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起舞莲花剑》 第一章 古洞奇遇 黄岩县南五里,有一座委羽山,山势峻拔挺秀,山东北有洞,俗传仙人刘奉桂控鹤坠翮处,道家称之为第二洞天。 委羽山,在近三五十年间,江湖上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因为山上住着一位武林奇人武大先生。 武林中人提起武大先生,莫不肃然起敬,他是一位生有侠骨,菩萨心肠的长者,一生排难解纷,替黑白两道不知消枚了多少纷争,因此大家都尊称他武大先生而不名,几十年下来,大家只知道他是武大先生,连他究竟叫武什么?只怕知道的入已经很少了。 武大先生隐居委羽山,早已不同尘事,在他七十岁那年,江湖上破天荒的由两位代表黑白两道的武当天演道长和魔教公孙教主联名送了一座“戈止亭”。 亭盖在半山腰下的一处小山岗上,景色最优美处。 亭上悬挂着一副毛竹对子,也别开生面,由两入亲手写的,上联是公孙教主用“天魔指”书写的“落日挥戈”。下联则是天演道长用“一元指”书写的“高山仰止”。 这两位领袖黑白两道的掌教,书法劲遭,都写得很好,也和镌刻名家一样,镌得很深很匀;但在行家眼中,就可以看得出天演道长写的不如公孙教主的字体飘逸,挥洒自如,在火候上似乎稍逊。 由这两位掌教联名送这座“戈止亭”的意义,就是江湖武林,不论多大的冤仇,凡是到了”戈止亭”前,均须停止,不得再有逞凶逞强的行动,以表示对这位老人家的敬意。 因此委羽山也成了江湖上避仇避难的所在,廿多年来,黑白两道的人莫不遵奉此一规定,没有一个人敢逾越。 四更已过,五更还不到,这是黎明前天色最黑的时光,委羽山黑幢幢的全在夜色笼罩之中,连山麓间的树林,都是黑越越的。 这时,山前小径上出现了一条起落如飞的黑影,矫捷的朝山脚奔掠而来。只要看他奔行之势,此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好像甚是性急,大有竭尽全力,跑得越快越好。 现在,他已经奔近山麓,奔近登山石级,忽然身形一蹲,从背上放下一个眉目清秀,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孩,口中低低的道: “明扬,到了,你记住我的话,快往前跑,不可回头。” 叫明扬的小孩点点头道: “侄儿记得,骆伯伯说过,要我到山坳那座小茅屋门口去,坏人就不敢追来了,骆伯伯怎么不和我一起上去呢?” 骆伯伯是个四十五六岁中等身材的汉子,穿的是一身青布长衫,手里一支乌鞘长剑,在小孩说话之时,回头望望身后,说道: “你记得就好,快些上去,越快越好,你快走吧!” 小孩迟疑了下,又道:“骆伯伯,你呢?” 青衣汉子急道: “骆伯伯还有事去,你快上去,快!” 小孩一蹦一跳的朝山径上走去。 青衣汉子刚转过身,想要吁一口气,陡听划空“咻”的一声,一支长箭,直向小孩后心激射过去。 青衣汉子看得心头大怒,双脚一点,一个人腾空直上,挥手一剑,把那支射来的长箭,从半空中劈落。 人未落地,远处又是“咻”的一声,长箭又急射而至! 射箭那人把青衣汉子当作了飞靶! 好个青衣汉子,身在半空,陡地一个回身,剑光疾发,又把那支箭击落,这回他不待对方发箭,悬空蹬腿,一个人有如流星一般,剑先人后朝发箭之处俯冲过去。 这一下当真去势如电,只不过一瞬间就已泻落到五丈开外! 这时五丈之外及时站起一个高大影子,他挽弓搭箭,正待射第三支长箭,但箭还未射出,青衫汉子一道剑光已经朝他当头泻落,那高大影子吃了一惊,一时连后退都来不及,勿忙之间,只得举弓朝上架去。 但听“绷”的一声,那高大汉子手中一张铁胎弓,已被青衣汉子的长剑劈作两半。 那高大汉子一张弓虽被劈断;但有这一丝空隙,就已缓过手来,倏地往斜刺里跃开数尺,抬手掣出一柄长刀。 青衣汉子岂容他缓过手去,双足落地,身如旋风,手中长剑一招“横澜千里”,剑光如练,横扫而出。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沉喝一声: “住手!” 高大汉子身往后跃,避开他一剑。 青衣汉子手横长剑,目光朝喝声投去,只见两个黑衣人已经到了距自己不过七八尺远近。口中不觉嘿然道: “杀不尽的狗杂贼,你们再来几个,骆爷也不在乎。” 后来的两个黑衣人中,左首一个冷冷的道: “骆长青,这一路上,你伤了咱们不少的人,你也终欣把那姓狄的小子送上戈止亭去了。” 青衣汉子目光炯炯的逼视着两人道:“你们认识骆某?” 左首黑衣人仰天大笑:“大名鼎鼎的云里翻身骆长青,咱们兄弟岂会不识?” 骆长青(青衣汉子)点头道:“那好,你门尽管把这笔帐记到骆某头上就是。” 右首黑衣人道: “骆长青,你把人送到戈止亭,是不是责任已了?” 骆长青道:“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右首黑衣人阴侧恻道: “如果你已经没事了,那就跟咱们走吧,咱们头儿想请你去叙叙。” 骆长青问道:“朋友的头几是谁?” 左首黑衣人道: “阁下跟咱们去,见了头儿,不就知道了么?” 骆长青点头道: “好,在下也正想会会一路追杀一个小孩子这帮人的头儿,究竟是谁。” 左首黑衣人没想到他竟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不觉森然一笑道: “骆朋友那就请。” 骆长青问道:“你们头儿离这里远不远?” 左首黑衣入道:“不算太远。” “那也不太近了。”骆长青道: “三位走在前面带路。” 左首黑衣人道:“骆朋友……” 骆长青截着他话头大笑道: “是你们头儿请我去,不是我被两位俘去的?对么?”话声出口,手中长剑突然横扫出去,喝道: “现在是我请你们去了。” 他这下猝起发难,早已凝骤了全身功力,剑光宛如波涛般汹涌推出,势道之猛,无与伦比! 右首黑衣人猝不及防,剑锋当胸划过,口中惊“啊”一声,身子堪堪往后跃退了两步,便自倒下。 左首黑衣人见机得快,迅即向左闪出,但他连拔剑都来不及,骆长青身形电旋,长剑如轮,追踪劈到。 左首黑衣人急急身子一侧,向右避开,他焉知骆长青早已料敌先机,他上身向右闪避,岂非正好闪到骆长青的左首? 骆长青左手乌黑剑鞘啪的一声,戳在左首黑衣人肋下“血阻穴”上。 就在骆长青出手之时,那高大汉子发觉情形不对,立即趁势一刀,朝骆长青脑后劈来。 骆长青冷冷一哼,旋身发腿,一脚蹬在他后腰上。 那高大汉子一刀落空,一个狗吃屎,往地上扑去。 骆长青抬手一剑从他后心刺入,抽剑回身,走到左首黑衣人面前,剑尖顶在他喉咙口,冷声道: “骆某先想听听你们头儿的姓名,朋友不会不肯说吧?” 左首黑衣人穴道受制,身不能动,一张脸绽起了青筋,瞪着骆长青,几乎要冒出火来,但却一句也不吭。 骆长青朝他冷峻的一笑,说道: “骆某想听的话,朋友如果不肯说,那就逼着骆某对你不客气了。” 手把稍微用力,锋利剑尖就刺入他皮肉,冒出一缕鲜血来。 左首黑衣人张了张口,似想说话,但依然没有作声。 骆长青道: “朋友要想在骆某面前充英雄……” 话未说完,忽然发现黑衣人脸色不对,心头一动,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拍了过去。 这一掌拍到黑衣人脸上,他身形晃动,“砰”的一声,跌倒下去。 骆长青急忙俯身注目看去,只见黑衣人嘴角间缓缓流出黑血,不觉怵然道: “服毒自戕,这些贼党到底是何来路?” 他伸手在黑衣人怀中搜索了一阵,取出来的除了几两碎银子,身边只有一个青瓷小瓶,打开瓶塞,还没闻已有一股强烈刺鼻的怪味,心中嘿然道:化骨散,这倒正好! 当下就挑了少许,撒在黑衣人脸上,然后又走到右首黑衣人身边,也仔细搜索了一遍,仍然一无所得,再去搜索高大汉子,身上什么也没有。 他同样在他们尸体上撒了“化骨散”,取出三人兵刃,老入林中,找了一棵大树根下,把三件兵刃埋入土中。 等他回身走出,三具尸体业已化作三滩黄水,渐渐没入士中。他拍拍双手,举首向天,自言自语的道: “狄明扬自会有武大先生收留他的,我就可以毫无顾虑,踏遍天涯海角,也非把这些歹徒的根挖出来不可!”话声一落,腾身飞掠而去。 狄明扬今年十六岁了。 他和武大先生住在一起,已经整整五年。他来的时候还只有十二岁,如今已是一个颀长的大孩子。 武大先生是个矮胖老人,脸色红润,到了九十开外,还有一头黑发,一口洁白的牙齿,连说话也尖声尖气像个童子。 他早已不问尘事,住在一幢小茅屋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客堂和一间卧室,平常从不留人,也从没有人去找他。 狄明杨会被武大先生留下来,是因为狄明扬裤带上佩着一枚八卦铜钱。这种铜钱,每个小孩子身上都曾佩带的,因为佩了这种八卦铜钱据说可以辟邪;但武大先生却说这枚八卦铜钱是他一个老朋友的,才把狄明扬收留下来。 说起来狄明扬既没拜武大先生为师,只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小客人而已,他当然也没有传他武功。 其实武大先生也从没有练过武功,他早睡早起,生活和平常人一样,闲着没事,就教狄明扬读些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就像是个老冬烘。 只是他睡觉很怪,他根本从没躺下来睡过。 武大先生睡觉的时候都是两手托地,两脚叉天,倒竖蜻蜒睡的。 狄明扬和他睡在一个房间里,初来的时候,觉得好奇怪,后来武大先生要他在睡觉前试着练习,他练了一段时间,慢慢的也可以倒竖得久些,如今五年下来,狄明扬已可支持到一两个时辰。 狄明扬心里时常惦记着爹,惦记着娘,也惦记着骆伯泊。其实骆伯伯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就是那天爹没有回家,骆伯伯赶来告诉娘,是爹要他把自己送到武老人家这里来的,一路上有许多坏人拦击骆伯伯,都被骆伯伯打退了。 自从到了武老人家这里,骆伯伯也一直没有来过。他也问过武老人家,据武老人家说: 要自己满二十岁,爹和骆伯伯才会来接自己。 一晃眼,就是五个年头,狄明扬每天都希望自己快些长大,快些到二十岁;但如今他还只有十六岁。 住在山上,除了读书,他也时常到山上去玩,在山岭上追逐猴子,或是爬上树去捉小鸟,只是武老人家一再告诫着他:山上玩可以,下山只能到半山腰的戈止亭为止,要是不听他的告诫,就得处罚。 因此五年来,狄明扬甚至连戈止亭都很少去。 这是八月中秋之夜。 月到中秋分外明,武大先生特地从山下买来了一盒月饼,烹了一壶茶,和狄明扬共度中秋,在茅屋外面赏月。 赏月,当然要比平时睡得晚了。 武大先生平日很少说话,今晚当然也不会例外,他喝着茶吃了两个月饼,就摸着颏下一把连鬓黑须,尖声笑道: “狄明扬,时间不早了,此时初更已过,你该去睡了。” 狄明扬问道: “老人家呢?” “唔!”武大先生道: “老夫还不想睡,你快去睡吧!” 狄明扬不敢多说,口中应了一声,就一个人回进屋去。 每晚,睡觉以前,狄明扬都得跟武老人家一样,先练竖靖蜒,总得练上一两个时辰,才能睡下,但睡到四更光景,又得起来再竖,一直要竖到天色微明,才起来盥洗。 这是五年来习以为常,每晚的必修科目,武老人家说过,这倒竖靖蜒,可以延年益寿,白发变黑,齿牙重生,这些,狄明扬当然无法体会,他头发未白,齿牙也没掉;但狄明扬可以感觉到的是耳目敏锐,步履轻捷,这倒是事实。 现在他就在房里两手支地,两脚朝天,倒竖着蜻蜒。本来一个人倒立的时候,必然气粗心浮,呼吸不畅,但武老人家有他倒竖的法门,那就是调理呼吸,使不顺的气机,转为畅通无阻,这样倒立和平时一样,毫无困难了。这一点狄明扬经他五年训练,自然早就可以做到了。 时间慢慢的过去,狄明扬虽然倒立着,依然呼吸均匀,气机畅通,是以毫不觉得时间逐渐溜走。等他倒立完毕,差不多也已是子夜了,站直身子,准备就寝。 中秋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特别明亮,他目光一抬,发现武老人家还没回来睡觉,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武老人家从没这么晚还没睡觉的(武老先生的睡觉,就是竖靖蜒,但他把竖靖蜒叫做睡觉的。)今晚他老人家怎么了呢? 狄明扬不觉举步走出屋去,茅屋前面还放着一把木椅,椅上并没有坐人,放着的只是一把茶壶。 武老人家呢?他会到哪里去了? 狄明扬心头觉得有些蹊跷,屋前屋后找了一遍,依然没见武老人家的影子,心想:他老人家是不是会到戈止亭去呢? 心念这一动,不觉循着山径朝山腰下走去。 这时月在中天,分外显得清冷明亮,山林间月光如水,几乎和大白天一般,狄明杨一路奔行,走得极快,快要奔近山拗。 只听一个破竹似的苍老声音嘎嘎大笑,说道: “武老施主,咱们兄弟来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年前贫僧和老施主对过一掌,密宗‘大印手’还逊你‘翻天掌’一筹,这是事实;二十年之后贫僧不远千里而来,就是希望再和老施主加以印证,也好让贫僧两个师弟见识见识中原武学,老施主这般谦让,贫僧兄弟跋涉千里,岂不白来了么?” 狄明扬听得一怔,暗道: 有人要和武老人家比武,自己从没见过老人家的武功,不知比骆伯伯如何? 他幼小的心灵中,一直留着一个印象,觉得骆伯伯的武功十分高强,是以不知武老人家的武功如何,就只好拿骆伯伯来比了。 心中这一好奇,不觉放缓脚步,朝右侧林中闪入,他经常在山上游玩,对这一带的地形自然极熟,从这片树林穿过去,正是戈止亭后面的山坳上。 他知道武老人家耳朵极灵,一二十丈以外,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是以穿林而行,依然走得十分小心,放轻脚步,悄悄的掩去。 这里和戈止亭还隔着一道山沟,相距少说也有二十来丈,他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隐蔽住身形,偷偷的往外瞧去。 今晚月色明亮,再加狄明扬练了五年“竖靖蜒”,目力迎异常入,相距虽有二十丈远,看得还是十分清楚。 武老人家就站在戈止亭外,看到的只是背影。 对面一共有三个黄衣僧人,中间一个是身材高瘦的黄衣老僧,尖头削耳,脸容枯瘦,满面俱是皱纹。左首一个浓眉狮鼻,身材高大,右首一个生得两道斜卦眉,白胖脸,身材较为矮胖。 只听中间枯瘦老僧又道: “贫僧已经一再声明,咱们只是印证武学,老施主奈何依然如此推辞,这不是教贫僧师兄弟跋涉千里,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么?老实说,中原武林,能接得下‘大手印’的,也只有老施主一人,老施主一再谦辞,贫僧师兄弟当真扫兴得很。” 武大先生连连抱拳,尖声笑道: “宝元大师言重了,三位从天竺远道而来,兄弟至感荣幸,只是兄弟生性疏懒,这二十年来,武功一途,早就搁了下来,‘大手印’密宗神功,兄弟如何还能接得下?还请三位大师多多原谅,多多原谅。” 狄明扬心中暗道: 就是嘛,这五年来,自己就从没看到过老人家练武,如果比试竖蜻蜒,老人家就一定可以赢的了。 站在中间的宝元老僧忽然目射金光,沉笑道: “贫僧既然来了,这场印证武功,贫僧是非向老施主领教不可,因为这是敝教历代传下来的规矩,二十年前,贫僧曾败在老施主掌下,二十年后,贫僧如若不能以本门神功,胜过老施主,就不得重返本教,所以贫僧把师弟宝胜、宝林一起带来作证,老施主现在明白了吧?” 武大先生听得一呆道: “唉!兄弟不知贵教还有这样一条规定,兄弟二十年前真是太盂浪了。” 他言下之意,早知如此,二十年前就不该胜他的了。 宝元老僧道: “贫僧话已说尽,老施主总该答应接贫僧一掌了吧?” 武大先生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 “大师既然这么说了,兄弟就不好不接大师一掌了;但兄弟十多年来,已经不再和人动手,这样吧,大师发掌,兄弟也不发掌,就接大师一掌试试如何?” 宝元一怔,目光闪动,问道: “老施主不和贫僧对掌,那是要以身试掌了?” 武大先生含笑道: “兄弟正是此意。” 站在宝元老僧左右的高大僧人和矮胖憎人相互看了一眼。 高大僧人洪笑道: “大师兄,武老施主不肯还手,要硬接大师兄一掌,这是让大师兄捡了天大便宜。” 矮胖僧人接口笑道: “二师兄说得不错,但这话可得分开来说,一是武老施主接下来了,那自然是大师兄败了;但武老施主接不下来呢?算不算是大师兄胜了呢?因为武老施主根本没和大师兄对掌呀!” 宝元老僧目光炯炯逼视着两个师弟,发出破竹般一声大笑: “那么依二位师弟的看法呢?” 狄明扬听不懂他们说的意思;但总觉得他们师兄弟三人好像不太和洽。 武大先生连忙接口笑道: “兄弟如果接不下来,自然是宝元大师胜了。” 宝元老僧双目隐隐瞪了两个师弟一眼,破竹般笑道: “老施主果然是豪爽的人,二位师弟都听到了,这是武老施主自己说的了,好,咱们就这么办。” 这是他占便宜的事,自是欣然同意了。 他朝武大先生合掌一礼,接着道: “老施主那就请准备了。” 武大先生站在他对面,依然没有运气作势,看去毫无半点戒备之状,只是含笑点头道: “大师只管请发掌好了。” 宝元老僧却在默运神功,身上一袭宽大黄衣无风拂拂波动,突然双目乍睁,射出两道比电还亮的金光,口中暴喝一 “老施主接着了!” 光是这一声洪喝,就像洪钟一般,狄明扬躲在二十丈外,还觉得耳朵嗡嗡有声,心中暗自吃惊,忖道: 这老和尚声音好响! 宝元老僧随着喝声,左脚猛地跨上一步,右掌一横,闪电朝武大先生当胸印了过去。 武大先生没有避让,只是静立不动。 这一掌,宝元老僧发掌时虽然声势极壮,但印上武大先生胸口之时,却悄无声息,生似毫不用力,只是轻轻的按了一下。 这正是天竺密宗“大手印”神功的神妙之处,击中人身,毫无声息;但震力之强,可以摧毁内腑,就是击在石上,外层完好,里面全成了粉灰。在这一掌上,宝元当然用上了十成功力,哪知武大先生只是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好像毫不觉得什么。 这情形在二十丈外的狄明扬当然看不出来;但宝元老僧一掌印上,自然很快就察觉了,一时心头狂骇,目射凶光,一声不作,左手疾出,又是一掌,印在武大先生胸下“斩命穴” 上,左手一收再发,直竖如刀,用足十二成力道,再朝心窝印了过去。 他这三掌几乎快得如同一掌,武大先生敢情和他讲好了只接一掌的,自然防不到他凶性突发,一连使了三记“大手印”神功,别说武大先生只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块最坚硬的岩石,这三掌下来,也会被击得粉碎了。 武大先生一声不吭,站着的人,砰然住后便倒。 狄明扬看得大吃了一惊,几乎惊叫出声! 宝元老僧三击得手,不由发出破锣般的得意大笑;但他只笑到一半,笑声突然凝结住了! 那是他后心被一只右掌按上了。按在他后心的这只手掌,使的同样是密宗“大手印”神功,这人正是他二师弟宝胜!(高大僧人) 宝元老僧惊怒交集,回头沉喝道: “宝胜,你……” 宝胜狞笑道: “大师兄,你二十年前败在武老施主掌下,今晚第一掌依然没有胜得了他,是么?那就不用再回天竺去,大金寺住持一职,自该由兄弟接替了。” 宝元老僧没有再说话,身躯往前扑倒下去。 狄明扬看得更是心惊肉跳,听宝胜的口气,他居然为了谋夺住持,出手杀了他大师兄。 矮胖僧人双手合十,呵呵一笑道: “恭喜二师兄,升上了咱们大金寺住持的宝座。” 宝胜洪笑道: “三师弟,现在你就是大金寺的二当家了。” “多谢住持。”矮胖僧人眯着眼笑道: “咱们快搜搜武老头身上,有没有先天气功的口诀。” “不错!”宝胜点头道: “此人能接得下大师兄一记‘大手印’神功,这先天气功口诀就不能让它落在中原武林人的手里。”他随着话声。立即俯下身去,伸手在武大先生怀中摸去。 矮胖僧人一双炯炯目光,盯着宝胜伸入武大先生怀里的那只有手,一霎不霎,好像监视着他,怕他独吞秘笈一般。 宝胜在武大先生身上掏摸了一阵,才拿出手来,摇摇头道: “好像没在他身上。” 矮胖僧人道: “那一定是放在茅屋里了,住持没听说武老头收了一个姓狄的徒弟?别便宜了那小子!” “对!”宝胜点头道: “咱们快走!” 两道人影立时破空掠起,朝山径飞射而去! 狄明扬心头又惊又急,不知武老人家生死如何。眼看两人腾空而去,急忙闪出树林,长身跃过山沟,朝戈止亭奔了过去。 二十丈距离,他每天都在山上奔跃,自然不算什么,哪知等他奔到戈止亭,目光一注,不由得一呆,原来地上只剩下了宝元老僧扑卧的一具尸体,武老人家已经不见! 狄明扬心中暗道: “武老人家会到哪里去呢?原来他老人家没死。他方才一路低头奔走,是以没看到武老人家已经走了,心中方觉松了口气,心想:这两个恶僧找不到武老人家的气功口诀,一定很快会回下山来,自己莫要给他们撞上了。” 一念及此,赶紧离开戈止亭,慌慌张张朝来路奔去,刚跃过山沟,就听到一阵衣袂飘风之声,掠空而来。 要知狄明扬练了五年“竖蜻蜒”,耳目十分灵异,一听风声,就知是那两个恶憎回来了,急忙一低头朝林中钻去。 就在这一瞬间,那两个黄衣僧人已经在亭前泻落。 狄明扬奔过去的时候,武大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但等两人回来之时,宝元老僧和武大先生依然一仰一扑,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但此时狄明扬已经钻入林去,自然没看到了。 狄明扬若是适时伏下身子,这山沟间野草丛生,还不至被他们发觉;但狄明扬这一弓身钻入林去,发出的声音虽细,如何瞒得过这两个密宗高手? 宝胜倏地回过身来,洪声喝道: “什么人?” 矮胖僧人道: “一定是姓狄的那个小子,别让他溜了!” 狄明扬听到两人这么一说,心头更是惊骇欲绝。一时哪敢停留,立即发足狂奔。 但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 “小子,你往哪里跑?” 声音几乎已到了背后,狄明扬连这说话的是那一个恶僧都已无法分辨,只是没命的往林中深处奔去。 他知道只有在林中东躲西钻,才不至被他们追上。他也知道这片森林通向后山,那是一处荒凉的山谷,很少有人进去。 外面月色虽亮,这树林里可十分黝黑,两个恶僧地理当然没有他熟,这就像捉迷藏一般,狄明扬躲躲藏藏,总算一直没有被他们追上。 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狄明扬跑得汗流泱背,身上衣服也有多处被树枝勾破,也许还流着血,但他这时根本已不觉得哪里疼痛。 他伏在草丛里不住的喘息,还要侧耳倾听,有时他可以听到有人从树梢上掠过,他就马上要摒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透。 两个恶僧敢情相信武大先生有一本“先天气功口诀”,可以胜过“大手印”,而这口诀,在武大先生的茅屋里没有找到,一定是在武大先生的徒弟姓狄的小子身上,因此对狄明扬自然不肯轻易放过,非找到他不可! 狄明扬心头十分焦急,暗想: “此刻天还没亮,自己侥幸还可以在树林子里躲避,不至被他们找到,若是再过一会,等天亮了,自己就没地方可以躲得住了。 心中越想越急,就不敢稍作停留。这一阵奔走,哪里还分辨得出方向,只是盲目的朝树林深处走去。 入林愈深,草长已可没人,他又不敢太快,会弄出声音来,双手轻轻拨着草茎,一路悄悄侧身而行。 忽然,他在一处岩石下面发现了一个黝黑的石窟,心中一喜,就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他堪堪钻入,就听到一阵践踏着草茎发出的脚步声,大概相距不过三丈来远,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 “好滑溜的小子,佛爷抓住你,非剥你的皮不可!” 差幸话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狄明扬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蹑手蹑脚的朝石扈里面走了几步,才发现这石窟到了里面,似乎稍稍宽敞了些,而且里面还相当深邃。 只是他这一走动,就惊动了洞里面的蝙蝠,发出了“吱”“吱”叫声,有不少在头顶上飞扑。洞顶好像很高。 狄明扬暗道:原来这是个蝙蝠洞! 洞里既然有蝙蝠,那就不会有别的蛇虫了。 他因洞外有矮胖僧人在找,自然要躲到里面去才好。 这座蝙蝠洞果然根深很大,到了里面,脚下软软的遍地都是蝙蝠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都不成。 就在此时突觉头顶疾风飒然,好像有一只巨鹰当头扑落,尖锐铁椽,朝脑门啄来。 狄明扬心头大吃一惊,不自觉的举手抱头,急忙身形一矮,躲闪开去。 那巨鹰岂肯放过,凌空追扑,利爪一下抓住他抱头护住面门的左臂之上,狄明扬只觉左臂剧痛,巨鹰铁爪锐利如钩,深深陷入肉中,接着似有两排利牙朝头顶啮来,心头一急,右手奋力一拳朝上击去,左手同时奋力一挣。 他虽没练过拳脚,但在情急拚命之下,这一拳一挣,倒也使出了很大的力道,右手扑的一拳击在毛茸茸的东西上,左手这一挣总算也挣脱了铁爪,但至少已被抓破了皮肉,这时也不觉疼痛,急急闪身躲避。 他这五年来,每晚都跟武老人家练习竖蜻蜒,目力确实敏锐了很多,平日里纵在黑夜,也不用点灯,就可以看到物事,但这个洞窟之中,黝黑如墨,外面又有比人还高的野草,遮住了天光,再加他入洞少说也有十多丈深了,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还看得见什么? 这一闪避,一头撞在石壁上,两眼直冒金星,同时背后也被突出的尖石,撞得隐隐生痛;但那巨鹰却丝毫不肯放松,继续凌空扑攫而来,尤其他左臂被抓破了皮肉,流着鲜血,敢情是那股血腥味,引得它馋涎欲滴。 狄明扬不得已只好以背贴壁,挥舞双拳奋力和它搏斗,拳头有时也击中它毛茸茸的肚子,有时碰上它铁爪,就被抓破皮肉,有时却被抓上肩头。 不过片刻工夫,他已闹得满头大汗,两条手臂肩头等处也全被利爪抓伤,心头十分惶急,暗自付道: “这时如果有一根木棍就好了!” 但这黝黑的石扈中,哪来的木棍? 接着心中又忖道: “如果抓几块石头也好。” 心念这一动,就用脚试踩着有没有石块?但这座石窟地上,铺了很厚一层蝙蝠粪,踏在上面软软的,就是有石块,也被蝙蝠粪盖住了,根本就蹴不到。 突然,他想到背后有一块突出的东西,正好顶着自己背脊,不知是不是可以攀得下来。 心念这一动,立即转过身去,双手握住那东西用力摇了两摇,但觉那东西似乎摇动了下。 这时巨鹰又当头扑来,狄明扬心头一急,用出吃奶的力气,往后一拔,耳中只听“呛” 的一声,眼前亮起一道紫光,但因他用力过猛,一个人往后仰跌下去,只觉后脑剧痛,撞上了一块大石上,人就一下昏了过去。 但在他拔出一道紫芒的时候,人往后仰,手中那道紫芒自然而然的举了起来,也正好是那巨鹰扑下之时,吃紫芒扫中,敛翅跌坠下来。 原来狄明扬从石壁间拔出来的竟是一柄紫光莹莹的三尺长剑,那巨鹰飞扑下来,吃剑光扫中,齐中来了个开膛剖腹,立时死去。 狄明扬人在昏迷中,那巨鹰正好落在他头颈、下巴之间,一股鲜血朝狄明扬口鼻间流下。 狄明扬经过大半夜奔跑,又和巨鹰搏斗了好一会,汗出如渖,早就口干喉涸,只是没有水喝,这时巨鹰滴出来的鲜血,流入他口中,便不自觉的吮吸起来。 要知吮吸是人类一生下地就会的动作,他口谒的厉害,吮吸的力道自然很大,咽咽的咽个不停。 不消一会,把那只巨鹰流出来的鲜血,全喝下肚去。 狄明扬只是后脑碰在石上,才昏过去的,过了一会,自然很快就苏醒过来,两眼还没睁开,但觉头颈下巴之间被一个毛茸茸,湿漉漉的东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急忙双目一睁,翻身坐起,那毛茸茸的东西也随着滚落地上。 狄明扬这一坐起,才发现身边有一支闪着紫芒的长剑,在黝黑如墨的石窟中,这柄剑居然会发出紫芒来,映得一丈方圆,都成了紫色,再低头一看,那滚落地上的却是一团乌黑的东西,比狸猫还大。 狄明扬摸摸后脑还在隐隐生痛,心想: 原来方才朝自己扑攫的不是兀鹰,而是一头会飞的狸猫。 哦,不对,这是老鼠,天下竟会有这么大的老鼠! 他好奇的伸手一拨,这只比狸猫还大的老鼠,前后肢间居然生着两只翅膀。 我的天,这是一只蝙蝠,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硕大无朋的蝙蝠! 狄明扬这一坐起,但觉肚子发胀、头脑昏胀欲裂,全身血液好烫好热,好像火烧一般,心中暗自惊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时才发现自己头颈间湿漉漉的好生难受,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粘腻腻的血,而且奇腥无比。 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的血;但人血不会如此腥膻,看来一定是那只大蝙蝠的血了。啊! 自己满嘴腥秽,敢情偏幅的血,还流到了自己嘴内,自己可能还喝入肚里去了。 这肚子发胀、头脑昏胀欲裂,全身血液热得发烫,那是中了毒。 这么硕大无比的蝙蝠,至少也有几百年了,它体内的血,一定会有毒。 这一想,但觉口鼻之间腥秽之气更浓更重,心里一阵恶心,几乎要呕,但又呕不出来。 糟糕,自己没被两个恶僧追上,也没被大蝙蝠咬死,却不小心喝了大蝙蝠的毒血,要中毒而死! 洞外,渐渐透进天光来,可见天色已经大亮了。 狄明扬但觉体内愈烧愈热,也愈来愈胀,全身皮肉,快要胀得裂开来了。 这时,突然听到洞外有人嘿嘿笑道: “这里居然有个洞窟,这小子莫要就躲在洞窟里面? 这说话的是矮胖僧人宝林,接着但听洞外好像刮起了一阵大风,萧萧草鸣,洞口忽然大亮,敢情洞口比人还高的野草,都被他掌风扫倒了,洞口没有野草掩蔽,阳光就直接射进来。 狄明扬心头一阵紧张,但这座石窟,已经到底了再也无法进去,就在惶急之际,只见一个矮胖人影已从洞外钻了进来,石窟有十来丈深,外面虽然光亮,但里面还是一片黑暗。 矮胖僧人宝林进入五丈以后,他一只眼睛像星星一般,逐渐明亮起来。 狄明扬已经躲到了石窟里的角落之间,石窟里虽已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身边有一支闪着紫芒的长剑,宝林自然老远就看到了,口中嘿嘿笑道: “好小子,快出来吧!”随着话声,一步步朝里逼来。 狄明扬心头大急,伸手取起那支闪发着紫芒的长剑,遥遥指着宝林,颤声道: “你再过来,我……我就不客气了……” 话声未落,突觉眼前一花,右腕一紧,宝林一个矮胖身子已经到了面前,一只又白又胖的手掌,像铁钳一般抓住了狄明扬的脉门,长剑嗒的一声,掉落地上,笔直插在蝙蝠积粪之上。 狄明扬心头一急,和方才大蝙蝠抓住自己手臂一样,想也没想,左手抬处,奋力一拳,朝宝林当胸击去。 蝙蝠就算活上一千年,也不谙武功;但宝林却是密宗高手,岂会让你一拳击中?他右手一撩,又把狄明扬击去的拳头一下抓住,口中呷呷笑道: “小子,你乖乖的跟佛爷出去,佛爷有话问你……咦……”他忽然间脸上有了惊异之色。 不,这一刹那,他一张白胖的脸,起了惊怖之色,抓着狄明扬双手,急忙放开,哪知五指竟然再也不听他的指挥,依然抓得紧紧的,好像狄明扬脉门有一股奇强的吸力,把他整只手掌都吸住了,哪想放得开来? 原来宝林抓住狄明扬双手之后,突然感觉体内一股内力,迅速异常的从掌心外泄,心头一惊,急忙用力吸气,想把外泻的真气凝固;但任你如何吸气,掌心内力还是不由自主的源源往狄明扬脉门输去,再也无法止得住! 宝林白胖脸上,由惊怖变成死灰,双手不住颤抖,嘶声道: “吸功大法,你……你会吸功大法……” 狄明扬只觉从双腕脉门间,有一股炙热的东西源源流入体内,不知他要如何惩治自己,也惊慌的道: “你快放手!” 宝林只道他故意如此,嘶声央求道: “小……小施主……菩萨……小僧有眼不识泰……山……你饶……了小僧吧!” 狄明扬被他紧紧抓住双手不放,急道: “那你快放手呀!” 宝林真力愈泻愈多,脸色惨白,神情极为可怖,颤声道: “小……僧知错了,你……你……这是要……要……小……僧……的命了……” 他说到后来,已经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但双手还是放不开来。 狄明扬渐渐发觉这矮胖僧人好似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本来白胖的脸上,此刻已经渐渐变成枯黄,心中也止不住甚感惊诧,暗道: 你既然跟我求饶,为什么还不放手呢? 不过盏茶光景,宝林除了喘息,全身起了一阵急剧的痉挛,突然双手一松,一个人双脚一软,往后便倒。 狄明扬低头一看,宝林脸如死灰,一个又白又胖的人,在这一阵工夫,已只剩了一层宽宽皱皱的皮肤,他哪里知道宝林数十年勤修,苦练的内功,全被他吸了过来。 宝林虽然松开了手,但狄明扬本来只觉全身如火,胀得难受,这回体内吸入了宝林数十年真气,就更难受了,但觉一股滚热的气流,在体内到处流窜,好像每一根血管,都快要爆裂了,连呼吸都急促得透不过气来。 完了!自己本已中了剧毒,没想到这和尚临死还要暗害自己,不知把什么东西放入了自己体内? 他想到自己已经快要死了,不知武老人家有没有死? 爹和骆伯伯等到自己二十岁就要来接自己的,自己如果死在这洞窟里,岂不是连武老人家都不知道,爹和骆伯伯自然也找不到了。 他这一想,就觉得自己非去找武老人家不可,这就俯身拾起长剑,一路奔了出去。 现在天色已经大亮,晨曦照在山林间,就像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狄明扬来的时候,是黑夜里,心慌意乱,只是沿着山谷奔跑,根本不计路程,现在天气晴朗,一出山谷,目光朝四周一打量,就已认出方向来了。 这里是山的东北首,要回去,就得朝西南去。 他正待举步,突听有人大笑一声,笑声堪堪入耳,疾风飒然,后领已被人家一把抓住,同时有一只手掌,一下按在自己头顶上,冷冷的喝道: “小子,你不用逃,要命,就快把你师傅的先天气功口诀交出来……噫……” 狄明扬一听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这抓住自己后领的是身材高大的那个黄衣僧人宝胜了。 狄明扬因身中奇毒,自分必死,因此被他手掌按在顶门上,也毫不惧怕,腰干挺得笔直,大声道: “武老人家不是我师傅,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先天气功口诀,你不放手,我也不怕。” 说话之时,但觉一股巨大热气,从头顶“百会穴”滚滚往自己体内灌下,心中暗道: “这和尚和那宝林一样,不知在用什么功夫逼我了,哼,我反正中了毒,随你用热气逼吧!” 他虽然听宝胜说话到中途,口中“噫”了一声,只是宝胜站在他背后,没法看到他惊怖欲绝的脸色。 只听宝胜惊颤的道: “你……会吸功大法……你……放了……贫僧……贫僧不……不要……先天……气功口诀……了……” 狄明扬暗暗冷笑: 你手明明按在我头顶没放,还要我放你!哦,他和宝林说的一样,说自己会什么吸功大法,好像是自己把他的手吸住了!一面冷声道: “我不会吸功大法。” “你会……你是……小菩萨……” 宝胜焦急惊颤的道: “贫僧……不该冒犯……你的,小菩萨……贫憎……修为……不易,你就……饶了…… 贫僧吧……… 他活声已经近殁哀求,但按在狄明扬头顶的那只手,依然紧紧按着,丝毫没有放松,从他掌心输来滚热气流,也越来越多,简直像醒醐灌顶,滚滚不绝! 狄明扬本来全身血脉已经胀得快要爆裂,现在整个人像吹气球一样,好像连皮都快被灌得胀起来了,心中暗道: “你灌吧,反正我要死了,你再灌得多,我也不在乎了。” 他原是生性倔强之人,这一想,咬紧牙关,挺直身子,一句话也不说。 宝胜全身功力,就这样一泻千里,源源泄出,他声音虚弱恨恨的道: “你这……小子,好……狠毒的……心,居然……用吸功……大法……害死贫僧……魔教……恶徒……你也……会有报应……的一……” 他底下自然是“天”字了;但“天”字还没出口,咕咚一声,往后倒去。 最后这几句话,听到狄明扬耳中,心头暗自一怔,忖道: “他说自己用吸功大法害他?魔教恶徒?他把自己当作魔教恶徒了!” 狄明扬根本不知道“魔教恶徒”是什么?但他听得出来,宝胜是自己害死的,自己几时害死他了? 他回过身去,看到宝胜本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现在却脸色蜡黄,只剩了一张枯干的皱皮,这情形和方才宝林一模一样。 他想到方才宝林也一直向自己求饶,要自己放开他,这是什么道理呢? 哦!对了!莫非是自己中了毒,他们的手一碰上自己就放不开了,所以他们说自己会“吸功大法”了。 狄明扬体内此刻吸入了二位密宗高手的内功,到处流窜的真气,有如潮水般奔腾膨湃,使他整个人都快要胀裂了,比之方才更为难受。 他一路发足狂奔,这一阵急奔,就觉得胸口梢稍舒畅了些,等到奔回茅屋,冲入屋内,依然没见武老人家的影子,再返身奔到戈止亭,本来躺在亭前宝元的尸体也不见了,当然更没有武老人家的尸体了。 狄明扬气喘如牛,站定下来,喃喃说道: “武老人家是好人,他老人家不会死的;但他老人家会到哪里去了呢?”——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章 倒竖蜻蜒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响起武老人家的声音,说道: “明扬,你怎么了?” 这声音听到狄明扬的耳里,不知有多亲切,心头大喜过望,急忙转过身去,只见武大先生面含蔼笑,就站在亭中,这就大声说道: “武老人家,你真的没死……” 武大先生一双炯炯目光,盯注着狄明扬,面有惊异之色,关切的道: “明扬,你怎么了?快过来给老夫瞧瞧。” 那是因为狄明扬全身衣衫破碎,血迹狼藉,一个人更是脸红如火,气息咻咻,像喝了烈酒一般,他知道狄明扬不会喝酒,山上也没有酒可喝,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狄明扬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走前去,忽然往后连退,惊怖的道: “老人家,我不能过来。” 武大先生听得更奇,举步跨出亭来,说道: “明扬,你哪里不舒服,快让老夫看看。” 狄明扬看他走来,心头更急,脚下连连后退,大声道: “老人家,你莫要过来,不能碰我……” 武大先生听得一怔,望着他问道: “为什么?” 狄明扬道: “我是找你老人家来的,我快要死了,有一件事,要求求你老人家……” 他眼中忽然流出两行泪水,丢下长剑,扑的拜了下去,连连叩头,一面说道: “老人家,你不能过来,我求求你老人家,是我爹和骆伯伯等我到了二十岁,会上山来接我;但我要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老人家,如果死在山洞里,就没人知道了。” 武大先生听他说得没头没脑,不觉攒攒眉道: “明扬,你到底怎么了,快给老夫切切脉看,老夫医道,你是知道的,老夫会尽我之力,把你救活……” “你不能过来,更不能用手碰我。”狄明扬嘶声大叫,跪着的人,以膝行地,又退后了几步。 武大先生越听越奇,点头道: “好,老夫不过来,你说,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总可以告诉老夫吧?” 狄明扬道: “是我中了毒,快要死了,方才那矮胖黄衣和尚,后来那身材高大的黄衣和尚都是碰上我身子才死去的,他们说我会吸功大法,只要碰上我身子,就放不开手,一直到死为止,所以你老人家不能碰到我的身子。” “会有这等事!” 武大先生目注狄明扬,攒眉道: “宝胜尸体,老夫看到了,他是真力衰竭而死,老夫正在奇怪……吸功大法?哦,你把中毒经过,详细说给老夫听听?” 口中说着,目光不觉朝地上那柄紫光闪闪的长剑注视了一眼。 狄明扬站起身,就把昨晚经过一字不漏的详细说了一遍。 武大先生点头道: “你是在刘真人坠翮洞无意中喝下了那只大蝙蝠的血,蝙蝠活上了几百年,就能吸人精血;但没想到喝了它的血,竟能吸入精气,这种格知之学,老夫连书本上都没有看到过,目前你体内一下增加了两个密宗高手数十年真力,无法运化,自然会在体内像野马一般的奔腾,无法控制,这倒不要紧,难办的是你体内的蝙蝠血,要如何才能把它化去呢?” 他沉吟了下,抬头道: “明扬,你随老夫回去,让老夫想想!” 狄明扬道: “老人家,我不会死么?” 武大先生莞尔一笑道: “蝙蝠血如果有着剧毒,你此刻早已毒发身死了,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有中毒现象,自然没有中毒了。” 狄明扬道: “但我身子里好像有火在烧着一样。” 武大先生点头道: “不错,你双目尽赤,全身火红,那可能是蝙蝠血性道燥热所致,走,咱们快回去了。” 接着“哦”了一声,问道: “你在刘真人坠翮洞中得来的这柄宝剑,没有剑鞘么?” 狄明扬道: “我是从石壁问无意中拔出来的,没有剑鞘。” 武大先生含笑道: “剑鞘可能还嵌在石壁里,这倒不急,等过些时候,再去找也不迟,我们走吧!”说完转身就走。 狄明扬取起宝剑,随着他回转茅屋。 武大先生从一只破旧的书箧中取出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大团棉花,他从棉花中取出三颗拇指大白色的东西,放在桌上,说道: “这是老夫昔年游雪山之时,蒙一位老人所赠的三颗雪莲子,据说每颗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此物功能驱火清心,专治各种火毒,普通入药,用一颗就够了;但据你所说,那只蝙蝠大如狸猫,只怕少说也有三五百年以上了,因此如果服用一颗,未必见效,你把这三颗一起吞下去了才足。” 狄明扬道: “老人家,这雪莲子一定很贵重了,我吞一颗就好。” 武大先生莞尔一笑道: “老夫一共只有三颗,以你此刻的情形,吞服三颗,还不知道够不够呢?不够也只有三颗了,你快吞服了,才好运功。” 狄明扬道:“但我不会运功。” “傻孩子!” 武大先生蔼然一笑道: “你以为老夫教你的倒竖蜻蜒,不是练功吗?你练的是老夫独门功夫‘逆天玄功’,老夫只是没告诉你罢了,现在,第一件事,你从此刻起,服下雪莲子,就立时倒立练功,依照老夫教你的口诀,运行真气,要把体内那些乱窜的真气悉数引导归元,这件事做起来一定很不容易,因为你只练了五年‘逆天玄功’,根底尚浅,但被你吸人体内的真气,却是两个密宗高手的数十年功力,这好像要一个十来岁的童子,去拉几百斤的车,一时拉不动,这就需要慢慢的拉,引导有方,泛滥黄河,也可以使之就范,依老夫推测,大概有七天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夫说的七天,只不过是使体内真气,不致到处乱窜而已,至放真正能把它化为已用,运行自如,那就非一个月莫办,但这七天之内,除了练功,不可心有旁骛,因为这也是一件极危险的事,体内这股庞大气流,如果一个控制不住,就得走火入魔,你要切切紧记。” 狄明扬道: “老人家传我‘逆天玄功’,就是我师傅了,弟子还没拜师呢!” “拜师不急。” 武大先生笑了笑道: “目前的急务,是赶快练功,你快把雪莲子吞下,就去练功吧!” 狄明扬应了一声是,依言取起三颗雪莲子,吞入腹中,就在地上头下脚上,竖起蜻蜒,然后按照口诀,徐徐运气上升。 这倒竖蜻蜒,武大先生称之为“逆天玄功”,由此可见它是和一般内功有别。一般练习内功,都要顺乎自然之理,谓之天机,逆天,当然就是反其道而行了。 狄明扬刚一倒立起来,立时就觉得舒服了许多;尤其这一提气,就觉得有一股清凉之气,缓缓在血脉中散了开来,使得本来全身有如火炙,内腑燥热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心知这是三颗雪莲子已经生效了。 练习“逆天玄功”,是要把一口气,从“百会穴”往上提升,循任脉倒行,以脚心“涌泉穴”当作头顶“百会穴”,然后再循督脉下行,回到“百会穴”,才是一小周天。 只是狄明扬这一提气逆行,就感到体内立生阻力,果然应了武老人家的话,就好像要个十来岁的童子去拉几百斤重的车,就是用尽吃奶的力气,也休想拉得动它! 你不提气还好,这下等放引发了刚平静下来的波涛,又掀起了滔天大浪一般,奔腾澎湃起来。 狄明扬撑着双手,几乎还支持不住;但这是武老人家说的,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把它化掉,他只好咬紧牙关,苦苦撑持,全身气机好像全被窒塞了,他只有缓缓的吸气,一分一寸的向上推进,这当然是很艰苦的过程,他要尽力去做。 不过有一点,比方才好得多了,方才是有两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一是全身灼热有如火炙,连五脏六腑都像烧沸的开水。 二是膨胀,两股巨大气流,在体内到处流窜,像吹气球一般,皮肤都要吹胀了,全身血脉,被这两股气灌得已经容纳不下,快要爆裂一般。 如今服下雪莲子以后,第一种火炙的现象已在逐渐减弱。现在只剩下两股气流在五脏六腑不稳定的流动,自己提气,受到了极大阻力,无法运通。 但这已经使他很高兴了,至少两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已经减少了一种,他有信心,一定可以在七天之内,把这两股外来的巨大逆流,疏导成功,因此只是专心一志的缓缓吸气,缓缓提升,照着武老人家的口诀去做。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日,狄明扬终把体内两股巨大的气流,渐渐和自己的合而为一,能随着自己的导引,走完一小周天。 “哈哈!” 只听耳边响起武老人家的笑声,说道: “明扬,真难为你,终放大劝告成了!” 狄明扬翻身落地,睁开双目,只见武老人家含笑站在面前,急忙拜了下去说道: “多谢师傅成全。” 武大先生挥挥手道:“你起来。” 狄明扬站起身来,武大先生道: “老夫没想到这两个天竺高手的一身功力,居然全被你吸到了体内,这两人的修为加起来,少说也有八九十年,老夫先前还以为七天才能完成,没想你秉赋极佳,仅仅练了五天五夜,就导引成功了,这也可说是你小子的造化。” 狄明扬道: “弟子吸取了他们两人的精力,把两人害死,心里总觉不安得很,一个人的功力,要靠自己勤修苦练得来,但弟子却是误服蝙蝠血,从别人身上强行吸来的,这与劫夺何异?弟子实在深感内疚。” “你有此想法,实在难得。” 武大先生点着头道: “但这两个人居心险恶,并非善类,为了攘夺大金寺住持,不借残害同门大师兄,留着他们,也必是祸害,这是天道循环,上苍假手放你,可说死有应得,毋须心存内疚,你得了他们的功力,日后行走江湖,多积外功,为武林造福,替人间多做些行侠仗义之事,岂不比留在他们身上,适以济恶更好么?这就是天意了。” 狄明扬恭声道: “弟子自当谨记师傅的训诲。” 武大先生微微一笑道: “你称我师傅可以,但只能算是我的记名弟子……” 狄明扬吃惊道: “师傅你老人家不要弟子么?” 武大先生含笑道: “你资质很高,小小年纪,有此异遇,更是难得,这样的徒弟,老夫岂会不要?老夫只收你为记名弟子,实是另有原因,你日后自知。”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着道。 “你到这里来了五年,者夫只传你‘逆天玄功’,就是先让你扎下内功根底而已,因为你将来另有师傅,你那师傅要胜过老夫十倍,所以老夫只教你多读圣贤书,为的是要你知道孝梯忠信,正邪是非,和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的道理,这也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从小扎下了这两种基础,才能立身处世,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不负你骆伯伯把你送到老夫这里来,也才能光大门户,为你狄家吐气扬眉。” 狄明扬道:“师傅说得是。” 武大先生尧尔一笑,说道: “本来老夫不想传你武功,因为老夫所学,并非正统武学,但你体内有了这数十年功力,又即将踏入江湖,如果没有这身功力,还不要紧,有了这身功力,却从未练过武功,一入江湖,就容易招人注目,自身又毫无自卫能力,也非善策,因此从今天起,老夫就要传你一些防身之技,预期以三月为限,三个月中,你能学多少就是多少。” 狄明扬听得大喜,不觉跪下叩头道: “多谢师傅。” 武大先生道: “你起来,老夫还有话说。” 狄明扬依言站起。 武大先生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手抄本,说道: “这是老夫数十年来手录的一本札记,前面是拳剑,都是各大门派的拳剑精华,后面所记,则是江湖上的一些见闻和医方,这本书你好好收着,对你日后行走江湖,不无用处,老夫要传你的拳剑,就是书上的这些招式,虽然并不成套,却是十分实用,好,现在把书翻开来,听老夫给你讲解。” 狄明扬双手接过那本札记,翻开第一页,书上果然分为一条条的记载,每一条都是有图有文,还有小字注解。武大先生给他逐一讲解,每讲一条,就要狄明扬依式练习,有时讲解到较难的招式,他也亲自示范,这样一个早晨,就讲解了二十几式拳掌。 其实每一招式下面都已注解得十分详尽,但经武大先生一讲,就更容易使人领悟诀要。 午饭之后,武大先生又给他讲解剑法,更是不厌其详,一招一式,亲自示范演练,再要狄明扬跟着练习,这样直到黄昏时候、才行停止。 武大先生很欣慰的道: “你天资颖悟,经老夫稍加指点,就中规矩,从现在起,你就上午练拳掌,下午练剑法,夜晚再练‘逆天玄功’,有三个月时光,就可以下山去了。” 狄明扬道: “师傅,你老人家不是说要到弟子二十岁,我爹和骆伯伯会来接我的么?” 武大先生道: “本来是要等你满了二十岁,才能下山,但现在情形已经有了改变,因为老夫另有要事待办,你也可以提前去找一个人了。咱们该吃晚饭了,饭后,咱们还得到刘真人的坠翮洞去。 狄明扬道。 “我们到那蝙蝠洞去做什么呢?” 武大先生笑道: “你无意中得来的这柄紫金剑,可能是刘真人昔年随身之物,此剑锋利逾恒,没有剑鞘,行走江湖,如何能随身携带?据老夫猜想,剑鞘极可能仍然留在壁间,咱们自然是找剑鞘去的了。” 狄明扬唯唯应是,心中却暗自付道: “师傅也真是急性子,这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了,那洞窟里更黑,不会等明天再去?” 两人匆匆吃过晚饭,武大先生要狄明扬带了紫金剑,一路朝后山行来。那坠翮洞是在后山东北,一处山谷之中,此处地势荒僻,终年人迹罕至。 武大先生虽然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却也从未来过,是以由狄明扬走在前面领路。 狄明扬边走边道: “师傅刚才说弟子三个月后,就要下山去找一个人,不知这人是谁?” 武大先生道: “你到时自知。” 狄明扬攒着眉又道: “弟子下山去,一定会和人有接触;但弟子服了蝙蝠血,别人不能碰我,那怎么办?” 武大先生笑了笑道: “那是你刚服下蝙蝠血之后,体内未能把它化去,全身都有极强的吸力,但你已服过三颗雪莲子,既能消解蝙蝠血的热毒,又经你五天五夜运气导引,能把吸入体内的两股奇强内力化去,蝙蝠血的吸力,自然已经化去了,今后只要你不吸真气,就不至再伤人了。” 两人说话之时,已穿入一片深林,武大先生口中忽然轻“咦”了一声。 狄明扬急忙回头道: “师傅,有什么事吗?” 武大先生微微摇头道: “没什么。” 穿过这片深林,已经进入山坳之中,五天前,狄明扬来的时候,这一带本来草长过人,无路可循,如今一片比人还高的野草中间,居然开辟出一条路径,足可容得两人并肩而行。 狄明扬看得暗暗奇怪,回头说道: “师傅,那晚弟子来的时候,这里遍山都是比人还高的野草,没有这条路的,不知这是什么人开辟的呢?” 武大先生只是口中“唔”了一声,并未说话。 狄明扬和师傅一起住了五年,自然知道师傅的脾气,他老人家一向不喜多说话,不喜人家多问,师傅没说话,他也不敢多问,就循着野草中间的这条路径,盘曲行去。 不消多时,便已到了石窟前面。 武大先生忽然低声喝道。 “到了么?明扬,等一等,你让老夫走在前面。” 狄明扬答应一声,就退后了一步。 武大先生甩甩大袖,当先举步往石窟中走入。 狄明扬跟在师傅身后走了进去。 说也奇怪,七天前他入洞数丈,就已伸手不见五指,今晚他目光四顾,石窟虽然黝黑,但却看得巨细无遗,清清楚楚。 武大先生也走得很小心,目光不住的朝四周打量。 现在已经走到五丈深处,狄明扬鼻孔中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这股幽香非兰非麝,似有若无,淡到几乎不可捉摸,你如果不走动,也许闻不到,但等你闻到了之后,再要停下来,想仔细闻闻,却又闻不到了。 武大先生好像也闻到了,他脚下也不觉为之一停。 狄明扬目光四顾,口中忽然咦了一声,俯身从地上拾起点残的小半支蜡烛,说道: “师傅,这里有人来过,这支蜡烛一定是来人点的了。” 武大先生点点头道: “是有人进来过了。” 狄明扬又道: “还有,那胖和尚的尸体,和那只硕大无比的死蝙蝠,也都不见了。” 武大先生目光炯炯,在黑夜之中,宛如两点寒星,回头问道: “你这支紫金剑是在哪里发现的?” 狄明扬指了指右首石壁,说道: “就在这边,那时弟子被那只大蝙蝠凌空扑攫,就把身子贴着石壁,剑柄抵住了弟子背脊,弟子还当是石块,伸手一攀,毫不费力就拔了出来。” 武大先生走近石壁,凝目仔细看了一阵,忽然目注壁上一处小穴,说道: “明扬,你看看是这里么?” 狄明扬走近过去,以背贴壁,比了比道: “是在这里了。” 武大先生道: “你把剑给我。” 狄明扬递过剑去。 武大先生一手举剑,轻轻朝那小穴中插去,但觉插入的长剑,甚是宽裕,口中说了声: “可惜!” 就抽出长剑交还给狄明扬手中。 狄明扬忍不住问道: “师傅,这剑没有剑鞘的吗?” 武大先生道: “已经被人家取走了。” 狄明扬道: “这会是什么人取走的呢?” 武大先生没有作声,炯炯目光,只是沿着石壁,一路往里走去。 这座石扈,差不多只有五六丈深,他们立身之处,已是石窟尽头,只不过是尽头的右侧罢了,武大先生好像在找寻什么?走得极慢,这样一直绕到了石壁左侧,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不觉仰起头,朝上望去。 这座石窟窟顶少说也有五六丈上下,望上去黑黝黝的都是些凹凸不平的岩石。 武大先生对那些岩石看了好一会,才道: “明扬,我们走吧……” 第二天,天色黎明,狄明扬练功醒来翻身落地,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张白纸,上面好像还有字迹,急忙取了起来,只见写着: “明扬:老夫另有要事待办,先行走了,你逆天玄功已有六成火候,必须加紧勤练,老夫赠你札记,所记载的拳掌剑法,均系天下各大门派之精华,且经老夫详加注解,昨日已为汝讲解者,均系此中精义,以汝天资,自可触类旁通,无师亦可自悟,今后三月,务必演练纯熟,方可下山,去湖南雪峰山,自有遇合。” 下面没有具名,但一看就知是师傅留给自己的信了,他老人家何以走得如此匆促?连说都没和自己说一声! 师傅要自己三个月后下山,前去湖南雪峰山,但信上只说另有遇合,没说去找谁,自己该去找谁呢? 狄明扬手中拿着字条,不禁怔怔出了回神,就收起字条揣入怀中,取水洗了把脸,就翻开札记,依照师傅规定,练起拳来,好在昨天武大先生都已讲解得十分清楚,再依图练习,自然并无多大困难。 武大先生走后,狄明扬完全遵照师傅给他规定的时间,上午练拳掌,下午练剑,夜晚练“逆天玄功”,丝毫不敢松懈。一晃眼,两个月过去了,拳,剑差不多全已练熟了,“逆天玄功”也大有精进。 好在武大先生早已替他准备好了三个月的粮食,他也无须下山去采购什么,除了自己做饭、练武,就很少下山,甚至连戈止亭也没有去过。 这是一个月色清朗的晚上,狄明扬正在倒立练功之际,耳中忽然听到一阵衣袂飘风的声音,飘落窗前。 那是比落叶还轻的声音,但却是有人在窗外飞落。 狄明扬体内有了数十年功力,又经“逆天玄功”练化,故而耳目敏锐,纵然是十丈以内,他也可以清晰的听到。 他体内虽有数十年功力,但对敌经验却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大孩子而已。 不,他心里连一个“敌”字都没有。譬如只要是练武的人,听到有人飘落窗外,如果屋内还有灯火,就该一口气把灯吹熄,就算屋内没有灯,也该及时闪到窗下,贴壁站定,以觑来人动静。但狄明扬虽然听到有人飘落窗前,因为他心中没有“敌”字,也就没有戒心,依然倒竖蜻蜒,练他的“逆天玄功”。 花格子窗并没有关,水样月光,从窗外透入,照到地上,房间里的景物从外面看进来,自可一目了然。 突听一个娇稚的声音,压低着轻声叫道: “五姐,快来看,这人在做什么呢?” 接着只听另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 “他是在倒竖蜻蜒。” 先前娇稚声音又道: “真好玩,这人不睡觉的?” 娇柔声音道: “你管他睡不睡觉呢!” 正说之间,只听又有一个娇脆声音从远处传来,说道: “这里有没有人?” 娇稚声音依然压低声音叫道: “二姐,这里有个人正在倒竖蜻蜒呢!” 接着又是一阵衣袂飘飞之声掠了过来,那二姐的声音道: “是不是武老人家?” 叫五姐的接口道: “不是,只是一个少年人。” 二姐道: “那就叫他起来问问,武老人家到哪里去了?” 狄明扬没有去理她们,但她们说的话,可全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五姐道: “还是等田老爹来了,再叫他吧!” 二姐道: “田老爹还要等一会才来,七妹,你叫他一声吧!” 先前那个娇稚声音就是七妹了,她娇声道: “人家在学竖蜻蜒,叫他多不好意思?” 二姐道: “叫他起来,咱们有话问问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嘛!” 七妹娇稚的道: “我叫就我叫。”话声一落,就用手敲着纸窗,娇声道: “喂!你不要再竖蜻蜒了,快出来呢,二姐有话要问你。” 狄明扬心知再不理人家也不成了,这就轻轻翻身落地,整整衣衫,走了出去。 门外月光如水,月光下一共站着三个仙女般的人儿。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身穿紫红衫的少女,胸前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辫梢上还结着两朵碗口大的紫绢花朵,生得眉眼盈盈,但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她该是叫自己的七妹了,看去有一份清新与娇稚的美。 第二个年约二十三、四岁,身上穿的是银红衫子,身材颀长而苗条,长长的秀发一直披到肩后,芙蓉如面柳如眉,临风俏立,黑夜之中,闪着一双明亮而略带冷峻的凤目.朝自己看来,她大概是二姐了。 第三个年纪比七妹略大,比二姐小得多,敢情是五姐,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藕丝衫,同样长发披肩,鹅蛋脸略见清瘦,生得清秀而娇柔。 三位姑娘六道眼神都盯在狄明扬的脸上,狄明扬从没有和女孩子接触过,一下遇上了这么三个貌美如仙的姑娘家,疑是瑶台月下逢,他一张脸登时被看得红了,呆得一呆,才拱拱手嚎懦的道: “姑娘们……”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词才好! 穿紫红衫子的七妹,噗嗤笑出声来,低低的道: “他脸很嫩,还会害羞呢!” 她是跟五姐在说话,声音很轻;但狄明扬自然听到了,他更觉得有些窘,连底下的话都忘了说了。 二姐举手理理秀发,望着他,发出娇脆的声音问道: “你是武老人家什么人?” 狄明扬渐渐定下神来,目光一抬,问道: “三位姑娘是哪里来的?” 七妹道: “我们从哪里来,告诉你你也不知道,二姐问你是武老人家的什么人,你是武老人家的什么人呢?” 狄明扬忽然有了警觉,不知这三位天仙般的姑娘是友是敌?自己自然不能告诉她们实话了,这就说道: “武老人家不在,我是给武老人家看家的。” 七妹一双盈盈目光,只是盯他,说道: “你没有名字?” 狄明扬道: “在下自然有名字,三位姑娘从哪里来的都不肯说,在下的名字告诉了你们,你们也不知道。” 七妹撇撇嘴哼道: “不说拉倒,谁稀罕你了?” 二姐问道: “武老人家不在,是到哪里去了?” 狄明扬道: “不知道。” 二姐一张芙蓉般的脸上,有了愠色,说道: “你是替武老人家看家的,他去了哪里你会不知道?” 狄明扬道: “武老人家没说,在下如何知道?” 七妹小嘴微撇,叫道: “二姐,他明明是知道的,只是不肯告诉我们罢了。” 二姐望着狄明扬道: “你不肯说,那就跟我们走。” 狄明扬心中暗道:听她们口气,果然来意不善。他仰起头,挺挺胸,说道: “在下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二姐娇脆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冷的道: “你不肯说出武老人家的去处,就得跟我们走!” 五姐娇柔的道: “二姐,他也许真的不知道……” 七妹道: “他一定知道,就是不肯说,你没看到方才我问他姓名么?他难道连自己姓名都不知道?他就是不肯说出来。” 狄明扬听得心里不禁有气,朗笑一声道: “姑娘只知责人却不知责己,三位黄夜而来,在下和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也没说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找武老人家有什么事,武老人家不在,他也没告诉在下去了哪里,在下自然不知道了,在下说不知道,你们就要在下跟你们走,天下哪有如此不讲理的?” 七妹气鼓鼓的道: “你还敢这样和我们说话?” 狄明扬道: “在下有什么不敢?” 二姐看了狄明扬一眼,冷哼道: “你大概跟武老人家练过几手,所以狂得很!” 狄明扬道: “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狂?” 二姐脸色一沉,叱道: “狂徒,你是不想活了!” 狄明扬被她这句话,也不禁激起了怒火,剑眉一扬,大声道: “姑娘找上门来,不是说要在下跟你们走,就是说在下不想活了,在下倒是不信,说了句不知道,就是死罪,好像姑娘操着生死大权,随便就可以置人放死地。 五姐看看他,娇柔的道: “你如果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大概就不会这样说话了,我们只是问你武老人家去了哪里,你应该老老实实的回答才是。” “在下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狄明扬理直气壮的道: “在下刚才也问过你们,你们自己不肯说,一开口就说在下不想活了,难道你们是从皇宫里来的?” “哈哈!” 一声苍劲的长笑,从远处飞射而来,笑声未落,狄明扬身前已经多了一个腰背微驼的灰衣老者,接口道: “小伙子,你总听说过宁可得罪皇家女,不可得罪七姐妹,这两句活吧?” 这人面红如火,双眉甚浓,从耳下到下巴,留着一圈刺猬般的苍须,目光炯炯如电,说起话来,虽然略带沙哑,却甚是震耳。 狄明扬发觉这人一身武功甚是了得,但他毫不在乎,依然凛立不动,冷声道: “在下没听人说过。” “哈哈!” 灰衣驼背老人又是一声沙哑的大笑,说道: “你小伙子果然够狂!” 二姐冷峻的道: “田老爹,不用和他多说,把他拿下就是了。” 灰衣驼背老人躬身道:“老奴遵命。” 回过身,目注狄明扬,沉声道: “小伙子,你乖乖的自己束手就缚吧!” 狄明扬哼道: “我为什么要束手就缚?” 灰衣驼背老人目射奇光道: “你想和老汉顽抗?” 狄明扬正容道: “在下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但你们实在太不讲理了。” 灰衣驼背老人心想:“原来是个雏儿!” 一面洪笑道: “小伙子,多言无益,咱们二姑娘要老汉把你擒下,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口中说着,人已一步欺上,右手一探,朝狄明扬肩头抓来。 你别看他是个驼背老人,这一出手却快如电闪,换了旁人只怕连看也看不清楚。 狄明扬体内吸了宝胜,宝林两个密宗高手的内力,经他两个月来不断的勤练,早已化为本身功力,目光何等敏锐!看他右手五指如钩朝肩头抓来,他虽没和人动过手,但武大先生那本札记上记载的七十二手拳掌散手,已经练得滚瓜烂熟,当下右手一立,使了一记“排云手”朝对方手腕格去。 灰衣驼背老人看他举手格来,心中不禁暗暗冷笑:“好小子,你有多大功力,格得开我这一抓?” 他根本不加理睬,依然笔直抓去。 双手一抓一格,何等快速?灰衣驼背老人心念才动,狄明扬的掌缘已经格上他手腕,但觉右腕突然一麻,对方掌上似有一股大力推了过来,一时之间,脚下浮动,身不由己被推得朝右撞出去了一步。 这下直把灰衣驼背老人推得不由一呆,目中精芒暴射,发出一声沙哑的大笑,说道: “小伙子,看不出你还有一手!” 人随声进,右手呼的一掌,迎面拍来。 狄明扬从没和人动过手,这回轻而易举的就把灰衣驼背老人一记擒拿手格开,精神不觉为之一振。 他信心虽然增加了,但自己并不知道武功如何?武老人家札记上的七十二记散手用不用得上?是以内心依然丝毫不敢大意,灰衣驼背老人一掌拍来,他只是蓄势待敌,双目一霎不霎的注视着对方招式,一面心念疾转,思索着自己该用哪一招应敌。 直等灰衣驼背老人一团强猛的掌风直逼到身前,他才右手一舒,使了一招“青龙探爪”,同样朝前推拒出去。其实这一招,他应该闪避来势,再出手还击;但他看灰衣驼背老人拍来的只是一只右掌,还以为自己也应该用右掌出手。 这一招自然是用得大错而特错,一个初学乍练的人,怎能和人家硬打硬拚?这要是换了个人,这一掌下来,纵然不死,也非得身负重伤不可! 双掌迅快击上,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狄明扬还好好的站在原地没动,灰衣驼背老人却被震得往后连退了两步。 灰衣驼背老人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他接连两招,都被狄明扬震退,心头自然惊怒交迸,只见他须发戟张,上身一挺,全身骨节格格作响,一个人比方才高了许多,目中寒光如电,直注着狄明扬,口中大喝一声,双掌开阖,纵身扑击过来,人还未到,掌势如山,潜力逼人而至。 狄明扬看他竟有这般威势,心头也不觉暗暗吃惊,急忙后退半步,使了一招“日月双悬”,双掌上扬,依然是和对方硬拚的招式。他究竟没有临敌经验,只知道人家双掌击来,自己也该用双掌去接,差幸他体内有数十年功力,否则这样的打法,岂不要吃了大亏? 灰衣驼背老人原以掌力雄厚著称,江湖上只要和他交过手的人,都不愿和他硬打硬接,设想到今晚他遇上这傻小子,竟敢记记和他力拚! 这在狄明扬来说,虽然学会了七十二式散手,却根本不知道双方交手,应该避重就轻,不该和人家硬打硬接;但灰衣驼背老人可认为他是有意如此。 此次一见狄明扬使出“日月双悬”来,心头暗暗一哼,立即提聚真气,把掌力加强到十成力道,全力击出,这在他来说,还是甘多年的第一次。 双方手掌很快交接上了,又是蓬蓬两声大震。 这回居然打成平手,谁也没被震退;但灰衣驼背老人掌上已提聚了十成力道,狄明扬还是只使出了六七成的力道。 灰衣驼背老人心下不禁大为惊骇,暗自忖道: “这小子小小年纪,哪来如此深厚的内力?看来似乎比我还高得多,难道他会是天生的异秉不成?” 心念一动,突然大笑一声:“小伙子,你再接老汉几招!”喝声出口,双掌倏地一分,快速攻出。 狄明扬连使了几招,均极为得心应手,心头怯意尽去,不退反进,双掌开阖,见招出手,哪知灰衣驼背老人这回不再和他硬拚掌力,狄明扬双掌乍发,他立即中途变招,闪避开狄明扬的掌势,又向他急攻而来。 狄明扬只得随着他变招而变招;但他平日虽把札记上的七十二式散手都练得极为纯熟,一旦到了应用之时,难免要稍加思索,他这一招来,自己该用哪一招去破解? 这一思索,出手自然比灰衣驼背老人慢了许多,身上要害,就不时的被对方掌锋扫中。 不过片刻工夫,他已连中了十几掌之多;但尽管要害大穴被灰衣驼背老人击中,狄明扬除了感觉对方手掌极重,被他拍得隐隐作痛,并未被击倒或者伤中要害,踣地不起,相反的,狄明扬却渐渐领悟放心,和人动手,不是完全硬打硬拚的,有时也学会趋避和化解对方的来势。他初动手时,拳掌应敌的手法极感生疏,一面动手,一面还要用心思索;但这一阵工夫下来,七十二式散手,在运用上渐次纯熟,挨打的情形,大为减少,渐渐也能和灰衣驼背老人封拆化解了。 灰衣驼背老人越打越觉得惊奇,他以掌力见长,普通江湖高手,接上他一掌,不折骨,也该负伤了;但这小子在要害大穴上连挨了他十几掌之多,居然愈战愈勇,丝毫没事! 他哪里知道狄明扬吸取了两个密宗高手的内力,少说也有八九十年功力,纵然已被他导引归元,化为自己的力量;但总是初学乍练,在拳掌上能使用出来的,最多也不过十之五六,其余的内力,虽然无法尽情发挥;但留在体内,却变成了他的无形甲胄,正好保护他身体。 尤其狄明扬练的是“逆天玄功”,一般练功的人真气都是顺着经络运行,惟有“逆天玄功”,真气是逆行的,全身要害大穴,也全都逆转了,因此在别人身上是要害大穴,在他身上,却并不是要害。大穴了。 两人这一战,对狄明扬来说,当真是获益非浅,灰衣驼背老人等放是给他喂招,把七十二式散手源源出手,先前在应用上感到生疏的地方,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不须再加思索,就能应用,几乎已可和灰衣驼背老人互抢先机。 两人又斗了一阵,灰衣驼背老人可越打越觉得心惊,也越打越觉得奇怪,发现这年轻小伙子使出来的每一记招式,几乎都是各大门派的拳掌,好像他对各大门派武功,无所不精。 而且本来很普通的一记招式,从他手上使出来,就显得异常精妙,本来不连贯的手势,居然可以连接得天衣无缝,一时不觉对狄明扬小小年纪,有如此成就,生出了无限敬佩之心。 站着观战的三位姑娘,在心理上,也各自不同。 七妹先前不过是气狄明扬不肯告诉她姓名,噘着小嘴,最好灰衣驼背老人能够一掌就把他打倒,后来看到狄明扬接连挨了灰衣驼背老人十几掌,心里又替狄明扬耽心起来,现在狄明扬和灰衣驼背老人打成了平手,她一张春花似的娇靥上,不禁挑着眉毛,有了喜色! 五姐本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也一直暗暗替狄明扬捏着冷汗,现在她脸上虽然没有喜色,但一颗心总算渐渐放下来了。 二姐呢?她眼看灰衣驼背老人久战不下,本来匀红的脸上渐渐罩上了一层寒霜,心头似是极为愤怒,这时再也忍不住冷喝一声道: “住手!田老爹你退下来!” 灰衣驼背老人听到二姐的喝声,立即喝了声: “小伙子,住手!”撤招往后跃退。 狄明扬自然也跟着收手,两眼望着他们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二姐冷哼一声,迎着狄明扬走来。 五姐娇柔的叫道: “二姐……” 二姐没有理她,一直走到离狄明扬六尺来远,才行停住,冷声道: “我要把你擒回去。” 狄明扬望着她道: “你要和在下动手?” 二姐微微撇了下嘴,冷笑道: “你还不配和我动手。” 狄明扬道: “你不和我动手,怎么……” 他话声未落,突见二姐双手扬处,飞出一团彩烟,朝自己当头飞来,几乎看都没看清楚,从她手中飞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但觉身上一紧,已被无数细丝罩住。 那是一团由千百缕彩丝结成的细网,从她手中撒出之后,就迅速扩展开来,正好把他连头到脚网个正着,但一下把你笼罩住之后,又忽然收缩拢来,是以感到全身一紧! 狄明扬吃了一惊,急忙伸手用力一扯,哪知这种彩丝看去极细,但却十分坚韧,不但无法把它扯断,反而扯得手指隐隐生痛。 二姐冷笑一声,双手倏地一抖,狄明扬哪还站得住脚,身子“砰”的一声被摔到地上,狄明扬怒声道: “你要把我怎样?” 二姐冷冷的道: “先把你擒回去再说。” 她把手中两股彩索一绞,随手递给了灰衣驼背老人,说道: “田老爹,这人交给你了。” 灰衣驼背老人应了声“是!”,双手接过。 二姐回身道:“你们谁进去看看?” 七妹抢着道:“我去。” 话声一落,像一阵风般朝屋中跑去,到得门口,又转过头来问:“二姐,看什么呢?” 二姐道: “看看屋里有些什么东西?” 七妹应道: “我知道。”迅速闪了进去。 过不一会,只见她手中提着一柄黑夜中闪着紫芒的长剑走了出来,说道: “屋里除了这把剑,什么都没有。” 狄明扬大声道: “这把剑是我的。” 七妹朝他扮了个鬼脸,说道: “哼!现在是我们的了,二姐,这剑给我了!” 狄明扬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方才出来的时候应该把剑带上,师傅说过,紫金剑砍毛立断,如果有剑在手上,就不会被她这团彩丝捆住了。 二姐没有说话,转身往右首山径上行去,她一走,五姐也就跟着走去。 七妹手中拿着紫金剑,兴高采烈的跟了上去,右手随手朝山石上一划.连声音也没有就把一块大石切了开来,她看得不由一呆,吃惊的道: “啊!好锋利的宝剑!” 灰衣驼背老人看着三位姑娘走远,朝狄明扬含笑道: “小哥你就忍耐些吧!” 说完把狄明扬往肩头一背,迈开大步就走。 狄明扬道: “你们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灰衣驼背老人边走边道: “小哥,老汉劝你忍耐些,你也不用急,对你不会有什么的。” 狄明扬道: “你们像犯人一样,把我捆得这么紧,到底要到哪里去呢?”——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章 铁背田驼 灰衣驼背老人道:“老汉不会害你,你这一路上最好少开口,到了地头,自会知道,你年纪轻轻,这一身功夫,着实使老汉佩服,老实说,二十多年来老汉还没遇上你小哥这样的对手,所以老汉要特别告诉你,此行只要少开口,遇事忍耐,老汉可以保你没事。” 狄明扬听他口气,觉得这位老人倒是好人,这就点点头道:“老丈是好人,你说的话在下自当谨记在心。 “好人!哈哈!” 灰衣驼背老人笑道:“老汉一向被江湖上看作不近人情的人,有的人说我脾气坏,有的人说我出手凶,其实,老汉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狄明扬道:“听老丈的口气,你在江湖上也一定是很有名气的人了?” 灰衣驼背老人轻喟一声道:“谈不上有名气;但说起来大家都还知道老汉就是了。” 说起来都还知道,岂非就是很有名气的人?狄明扬问道:“老丈大号怎么称呼?” 灰衣驼背老人道:“老汉已有很多年没用名字了,小哥将来到江湖上,只要说是铁背田驼的朋友,还可以唬唬人就是了。” 他哦了一声问道:“小哥所学,胜过老汉甚多,你是武大先生门下?” 狄明扬道:”在下是他老人家的记名弟子。” 田驼又道:“小哥从小就跟武大先生,怎么会是记名弟子呢?难道小哥还另有名师?” “没有。”狄明扬道:“我不是从小就跟他老人家的,我到山上来只有五年。” “五年?”田驼听得奇怪,问道:“五年工夫,小哥就学了这一身武功?” 狄明扬道:“五年来武老人家都没有教我武功,方才和你老丈动手的招法,只是武老人家两个月前临行时才传我的几招散手。” 田驼听他口气,练武还不过两个月,这话他相信,因为他和狄明扬刚动手的时候,狄明扬除了硬接,手法部并不熟练,心中暗道:看来他真是天赋奇才,刚练了两个月武功,而且还是武大先生临行时才教的几招散手,就能和他成名几十年的老江湖动手过招,还丝毫占不到他半点上风,再有十年下来,江湖上岂非无人可与抗衡了么? 想到这里,不觉大喜说道:“小哥真是练武的奇才,哈哈,老汉不但佩服,而且还要交你这个朋友!” 狄明扬道:“老丈是前辈高人,在下怎敢高攀?” “哈哈!”田驼大笑道:“老汉如今不过是渔山一名管家,哪算什么高人?何况技艺没有长幼,老汉对小哥极为投缘,小哥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老哥哥好了。” 狄明扬道:“老哥哥吩咐,在下自当遵命。” 田驼听得大为高兴,呵呵笑道:“小兄弟,好!咱们到了渔山,就好好叙叙,只是咱们这位二姑娘脾气不大好,不到渔山,这捆仙索大概是不会给你解开的了,小兄弟只好委屈上一天了。” 狄明扬道:“渔山?离这里远不远?” 田驼道:“不远,坐船大概有一天一晚,也就到了。” 狄明扬道:“还要坐船?” 田驼道:“渔山是个海岛,自然要坐船才能到。” 狄明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老哥哥方才说的宁可得罪皇家女,不可得罪七姐妹,这七姐妹,就是二姑娘她们么?” “唔!”田驼口中晤了一声忽然压低声音道:“七姐妹,本来是一个岛的名称,但也可以说成她们姐妹七个了。” 他说得很含糊,狄明扬还待再问。 只听田驼道:“咱们快要到了,小兄弟,记住,从现在起,最好不要再说话了,二姑娘不喜欢人家多说话的,下了船,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你说话,她就会听到。” 狄明扬被他背在肩上,眼睛所能看到的只是月亮和星星,根本不知道到了哪里,但觉田驼脚下走得又稳又快,虽然不是飞奔,至少也是奔行了。 此时听说快要上船了,那是已经奔近海边了,一面说道:“小弟省得。” 不多一会,果然听到远处潮水拍岸的声音。接着潮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岸边,田驼一跃就上了船,再一低头钻进了一处船舱,狄明扬听到的是水浪打着船底的声音,接着就把自己放了下来。 田驼低声道:“小兄弟,你在这里等一等,老哥哥去跟二姑娘请个示。” 他回身退出舱去,走向中舱,就在舱门外说道:“二姑娘,老奴跟你请示来了。” 二姑娘道:“有什么事么?” 田驼道:“咱们已到了船上,老奴的意思,那个姓狄的小伙子,要不要给他松绑?” 二姑娘冷冷的道:“等到了岛上再说。” 接着只听五姑娘的声音道:“二姐,人已经擒来了,还是依田老爹的意思给他松绑算了。” “不行!”二姑娘斩钉截铁的道:“这小子倔强得很,不给他吃些苦头,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呢!” 七妹道:“二姐,我倒觉得这小子人还不错!”她年纪和狄明扬差不多,但也学着二姐的口气,叫人家“小子”。 二姑娘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要放他,你们就去把他放开来好了。”这话是依然不答应。 田驼站在舱外,只得应了声“是”。 这些话,狄明扬自然全听到了,心中暗道:“二姑娘,哼!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仗着一捆仙索,才把我捆住的。” 他心念转动之际,田驼已经悄然回入后舱,压低声音道:“小兄弟,你只有忍着点了。” 后舱,中间是走路的,左右各有一个板铺,田驼把他提了起来,放在右边的铺上,一面低声问道:“小兄弟,你会不会‘传音入密’?” 狄明扬细声问道:“什么叫做‘传音入密’?” 田驼笑了笑道:“传音入密就是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虽有许多人在场,但别人无法听到的一种秘技,在江湖上,会的人并不多,那是因为施展‘传音入密’必须本身有精湛内功方可,小兄弟一身内力,犹胜过老哥哥甚多,要学并不太难,学会了,咱们就可以交谈了。 狄明扬道:“很快就可以学会么?” 田驼笑了笑,就以“传音入密”说道:“只要懂得诀窍,自然一练就会,很快就可使用了。” 当下就把如何提聚真气,如何练音成丝,如何由丹田发音,详细解说了一遍。 狄明扬只听一缕极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音细得只是和蚊子叫一样;但听来却十分清晰,这就全神聆听。 田驼讲解完毕,接着道:“好了,小兄弟,你现在可以依照口诀,运功练习了。” 狄明扬依言缓缓纳气,提聚真气,再由丹田束气成缕,从口中发出,这样练了几遍,试着叫了声:“老哥哥。” 他人本聪明,内功又极深厚,因此诀要一通,学得很快,发出来的声音,果然极细。 田驼听了大喜,也以“传音”说道: “小兄弟,你会了!好极,你再练习几遍,就会纯熟了,这和平常说话一样,方便得很!” 狄明扬也大是高兴,就用心练习起来,这样差不多练了半个时辰,虽然尚嫌生疏但也差可应用了。 田驼兴致很好,坐在对面铺上,和他谈些江湖经验,都是武大先生从未说过的,自然听得狄明扬闻所未闻。 狄明扬也把两个月前有三个密宗高手找武大先生,以及自己躲入坠翮洞,无意中喝了一只硕大无朋的蝙蝠血,吸取两个黄衣僧人的内力一事,说了出来。 田驼惊异的道:“原来小兄弟有此奇遇,无怪一身内力有如此深厚了。” 正说之间,只见从舱外钻进一条小巧的人影,那是七姑娘,她低声叫道:“田老爹!” 田驼道:“七姑娘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么?有什么事?” “没有。”七姑娘稚嫩的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是来看看他的。” 田驼道:“他叫狄明扬,是武大先生的记名弟子。” 七姑娘道: “是他告诉你的?” 田驼笑道: “七姑娘这还用问?不是狄老弟告诉老奴,难道还是老奴捏造的么?” 七姑娘回身瞟了狄明扬一眼,问道: “方才我问你,怎么不肯说呢?” 狄明扬蜷伏在细网之中,哼道: “方才你不肯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七姑娘撇撇嘴道: “你不告诉我,现在我也知道了,你叫狄明扬。” 狄明扬道: “我本来就叫狄明扬;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本来用不着遮遮掩掩。” 七姑娘眨眨眼道: “我叫萧湘云……”她脸上骤然升起两朵红云,羞涩的垂下头去。 田驼连忙站起身道: “七姑娘请坐。” “我不坐。”七姑娘含羞答答的道:“我是来问他的,他那支剑怎么会没有剑鞘呢?” 狄明扬道:“对了,你拿了我的剑……” “人家又没要你的。” 七姑娘撇下了红菱般的小嘴唇,说道: “我是说你的呀,又没有说我的剑,你急什么?我是奇怪,怎么会没有剑鞘的?” 狄明扬道:“没有就是没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七姑娘道:“难道你行走江湖,也这样一直提着?” 狄明扬道:“我没有行走江湖。” 七姑娘“噗哧”笑出声来,抿抿嘴道:“难道你一辈子都不行走江湖了?” 狄明扬道:“等我行走江湖的时候,做一个剑鞘就好了。” “有这么容易?”七姑娘道:“方才我用我的剑鞘试着,一个不小心,不但毁了我的剑鞘!差点连我手指都割破了呢!” 她没待狄明扬说话,接着道: “不过有一个人有一只剑鞘,不知合不合适?不过她把那剑鞘看得像宝贝一样……” 狄明扬问道:“你说的是谁?” 七姑娘神秘一笑道:“不能告诉你……” 她这一转头,忽然“咦”了一声,问道: “田老爹呢?” 狄明扬道: “田老丈出去了。” 他在七姑娘面前,可不好叫老哥哥。 七姑娘嫩脸又红了起来,跺着脚,焦急的道: “都是你……” 两条辫子一甩,扭身步急朝舱外走去。 狄明扬听得好生奇怪,忖道: “都是我?老哥哥到舱外去,和我又有什么相干?”他摇摇头,自顾阖上了眼皮。 一个人被粽子似的捆在这层细网里,手脚都无法伸展,委实有些不好受,但狄明扬内力深厚,阖上眼睛,真气自然流注,虽是蜷屈着身子,也并不觉得什么。 只听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舱外走入,这就睁目道: “老哥哥哪里去了。” 田驼笑道:“在舱里闷气得很,老哥哥是到外面去透透气的。” 这时船已经行驶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海浪渐大,船身一起一伏,颠簸得很厉害。 狄明扬道:“老哥哥出去了,七姑娘还怪小弟呢!”“哦!”田驼问道:“七姑娘怎么说?” 狄明扬道: “她只说了都是我三个字,扭头就走,好像……好像很生气的模样,其实小弟也没得罪她。” 田驼听得会心一笑,忖道: “看来这小兄弟从没和女孩子接触过,连七姑娘这句话也听不出来,老哥哥早就看出七姑娘对你的心意来了,才躲到舱外去的,好让你们谈谈。” 他这话自然没说出口来,只是笑了笑道:“七姑娘从小刁蛮惯了,她就是这样子的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心里存不住话,绝不会生你气的。”接着又道: “现在快子时了,潮泛渐大,老哥哥进来的时候,看你正在闭目行功,小兄弟还是休息一会吧!” 说完就在对面铺上坐下,脱鞋盘膝,缓缓闭目,不再说话。 船在大风浪中起伏行驶,除了船底鼓浪的声音,还有帆桅上发出来的格格声响,和海水泼上船蓬的哗哗之声,交织成一片令人惊骇的声音。 狄明扬还是第一次乘船出海,心头止不住有些害怕,心想,这船如果翻了,自己被细网捆得紧紧的,准会一下就沉入海底。 这一想,哪里还安得下心来,只是提心吊胆的倾听着一记又一记的浪涛之声。 这一个晚上,他都没有阖眼,眼看着由黑夜渐渐透进曙光。 说也奇怪,天色亮了,风浪也渐小了下来,好像风浪专会在黑夜里作怪似的。 田驼睁开眼来,看到狄明扬也睁着眼睛,就含笑问道: “小兄弟一晚没有阖眼吧,是不是没乘过船,不习惯?” 狄明扬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心里害怕,说道:“还好,小弟也刚醒来。” 田驼道: “快了,一个晚上过去了,昨晚风势大,还好是顺风,大概太阳落山,咱们就可以到了,小兄弟忍耐些,老哥哥出去洗把脸,看看他们饭烧好了没有。” 随着话声,推篷走出舱去。 他刚出舱,只见前面舱口人影一闪,一个苗条人影走了进来。 狄明扬还当是七姑娘,抬目看去,走进来的却是五姑娘。此刻晨唆初上,淡淡太阳光已经斜照了进来,阳光照在她脸上,一张清丽的面孔,配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神,红菱般樱唇,更显得娇艳照人。 四目相投,五姑娘娇靥上飞起了一层匀红的羞意,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急步朝后舱走去。 只是这一眼,已经包涵了许多怜悯和关切之色,她觉得二姐也太过份了些,没怨没仇,把人家捆得像粽子似的,多不舒服! 其实从前舱到后梢,可以走船舷,用不着穿行后舱,她就是为了看他来的。 狄明扬当然不知道,也体会不出来,但他可以感觉得到的,这位五姑娘对自己丝毫没有敌意,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如此而已! 接着只听五姑娘在后梢低声说道: “田老爹,我是洗脸来的,饭做好了吗?” “快好了。”田驼道: “老奴给你舀水。” “不用,我自己来。” 五姑娘娇柔的声音,忽然压低着道: “他已经捆了一个晚上,待会吃饭的时候,我会跟二姐说的,把他放开来算了!” 田驼道: “这要五姑娘说才行,二姑娘的脾气,老奴去说,只怕又要碰一鼻灰呢!” 五姑娘点头道:“我会说的。” 她匆匆洗了脸,又回了进来,穿行后舱,又勿匆的朝前舱行去。 他们说的话,狄明扬自然听到了,所以她进来的时候。狄明扬感激的看着她。 她鬓边还有水渍,只是低着头穿行而过,连看也没有敢再看他一眼;但狄明扬看到了,她两颊还红红的。 又过了一会,人影一闪,七姑娘也钻了进来,朝狄明扬甜甜一笑,压低声音说道: “喂!狄明扬,刚才五姐帮你说了话,二姐只答应吃饭的时候,让你把头伸出来,我去告诉田老爹一声。” 狄明扬道: “谢谢你。” 七姑娘道: “要谢你去谢二姐好了——哦!我还有一句话要和你说,你的剑,我会还你的,你不用急。” 说完,扭扭头朝后梢掠去。 不多一会,田驼从后梢进来,含笑道: “快吃饭了,二姑娘答应让小兄弟把头手放开了,老哥哥这就替你松开来。”说完双手解开细索打的结,然后把狄明扬的头手松开,让他伸出网外。 狄明扬发觉这细网很怪,田驼给自己松开头手,但除了头手之外,全身依然束得很紧,不由奇道: “老哥哥这是什么网,竟有这般紧法?” 田驼笑道: “这是用鲛丝织成的网,遇冷则缩,网住了任何东西,都会束紧,乃是二姑娘的随身宝物,她替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捆仙索,如果主索不松,就像老弟这样头手都在外面,也一样休想挣脱。” 狄明扬试着用双手拉动了一下,束紧之处,果然无法拉得开来。 田驼朝他笑了笑道: “如何?” 狄明扬道: “这捆仙索果然厉害;但我看二姑娘施展的时候,只须轻轻一撤,就散了开来,好像很容易!” 田驼道: “这网上一共有六条主索,只要主索一抖,网就散开来了。” 狄明扬心中暗道: “这鲛丝害人不浅,等七姑娘把宝剑给我的时候,我非割断它六条主索不可。” 田驼看他没有作声,还当他心里受了委屈,忙道: “小兄弟再忍耐些时候,傍晚就到了,上岸的时候,二姑娘一定会把捆仙索收回去的,这是她随身之物,不会再捆着你了。” 狄明扬道: “老哥哥,二姑娘把我擒来,这是为什么呢?” 田驼忽然轻唱一声,摇摇头道: “这本来不关你的事。”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转身道: “该吃饭了,老哥哥去取饭菜来。”举步往后梢走去。 狄明扬看他只说了一句话,转身就走,明明是不肯多说了。 本来不关自己的事,但却把自己擒了来,那是关谁的事呢?住在委羽山的只有武老人家和自己两个人,不关自己。那是和武老人家有关了? 心中想着,田驼已经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盘中放着两碗菜肴和装得高高的一大海碗白饭、一双竹筷,他把木盘放到狄明扬前面说道: “小兄弟,你快来吃饭吧!” 狄明扬问道: “老哥哥呢?” 田驼道: “老哥哥还要给三位姑娘送饭去呢!” 说完又匆匆退出,接着提着一个食盒,朝中舱走去。 狄明扬早已觉得腹中饥饿,也就不客气端起一大碗饭,自顾自吃了起来。两碗菜肴倒是不错,一碗是干菜烧肉,一碗是鲜贝炒蛋,他一口气把饭菜都吃了个碗底朝天,才放下筷来。 田驼回进舱来,看得笑道。 “小兄弟够不够?” 狄明扬道: “够了,小弟已经吃得太饱了。” 田驼收过盘于,又朝后梢而去。 刚过了一会,七姑娘闪身走人,喂了一声,问道: “狄明扬,你还没有吃饭吧?” 狄明扬点头道: “吃过了。” 七姑娘道: “你吃得惯吃不惯?” 狄明扬道: “很好,我吃得比平常还多。” 七姑娘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美眸,望着他,低低的道: “你到了岛上,师傅和师祖婆婆一定会叫你去问话,她们两位老人家问你一句,你就要答一句,不可出言顶撞,也不可提你那支剑,等你走的时候,我会偷偷还给你的,你记住了。” 狄明扬想问她师傅和师祖婆婆是谁,但话未出口。 七姑娘又道: “我是吃好饭,溜出来的,你只要记住我说的就是了。” 她脸上红馥馥的,朝他笑了笑,两条辫子一甩,很快闪了出去。 狄明扬情窦初开,觉得七姑娘很关心自己,尤其她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双颊飞红,有着说不出的娇美可爱,渐渐对她有了好感,希望她和自己多说几句,偏偏她来去都很匆忙,看来她们都很怕二姐。 田驼在后梢吃过饭,回到舱中,取出旱烟管,装了一筒烟丝,打着火石,吸了两口,忽然想起自己和狄明扬动手之时,曾击中他十几处要害大穴,他居然浑似不觉,这就问道: “小兄弟,你练过闭穴移经的功夫?” “没有。”狄明扬道: “小弟不是已经告诉过老哥哥了,小弟是师傅临走那天才教我武功的,他老人家给了我一本书,要我自己看着练习,什么叫闭穴移经,书上好像没有。” 田驼道: “闭穴移经,就是有人点你穴道,你运用内功把穴道闭住,有人用截脉手法,截你经脉,你就运用内功把经脉移开,这样就不会受制放人了。” “点穴,截脉?”狄明扬摇头道: “师傅的书本上,好像也没有记载,我没有听说过。” 田驼心中暗道: “看来这小兄弟除了内力,似乎什么都不会,武大先生既然收他做记名弟子,怎么会不教他武功的呢?一面说道: “点穴,就是只要你伸出一个指头,朝人家身上一指,就可以把敌人的穴道制住,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狄明扬听得惊奇的道: “有这么神奇的功夫?” 田驼笑了笑道: “点穴功夫,也算不得是高深的武学,各门各派手法不同,但也大同小异,至放截脉手法,又要比点穴深了一层,是以手法取胜……” 狄明扬听得极为神往,说道: “学会了点穴功夫,那就不要和人家动手过招了,一个指头就可以把对方制住了。” “那也不然。” 田驼道: “你要点到人家身上,才会被你制住,你点不到人家身上,如何制得住人家?” 狄明扬道: “这种功夫一定很难练了?” 田驼笑了笑道: “如果小兄弟要学,你内功已极深厚,只要懂得诀窍,记住人身各处穴道,就并不难了,你想不想学?” 狄明扬欣然道: “老哥哥肯教我,小弟自然想学了。” 田驼道: “老哥哥先教你人身一百零八处穴道,有麻,晕,伤、死之别,其中要穴三十有六,主晕者七十有二……” 他知道狄明扬不懂穴道,虽然想不通其中道理;但教他记认穴道之时,用他自己身上的穴道,加以说明,却是最好的教学方法了,因此口中说着,就用旱烟管点在他穴道之上,再逐穴加以说明。 狄明扬人本聪明,用心聆听,一一牢记在心,到了中午时光,他已把全身穴道都记住了。 饭后,田驼用旱烟管逐一指点着他身上穴道,狄明扬已能毫不思索的叫出穴道名称。 田驼喜道: “小兄弟真是练武的奇才,你第一步已能认穴无误,现在仔细听老哥教你点穴的诀窍了。” 当下又把如何运集真气,由臂而手,由手而指,如何吐发内劲,气透指头,劲透肤里,逼贯穴道,详细讲解了一遍。 狄明扬已有深湛内功,再用心谛听,自然很快就能领悟。 田驼接着又道: “你第三步就是手法了,老哥哥再传你十八手点穴手法,只怕你一时不易记住。” 狄明扬道: “不要紧,老哥哥说出来好了,我记得住,有空的时候再慢慢的练好了。” 田驼看他天资颖悟,记忆力很强,也自高兴,就在舱中把十八手点穴手法,示范演练了一遍。 他虽然说的是点穴手法,其实还包含了身法和步法,因为出手抢攻对方穴道,在出手之际,必须配合身法、步法,以最快,最近的方法,抢到对方身旁,出其不意,才能取得穴道。 他在演练之时,出步,旋身、出手,都使得很缓慢,好教狄明扬容易看得懂,这一套手法,足足讲解了半个时辰。 狄明扬也一一记住了,他身子虽蜷在细网中,无法挣动;但头手都在网外,跟着田驼的手势比划。 田驼演练完毕,故意试着抽问他第几手如何使法,狄明扬就毫不思索的用手使了出来,虽然没有身法、步法,手势却使得丝毫没错。 田驼看得大为惊喜,得意的笑道: “当年先师把这套手法传给我的时候老哥哥就足足练了三个月才算纯熟,小兄弟却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全记庄,真是难得极了,好,你再仔细想想,复习一次,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有?” 狄明扬从全身穴道部位,到十八手点穴手法,从头温习了一遍,觉得全已记住,这就含笑道:“谢谢老哥哥,差不多全记住了。” 田驼高兴的拍拍他肩膀,笑道:“小兄弟,不出十年,你一定可以名扬江湖,成为一代年轻高手。” 狄明扬道: “这是老哥哥夸奖。” 田驼道: “不是老哥哥吹牛,我铁背田驼,成名数十年,南七北六,见遇不少人物,像小兄弟这样的奇才,真还是第一次遇上,哈哈,老哥哥能交到你这小兄弟,当真是高兴极了!” 正说之间,舱外有人接口说道: “田老爹,你高兴什么呀!”红影一闪,七姑娘很快的闪了进来。 田驼吸了口烟,站起身笑道: “七姑娘有什么事?” 七姑娘轻俏的看了狄明扬一眼,才道: “二姐要我来问问田老爹,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到了?” “哦!”田老爹走出舱外,望望海洋,才回身走入,说道: “东箕岛已经过去了,唔,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七姑娘又道: “二姐说,他……交给你了。” 田驼笑道: “这个自然,七姑娘去告诉二姑娘,老奴会安顿他的。” 七姑娘望着田驼,问道: “田老爹,祖师婆婆知道了,会不会难为他……” 田驼笑道: “七姑娘只管放心,老岛主怎么会为难一个后生小辈呢?” 这句“七姑娘只管放心”听得七姑娘一张嫩脸登时飞起两朵红云,口中“嗯”了一声,又道:“那么师傅呢?” 田驼道: “也不会,岛主跟前,老奴倒可以担待一二。” 七姑娘红晕着脸道: “这可是五姐要我来问田老爹的。” 她这是解释关心他的不是她自己,话声一落,疾快的低着头冲了出去。 田老爹看得暗暗好笑:小姑娘居然跟我老头动起了心机! 狄明扬等她走后,低声问道: “我还要去见老岛主吗?她们是什么人呢?” “你去了渔山,自然要去晋见老岛主和岛主了。” 田驼道: “小兄弟从没有在江湖上走动,所以不知道,老哥哥不是说过么,江湖上有两句话:宁可得罪皇家女,不可得罪七姐妹……” 狄明扬道: “老哥哥说的七姐妹,就是五姑娘,七姑娘他们?” “也可以说是。” 田驼接着道: “五姑娘、七姑娘她们,已经是第三代七姐妹了。” 狄明扬道: “第一代就是老岛主了?” 田驼点点头道: “老岛主当年倒是七个同胞姐妹,据说是为了逃避仇家迫踪,躲在一处无人的荒岛上,却被她们在一处洞穴中,发现石壁上隐隐似有字迹,那是一位前辈高人,不知在若干年前遁迹荒岛,遗留的七式武学,七姐妹就这样练成了稀世武功,也创立了七姐妹门,六十年前,江湖上提起七姐妹,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狄明扬听得津津有味,问道: “后来呢?” “后来……”田驼又吸了口烟,才道: “第一代七姐妹,如今只剩了老岛主一个,她是七姐妹中的老三,她门下收了七个徒儿,第二代七姐妹,在四十年前,也是名扬武林,风头之健,不亚放第一代,如今也只剩下岛主一个,岛主门下,也有七个弟子,你已经见到三个了。” 狄明扬听来依稀觉得老哥哥好像少说了什么,但也不好追问,心想:他们到委羽山好像是找武老人家去的,听方才七姑娘的口气,老岛主不会难为自己,这不是说,他们此行是老岛主的意思了?他们没找到武老人家,才把自己带来的。 田驼看他没有作声,含笑道: “小兄弟,你在想什么?” 狄明扬道: “我想七姐妹门为什么要找武老人家呢?” “唉!”田驼微微摇头道: “老岛主病得很厉害,二姑娘是奉命来请武大先生的……” 狄明扬心里轻哦一声,付道: “是了,武老人家的医道也很高明,他给自己的一本札记中,除了前面记载的是各门派的拳掌剑术,后面有大半本。都是些药方,老岛主病垂,才要二姑娘来请他老人家去看病的了。” 田驼叮嘱道: “不过小兄弟到了岛上,千万注意,老岛主脾气不大好,去见她的时候,她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她没问你,你就不用多说,尤其者岛主不喜欢人家问她的话,你只要不去触怒她,就不会有事的。” 狄明扬道: “小弟省得。” 接着抬目问道: “老哥哥,你怎么会到渔山岛去的呢?” “唉!”田驼叹了口气道: “老哥哥一生嫉恶如仇,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二十年前老哥哥被十几个仇家围攻,身上中了一十三刀,流血过多,眼看无法再支撑下去,幸遇岛主经过,救了我性命,在岛上足足养了一年伤,那时老哥已经五十多的人了,子然一身,就在岛上留下来,替岛主管管事,一晃眼过了二十年了。” 狄明扬吃惊道: “这么说,者哥哥已经七十岁了,小弟还当你只有六十左右呢?” “不中用了。” 田驼叹了口气道: “老哥哥今年已七十有三……” 说到这里,站起身道: “快到了,老哥哥到外面去看看!”举步往外行去。 不多一会,狄明扬已可听到远处浪潮撞岩的声音,接着水手已在卸落风帆,船行的速度,立即渐渐缓了下来。 离岸渐近,浪潮的声音也愈响!天色也渐渐接近黄昏! 船终放停下来了,响起前面(中舱)舱门推动之声,接着只听七姑娘叫道: “田老爹,我们上去了!” 她虽是在和田老爹说话,但也好像是在告诉狄明扬,至少狄明扬心里有这样的感觉。 过没多久,田驼回进舱来,含笑道: “小兄弟,咱们也该上岸去了,不过本岛有一个规定,外人到岛上来,不是被点睡穴,就是得蒙上眼睛,小兄弟委屈些,老哥哥给你蒙上眼睛吧!” 狄明扬道: “入境问俗,老哥哥只管给我蒙上好了。” 田驼从怀中取出一条黑布,给他蒙上了眼睛,然后把他背在背上,跨出舱门,长身掠起,一下纵上岸去。 狄明扬只觉老哥哥一路纵跃如飞,疾逾奔马,片刻工夫,好像已到了地头,进入屋中。 田驼把他从肩头放下,只一抖手,狄明扬就觉得全身一松,捆着自己的细网已经解除了。 只听田驼说道: “小兄弟,你自己把布解下来吧!” 狄明扬用手解开黑布,举目看去,自己已在一间石屋之中,田驼手中正在收着“捆仙索”,原来那细网收起来只有盈握一团,看他收入怀中。 狄明扬问道: “这里……” 田驼含笑道: “这是老哥哥住的地方,小兄弟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待会就有人送饭来了,吃过饭,老哥陪你去晋见岛主。” 这是石屋中的一问堂屋,中间有一张板桌和四把木椅,就别无他物,板桌上放着一把蓝花瓷茶壶和两个茶碗,一盏油灯,左首有一道门,敢情是卧室了。石室不大,但收拾得极为干净。 狄明扬伸了一个懒腰,问道: “老哥哥一个人住?” 田驼大笑道: “老哥哥告诉过你,了然一身,难道你还想拜见老嫂子不成?” 狄明扬道: “那么老哥哥吃饭呢?” 田驼道: “到吃饭的时候,自会有入送饭来,小兄弟可是饿了吗?” 狄明扬道: “小弟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田驼道: “这岛上分为里外两个部分,老哥哥是外总管,负责的是一些船上水手和岛上打杂的人,也都是男的,里面另有一位内总管,住在里面的人,则全是女的了。” 狄明扬现在约略有了个概念,敢情这岛上地方还不小。 田驼伸手取过茶壶,倒了两盅茶,就坐下来,说道: “小兄弟坐下来喝口茶。”一面自顾装了一筒旱烟,打着火石,吸起烟来。 狄明扬在他对面一张木椅上坐下,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只是看着他吸烟。 过没多久,两名大汉提着食盒走入,在板桌上放好两副碗筷,取出四盘菜看,一大碗汤,另外一个取出一个锡制的酒壶,和一桶白饭,才含笑道: “总管请用饭。” 说完,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田驼放下旱烟管,站起身笑道: “来,来,小兄弟,咱们快来吃了,老哥哥已经憋了两天没喝酒了,你先吃饭吧!”他在桌子横头坐下,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笑道: “这是岛上的规定,在船上不准喝酒,非等回来不可。”说话之时,又斟满了一杯,一口喝干。 狄明扬笑道: “原来老哥哥还是海量。”也不和他客气,装了一碗,自顾自吃了起来。 田驼一连喝了三杯,才咂咂嘴,笑道: “老哥哥从前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倒确是海量,有一次在九连山上和当时号称黑道巨掌的九连王动手,两人打了一天一晚,没分出胜负,他要和老哥哥比酒,各人喝了一坛酒,再比,依然没分胜负,再喝,结果胜负没分出来,两个人都醉倒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外有人“唁”的一声轻笑,说道: “田老爹一定又是在说和九连王比酒的故事了,这话我不知听你说过几遍了。” 随着话声,七姑娘轻俏的走了进来。 田驼笑道: “七姑娘听老奴说过,狄小兄弟可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七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瞟着狄明扬,说道: “你要听田老爹和九连王比武的故事,他一高兴,就会一招一式的比划,可以说上一个更次,还说不完,我听多了,那些一来一往的招式,我都背得出来了。” 田驼大笑道: “七姑娘记性好,听过一次,就记得牢牢的,真如你所说,老奴不成了老悻子么?” 一面问道: “七姑娘吃过饭了没有?” 七姑娘点头笑道: “自然吃过了,我是给二姐拿捆仙索来的。” 田老爹心知她在二姑娘面前讨的差使,替二姑娘拿捆仙索是名,借题来看看狄明扬是实,但这话可不能说穿了,当下就含笑道: “七姑娘请坐一会,老奴两天没喝酒,酒虫已经爬上喉咙来了,等者奴喝完了这壶,再拿给你。” 二姑娘的捆仙索明明就在他怀里,他没拿出来。 七姑娘果然就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 “不急,田老爹,只管先喝酒好了。啊!狄明扬,你不会喝酒?” 狄明扬很快的吃了两碗饭,一面舀着汤,笑了笑道: “我从没喝过酒,武老人家是不喝酒的,我自然也不会了。” 七姑娘道: “我也没喝过,但看田老爹喝得很过瘾,我想一定很好喝了。” 田驼连忙摇手道: “七姑娘,这东西还是不喝的好。” “为什么?”七姑娘绉绉鼻尖,哼道: “哼,我几时一定也要喝他一碗试试,狄明扬,你敢不敢喝?” 狄明扬道: “这有什么不敢?孔夫子说的,惟酒无量,喝几碗有什么关系?” 田驼啊道: “你们两个年轻人,没喝过酒,不知道酒的厉害,喝多了要醉,那可不是好玩的!” 七姑娘道:“我偏要试试……” 刚说到这里,只听一个少女声音叫道: “田总管在么?” 田驼问道:“什么人?” 那少女已经走到门口,欠欠身道: “七姑娘也在这里,小婢香菱,奉哈嬷嬷之命,来请委羽山来的狄相公的。” 田驼放下酒杯,问道: “是岛主召见么?” 那少女道: “小婢不知道,只听哈嬷嬷吩咐,请狄相公随小婢去。” 七姑娘道: “那一定是师傅召见了,香菱,你先回去好了,等狄相公吃好饭,我会陪他去的。” 那少女应了声“是”,正待退走。 狄明扬正在喝着汤,忙道: “在下好了。” 七姑娘朝他笑了笑道: “不急,我来的时候,师傅还没吃过饭呢,去了也要等上一会才能见到师傅。” 香菱退了出去。 田驼接口道: “小兄弟,七姑娘说得是,岛主这时候刚在用饭,去早了还得在那里等,你慢慢的喝,有七姑娘陪你去,那是最好没有了。”他已把一壶酒喝完,装了碗饭,又道: “老哥哥告诉你的话,你都已经记住了,岛主是很好说话的人,但见了老岛主,话可说得越少越好,他老人家没问你,你就不可多说。” 狄明扬点头道: “小弟记下了。” 七姑娘眨着眼道: “好啊!田老爹,你对他自称老哥哥,我却叫你田老爹,我这亏就吃大了呢?” 田驼笑道: “七姑娘高兴,也叫我老哥哥好了。” “我才不敢呢!”七姑娘吐吐舌头,说道: “给师傅听到了,不把我臭骂一顿才怪!” 狄明扬放下饭碗,站起身道: “老哥哥,现在可以去了吧!” 田驼道: “差不多了,你和七姑娘一起去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团捆仙索,交给了七姑娘。 七姑娘随手接过,说道: “走,我给你领路。” 狄明扬道: “谢谢你。” 两人跨出石屋,田驼望着他们后影,发出会心的微笑。 夜色已深,岛上起了一层薄雾,连月色也朦朦胧胧的,七姑娘领着狄明扬走在前面,心头小鹿却跳得很厉害,竟然也不敢和他说话。 夜雾虽重,狄明扬却看得很清楚,他们是沿着山径,转过山坡,朝一处山谷中行去,两边山峰甚是陡峭,树林很密。 走了一会,快到谷口,只听林中有人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七姑娘哼道:“你们连我也不认识么?” 林中那人忙道: 原来是七姑娘,今晚有雾,小的没看清楚,七姑娘恕罪。” 七姑娘哼了一声道:“以后看清楚了再问。” 林中那人暗暗连声,没敢多说。 七姑娘领着他进入谷口,才回头说道: “这里没有哈嬷嬷的允许,外面的人是不准进来的。” 狄明扬方才已经听田驼说过,他是外总管,里面还有一位内总管,大概就是哈嬷嬷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章 打通经脉 这谷口之内,四面环山,地方好像很辽阔,但看去一片都是树林,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穿过一片树林,前面出现了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两边都种着花木,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反正花气很浓郁。 七姑娘一直没有说话,踏上石板路,才回头道:“狄明扬,你怎么不说话呢?” 狄明扬道:“我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好。” “都可以说呀!”七姑娘道:“这里没有人会听到了。” 她一路都没说话,原来是怕给人家听到,可见前面林间一定隐伏着人了。 狄明扬脸上不觉一热道:“我……想不出来。” “哦!”七姑娘问道:“我告诉你的名字,你有没有忘记?” 狄明扬道:“没有。” 七姑娘道:“你说出来给我听看看?” 狄明扬道:“你叫萧湘云,对不?” “嗯!”七姑娘轻轻嗯一声,说道:“算你没有忘记,以后……以后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狄明扬听了她那声“嗯”,含有一种少女娇羞的成份,觉得很好听,心头不禁为之一动,嗫嚅的道:“这……不太好……” 七姑娘道:“这有什么不太好的,我不是也叫你狄明扬么?” 狄明扬道:“但给二姑娘、五姑娘听到了,多不好意思?” 七姑娘轻嗯道:“谁叫你当着她们的面叫我了?” 说完,突然一阵娇羞袭上心头,脸上热烘烘的发烧,好在晚上,谅他也看不清楚。 狄明扬听得也同样一阵耳红面热,心头不禁起了一丝异样的感受。 少男少女初萌情怀,都会有这样情形,话说得怯生生的,大家心里有了微妙的感受,就不敢多说了。 石板路不太长,前面就有一座庄院。 七姑娘低低的道:“到了,你跟我进去。” 进入庄院,小天井迎面石阶上,站着一个身穿蓝衣裤的胖妇人,笑吟吟的道:“七姑娘是你领狄少爷来的,岛主已在后堂等着了呢!” 七姑娘脸上一红,说道:“狄明扬,她就是哈嬷嬷,你跟她进去吧!” 狄明扬朝哈嬷嬷拱拱手道:“在下见过哈嬷嬷。”哈嬷嬷眯着眼笑道:“姑娘不进去了么?” 七姑娘道:”我……要找二姐去。”说完,勿匆的朝右首一道腰门行去。 哈嬷嬷道:“狄相公,你随我来吧!” 狄明扬跨上石阶,跟着她从迥廊折入后进,到了这里,才见到中间堂屋中透射出灯光。 哈嬷嬷领着他掀帘走入。 这是后进堂屋,相当宽敞,两边陈设着几椅,上首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青布衣裙年约五旬以上的妇人,生得皮肤白皙,脸型清瘦、但双目神光炯炯,望着哈嬷嬷,含笑问道: “他就是武老人家的记名弟子狄相公么?” 说来口齿清晰,却有一种大家夫人庄重的风范。 狄明扬没等哈嬷嬷回答,就拱拱手道:“在下狄明扬拜见岛主。” 青衣妇人含笑道:“狄相公不要多礼,请坐。” 狄明扬告了坐,就在下首椅子落坐。哈嬷嬷就及时退了出去。 刚才那个青衣少女香菱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 “狄相公请用茶。”放下茶盏,也很快的退了下去。 狄明扬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也看得出来,好像岛主要问自己什么活似的。 青衣妇人依然面含笑容问道: “狄相公是什么地方人?”这还是普通寒暄。 狄明扬却被问得俊脸通红,说道: “在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 青衣妇人一怔,随即笑道: “狄相公想必跟武大先生学艺,年纪一定很小了。” 狄明扬应了声“是”。 青衣妇人微微停顿了下,又道: “老身听说武大先生下山去了,狄相公可知他去了哪里么?” 狄明扬道: “在下不知道,武老人家是两个月以前下山去的,他老人家事前也没和在下说什么,那天晚上在下醒来,就看到武老人家留的一张字条,说他有事下山,要在下三个月后也可以下山。” 青衣妇人望着他,听得极为仔细,等他说完之后,才问道: “为什么要你三个月后才下山呢?” 狄明扬道: “因为武老人家在下山的前一天,才传给在下拳掌,剑法,他老人家只和在下讲解了一个大概,说要三个月时间,才能练熟,练熟了才能下山。” 拳、掌、剑法,都要从小练习,才能扎下根基,所谓十年练剑,始可小有成就,而且师傅都一直要在旁指点,哪有做师傅的第一天传了徒弟拳、掌,剑法,第二天就走,让徒弟自己去摸索的道理? 再说三个月的时间,也未必能练得熟。 这么说,这姓狄的年轻人不是在撤谎,就是武大先生一定有着一件非常重要之事,才离开的了。 青衣妇人一双清澈得像寒星般的眼神盯着狄明扬,却看不出这年轻人有半点撒谎的神情,这就问道: “狄相公不是从小就跟武大先生的么?他一直没教你武功?” “没有。”狄明扬道: “他老人家一直都是教在下读书写字,直到临走前那天,才和在下讲解拳掌剑法的用途,答应收在下为记名弟子。” 青衣妇人疑信参半,说道: “老身听说你在委羽山和田驼打成平手,那就是武大先生临走那天教你的武功,你只练了两个月?” 狄明扬不加思索的道: “是的。” 练了两个月的武功,就能和成名数十年的铁背田驼打成平手,这简直是难以令人置信之事。 如果真是如此,武大先生岂不成了神仙,他传给狄明扬的岂不是仙法了? 中国国术,名之为“功夫”,功夫,就是要有工夫去练,若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练功夫就像磨铁针一样,要把铁杵磨成针,这要下多少功夫?这意思也就是说练功夫要有恒心,功夫绝非速成可就。 青衣妇人心中当然不信,但她看狄明扬宛如纯金璞玉,脸上没有一丝浮滑之色,说的也不象有假。 她略为沉吟,觉得这些并不重要,这就目光一抬,说道: “狄相公可知老身要二丫头前去委羽山找武大先生有什么事吗?” 这回狄明扬明明听老哥哥说过;但却不能说是老哥哥说的,只好回道: “不知道。” 青衣妇人道: “事情是这样,家师三个月前突然运功入辟(走火入魔),一身功力几乎全废,放眼武林,只有武大先生才能施救,才要二丫头上委羽山去敦请武大先生的……” 狄明扬心中暗道: “好啊!你们找不到武老人家,却把我掳了来,那明明是要把我当作人质,胁逼武老人家出面了。” 青衣妇人只是继续说道: “家师和武大先生原是旧识,如果武大先生得悉家师身罹重证,一定会赶来的,如今就因武大先生不知道家师运功入辟,老身又不知道武大先生的去处……” 她口气略一顿,接着道: “差幸二丫头把狄相公请了来……” 狄明扬听她说的这个“请”字,心里起了极大反感,暗道: “说得好听,那是什么请?简直是掳来的,绑来的!” 想到自己被捆仙索像捆粽子一样,被绑了一夜一日,心头还是十分气愤,越想越觉得窝囊已极。二丫头这根捆仙索总有一天我要把它寸寸毁了! 青衣妇人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接下去道: “因为家师天天都盼望着武大先生前来救助,武大先生没有来,这会使她老人家如何的失望,所以……” 她抬眼望着狄明扬缓缓说道: “老身希望狄相公能够去见见家师。” 狄明扬道: “在下怎么说呢?” 青衣妇人道: “狄相公就说……武大先生近日正在闭关……他要狄相公前来探望她老人家的……” 狄明扬点点头道: “这活在下会说的。” “如此就好。”青衣妇人含笑道: “只是家师人在病中,脾气难免暴躁,狄相公务请担待一二。” 狄明扬心想:这位岛主果然为人和善,但她门下的二姑娘,可真不敢领教。一面颔首道: “在下省得。” 青衣妇人面有喜色,站起身道: “那就请狄相公随老身进去吧!” 狄明扬跟着站起,让青衣妇人走在前面,由后堂进入第三进的小天井,这是一个精致的花圃,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卉,虽在夜晚,依然香气袭人。迎面是一排三间精舍,从花格子纸窗上,隐隐射出灯光。 青衣妇人领着他穿行花圃,进入精舍,中间是间佛堂,桌上供着一尊白玉观音大士佛像,还有红漆木鱼、铜磐、经卷等物。左首一道门上悬着湘绣棉帘。 青衣妇人和狄明扬跨进佛堂,棉帘掀处,走出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衣女子,看到青衣妇人,立即恭敬的躬下身去,说道: “弟子见过师傅。” 青衣妇人朝她一指狄明扬,说道: “这位狄相公,是武大先生的记名弟子,特地来探望师祖的。” 一面又朝狄明扬含笑道:“她是老身门下大丫头萧湘月。” 萧湘月看了狄明扬一眼,颔首笑道:“狄相公幸会了。” 心中却在暗暗付道:“这位狄相公还是个大小孩!” 狄明扬连忙抱抱拳道:“大姑娘好。” 青衣妇人朝大姑娘悄声问道:“师祖有没有睡着?” 大姑娘也悄声回道:“刚睡着……” 话声未落,突听房中传出一个尖沙的老妇声音问道:“大丫头,你在和谁说话?” 大姑娘马上回道:“是师傅……” 那尖沙老妇声音哼道: “你们师徒两个在门口鬼鬼祟祟的说什么?是不是我老太婆病势沉重,已经不会好了?” “回师祖婆婆……” 大姑娘恭声道: “是师傅陪同委羽山来的一位狄相公,来探望你老人家了。” “委羽山来的?” 尖沙老妇声音道: “好,叫他进来。” 大姑娘赶忙退到门口,伸手打起了棉帘。青衣妇人抬抬手道: “狄相公请。” 狄明扬道: “岛主请先。” 青衣妇人知道师傅的脾气,再谦让下去,她老人家就会不耐烦,这就当先举步走入。 狄明扬跟在她身后,跨进卧室,这是左厢,略呈长方,北首一张大牙床上,背后垫着枕头,半坐半靠,坐着一个白发苍苍、骨瘦如柴的老太婆;但一双目光,在深陷的眼眶中还炯炯有神! 青衣妇人朝狄明扬低低的说了声:“她就是家师了。”一面走上几步,柔声道: “师傅,他就是武老人家的记名弟子狄明扬,奉武老人家之命,特地来晋见你老人家的。” 狄明扬跟着走上前去,作了个揖,说道: “晚辈狄明扬,奉武老人家之命,拜见老岛主。” 白发者妇脸上有了喜色,点点头温言道: “你叫狄明扬,是武子陵的记名弟子?今年几岁了?” 狄明扬道:“十六。” 白发老妇看着他,点头道: “小小年纪,一身修为倒是大有可见,真难为你师傅,居然调教出这么一个好徒弟来……哦,你只是武子陵的记名弟子,这么一块上好的练武奇才,他只收你做记名弟子,还没列入正式门墙?我说他一生行事怪痹,你们看,武子陵这人有多怪癖……” 说到这里,忽然间,脸色沉了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手掌在床上一拍,怒声道: “武子陵好大的架子,他知道老太婆快要死了,自己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这一发怒,声音又尖又沙,神情极为可怕。 青衣妇人低声道:“师傅歇怒……” 白发者妇怒不可遏,尖沙着声音喝道:“老太婆没问你,你给我站开去!” 青衣妇人不敢作声。 大姑娘忙道:“祖师婆婆,他是……” 白发者妇气喘吁吁的道:“我也没有问你。” 狄明扬心中暗道:这老太婆果然火气大得很。一面陪笑道: “老婆婆请歇怒,武老人家正在闭关之中,他听说老婆婆身体违和,才命晚辈赶来探望你老人家的。”白发老妇听了他的话,怒气稍平,哼了一声道: “武子陵又在闭关了?他活了九十出头,还不满足,真想成仙?” 口气已见平和,青衣妇人刚刚松了口气。 只听白发老妇忽然又重重的哼道: “他要你这小娃儿来见我作甚?是不是要你来看看我老大婆几时会死?” 口气又不对了。 狄明扬被她问得不由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突然灵机一动,陪笑道: “老婆婆这是锗怪武老人家了,晚辈是奉武老人家之命,给你老婆婆看病来的。” 青衣妇人听得大急,师傅是走火入魔,不是普通病症,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 哪知白发妇人忽然呷呷一笑,说道: “小娃儿,你今年才十七岁,只是武子陵的记名弟子,还未入门哩!,能给老太婆看病?” 狄明扬道: “老婆婆这就不知道了,晚辈虽然只是武老人家的记名弟子,那是因为武大先生说:晚辈将来会另有名师,不肯收晚辈做弟子,还是他……” 他差一点说出:“还是他老人家临走前一天才收我做记名弟子的”;但这话才说到一半,就发觉不对,自己告诉她是武老人家正在闭关,如果说出临走前一天,岂非前后说的话不符了?因此说到“他”字,就赶忙缩住了话头。 白发老妇看他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不觉问道:“还是什么?” 狄明扬脸上一红嗫嚅的道:“晚辈还是武老人家在闭关的前一天才答应收我做记名弟子的,从前晚辈一直叫他武老人家……” 白发者妇问道:“你跟他很久了么?” 狄明扬道:“五年了。” 白发老妇奇道。 “这五年他没答应收你做徒弟,也没收你做记名弟子,那你跟着他做什么?” 狄明扬脸上又是一红,说道: “武老人家只是教晚辈读书。” 白发者妇笑了笑,问道: “他教你读些什么书呢?” 狄明扬道: “除了四书五经,也教晚辈读医书……” “唔!”白发老妇含笑点着头说道: “武子陵医道确实不错,你跟他只学了五年,学得一些皮毛,就要你给老太婆来看病了?” 她渐渐和狄明扬谈得有说有笑,站在一旁的青衣妇人也渐渐放下了心。 自从她走火入魔,三个月来,一直脾气暴躁,今晚才看到她脸上有了笑容。 狄明扬道: “武老人家说,晚辈医书已经读过不少,比起一般江湖郎中,只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自然要高明得多,所以临行时交代晚辈,看到老婆婆,切了脉,回去详细告诉他老人家,武老人家就可依据病情,拟定方子,再由晚辈配制药丸,给老婆婆送来,自可很快就会康复的了。” 白发老妇笑道: “这么说,老太婆不会死了?” 狄明扬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但老婆婆内功通玄,只要早占勿药,活上两三百岁,是毫无疑问的了。” 年纪老的人,谁不喜欢奉承?白发者妇尖声笑道: “小娃儿,你真有意思,老太婆今年八十九了,活上两三百岁,不成老妖精了?” 狄明扬看她笑得高兴,就接着道: “这是武老人家说的,练武的人,练的是精气神,和修仙学道,其理相同,内功练到上乘境界,就可以返老还童,晚辈临行之时,他老人家还说老婆婆修为功深,和他老人家不相上下,武老人家自己常说一定可以活到三百岁,老婆婆自然也可以活到三百岁了。” 白发者妇目光柔和,说道: “他真是这样说?” 这句话的口气,就好像已经回复到她的少女时代一般,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异样的光彩来! “唉!”她轻叹一声道: “老太婆哪能和他比……好吧!小哥,你既跟子陵学了医道,又是他要你来给老太婆切脉的,那就切切我的脉看?” 她不但笑得很和蔼,而且也改口称狄明扬“小哥”了。 青衣妇人忙道:“大丫头,快给狄相公端一把椅子过来。” 大姑娘倒是挺随和的,果然端了一把椅子,放到床前,含笑道:“狄相公请坐。” 狄明扬道:“在下自己来,大姑娘,这个在下如何敢当?” 白发老妇笑道:“小哥不用客气,给老太婆切脉,就是郎中先生,哪有叫郎中先生站着切的道理?” 狄明扬依言坐下,白发者妇伸出左手来,搁在棉被上。 狄明扬就用三个手指搭在她腕脉上,倒也煞有介事的切起脉来,而且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居然学起大人的功架来了,好在他跟武大先生读过医书,这倒不假! 青衣妇人可不明就里,她听狄明扬对师傅说的,全是假话,心中虽然觉得这年轻人十分聪明,能够随机应变,但不知他是否真的学过医道?万一搭了脉,还说不出点头来,岂不要糟?这就侧转身子背着师傅,暗中以“传音入密”朝狄明扬说道: “家师是三个月前运气不慎,走火入魔,双腿经脉窒滞,下半身无法行动,狄相公不可说错了。” 狄明扬切过左手,又换右手,再切了一阵,然后松开三指,又要她张嘴看了舌苔。 白发老妇看他少年老成,果然像一个郎中,不觉含笑问道: “小哥,老太婆脉象如何?” 狄明扬缓缓舒了口气,仰起脸来,徐徐说道: “老婆婆内功精纯,已臻上乘境界……” 青衣妇人听得大急,心想,你怎么说这些话呢? 只听狄明扬续道: “只是运气入辟,经脉有窒滞之象,尤其是足太阴经和足阳明经有几处经穴血气闭塞,像‘阴陵泉’和’犊鼻’‘以下,全已淤积不通,老婆婆大概已有三个月以上不良放行了?” 青衣妇人听得暗暗惊异,忖道: “看不出狄相公轻轻年纪,医道果然高明,说得一点不错,自己倒是白替他耽心了!” 白发老妇听得更是高兴,呷呷尖笑道: “小哥果然已得武子陵的真传,老太婆走火入魔已有三个月之久,确然是足太阴和足阳明两条经络气血窒滞,几乎快成残废……” 话声未落,突听门口有人接口道: “三妹神功通玄,怎么也会气血窒滞,快成残废的呢?” 这说话的也是一个老婆婆的声音。 青衣妇人身躯一震,迅速回过身去,喝道: “什么人?” 门口棉帘已被掀起,走进来的是一个白发老婆婆,她身上穿一件香灰色缎袍,腰束玉带,头上用同样香灰色缎面包头,中间缀一颗明珠,手持一支朱漆鸠杖头,这打扮倒有几分像戏台上的杨老令婆。 这老婆婆看去已有八九十岁,但生得皮肤白皙,虽然已有皱纹,但却仍然保持着白玉一般的滋润,鹤发而不是鸡皮,一双比寒电还亮的眼睛,虽然脸上含着笑,可是她目光一扫,就会使人感到有一股澈骨的寒意。 这位身穿缎袍的者婆婆是由两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女孩一左一右搀扶着走进来的。 青衣妇人不禁一呆,渔山岛有内外两层防护,这老婆婆还要两个小站鬟搀扶而行,不知如何进来的,怎么会没有被人发现呢? 可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老婆婆目光比电还冷,显然内功已臻上乘境界了。 她心念转动,立即和大姑娘两人,一齐迎了上去,口中说道: “这位老婆婆……” 缎袍老婆婆冷冷一笑道: “你连我都不认识,还不给我让开?” 青衣妇人自然不会让开,闻言冷笑道: “老婆婆夜闯渔山岛……” 缎袍老婆婆冷冷哼道: “我要你让开,你听到了没有?再不让开,那就莫怪我对小辈出手了。” 白发者妇看到缎袍老婆婆,不由得神色微变,低喝道: “凤娘,她是你大师伯,快不可无礼。” 青衣妇人听得不由身躯一震,慌忙裣衽道: “弟子萧凤娘,不知大师伯驾到,还请大师伯恕罪。” 大姑娘也跟着躬下身去,说道: “三代弟子叩见师伯祖。” 缎袍老婆婆冷冷的笑道: “我在七十年前,已经脱离七姐妹门,算不得是你大师伯了。” 白发老妇道: “大姐,你是我同胞姐姐,总不假吧?对后辈还说这些作甚?” 缎袍老婆婆冷冷笑道: “七十年前,你们已经绝据断义,不承认我这大姐了,七十年后,你又何用跟我来这一套假惺惺?” 白发老妇道: “大姐这话就不对了,七姐妹门,是咱们七姐妹共同手创的,你大姐是一门之主,当年之事,也是你大姐不听忠告,自绝放我们,六个做妹子的苦苦相劝……” “不用说了。”缎袍老婆婆鸠头一顿,冷冷的道: “是我绝裾而去,和你们六个断绝了姐妹之情,所以你不用再叫我大姐了。” 白发老妇叹息一声道: “事隔七十年,过去的早已过去了,现在咱们都已经是风烛残年之人,大姐又何用耿耿於怀?” 缎袍老婆婆冷冷一笑道: “说得倒是好听,你既还承认我是你大姐,又说当年七姐妹门是咱们七个姐妹首创的,当年我还是一门之主,那好办,目前你已经走火入魔,又自称是风烛残年了,你把渔山岛交出来,由大姐来接管好了。” 白发老妇听得一怔,说道: “大姐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我哪里说错了?” 缎袍老婆婆冷声道: “你既然承认我是昔年一门之主,我让你当了七十年七姐妹门的门主,你走火入魔,不能管了,把门主还给我,这有什么不对?” 白发老妇道: “我早已不管事了,现在这里都由凤娘作主,大姐回来,我自然欢迎;但咱们都已老了,这岛上的事,应该由后辈来管,大姐怎好再从后辈手里接过去呢?” “这有什么不可以?” 缎袍老婆婆忽然尖笑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说要管,谁敢说一个不字?” “不行!”白发老妇脸上突然现出坚毅之色,冷然道: “大姐既已脱离七姐妹门,岂能重掌本门?做妹子的不能把此岛拱手让人,更不能把本岛基业,落入邪恶之手。” “这恐怕不成吧!” 缎袍老婆婆微哂道: “别说你已是走火入魔之躯,就算你功力仍在,我既然说出了,也非接管不可。” 白发老妇气愤的道。 “那除非大姐先杀了我。” 缎袍老婆婆大笑道: “七十年前,咱们姐妹之情已绝,你当我不敢杀你吗?” 狄明扬听了半天,才算听懂这缎袍老婆婆原是昔年七姐妹中的大姐,七十年前,不知为了什么,脱离七姐妹门而离去,却在七十年之后又来觊觎渔山岛。 这就站起身道: “老婆婆,不可,不可,古人有两句诗,叫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大急,二位……” 缎袍老婆婆喝道: “小孩子,老身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站开去!”随手一拂,一阵潮水般的暗劲,直向狄明扬涌了过来。 白发者妇喝道: “你怎么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下手?”一面急急叫道: “小哥快到老太婆这边来。” 狄明扬是个生性倔强的人,他没有后退,只是运气凝立,待得那股暗劲涌到,左手一沉,往前抬起,右掌竖立肩头,向外推出。 这一招使的是峨嵋掌法中的“如来金印”,一承一拍,(左手承接来势,右手拍出,采取攻势)但这种招势,只能用放功力相等的人,你攻来的我接住,同时以攻还攻,我也还击你一掌,如果对方功力比你高出甚多,你用两只手都未必接得下来,何况只用一只手,而另一只手还要分出一半力道还击过去,岂非太不自量力了? 青衣妇人看他使出这一记“如来金印”,心中暗暗叫了声:“要糟!”身形一晃闪到狄明扬身侧,准备在狄明扬不敌之时,她也只好硬接大师伯一招了。 这一往一来,快速何殊闪电?狄明扬左手抬处,居然把缎袍老婆婆的一股暗劲接住,但他右手拍出的掌风,也是一团无形的暗劲,直向缎袍老婆婆当胸撞去。 缎袍老婆婆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居然能接得下她五成力道的一记掌风,还有余力发掌还击,等她发觉对方这小伙子的掌力暗劲,居然来势极强,不在自己之下,急忙左手一拂,宽大衣袖朝前挥了出去。 但听一声裂帛似的轻响,两股暗劲交接上了,居然谁也没有把谁震退。 这下直看得在场的人莫不大为惊诧! 就是缎袍老婆婆也睁大了眼睛,两道寒电般的目光直注着狄明扬,同样感到无比的惊奇。她九十出头了,练了七八十年的武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居然能接得下她五成力道的掌力? 其实狄明扬体内的真力,远超过八九十年,真正的说起来,只怕缎袍老婆婆的内力,都不如他呢!只是狄明扬练功日浅,还无法把体内的力道,全部发出来而已! 刚才缎袍老婆婆只是随手一拂,发出来的,最多也不过四五成力道,狄明扬下沉的左手,往上抬起,差不多也使出了六成力道,正好把对方的暗劲接下。 狄明扬直竖肩头的右手,朝前拍出,同样使出了六成力道,缎袍老婆婆再拂左袖,也不过使了五成力道,是以双方劲力,差不多旗鼓相当。 缎袍老婆婆望着狄明扬冷冷的道: “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狄明扬道:“在下狄明扬。” 缎袍老婆婆又道:“尔是何人门下?” 狄明扬想到自己只是武老人家的记名弟子,说出也不好听,据武老人家说,好像自己日后另有师傅,这就大声道:“我没有师傅。” 缎袍老婆婆只当他不肯说,怒笑道:“老婆子会看不出你的路数来么?” 喝声出口,左手轻轻一抬,手掌转动之间,就拍出了七掌。 狄明扬从来没有和人动手的经验,有之,就是上次和铁背田驼的一场拚搏了。 那场拚搏,对他来说,实在获益非浅,他对武老人家札记上所记载的七十二散手,有了一次试验的机会,也获得了实际的经验。 此时看缎袍老婆婆挥手击来,他也毫不客气,立还颜色,左手一连划了五个圈,右手单掌直竖,笔直推出。 这是武当“两仪掌”中的一招“寒悔迎春”,居然把对方攻来的七掌全化解了。 缎袍老婆婆七掌出手,岂会就此住手?右手一转,又是七掌跟着劈出。 狄明扬接连使了“云龙现爪”,“左右逢源”,“彩云聚顶”,“直破天门”、“赤手缚龙”,最后五指一翻,使出田驼传他的点穴手法,骄起食,中二指,朝她“曲他”,“臂糯”二穴点去。 双方出手奇快;但狄明扬这两指点出,居然指风嘶然,两缕劲急内劲,箭一般从指头射出。 缎袍老婆婆连发了十四掌,依然没有占得上风,尤其狄明扬使出来的招式,有武当,昆仑、八卦、崆峒诸家的手法,几乎像是大杂烩,依然丝毫看不出他的路数来。 尤其最后这两指,极似河西沈家的“绝户指法”;但指风能射出数尺来远,当今之世实在很少有人能够臻此境界了! 她越打越气,手上真力也愈来愈强,狄明扬一个接应不暇,突觉左肩如中重杵,砰然一声,被打了一个筋斗,翻滚出去四五步远。 缎袍老婆婆因以她的身份,竟对狄明扬发出一十四掌之多,心头自然大为愤怒,这一记使的“摔碑手”,几乎已使了八成力道,心中暗道: “这一招纵然不至要了这小子的命,但也至少要他好一会爬不起来。 青衣妇人见状大惊,她怕缎袍老婆婆出手追击,慌忙一闪身挡在狄明扬身前,一面叫道: “大丫头,快过去看看狄相公伤到哪里没有!” 萧湘月(大姑娘)答应一声,急忙走了过去,问道: “狄相公,你……”正待伸手去扶。 狄明扬没待她说完,已经一跃而起,笑了笑道: “没什么。” 缎袍老婆婆一见青衣妇人拦在狄明扬身前,不觉冷冷一哂道: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拦在我的面前!告诉你,老婆子若是存心伤他,凭你这点微未之技,能拦得住我么?” 这时狄明扬已经跃了起来,哼道: “你也没有伤得了我,少冒大气了。” 缎袍老婆婆突然面露杀机,沉喝一声道: “你死定了!”扬手一掌朝他拍了过去。 狄明扬听得不觉有气,这一动气,顿觉全身真气蓬勃,大声道: “你一大把年纪,开口就说我死定了,我死定了什么?” 胸膛一挺,同样挥起右手,朝前迎击出去。 这一瞬间,只觉全身汹涌的气势,循臂而上,都涌向了手掌。 白发老妇见状大惊,急忙喝道: “接不得!” 但狄明扬挥起的手掌已经迎了出去。 缎袍老婆婆这一拿上差不多用了八九成力道,眼看狄明扬举掌迎击过来,心中还暗暗冷笑: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心念未已,两股掌力已经接触上了,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缎袍老婆婆白发飞扬,一身缎袍被掌风吹得猎猎作声。 狄明扬居然也没被震退,依然好好的站在那里!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使出了几成力道,只觉对方掌力虽重,还是被自己接下来。 他当然更不知道普天之下接得下缎袍老婆婆一掌的人,已经是寥寥可数,能够接下她这一掌,若是传出江湖,当可使天下为之震动! 这下直看得自发老妇和青衣妇人全都耸然动容! 缎袍老婆婆自然更为震惊,暗道: “这小子哪来这般深厚的内力?方才自己只使了五成力道,他虽然接下了,但也不见得强过自己,这回自己已使了八九成力道,应该可以压制他的,他居然又接了下去,好像他的内力,竟在这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又增强了甚多。自己若是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收拾不下,还想接管渔山岛么?” 心念这一动,登时杀机大炽,口中沉喝一声:“很好!你再接老太婆一掌!” 双手互搓,右手直竖,又是一掌朝狄明扬当胸推来。 她这一记上,自然提聚了十二成力道,准备把狄明扬活生生的击毙,方消胸头之气。 狄明扬和她对了一掌,觉得这老婆婆除了面色狞厉,掌力虽重,也不过如此。 他有了前面接下这一掌的经验,觉得只要自己提起气来,全身力道就会循臂而上,一直到达手掌之上,因此也毫不把对方放在心上,大声道: “再接就再接,在下还怕你不成?” 他觉得自己甚是理直气壮,话声出口,又和方才一样,吸了口气,顿觉有股在体内澎湃的真气,果然又被自己提了起来,循臂直上,向手掌心涌去。 前文已经说过,缎袍老婆婆活到九十出头,练了七八十年的武功,再多也只有七八十年的功力罢了。 狄明扬吸取了两位密宗顶尖高手的内力,差不多已在九十年以上,何况又喝了一肚子的蝙蝠血,据武大先生的估计,这蝙蝠王少说也有五百年了,这股血,气,都在狄明扬的体内,只是他还不能完全运用而已。 早先他和田驼动手之时,虽然激发了他体内的真气,也稍稍学得一些运用的技巧,该说还不十分纯熟,这回他和缎袍老婆婆接连对过几掌,尤其方才缎袍老婆婆说他“死定了”。 听得狄明扬心头有火,更激起他体内尚未运化的全部气机,一齐涌向了手臂。 他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才发现只要心念一动,提起气来,真气就会循臂而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掌到底凝聚了多少成力道,反正一吸气,体内就会有股汹涌奔腾之气涌上来。 如果说先前那一掌涌上来的只有七成力道,那么这回有了吸气的经验,涌到手上来的,就比上次要多得多! 白发老妇双目如电,乍观缎袍老婆婆双手互搓,心头更急,大喝道: “大姐,你怎么跟一个孩子使出‘青煞掌’来了?” 原来缎袍老婆婆这双手互搓,一只手掌色呈淡青,正是‘青煞掌’已练到炉火纯青之境! 缎袍老婆婆呷呷尖笑道: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这小子非死不可!” 这回缎袍老婆婆的这一掌,看去好像毫不费力;但却有一股澈骨奇寒的阴气,暗暗袭到狄明扬的身上。狄明扬汹涌内劲,也正好从掌心涌撞而出。 缎袍老婆婆击出的是十二成“青煞掌”,不带丝毫风声,狄明扬从掌心涌出的内力也没有凛烈掌风;但两股潜力一经接触,空气中间,就会发生出爆响来! 但听“轰”的一声,紧接着旋风如卷,一阵哗啦啦巨响,精舍椽子断折,屋瓦齐飞,屋顶都被暴发的旋风撞了一个大洞,屋中灰尘如雨!声势骇人之极,屋中的人不禁都变了脸色! 缎袍老婆婆被震得连退了三步,她呆得一呆,双手扶着两个红衣女孩肩头,冷冷一哼,喝了声:“走!” 三道人影在弥漫如雨的灰尘中,从被旋风冲破的屋顶窟窿冲天直上,霎时走得无影无踪。 狄明扬也被这份声势给楞住了,他不知道这一掌是缎袍老婆婆胜了,还是自己胜了?这揭开屋顶的掌力,是自己的,还是缎袍老婆婆的?一时只是怔立当场,也不知说什么好。 屋中四人全闹得个满头满身的灰尘,现在尘埃渐渐落定。 大姑娘萧湘月急忙走过去替白发老妇掸掉头上和身上的灰尘。 狄明扬歉然道: “在下没想到会把老婆婆的精舍都毁了,真是抱歉得很!” “哈哈!”白发老妇忽然大笑道: “真想不到小哥一身功力居然不在武子陵之下,这就对了,武子陵自己不能来,才会要你来的了!” 青衣妇人道。 “师傅,狄相公接了一记‘青煞掌’,不碍事吧?” 白发老妇含笑道: “青煞掌击中人身,登时会血气凝结,脸色铁青,全身发冷,你看狄小哥脸上可有这种现象么?” 青衣妇人转脸朝狄明扬看来,问道: “狄相公身上可有不适之处吗?” “好像没有。”狄明扬道: “方才那老婆婆的掌风,逼近之时,在下感到她掌风之中似是含着一股阴寒之气,但后来在下却觉得体内十分舒适。” 青衣妇人听得大感惊讶,忖道: “他居然会不惧‘青煞掌’,这倒是奇事!” 她不知狄明扬服了蝙蝠血,体内热毒,虽经三颗雪莲子化去,但成了纯阳之体,‘青煞掌’阴寒之气,自然无法伤他了。 白发老妇含笑道: “如果为师料得不错,狄小哥,你可知武子陵要你来看老婆子,究竟是为什么吗?” 狄明扬道: “武大先生是要晚辈给婆婆切脉来的。” “哈哈!”白发老妇笑着道: “不对,不对!” 狄明扬道: “那——” 不对,他就不敢再说下去。 白发老妇不待他说下去,接着道: “武子陵和老婆子相识已有六七十年,老婆子自然深知他的脾气,他要你来看老婆子,而没有告诉你什么,那就是说他不好勉强你,等你见到老婆子,要老婆子亲口和你说了。” 狄明扬道:“老婆婆请说。” “唉!”白发老妇忽然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老婆子一生无求放人,如今已经八十有九……” 她在言词之间,似有为难之色,是以底下的话,就没有再说下去。 青衣妇人道:“师傅,还是由弟子来跟狄相公说好了。” 狄明扬道:“老婆婆到底有什么事呢?” 白发老妇微笑道: “好,那就由凤娘和你说吧,不过为师并无半点相强之意,让小哥自己考虑好了。” 她前面一句是跟狄明扬说的,后面的话,却是和青衣妇人说的了。 青衣妇人点点头道:“弟子省得。”一面转身朝狄明扬道:“狄相公,请随老身来。” 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狄明扬跟着她退出房门,来至外面堂屋。 青衣妇人抬抬手道:“狄相公请坐。 狄明扬暗道:不知她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依言坐下,抬目问道: “岛主有什么话,但请明说好了。” 青衣妇人也在上首坐下,含笑道: “家师一生从未求过人,但却有求放相公,家师因和狄相公毫无渊源,怕说出来,狄相公万一不肯,是以难以启口……” 狄明扬道: “岛主好说,只要在下力能胜任,在下自当稍效绵薄,岛主但说无妨。” 青衣妇人面有喜色,接着道: “家师练功数十年,三个月前运气入辟,狄相公方才已经切过脉了,家师走火之后,经络窒滞,无法运气打通经穴,老身是她老人家的唯一传人,也曾竭尽所能,希冀助她老人家一臂之力,冲开窒滞的经穴,但老身仅有她老人家一半的功力,她老人家自身尚且无法冲得开,老身自然也难以办得到了……” 她口气稍停,接下去道: “狄相公虽然精通医理;但家师走火入魔之躯,恐怕药石也难以奏效。” 狄明扬道:“那要怎么办呢?” 青衣妇人道: “方才狄相公和大师伯接连对了两掌,大师伯一身修为,少说也有七十年以上,狄相公居然能够接了下来,尤其大师伯的‘青煞掌’也伤不了狄相公,足见狄相公年事虽轻,神功盖世,家师走火窒滞的经络,如能有狄相公运用内力,替家师导引真气,就不难冲开闭塞的经穴了。这是不情之请,因为替人打通经络,最是耗损真气之事,不知狄相公肯赐助么?” 狄明扬还当是什么难题,原来只是要自己运用内力,替自发老妇打通窒滞的经络,要自己运气倒并不难;但打通经络,不知要如何打通法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衣妇人看他只是沉吟不语,含笑道: “狄相公如有为难之处,那也不要紧,老身也只不过和狄相公商量而已,狄相公不用介意。” 狄明扬脸上一红,说道: “不是的,在下方才说过,只要在下能力所及,自当效劳,要在下运用内力,那倒并不困难,只是……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替老婆婆打通经穴?这个在下并没有试过,不知会不会做……” 青衣妇人笑了笑道: “狄相公只要肯了就好,老身会教你如何运气的。” 狄明扬道: “有岛主指导,在下就不怕了。” 青衣妇人站起身道: “好了,事不宜迟,狄相公,那就随老身进去吧!” 两人回入房中,青衣妇人喜形放色的道: “师傅,狄相公答应了。” 白发老妇含笑道: “小哥,可真不好意思。” 狄明扬道: “在下不会打通经穴,还要岛主指教呢!” 白发妇人道:“那就请狄相公施为了。” 青衣妇人道:“狄相公,你用手掌按在家师背后‘灵台穴’上,然后缓缓运气,发劲吐出,把真气从掌心透人家师的穴道,吐气要缓慢,不可间断,家师体内真气,自会和你会合,引导你的真气运行冲穴的。” 狄明扬点头道:“在下省得。”说着,举步走近床前,伸出手去抵住白发者妇的“灵台穴”上。 白发老妇早已瞑目坐定,不言不动。 青衣妇人道:“好,你现在可以缓缓运气了,透过掌心运送过去……” 狄明扬点点头,他方才和缎袍老婆婆对了两掌,学来的经验,只要自己吸一口气,就会把体内的真气一起朝手臂涌了上来,涌向手掌,透掌而出,这回青衣妇人一再叮嘱要缓缓运气,他知道这是替白发老妇打通经络,大意不得;但他并没有这种经验,这一吸气,一股汹涌的内劲,果然又很快涌了上来,朝手臂,掌心涌了出去。 白发者妇坐着的人,身躯猛然一震,口中啊了一声:“慢点,太快了……!” 话声未落,已经从喉头涌出一大口鲜血! 青衣妇人急道:“狄相公,快住手,是你用力过猛了!” 狄明扬吃了一惊,急忙停住,问道:“老婆婆,不要紧吧?” 白发老妇内腑受到剧震,她早已知道狄明扬内力浑厚无比,但心中也不禁暗暗奇怪,忖道:“这小哥是天赋异禀,还是无意中服了仙草灵药,有如此强大的内力,却不会运用!” 她缓缓纳气,总算把翻腾的血气渐渐平复下去,一面说道: “小哥不能把运起的内力,一起送过来,老婆子走火之躯,如何受得了?这要慢慢的来,把内力不绝如缕,缓缓送出,老婆子才能用内力接引你输入的内力,导气下行。” 狄明扬脸上一红,说道: “真对不起,晚辈一吸气,那股气就一直涌上来了,晚辈不知如何控制才好。” 青衣妇人含笑道: “狄相公,你要一心专注,吸气的时候,要心里忖着要细要长,只要使十分之一的内力就够了,这样涌上来的内力,就少了,然后要越慢越好,缓缓送出。” 狄明扬点头道: “好,我再试试!” 说着又用手掌抵住了白发老妇的“灵台”穴,依着青衣妇人说的,心中一心一意的想着吸气要细要长,这一如法施为,吸上来的内力,果然减少了许多,然后把内力极其小心缓慢的送了过去。 这回果然不绝如缕,源源从掌心透出。 他跟武大先生读了不少医经,对人身十二经络,自然十分清楚,白发老妇凝神运息,以本身内力,引着他输入的内力,导向足太阴经。 狄明扬道: “老婆婆这是足大阴经了?” 青衣妇人忙道: “狄相公,不可说话。” 不过顿饭时光,白发老妇足太阴经闭塞了的经穴,果然一个接一个的冲开,直至整条经络全已打通,才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 “好了,小哥,辛苦你了。” 青衣妇人惊喜的道: “狄相公可以收手了。” 狄明扬依言收回手掌,问道: “老婆婆不是还有一条足阳明经没有打通么?怎么不要打通了?” 白发老妇含笑道: “能够打通一条,已是叨天之幸,你也该去休息了,还有足阳明经,明天再打通不迟。”——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章 同门成仇 狄明扬道:“晚辈一点也不累。” 白发者妇心中大奇:自己运气之时,连口都不敢开,他小小年纪,正在替自己打通经穴,居然还能开口说话,真使人对他一身强大的内力,感到莫测高深! 青衣妇人笑了笑道:“狄相公不累,但家师足太阴经经穴初通,还要多运行几次真气,才能活络运动,时间不早,狄相公请到前院休息吧!” 白发者妇含笑道:“小哥恕老婆子不送了。” 狄明扬说了句:“不敢当,晚辈告退。” 随着青衣妇人退出,回到前院。 只见那胖妇人哈嬷嬷站在阶前,迎着问道:“岛主,刚才后院发生了什么事吗?” 青衣妇人道:“没什么,哈嬷嬷,你去给狄相公在左厢收拾一个房间。” 狄明扬道:“岛主不用客气,在下回到田老丈那里去休息好了。” 青衣人含笑道:“狄相公到了这里,是我们的贵宾,何况明天还要给家师再打通闭塞的经脉,自然住在这里方便了。” 哈嬷嬷听得大感惊奇,狄相公小小年纪,岛主说他要替老岛主打通经络?她不敢多问,匆匆退了出去。 一名青衣少女端上茶来,接着那个叫香菱的又端上四盘细点,放到桌上,才行退去。 青衣妇人含笑道:“狄相公,这些粗茶食,你随意吃吧,到了这里就不用客气了。” 狄明扬但见四盘糕饼,颜色很美,他根本叫不出名称来,伸手取了一块,放到口中,觉得又甜又软,甚是好吃。 只听门外有人娇声叫了声:“师傅。” 那是七姑娘的声音! 青衣妇人道:“湘云,你怎么还没睡么?” 七姑娘已经闪身走入,说道: “弟子听哈嬷嬷说,方才后进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没有睡,是二姐她们要弟子来跟师傅打听消息的。”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话之时,偷偷溜了狄明扬一眼。 “没什么!”青衣妇人淡淡的道: “你们该去睡了,哦,七丫头,这位狄相公是和你们一起来的,他在这里,是咱们岛上的贵宾,要在咱们这里多住上几天,你和五丫头,和他比较熟悉,从明天起,就由你们两个负责招待好了,你去交待五丫头一声,知道么?” 七姑娘听师傅口气,狄明扬居然成了岛上的“贵宾”,她脸上飞过一丝惊异之色,也绽起了羞涩的喜容,点点头道: “弟子遵命。” 悄悄退了下去,跨出门,就飞也似的朝右厢奔去,那自然是把这个消息赶着告诉她几个师姐去的了。 哈嬷嬷接着走入,垂手道: “回岛主,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狄相公到客房安歇吧!” 青衣妇人含笑点头,说道: “时间不早,狄相公请吧!” 狄明扬起身告辞。哈嬷嬷道: “狄相公随我来。” 狄明扬随着她退出堂屋,绕行诅廊,再穿行一座月洞门,门外一个小天井,两边放着许多盆栽花木,一排三间房舍,看去极为幽静。 哈嬷嬷领着他刚走上石阶,就见一名绿衣少女迎了出来,见到两人,急忙躬身道: “小婢叩见狄相公。” 哈嬷嬷朝狄明扬道: “她叫香莲,狄相公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好了。” 随着话声。走入屋中,领着狄明扬进入房间,才回头道: “香莲,狄相公是岛主的贵宾,你要好生伺候。” 一面朝狄明扬道: “狄相公请安歇吧!哈嬷嬷告退了。” 狄明扬连忙拱手道: “哈嬷嬷请。” 哈嬷嬷走后,香莲站在一旁,腼腆的道: “狄相公如果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小婢好了。” 狄明扬忙道: “没有了,姑娘去休息吧!” 香莲躬身退出,又替他随手带上了房门。 狄明扬直到此时,才发现这房中摆设得十分讲究,连床上被褥枕头,都是精工细绣,看去还是新的,心中暗道:其实自己晚上都要练功,根本用不着床。当下脱去衣衫,走到房门口,以手抵地,头下脚上。贴壁倒立起来。 一宵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一早,狄明扬就起来了,开门出去,香莲就在门口伺候,躬身道: “狄相公早。” 转身匆匆退下,不多一会,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到架上,说道: “狄相公请洗脸。” 当她走近床前,准备去折叠被褥,看到床上被褥根本没有动过,不觉奇道: “狄相公昨晚没有睡么?” 狄明扬正在盥洗,笑了笑道: “在下已有很多年不曾在床上睡觉了。” 香莲听得好生奇怪,但她和狄明扬不熟,不好意思多问,盈盈的看了狄明扬一眼,才道: “狄相公洗好脸,就请到起居室用早餐了。” 狄明扬跟着她走出房间,起居室中间一张圆桌上,已经放好一锅稀饭,四碟小菜,和一盘五个馒头。 香莲装好了一碗稀饭,躬躬身道: “狄相公请坐。” 狄明扬坐下,端起稀饭,喝了一口,发现香莲站在一旁伺候着,心中觉得很不自在,吃了一个馒头,刚把一碗稀饭喝完,就见一只纤嫩的玉手伸了过来! 香莲娇声道: “狄相公,小婢给你装。” 狄明扬摇摇头道: “谢谢你,我不要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外有人娇脆的声音笑道: “进去呀!干么慢吞吞的,像新娘子一般?” 接着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道: “你别推人好不好?” 声音还在门口,狄明扬已听出是七姑娘和五姑娘来了,目光抬处,两个风姿绰约的少女已经款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前面是五姑娘,粉脸微见酡红,后面是七姑娘,她虽然没有一蹦一跳,但走得轻捷,好像有着旋律一般,手上还拿着一柄青绿斑剥的古剑,跨进门,就喂了一声,说道: “狄明扬,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狄明扬站起身,含笑道: “是五姑娘、七姑娘。” 六姑娘道: “狄明扬,你现在是我们岛上的贵宾了,别再五姑娘。七姑娘的,听起来多别扭?我不是叫你狄明扬么,你也叫我们名字好啦!五姐叫萧湘晴,我叫萧湘云,你记住了。” 说到这里,没待狄明扬开口,接着又轻嗔道: “瞧你,我说给你送东西来了,你也不问我是送什么来的?” 狄明扬道: “两位姑娘进来之后,你就介绍你们的名字,我还没开口,你就埋怨起我来了。” 萧湘晴(五姑娘)笑道: “是啊,七妹就是急性子,你一进来就哈唁格格的说个没停,人家狄相公又怎么开口呢?” 萧湘云(七姑娘)哦了一声道: “方才我要你一起来,还一催再催,好像是催你上花轿似的,还要我七拉八推的才把你推着来,现在一见了面,就帮着他说起话来了。” 萧湘晴脸上一红,轻哗道: “谁帮他来了?” 狄明扬道:“二位姑娘请坐呀!” 萧湘云道:“还是站着好说话。” 接着一扬手中长剑,说道: “给你送来的就是这柄剑了,你看,这剑匣不错吧!古色古香,和你长剑正好相配,你说巧不巧?快接过去了。” 狄明扬伸手接过,低头看去,剑匣虽然青绿斑剥;但镶嵌精致,花纹极为细巧,和自己长剑不但相配,而且完全吻合,简直像是原来的剑匣一般,剑柄上,还配了鹅黄色的剑穗,甚是鲜艳夺团心中不胜欣喜,忙道:“真谢谢你。” 萧湘云唁的笑道:“就是要谢,也不该谢我呀!” 狄明扬道:“那要谢谁呢?” 萧湘云呶呶樱唇道: “这剑匣是五姐给你配的,剑穗也是五姐给你结的,要谢就该谢她才是。” 狄明扬赶忙朝萧湘晴拱拱手道: “多谢五姑娘,在下真是不敢当。” 萧湘晴粉脸蓦地红了起来,说道: “不用谢,剑匣是我在一处石窟中捡来的,算不了什么,剑穗是昨晚七妹来要我结的,狄相公还是谢七妹的好。” 狄明扬道:“我还是两位都谢了。” 萧湘云抿抿嘴,轻笑道: “瞧你们相公、姑娘的,我听得就别扭,从现在起,可不许这样称呼了。” 萧湘晴道: “这有什么别扭的?” 萧湘云道: “怎么不别扭?听起来好像古词上的才子佳人,在后花园私订终身呢!” 萧湘晴呻道: “你真是乱嚼舌根。” 狄明扬手里拿着长剑,越看越觉得剑匣精致可爱,想起方才萧湘晴说是在一处石窟中捡来的,忍不住抬目问道。 “五姑娘,你说这剑匣是在一处石窟中捡来的,不知是什么地方的石窟?” 萧湘晴也抬起一双美眸,四目相投,她眼睛不自觉的垂了下去,说道: “那是两个多月前,我们去找武大先生,没有找到,田老爹说:委羽山有一个刘真人的坠翮洞,是刘真人昔年修真之处……” “啊!”狄明扬惊奇的道: “这剑匣你是从石壁上取下来的,对不?” 萧湘云眨着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狄明扬道: “我这支剑就是从那里得来的。” 萧湘晴道: “这真是巧极了,当时我发现石壁上凸出一件东西,伸手一攀,就应手取了下来,才发现竟是一个剑匣,看去非金非石,我用它去敲坚硬的山石,无不应手就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只可惜没有宝剑,后来据田老爹说,这剑匣可能是刘真人昔年随身之物,剑可能已经化龙而去,我原想几时找一个会铸剑的人给我依着剑匣尺寸铸一柄剑,昨晚回来之后,七妹手里拿着你这支长剑,想找一个剑匣,但比来比去,它比一般长剑都长了七寸有余,我拿这个剑匣一试,长短大小,几乎完全一样,七妹一高兴,就要我给你结一个剑穗,原来这支剑和剑匣本来就是一对……” 她的声音娇柔悦耳,不像萧湘云说得又快又急,像炒豆一般。 “是啊!”萧湘云轻笑道: “它们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呀!” 萧湘晴被她说得脸上一热,但心里却升起了一丝甜意,偷偷的看了狄明扬一眼,说道: “当时既然取了宝剑,怎么会不把剑匣取走的呢?” 萧湘云哈的笑道: “那是留着让你去取的呀!” 萧湘晴叱道: “七妹,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走了。” 萧湘云连忙说道: “好,好,我不敢了,狄明扬,你快说话呢!” 狄明扬道: “那时在下又急又慌,也不知道抽出来的是一支宝剑,哪还有时间去找剑匣?” 萧湘晴关切的问道。 “你在石窟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狄明扬道: “这话说来很长,二姑娘还是坐下来听我说吧!” 萧湘云道: “听来好像很惊险!” 狄明扬道: “惊险极了。” 两位姑娘果然依言坐下,狄明扬就在她们的对面跟着坐下。 此刻晨曦初上,照在花格子窗上,明亮的阳光透过纸窗,映照在两位姑娘透着青春气息的脸上,鲜红粉嫩,有如透明晶莹的美玉一般! 一个娇柔文静,含情脉脉,一个清新活泼,天真稚丽,两个人就像春兰秋菊,各有各的优美之处,一时不禁把狄明扬看得呆了,望着两人,竟然忘了说话! 萧湘云催道: “狄明扬,你快说呢,到底在石窟里发生了什么事呀?” 狄明扬“啊”了一声,如梦初醒,俊脸不觉一热,嗫嚅道: “对不起。” 萧湘云道: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快说就好了。” 狄明扬就把中秋之夜,来了三个天竺密宗高僧说起,自己如何躲进石窟,被一只硕大无朋的老鹰袭击,无意之中抽出一支剑来,把它杀了,但自己也昏死过去…… 萧湘云紧张的问道。 “后来呢?” 狄明扬接着说下去,自己杀死的原来竟是一只大蝙蝠,而且蝙蝠跌下来,正好压在自己头上,喝了一肚子的蝙蝠血 “啊哟!”萧湘云道: “这有多脏,恶心死人了!” 萧湘晴道: “你别打岔,让狄相公说下去呢!” 狄明扬接着把自己如何吸取了两个密宗高僧的功力,五脏六腑有如火焚……。 萧湘云急道: “那一定是你喝了蝙蝠的毒血,中了毒了,后来怎么办呢?” 狄明扬接着又把武大先生给自己服了三颗雪莲子,以及要自己倒立运功,足足花了五天五夜时间才把体内沸腾的气机化去,武大先生走后,自己又练了两个多月,详细说了一遍。 萧湘云道: “原来你倒竖蜻蜒就是在练功,难怪前晚你就倒立着。” 刚说到这里,只听香莲在门外说道: “狄相公,田总管来看你啦!” 接着只见田驼大步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萧湘晴姐妹两人,连忙抱拳道: “五姑娘、七姑娘也在这里。” 萧湘晴站起身道: “田老爹早。” 狄明扬也随着站起,拱拱手道: “老哥哥早,待会我正想去看你呢!倒叫老哥哥先来了。” 萧湘云道: “田老爹,你还不知道狄明扬是我们岛上的贵宾呢!我和五姐,是奉师傅之命来招待他的。” 田驼含笑点头道: “老奴昨晚就知道了,小兄弟不但击退了强敌,还替老岛主打通了一条经脉哩!小兄弟,你真行。” “老哥哥夸奖!”狄明扬脸上一红,说道: “我只是最后接下了那老婆婆两掌,是她自己退走的。” “昨晚真有强敌!” 萧湘云道: “狄明扬,你方才怎么不说呢?” 狄明扬道: “我当你们已经知道了。” 萧湘云道: “我们只知道昨晚后进出了事,详细情形,一点都不知道,你快说出来呀!” 狄明扬就把昨晚自己正在跟老岛主切脉,忽然进来一个穿缎袍的老婆婆…… 萧湘云问道: “那是什么人呢?” 田驼轻喟一声道: “她就是昔年七姐妹门的大门主,咱们居然一无所知,连东首值班的武士,连对方人影都没看到,就被人家制住了穴道!” 萧湘云奇道: “昔年七姐妹门的大门主?那是谁呢?师傅是师祖婆婆门下的大弟子呀!难道师傅还有一个师姐么?” 狄明扬道: “不,那婆婆是老岛主的同胞大姐。” 萧湘晴吃惊的道: “会是师祖婆婆的同胞大姐,她来做什么呢?” 狄明扬就把她声言接管渔山岛,后来和自己动手,自己连接了她两掌,第二掌的掌风,把屋瓦都揭去了一大片,那老婆婆和两个小姑娘乘机走了……。 萧湘云道: “她既然不怀好意,要来接管咱们的渔山岛,师傅干么还让她离去?” 田驼已经听出来人武功高不可测,岛主也未必是她敌手,但这话他不好说,只得含笑道: “她是岛主的大师伯,岛主自然不好出手拦阻她了。” 萧湘云道: “狄明扬后来呢,你怎么替师祖婆婆打通经脉的?” 狄明扬又把自己替老岛主打通经络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萧湘云听得不胜惊喜,说道: “狄明扬,这么说,你的功力,比师傅还高了?” 萧湘晴道: “狄相公有这一身功力,那是拜那只大蝙蝠之赐,和吸取了两个天竺高手的内力,都被你化为己用了。” 田驼道: “狄小兄弟前晚和老哥哥动手之时,内力只是略胜老哥而已,可见你吸入体内的内力,还不能完全化为己用,昨晚和大门主动手,因对方功力极强,才激使你内力被逼发挥出来了,依老哥哥看,小兄弟应该勤修内功,也许还可以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呢!” 狄明扬道: “老哥哥说得极是,小弟也有这个感觉,内力好像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增长,连我都并不知道。” 萧湘云道: “蝙蝠血有这么大的好处,我们几时也去打一只来喝喝。” 萧湘晴道: “像老鹰的蝙蝠,你到哪里去找?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何况武大先生给狄相公的三颗雪莲子,也是稀世之宝,还有两个天竺密宗高手呢!这是狄相公的福缘深厚,才会有此奇遇。” 田驼颔首道: “五姑娘说得不错,小兄弟……” 话未话完,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哈嬷嬷气吁吁的一脚跨进起居室,就道: “田总管,岛主在厅上等你,要你和七姑娘快去。” 田驼发现哈嬷嬷脸色有异,不知岛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站起身道: “兄弟这就去。” 萧湘云道: “师傅也要我去么?” 哈嬷嬷点头道: “你们快去就对了。” 田驼和萧湘云走后,哈嬷嬷又朝萧湘晴招招手,萧湘晴走了过去。 哈嬷嬷低低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萧湘晴一直点着头。 哈嬷嬷道: “好了,你快陪狄相公进去吧!” 萧湘晴道: “狄相公,我们进去,该给师祖婆婆去打通经络了。” 狄明扬眼看哈嬷嬷进来的时候,神色甚是惶急,不知岛主要田驼和萧湘云到前厅去做什么,后来她和萧湘晴附耳说了几句,萧湘晴的脸上也有了异色,一时不觉暗暗忖道: “莫非又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他听了萧湘晴的招呼,就跟着她走出起居室。 萧湘晴回头道: “你快跟我来,我们要走得快些了。”她在说话之时,脚下已经走得极快,几乎是在一路加紧,迹近奔行。 狄明扬猜测一定有事;但她没说,自己也不好多问,只是跟着她穿廊急走。 没多一会,便已来至后进。萧湘晴领着他走进精舍佛堂。 只见门帘掀处,萧湘月(大姑娘)走了出来,含笑道: “狄相公来了。” 萧湘晴立即走上一步,低低的问道: “大姐,师祖婆婆醒了么?” 萧湘月道: “醒来了。” 萧湘晴轻轻舒了口气道: “如此就好,师傅吩咐小妹,陪同狄相公来给师祖婆婆打通经络的。” 萧湘月朝狄明扬含笑道: “狄相公那就请进去吧!”回身掀起门帘,说道: “师祖婆婆,师傅要五妹陪同狄相公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白发者妇的声音道: “快请他进来。” 狄明扬当先跨进屋去。 萧湘晴抢在大姐面前抢先跨进房中,就迅快的走近榻前,躬着身道: “弟子湘晴叩见师祖婆婆,师傅要弟子陪同狄相公进来,是给你老人家打通经络来的。” 狄明扬也随着朝自发者妇行了一礼。 白发者妇笑道: “你师傅真是急性子,昨晚已经打通了一条经络,现在只剩下一条足阳明经了,干么这么急?” 萧湘晴心头甚是焦急,但脸上依然含着笑容,说道: “师傅的意思,是迟早总要打通的,自然早些打通更好了,也好使师祖婆婆早些康复呀!” “这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 白发老妇含笑道: “老婆子不急,你师傅急得什么似的,好吧!狄相公既然来了,那就麻烦你了。” 萧湘晴听到师祖婆婆答应了,心头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 狄明扬这就走了上去,他昨晚已经有了经验,缓缓纳气,然后伸出手去,抵上白发者妇背后“灵台穴”,再缓缓吸气,缓缓把内力从掌心输送过去。 白发者妇早已盘膝坐好,凝神等待,狄明扬的内力一到,她立即引导着真气,朝足阳明经缓缓冲去。 萧湘月。萧湘晴都已退到门口。萧湘晴手中拿着狄明扬的宝剑,严神戒备,算是替师祖婆婆护法,心头却七上八下的兀自紧张得如压沉铅。 不过盏茶工夫,白发者妇足阳明经闭塞的穴道,业已一一冲开,她缓缓睁开眼来,说道: “好了,狄相公,真多谢你了。” 狄明扬缓缓的收回右手,萧湘晴已经喜得身子一阵颤动,慌忙奔了过来,急急说道: “恭喜师祖婆婆,走火的经脉全打通了。” 白发老妇放开双足,缓缓跨下牙床,含笑道: “老婆子走火入魔之躯,得到复原,全是你狄相公所赐的了。” 狄明扬道: “老婆婆这么说,晚辈如何敢当?” 萧湘晴道: “师祖婆婆经络初通,不要运一回气么?” 白发者妇含笑道: “老婆子闭塞的两条经络一通,像好人一样了……” 她两道冷电般的眼神,一下盯注在萧湘晴身上,问道: “五丫头,你身子在发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没有”。萧湘晴道: “弟子大高兴了……” 话声未落,只听一个老婆婆的声音传了进来道: “三妹怎么还不出来见我?” 白发者妇一怔,回头道: “会是大姐,她几时来的?” 萧湘月道: “方才……五妹说……” 白发者妇道: “五丫头说什么,你还不快说?” 萧湘月望望萧湘晴,才道: “方才是哈嬷嬷告诉五妹的,说什么明月宫的人,来岛上拜山……” 白发老妇道: “什么明月宫?” 萧湘月道: “弟子也不知道,哈嬷嬷是奉师傅之命,要五妹赶快陪狄相公进来,给师祖婆婆打通经络……” 萧湘晴道: “大姐,她是明月宫的人?”白发老妇道: “明月宫来了多少人?” 萧湘月道: “弟子不清楚。” 白发者妇目光如电,又朝萧湘晴望来。 萧湘晴急道: “弟子也不知道,是哈嬷嬷……” 只听那老婆婆的声音尖声笑道: “萧飞凤,(岛主青衣妇人)你再不去叫你师傅出来,老太婆就先废了你的武功!”她人在前厅,但话声却清晰的传了进来,那自然是故意要白发老妇听到了。 白发者妇凛然而立,听得神色微变,目光一抬,沉笑道: “大姐率领明月宫的人,到了渔山岛,当妹子的还是刚才才知道,那就请大姐稍待,做妹子的自当立时出来向大姐赔罪。” 她这几句话,虽然随口说来;但却用真气传出,前厅的人自然可以听到了。然后回头道: “大丫头,取我剑来。” 萧湘月答应一声,转身从床上摘下挂着的一柄长剑,双手送到白发者妇面前。 白发者妇道: “你给我拿着就好,大姐率同明月宫的人前来,那是来者不善,你们随我出去。” 萧湘晴连忙把手中那柄古剑递给了狄明扬,说道: “狄相公,你也把剑带着出去。” 白发者妇回头道: “狄相公,你远来是客,这是咱们渔山岛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宜插手。” 狄明扬道: “晚辈晓得。” 白发者妇道: “好,咱们出去。” 她由萧湘月,萧湘晴两人左右随待,走在前面,狄明扬左手持着古剑,跟随她身后而行。 跨出精舍,你已可感觉得出气氛大异往昔,由哈嬷嬷为首,接着是二姑娘萧湘明,三姑娘萧湘烟,四姑娘萧湘雨,六姑娘萧湘岚,七姑娘萧湘云,和八名青衣中年妇人,一个个手按长剑,在第二进与第三进的走道和院落间,各依地形,严密戒备。 这自然是岛主怕有人惊动师傅,才派了随她多年的八名使女(中年妇人)和她门下的弟子都到后进来布防,这些人自然是岛上最精锐的劲旅了。 白发者妇跨出精舍,哈嬷嬷急忙趋了上来,躬身道: “恭喜老岛主修复神功。” 她这一说,二姑娘萧湘明等人也纷纷围了上来,莺声呖呖的抢着说道: “恭喜祖师婆婆!” “恭喜祖师婆婆。” 白发老妇蔼然笑道: “祖师婆婆全仗狄相公相助,才能冲开经穴,你们快来见过狄相公。” 五位姑娘眼看狄明扬年纪比她们还小(她们的老么七妹萧湘云和狄明扬同年,都是十七岁)但祖师婆婆这么说了,她们只好纷纷和狄明扬见礼,口中叫道:“狄相公好!” 狄明扬被她们几位姑娘叫得俊脸通红,眼花缭乱,只得连连拱手,说道:“姑娘们好。” 二姑娘萧湘明因自己用捆仙索绑着狄明扬来的,在船上虽经五姑娘、七姑娘说情,她都不肯答应,说要让狄明扬吃些苦头,如今连祖师婆婆走火之躯都是他打通的经络,她一时见了狄明扬感觉到不好意思,因此冷漠的别过头去,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七姑娘萧湘云听祖师婆婆称赞他,就好像称赞自己一样,心头这份喜悦,简直无法形容,喜孜孜的道:“狄明扬,谢谢你治好了祖师婆婆。” 狄明扬道:“没……什么。” 白发老妇看看大家,蔼然笑道: “你们是在这里给我护法了?若是大姐真的闯进来了,你们就算一拥而上,也休想拦得住她,好了,你们都跟我出去吧!” 大家巴不得去看看明月宫来了什么样的人物,连师傅都会不是她(缎袍老婆婆)的对手,这就轰应了一声,簇拥着白发老妇和狄明扬朝前走去。 这时前进情形,比后进更显得紧张,身穿青布劲装的岛上武士,一个个手持钢刀,三三两两的来回巡行,如临大敌! 白发者妇仍由萧湘月、萧湘晴两人搀扶而行,从屏后走出大厅,目光一动,只见客位上坐着三个人。 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面貌斯文白皙,生得长眉朗目;只是眼神不正,身穿一件青纱长衫,手摇摺扇,举止潇洒,踞坐上首,却有目无余子的安详。 缎袍老婆婆坐在第二把椅上,她身后依然伺立着两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女孩,左首一个手中捧着她一支朱红的鸠头杖。 第三个是须发苍黄,面目熏黑的黑袍老者,身子瘦小,紧闭着嘴唇,看去有些古怪。自发者妇目光一瞥,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 “大姐一向自视甚高,她居然会坐在这中年文士的下首,由此可见这中年文士,定是大有来历的人了!” 心念转动之间,萧飞凤(岛主)已经很快站起身来,说道:“家师出来了。” 那坐在上首的中年文士立即脸含微笑,站了起来,黑袍老者也跟着站起。 只有缎袍老婆婆依然端坐不动;但她看到白发老妇连杖也不柱,就走了出来,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的事,心中暗道: “昨晚看她明明走火入魔,不能行动,怎会一下子就能复原了呢?” 白发者妇含笑道: “大姐统率明月宫,昨晚怎的没和小妹提起,这倒是可喜可贺之事,这二位想必是贵宫的高人了,小妹迎近来迟,还望多多恕罪。” 一面朝中年文士和黑袍老者颔首笑道: “二位远来是客,老身已经失迎了,快快请坐。 说话之时,已在上首一张靠背椅上坐了下来,一面回头含笑道: “狄相公,你是咱们渔山岛的客人,也请坐下了。” 狄明扬随着白发者妇走出,目光抬处,发现厅外走廊上站着八九个汉子,高高矮矮,各具异相,而且年龄也有老有轻,衣衫各不相同,不是渔山岛武士装束,那自是缎袍老婆婆带来的随从了。一面躬身道: “晚辈站一会就好。” 那中年文士先前因白发者妇身后随着走出来七八位姑娘,狄明扬杂在众人之中,他并未看清楚,经白发老妇一说,两道目光不禁朝狄明扬投来,只觉这少年人,眼中神光内蕴,脸上神采飞扬,自然生辉,心中暗暗奇道: “这少年人年事甚轻,但一身修为,居然已臻上乘境界!” 缎袍老婆婆听得神色微变,说道: “我老太婆不过是应明月宫之聘,忝任宫中副总护法职务,你这统率明月宫这几个字,我可担当不起。咱们今日前来,是正式跟你商量来的,明月宫希望能在这里建立一座分宫,要我老太婆承担分宫主一职,我老太婆昔年是七姐妹门的门主,三妹谅来不至放不同意吧?” 说着她话声一落,双手轻轻击了三掌,门外两名汉子立即抬了一只十分沉重的檀木箱子进来,放在地上。 缎袍老婆婆抬了抬手,那箱子的盖子忽然缓缓自动开启。 这一开,在座的人但觉眼前一亮,原来檀木箱中装满了金光灿烂的金元宝,这一箱金元宝,少说也在万两以上。 缎袍者婆婆没有待白发者妇开口,接着说道: “三妹,这是宫主要我带来的不腆之仪,黄金一万五千两,三妹和岛上的人,有了这笔黄金,可以到任何地方,盖起比这里更好的庄院,甚至可以建造十个比渔山岛更大的村落,大家仍可相聚在一起;如果岛上的人,不愿迁居,明月宫也欢迎他们仍住在这里,和老太婆合作,自无不可,不知三妹意下如何?” 白发者妇气愤的道。 “大姐一向从不屈居人下,原来只是明月宫的一个副总护法?” 缎袍老婆婆脸色微变,哼道: “明月宫宫主,何等身份?大姐我能当上明月宫副总护法,已是天大的荣幸,哼!就算天下武林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也未必能当得上明月宫副总护法呢!” 白发者妇道: “那倒是我做妹子的孤陋寡闻了!明月宫主要大姐携来这一箱黄金,那是来收买渔山岛的了?” 缎袍老婆婆道: “三味可是同意了?” 白发者妇冷冷一笑道: “渔山岛的人,以打渔为业,做妹子的无权出卖别人的基业,我这座庄院,也值不了这许多金子,再说金子对我们也并无用处。” 这话已是完全拒绝了。 只听那青衫文士发出清朗的笑声,说道: “老岛主许是误会了敝宫主的意思,宫主要萧副总护法前来担任分宫主,是因萧副总护法和老岛主乃是同胞姐妹,凡事可以商量,明月宫没有霸占渔山岛的野心,在这里设立分宫,也是为了方便起见……” 白发者妇没待他说完,问道: “这位是明月宫的……” 缎袍老婆婆道: “他是朋月宫的总护法公孙先生。” “原来是公孙先生。”白发者妇人又朝那黑袍老者问道: “还有这位呢?” 缎袍老婆婆道: “他是总巡哪济川。” 白发者妇道: “大姐是老身同胞姐姐,不用说什么客气话,但二位远道而来,老身实在深感抱歉,明月宫主的盛贩,老身不敢拜领,就请二位覆上宫主,渔山岛都是安份良民,除了打渔,从不在江湖行走,在渔山岛设立分宫,实有未便。” 缎袍者婆婆佛然道: “在我前来渔山岛之前,曾向宫主一力承担,你这是不给我大姐的面子了。” 白发老妇道: “大姐和做妹子的,都已是风烛残年之人,何苦为了区区一点小事,伤了姐妹之情?老实说,做妹子的不问俗事,已经有二十年了,今天是因大姐亲来,做妹子的不好不出来奉陪,其实妹子早就不管岛上的事了。” 缎袍老婆婆冷声道: “你既已不管岛上的事,那是萧飞凤在管事了,那好,飞凤,你把这箱黄金收下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们搬出渔山岛,我要来这里筹建分宫。” 萧飞凤(青衣妇人)裣衽道: “大师伯吩咐,晚辈本当遵命,但晚辈还有师傅在上,师傅已经明白表示不能出卖渔山岛,晚辈怎敢出卖渔山岛呢?” 缎袍老婆婆重重哼了一声道: “我老太婆说出来的话,一向从不收回,你们不卖也得卖,不搬也得搬。” 白发老妇道: “大姐这么说,好像是有动武之意了,这叫做妹子的好生为难。” “不错!”缎袍老婆婆霍地站了起来,说道: “你既然不听好言相劝,那只有武功上分个高下,江湖上原有强者为胜这句话,你们胜了,咱们立即就走,如果咱门胜了,这箱金子还是你们的,但必须立即搬离渔山岛,这样还算公平吧?” “不公平。”狄明扬忍不住道: “这渔山岛本来是老岛主栖身之地,人家不肯卖,你们纵使再加上十倍金子,还是不卖的,既然不卖,这笔买卖就不成立了,买卖既然不成立,岂可用武力来强占?这道理天下都讲不通的。” 缎袍老婆婆怒目喝道: “你小子不是渔山岛的人,给我闭嘴!” 狄明扬理直气壮的道: “老婆婆这话就不对了,就因在下不是渔山岛的人,说的才是公道话。” 缎袍老婆婆目射杀机,冷冷一哼道: “好小子,你真是找死!” 狄明扬扬眉道:“我哪里说惜了?” 白发者妇道:“狄相公,老身刚才和你说过,这是渔山岛的事,你不宜插手。” 一面抬目道: “大姐既无姐妹之情,做妹子的实逼处此,那也只好放手一搏了,大姐刚才说的条件,我接受了,只要咱们落败,渔山岛就双手奉送,这箱金子,做妹子的不敢收受,你还是先要手下把它抬出去。” “好!”缎袍老婆婆沉哼一声道: “三妹果然有志气!”她举掌拍了两下,那两名汉子垂手走入。 缎袍老婆婆一指木箱,说道:“你们把箱子抬出去。” 两名汉子一声不作,盖好箱盖,抬了出去。 白发者妇道:“大姐要如何赐教,就请划下道来吧!” 缎袍老婆婆冷冷一笑道:“咱们来了三个人,那就以三场为限,你们不论何人出场,双方一样,只要在三场之中,胜得了两场,就算胜了,这样大家都没话说了吧?” 白发老妇听得点点头道:“好,咱们就这样决定。” 酆子川(黑袍瘦小老者)站起身拱拱手道: “兄弟笨乌先飞,那就先上场了,老岛主……” 萧飞凤跟着站起,说道: “酆朋友愿意下场,我想先跟酆朋友讨教。” 酆济川点头道: “岛主好说,那么咱们到外面去吧!” 萧飞凤抬手道: “酆朋友请。” 酆济川也不谦让,举步往厅外走去。 萧飞凤跟着走出大厅,到了大天并中,才行站定。 缎袍老婆婆道: “总护法,咱们也到外面去吧!” 公孙先生含笑道: “副总护法请。” 他们随着走出大厅,白发老妇和狄明扬,以及哈嬷嬷。萧湘月等七位姑娘也相继走出大厅,在石阶上停了下来。 萧飞凤一招手,就有一名青衣使女手捧长剑,送到她面前。 萧飞风伸手接过,一按吞口,呛的一声掣剑在手,抬目道: “酆朋友用何兵刃,请取出来吧!” 酆济川双手一拍,发出“当”的一声金铁大响,含笑道: “兄弟一向不用兵刃,就以这双肉掌,和岛主走上几招了。” 他双手掌心一拍,就会发出金铁击撞之声,这下真听得狄明扬和七位姑娘等人,莫不心头大骇,暗暗付道: “这是什么功夫,他一只手掌,难道是铁做的不成?” 白发者妇不觉脸上微微一变,立即以“传音入密”朝萧飞凤说道: “风娘,务必小心,长剑不可和他手掌硬拚。” 萧飞凤长剑当胸,凝神注视着对方,欠身道: “酆朋友是远客,请赐招了。” 酆济川洪笑一声道: “岛主这么客气,兄弟那就有僭了!”左手呼的一声,直劈过来。 萧飞凤自然不敢丝毫大意,急忙引身避过,长剑反手一剑,还击过去。 酆济川左手一掌落空,右手又是呼的一掌,朝剑身中间拍来。 萧飞凤看他手掌居然不畏剑锋,不觉大感骇异,这种功夫,当真是罕见罕闻,心头一馁,不由微生怯意;但这三场比试,关系渔山岛的存亡,又岂能怯敌?一念及此,便不慌乱,手腕一扬,长剑上挑,使了一记”朱笔点魁”,一缕剑光像电光石火一般朝对方眉心点去。 酆济川身形轻旋,左手突出,五指如钩,硬向她剑尖抓来。 萧飞凤长剑出手,手腕伸缩之间,接连刺出三剑,酆济川双手挥处,撤招换招,使出“排山运掌”之式,也向萧飞风连击了三掌。 萧飞凤眼看他双掌翻起,掌式奇快,掌心隐隐带着一股黑气,每一掌拍到之时,风势逼人,十分凌厉,心知厉害,不敢正面和他硬接,立即展开身法,剑势错落,快打快攻,和他抢攻。 他两人在这眨眼之间,虽然只不过互攻了两三招,双方都已知道碰上了绝顶高手,因此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领来。 酆济川不但使出了“金声掌”,几招之后,忽然同时又使出了“通臂功”,一会右臂一长,倏地向萧飞风手臂抓来,一会又左臂一长,突然一掌朝长剑上切到、爪掌变幻,长短由心,使得十分奇妙。 萧飞凤身如飞燕,穿来穿去,左右分刺,忽虚忽实,银光飘逝,声东击西,剑花错落,酆济川居然一掌也碰不着她,有时反给她迫得连连后退。 片刻之间,已拆了二十余招,突然间,但听“当”的一声金铁大响,酆济川左掌击在萧飞凤的剑脊之上,一柄百炼精钢长剑,立被他掌力齐中砍断!” 酆济川得理不让人,右掌同时使了一记“风扫落叶”,掌先人后,一个飞旋,逼进数尺,横扫过来。 这一记快速无比,萧飞凤手上一震,已知不妙,眼看长剑折断,心头自然大吃一惊,急急往后跃退。 酆济川并未进击,身形停住,双手抱抱拳,深沉一笑道: “岛主承让了。” 萧飞凤脸色煞白,冷笑道: “我不过长剑断折,哪里败了?” 酆济川沉笑道: “岛主是否落败,自有公论,大概不用兄弟来说吧?” 白发老妇道: “凤娘,不用说了,后面还有两场,咱们未必全输,长剑既已折断,这一场就算咱们落败好了。” 缎袍老婆婆一手拄着朱漆鸠头杖,霍地站了起来,尖笑道: “三妹,第二场该由咱们姐妹来考量考量武功了?” “很好!”白发者妇口中说着“很好”,也跟着站起身来,正待回身去向萧湘月手中取剑。 狄明扬忽然排众而出,抢着道: “老婆婆,你是老岛主,身系这一岛的安危,怎可轻易出手?这第二场还是由晚辈代你老人家出手吧!” 他此话一出,五姑娘萧湘晴暗暗吃了一惊,她耽心他不是缎袍老婆婆的对手,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眸,盯注着狄明扬,流露出无比关切。 七姑娘萧湘云则是挑着眉毛,脸有欣然之色,她内心感到高兴和骄傲。看,狄明扬真了不起,只有他敢和师祖婆婆的大姐挑战! 其余五位姑娘的目光,当然也都集中到狄明扬的身上了。她们之中,有的人盯着他直瞧,觉得他很英俊,有的人暗暗攒着柳眉,觉得他很狂。她们师傅败了第一场,都希望第二场扳回来,要扳回来,自然都希望师祖婆婆亲自出手。她们对狄明扬只觉得勇气可嘉,并没有信心。渔山岛已经败了第一场,这第二场可败不得了! 白发者妇微笑道: “狄相公远来是客,不是本岛的人,怎好劳你出场?” 她心知狄明扬内力深厚,足可应付得了。何况三人之中,大姐只是第二号人物,还有一位公孙先生是明月宫的总护法,他职位既在大姐之上,武功自然不会在大姐之下了。再说渔山岛,除了自己和凤娘师徒两人之外,像田驼,哈嬷嬷以及湘月等七姐妹,只怕没有一个人可以敌得住酆济川,对公孙先生和大姐,自然不用提了。那么算来算去,确实缺少一个武功能像自己(自发老妇)的人,去对付公孙先生。狄明扬功力深厚,自然是最好的帮手了;但他不是渔山岛的人,怕贻人口实而已,因此她的口气之中,已经暗暗含有允意了。 狄明扬忙道: “老婆婆,晚辈是奉武大先生之命,来看你老人家的,就因晚辈不是渔山岛的人,所以想代你老人家出手,因为如由晚辈代你老人家出手,也可避免同胞姐妹自相残杀之名,你老人家以为如何?” 缎袍老婆婆没待白发老妇开口,朱漆鸠头杖朝地上重重一顿,尖笑道: “好小子,咱们昨晚未分胜负,今天老婆婆正想收拾你呢,你下来吧!” 白发老妇颔首道: “既然狄相公愿意代老婆子,那是最好不过了,姐妹骨肉相残,总非好事,老婆子这里先行谢了。” 狄明扬抱抱拳道: “不用谢。” 缎袍老婆婆手柱鸠杖,呷呷尖笑道: “原来这姓狄的小子,是你老情人武子陵的门下,这就难怪了,老情人的徒弟,自然要护着师傅的老情人了!”白发老妇被她当着这许人,说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来,老脸不禁一红,说道: “大姐已一大把年纪了,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缎袍者婆婆尖声道: “怎么?我说错了,武子陵难道不是你的老情人吗?当年我要嫁人,你们众口同声的反对,我是明的,女人要嫁人,这是天公地道之事,谁像你们,一个怀了身孕,自觉无颜,才投海自尽,一个偷偷摸摸的和男人往来,这些事,你当我不知道么?”—— 幻想时代扫校 第六章 东海高第 白发老婆婆气得白发飞扬,厉声道:“亏你还是大姐,这些话也说得出口来,二姐死了七十年,你还诬蔑她!武子陵是正人君子,我们清清白白,你也信口雌黄,你……良心何在……… “我早就不是你们的大姐了。” 缎袍老婆婆冷冷笑道:“你不是为了贪恋七姐妹的门主,为了昔年当众说出来的誓言,早就嫁给武子陵了;武子陵要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终身不娶,当一辈子的者光棍了。” 两个九十岁的老太婆,居然还在翻老帐,说那七十年前的恋爱经,听得萧湘月等七位姑娘,个个粉脸飞红,想笑,但闭着嘴不敢笑出来。 这时狄明扬已经左手提着长剑,大踏步走到缎袍老婆婆面前,脚下一停,说道: “你说完了没有?” 缎袍老婆婆目中隐射冷芒,哼道: “小畜生,老太婆昨晚若是知道你就是武子陵的徒弟,早就不会放过你了。” 这句“小畜生”听得狄明扬心头大怒,剑眉一剔,凛然道: “我尊你一声老婆婆,是因你年龄已高,应该值得后生小子尊敬,没想到你竟是个为老不尊,口不择言的老匹妇,昨晚你不是已使出‘青煞掌’来了么,又能奈我何?有本领只管使出来,你会出口伤人,我也会,你是占不了便宜的。” 缎袍老婆婆活到九十多岁了,这些年来,自然没有人敢当面骂她“老匹妇”的,这下更加激怒了她,口中大喝一声:“你找死!” 抬手就是一杖,“泰山压顶”,朝狄明扬当头直劈过来。 光是这一杖,劲风呼啸,威势锐不可挡,连站在狄明扬背后还有一丈以外的人,都有气压骤低,呼吸受到窒息之感! 狄明扬还是第一次和人使用兵刃动手,毫无经验,更想不到对方在自己说话之时,就挥杖击来! 一时连拔剑都来不及,自然更不会及时闪避了,左手提着长剑,杖来剑挡,毫不思索,左手一抬,连同剑鞘就朝上迎去。 这一下不仅看得白发老妇,萧飞凤和七位姑娘都变了脸色、就是连公孙先生和酆济川都十分惊异。 这小子连闪避都不会?这一杖如何能接? “啪!”杖剑交击,狄明扬左手迎上去的剑鞘,居然把缎袍老婆婆雷霆万钩的一杖接了下来。 狄明扬受到杖势的压力,脚下后退一步。 缎袍老婆婆受到剑鞘上的反震力,击下的鸠杖居然弹了起来,她也身不由己的被震得往后退下一步。 虽然两人同样后退了一步,但缎袍老婆婆止不住心头大为凛骇,暗暗付道: “这小子内力怎么比昨晚又强了许多。” 自发老妇缓缓松了口气,她也想不到狄明扬左手一挥,就能轻而易举的接下了大姐一杖。 最关心的还是萧湘晴和萧湘云两人,好像这一杖是她们自己接下来的一般,一个脉脉含情的眼光,朝狄明扬投来,一个春花般的脸上,有了笑容。 那公孙先生白皙的脸上,也飞过一丝异采,目光紧注着狄明扬,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居然能用剑鞘,还是左手,就架住了修为功深的萧大娘的一杖。 狄明扬左臂虽然被震得有些发麻,但他后退一步,也有了缓冲的机会,右手迅快握住剑柄,“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喝道: “你也接我一剑。”左足跟上,剑尖直指,使了一记“穿云裂石”,朝前点出。 公孙先生心中暗道: “这小子原来是崆峒派的门下。” “穿云裂石”,正是崆峒派的剑招。 缎袍老婆婆没想到自己还没发动,狄明扬居然抢先出手了,心头怒极,口中“嘿”了一声,鸠杖一抬,招使“东风折柳”,横磕过去。方才是对方用剑鞘接下她一杖,现在是她用鸠杖去横磕长剑。 她这支鸠杖乃是百炼精钢所铸,粗逾鹅卵,长剑虽然也是精钢炼铸,但剑锋极薄,两者相磕,(一般轻兵刃绝不和重兵刃磕撞)长剑就算不被磕断,至少也被磕得卷了锋。 “当!”剑杖再次交击,响起一声快而悠长的金鸣,金声未已,紧接着又响起“笃”的一声重物堕地之声。 大家只看到剑光一闪,红影骤分为二。 狄明扬手上长剑依然青虹吞吐,丝毫未损,缎袍老婆婆手中一支朱漆鸠头杖已被截作了两段! 缎袍老婆婆这一刹那,由惊而怒,怒而厉,口中厉喝一声:“小子,你仗着利器,胆敢削断我鸠杖,我就要你的命!” 手中半截断杖,至少还有四尺来长,身形疾然欺进,断杖挥舞如风,急袭而至! 这一下她是急怒攻心,一片杖影,看不出到底攻向何处。 狄明扬缺乏临敌经验,但觉一片杖影像浪潮般涌到身前,几乎笼罩住身上所有要害,他无法抵御,只得向后退却。但他退后一步,那无数条杖影便逼进一步,一瞬间他已连退了三四步之多。所有观战的人,眼看他战况不利,已落下风,都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萧湘晴紧紧的拉住了七妹萧湘云的手,心头只是怦怦乱跳。 萧湘云睁大眼睛,忍不住大声道: “我师傅长剑被人震断,就算败了,你铁杖已被狄明扬削断,难道不算落败了吗?” 萧湘晴给七妹一言提醒,也接口道: “是啊,狄相公,你不用和她打了。” 她们说话中,狄明扬又退了两步,但给两位姑娘这一叫,他少年盛气,觉得自己连退了五六步,太没面子了,心头不由勇气乍增,也不管能不能破解对方杖势,右手长剑一振,使了一记“八方风雨”,剑光绕身而起,朝外推出。 “八方风雨”,是八卦门的招法,乃是对付许多人围攻时用的,他对剑法运用不熟,才会使出这一招剑法来,但剑光推出,就接连响起四五声金铁交鸣,至少缎袍老婆婆挥出来的断杖所幻起的一片杖影,被他长剑碰上了四五记! 他这柄长剑,得自刘真人坠翮洞,乃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这四五记下来,本来已经只剩了四尺来长的断杖,就像截甘蔗一般,一段一段的被截断了五六段。 这一来缎袍老婆婆手上,已只剩了一个不到尺许长的杖柄。 狄明扬冒险一击,居然成功,心中不禁大喜,长剑未收,就朝缎袍老婆婆含笑道: “你手上已经没有兵器了,现在总不要再打了吧?” 缎袍老婆婆眼看对方只使了两招,就把自己相随多年的鸠头杖削得寸寸断落,老实说她压箱底的杖法根本没使出来,对方所凭仗的只是手中有一柄犀利的长剑而已。 心头这股怒气如何能消?口中沉嘿一声,右腕一抬,五指一送,把尺许长一个杖柄,当作丢手箭,脱手朝狄明扬贯胸射去。 白发老妇见状大惊,急急喝道:“小心!” 她连“狄相公”三字都已来不及叫了。 狄明扬话声甫落,没防她有此一着,自然毫无准备,白发老妇“小心”二字堪堪入耳,胸口“扑”的一声,已被杖柄击个正着! 这一记的力道,好不厉害?狄明扬只“啊”了一声,眼前一团漆黑,长剑坠地,身子摇了两摇,往后便倒。 萧湘晴。萧湘云禁不住也惊“啊”出声。 公孙先生眼看机不可失,身形一晃,就像一缕轻烟,一下抢到狄明扬的面前,伸手一探,抓起他身子。 白发者妇一下从萧湘月手中接过长剑,厉喝道:“放开他!” 她喝声出口,萧飞凤、哈嬷嬷和萧湘月等人,全都长剑出鞘,跟着围了上去。 缎袍老婆婆足尖一挑,从地上挑起了狄明扬的宝剑,尖笑道: “你们谁敢过来?” 公孙先生身形一个轻旋,把提在手中的狄明扬身子一抛,掷给了伺立身后的九名汉子,然后呵呵一笑,拱拱手道: “今日比试,到此为止,三日之后,在下陪同萧分宫主来收渔山岛,告辞。” 白发者妇道: “你们要走,没有人拦你们,但得把狄相公放下来。” 公孙先生大笑道: “敝宫宫主最喜爱武功高强的少年才隽,在下把他携去,并无恶意,只是让他去晋见宫主,老岛主不用替他担心。” “不行!”萧湘云大声道: “你们到渔山岛掳人,把我们渔山岛看成了什么?” “到渔山岛掳人有什么稀罕?” 缎袍老婆婆长剑一指,呷呷尖笑道: “再过三天,老太婆就要来接管了,你们还待怎样?” 白发老妇呛的一声掣出长剑,凛然道: “今日之局,看来咱们非拚个生死存亡不可了。” 缎袍老婆婆尖笑道:“你想试试这柄剑锋利是不利?” 萧湘云道:“这柄剑是狄明扬的,你还不还来?” 缎袍老婆婆看了她一眼,呷呷笑道: “小丫头,你一定是看上姓狄的小子了,七姐妹门的门规,是不准门下弟子嫁人的,你若是喜欢他,那就随老太婆去吧!” 萧湘云被她说得大羞,一张匀红的脸上,登时红透了双颊,口中轻咋一声,再也不敢开口了。 白发者妇长剑虽已出鞘,但眼看大姐手中横着狄明扬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就算动手也未必胜得过她,而且自思岛上人手虽众,除了自己或可和大姐一拚,但没有人能敌得过对方的公孙先生和酆济川两人,另外对方还有九个随从,看去都是千中挑一的高手,这一场下来,不但难有胜算,只怕也要有多人死伤,尤其狄明扬落在对方手中,更是投鼠忌器,心头一时委决不下。 公孙先生是何等样人,一眼就已看出自发老妇的心事来,这就呵呵一笑道: “老岛主可否请听在下一言?” 白发者妇冷冷的道:“你有什么话说?” 公孙先生含笑道: “今日之事,双方权且休兵,这位狄小兄弟,武功卓越,在下想送去见见宫主,在下保证不会使狄小兄弟有毫发之伤,好在三日之后。咱们再会来向老岛主讨教,在下自会把狄小兄弟送回来,公孙襄一向言出必践,老岛主信得过在下,咱们就三日后再见。” 白发者妇自思实在毫无制胜把握,这就点头道: “好,老婆子相信你,三日之后,咱们就恭候大驾。” 公孙先生道:“一言为定,公孙襄那就告辞了。” 白发者妇道:“大姐要走,请把狄相公的宝剑留下了。” 公孙先生道:“好吧,副总护法,咱们就把狄小兄弟的剑留在这里吧!” 缎袍老婆婆看了手中长剑一眼,尖笑道: “看在总护法的面子,这柄剑就留在这里算了。” 右手一扬,夺的一声,把长剑朝地上一掷,随着公孙襄身后往外行去。 狄明扬醒来,只觉自己睡在温暖而舒适的薄被之中,慢慢睁开眼,但见灯光柔和,锦帐低垂,自己居然躺在一张精雕细嵌的牙床之上,心头不禁大为惊奇,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咦”! 锦帐忽然轻轻掀起,探进一张俏丽的少女脸孔,娇声说道:“狄相公醒来了?” 狄明扬翻身坐起,问道:“姑娘……” 那俏丽少女伸手挂起了锦帐,一面说道: “狄相公快躺着再歇一回。” 现在,狄明扬看清楚了,这俏丽少女身上穿着一身宫装,嫩脸匀红,长发披肩,看去不过十六七岁,他疑惑的道: “请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在下怎么会躺在这里的?” 那宫装少女道: “小婢只知道狄相公负了伤,要好好养息,你还是躺下来吧!” 她并没有回答他所问。 “在下好好的哪里负伤了?” 狄明扬忽然想起自己在渔山岛和缎袍老婆婆动手,削断了她的鸠头杖,最后她乘人不备,抖手打出一段杖柄,击中自己胸口,当时但觉眼前一黑,往后摔倒。她说自己负了伤,就是指此而言;但奇怪的,自己胸口并没疼痛,居然连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比没负伤前,还觉得头脑清新,精神爽朗。 这位宫装少女却要自己好好养息,分明认为自己伤势还没全好了。 照说,自己如果负了伤,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就算白发老妇没来看自己,岛主(萧飞凤)至少会来探望自己,还有五姑娘萧湘晴,七姑娘萧湘云…… 还有,自己昨晚睡的客房,和这里也不一样,伺候自己的香莲姑娘,穿的也不是宫装,莫非这里不是渔山岛了?” 那宫装少女看他没有躺下去,只是怔怔望着她出神,不觉粉脸蓦地红了起来,避开他眼光低下头去。 狄明扬想到这里不是渔山岛,眼前这位俏丽少女身上穿的又是宫装,莫非会是明月宫不成? 一念及此,不觉举足跨下牙床,问道: “姑娘,这里是不是明月宫?” 宫装少女娇急的道: “狄相公,小婢奉命来看护你的伤势的,狄相公如今既然清醒了,小婢就得赶快去禀报,狄相公且请稍坐……” 她话声未落,只听门口响起一个清朗的笑声,说道: “没想到狄老弟刚服下药,就清醒过来,好得会有如此快法,小翠不用去报告了。” 随着话声,走进来一个手摇摺扇的中年青衫文士,赫然正是明月宫的总护法公孙先生。 小翠(宫装少女)急忙单膝一屈,说道: “小婢叩见总护法。” 狄明扬道: “果然是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含笑道: “狄老弟醒来就好,兄弟是不放心老弟的伤势,才赶来探望的,不知老弟有没有运功行气一试,是否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没有什么?”狄明扬道: “在下觉得很好了。” 公孙先生心中暗暗嘀咕,忖道: “奇怪,萧副总护法杖柄一掷之力,足可裂石穿碑,普通人早已洞穿胸背,他武功再高,当时明明负伤倒地,口吐鲜血,纵有本宫疗伤灵丹,但伤在胸口,为胸腹间死穴所在,至少也得躺上十天八天,才能康复,他眼药不久,醒来之后就和没事一般,看来东海门下,修炼的玄功,果然非同小可!” 接着呵呵一笑,说道: “老弟既然没事,兄弟也就放心了,来,老弟那就到兄弟那里去坐,咱们好好喝上几杯,一来是替老弟压惊,二来也稍尽兄弟地主之谊。” 不待狄明扬多说,一手握住了狄明扬的手,并肩往外就走。 狄明扬因对方表现得极为热络,一口一声叫着“老弟”,倒也不好拒人放千里之外,只得由他携手同行。 跨出房门,是一道雕栏长廊,廊上每隔数步,都点燃了一盏宫灯,照得如同白昼。 狄明扬问道: “在下记得负伤倒地,是公孙先生把在下接来的了?不知在下昏迷已有几天了?” 公孙先生笑道: “那是昨晚之事,老弟整整昏睡了一天,你看,现在不是已经上灯时候了么?” 整整一天,是他点了狄明扬的睡穴;但其实他根本没有点住狄明扬的睡穴(狄明扬练的是‘逆天玄功’,别人制不住他穴道,是以不待解穴,是他自己醒过来的)。 狄明扬问道: “不知贵宫和渔山岛一场纷争,后来是如何了结的?” 公孙先生转脸笑道: “双方没有胜负,是兄弟要大家暂且休战的。” 说话之时,走廊已到尽头,公孙先生含笑道: “到了,狄老弟请。” 迎面是一道圆洞门,此时门帘从中掀起,两边伺立两名宫装少女,看到公孙先生,一齐躬下身去。 公孙先生携着狄明扬的手跨进室中,才行放开手,又抬手道: “狄老弟,请坐。” 这是一间极为精雅的起居室,中间放一张紫檀精雕金鸡独立圆桌,四面围着几张紫檀木太师椅,粉墙上张挂的是名人书画,上首左右两面壁角间,两个古藤盘曲的花架上,放了两盆盛开的九碗兰,整问屋中幽香沁人,如入芝兰之室,富丽而雅。 狄明扬和公孙先生落坐之后,一名宫装少女端上两盏茗茶。 狄明扬抬目问道:“公孙先生,这是府上么?” 公孙先生大笑道: “兄弟半生飘泊江湖,哪有什么家?这里只能说是我寄住的地方罢了。” 他随手捧起茶盏,用碗盖拨了拨茶叶,轻轻喝了口茶,才道: “兄弟不知狄老弟乃是东海高弟,在渔山岛时,多有开罪之处,还望老弟恕罪。” “公孙先生好说。” 狄明扬抬头又道: “在下不是东海门下。” 公孙先生笑了笑道: “老弟轻轻年纪,一身功夫,也使兄弟敬佩得很。” 狄明扬道: “在下初学乍练,没教公孙先生见笑。” “哈哈!”公孙先生大笑道: “兄弟见到老弟,就觉得投缘,老弟一味自谦,那是不把公孙襄当朋友了?”他一味和狄明扬套着近乎。 狄明扬道: “公孙先生跌宕豪迈,在下也钦佩得很。” 公孙先生目光一注,说道: “老弟这是由衷之言?” 狄明扬道: “在下初出江湖,从不说假。” 公孙先生又是一声大笑道: “好,这叫做惺惺相借,老实说,兄弟从年轻的时候起,闯荡江湖,一向也从不妄自菲薄,尤其这数十年来,也见过多少自命英雄的人物,但若和你老弟一比,那些人简直都成了狗熊,所以老弟不嫌弃,咱们这个朋友交定了。” 狄明扬初出江湖,觉得公孙先生当了明月宫总护法,地位还在那缎袍老婆婆之上,可说已极崇高;为人却温文之中,另有豪迈之气,不脱书生本色,心中早已对他存有好感。 此时再听他当面奉承,年轻人谁不喜欢有人给他戴高帽子?何况这戴高帽子的人,又是一个江湖上极有地位的人,狄明扬自然高兴,脸上一红,说道: “公孙先生折节下交,在下如何敢当?” 公孙先生大笑道: “老弟又来了,狄老弟东海高弟,高攀的应该是兄弟才对……” 狄明扬道: “在下真的不是东海门下。” 他根本不知东海是指什么。 公孙先生笑了笑,又道: “就算你老弟不是东海门下,以老弟这点年纪,已有如此成就,假以时日,也足可独步武林,傲视江湖,公孙襄平日纵然目无徐子,对你老弟可是真心结交,老弟以后可不许再说不敢当了。好,咱们一言为定,你认为公孙襄可交的话,就叫我一声公孙老哥哥好了。” 狄明扬拱拱手道: “公孙老哥哥吩咐,在下敢不从命。” “哈哈!”公孙先生甚是高兴,敞笑一声道: “痛快,痛快,来人,快整治一席酒来。我要和狄老弟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 只见一名宫装少女走上前来,躬身道: “启禀总护法,酒席早就准备好了,小婢正要向总护法请示,何时开席呢?” 公孙先生一挥手道:“那就快开上来吧!” 那宫装少女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不多一会,只见右首一道紫绒帘幕徐徐拉开,里面一间灯烛辉煌,摆好了一桌酒筵。 两名宫装少女站在门口,樱唇轻启,躬身道:“总护法可以请狄相公入席了。” 公孙先生站起身,抬抬手道:“狄老弟,粗肴淡酒,不成敬意,咱们就入席吧!” 狄明扬跟着站起,进入里面,目光一瞥,但见一张紫檀八仙桌上,金盏玉箸,摆满了佳肴,场面豪华,纵是富贵人家宴客,也不过如此;但如今却只有主客两人而已! 他从小就跟武大先生住在茅屋之中,过的是山中隐逸的清淡生活,几曾见过这等奢华的酒筵,不觉微现趑趄。 公孙先生淡淡一笑道:“狄老弟,今晚只是咱们老兄弟两人小酌一番,你毋须客气,来,来,老弟是我公孙襄的客人,快坐到上首去。” 狄明扬道: “公孙老哥还叫在下不许客气,你却准备了如此丰盛筵席,在下……” “哈哈!”公孙先生又是一声大笑,拉着他坐到上首,才道: “兄弟本来是想叫厨下做几个最拿手的佳肴,和老弟清酌一番的,这是厨房里知道兄弟接来了一位客人,他们也没有问问清楚,就准备了一席酒菜,这些都是普通宴客的菜,未免俗气,但这里掌厨的大师傅手艺还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满桌山珍海味,他还说只是普通宴客的菜。 两人这一坐下来,两名宫装少女立即手捧银壶,替两人面前酌满了酒。 酒色浓如琥珀,斟到杯中,就可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 公孙先生举杯道: “狄老弟,这是真正西风的贵妃酒,甜美香醇,乃是酒中极品。来,兄弟先敬你一杯。”说完,一口喝干。 狄明扬举杯道: “谢谢公孙老哥,只是兄弟不会饮酒……” “哈哈!”公孙先生笑道: “狄老弟还不知西风贵妃酒,是凤翔最著名的美酒,不但气味芬芳,人口甜美香醇,就算不会喝酒的人,喝了也不会大醉,最多不过是令人有飘飘然的感觉,在那里的人,都是一大碗一大碗喝的,咱们用这种小杯喝酒,让他们看到了,不笑咱们才怪!” 狄明扬听他这么说了,只得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了。 他说的果然不假,这酒人口芬芳,甚是甜美,丝毫没有酒的辣味。 宫装使女手捧银壶,又给他斟满了酒。 狄明扬举杯道: “公孙老哥,在下借花献佛,敬你一杯。”说完,又一饮而尽。 公孙先生和他对干了一杯,嘉许的含笑道: “狄老弟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闯荡江湖,志在四方,酒肉朋友不可交,但酒却不可不会喝,是大英雄的本色,惟有酒后见性情,孔老夫子不是也说惟酒无量,不及放乱,只要不乱,喝酒是可以无量的。” 两名使女又替两人杯中斟满酒。两人边吃边喝,他们从上下古今,谈到经史子集,武林掌故,公孙先生谈笑风生,而且还说了许多江湖轶事,都是狄明扬闻所未闻之事。 狄明扬发觉这位公孙先生果然博学,文才武艺,都有他独到的见解,心头甚是钦佩,说道: “在下听了公孙先生一席话,深觉你老哥博古通今,在下十分钦佩,古人说得好,聆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公孙先生大笑道: “狄老弟这是给兄弟戴高帽子了。” 狄明扬正色道: “不,在下说的是心里的话,公孙老哥有如此才华,应该是一位才智过人通达明理的人,又是贵宫的总护法,怎么会有率众去强占渔山岛之举的呢?” 公孙先生神色微变,但瞬即恢复,哈哈一笑道: “这个老弟就不明白了,敝宫远处北海,宫主是位学究天人,胸怀旷达的人,每感数百年来,中原武林,门派分裂,每每有放门户之见,不去深究武学,还时起门户之争,江湖上更是龙蛇杂处,弱肉强食,毫无正义公道可言,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殴斗,不知有多少人死放非命,推溯原因,大多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因此发下宏愿,希望能使江湖武林,和睦相处,共以学术为重,不可再有於门户,使天下一家,大家都如同胞手足,天下的流血惨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狄明扬听得连连点头道: “贵宫宫主有此宏愿,真是菩萨心肠。” 公孙先生道: “所以敝宫宫主,想遍历中原,亲自拜访各大门派掌门人,希望他们能各捐己见,共同为武林谋求和平,江湖血腥.也从此可以绝迹了。” 狄明扬道: “这是一件大事,但和渔山岛有什么关系?” “有。”公孙先生道: “敝宫远处北海,往返中原,颇费时日,因此希望在渔山岛设立一个分宫。” 狄明扬道: “那不是霸占人家的地方么?” 公孙先生笑了笑道: “宫主原是要兄弟去和萧岛主商量的,但萧副总护法却向宫主讨了令,说萧岛主是她师侄,由她去说,定可成功,宫主就答应她设立了分宫,派她为分宫主,哪知萧副总护法和渔山岛老岛主虽是姐妹,昔年却有很大的怨隙,这些,外人自然并不详细,因此才有前天这场误会。” 他这番解释,说得合情合理,而且也相当婉转。 狄明扬道: “原来如此,只不知贵宫和渔山岛的事,如何了结呢?” 公孙先生含笑道: “兄弟请示了宫主,敝宫主认为萧岛主既然不同意,那就算了。” 狄明扬道: “这样就好,大家也不伤和气。” “就是!就是!” 公孙先生连连点头笑道: “宫主一向主张和平,如果为了渔山岛设立分宫之事,和萧岛主引起纠纷,岂不有违初衷了么?”说到这里,望着狄明扬问道: “狄老弟在渔山岛作客,不知和老岛主有什么渊源?”他这是试探狄明扬的口气。 狄明扬不好说自己是被二姑娘擒去的,只好说道: “在下和老岛主也谈不上什么渊源,是老岛主运气入辟,不良放行,他们有一位外总管田驼,和在下相识,知道在下略谙医理,邀在下去替老岛主切切脉,是否能治?” 公孙先生目中神采一闪,呵呵笑道: “这么说,渔山岛老岛主的走火入魔,是你老弟治好的了!”东海门下,自然精通医理,他口中不说,心中却越发证实狄明扬是东海门下了。 狄明扬道: “老岛主只是两条经络有几处穴道窒滞,在下只是替她运气打通经穴,那也没有什么。” 公孙先生大笑道: “老弟说得倒是容易,设若没有老弟这身修为,要替人打通经穴,又岂是易事?来,来,狄老弟,咱们再干一杯。”举杯一饮而尽。 狄明扬道: “公孙老哥,这酒还是很厉害,在下只怕不胜酒力了。” “尽此一杯。”公孙先生大笑道: “老弟喝了这一杯,就不喝了。” 狄明扬只得把面前的一杯干了,问道: “听公孙老哥的口气,这里莫非是北海了?” “哈哈!”公孙先生大笑道: “这里离北海还远得很呢!”他没有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好一名宫装使女端上两碗虾仁面来,公孙先生趁机一推酒杯,说道: “酒差不多了,狄老弟,咱们吃面吧!” 两人吃过面,又回到起居室,宫装使女送上新沏的茗茶。 狄明扬没喝过酒,这几杯西风贵妃酒下肚,一张俊脸已经通红,人也有些头重脚轻飘飘然的感觉,喝了口茶,就站起身道: “公孙老哥,在下只怕已经醉了。” 公孙先生含笑道: “老弟喝得没有几杯,如何会醉?那就早些去休息吧!”回头道: “小云,你送狄相公回宾舍去吧!” 一名宫装少女躬身应是,朝狄明扬道: “狄相公请随小婢来。” 狄明扬拱拱手道: “多谢公孙老哥盛宴。” 公孙先生大笑道: “这算什么盛宴,狄老弟何须客气,啊!小云,看来狄老弟确然有几分醉意了,你还是扶他回去的好。” 小云粉脸微微一红,应了声是,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扶狄明扬。 狄明扬忙道: “不用,不用,在下还没有醉。” 他口中说着没醉,脚下却像踏在云端里一般。 小云不待分说,皓腕挽住了狄明扬的手臂,娇声道。 “总护法要小婢扶相公回去,小婢自然要扶相公回去的了。” 狄明扬跨出起居室,才知道自己真的喝醉了,居然一脚高,一脚低,跨出去的步都没了准,设若没有小云扶着,这跨过门槛,就得摔跤。 小云扶着他走了几步,腼腆一笑,轻声道: “狄相公还说没有喝醉,小婢看你少说也有八成了。” 狄明扬经她扶持而行,鼻中隐隐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头不觉一荡,笑道: “依姑娘说来,在下就算八成醉了,至少还有两成没醉;但其实在下已经醉了十成了。” 小云嗤的笑道: “你方才不是说还没有醉么?” “是啊!方才在下是没有醉。” 狄明扬道: “现在在下真的感到醉了。” 小云偏脸问道: “这为什么呢?” 狄明扬吃力的轻声道: “因为……因为是……姑娘使在下醉……的……” 小云听得大羞,轻啐道: “小婢又不是酒。” 狄明扬确是有了几分醉意,偏过头斜脱着她,说道: “姑娘比美酒还要醉人!” “小婢不来啦!” 小云羞得不敢看他,连扶着他的手,都有些轻颤,低声道: “狄相公取笑小婢,要不是总护法吩咐小婢扶你回去,小婢就把你放在走廊上,让你醉卧石板,凉快凉快!” 两人在走廊上一路行来,话虽说得极轻,但站在起居室门口,送狄明扬出来的公孙先生,内功何等精湛,听了两人的话,他瘦削的脸上,不觉飞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对这位“东海门人”,正在竭力拉拢,也正苦於无法笼络,这下,不由得使他有了主意,摺扇轻轻一拍掌心,笑得好不高兴,大有:“东海门人,也逃不出山人的手掌心去!” 小云扶着狄明扬,走近客舍门口,小翠听到脚步声,已经迎出房来,看到小云扶着狄明扬回来忙道:“狄相公回来了,怎么喝醉了?” 小云娇声道:“小翠,你快来帮我扶狄相公进房去吧!” 小翠赶忙扶住了狄明扬左臂。” 狄明扬道:“在下其实并没有醉。” 小云撇撇嘴道:“狄相公还说没有醉呢?满嘴都是酒气,这一路上连小婢都快闻醉了。” 两人搀扶着他进入屋中,坐到床沿上,小翠替他脱下长衫,小云帮着脱下了薄底靴,狄明扬口中说着没醉,人一躺下,就已浑然入睡。 小云悄声道:“小翠,我该走啦,现在要你伺候他了。” 小翠绊红着脸,轻啐道:“你扶他来的,该由你伺候才对!” 小云没接口,一甩辫子,低着头,很快的走了。 夜色渐深,狄明扬朦胧醒来,翻了个身,突然发觉身旁多了一个人! 不,他这一翻过身来,鼻中就隐隐闻到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手也同时接触到一个滑润如玉的胴体! 果然是一个人,而且这人还在轻微的颤抖! 狄明扬本来虽然醒转,却还是迷迷糊糊的,这下发现有人和自己同枕共眠,心下不禁大奇,几分酒意,和几分瞌睡,也同时清醒了,立即睁目瞧去! 这一瞧,不由得心头怦怦猛跳! 床前还点燃着柔和的灯烛,烛光还在摇红,这人裹着薄被,蜷屈着身子,和自己共枕而眠的,赫然竟是扶自己回来的小云! 她只穿了一身亵衣,露出雪藕般粉嫩的玉臂,和羊脂白玉般的粉颈,一张脸羞红得像大红缎子一般,紧紧闭住眼睛,只看到长长的睫毛,她明明没有睡着,因为她蜷屈的胴体,正在不自禁的发抖。 狄明扬几乎还当是在作梦,用手揉揉眼睛,这明明不是梦境,也不是喝醉了酒的幻觉,他感到一阵惊骇,急忙翻身坐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姑娘怎么会睡在这里的?” 他不知这是公孙先生投其所好,才要小云来“伺候”他的,只当自己方才酒醉之后,和小云说了几句玩笑的话,小云动了情,才效红拂私奔。 他自小读了不少书,知道事关小云名节,自然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动了人。 小云听了他的话,忽然转过身来,她羞涩的眨着眼睛,望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间滚出晶莹珠泪,垂下头,低声道:“小婢是奉总护法之命,来伺候相公的……” 狄明扬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道:“公孙老哥这是开玩笑了,这个怎么可以……姑娘快快起来,不成……这个如何使得?” 小云花容失色,刹那之间,羞容顿敛,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垂泪道:“狄相公那是不喜欢小婢了?莫非狄相公嫌小婢丑陋了?” 小云不过十六七岁,长得甜美清丽,自然一点也不丑了! 狄明扬一怔道:“姑娘长得很美。” 小云又道:“那么狄相公怎么不要小婢呢?” 她脸上挂着泪珠,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狄明扬又窘又急,胀红着脸道:“这个如何可以?在下……在下……唉,你快穿起衣服.出去吧!” 小云幽幽的道:“小婢知道狄相公是正人君子,但小婢出去也只有一死而已……” 狄明扬骇然道:“在下并没有玷污姑娘,姑娘仍然是清白的,今晚之事,在下不说出去就是了。” 小云俯首微微摇头,说道:“小婢并不是不知羞耻,今晚……今晚……女孩儿家清白之躯,就是相公没……但小婢也不能活命了……” “那为什么呢?” 狄明扬吃惊道:“姑娘千万不可想不开。” 小云还是摇着头,低声道:“小婢是奉总护法之命来的,若是……狄相公不要小婢,小婢就……没命了……” “这怎么会呢?” 狄明扬惊异道:“他会杀你?” 小云点点头声音说得更低,说道:“前几月,有一个什么岛主的贵宾,总护法要小红去伺候他,那人已经五十多了,生得一脸刺猬的胡子,脸上也凹凸不平,相貌很丑,小红还只有十六岁;那人已经五十多了,但又不敢违拗,大概没有伺候好,第二天那人不知在总护法面前说了句什么话,小红从此就不见了。” 狄明扬问道:“她到哪里去了?” 小云脸有余怖,低低的道:“好像……听说……他们剥光了小红的衣服,喂鲨鱼了……” 狄明杨听得心头大怒,大声说道:“这还……” 他“得了”工字还没出口! 小云大惊失色,急忙举起粉掌一下掩住了他的嘴,一脸惊怖,低声说道:“狄相公小声些!” 狄明扬心头恻然,低声问道:”你们总护法怎么会叫你到这里来的呢?” 小云脸上一红,幽幽的道: “因为……狄相公酒后戏言,总护法只当相公喜欢小婢,才……要小婢来的……” “该死!在下……唉……”狄明扬深悔方才不该和她说笑,攒着眉道: “这……该怎么办呢……” 小云双颊酡红,低低的道: “小婢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但……小婢一条命,悬在相公手里,狄相公如果可怜小婢……那就救救小婢……我来生会变狗变马报答你的。” 狄明扬为难的道: “这个……你要我如何救你呢?” 小云粉颊低垂,羞红了脸,幽幽的道: “狄相公只要不赶小婢出去,等天明,小婢自会离去,这样小婢暂时算保住性命了。” 狄明扬大感为难,他想到公孙先生处置下人,手段残酷,自己如果不留下她,她性命难保,如果留下她,孤男寡女,共枕同被,纵然保持清白,又有谁相信?自己岂非落了个“名”? 但两者相权,他觉得自己就算背上个名,也应该以救小云一命为重,否则自己纵然不杀小云,小云却是为了自己而死的了。 这么一想,就拿定了主意,点头道: “好,在下答应你,但你得赶快把衣衫穿起来。” 小云感激的落下泪来,低声的道: “狄相公,你的大德,小婢不敢言谢,小婢终生会记得你的。”她拭拭泪,忽然羞涩的道: “狄相公,你闭住眼睛,好让小婢穿起衣衫呀!” 狄明扬啊了一声,果然闭了眼睛,但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小云迅速穿好衣衫,轻声道: “好啦!” 狄明扬睁开眼来,小云已经坐了起来,红着脸低声道: “狄相公,小婢不能下床去,你睡下来吧,小婢在床上坐一会就好。” 狄明扬道: “不要紧,我们就这样坐到天亮好了。” 这会他和她面对面而坐,他凝视着她,才发觉她竟然比方才蜷伏着的时候更显得俏丽,有着少女矜持和清新的美。 她被他看得羞红了脸,缓缓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 狄明扬一颗心又跳了起来,他想抱抱她,亲她一亲,但他又有些不敢,何况方才表现像正人君子,现在又怎好对她轻薄? 他缓缓吸了口气,艰涩的道: “小云姑娘,你知道在下今晚的损失很大。” 小云点着螓首,幽幽的道: “小婢知道,狄相公为了小婢,名声受累,但总是救了小婢一命,小婢呢?女孩儿家清白为重,这损失也很大了。” 狄明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 “只是明天在下见了总护法,该怎么说呢?” 小云含羞道: “你不提,小婢猜想他也不会说的,他真要说了,狄相公就说……就说……小婢很好……就是了。” 她把“小婢很好”这四个字,说得像蚊子叫一般轻。 狄明扬道: “好吧,反正在下也只好厚着脸皮说了。” “谢谢你。”小云忽然低低的叫了声:“狄相公。” 狄明扬问道: “什么事?” 小云伸出手去,轻轻一挥,把床前的烛火扇灭了,然后把身躯移近些,附着他耳朵道: “狄相公救了小婢一命,小婢不得不告诉狄相公一句话,此非善地,狄相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七章 副总护法 狄明扬低低问道:“听姑娘的口气,难道明月宫不是好人?” 小云熄去灯火,就减少了几分羞怯,黑暗之中,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道:“相公日后自知,小婢也说不上来,只觉相公不宜在此多留。” 狄明扬内功深厚,没有灯火,一样看得清楚,问道:“姑娘劝在下离开,你是不是想跟在下走呢?我想由我跟公孙先生说去,他多半会答应的。” 小云脸上不禁一红,也飞过一丝喜色;但瞬即神色一黯,摇着头,低低的道:“谢谢你,狄相公……” 她声音凄苦,眼角间滚落一行泪珠,幽幽的道:“小婢不能随相公去。” 狄明扬惊奇的道:“姑娘哭了?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和在下说好了,在下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小云绵软的手。 “没有。”小云任由他握住了手,没有挣脱,只是摇着头道: “小婢没有什么委屈……” 狄明扬柔声道: “那你怎么会哭了呢?” “小婢……小婢……” 小云好似被他触动了心事,目中珠泪盈眶,咽声道: “相公今晚保全了小婢清白,这份恩情,我……只有来生报答你了……” 活声中,双肩一阵抽动,忽然扑入狄明扬的怀里。 狄明扬被这突然而来的扑入怀中,不觉一怔,此时一个绵软而丰满的娇躯,紧紧贴在胸前,还在轻微的颤抖,一颗头埋在自己肩窝间,羞得不敢仰起脸来,双肩抽动得更厉害,她虽然不敢哭出声,但却在无声的哭泣。 狄明扬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拥抱,但他心里明白,她一定有着极大委屈,他丝毫没有邪念,极自然的以手轻轻拢住了她娇躯,低下头,在她耳边低低的道: “小云,快别哭了,有话慢慢的说。” 任何男人,这时都会激发升起侠义心肠,以护花自任,绝不会有邪念的。 小云渐渐平静下来,脸依然埋在他肩窝里,幽幽的道: “狄相公,你不会笑我吧,我是个苦命的人,十六年来,从没有一个人说过要帮助我的话,所以我听了你的话,我很感激你,也把你当作了我唯一的……亲人了……” 狄明扬渐渐闻到她的发香,幽幽的,沁人心脾,他心头禁不住开始跳了,轻声道: “在下怎么会笑你呢?我想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真的没有……” 小云忽然仰起脸,这一仰,她粉额无巧不巧碰上他的嘴唇,她心头一慌,口中“嘤咛” 一声,又慌忙把脸埋到他怀中去。 狄明扬一颗心跳得好猛,他情不由己缓缓低下头去,轻轻的吻着她秀发,说道: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呢?” 小云只是摇着头,没有说话。 狄明扬又道: “你怕公孙先生不答应?” 小云依然摇着头,她脸躲在他怀里,自然感觉得到他在吻她秀发,她越发羞涩得不敢抬起脸来。 狄明扬又道: “小云,你怎么不说话呢?” 小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轻“嗯”,听到狄明扬的耳里,有着说不出的诱惑,他壮着胆子,用手轻轻托起她的脸来,黑夜之中,他可以看到她羞红的脸,和覆着睫毛紧闭的眼睛,他一颗头缓缓凑了下去,四片炙热的嘴唇终於胶合住了。 她身躯发出畏怯的轻颤,但默默的接受了,并没有推拒。 狄明扬从来未有过这样奇妙的接触,他好似触电一般,是刺激和兴奋的交织,他心里有了进一步的要求,紧紧的抱着她,一个人朝她身上压去。 小云突然轻轻推开了他,坐起身,红着脸,羞涩的道: “狄相公,你冷静些!” 狄明扬心头感到惭愧,胀红了脸,嗫嚅的道: “对不起,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小云娇躯缓缓移近,依着他身子,垂首柔声道: “小婢怎么会生气呢?” 她不待他开口,身子偎着他,低声道: “狄相公是不是奇怪,方才我说奉命来伺候相公的,狄相公要什么,我都会接受,现在狄相公……要了……我怎么又拒绝你了?这中间有着很大的差别……” 狄明扬不好问,只有听着。 小云幽幽的道: “方才小婢是奉命伺候狄相公来的,小婢是明月宫的使女,身不由己,只好逆来顺受,狄相公是君子人,保全了小婢的清白,小婢万分感激,现在……现在……小婢把狄相公当作了恩人,也把你当作我耿小云唯一的朋友,你刚才……亲我……我能接受,从今晚起,不论以后再能不能和你见面,耿小云心里只有你狄相公一个人,至死不渝,但我们不能……这样……” 狄明扬听得肃然道:“姑娘说得是,在下惭愧……” 小云仰起脸,婉然道:“狄相公,你会永远记得耿小云么?” “会的。”狄明扬点头道:“在下会永远记得你的,啊!你……” 他凝视着她,低声道:“小云,你不像是使女,怎么……” 小云忙道: “狄相公,你不用多问,如果我们有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我自会告诉你的,现在你最好把我当作这里的使女就好。” 狄明扬又抓住她的手,轻轻合在自己掌心,点头道: “但愿能有再见你的一天,哦!你叫耿小云?” 小云道:“但在这里,你不可叫我耿小云。” 狄明扬道:“我知道。” 小云抬起头,望着他,又道:“狄相公,你一定要听我的,及早离开这里。” 狄明扬柔声道: “我会听你的,不过我还是一句老话,这里既非善地,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呢?” 小云低下头,说道:“你日后自会明白。” 两人在放下了锦帐的床上,相依相偎,喁喁细语,良宵苦短,不觉鸡声报曙。 小云脸有凄色,低低的道:“狄相公,我要走了,但愿你不要忘了今晚我说的话。” 狄明扬听说她要走,不觉儿女情长,一把搂着她娇躯,低声道: “小云,我狄明扬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低下头去,又吻住了她的香唇。 小云和他难分难舍,任由他吻了一回,才轻轻把他推开,红着脸道:“你一晚未睡,也该休息一会了。” 迅快的掀开锦帐,走下床去,匆匆整理衣衫,又举手掠掠鬓发,回身深深的注视了他一眼,悄声道:“小婢走了。” 轻启房门,像一溜烟般闪了出去。 小云走了,狄明扬恍如失魂落魄一般,坐在床上,想起这一晚的情景,使他像做了一场春梦。 春梦了无痕,但床头徐香犹在,人影已渺,他心头就像一池春水,还在不住的涟漪。 眼睁睁的看着窗前透进曙色,天色渐渐大亮,他无法人睡,索性穿衣下床。 房门启处,小翠手捧银盆,送来脸水,绯红着脸,偷偷的看了狄明扬一眼,低头道: “狄相公请洗脸。” 放下脸盆,转身走近床前,挂起锦帐,自顾自去收拾床铺。狄明扬也觉得讪讪的有些脸红,匆匆盥洗完毕。 只听房外响起公孙先生清朗的声音,说道:“狄老弟起来了么?” 狄明扬慌忙迎了出去,拱手道:“公孙老哥早!” 公孙先生满脸笑容,说道: “兄弟听说狄老弟一清早就起来了,所以赶来看看,你老弟怎不多睡一会呢?” 狄明扬俊脸骤红,说道:“在下一向起来得很早。” 公孙先生看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心头暗暗好笑,心想:“你老弟果然嫩得很!” 一面伸手握住了狄明扬的手,含笑道: “既然老弟起来了,走,到兄弟屋里去用早点吧!” 两人走出长廊,晨曦照着朱栏,天气晴朗,使人精神为之一爽。 公孙先生携着狄明扬的手,回头笑道: “狄老弟人如珠玉,就好比这初升的旭日,光明灿烂,前途似锦,兄弟……唉!当真雄心老去,若非宫主垂爱,期许有加,真想归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是非。” 只要听他口气,这位明月宫的总护法,乃是一位心胸旷达之人! 狄明扬道: “公孙老哥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正当有为之年,怎么好像有萌退之志?” 公孙先生忽然朗笑一声道: “你老弟这下可看走眼了,兄弟今年已届花甲,人生几个六十年?兄弟是读书学剑两无成,闯荡了几十年江湖,早有退思,只是宫主对兄弟有知遇之恩,何况宫主悲天悯人,以消敉江湖杀劫,抱着促使武林一家的大宏愿,创立明月宫,如今正在逐步推广之际,兄弟无法向宫主开口,因此一直怀着一个心愿。” 狄明扬究是缺乏江湖经验,人家转了几个弯,就是为了要向他倾吐这个心愿,他却偏过头去,问道: “公孙老哥有什么心愿呢?” 公孙先生就要他有此一问,不觉微微一笑道: “兄弟的心愿,就是找一个为人公正无私,青年有为,而且武功高强的人,来取代兄弟,这样,兄弟向宫主也有了交代,就可以遂我终老山林之愿了;但这些年来,兄弟走遍江湖,却有人才难寻之感……” 他不待狄明扬开口,忽然爽朗的大笑一声,接着道: “古人说得好,皇天不负苦心人,兄弟终放找到了。” 狄明扬道: “公孙老哥文才武功,都胜人一等,你找到的人,一定是一位非常之人了。” “不错!”公孙先生得意一笑道: “老弟说得一点不错,兄弟找到的此人,若肯辅佐宫主,他日成就,胜过我公孙襄何止十倍!” 狄明扬道: “听了公孙老哥的口气,这人一定是一位大英雄了?” “哈哈!狄老弟说得对极!” 公孙先生大笑道: “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此人可说兼而有之。” 狄明扬听得极为神往,忙道: “有这样的人才,在下听得无任倾心,公孙老哥怎不给在下引见引见呢?” “哈哈!”公孙先生又是一声爽朗的大笑,说道: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狄老弟怎么还要兄弟引见呢?” 狄明扬愕然道: “公孙老哥说的是谁?” 公孙先生忽然转过脸来,含笑道: “兄弟说的就是狄老弟你了。” “我?”狄明扬一怔,说道: “公孙老哥说笑了,在下……” 公孙先生不待他说下去,就正容道: “狄老弟,你何用妄自菲薄,不是公孙襄当面捧你,以你老弟的文才武学,不出十年,就可名满武林,声名大著,在下万万不及,因此老哥哥有意把你推荐给宫主,用以自代……” 狄明扬连忙摇手道: “这个万万不可……” 公孙先生含笑道: “兄弟那天第一眼看到你老弟,就已有了此意,你老弟还没见过宫主,他是一位求才若渴,本人又是一位学贯天人的高士,更是千百年来,武林中难得有心存仁义,悲天悯人,胸怀大志的一位奇人,自古以来,英雄识英雄,你见了宫主,自会惺惺相惜,宫主那种抱负,即不为名,又不为利,而是超乎门派,纯为武林谋求永远和平的大计,你老弟若是听了宫主一席长谈,包管你心悦诚服。” “不成!”狄明扬摇着头道: “在下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人,怎能代替你公孙老哥?再说宫主有如此伟大的抱负,也只有你公孙者哥能匡助他,在下只怕连摇旗呐喊都不够资格呢!” 公孙先生道: “兄弟方才说过,你老弟一身所学,就胜过兄弟甚多,怎可妄自菲薄?兄弟物色多年,也只有你老弟将来可以代替兄弟……” 狄明扬还是摇头道: “不成,这个在下实在无法担当。” “这么说,唉……” 公孙先生忽然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道: “兄弟已届花甲之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么这样吧,兄弟再勉为其难,稍延一二年,再求归隐,老弟你暂时委屈,先担任兄弟的副手,当个副总护法,等各种事情稍为熟悉之后,兄弟再向宫主告退,那时老弟已可担当重任,兄弟也可以得尝夙愿,岂不是两者都顾到了么?” 他到此时才说出正题来,就是要狄明扬担任副总护法,此人心机之深,也放此可见! “公孙老哥?这个只怕不成。” 狄明扬攒着眉道: “你们不是已有一位副总护法了么?” 公孙先生含笑道: “老弟是说萧副总护法么?宫主已经派她担任分宫主,目前副总护法一职,已经空出来了。” 狄明扬昨晚经小云一再劝他尽快离开此地,他早已想好了话头,这就为难的道: “公孙老哥,这件事,在下一时之间,无法决定,因为家师要在下去江南办一件事,师命难违,能否等在下办完事之后,家师本有命在下行走江湖之言,那时再作决定如何?” “好!”公孙先生点头道: “不瞒老弟说,兄弟方才和你说的这番话,只是兄弟的腹稿罢了,尚未向宫主进言,所以先和你老弟交换意见,你老弟如果同意了,再禀明宫主否则老弟万一薄此不为。教兄弟如何向宫主交待?这样最好了,你老弟江南之行,大约须要多少时间?” 狄明扬哪有什么师命?只不过是昨晚想好的推托之词,这样就可以离此而去。此时经公孙先生这一问,不觉为难的道: “这很难说,家师要在下办的事,在下目前还……这样吧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大概也差不多了。” “好!”公孙先生欣然道: “那就以三个月为期,老弟一定要来的了。” 狄明扬只得应了声“好”。 公孙先生拉着他进入起居室坐下。 两名宫装使女端上早餐来,那是一锅小米稀饭,一盘是虾饺,一盘烧卖,一盘莲蓉包子,一盘春卷。使女装了两碗稀饭送上。 公孙先生举筷道: “狄老弟请随便用吧!” 狄明扬从未吃过这些点心,自然吃得津津有味,他看公孙先生只和自己谈起要自己担任他们副总护法之事,对昨晚小云的事,果然绝口不提,心头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眼看站在一旁伺候的两名宫装使女,并没有小云,心中又不禁暗暗惦记起来,不知她回去之后,公孙先生有没有盘问她?想到这里,不觉脸上又是一红。 公孙先生坐在他对面,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看得清楚,狄明扬看了两名使女一眼,忽然脸红,自然是想起小云来了。他心中暗暗一笑,只作不知,只是殷勤的替狄明扬夹着点心。 这时,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及门而止,只见一名身穿青绸劲装的英俊少年在门口站停,手持一个金色小筒,躬身道: “启禀总护法。” 公孙先生回头道: “什么事?” 那英俊少年躬身道: “有宫中来的飞鸽传书。” 公孙先生一挥手,立即由一名宫装使女走了出去。 那英俊少年恭敬的把手中金色小筒递给了宫装使女,便自退下。 宫装使女接过金色小筒,送到公孙先生面前。 公孙先生伸手接过,打开小筒,倒出一个纸卷,打开只看了一眼,脸上不觉流露出喜色,大笑道: “巧极了!宫主今午可到,那真是大好了!哈哈,本来兄弟还想等三个月后,再带者弟去晋见宫主,如今宫主来了,狄老弟在前往江南之前,不妨先和宫主见上一面,这真是机缘巧合。” 狄明扬道: “在下……” 公孙先生含笑道: “老弟只管放心,方才咱们所谈之事,在你还没有决定之前,兄弟决不会跟宫主提出的,只是兄弟既在这里作客。不妨见见宫主,也是好的。” 狄明扬还没作声,公孙先生已经接口道: “狄老弟,宫主即将到达,兄弟还得赶去迎接,东院小有花木之胜,老弟不妨稍事游慈,兄弟要暂时失陪。” 狄明扬连忙拱手道: “公孙老哥只管请便。” 公孙先生连连拱手,急匆匆往外就走。 狄明扬站起身,一名宫装使女立即欠身道: “狄相公,东院从这里走,小婢给你领路。” 她领着狄明扬,走出起居室,折而向东,跨出腰门,果然花木扶疏,别有洞天,一片花林之间,白石小径,曲折通幽。 狄明扬不由赞道: “这片庭园,倒是清幽得很!” 身后那宫装使女道: “这是总护法亲自布置的。” 狄明扬“啊”了一声,回身道: “在下随便走走,姑娘有事,只管请便吧!” 那宫装使女应了声“是”,便自退去。 狄明扬一个人傍花随柳,信步而行,不觉到了一座水榭,朱栏九曲,水光潋滟,再从桥上过去,则是一座耸立的假山,叠得剔透玲珑,山上有亭,可以登高远眺。 狄明扬一时不觉兴起,心想:我何不到亭上去看看?这就举步走了过去,进入假山洞中,循着石瞪,盘曲而上。 叠这座假山的人,果然匠心独运,你走在山腹之中,仍然有大小不等的石乳,有的如窗,有的如盘,可以窥见园中景色,如果是月明之夜,也可以有月光照射进来,当真别具巧思。 就在他例览之际,突见一道人影,有如大鹏凌空而来,泻落水榭之中。 来人好快的身法! 狄明扬吃了一惊,急忙后退了半步,从假山石孔中定睛往外看去,原来竟是缎袍老婆婆,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 “她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现在升了分宫主,那么宫主来了,公孙先生已经赶去迎接,她怎么会不去迎接的呢?” 那缎袍老婆婆泻落水榭,目光朝四处迅疾一转,就匆促的走近一张石桌,一下蹲下身去。 她这一举动,显得慌张而匆忙,狄明扬更觉奇怪,自然更要凝目注意她了。 这一注目,才发现缎袍老婆婆蹲在石桌底下,似在找寻什么,不,她摸索了一会,就缓缓把石桌推开,揭起一块圆形石板,迅速走了下去。 狄明扬暗“哦”一声,付道: “原来这水檄的石桌下面,竟是地窖入口,只不知缎袍老婆婆进去做什么?” 哦!看她行色匆忙,莫非是乘公孙先生外出,才偷偷下去的,莫非这地窖之中,有什么秘密不成? 他心中虽觉好奇,颇想跟下去看看,但又觉得觑人隐私,不是君子所为,尤其公孙先生对自己不错,缎袍老婆婆偷偷下去,已是不该了,自己怎么好再跟她下去? 他想离去,又怕给缎袍老婆婆再出来碰上,心想:“自己躲在假山洞中,不会被她发现,不如等她离去之后,再走不迟。” 等了一会,依然不见缎袍老婆婆出来,心里不禁暗暗焦急,忖道: “她怎么还不出来呢?” 心念还没转完,耳中突听水榭地窖中隐隐传出碰碰轻响,缎袍老婆婆一下从入口冲了出来。 狄明扬注目看去,发现她脸色青绿,如同鬼魅,心中正感惊奇,突见缎袍老婆婆身子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忽然一个踉跄,跌坐下去!狄明扬吃了一惊,再定睛看去,只见她坐在地上,身子起了一阵急颤,一头白发,也渐渐由白转青,由青变成了绿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狄明扬不敢现身,心头更是惊奇不定。 缎袍老婆婆忽然举起手来,从她大袖之中,伸出来的手,竟然也是绿的怕人。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变成绿色,牙齿不禁咬得格格作响,狞厉的道: “完了,这厮好恶毒的心计!” 她手中好像握着一支什么东西,此时奋力朝地上摔去,登时响起“嗒”的一声轻响。 狄明扬突然心中一动,暗道: “莫非她中了什么毒?到了此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急忙出了假山,奔行过去,问道: “老婆婆,你怎么了?” 他这一走近缎袍老婆婆面前,只见她脸色惨绿,绿发披散,神情十分狰狞恐怖。 缎袍老婆婆身躯颤抖得甚是剧烈,但毕竟有数十年修为,听到狄明扬的话,倏地睁开眼来,望了他一眼,口齿颤抖着道: “小……子……是你……你还……不快走……被他……发现……你就没……命了……” 狄明扬迟疑的道: “老婆婆你……” “不用……管我……” 缎袍老婆婆身子剧抖,续道: “你……快走……再迟……来不及了……哦……你快……把它……取起……带…… 走……” 她伸出一只碧绿的手指,指指地上。 狄明扬朝着她手指之处看去,原来她刚才摔到地上的是一支乌木簪已被摔碎,滚出一个极小的纸卷。 狄明扬走过去,取起纸卷,朝缎袍老婆婆望去。 缎袍老婆婆朝他点点头断续的道: “快……走……这是你……造化……不可……告诉……任何人……” 狄明扬道: “老婆婆,你没有解药么?” 缎袍老婆婆惨厉的笑道: “翡……翠散……无药……可救……你快快……走……吧……” 狄明扬心中暗暗叹息。看她不迭的催着自己快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云不是也说:此非善地,要自己尽快离开么?心中这一动,觉得明月宫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自己还是快走为是。 再回头看去,缎被老婆婆手足一阵牵动,砰然往后倒去。当下不敢怠慢,也不知纸卷上写着什么字,塞入怀中,就匆匆循原路回转,到得腰门,才放慢脚步,缓缓踱了进去。 方才领自己到园中来的那名宫装使女连忙迎着欠身道: “狄相公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狄明扬道。 “在下就在附近走了走,公孙老哥还没回来么?” 那使女道。 “总护法大概要午刻才会回来,小婢给狄相公沏茶去。” 说完,像一阵风般转了出去。 狄明扬就在椅上坐了下来。 过没多久,那名宫装使女果然端着一盏茶款步走入,送到狄明扬身边几上放下,娇声道: “狄相公请用茶。” “谢谢你。”狄明扬抬目道: “这里是公孙老哥住的地方?” 宫装使女道: “是啊!这里是总护法的起居室,里面是他的书房和寝室,连同东花园,别人不奉呼唤,是不准进来的,总护法把狄相公看作朋友,才请狄相公在这里休息。” 从她口气之中,狄明扬听出来了,这东花园别人是不准进去的,也差幸如此,才不曾被人看到,一面含笑道: “公孙老哥真是雅人。” 取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问道: “那小云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她人?” 宫装使女敢情不知昨晚之事,说道: “小云住在后面,我们有四个人,轮流值日,今天是她和小玫休息的日子。” 狄明扬问道: “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宫装使女脸上一红,低声说道: “小婢叫做小珠。” 狄明扬又道: “你们宫主不住在这里么?” 宫装使女道: “行宫建好之后,宫主还没来过,是总护法一手擘划设计的,宫主今天还是第一次莅临呢!” 狄明扬道: “姑娘见过宫主么?” 宫装使女摇摇头道: “小婢是下人,怎么能见到宫主呢?” 狄明扬又喝了口茶,心中暗道: “这位明月宫宫主,看来倒是一位神秘人物,今天能见见他,倒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这时另一名宫装使女一手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放到桌上,取出几盘菜肴,一壶美酒,然后又放好了杯筷,欠身道: “狄相公,这是总护法吩咐的,他恐怕赶不回来,请狄相公早些用饭,饭后宫主可能会召见狄相公呢!” 小珠双手捧着银壶说道: “狄相公请坐,小婢给你斟酒。”替他在杯中斟满了酒。 狄明扬也不客气,走过去在椅上坐下,一面摇手道: “姑娘,在下不会喝酒,昨晚差点喝醉了,今天不喝了。” 小珠笑吟吟的道: “狄相公少喝一点就是了。” “不成。”狄明扬道: “何况待会在下还要去见宫主,喝得脸上红红的,不好看,在下还是吃饭吧!” 小珠点头道: “狄相公说得也是,小婢就给你装饭了。”放下银壶,装了一碗饭送上。 狄明扬接过饭碗,眼看两位姑娘在一旁伺候,心里很不自在,忙道: “二位姑娘这样站着伺候,在下很是过意不去,你们不用伺候了。” 小珠含笑道: “这是这里的规矩,小婢们已经站惯了,狄相公不用客气。” 狄明扬只得随她们站着伺候,他匆匆吃了两碗饭,便自停筷,一名宫装使女立刻绞了一把热面中送上,小珠就去沏茶。 狄明扬暗暗的羡慕公孙先生,当真懂得享受,四个使女伺候着他,简直像伺候皇帝一样。 两名使女收拾杯盘之后,各自退去。 狄明扬独自一人坐在椅上,双手捧起茶盏,轻轻喝着,一面只是想着方才那缎袍老婆婆中毒的情形,她曾说:“这厮好恶毒的心计”,这话自是指公孙先生而言。 由此推想,那支乌木簪中藏的小纸卷,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然公孙先生不会把它收藏在地窖之中,缎袍老婆婆不会乘公孙先生去接宫主,偷入地窖去窃取了。 对了!公孙先生一定是怕人前来盗取,是以在地窖入口的机关上,或是乌木簪上,涂了”翡翠散”剧毒,缎袍老婆婆才会中毒的。 只不知道这小纸卷上写着些什么?但他又不敢在此时此地取出来看。 他轻轻喝了口茶,公孙先生还没回来,心中觉得无聊,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只见公孙先生脸有异色,匆匆从东院月洞门走人。 狄明扬心中一动,暗道: “敢情他已知花园里出了事,所以先赶到园中去了。” 公孙先生果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踏进月洞门的时候,脸上还有异色;但在看到狄明扬的这一瞬间,已经换了一副亲切的笑容。 含笑道: “狄老弟久候了。” 狄明扬道: “公孙老哥接到宫主了么?” 公孙先生道: “咱们坐下来再作详谈。” 他进入屋中,刚在狄明扬对面坐下,就急着问道: “狄老弟方才可曾在花园中遇上什么事吗?” “没有。”狄明扬愕然道: “花园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公孙先生微微摇头道: “也没什么,兄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他一定已经问过两个使女了,眼看狄明扬并无可疑之处,也就不再问下去,接着含笑道: “宫主午饭大概已经用毕了,兄弟曾在宫主面前提起老弟,宫主甚为高兴,要兄弟饭后陪同老弟进去,现在可以走了。” 狄明扬道: “在下听公孙老哥一再说到宫主是位非常之人,确实心向往之,颇想一见其人,那就请老哥引见了。” 公孙先生朗笑一声道: “狄老弟见了宫主,一定会谈得投缘。” 他引着狄明扬,跨出起居室,由迎廊折入一道腰门,再经过几处屋宇,又踏上一条曲折的迎廊。 狄明扬从小跟武大先生住在茅屋里,从未看到过到处画栋雕梁,覆盖有如此广的房屋,心中暗暗忖道: “听小珠说,这里是明月宫的行宫,当真建造得像皇宫一般!” 遇廊尽处,又是一道月洞门,门内站着两名腰佩长剑。身穿古铜甲胄的武士,看到公孙先生一齐挺身立正致敬。 公孙先生含笑道: “狄老弟随我进去。” 跨入月洞门,是一条铺着方形大理石的宽阔道路,两边放满了白瓷描金花盆盆栽的奇花异卉。这条路略呈弯形,通到一排五槛楼宇前面。这楼字檐角高琢,画栋彩绘,十分华丽,连石阶都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云母石,当真富丽已极。 两人刚跨上石级,就见一名宫装使女走到阶上,莺声呖呖的道: “宫主有请公孙先生和狄少侠入内相见。” 公孙先生微微颔首,领着狄明扬跨进一间宽敞而布置华丽的堂屋。 那宫装使女欠身道: “宫主在书房之中。” 迅步走到左首一道门口,伸手搴起门帘,躬身道: “公孙先生,狄少侠请。” 狄明扬随着公孙先生跨进书房,只觉这间书房略呈长形,不但十分宽广,而且也十分古雅,但见四壁典籍图书,玉轴牙签,琳琅满目,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这时,靠近窗口一把古藤高背太师椅前面,站着一位身穿紫色长衫的年轻文士,笑道: “公孙先生,这位大概就是狄老弟了。” 狄明扬抬目看去,这紫衫文士看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剑眉朗目,鼻直口方,容光焕发,站在那里,颇有俊逸潇洒,温文儒雅之概!不禁一呆,他想不到在公孙先生口中说的学究天人,胸罗万有的宫主,竟会如此年轻! 公孙先生已在他身旁低低的道: “狄老弟,这位就是敝宫宫主了。” 狄明扬慌忙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 “在下狄明扬,见过宫主。” 紫衫文士满面春风的迎了过来,一把握住狄明扬的手,含笑道: “狄老弟,咱们一见如故,我姓康,你就叫我一声康大哥好了。” 狄明扬被他拉着手,但觉这位宫主的手柔滑温软,简直和女子差不多,不禁俊脸微红,嗫嚅的道: “在下不敢当。” 公孙先生忙道: “宫主一向爱才若渴,既然这么说了,狄老弟就不用太谦了。”他身为明月宫总护法,在宫主面前,他是属下,因此一向洒脱的人,说话也很拘谨了。 紫衫文士笑吟吟的道: “不错,我一向不拘小节,狄老弟不是我明月宫的人,那就是我的客人,不用拘束,来,咱们坐下来好谈。”他拉着狄明扬在身边一张椅子旁落坐。 公孙先生也在下首一把椅子上坐下作陪。 一名宫装使女端上香茗,便自退下。 紫衫文士看了狄明扬一眼,含笑问道: “狄兄弟,你今年几岁了?” 狄明扬道: “在下十六。” “真是难得!”紫衫文士点头道: “我听公孙先生说,你一身修为,不在萧分宫主之下,当真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奇才。” 狄明扬红着脸道: “这是公孙先生谬赞,在下初学乍练,肤浅得很。” 紫衫文士爽朗一笑道: “公孙先生从不轻易许人,何况我也看得出来,小兄弟神明内蕴,显得名师真传,修为大有可观,只是历练差了些,只须稍假时日,磨练磨练,不出儿年,定可在武林中大放异采,这是拭目可待之事。” 狄明扬道: “宫主如此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事实如此,这倒不是我当面夸奖你的话。”紫衫文士忽然“唔”了一声,说道: “小兄弟,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已经称呼你小兄弟了,你怎么还叫我宫主呢?我不是说过么,你不是我明月宫的人,何况咱们一见如故,就以兄弟相称,从现在起,不许再称我宫主了。” 狄明扬还未开口,只听耳边响起公孙先生“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 “狄老弟,宫主不喜俗礼,你就称他康大哥好了。” 狄明扬只得欠身道: “康大哥吩咐,小弟只好遵命了。” 紫衫文士大笑一声,得意的道: “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 随着话声,忽然站起身,走到左首一排书橱前面,拉开抽屉,取出一把两尺来长形式古雅的短剑,转身说道: “小兄弟叫我大哥,做大哥的自然要送你一件东西作见面礼,自古说得好,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这柄青霜剑,乃是钢母所铸,入手甚轻,却能断金切玉,剑柄是软玉做的,剑匣(鞘)是北海鲛皮做的,佩在身边,最是轻巧,不像一般长剑份量沉重,是最好的防身利器,但因它份量太轻了,如若没有深厚内功的人,就无法使用,送给狄兄弟,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狄明扬还待推辞,公孙先生在旁道: “狄老弟不用客气,宫主说过,这是大哥给兄弟的见面礼,你不能推辞,快快收下了。” 狄明扬只得站起身,双手接过,说过:“康大哥厚赐,小弟那就拜领了。” 接到手中,果觉入手甚轻。 紫衫文士含笑道: “小兄弟怎不抽出来看看?” 狄明扬依言手执剑柄,一按吞口,耳中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短剑出匣,一道青虹应手而出,剑身其薄如纸,青莹透明,但却有一股森寒之气,逼入眉宇。 尤其剑柄果然是软玉做的,入手甚软,握在手中,毫无感觉。 公孙先生不由赞道: “好剑!” 紫衫文士笑了笑道: “明月宫主送给小兄弟的见面礼,如果不是一口好剑,岂不被人笑我太寒伦了?” 公孙先生连连躬身道:“宫主说得是。”他始终对宫主执礼甚恭。 狄明扬甚是心喜,说道:“多谢康大哥了。” 紫衫文士大笑道:“看来小兄弟甚是满意了?” 狄明扬道:“只是太贵重了。” 紫衫文士爽朗一笑道:“只要小兄弟喜欢就好了。” 他不待狄明扬开口,又道:“小兄弟来到明月宫行宫,那就应该好好桓盘些时候再走了。” 狄明扬还没开口,公孙先生已经接口道:“启禀宫主,狄老弟奉有师命,要去江南办一件事,大概无法久留,属下已和狄老弟讲好了,最迟不超过三个月,狄老弟还会再来。” “那好!”紫衫文士点头道:“就三个月吧,小兄弟一定要来。” 狄明扬应了声:“是”。 紫衫文士又道:“我刚来此地,还有些俗事待办,公孙先生,那就由你代我招待小兄弟了。” 公孙先生站起身,躬身应道:“是”。 狄明扬跟着站起,说道:“小弟那就告退了。” 紫衫文士含笑点头道: “小兄弟别忘了三月之约。” 狄明扬又应了声“是”,才和公孙先生一起退出。 走上长廊,公孙先生含笑道:“恭喜狄老弟,承蒙宫主赐你名剑,老实说,兄弟也引见过不少人晋见宫主,但宫主从未有过像对你老弟这般赏识的,这是你老弟的机缘。” 狄明扬道:“这也是公孙老哥在宫主面前给在下吹嘘之功了。” 公孙先生道:“狄老弟,兄弟还没跟宫主提起请你老弟担任副总护法之事,以今天的情形看来,兄弟只要跟宫主一提,宫主一定会立即答应的了。” 狄明扬道:“公孙老哥,你千万别先跟宫主说,还是等在下办妥了家师交办之事,再说不迟。” 公孙先生点头笑道:“这个兄弟知道,不过据兄弟看,就是兄弟不提,宫主也会跟兄弟提出来呢!” 狄明扬道:“公孙老哥,在下师命难违,如今已经见过宫主了,在下想明日就动身到江南去……” 公孙先生笑道:“宫主还要兄弟留你几日,既然老弟急着要去江南,兄弟也不好多留你了。” 第二天一早,公孙先生就赶到宾舍来送行,狄明扬还刚起床,盥洗完毕。 公孙先生含着笑道:“狄老弟,外面已经给你套好了马车,你可以上车了,但愿你早日办完令师交办的事,咱们兄弟就可以早日相聚了。” 狄明扬道: “公孙老哥,真谢谢你了。” 公孙先生含笑道:“兄弟套一句宫主的话,那就是咱们一见投缘,自己兄弟还说什么客套话?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弟该上车了。” 两人相偕跨出房门,走出迥廊,天井中果然停着一辆华丽的双辔马车,漆得乌黑有光的皮篷,宽大的车厢,前面高高的蹲坐着一名头戴宽边呢帽,意气飞扬的车把式,就显示着这辆马车与众不同。 公孙先生脸含微笑,一直送到马车边上,和狄明扬殷殷道别,把狄明扬送上车子。 车把式不待吩咐,长鞭一抖,空中发出“劈啪”一声轻响,两匹健马就缓缓展动四蹄,带着这辆高贵马车渐渐远去,他那张清耀而深沉的脸上,不觉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得意的笑容,有着天下英雄尽入吾毅中的满足。 狄明扬跨上车厢,就觉得眼前一暗,那是因为车上四面都围着牛皮车篷,没有窗户,只有车篷顶上,嵌着一块四方的明角,依稀可以透进些模糊的天光来。 他定了定睛,忽然发现车口还坐着一个人。 不,他鼻孔中早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甜的花香。 这种带着甜味的花香气息,他并不陌生,和前天晚上在耿小云身上闻到的一般无二。 就在鼻子闻到花香的时候,眼睛也和另一双明澈如波的眼神接触上了。 他蓦地里感到一阵惊喜,口中忍不住叫了出来:“小云,是你?” 坐在车厢中的正是耿小云,她今天穿的已经不是宫装。而是一套浅紫色绣着紫色花朵的衣裙,束一条紫红腰带,足登紫红小蛮靴。好像新嫁娘一样,云鬓如螺,斜插着紫丁香结,连脸上也经过一番刻意修饰,画了双眉,薄施胭脂,轻点朱唇,看去特别明艳照人。 她和他四目相投,羞涩的低垂粉颈,口中叫了声:“狄相公。” 车轮就在缓缓辗动,狄明扬傍着她娇躯坐下,急急问道:“小云,你是……?” 耿小云忽然抬起头,朝前面呶呶嘴,示意他说话小心,这车把式是公孙先生的人,一面才低低的道:“小婢是奉总护法之命,随同狄相公来的,小婢今后就是狄相公的人了。” 狄明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故做惊喜的道:“真的,怎么公孙老哥事先一句也没和我提起呢?” 耿小云道:“总护法没和狄相公说,那就是要相公意外惊喜一下了。” 狄明扬道:“你不是……?” 他想要说:“你不是说不能随我去么?” 但他只说了三个字,底下的话还没出口,耿小云忽然轻“嗯”一声,娇柔的道:“狄相公快坐好了。” 这话听得狄明扬一怔,自己不是坐得好好的吗? 耿小云粉脸一红,朝他眨眨眼睛,然后把一颗头缓缓的凑了过来,附着他耳朵,低声说道:“在车上你什么话都不可说。” 狄明扬觉得深感奇怪,照自己看来,明月宫宫主是一位俊逸潇洒的人,也许他有着匡世救人的怀抱,但绝非什么坏人,至放公孙先生,虽然为人精明,但也是个胸怀旷达之士,何以缎袍老婆婆昨天把他说得十分恶毒,小云也会对公孙先生有这许多的顾忌呢?” 心中想着,一面点点头,随口说道:“我真想不到公孙老哥会把你藏在车上,会把你送给在下。”—— 幻想时代扫校 第八章 千叶莲花 耿小云故意说道:“狄相公如果不喜欢,小婢回去还来得及。” “谁说不喜欢?” 狄明扬一把把她搂入怀里,低低的道:“我太喜欢了。”他不容她再说话,低下头去,就吻住了她的香唇。 耿小云没有挣动,像柔顺的羔羊,偎在他怀里。过了一会,才用手轻轻把他推开,飞红着脸,举手轻轻掠着秀发。 车子一路驶行得极快,但也颠簸得很厉害,使人可以感觉得到,车子一定行驶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 狄明扬忍不住道:“这车上怎么没有窗呢?连外面的景色都看不到,这条路怎么会如此颠簸的?” 耿小云道: “总护法这可是好意,这条路上,风大,灰沙多,如果有窗户,我们早就一身灰沙了。”一面又附着他耳朵,低声道: “总护法不想让你知道行宫在哪里,才派这辆车送你出来的,你不要多问了。” 狄明扬心想:“这大概是公孙先生平日御下极严,小云才会对公孙先生怕得如此厉害。” 就因为小云怕事,狄明扬虽觉得可笑,公孙先生已把你送给我了,还这么怕他干什么? 但还是顺着她没多说话,两人只是默默的偎依着。 中午时分,耿小云拿起一块木板,横着在车厢中搁好,就像一张案桌一般。 狄明扬道:“你这是做什么?” 耿小云朝他笑笑,说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说完,站起身子,从坐椅下面,拉出一只木箱,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大包东西,居然有馒头,肉包子,和酱牛肉,卤鸡、卤蛋,另外还用水壶装了一壶鸡汤。 狄明扬道:“公孙老哥居然还给我们准备了这许多食物。” 耿小云道:“因为狄相公是总护法的朋友咯!” 两人还是第一次一起吃东西,狄明扬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只是一霎不霎看着耿小云。 耿小云羞涩的道:”你看什么呢?” 狄明扬道:“古人说,秀色可餐,当真一点不假。” 耿小云嗅道:“你再看,我就不吃了。” “好!好!”狄明扬笑着道:“我不看就是了。” 车子一直辘轳行驶。 狄明扬道:“那驾车的还没吃东西吧,我们拿些吃的东西给他。” 耿小云道:“不用了,他也准备了吃的,一边驾车,一边吃。” 她收拾起吃剩的东西,放入箱中,推到座位下面然后又把横板收好,接着道: “你现在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回了,我们黄昏时候就可到啦!” 狄明扬问道:“我们这是到什么地方去?” 耿小云道:“寿宁府。” 狄明扬道:“寿宁府是什么地方?” 耿小云道:“寿宁府是府城咯,我是听总护法说的,他要车子送你到寿宁府,那是个大地方,你要去哪里,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狄明扬道: “那就到寿宁府再说吧!”忽然“哦”了一声,问道:“到了寿宁府,车子就要回去了?” 耿小云道:“那自然要回去了。” 狄明扬望着她问道:“你呢,你回不回去?” 耿小云嫣然一笑道:“小婢自然也要随车回去了。” 狄明扬道:“我真希望你不要回去。” 耿小云道:“那你为什么不早些跟总护法说呢?” 狄明扬唉了一声道: “我自该跟公孙老哥说的,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耿小云看他一脸俱是懊丧神色,不觉嗤的笑道: “你这人也真是的,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是总护法要我来伺候你的,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说,我还回不回去?” “啊!”狄明扬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道:“原来你是骗我的,我要罚你!” 耿小云咭的笑出声来;但只笑了一声,她的樱唇就被两片炽热的嘴唇堵上了,车厢中随着又沉静下来。 傍晚时分,马车驰进了城门,在一家客店门首停了下来,车把式打开了车篷,恭敬的道: “狄相公,请下车了,小的奉命送狄相公到这里为止。” 狄明扬一跃下车,耿小云脸上还红馥馥的,也跟着下了车。 狄明扬道: “谢谢你,这一路辛苦了,也请你代替我谢谢公孙老哥。” 那车把式诺诺连声,一跃上车,挥起长鞭,赶着车子走了。 一名店伙早已站在一旁伺候,这时赶忙凑了上来,陪笑道: “公子可是要落店么,小店上房最是清静不过……” 狄明扬点点头。店伙忙道: “公子请随小的来。” 他领着两人一直来至上房,推开房门,说道: “这间是小店最宽敞的房间了,公子看看可好?” 耿小云红着脸道: “就是这间好了,你快去打脸水来。” 那店伙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狄明扬低声道: “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们应该多开一间房。” 耿小云飞红着脸,轻声道: “我就怕你说出这话来,才故意要他去打脸水的。” 狄明扬奇道:“这为什么?” 耿小云道: “你不知道,总护法到处都有眼线,如果我门开两间房,一定会引起他疑心的。” 狄明扬道:“现在离开这么远了,他还会知道?” 耿小云轻唉一声道: “江湖上的事,你不会懂的,你只要听我的就是了。” 狄明扬为难的道:“这个……这个……” 耿小云道: “我是女孩儿家,都不怕羞耻,你又怕什么呢?现在虽已离开行宫很远了,但你说话还得处处小心才好。” 狄明扬道:“好吧,我一切都听你的好了。” 说话之时,店伙送来了脸水,接着又沏了一壶茶送上,才行退出。 狄明扬忽然啊了一声,攒着眉道: “小云,这间房间只怕很贵吧.我……身上没带银子,这该怎么办?” 耿小云轻笑一声道: “这个爷就不用耽心了,临行之时,总护法交给小婢一包金叶子就有五十两,另外还有五张二百两一张的银票,共有一千两,够相公一路的花费了。” 狄明杨心头甚是感激,说道:“公孙老哥设想真周到,他真是好人。” 耿小云道:“爷快去洗脸吧!” 两人盥洗完毕,差不多已是上灯的时候。 店伙送来灯盏,一面伺候着道: “公子二位,还是要上酒楼去用饭,还是要小店厨下准备酒菜,送到房里来?小店大司手艺不错,在咱们城里,他是数一数二的厨师了,公子要点什么,他都可以做。” 狄明扬没上过酒楼,也不会点菜,他望望耿小云,说道:“你看呢?” 耿小云道:“我们坐了一天车,不想出去了,那就要他们送来房里吃好了。” 店伙道:“公子要些什么,小的这里吩咐下去。” 耿小云道:“你要他拣拿手的做几样就好。” 店伙又道:“公子要什么酒吗?” 狄明扬道:“酒不用了。” 店伙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过没多久,店伙果然送来了饭菜,在桌上放好,然后退出,又替两人掩上了房门。 狄明扬红着脸道: “正巧有你在一起,不然我连菜都不会点呢!” 耿小云道:“你没出过门?” 狄明扬点点头道:“我今天还是第一次住客店。”耿小云嫣然一笑道:“所以总护法要小婢来伺候相公的。” 狄明扬道:“小云,现在起,你不许再相公,小婢的,给人家听到了不好听。” 耿小云道:“我本来是小婢了,那要我怎么称呼你呢?” 狄明扬道:“以后我们就算是兄妹,你叫我大哥,我叫你……妹子……” 耿小云心里甜甜的,抬眼幽幽的道:“我……配么?” “配,配!”狄明扬道:“你快叫我大哥呀!” 耿小云红着脸低低的叫道:“大……哥……” 狄明扬也低低的叫道:“妹子。” 耿小云羞涩的道: “你还是叫我名字的好,妹子,听起来怪怪的。” “好!”狄明扬低声道: “那我就叫你云妹。” 耿小云道: “随便你,我们快些吃吧,菜凉了呢!” 两人匆勿吃毕。 耿小云给他倒了一盏茶,捧到他面前,说道:“大哥,请用茶。” 狄明扬连忙伸手接过,说道:“云妹,谢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狄明扬喝了口茶,轻声道:“云妹,今天一路劳累,你该早些去睡了。” 耿小云双颊不禁飞红,低声道: “我不累,但我有话要和大哥说,你也……也……” 她说了两个“也”字,已经羞不可仰,再也说不出来了。” 狄明扬道:“你有什么话,这里又没有人,你说就是了。” “不成。”耿小云轻轻摇着头,压低声音说道: “总护法耳目遍天下,我也顾不得羞耻了,有很多话,还是到床上再说,人家就不会疑心了。” 说完,过去闩上房门,走近床前,放下帐子,先行脱下弓鞋,跨上床去。 狄明扬心头狂跳,也跟着上了床。 耿小云轻声道:“你把灯火吹熄了。” 狄明扬一口吹熄灯火,看到耿小云盘膝坐在床上,也就挨着她身旁坐下,就要去吻她。 耿小云轻轻把他推开,忽然正容道: “大哥,我有正经话要和你说,你坐好了,不许乱来。” 狄明扬看她忽然之间变得凛然不可侵犯,连忙坐好,说道: “云妹,你有什么话要说?” 耿小云低低的道: “你当总护法要我做什么来的?” 狄明扬听得一怔道: “你不是说公孙老哥叫你伺候我来的么?他一定以为前晚我们好过了,才把你送给我的。” 耿小云道: “他把我给大哥,就是要我一直跟在你身边……” 狄明扬道: “他把你送给我了,自然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耿小云道: “才不是呢,他派我跟在你身边,就是要我来监视你的,你有什么行动,我都得向他报告。” 狄明扬奇道: “我有什么行动呢?他这是做什么?” 耿小云道:“总而言之,他是不放心你。” 狄明扬越听越奇,说道:“他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耿小云道: “你真是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你如果不是东海门下他会让你离开行官么?” 狄明扬怔怔的道: “我不是东海门下,这话我早就告诉过他了。” 耿小云道: “大哥,你到现在还不肯跟我说真话么?” 狄明扬道: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真的不是东海门下,他们怎么会说我是东海门下的呢?” 耿小云撇撇嘴道: “总护法把你从渔山岛接来的时候,你不是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么?他早已发现你身上有东海老神仙的记号了,你还不承认呢!” 狄明扬惊异的道: “我身上有东海老神仙的记号,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耿小云看了他一眼,才道: “那你身上那枚八卦铜钱是哪里来的?” 狄明扬轻哦一声,笑道:“那是我从小就佩在身上的。” 耿小云道:“这么说,大哥真的不是东海老神仙门下?” 狄明扬道:“自然不是,我还会骗你吗?” 耿小云道:“我听总护法说,你一身功力,不在总护法之下,以你的年纪,除了东海老神仙,有谁能调教得出来呢?” 狄明扬道:“我只有一个记名师傅,就是武大先生,但我这身功力,却不是武大先生传给我的。” 耿小云嗤的轻笑道: “你说的武大先生,大概就是武子陵了,但武子陵也未必在总护法的眼里,所以说来说去,大哥这是另有名师了。” “没有。”狄明扬道: “我这一身功力,并不是师傅传的。” 耿小云道:“那是天生的了?” “也不是。”狄明扬就把自己六岁那年,骆伯伯背着自己送上委羽山,自己就一直跟着武大先生。武大先生除了教自己读书,只教自己倒竖,并没有教自己武功,直到今年中秋,来了三个番僧,和武大先生比武,自己如何逃到坠翮洞,误饮了一只比老鹰还大的蝙蝠血,如何吸了两个番僧的真气,后来武大先生走了,自己如何被渔山岛的二姑娘擒住,一直说到缎袍老婆婆和公孙先生要强占渔山岛,自己和缎袍者婆婆动手,削断她拐杖,最后被她杖头掷中,详细说了一遍。 耿小云关切的问道:“这些话,你和总护法说了吗?” 狄明扬道:“没有。” 耿小云道:“幸亏没有说,他一直把你当作东海门下,才不敢向你下手,才要我来伺候你,就是要用女色羁縻你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又道:“那你不是和总护法说,奉了师命,要去江南办一件事么?” 狄明扬道: “那是你前晚不是叫我早些离开么?你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要如何跟公孙老哥说才好,最后就想到只有说奉了师命要去江南办事,才能向他告辞。” 耿小云道:“也幸亏你这么说,总护法信以为真,才让你走的。” 狄明扬道:“就是你前晚不催我走,我也非走不可了。” 耿小云道:“那为什么呢?” 狄明扬道:“缎袍老婆婆也劝我快些走。” 耿小云道: “听说宫主已经派她为分宫主了,她已经不在行宫,你在哪里看到她的?怎么会和你说这些话呢?” 狄明扬道:“她是临死时说的。” 耿小云惊奇的道:“大哥是说萧分宫主已经死了?” “是的。”狄明扬又道:“那是昨日上午之事……” 他又把昨日在花园中所见之事,和她说了一遍。 耿小云听得一呆,说道:“总护法花园里还有地窖?不知地窖中囚的是什么人?哦,这就是了,总护法虽然没有怀疑到你,但也许对你还有些不放心,所以他才会要我注意你的行动,他还对我说,要注意你一个人的时候,做些什么?这样看来,你拿来的这个小纸卷,一定很重要了,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狄明扬道:“我收在怀里,一直没有看过。” 耿小云沉吟道: “总护法要把它放置在地窖之中,而且还藏在一支乌木簪里,萧分宫主又要乘总护法去迎接宫主外出之际,潜返行宫窃取,足见这个小纸卷的贵重了,你怎么不看看呢?” 狄明扬道:“我一直没有时间取看。” 耿小云点点头笑道: “看来大哥虽没有江湖经验,但你这件事却做对了,我想总护法一定会在暗中觑伺,只要大哥回房之后,拿出来看,只怕今天就不会放你走了。” 狄明扬道: “云妹你真的兰心意质,聪明过人……” 耿小云羞涩一笑道: “大哥,你笑我,我不来啦!” 狄明扬趁机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 “云妹,你听我说下去呢,我是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他话声说得很低,头也低了下去,在她秀发上轻轻吻着。 耿小云头不敢抬起来,只是轻声道: “大哥说的是什么事呢?” 狄明扬道: “我对公孙老哥说是奉师命去江南办事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耿小云道: “那就到江南去咯,到了江南再说不迟。” 狄明扬道:“我们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 耿小云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平日都不准出大门一步,只知是住在行宫里,行宫是建在一座有名的山麓间,究竟是什么山,也不知道。” 狄明扬道: “那么明天我们雇一辆车到江南去,只是总要说个地方吧y耿小云道:“那就随便说个地方好了。” 狄明扬为难的道: “我从小就跟武大先生住在委羽山,不知该说什么地方好……哦……”他忽然想起自己家在龙堡,不知龙堡在什么地方,接着又想到离龙堡不远,好像有一个将军岭。 耿小云看他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忍不住问道:“你想起什么地方来了?” 狄明扬道: “我家住在龙堡,不知龙堡在哪里?但我又想起离我们家不远,有一座将军岭。” 耿小云道: “有地方就好找了,明天我们问问车把式,他们都是识途老马,不大不小的地方,说出来,他们一定会知道的。” 狄明扬道: “这样就好,那就快些睡吧!明天好早些起来。” 耿小云听他说要睡,不觉粉脸飞红,说道:“大哥只管睡好了,我坐一会就好。” 狄明扬道:“不,你只管睡下来,我是不睡的。” 耿小云道:“你不睡要做什么呢?” 狄明扬笑了笑道: “我不是和你说过么,这五年来,每晚我都倒竖着睡的,你快睡吧!” 说完,在她秀发上亲了一下,就跨下床去,靠着门口墙壁,倒竖着运起功来。 第二天一早,耿小云悄悄起来,看到狄明扬还在倒竖着,但等她下床,狄明扬也翻身站起。 耿小云道:“大哥,待会我要上街去买东西。” 狄明扬道:“你要买什么?” 耿小云神秘一笑道:“昨晚我想到了一件事,嗯,暂时我不告诉你。” 狄明扬问道:“你为了什么不告诉我呢?” 耿小云道:“待会我买回来了,你自会知道。”过去打开房门。 一会工夫,店伙给两人送了脸水,接着又送来早餐。 两人用过早餐,耿小云道: “大哥,你在房里等一会,我去去就来。”不待狄明扬开口,匆匆往外就走。 狄明扬不知她去做什么,只得在房中坐着等她。 足足过了顿饭光景,才见耿小云提着一个包袱走入。 狄明扬问道: “云妹,你买的是什么东西?” 耿小云朝他嫣然一笑,说道: “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等我叫你转过身来,你才许转过来。” 狄明扬点点头,果然转过身去。 耿小云躲在床上,又放下了帐子,过了好一会,她才从床上下来,娇笑道: “好了,大哥,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狄明扬依言转过身去,只见耿小云换上了一身男装,青衫黑靴,严然是一个俊俏书生,只是个子稍嫌矮了些,不觉笑道:“原来你上街去买男子衣衫了。” 耿小云红着脸道:“大哥你看我像不像?” 狄明扬道:“像是像,只是太俊了。” 耿小云道:“我想和你一起上路,我改扮成男子,走在路上,要方便得多了。” 狄明扬道:“那今后我就要叫你云弟了。” “对!”耿小云道: “人家问起来,就说我是你兄弟,叫狄云扬……啊!狄云扬这名字不是很好么?” 狄明扬点点头道:“果然很好。” 耿小云道:“那就走吧!” 两人付帐出门,那店伙看得一呆,方才还明明是一男一女,怎么一下变成两个男的了? 狄明扬、耿小云走到大街上,找到一家车行。 门口一名管事的就迎着陪笑道:“两位公子可是要雇车么?” 狄明扬道:“我们要到将军岭去。” 那管事的道:“将军岭?不知公子说的将军岭是在哪里?” 狄明扬早已想好了话,这就说道: “我们是去找一个人的,他只说住在将军岭,没说什么地方,好像是在江南。” 那管事攒攒眉道: “这就难了,公子只知道将军岭,这也许只是一个小地名,这样,二位公子请到里面坐,容小的去问问几位老师傅,看他们有没有人知道?” 狄明扬说了声那就费神了。 管事把两人让进客堂才匆匆退出。 过了一会,那管事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进来,然后一指两人,说道:“就是这二位公子要去将军岭?” 那老者朝两人拱拱手道: “老汉请问一声,二位要去的将军岭,是不是在江西东乡县的将军岭?” 狄明扬问道:“老丈去过么?” 那老者道: “老汉十年前去过,将军岭是在江西东乡和奉贤之间,那是一位客人要赶去龙堡,说是去吊祭一位过世的老英雄的。” 十年前,赶去龙堡吊祭一位过世的老英雄?那不是爷爷么?爷爷死了正好十一年了! 狄明扬心中想着,连忙点头道: “那就对了,我们要找的人,就住在将军岭,好像听他说过,就在东乡和奉贤之间。” 管事听得喜道: “如此就好,张老二在大江南北跑了几十年,有许多小地名,也只有他知道。” 当下就和管事的议定了路费,张老二先行退出,等管事陪着两人走出车行大门,张老二已经套好了车,在门口等候。 两人跨上车厢。张老二放下车帘,立即扬着长鞭,辘轳起程,朝长街驰去。 耿小云和大哥并肩坐在车上,等到驰出城门,四顾无人,这就附着他耳朵,悄声说道: “大哥,你现在可以把那个小纸卷取出来瞧瞧了。” 狄明扬点点头,也附着她耳朵,低声道:“你注意前面的车把式。” 耿小云道:“不要紧,隔着一道皮篷,他听不到我们说的话的。” 狄明扬伸手入怀,取出卷得又小又细的纸卷,小心翼翼的打了开来,那是只有手掌大小一张很薄又发了黄的茧纸,上面写着:“第十九式千叶莲花”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细字,和三个待剑的人像。 这是一式剑法,三个人像和蝇头细字,则是剑法的图解了。这张纸显然是从一本手抄的剑法谱中撕下来的,前面还有十八式,这是第十九式了。 狄明扬只看了一眼,就把小纸片递给小云说:“你去看看。” 耿小云接到手中,仔细的看了一阵,才低低的道: “大哥,以总护法的武功,尚且如此重视这一式剑法,萧分宫主还甘冒大不匙,潜入地窖窃取,可见这一式剑法,一定十分厉害了,但我怎么看不出它的妙处来呢?” 狄明扬笑道: “剑法变化,是要熟能生巧,你这样粗枝大叶的看上一遍,怎么看得出来?这样吧,这小纸卷就给你收藏,过些日子,我们一起来研练好了。” “好!” 耿小云偏头道:“放在你身边,不是一样么?” 狄明扬道: “这纸卷太小了,放在我身边容易失落,岂不可惜,女孩儿家心思较细,所以还是由你收起来的好。” 耿小云点点头,低笑道:“只要大哥信得过我就好。” 狄明扬低下头去,轻轻的道: “你不是说过,是我的人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耿小云心里甜甜的,低着粉颈没有说话,却把小纸卷收了起来。 他们从寿宁西行,一路晓行夜宿,由放张老二在这条路上,十分熟悉,打尖、投宿,悉由他作主。 这天傍晚,车抵浦城,这是闽北的一个大县城,街道整洁,商店林立,张老二马车停在一家通商客店门口,两人要了一间上房。 狄明扬和耿小云一路都以兄弟相称,自然只住一间房子。好在狄明扬练的是“逆天玄功”,每晚都是倒竖蜻蜒,把床铺让给耿小云一个人睡,虽是少年男女,同住一室,却也以礼相持。 这晚天色还早,两人落店之后,整天坐在车上,自然会觉得闷气,要上街走走,这时华灯初上,街道上行人车马,熙攘往来,十分热闹,信步走到一家酒楼门口。 这酒楼有五开间门面,十分气派,耿小云喜欢热闹,回头道:“大哥,我们上去咯!” 两人上得楼来,只见满堂食客,几乎座无虚席,只有正中间一张圆桌,放着几付杯筷,却并没有人。 一名堂倌看到两位年轻公子上楼,慌忙迎了上来,陪笑道: “二位公子爷光降,真是对不住,小楼今晚已经没有空位了,只好请……” 耿小云一指中间那张空桌,说道:“那张桌子,不是空着还没人坐么?” 那堂倌道:“那一席是司徒大爷宴客预定了的……” 他话声未落,只听一个清爽的口音接着道:“酒楼菜馆,哪有空着桌子不让人坐的道理?什么死徒活徒的,要宴客就到家里去,酒楼上自然要先到先坐了。” 狄明扬、耿小云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穿天蓝长衫,手执一柄白玉摺扇的少年公子。这人大概二十四五光景,生得修眉如月,朗目若星,脸色白中透红,甚是俊俏风流。 那蓝衣少年看到狄明扬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异采,立即拱拱手,含笑道: “巧极,二位兄台也是上楼饮酒来的了,既来之,则安之,既有空席,则坐之,来,二位兄台,咱们难得相逢,就去坐下来再说。” 他含笑说话,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十分亲切,好像有使人无法推辞的力量。 话声一落,就连连抬手,毫不客气潇洒的朝中间空席走去。 狄明扬觉得此人举止洒脱,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也不自觉的跟了过去。 那堂倌看得大急,急忙摇着手道:“公子,这个不成……” “上酒楼喝酒,有什么成不成?” 蓝衫少年冷哼一声道: “你以为本公子吃不起?伸手取出一个黄澄澄的金元宝来,朝桌上一放,喝道:“你去把你们酒楼最好最贵的酒菜拿来,本公子和这二位兄台今晚非在这里喝酒不可。” 他伸出来的手,又白又嫩,看去比女孩子还要柔软;但经他手掌轻轻一按,那只足有十两重的金元宝,竟然悄无声息,硬生生的嵌入了桌面之中。这下直把那堂倌吓得连连后退,哪里还敢多说? 蓝衫少年也没去理他,只是朝狄明扬二人抬抬手道:“二位兄台请坐。” 他自己已经大模大样的用脚拨开长凳,坐了下去。 狄明扬看他露出这一手,足见功力甚深,一面抱抱拳道: “兄台好俊的功夫,兄弟佩服得很。” 他对这位蓝衫少年心中有着好感,也就依言坐下。 耿小云看大哥坐下了,自然也随着落坐。 蓝衫少年浅笑道: “兄弟这点粗浅功夫,倒教二位见笑了。” 三个人各踞一面,相继落坐,哪知这张圆桌附近的食客,所有目光不期都朝三人投来,有的人目光之中,竟然流露出惊异之色,有些胆小的人,却匆勿食毕,赶快离座,下楼而去,好像马上就有大祸临头一般! 蓝衫少年用白玉扇敲着桌子,大声道:“堂倌,还不快送茶来?” 堂倌哪敢不依,赶忙沏了一壶茶送上。 蓝衫少年目光流动,看了狄明扬一眼,含笑问道:“萍水相逢,还没请教二位兄台尊姓大名哩!” 狄明扬连忙含笑答道: “在下狄明扬,他是舍弟狄云扬,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蓝衫少年道:“原来是狄兄贤昆仲,幸会得很,兄弟蓝飞天……” 他刚说到这里,在他们附近几桌的食客忽然起了小小骚动,纷纷离席,立时就空出了几张桌子。 狄明扬目光一抬,发现从楼梯口走上五个人来。 当先第一个是头戴道帽的矮小灰衣道人,眉毛很浓,看去眉眼挤在一起,颁下留一把山羊般苍须,手持马尾拂尘,肩头还背着一柄长剑,丝毫看不出他仙风道骨,但却装模作详,似乎自视甚高。 第二个是身穿古铜色长袍的老者,个子高大,鹞目鹰鼻,双颧突出,一脸连腮胡,貌相凶猛,但却虎步龙行,气派非凡。 第三个是紫膛脸汉子,穿一件天青缎袍,年约四旬出头,嘴上留着八字须。 第四个是中等身材,扁脸,略带青色,身穿青紫色长袍的汉子,有一股顾盼自雄之概。 第五个则是瘦削脸老者,颧骨突出,两眼甚小,脸颊上都是直条的皱纹,身穿团花黑褂,枣红长袍。 这五个人中,只要看他们身上衣着,就知是一方财主,但眉宇之间,都带着几分霸气,决不是商贾中人。 五个人中走在最后一个瘦削脸老者敢情是主人了,他一跨上楼,就有两个堂倌迎了上去,朝他打躬作揖,状极恭敬,还带着几分畏怯。 瘦削脸老者开口问道:“酒席准备好了么?” 先前那堂倌连连陪笑,低声道: “太爷吩咐,酒席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只是方才全堂都客满了,后来来的三位公子,把你老定的席位给用了。” 瘦削脸老者脸色一沉,哼道:“你说什么?” 只四个字,就吓得那堂倌打了个抖索,底下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楼梯口跟上来的是这家酒楼的掌柜,连连陪笑道:“你老稍等,小的马上吩咐他们再摆一席……” “不必!”瘦削脸老者一对小眼闪动之际,掠过狄明扬坐的那张圆桌(整个大厅上都是四方八仙桌,只有中间这一席放的是圆台面)问道:“就是那三个小子?” 那堂倌不敢说话,只点了点头。 瘦削脸老者举步朝圆桌走来,其余四人,自然也就跟了过来。 狄明扬一眼就看出这五人不大好惹,但事情来了,倒也不俱,心想,“这都是蓝兄招来的是非,倒要看看他如何应付?” 蓝飞天根本连看也没看五人一眼,手举茶盏,含笑道:“狄兄请用茶。”狄明扬也取起茶盏,说道: “蓝兄请。” 蓝飞天看他也若无其事一般,心中暗道: “这位狄兄,身佩古剑,看他神色自如,如此镇定,果然是一位深藏不露之人。” 瘦削脸老者一直走到他们桌边,看他们依然自顾自的喝着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心头更怒,目光一注桌面上嵌着的金元宝,不觉沉笑一声道: “你们三个小子,胆子倒是不小,居然发横发到浦城来了,连老夫订的席,你们也敢强占。” 蓝飞天直到此时才转脸过来,一手托着茶盏,含笑道: “这就奇了,酒楼上先到先坐,后到后坐,咱们花钱喝酒,又没有白吃你的,怎能说强占二字?何况楼上有的是空桌,你们去坐下来就是了。” “哈哈”瘦削脸老者怒笑一声:“好小子,你们乖乖的给老夫滚,老夫看在你们年轻不懂得事,还可宽宥……” 蓝飞天俊目一瞪,没待他说下去,就喝道:“你说什么?” 瘦削脸老者道:“老夫要你们滚开!” “好!”蓝飞天依然脸含微笑,用手中白玉摺扇一指桌上金元宝,徐徐说道: “你只要把这只金元宝取起来,咱们就乖乖的滚开,如何?” 瘦削脸老者洪笑一声道: “你以为区区一只元宝嵌入桌面,老夫就取不起来了么?” 随着话声,缓缓伸出一只青筋露骨没有半点血色的瘦削手掌,举掌朝桌面拍下。 他手才伸出,狄明扬就已看出此人可能练过某种奇特掌功,他如果没有把屋,就不敢举掌朝桌面拍下了;如若经他一拍,桌面受到内力一压,金元宝势必就会跳起来,金元宝跳起来了,自己三人岂非就得让给他们了。 年轻人本来就好强,狄明扬想到这里,本来托着茶盏的手,轻轻把茶盏放了下去。 他放下茶盏之时,也正好是瘦削脸老者一掌拍下的同时,桌面上登时响起了“砰”的一声。金元宝没有跳起来,连三盏茶水都没有溅出一点,他这一掌,几乎连桌面都没有丝毫震动。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就是普通人不会武功的人,用力拍上桌子,茶水也都会溅出来,再重一点,茶盏会受震倒翻,何况瘦削脸老者练的是“青煞掌”,比“黑煞掌”还要厉害的独门阴功! 瘦削脸老者一掌击下,眼看金元宝丝毫未动,一张瘦削的脸上,不禁胀得通红。 蓝飞天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含笑道: “狄兄,我看还是让他再试一掌如何?” 这话已经暗示狄明扬,不用相助了。 狄明扬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含笑点头道: “蓝兄说得是,金元宝嵌得太深了,理该由他再拍一掌试试。” 左手随即放开了茶盏。 蓝飞天含笑看了瘦削脸老者一眼,又道: “阁下可以试上三掌,如果三掌取不出来,那就只好请五位另换一席了。” 瘦削脸老者虽然看出三人气字非凡,但第一掌已经拍下了,没有把金元宝震出来,这颜面如何下得了?口中沉哼一声,第二掌果然又拍了下去。 但听又是“砰”的一声,这回桌面受到掌力一震,那只嵌入桌面的金元宝,果然一下跳了起来,瘦削脸老者顺手抄个正着。 但在他掌力拍下之时,蓝飞天和狄明扬,耿小云三人同时各以极快手法,取起了茶盏,是以茶水还是没有溅出来。 瘦削脸老者一把抄住金元宝,脸上刚泛起笑容,正待开口。 他若是开口,自然就会说出要三人乖乖滚开的话来,但他只张了张口,话还没说,突然间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口中“啊”了一声,五指一松,“砰”的一声,金元宝掉落地上。 他身后站着的四人中,那矮小灰衣老道站得最近,急忙问道:“司徒施主怎么了?” 他自然知道这位枫岭堡司徒堡主名震仙霞岭,一身功力,极非寻常,已经抄住了金元宝,岂会无故松手?只是他站在最近,却也看不出丝毫迹象。 瘦削脸老者急怒的道:“兄弟……但觉掌心发麻,也不知……” 迅即把右手掌翻了起来,这一瞬工夫,他原本瘦得青筋露骨的一只手掌,此刻已经又肿又胀,五根手指再也抓不拢了。 矮小灰衣老道目注狄明扬,沉笑道:“这位小施主原来是使毒名家,解药呢?” 口中说着,右手五指如爪,一下朝狄明扬肩头抓落。 他方才看到瘦削脸老者拍下第一掌之时,狄明扬手扶茶盏,金元宝没有被震出来,后来狄明扬松开了手,第二掌才把金元宝震出,因此认定在金元宝上使了手脚的,也一定是狄明扬了。 狄明扬连动都没动,任由他如钩五指抓着“肩井穴”,回头笑道:“在下从不使毒,哪来的解药,道长休得误会了。” 这矮小灰衣老道方才上楼之时,五个人中,他走了第一个。要知这五个人,都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别的不去说他,能在枫岭堡司徒堡主宴客的时候走第一个的人,岂会是普通老道士? 他因司徒堡主手掌中毒,才出手朝狄明扬肩头抓落,抓的又是“肩井穴”,属人身要穴之一,普通人一被拿住,全身即如着电,四肢绵软无力,即使是练武之人,也功力若失,身子不能转动。 他这一抓是为了向狄明扬取解药的,指上又岂会不用力道?如今狄明扬居然著无其事,还回头过来含笑说话,这下不由使得灰衣老道猛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这小子究竟是何来历,连我白骨爪都会不当一回事?” 此时蓝飞天已经俯身从地上拾起金元宝,用手拂拭了一下,抬头笑道:“笑话,这元宝上哪里有毒了?” 耿小云眼看灰衣者道五指抓住了大哥“肩井穴”,不觉脸色一沉,叱道: “老道士,你还不放手,抓着我大哥作甚?” 穿古铜长袍的老者鹞目之中,射出两道森森逼人的眼神,洪喝一声道: “小子,你是什么人,这小子暗使剧毒,不交出解药来,他是死定了,你也想陪死不成?” 那作主人的司徒堡主,这几句话的时间,已从五指肿胀到了手腕,手腕已经粗如臂膀,平日凶狠成性的司徒堡主,这回除了呻吟之外,已发不出狠劲来了。 紫膛脸汉子道: “不用和他们多说,把这三个小子一起宰了就好。” 蓝飞天看了司徒堡主一眼,徐徐说道: “这位朋友中的毒,也不算十分厉害,在下倒有一个偏方,不知司徒堡主可要听么?” 紫膛脸汉子道:“你倒说说看?” 蓝飞天含笑道: “只要中毒之人,快去厕所,用饭碗接一碗自己的小便,喝下去就好。” 紫膛脸汉子怒声喝道:“好小子,你想找死!” 蓝飞天含笑道: “在下说出来了,你们又不相信,这是咱们蓝家世传的秘方,若不是看这位朋友神情甚是痛苦,在下还不肯说呢!” 灰衣老道听他说出“蓝家世传”四字,不觉脸色为之一变,急忙松开五指,朝蓝飞天打了个稽首道: “莫非少施主是云南蓝家的人,只不知和蓝紫哀蓝施主是何称呼?” 蓝飞天露齿一笑道:“他是我家兄。” 灰衣老道欣然道: “那是自己的人了,哈哈,贫道和令兄蓝施主乃是方外之交,前几年令兄远来江南,在贫道白云观中盘桓了数日,还到过仙霞岭枫岭堡,作了司徒堡主的上宾呢!这是小误会,少施主不可再和司徒堡主开玩笑了。” 蓝飞天看了司徒堡主一眼,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替司徒堡主消消毒吧!” 说完,站起身,走到瘦削脸老者面前,用手在他掌背上轻轻拂拭了两下,笑道: “司徒堡主,真不好意思,开罪你啦!” 说也奇怪,瘦削脸老者肿胀的手背,经他轻轻拂拭了两下,但觉手背上一阵清凉,果然立竿见影,肿胀很快就消退下去。 灰衣老道一面含笑道: “蓝少施主,贫道给你引见,这位就是仙霞岭枫岭堡司徒赞司徒堡主。” 接着又指着穿古铜长袍的长者道: “这位是绿鹰岛秦镇海秦岛主。” 指着紫膛脸汉子道:“这位是豪岭关胜百生胜寨主。” 指着扁脸汉子道:“这位是四十八都的戚祖光戚庄主。” 蓝飞天问道:“道长呢?” 灰衣老道道:“不敢,不敢,贫道是白云观茅若清,江湖朋友给贫道取了个外号矮纯阳便是。” 司徒赞在这几句话的工夫,右手肿胀全消,拱拱手道:“老朽不知是蓝公子,方才多有得罪,不知蓝公子大号如何称呼?”—— 幻想时代扫校 第九章 海上生明月 “我叫蓝飞天。” 蓝飞天又含笑道:“这二位是我初交的朋友狄氏昆仲,这位是狄明扬兄,这位是狄兄的令弟狄云扬……” 他话还没说完,矮纯阳茅若清,绿鹰岛主秦镇海、枫岭堡主司徒赞等人不约而同的惊“咦”一声,异口同声道:“这位就是狄明扬公子么?” 狄明扬觉得奇怪,自己刚到这里,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名字的呢?当下就抱抱拳道: “不敢,在下正是狄明扬。” 司徒赞大喜过望,连连拱手道:“这就对了,哈哈,咱们能遇上狄公子,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极。” 矮纯阳也打了个稽首,恭恭敬敬的道:“贫道适才不识狄公子侠驾,多有冒犯.还望公子勿罪。” 狄明扬看他们忽然前倨后恭,心中觉得甚是奇怪,忙道:“道长好说,诸位怎么知道在下贱名的呢?” 绿鹰岛主好似生怕别人都把话说完了,他就没有和狄明扬说话的机会了,是以抢着陪笑说道:“狄公子名动江湖,在下等人如何不知?” 胜寨主也道:“秦岛主说得极是,狄公子大名,兄弟等人仰慕已久,今日得能拜识芝字,真是一大快事。” 戚祖光接口道:“狄公子三位,尚未用酒菜,司徒兄,你是主人,咱们快请狄公子上坐,先要堂棺把酒菜送来,边谈边喝不好么?” 司徒赞一拍脑袋,大笑道:“是,是,戚兄说得极是。” 一面立即高声叫道:“堂倌,快把酒菜送来,咱们和狄公子好好的喝上几杯。” 那掌柜一直站在边上,生怕闹出事来,此时眼看双方原是熟人,自可化干戈为玉帛,心头大石也不觉放了下来,连忙吩咐堂倌上菜。 司徒赞等五人这回个个巴结着狄明扬,把他们三人让到了上首,才一齐落坐。两名堂倌也迅快的端上酒菜,大家又轮流把盏,向狄明扬三人敬酒。 狄明扬自然感觉得出来,这五人对他十分尊敬,而且有故意巴结之感,这使他心头疑念难解,等酒过数巡,忍不住问道: “司徒堡主和诸位盛情,在下至为感谢,只不知诸位认识在下哪一个朋友?” 矮纯阳大笑道: “狄公子荣任明月宫副总护法,贫道等人,今后还要公子多多提携,区区敬意,不过聊尽咱们心意而已!” 蓝飞天也看出这五人对狄明扬巴结讨好,如今听说狄明扬竟是明月宫副总护法,也不觉为之动容,立即举杯道: “狄兄原来还是明月宫副总护法,兄弟失敬得很,来,兄弟敬狄兄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狄明扬连说:“不敢。”和他对饮了一杯,才道:“在下从明月宫来,倒是不错,但并不知道副总护法之事。” 司徒赞大笑道:“明月宫这道命令,是今天中午才传到的,正好五天之后,泌姆山有一大会,本来敦请公孙总护法莅临主持,因公孙总护法另有要事,无法分身,才以飞鸽传书,要咱们恭迓新任副总护法狄公子便道经过,就近主持,兄弟接到传书,正在派人四处打听狄公子侠驾下落呢?” 耿小云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暗暗攒眉,看来大哥和自己的行踪,始终在明月宫监视之下了。 “奶姆山?”狄明扬问道:“只不知五日后是一场什么大会呢?” 司徒赞道: “那是咱们江南武林同道的联盟大会,如有狄公子参加,那是江南同道的荣幸了。” 狄明扬心中暗道: “明月宫要自己担任副总护法,也应该先徽得自己同意才是,怎么自己刚离开他们行宫,就向江湖上宣布,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他这话只是心里想着,并未说出来;但他脸上却有了迟疑之色。 耿小云忙道: “我大哥奉有师命,另有一件要事待办,只怕没工夫来参加大会呢!” 矮纯阳一怔道:“这个如何使得?泌姆山大会就在眼前,狄公子就是不来,咱们也要去请,何况狄公子已经来了,又是明月宫指定要狄公子就近主持的。” 狄明扬含笑道: “舍弟刚才说的,确是实情,此次在下在明月宫,面谒康宫主,他本来坚不放行,要在下多盘桓几日,在下因家师交办之事,刻不容缓,才离开的,那时康宫主就有意要在下担任副总护法一职,也因在下身有急事,故而面告康宫主,等在下办妥家师交待之事,再行答覆,没想到康宫主竟然这么快就发布了消息,这就叫在下好生为难了。” 他说的原是实情;但司徒赞等五人,听他一口一声说着“康宫主”,莫不听得眉飞色舞,目光之中流露出不胜羡慕之色! 他们只知道有明月宫,并没见过宫主,甚至连宫主姓康,也是第一次听到。在他们心目中,明月宫主是高不可攀的武林宗主,简直比皇帝还神圣,如今听狄明扬的口气,似乎和康宫主交谊极深,怎不叫他们心向往之,把狄明扬当作了小祖宗? 秦镇海望着狄明扬道:“宫主如此看重公子,泌姆山大会,狄公子更是不能不去了。” 司徒赞马上接口道: “正是,正是,此次大会,乃是江南同道第一次集会,只有狄公子亲临,代表明月宫主持,方昭郑重,公子纵有急事,也得拨冗莅临才是。” 蓝飞天道: “狄兄,大家都是这么说了,我看五天时间,也耽搁不了狄兄的大事,还是去走一趟吧!行走江湖,多结交几个朋友,也是好事。” 狄明扬原是性情中人,经众人再三邀请,而且言辞甚恭,觉得不好推辞,只好点头道: “诸位老哥盛情相邀,在下那就只好从命了。” 众人闻言大喜过望,又纷纷向狄明扬敬酒。 司徒赞起身道:“会期还有五天,从此地前往泌姆山,只须三天时间,兄弟之意,想请狄公子三位,到敝堡盘桓二日,不知狄公子意下如何?” 狄明扬连忙拱手道:“司徒堡主不用客气,泌姆山之会,在下准时必到,目前离会期已近,堡主各位想必各有待办之事,在下不便打扰,且等会期之后,再去贵堡不迟。” 司徒赞喜道:“狄公子答应会后去敝堡盘桓,那可说了要算。” 试想沁姆山大会,乃是江南武林同道的大集会,狄明扬以明月宫副总护法的身份,参与大会,会后要到他枫岭堡去盘桓几日,自然是大有面子的事,他焉得不喜? 狄明扬含笑道:“在下说了,自然要去。” 戚祖光道: “狄公子到了枫岭,和敝庄已相去不远,那自然也要请到四十八都去住几天了。” 狄明扬含笑道:“那自然要去。” 这一顿酒菜,宾主尽欢,饭后,司徒赞等人要陪同狄明扬回转客店,狄明扬再三力辞,才在酒楼门首分手。 蓝飞天含笑问道: “狄兄昆仲下榻何处?” 狄明扬道: “在下兄弟住在通商客栈。” 蓝飞天道: “说来真巧,兄弟也住在通商客栈,咱们那是一路的了。” 三人边谈边走,回转客栈,蓝飞天在两人房中,又闲谈了一会,才行辞去。 耿小云过去闩上了房门,悄声道:“大哥,你真的要去泌姆山么?” 狄明扬道: “你没见他们一再诚意相邀,既已答应了人家,自然非去不可了。” 耿小云道:“我看这几个人都不像是正派中人,泌姆山大会,虽然号称江南武林大会,只怕也不会有正派中人参加的了。” 狄明扬点头道: “这话不错,司徒堡主、矮纯阳,还有绿鹰岛主,都是面貌不善,你说他们不是正派中人,那会是什么人呢?” 耿小云道:“不是白道中人,自然是黑道人物了。” 狄明扬问道:“什么叫做白道,黑道?” “你连这也不懂?” 耿小云道: “白道就是名门正派中人,黑道指的是左道旁门之士,和绿林人物。” 狄明扬道:“你看蓝兄如何?” 耿小云道:“他擅放使毒,自然也是黑道中人了。” 狄明扬道:“蓝兄为人倒是不错。” 耿小云撇了下嘴道: “这人脂粉气很重,最多也只是武林中的纨绔子弟罢了。” 说到这里,接着又道:“人家本来还有话要说的,给你一打岔,差点说忘了。” 狄明扬哦道:“你还有什么话?” 耿小云道:“明月宫忽然对江湖宣布大哥为副总护法,你道是为了什么?” 狄明扬问道:“为了什么?” 耿小云道: “一定是宫主和总护法还认为你是东海传人,非笼络住你不可。” 狄明扬道: “我答应办完事以后,回去再说的。” 耿小云嗤的笑道:“你会去么?但你如参加了泌姆山大会,大家都知道你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了,你就非回去就职不可。” 狄明扬点点头,唔了一声道:“有道理。” 耿小云道:”所以我觉得泌姆山之会,大哥还是不去的好。” “这个……”狄明扬为难的道: “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怎能说话不算数呢?” 耿小云朝他嫣然一笑道: “我知道大哥答应了就非去不可,但这一来,只怕会惹上许多麻烦呢!” 刚说到这里,忽听南首花格子窗上,有人轻轻弹指的声音。 狄明扬抬目问道: “是什么人?” 只听一个极细的声音道: “狄明扬,是我。” 狄明扬又是一怔,自己今晚初到浦城,居然有人叫自己名字,但这声音听来极熟,只是他说得极轻,一时听不出他的口音来,急忙掠近窗口,伸手推开窗户,问道: “你是?……” 窗前那人小声道: “你让我进来再说。” 身形一晃,宛如乳燕投林,飞快的穿窗而入。 狄明扬这回听清楚了,不觉一怔道:“你是七姑娘?” 定睛看去,那穿窗而入的,竟是一个衣衫褴楼,蓬头垢面小乞丐;但饶她这副模样,狄明扬还是认出来了,她不是七姑娘萧湘云还是谁来?不由吃了一惊,急急问道:“你怎么……” 萧湘云忽然一下扑入他怀里,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狄明扬急忙扶着她肩头,问道: “七姑娘,别哭,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受了谁的委屈?” 萧湘云直到此时,才看到房中还有一个青衫少年,不觉双颊飞红,慌忙后退了一步,拭着泪道: “狄大哥,我们渔山岛被人强占了……” 狄小云听到狄明扬叫她“七姑娘”,她曾听狄明扬说起过渔山岛一事,一双妙目只是盯着萧湘云打量。 狄明扬忙道: “你说渔山岛被人强占了?是不是明月宫呢?” 萧湘云切齿道: “不是他们,还会有谁?” 狄明扬问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婆婆和岛主她们呢?” 萧湘云拭着泪道: “是你被他们抓去的第三天晚上,大师祖婆婆率领了许多人来偷袭渔山岛,祖师婆婆和师傅与他们动上了手,他们这次来的人很多,而且个个武功极高,祖师婆婆和师傅打不过他们,祖师婆婆好像还负了伤,要我们乘船先退,我是和田老爹一起逃出来的,我们住在一处破庙里,为了怕被人认出来,才装扮成花子前来。田老爹据听来的消息,师傅被人擒去了,他急放打听师傅的下落,前天晚上走的,要我留在这里,方才我看到你从酒楼出来,又不敢叫你,才二直跟到客店门口,终放找到你了。” 狄明扬问道:“田大哥一直没有回来么?” 萧湘云道:“没有。” 狄明扬又道:“你知不知道岛主被什么人擒去了?” 萧湘云道:“不知道。” 狄明扬道:“那么老婆婆呢?你不是说她负了伤了?到哪里去了呢?” 萧湘云又流泪道:“我也不知道咯!” 狄明扬安慰道: “你且别哭,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要管的了。你就在这里住下来,我们慢慢的总可以打听出消息来的。你先洗把脸,换上衣衫,好不?” 耿小云含笑道: “大哥,目前为了避人耳目,我看这位小妹子也是换上男装的好,我那天买的衣衫,还有一套没穿过,她和我身材差不多呢!” 萧湘云问道: “狄大哥,他是谁呢?” 狄明扬忙道: “她叫耿小云,也是女的……” 他说到这里,蓦觉不对,一男一女怎么住在一间房里?不由得俊脸一红,接着连忙解释道: “她是和我一起从明月宫出来的,我们为了路上方便,她才改了男装,你来了,就和她睡在一起好了,你是知道的,我晚上一向都是倒竖蜻蜒的。” 耿小云粉脸通红,拉着萧湘云的手,说道:“萧姑娘,来,先来洗把脸!” 萧湘云今年也是十七岁了,但她从未出过门,对男女之间,也知道得不多,倒也并不在意,就走过去在洗脸架上洗了把脸。 耿小云又替她梳好头发,编了辫子,然后从包袱中取出一套新的衣衫,要她躲到床上去换了。 萧湘云依言换过衣衫,从帐子中走出。 耿小云瞧着她嘻的笑道:“小妹子,你真美,这不变成了英俊小书生啦!” 萧湘云粉脸酡红,说道:“我才没有耿姐姐美呢!” 狄明扬问道“七姑娘,你饿不饿?” 萧湘云道:“狄大哥真把我当作小花子了,我身边有的是银子,你当我真的在沿途求乞,没吃饱么?” 接着眨眨眼睛问道: “狄大哥,你被明月宫擒去,怎么逃出来的?是不是耿姐姐救你的?” “那倒不是。” 狄明扬就把自己在行宫之事,大概说了一遍,其中只是把耿小云那段掠过不提,只是说公孙先生不放心自己,才派耿小云和自己同行的。 萧湘云道:“耿姐姐叫云扬,那么我叫狄什么呢?” 耿小云道: “现在不成了,方才司徒堡主那些人都已经知道我和狄大哥是两兄弟,如果再来一个狄什么扬,反而会教人疑窦,我看这样吧,小妹就说是狄大哥的结义兄弟姓云……” 萧湘云道:“云什么呢?” 耿小云道:“云什么湘好不?” 萧湘云道:“云潇湘好不?” “不好。”耿小云道:“潇湘,人家一听就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狄明扬道:“改做啸湘好了,啸做山林的啸,不是很好么?” 萧湘云点头道:“好,就叫啸湘好了。” 她望望狄明扬不禁又愁结眉梢,问道: “狄大哥,我们怎么才打听得到师傅和祖师婆婆的消息呢?” 狄明扬道: “这个……我也想不出来,不过慢慢的打听,总会有消息的。” 耿小云道:“大哥,我倒想到了一个办法。五天之后的泌姆山大会,与会的可能都是些黑道人物,他们也许会知道。” 狄明扬点头道:“对!” 耿小云道: “目前大哥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要问,也只能侧面探问,不可直接问他们。” 萧湘云睁大双目,说道:“什么?你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 狄明扬含笑道: “你别急,我当上这副总护法,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当下把今晚在酒楼上遇到司徒赞等人的事,说了出来。 萧湘云道: “对了,方才我看到那个穿古铜长袍的,那天夜袭渔山岛,好像也有他。” 狄明扬道:“你没认错人?” 萧湘云道:“那晚他穿的好像是一件绿色的大褂。” 耿小云道:“那就没错,准是他了,他是绿鹰岛主,自然会穿绿衣的了。” 狄明扬道: “只要是他,这就好办,我会跟他打听的。好了,时间已晚,你们两个快些睡吧!” 一晚易过,翌日早晨,二女一早就起来了,店伙送来脸水,也不知道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用过早点,蓝飞天飘然走入,狄明扬连忙起身笑道:“蓝兄早啊!” 蓝飞天含笑道,”狄兄早。”他目光一溜萧湘云:“这位兄台是?……” 狄明扬忙道: “他是兄弟的义弟云啸湘,昨晚在客店中无意中遇上的。”一面又朝萧湘云道:“贤弟,我替你引见,这是愚兄昨天才结识的好友蓝飞天蓝兄。” 蓝飞天连忙拱手笑道:“原来是云兄,幸会了。” 萧湘云朝他拱拱手,也说了句“幸会”,但脸上不禁微生腼腆。 蓝飞天爽朗一笑道:“好极了,咱们路上又多了一个伴了。” 四人相偕走出店堂,店帐早已由蓝飞天会了。 跨出店门,蓝飞天骑的是马,车把式张老二不待吩咐,早已套好了车,等待狄明扬三人上了车,就扬鞭赶着车上路,也没问怎么多了一个人?老江湖就是如此,不关他的事,从不开口多问。 车厢还算宽敞,坐上三个人,并不显得很挤,萧湘云是个没有心机的姑娘家,和耿小云很快就成了知己,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得挺亲呢。耿小云先前还对她有点多心,后来看她一片天真,也就放下了心。 马车由浦城出仙霞岭,一路上蓝飞天都和他们同行同止,第四天傍晚,赶到玉山,刚落了店,四个人要了两间上房。 蓝飞天推说他不惯与人同房,其实除了狄明扬,两位姑娘家,自然更不能和他同房了,因此还是狄明扬三个人共住一个房间,这四天来一直都是如此。 店伙送来了脸水,狄明扬随便洗了把脸。 耿小云已经给他倒了一盅茶,说道“大哥,你用茶。” 只听走道上有人间道: “刚才落店的狄公子,住在哪一间房,你快快领路,就有重赏。” 店伙的声音道: “刚才有四位公子落店,不知诸位要找的狄公子是哪一位……” 另一个声音道:“不管哪一位公子,你快带路就是了。” 耿小云道:“大哥,这说话的好像是茅道长的声音呢!” 她很快闪到门口,探出头去。 只听豪岭关寨主胜百生洪笑一声道:“那不是狄二公子么,哈哈,终放找到了。” 枫岭堡主司徒赞一把推开店伙,抢先掠上,呵呵笑道: “狄二公子在此,狄副总护法自然也在这问房里了。” 耿小云连忙转身叫道:“大哥,司徒堡主,胜寨主他们都来了呢!” 狄明扬早就听到了,赶忙迎了出去,只见枫岭堡主司徒赞、四十八都庄主戚祖光、豪岭关寨主胜百生、白云观主矮纯阳茅若清,绿鹰岛主秦镇海等人全都来了。 他们每一个人看到狄明扬立即神色恭敬,纷纷抱拳行礼,同声道:“在下见过狄公子。” 这些人都是一方之豪,平日眼高於顶,如今对一个只有十六八的少年如此恭敬,当真是异数!” 狄明扬连忙一一还礼,他看到众人之中还有一个黑脸浓眉,生成一双环眼的大汉,含笑问道:“这位老哥是……?” 司徒赞忙道:“这位是九岭山人称飞天豹子佟禄山的佟寨主。” 佟禄山连忙趋上一步,说道:“俺禄山久仰公子威名,无缘识荆,此次泌姆山大会,在下是几个地主之一,昨天得知公子也会莅止,特地赶来恭迎公子的。” 他伸出蒲扇大毛茸茸的一双手掌,握住了狄明扬的手,亲切的摇了摇,他看狄明扬只是一个十七八的文弱少年,手上可也不敢用力。 狄明扬道:“原来是佟寨主,幸会得很。” 他把六人让进了房中,差幸房间还算宽敞,店伙巴结的端来了几张倚子,又忙着冲茶。 狄明扬又给大家介绍了义弟云啸湘(萧湘云),大家自然又朝她抱拳行礼,连连说: “幸会。” 这时蓝飞天也盥洗完毕,从隔壁房中走来,抱着拳道:“诸位来得好快,咱们刚落店,诸位就找来了。” 司徒赞陪笑道:“兄弟等人昨天就已赶到泌姆山,狄公子乃是此次大会的贵宾,咱们早已派人沿途传递消息,四位一进玉山县城门,咱们就赶来了。” 飞天豹子佟禄山抱拳道: “在下已在一品楼定下了筵席,恭请狄公子四位移驾贲临。” 狄明扬道: “这个如何敢当?” 佟禄山道: “水酒一杯、聊为四位公子洗尘,不成敬意,狄公子请吧!” 蓝飞天答道: “狄兄,这是佟寨主一番诚意,却之不恭,酒菜都已定好了,那就走吧!” 白云观主茅若清道: “蓝公子说得极是,狄公子四位请吧!贫道是陪客,听到有好酒菜酒虫都快爬上喉咙来了呢!” 狄明扬不好拂众人的情面,只得笑道: “既然如此,在下若是不去,只怕大家肚里的酒虫都要骂我了呢,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一顿吧!” 飞天豹子佟禄山闻言大喜,连声说:“请”。放是狄明扬就在众人簇拥之下,步出客店。 那客店里的掌柜、伙计不知这四位公子是何来历,竟有这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他们如此恭敬! 一品楼在玉山城中,可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一排五问,楼字高敞,装演得富丽堂皇,入夜之后,每一根抱柱上都点燃起琉璃宫灯,把借大一座酒楼,照耀通明,点缀得更见金碧辉煌。 五间敞厅正中间的一间,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幅福禄寿三星,和一付长联,这正中间的一席,平日都是给办喜庆的人家预先定了的,今晚这一席,却由飞天豹子佟寨主作东,宴请明月宫来的副总护法狄明扬。 作陪的又都是名震一方人物,这一席酒,自然是今晚一品搂厨司拿出全副看家本领来的时候,也是今晚一品楼的伙计全力伺候的一席了。 狄明扬在众星拱月一般拥上了一品楼,坐上第一席,他左边是蓝飞天,右边是耿小云和萧湘云,然后是矮纯阳茅若清,司徒赞、戚祖光、胜百生、秦镇海、佟禄山等人作陪。 酒菜海陆俱陈,盘盘俱是大师傅的拿手杰作,四名店伙轮流上菜,也伺候得惟恐不周。 狄明扬高踞首座,顾盼之间,当真有南面王不易的威风,大丈夫一朝得志,当如此也! 就在这中间一席的人,纷纷向狄明扬敬酒,表示敬意的时候,楼梯上又走上四个人来。 当前一个是五十开外同字脸,皮肤白皙的老者,唇上蓄着八字胡子,身穿古铜色团花长袍,看去十分气概,只是生着一只鹰钩鼻,目光也深沉而冷,使人一看便知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身后紧随着四人,有高有矮,年龄都在四五旬之间,从衣着上看,每一个人的身份,都似乎不低。 堂倌因这五人气派不凡,才把他们引到中间,靠近狄明扬那一席的右首一张八仙桌上落座,那八字胡子老者和四人谦让了几句,居中坐下。坐在他左首的是一个瘦削脸细目汉子含笑道: “石兄难得经过玉山,总得好好盘桓几天再走了。” 八字胡子老者脸含微笑,一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徐徐说道: “兄弟此次是上委羽山去拜访武老人家的。” 狄明扬如今内功深湛,耳目何等敏锐,他虽然在众人依次跟他敬酒,互相酬酢之际,但八字胡子老者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响,却听得清楚,不觉留上了心。 只听那瘦削脸汉子道: “武老人家望重武林,据说近年来早已不问俗事,也很少和武林中人交往,不知石兄可曾见到他老人家么?” 八字胡子老者道: “兄弟到了他隐居的茅屋之中,尘封已久,好像他已经不在山上了。” 坐在右首的是个文士装束的人,他朝瘦削脸汉子问道: “兄弟随同石庄主一路行来,风闻泌姆山将在近日举行江南武林同道联盟大会,胡兄世居横岭,一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瘦削脸汉子道: “兄弟前些日子也曾接到他们大会的邀请,但因和几个发起的人平日少有往返,是以也就没去参加了。” 那文士装束的又道: “只不知是哪几个人发起的?” 瘦削脸汉子道: “那是仙霞岭司徒赞,九岭山飞天豹子佟禄山,洪泽湖洪大德、鄱阳湖段老彭、长江三十六水寨总瓢把子巴粥畿,还有一个则是绿鹰岛的秦镇海,这几个人,兄弟一个也不熟……” 八字胡子老者摸着八字嘴上胡子,微哂道: “一些邪魔外道的聚会罢了、居然也打着什么江南武林同道联盟,真是胡闹之至!” 言词之间,对泌姆山大会,甚是不屑,这也正是抬高他身份的表示。 他们和中间一席,相距极近,他这几句话,坐在中间席上的人,自然全听到了! 绿鹰岛主秦镇海首先“砰”的一声,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洪喝道: “你们是什么东西,敢说老子邪魔外道?” 他身形高大,这一声洪喝,全个酒楼上的人差不多全听到了! 飞天豹子佟禄山却在他洪喝声中,右手一抬,把手中酒杯朝那八字胡老者左眼打去,接着喝道: “这厮目中无人,出门不带招子,老子先要你一只狗眼。” 酒杯脱手飞出,去势如电,何等快速?但坐在上首的八字胡老者连看也没朝他们看上一眼。 坐在他左首的瘦削脸细目汉子不慌不忙举起竹筷,向空一夹,就四平八稳的夹住了飞去的酒杯,一面站起身说道: “这几位朋友何必如此火大,大概诸位还不知道这位石兄是谁吧?”绿鹰岛主道:“你说说看,他是什么人?” 那瘦削脸细目汉子笑了笑道: “兄弟横峰(地名)胡达,这位石兄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枪将石开化石大侠,诸位总听过石兄的大名吧?” 飞天豹子道:“那么胡兄可知晓咱们又是什么人吗?” 胡达放下筷子,抱拳道:“胡某正想请教。” 佟禄山一阵嘿嘿沉笑道: “兄弟几人就是胡兄口中方才提起过的佟禄山、司徒赞、秦镇海。本来咱们各自喝酒,河水不犯井水,这姓石的居然在大庭广众之前,批评咱们泌姆山举行的大会,是邪魔外道胡闹,姓石的既然还小有名头,那就好办,只要他跟咱们走,明日在大会上,给与会群雄磕上一百个响头,自承失言,咱们还可以放他一马……” “砰!”坐在右首的中年文士脸色一沉,一掌击在桌上,大喝一声道: “真是胡闹,你们有多少道行,敢说出这等放肆的话来!诸位要不服气,只管冲着我文成章来试试,就知道你们是不是邪魔外道了!” 绿鹰岛主沉笑道: “很好,阁下号称璇玑手,老子就领教你几手璇玑手好了!” 话声出口,左手一探,五指如爪,疾向对方头面抓去,出手奇快,右手随左手肘后发出,同样五指如钩,却直抓心窝,出手更是奇幻已极! 文成章身形向旁闪开三尺,这一闪之际,但听嘶然有声,已从袖中亮出一柄摺扇,同时扇面也飞快的打开,划起一片尖啸之声,朝绿鹰岛主斜划过去。 狄明扬眼看绿鹰岛主爪势快捷,出手狠辣无比;但此人出手一击,势道凌厉,看去武功之高似犹在绿鹰岛主之上。 绿鹰岛主双爪落空,让开对方摺扇,挥爪进击,只见他双爪如钩,忽左忽右,记记抓向对方要害,瞬息之间,连续抓出了八九招之多。 文成章号称璇玑手,武功果然大是高强,但见他身子一阵急转,连续的移动位置,竟然把绿鹰岛主有如一气呵成,纵横交织的八九招爪势全都避开,右手摺扇挥处,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白光,以攻还攻,同样迅疾无比! 两人这一阵互攻,闪避均极快速,虽是双方的人,也无法看清他们的身法路数。 中间两席,有人动上了手,酒楼上许多食客,胆小的纷纷离席下楼,有些好奇看热闹的,却远远围成了一圈,人头攒动,秩序登时大乱。 飞天豹子佟禄山目注金枪将石开化喝道: “石朋友,刚才邪魔外道这四个字是你说出来的,你站出来,老子要伸量伸量你有多少道行。” 坐在胡达下首的一名佩剑汉子站起身道: “姓佟的,你少卖狂,在下跟你讨教。” 飞天豹子沉哼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佩剑的汉子微哂道: “飞天豹子闯荡江湖有年,连兄弟这柄剑都不认识么?” “锵”的一声,掣剑在手,横胸朝前扬了扬。 飞天豹子早就看见他剑上镌一个粪卦,只有八卦门掌门人的师兄弟,才有资格在剑上镌一个卦(八卦门每一代都只收八个门人,不多不少),下一辈的剑上只能镌整个的八卦。此人剑上镌了粪卦,准是粪风剑尚昌来了。心念转动,一面哼道: “江湖上不成气候的东西大多了,老子如何认得出来?” 这话听得粪风剑尚昌来面现郁怒,沉喝一声道:“姓佟的看剑!” 唰的一剑,迎面直刺过来。 飞天豹子使的是一对判官笔,在说话之时,早已握在掌心,此时突然双笔一挺,大笑道:“很好。” 左笔斜飞,贴剑封出,右笔直点,朝对方“华盖穴”袭去。 粪风剑尚昌来冷哼一声,挥剑还击,这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一个两支判官笔专点敌人三十六穴道,上下左右,点打敲击扎刺,使得又快又急。 一个展开“粪风剑法”,也是剑若风飘,倏忽东西,不可捉摸。两人各展奇招,乍进乍退,倏合倏分,转眼之间,就抢拆了二十来招。 酒楼上动武,甚至动上了刀剑兵刃,虽然只有四个人动手,人影到处,椅倒桌翻,已被两人掀翻了三张桌子,杯盘坠地,发出惊人的豁啷啷之声! 狄明扬眼看双方动上了手,总非了局,这就站了起来,说道: “这是误会,大家快请住手。” 随着话声,朝文成章、绿鹰岛主两人中间走去。 坐在文成章下首的是一个面色白中透青的汉子,他虽然看到狄明扬坐在首席之上,但看他只是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不觉冷嘿一声道: “你是什么人?也在这里大声呼叱?” 茅若清冷哂道: “申庄主总该听说过‘海上生明月’这句话吧?这位狄公子就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了。” 那面色白中透青的汉子听到“明月宫”三字,不禁脸上微微变色,连坐在他们上首的金枪将石开化也不觉为之动容,两道凌厉目光,不期而然朝狄明扬投去。 这时璇玑手文成章和绿鹰岛主秦镇海差不多已拚搏了三十来招。 文成章一柄摺扇,使得出神入化,翻覆上下,宛如一道匹练,绿鹰岛主双爪如钩,劲风如锥,虽也十分凌厉,但在他扇下,已是守多放攻,避多放扑,稍梢落了下风。 两人扇影爪风,飘忽异常,人影来去已经很难分得出敌我双方的人来,第三者也休想走近他们六七尺之内。狄明扬却一步跨到了两人中间,双手一分,说道:“二位暂请住手,听在下一言。” 两人正在打得难解难分,狄明扬这一介入,文成章的摺扇闪电划上他右肩,绿鹰岛主的十道爪风,也同时袭上了他身侧,但狄明扬竟然浑无所觉,右手一下封开文成章扇势,左手也架住了绿鹰岛主的双爪,硬生生把两人推开了一步。 然后又一个转身,掠近粪风剑尚昌来和飞天豹子佟禄山两人中间,右手食中两指夹住了尚昌来剑尖,左手抬处,衣袖袖角业已卷住飞天豹子的双笔,这两人也各自后退了一步。 狄明扬姿态从容,举手之间就把拚搏中的四人一齐解了围。 矮纯阳茅若清、司徒赞等人,只是慑放明月宫的威名,却从未看到过这位副总护法的身手,此时他露了这一手,却看得他们齐齐一怔! 他们当然可以想得到,狄明扬能担任明月宫副总护法,必有高深武学,却料不到他武功会有如此高不可测! 金枪将石开化也同样目中精芒闪动,流露出不信之色。 双方四人在这一瞬之间,都停下手来,狄明扬抱抱拳道: “大家都是上酒楼喝酒来的,何必认真,这样岂非大煞风景了?诸位请看在下薄面,就此住手如何?” 璇玑手文成章望望狄明扬,正等开口,金枪将石开化已经站了起来,一摆手道: “文兄不用说了,咱们走。” 一面朝狄明扬拱拱手道: “这位狄少兄,少年隽才,兄弟至表钦忱,待会可否移驾玉山客栈一晤?” 狄明扬忙道:“在下兄弟也住在玉山客店之中,自当趋访。” 金枪将颔首道:“如此甚好,兄弟恭候狄公子侠驾,少陪。” 一面回头朝胡达道: “胡兄,你要酒楼开具清单,所有损失,可到玉山客栈去取。” 说完,带着文成章等四人下楼而去。 飞天豹子佟禄山还是愤喷的道: “金枪将石开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今晚真是便宜了他。” 白云观主茅若清微笑道: “狄公子为人谦和,大家总得看在狄公子的面上了。” 狄明扬含笑道: “佟寨主,人家连酒也没喝,就匆匆走了,还答应赔偿酒楼损失,不是已承认不对了么?” 蓝飞天问道: “这金枪将究竟是什么人物?” 茅若清道: “金枪将石开化世居将军岭,也算得是武林世家,他出身少林,算起来还是少林寺方丈的师弟哩,在江南武林中,可说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狄明扬听他说出石开化世居将军岭,心中暗道:“那不是和龙堡很近,他一定认识爹了。” 几个堂倌迅速的整理好几张倒翻的桌椅,一面也陆续送上菜来,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俺禄山、秦镇海等人殷勤向狄明扬,耿小云。萧湘云兄弟敬洒,这一顿酒饭,吃到宾主尽欢,才由众人簇拥着回转客店,方始告别。 蓝飞天又坐了一会,起身回转隔壁房中。 狄明扬想起了方才金枪将石开化约自己前去晤谈,这就洗了把脸,朝耿小云、萧湘云二人说道: “你们留在房中,我去看看石开化。” 耿小云道:“大哥真的要去?” 狄明扬道:“他既然约了我,我自该去看看他了。” 萧湘云道:“他们在酒楼上吃了亏,会不会对大哥不利?” 耿小云道: “我和大哥一起去。” 狄明扬笑道: “不用了,你们只管先睡,我只是礼貌性的拜访,他怎么会对我不利?再说我也不怕他对我不利呀!好了,我去去就来。”说完,举步出门,随手带上了房门。 走到廊上,正好有一名店伙迎面走来,狄明扬问道: “伙计,你知不知道有一位姓石的大爷,住在哪里?” 那店伙道: “公子问的可是一位叫什么将军的石大爷吗?” 狄明扬一想,立即点头道: “是金枪将石大爷吗?” 那店伙陪笑道: “对对!石大爷就住在南首上房,公子请随小的来。”说完,就走在前面领路。 从长廊折而向南,那里有一排五间房间,店伙走近右首第一间门口,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说道:“石大爷,有一位公子来拜访你了。” 房门呀然开启,走出来的正是金枪将石开化,他一眼看到狄明扬,不觉欣然道: “是狄少兄,快请里面坐。” 狄明扬举步走人,拱拱手道:“石前辈见召,特来拜谒。” 石开化连说“不敢”,一面让坐道:“狄少兄请坐。”伸手取过茶壶,斟了一盅茶,把茶盅移到狄明扬面前,又道:“请用茶。” 狄明扬说了声: “谢谢。” 石开化含笑道: “狄少兄方才劝架露的一手,足见高明,兄弟至为钦佩,不知狄少兄尊师是哪一位高人?” 狄明扬现在江湖上多走了几天,也学了一些经验,那就是逢人且说三分话,目光一抬歉然道: “前辈原谅,家师隐迹林泉已久,不欲人知,在下就不便奉告了。” 石开化依然脸含微笑,点头道: “在江湖上终年奔走的人,都是些凡夫俗子,真正高人,不为名利,自然不在江湖,既不能兼善天下,只好独善其身,高蹈山林,过的是隐士生涯,才是怀有真才实学的人,狄少兄轻轻年纪,已有此极高的身手,尊师自是非寻之人了。” 狄明扬道:“前辈夸奖。” 石开化道: “狄少兄尚未弱冠之年,就当上了明月宫副总护法,当真了不起。” 狄明扬道: “在下也是最近几天才知道明月宫发表了在下副总护法,在下尚未就任。” 石开化“哦”了一声问道:“狄少兄事前也不知道么” 狄明扬道: “事前他们总护法公孙先生和在下提过,在下并未答应。” 石开化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 “狄少兄英年有为,前途无量,明月宫近几年声势虽然不小,但究非名门正派,狄少兄不答应,正是明智之处。” 狄明扬听出他语气之中似乎对明月宫深感不满,不觉望着他问道: “石前辈可知明月宫的情形么?” 石开化一手摸着嘴上八字胡子,徐徐说道: “兄弟并不清楚,只知明月宫从前是在北海一带活动,近一二年渐渐移到江南了……” 说到这里,抬目问道:“听狄少兄口音,似乎也是江西人氏?” 狄明扬道: “在下世居龙堡,和前辈住的将军岭乃是近邻……” “龙堡狄家?” 石开化身躯震动,目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但立即平复下来,问道: “狄兄是龙堡狄家的人,只不知和狄元和狄老哥是何称呼?” 狄明扬正身道:“前辈说的是家父。” 石开化神情一动,继而大笑道: “哈哈,如此说来,咱们不是外人了,老夫和令尊元和兄乃是好友,大概老夫看到你时,少兄还不过六七岁,哈哈,老夫那就要倚老卖老,称你一声狄贤侄了。” 狄明扬连忙拜了下去道:“小侄不识世伯,还望世伯多多恕罪。” 石开化连忙把他扶起,呵呵一笑:“贤侄不要多礼,哦,贤侄此行是……” 狄明扬道: “小侄离家多年,此次就是回家去省亲的。” “哦!”石开化一手托着下巴,“哦”了一声,才道:“贤侄今晚同席的那些人……” 狄明扬道: “他们因小侄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所以坚邀小侄去参加他们明日在泌姆山举行的大会。” 石开化攒了攒眉道:“狄贤侄,这些人都是黑道中的邪魔外道,不宜和他们接近。” 狄明扬道: “世伯教训的极是,只是……小侄已经答应了他们,不去岂非失信放人?” 石开化眼神微动,忽然点点头道: “狄贤侄说的也是,咱们江湖人讲究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自是不能失信,你慢慢的和他们疏远些就是了。” 他不等狄明扬开口,接着又道: “老夫此次也是倦游归来,正待返乡,今晚和你贤侄在此巧遇,实在难得。这样吧!明天狄贤侄去参加他们泌姆山大会,诸多小心,老夫就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可和贤侄一同回去,途中也有伴了。” 狄明扬喜道:“能和世伯同行,那正是最好不过了。” 石开化欣然道:“那就如此决定了。” 狄明扬起身告辞,回到北首的一排长廊,推门而入,耿小云、萧湘云二人还没有睡——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章 泌姆山大会 萧湘云道:“大哥,那姓石的和你说些什么?怎么去了这许多时间?” 狄明扬道: “他就住在我们附近的将军岭,和家父是总角之交,算起来还是我的世伯,他说明天等我一天,后天一起回去。” 萧湘云道:“大哥,你要回去,不帮我找师傅她们了?” 狄明扬一怔,连连点头道: “自然要找,此事我想明天拜托茅道长和秦岛主等人,因为明天是江南武林同道的大集会,老婆婆,岛主等人,纵然失散,也不会去得太远,一定可以打听到的了。” 耿小云也道:“你只管放心,大哥答应了,不会不管的。” 一面朝狄明扬道: “大哥,那姓石的和大哥虽是世交;但看他一脸倨傲,老气横秋的样子,就使人讨厌,还有他生了一个弯弯的鹰钩鼻,这种人城府根深,很会计算人,你和他交往可得小心!” 狄明扬笑道:“你好像还会看相。” 耿小云道: “相法就是前人累积的经验,前人不知吃过多少亏,上过多少当,才写成了相书,告诉你哪些人相貌端正,为人忠厚,哪些人生相深沉,为人奸诈,使你减少吃亏上当的机会,相法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 狄明扬笑道:“好了,贤弟可以去摆测字摊了。” 耿小云不依道: “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倒取笑我起来了。” 狄明扬含笑道: “好了,明日一早,我们要去参加大会呢,你们也该早些睡了。” 他自顾自关上了房门,脱下长衫,就在壁角落里倒立运起功来。 两位姑娘熄去灯火,也各自上床安歇。 翌日清晨,客店门口来了十匹高大的骏马。 前面六匹马上,骑的是枫岭堡堡主司徒赞,四十八都庄主戚祖光、豪岭关胜家寨寨主胜百生、绿鹰岛岛主秦镇海、九岭山飞天豹子佟禄山、矮纯阳茅若清等六人。 后面四匹马上,则是四个一式青色劲装的汉子。 十匹骏马到了客店门首,便自停住,大家都迅快的翻身下马。 司徒赞等六人,举步进入客店,后面四个青衣汉子,却挺得笔直,站在客店门首,正身伺候。 客店门前有大批车马出入,这是常事,但今朝的情形,却使人感到不一样,生似来迎接什么人的。 没错,他们正是来迎接明月宫副总护法狄明扬去赴会的了。 过没多久,司徒赞、佟禄山等人簇拥着狄明扬、耿小云、萧湘云、蓝飞天等四人走出。 佟禄山抬着手道:“狄公子四位请上马了。” 原来那四匹马,是给狄明扬等四人准备的。四名青衣汉子不待吩咐,立即牵着马匹伺候。 狄明扬连忙抬手道:“司徒堡主,茅道长诸位请。” 蓝飞天含笑道: “佟寨主诸位是专程来接狄兄的,狄兄不用再客气了。” 狄明扬盛情难却,只得从青衣汉子手中接过马疆,首先跨上马背。接着蓝飞天,耿小云、萧湘云也跟着上马,司徒赞,佟禄山等六人才相继上马。 由司徒赞,佟禄山二人驱马走在前面领路,一行十骑,相继上路,离开客店,出西门而去。 今天,狄明扬不走了,驾车的张老二等放也放了假,可以在客店中好好的休息一天了。 泌姆山在玉山县西,沙溪西岸,耸峙挺秀,山南有市,为通上饶的大路。这次“江南武林同道大会”却在山之北麓。因为这一带地势平坦,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广场,左林右水,和怀玉山遥遥相对。 一行十骑,纵马疾驰,刚出西门,行不数里,便有八骑马迎上来,在马上朝狄明扬拱手施礼,各自报了姓名,说是大会派来迎近贵宾之人,佟禄山又给狄明扬一一介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这八人八骑立即带转马头,走在前面领路。 不多一会,快到泌姆山,但见山麓间一片辽阔的大草坪上,人头拥挤,三五成群,东一堆,西一簇,到处都可看到身穿劲装,携带兵刃的江湖人,看人数怕不有千人以上! 山麓正中间面对广场,搭建了一座戏台,上面一条横额,是用红布贴着金字的“江南武林同道结盟大会”字样。 此刻,十八匹健马,奔行而来,蹄声杂沓,已引起广场上许多人的注意,更何况前面八骑,四匹在左,四匹在右,等放是开道的。 这时司徒赞和佟禄山的马已经退后了半个马头,让狄明扬走在第一。这些与会的三山五岳人物,虽然不知这第一匹马上坐的青衫少年是谁,但他们都认得陪着狄明扬落后了半个马头的司徒赞和佟禄山,是这次大会的六位会头之一,由此可见这青衫少年是大有来头的人了。 十八匹马进入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两边的人就像浪潮般分了开来,一直来到台前,早已有五六个人恭立在那里。 前面的八骑先行翻身下马。接着狄明扬。耿小云等人也随着纷纷下马。 那五六个人立即神色恭敬的迎了上来。 司徒赞给他们引见了狄明扬,然后又逐一介绍了耿小云、萧湘云、蓝飞天等人。 狄明扬才知那前面三人中个子瘦小的是长江三十六水寨总瓢把子翻天蛟巴弼畿,秃顶长须老者是洪泽湖船帮龙头秃龙洪大德,独目老者是鄙阳湖水寨独目神鹫邓乾坤。这三人都是此次大会的会头之一。 大家相互说了些久仰的话。翻天蛟巴弼畿连忙抬手道: “狄副总护法请到棚中休息,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座戏台后面,搭了一座芦棚,棚下放了几排木椅,作为贵宾临时休息之所,这时棚中已经有三个人坐着,一个老头、一个老婆婆和一个三十来岁的道姑。 众人簇拥着狄明扬进棚,巴弼畿就含着笑朝三人道: “彭老、姑婆,逢仙姑,在下给三位引见,这位就是明月宫来的狄副总护法,这三位是……” 他指着脸长如驴,童颜鹤发,额头突出,颏下留着一把白须的矮老头:“是诸广山老寿星段老彭。” 此人怀抱一根寿星竹的竹杖,身上穿了一件短仅及膝的黄衫,白袜麻鞋,确实有几分像南极仙翁。 那老婆婆鸠脸。三角眼,额上戴一付黑布头包,是蛇岭的蛇姑婆田七娘。中年道姑是天台山逢若仙逢仙姑。接着又介绍了耿小云、萧湘云和蓝飞天三人。 老寿星段老彭眯着细长眉毛底下寒光如线的双目,看了狄明扬一眼,呵呵笑道: “老夫这几年时常听人说起明月宫,但明月宫出来的人,倒还是第一次遇上,狄小哥年纪不大,就当上明月宫的副总护法,真了不起。” 口中说着,已经伸出蒲扇般的手掌,一下握住了狄明扬的右手。他五根手指上各卷着一小团灰黑的指甲,这只手看去就有说不出的怪异。 狄明扬含笑道: “彭老好说……” 话还没说完,突觉一股大力从对方掌心传了过来。 这下事出突然,狄明扬骤不及防,不觉微微吸了口气,正待运功抗拒,哪知这一吸气竟然意外的把对方传来的真力,像长鲸吸水一般,一下吸了过来! 原来他自从喝了蝙蝠血,虽有雪莲子化去燥热,再以“逆天玄功”把体内两个密宗高手的数十年内力,慢慢收为己用,但血液中依然留着蝙蝠血的吸力,丝毫未减,平日他不吸气,自然毫无异处,此时来不及运功,吸了口气,这体内吸力,却在无意中使了出来。 老寿星段老彭原是看他年未弱冠,存心试试他的,不料内力从掌心发出,就遇上一股奇强的吸力,体内真气迅速从掌心外泄,心头猛吃一惊,急忙用力吸气,也无法停止。 一时把他那张白里透红的老脸胀得通红,口中也惊“啊”出声,指头上五团指甲及时暴长,有如五条灰黑甲虫,一下缠在狄明扬手腕之上。 狄明扬发现自己只吸了口气,就把对方内力源源吸来,心头也是一怔。总算他如今“逆天玄功”已能练得收发自如,赶紧一下封闭住掌心穴道,含笑道: “彭老可以松手了。” 段老彭觉得外泄的内力业己停止,五指一松,缠在狄明扬脉门上的五条指甲便自卷拢缩了回来。心中暗暗冷哼:“好小子,你学会化功大法,怎知我老子这五根指甲上练过剧毒,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就要你好看。 大家都是行家,自然看得出两人握手之际,已经暗暗较量过内力了。狄明扬年纪虽轻,但神色自若,老寿星不但胀红了脸,口中也惊“啊”出声,显然吃了大亏! 就在两人拉手之际,蛇姑婆田七娘也朝蓝飞天呷呷尖笑道: “好哇,蓝相公原来是云南蓝家的人,你是蓝浩然的什么人?” 口中说着,随手一指,但见红光闪处,一条三尺来长全身赤红的细蛇,一下缠住了蓝飞天的右臂,那是一条很少见的赤练蛇。 蓝飞天只是看了一眼,脸上丝毫没有惊怖之色,倒是耿小云,萧湘云二人看得大吃一惊,急急后退了两步。 蓝飞天含笑道: “狄兄,云兄(耿小云化名狄云扬、萧湘云化名云啸湘)勿惊,这蛇不会咬人的。” 蛇姑婆呷呷笑道: “蓝相公如果不肯说出来历来,老婆子这条小红儿说不定会咬你一口呢!” 蓝飞天依然含笑道: “老婆婆,云南蓝家和你有什么仇么?” 蛇姑婆道: “你先回答老婆子的话,你是蓝浩天的什么人?” 蓝飞天道: “我一定要回答么?” 蛇姑婆道: “你最好回答我的话。” 绿鹰岛主秦镇海,司徒赞、佟禄山等人因蓝飞天是和狄明扬同来的,怕双方闹僵了,连忙说道: “田婆婆,大会就要开始,有话慢慢再说。” 蛇姑婆道: “这和诸位无关,老婆子有一个徒弟就是死在云南蓝家人手中,老婆子遇了云南蓝家的人焉得不问?” 蓝飞天轻哼一声道: “原来如此,难怪你一见面就使出毒蛇来了!” 只听“啪哒”一声,那缠在蓝飞天臂上的赤练蛇忽然跌落地上,已是肚子翻天,一动不动! 蛇姑婆变了脸色,怒哼道: “你果然是蓝浩天的后人,好,老婆子今天先找小的。” 蓝飞天微哂道: “凭你蛇姑婆,未必……” 狄明扬一摆手道: “二位且请听我一言,田婆婆的令徒,未必就是蓝兄下的手,此时此地,二位都是来宾,争吵起来,岂不使大会的主人为难么?何况大会即将开始,二位这一较量,也耽误了大家的事,依在下之见,有话不妨等大会之后,再说不迟。” 蓝飞天道: “狄兄总看到了,兄弟并没有惹她,她是先惹了兄弟。” 蛇姑婆方才看到狄明扬和老寿星较功力,是老寿星输了,这少年一身武功,看来高不可测,尤其明月宫她也招惹不起,这就哼了一声,点点头道: “老婆子看在狄副总护法面上,咱们这场过节,就会后再算吧!” 蓝飞天清朗的大笑一声道: “你不用再问我什么,云南蓝家的人从不含糊,大会之后无不奉陪。” 蛇姑婆面色狞厉的说了声:“很好。” 巴弼畿连忙陪着笑道: “狄副总护法,诸位快快请坐。” 就因狄明扬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就坐了居中的一把椅子,这是狄明扬再三谦让不得,才坐下去的。现在老寿星段老彭也没有话说了,本来这首席是该由他坐的。蛇姑婆田七娘自是不敢和狄明扬争座位了。 大家相继落坐,两名青衣劲装汉子端上香茗。 老寿星算算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光,照说只要被自己长指甲碰上过皮肤的人,在一盏茶的时光之内,必然会中毒肿胀,呼吸困难,没有自己的独门解药,就无法解毒;但看狄明扬坐在中间,和矮纯阳茅若清,胜百生,戚祖光等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中毒现象,心里暗暗感到诧异,忖道: “这小子难道不畏剧毒?” 戏台前面,这时燃放起一串足有一丈多长的鞭炮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噼啪”之声,和一阵阵烟硝硫磺气息弥漫了一大片广场。 此次大会的六位会头长江三十六水寨总瓢把子翻天蛟巴弼畿、洪泽湖秃龙洪大德、鄱阳水寨独目神鹫邓乾坤、绿鹰岛主秦镇海,九岭山飞天豹子佟禄山、枫岭堡主司徒赞一齐站起来,朝狄明杨等人拱拱手道: “狄副总护法,彭老,田婆婆,逢仙姑以及诸位来宾,现在大会开始,恭请大家到台上去了。” 狄明扬等人一齐起立,老寿星段老彭含笑道: “狄副总护法请。” 狄明扬无法推辞,只得拱拱手,当先跨出芦棚,其徐的人也陆续跟着走出,由六位会头前导,鱼贯登上戏台。 翻天蛟巴弼畿面向台下大声说道: “与会的全体江南武林同道,诸位前辈,诸位老哥,兄弟巴弼畿先要给大家介绍几位贵宾,第一位是明月宫副总护法狄明扬狄公子……” 他说到这里狄明扬随着向台下抱拳为礼。 台下人群眼看明月宫来的副总护法,竟是一个唇红齿白,仪容俊美的弱冠少年,不觉纷纷鼓起掌来。 巴弼畿接着又介绍了老寿星,蛇姑婆、逢若仙、蓝飞天、狄云扬(耿小云)、云啸湘(萧湘云)等人,台下也一一鼓掌如仪。(矮纯阳茅若清、戚祖光,胜百生等人是大会的一份子,并非特别来宾,所以并未登台。) 巴弼畿回身朝几位特别来宾恭敬的抬抬手道: “贵宾请坐。” 台上正中间早已摆好了一排椅子,大家退后几步,在椅上坐下。 巴弼畿又道: “咱们大江南北武林同道,今日的集会,是联盟大会,联盟的意义,就是今后团结一致,所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患难相扶持……” 他说到这里,台下的人又纷纷鼓起掌来。 巴弼畿又道: “大家既然一致同意,那么咱们这联盟大会就算正式成立了。” 台下又纷纷鼓掌。 巴弼畿等大家掌声一落,续道: “咱们这江南武林同道的联盟,照说应该选出一位德高望隆的同道来担任盟主;但经大家研商的结果,觉得选一位盟主,易生流弊,因此认为选出九位值年会头,综理会务,每年由三位会头主其事,每三年改选一次,如果大家觉得可行,就请大家提名推荐。” 他话声一落,台下纷纷高声叫着:“赞成。” 巴弼畿又道: “好,现在就请大家提名了。” 放是台下有人高叫:“推举巴弼畿。”也有人高叫“推举佟禄山。” 也有人喊着司徒赞、戚祖光、胜百生、邓乾坤,和秦镇海、茅若清、洪大德的,叫嚷成一片。 巴弼畿摇着双手,说道: “诸位且慢,这样太乱了,关放提名之事,在下想请明月宫狄副总护法来主持,以昭郑重,大家还是一个一个的来,就不至放混乱了。” 说到这里朝狄明扬拱拱手道: “恭请狄副总护法主持。” 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狄明扬只得随着掌声站起,走到台前,先向大家抱了抱拳,才道: “方才巴老哥已经宣布了,请大家一个一个依次提名,好,现在请大家先提一位,再看大家的意见,是否全体同意了,再提第二位,现在开始。 他话声清朗,连站在远处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台下有人叫道:“巴弼畿!” 狄明扬一摆手,制止大家发言,一面问道。 “现在有人提巴弼畿,大家同不同意?” 台下立时响起一片如雷的掌声,表示同意了,现在请推举第二位。” 台下又有人大声叫道:“洪大德。” 狄明扬再次摆手,又道: “有人推洪大德,大家同不同意?” 台下也报以热烈掌声,放是又推举第三位。 不消多时,九位值年会头全选出来了,计为巴弼畿,洪大德、邓乾坤、佟禄山、司徒赞、戚祖光,胜百生、茅若清,秦镇海等九人当选。 这九位当选值年会头的人一齐走到台前,台下人群又纷纷鼓掌,表示拥护。 巴弼畿请狄明扬回座,然后又面向台下,高声说道: “兄弟代表咱们九人,谢谢诸位同道,现在还有一件事,由邓乾坤邓老哥来向大家报告。” 台下众人不知邓乾坤要报告什么事情,一下就静了下来。 独目神鸳邓乾坤从九人中走出,先向大家抱拳为礼,然后洪声道: “诸位同道,咱们在江湖上,一向把少林、武当两派,视为领袖武林的两根支柱,他们也一向以名门正派自居,去年秋天,武当门人罗晓天,在镇江江山第一楼上,以‘两仪掌’内家掌力,震伤淮阳鹰爪门下拳师贺笑天,起因只是为了两人姓名声音相同,本是一件小事,后来互指对方冒名招摇,那贺笑天中了罗晓天一掌,回家不过两天,便因伤不治身死,鹰爪门的人找上武当派论理,武当派竟然置之不理。这件事就说明了一点,咱们江南武林同道,那时还没有联盟,一个小小的鹰爪门,自然不在武当派眼里,现在咱们有了联盟,就不致再受人家的歧视和轻侮了。” 台下众人听得纷纷鼓掌。 郑乾坤又道: “现在兄弟要请淮阳鹰爪门贺笑天的儿子贺继武上来。” 接着只见一名身穿重孝的青年走上台来,朝台前双膝一屈,跪拜了下去,说道: “小辈淮阳鹰爪门下贺继武给诸位前辈、大叔叩头,请大会给先父申冤。”说完,又连连叩头不止。 台下有人大声叫道:“找武当派去。” “要紫阳道人还我们公理。” 邓乾坤摆摆手,示意贺继武退后,然后又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这次兄弟前来参加大会之前,在南昌武阳,又发生了一件事,那里有一家农家,新娶媳妇,新嫁娘稍有几分姿色,据说过门不到三天,那天早晨有一个年轻游方和尚,在她门前募化,看到新娘动了淫心,当晚居然越墙而入,持刀捆绑新郎,意图强奸,新娘哭喊饶命,正好兄弟住在武阳一个朋友家中,夜半听到哭喊求饶之声,及时赶去,把那和尚擒注,从他身上搜出度牒,赫然是少林门下法名圆规,兄弟如今把他带来了,这件事,又证明了名门正派的少林寺和尚,竟然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来,江湖上还有什么黑道白道?至放如何处置这少林淫贼,还要大家公决。” 说到这里,举手轻轻拍了两掌,喝道: “把那淫贼带上来。” 接着就有两名青衣汉子押着一个被反绑了双手的年轻和尚,走了上台来。 台下一时群情激愤,有人高声叫道:“采花淫贼,打死他!” 也有人叫道: “和尚犯戒,用火烧死他!” 巴弼畿连忙摇手道: “大家冷静些,这和尚是少林寺的人,咱们在大会上把他处死,虽是他死有应得,但少林寺若是不认帐,或者说咱们挟嫌故入人罪,那时已经死无对证,他们自称名门正派的人,谁肯相信咱们这些一向不在他们眼里的江湖人说的话,因此兄弟认为由咱们大会遴派几名代表,把这和尚押上少林寺去,人证俱在,少林寺就无话可说了。” 狄明扬细看那和尚不过二十四岁,生得皮肤白净,五官端正,不像是做坏事的人,但人不可貌相,他在南昌被独目神鹫当场逮住,那就无话可说了。 只听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独目神鹫邓乾坤接着道: “既然大家都同意巴老哥的话,这少林和尚,就押送少林寺去,同时淮阳鹰爪门的贺继武向大会请求替父申冤,这件事,咱们大会自然也非管不可;好在从这里前去少林、武当,同一条路,两件事,可以合并办理,咱们非争到正义真理不可,一切后果,自有本大会负责。” 他说得义正词严,台下又纷纷鼓起掌来。 接着只听台下有人叫道: “绿鹰岛秦岛主,咱们蜘蛛岛朱岛主要来向大会献俘。” 绿鹰岛岛主秦镇海是代表东海三十六岛来参加大会的,听了这话,不觉一怔,急忙站起身,朝台下问道: “朱岛主也来了么?” 只见台下说话的是一个一身黑色水靠的汉子,那人胸前绣了白色蛛网,正是蜘蛛岛的标记。 那人道: “敝岛主马上就到,恃命小的前来禀报。” 萧湘云听得心头一动,暗道: “蜘蛛岛献俘,会不会是师祖婆婆或者师傅她们呢?心中想着,不觉朝狄明扬看去。” 只听耳边响起狄明扬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 “你只管放心,如果他们押来的是渔山岛的人,我决不会袖手,但你切莫轻举妄动。” 有狄大哥这句话,萧湘云自然放心了。 就在此时,但见台下人群迅快的像浪潮般分开,中间空出了一条道路,直达台前。 人群中出现了两行黑衣胸绣白色蛛网的大汉,一个个手持钢叉,鱼贯走来。 前面八人,是开道的,后面四个椎着一辆双轮木笼,笼外四周围以黑布。笼后又是八个手侍钢叉的黑衣人。 最后一人则是又矮又胖的黑衣人,秃顶,浓眉、脸色黝黑,一把刺猬般连鬓黑须,腹大如鼓,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大黑球,如果他再多生几条手,简直就是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蜘蛛! 他外号就叫黑蜘蛛,也正是蜘蛛岛岛主朱化龙。这一行人来至台前,便自停住。 那黑蜘蛛朱化龙,越过手下,走到台前,朝台上拱拱手道: “兄弟蜘蛛岛朱化龙特来向大会献俘。” 此人话声又尖又细,像个童子。 秦镇海站在台前,连忙拱手道: “朱岛主侠请到台上来。” 朱化龙尖笑道: “兄弟奉明月宫总护法之命,追踪一名要犯,总算没有辱命,公孙先生指令要兄弟就近向大会献俘,故而直接押来此地,请大会派人接管,兄弟再上台来不迟。” 话声一落,立即回身朝押解木笼的四名黑衣汉子挥了挥手。 四名黑衣汉子得到岛主的指示,迅速把围在木笼四周黑布掀起,只见木笼中蜷伏着一个头发蓬乱、神情委顿的青衣妇人。 萧湘云一直注意着那辆双轮木笼,此时四周黑布掀开。 她差点失声叫出“师傅”来! 原来这辆木笼中被囚的正是渔山岛主萧飞凤。 就在此时、突见两道人影,宛如大鹏敛翅,疾然凌空泻落! 黑蜘蛛朱化龙果然不愧是一岛之主,发现风声不对,连头也没抬,挥手就是一掌,仰天拍去。 他手掌堪堪拍出,眼前已多了一个白发青衣老婆婆,一下扣住了他的脉门,朱化龙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白发老婆婆随手一丢,把他像肉球的一个身子凌空丢了出去。 这时随着白发老婆婆同时泻落的是一个灰衣驼背老头,他口中发出一声暴喝,双手一分,两股大力便将四个黑衣大汉推开,右手手起掌落,砰然一声,木笼被震得四碎分裂,左手迅快扶起委顿不堪的青衣妇人,迅快背在背上,双脚一顿,腾身而起,居然踏着众人头顶而行。 白发老婆婆身形一个飞旋,同时跟踪掠起,一前一后朝左首树林奔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台下众人眼看有两人自天而降,打开木笼救人,立时起了一阵骚动。 台上绿鹰岛主秦镇海大喝一声:“快截住他们!” 翻天蛟巴弼畿,飞天豹子佟禄山、司徒赞等九人,纷纷飞身往台下扑去。 狄明扬看清来的是白发老婆婆和田驼老哥哥,立即一拉萧湘云,也跟着飞身而下。坐在他边上的耿小云,蓝飞天相继跟踪跃下。 但听人丛中有人大声叫道: “那是铁背田驼!” 这时台下人群已是大乱,有许多人头顶被田驼踏过,发出惊叫之声,也有人向空发射暗器。人潮汹涌,和叫嚣之声,汇成一片。 正因这一阵大乱,却无形中阻挡了从台上扑下来的秦镇海等人,但这也不过是使大家稍为慢得一步。 狄明扬一手拉着萧湘云飞落台下,朝她低低的道: “你和小云在一起,我找老婆婆去,你们不可过去。” 说完,身形腾空飞起,抢在众人之前,朝林中射去。 朱化龙首先大声喝道: “快向林中追!” 他外号黑蜘蛛,轻功果然了得,一个人就像一团黑球,紧追上去。秦镇海等人也化作八九条黑影,参差衔尾追去。 却说狄明扬身如箭射,正待穿林而入,突觉一道强烈无比的掌风,迎面撞来,立时一吸真气,身形随着向上拔起,如潮掌风呼啸着从他脚底扫射出去,一面立即以“传音入密”朝林中说道: “老婆婆,是在下,狄明扬。” 人已凌空扑入,接着道: “老婆婆只管先走,这里由在下替你来挡一阵。” 白发老婆婆的声音道: “狄相公,那就谢谢你了。” 树林极密,狄明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仍以“传音入密”说道: “还有一件事,七姑娘和在下在一起,婆婆只管放心,不知要如何才能和婆婆会合?” 白发老婆婆的声音道: “七丫头和狄相公在一起,老婆子自可放心,暂时不用见面……” 声音渐渐远去。 这几句活的工夫,狄明扬耳听林外已经有人追踪而来,口中故意大喝一声,左手向左拍出两掌,右手用了八成内力,却向林外挥去。 以他此时的功力,左手两掌,就震得树枝断折,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就像有人在林内动手一般! 右手这一掌,更是凌厉,呼的一声,一道掌风有如洪水冲击,朝林外涌了出去。 黑蜘蛛朱化龙堪堪扑到林前,耳中听到如涛啸声,心知不对,立即咕碌碌从旁滚出。他后面陆续追来的人,离密林还有二三丈远,全被逼得纷纷让避不迭。 狄明扬一个人在林中可不敢怠慢,双手挥舞,左右乱劈,众人但听林中掌风如涛,威势极猛,而且不时有奇强的掌风像浪潮般向林外卷撞过来,掌力之强,黑蜘蛛朱化龙。绿鹰岛主秦镇海、翻天蛟巴弼畿、飞天豹子佟禄山等人,纵然在江湖上称得上一把好手,但自问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下来。就是想冲进去,也没有这个胆子,大家只得在林外远远的围着。 狄明扬越打越勇,为了逼真起见,还要纵来纵去的发掌。这一来,十丈方圆,几乎全在他划空呼啸的掌风之中,声势之盛,在林外的人听来,就好像正有三四个人在动手一般。 林外赶来的人越来越多,耿小云愁急的道: “我大哥入林去了,我们快冲进去才好。” 萧湘云也故作焦急的道: “对,大哥一个人只怕不是他们对手呢!” 话声未落,突听林中有人闷哼一声,一团人影倒飞出来,落到地上,依然站立不稳,又登登的后退了两三步! 蓝飞天失声道: “是狄兄!”急忙迎了上去。 耿小云口中同时惊啊出声,纵身过去,两人几乎同时赶上,一左一右扶住了狄明扬。 萧湘云急着问道: “狄大哥,你怎么了?” 绿鹰岛主等人听说狄明扬负了伤,没有人敢追入林去,也纷纷围了上来。 狄明扬当然不是真的负了伤,他这一阵掌劈脚踢,在林中唱了一出独脚戏,确是也累得满头大汗,满面通红,胸口起伏不停,缓缓闭上眼睛,装作运气模样。 邓乾坤道: “咱们要不要进去搜搜?” 矮纯阳道: “不急,狄公子正在运气疗伤,咱们如何能走?” 过了一会,狄明扬才缓缓吁了口气,睁开眼来。 耿小云连忙问道: “大哥,你负了伤,不知伤在哪里?” 狄明扬微微一笑道: “还好,他们在林中伏有高手,愚兄只是和他们硬拚了几掌,现在已经好了。” 司徒赞道:“狄公子没事就好。” 狄明扬抱抱拳道: “多谢诸位关爱。” 黑蜘蛛朱化龙道:“诸位老哥,咱们现在可以进去搜了?” 狄明扬一摆手道:“不用去了。” 朱化龙觉得此人年事极轻,大家却对他十分关切(大会上介绍狄明扬之时,他并未在场。)但听了狄明扬的话,心头不禁有气,暗道: “好小子,你口气不小,好像老子都要听你的。” 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狄明扬道:“在下说不用去搜了,就不用去搜了。” 巴弼畿、佟禄山两人连连点头道: “是,是,是不用去搜了。” 朱化龙浓眉掀动,问道:“他是什么人?” 绿鹰岛主秦镇海忙道: “原来朱岛主还不认识狄公子,这是兄弟的不对。朱兄,这位狄公子,就是明月宫的狄副总护法。” 黑蜘蛛朱化龙听得一呆,一张黑脸登时发白,口中啊啊的响了一两声,连忙抱着双拳,连连作揖道: “朱化龙该死,有眼不识狄副总护法,有狄副总护法一句话,在下自当遵命。” 狄明扬微笑道: “朱岛主好说,你押解的人,是在大会上被人劫走的,这是对方事先早已安排好的,故而在林中埋伏高手,阻止追兵,显系有计划的行动,咱们就是进去搜,也未必搜得到人,因为在下在林中动手之际,人早就被救走了,这档事,在下既在大会上,人被劫走,自有在下负责,诸位都不用放在心上。 朱化龙大喜道:有副总护法这句话就好。 大家因在大会上被人劫走要犯,所有的人都脱不了干系,如今狄明扬一肩承担了过去,大家自然十分感激,一个个围在狄明扬面前,说着奉承的活。 狄明扬连说“不敢”,一面抱抱拳道: “诸位老哥,在下有幸参加了今日的大会,如今大会已告结束,在下兄弟要先行告辞了。” 独目神鹫邓乾坤忙道: “狄公子请留步,兄弟还有一件事要请狄公子作主。” 说到这里,回头朝大家说道: “诸位老哥,兄弟想到一件事,想和大家商讨,咱们在大会上决定要上少林,武当两派,如今狄副总护法在此,兄弟认为如由狄副总护法给咱们领头,岂不更好?” 他此言一出,所有的人无不纷纷赞成。 狄明扬连忙摇手道: “诸位老哥,在下此次前去江南,实因另有一件要事待办,这是宫主特准的假,在下为了参加大会、已经耽误了几天行程,实在碍难应命,要诸位老哥多多原谅。” 司徒赞道: “狄公子说的确是实情,兄弟觉得狄公子既然无暇,咱们就推彭老领头如何?” 巴弼畿道: “司徒老哥说得不错,还有蛇姑婆和逢仙姑二位,一同去自然更好。” 大家又纷纷赞成。 狄明扬就趁机和众人作别,回转客店,进入房中。 萧湘云迫不及待的掩上房门,悄声问道: “狄大哥,你追上师祖婆婆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狄明扬就把方才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萧湘云急道: “师祖婆婆没有说出去的地方,叫我们到哪里去找呢?” 耿小云道: “你没听狄大哥说么?你不用去找她们。” 萧湘云愁道:“那我怎么办呢?” 耿小云咕的笑道: “你急什么呢?自然和大哥一起到江南去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有人轻轻叩着房门。 耿小云道: “一定是那姓蓝的了,他一直跟着我们,也不知道存的什么心?” 狄明扬过去拉开房门,只见店伙陪着笑道: “狄公子,方才石爷回来,要小的转告公子一声,他有急事,要先走一步,所以不等公子了。” 狄明扬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店伙走后,耿小云过去又掩上了门,低声道: “大哥,方才大会上的情形,你看出来了没有?” 狄明扬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耿小云道: “我看这江南武林同道联盟,根本是明月宫在幕后主使。” 狄明扬道:“何以见得?” 耿小云道: “江南武林同道联盟,应该是江南所有武林同道都参加的了;但今天来参加的武林同道,都不是正派的人。” 狄明扬点点头。 耿小云又道: “而且这些人,分明都已被明月宫收买了,所以对大哥有着十分尊崇。” 萧湘云道: “是啊!他们除了没有自称属下,但狄大哥却成了他们首领一般。” 狄明扬道: “也许他们对明月宫,心里存着一丝敬畏。” 耿小云道: “还有,他们在大会上,故意制造事端,好向少林、武当兴问罪之师,我看这也是公孙先生授意的了。” 狄明扬道:“那是为什么?” 耿小云声音说得更低,细声道: “这就是明月宫的阴谋,他们要向武林扩展势力,自然先要打倒少林。武当两派,说不定他们去少林,武当的时候,明月宫会派高手支援呢!” 狄明扬笑道: “这不可能,少林、武当两派,实力雄厚,门人遍布江湖,就是明月宫派人支援,也动不了少林、武当。” 耿小云道:“这可说不定,渔山岛不是很好的例子么?” 狄明扬神情为之一变,说道:“明月宫敢这么横行么?” 耿小云道: “有什么不敢的?我时常听公孙先生说,十年之后,武林中唯明月宫独尊了,你只要看今天会场上这么多人对大哥的尊敬,就可思过半矣。” 狄明扬点点头道: “这话倒也不错,江南武林如此,整个武林自然也会依次进入他们掌握,那就不需要十年了。” 耿小云道:“到了那个时候,大哥不觉得可怕么?” 狄明扬道:“他去称他的霸,有什么可怕的?” 耿小云道: “顺他者生,逆他者死,大哥不肯听他的话,他会放过你么?” 狄明扬笑道:“你把明月宫说得这么可怕?” 耿小云道: “事实上比我说的还要可怕,只是大哥在分宫中只待一两天时间,没看到罢了,我就是没亲见,听也听了不少呢!” 萧湘云道:“所以你要离开明月宫的?” 耿小云道: “离开,谈何容易?我只是奉派来伺候大哥的而已。” 萧湘云道: “那要如何才能摆脱明月宫呢?” 耿小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萧湘云望望狄明扬说道: “大哥,你们明天就要回江南去了么?” 耿小云道:“你不去么?” 萧湘云迟疑的道:“我想找师傅和师祖婆婆去。” 耿小云道: “那怎么行?你没听大哥说么?老婆婆要你暂时和我们做一路,不用见面吗?试想今日大会上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你师傅和老婆婆还会留在这里么?你如何找得到她们呢?再说你一个人留着不走,大哥也不会放心的了。” 狄明扬接口道: “她说的没错,老婆婆要我保护你的,你一个人留下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跟老婆婆交代呢?这样好了,你们先和我一起回龙堡去,我已有五年没有回家了,只是去拜见爹娘的,在寒家住上几天,我再陪你找老婆婆和岛主来,你看可好?” 萧湘云听他这样说了,只好点了点头。 翌日一朝,他们一出门的时候,店帐蓝飞天已经付过,他有事先走了。三人上了马车,就继续上路,傍晚赶到上饶,马车在一家客店门口停了下来。 三人下了车,进入店堂,耿小云没待狄明扬开口,就抢着道: “伙计我们要两间上房。” 狄明扬因两人是姑娘家,和自己住一间房,自然有很多不便,他已经说出来了,自己就不好再开口。 店伙连声说有,领着三人来至上房,打开房门,陪笑道。 “公子爷,只有这两间房连在一起,三位公子看看还满意吧?” 狄明扬道:“就是这两间好了。” 店伙匆匆退出,接着送来了茶水。 三人盥洗完毕,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店伙又送来了油灯,一面问道: “三位公子爷要去外面用饭,还是要厨下准备酒饭送到里来吃?” 耿小云这: “大哥,我们坐了一天车啦!累得很,我不想出去了。叫他们送来可好?” 狄明扬道:“那就送来好了。” 店伙还待再问,耿小云道:“你去要厨房里拣拿手的菜,烧几个来就好。” 店伙连连应是,退了出去。过没多久,就送来了菜饭。 三人匆匆吃毕,狄明扬因耿小云说过很累,就站起身道: “小云,你们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说着,就回到隔壁房间去了。 耿小云掩上房门,打了个呵欠,说道:“湘云妹子,我困得很,你也早些歇着吧!” 萧湘云点点头,两人也就熄灯就寝。 初更过后,又待了一会,耿小云忽然坐起身来,看看萧湘云兰息轻匀,似已熟睡,这就蹑手蹑脚的跨下木床,悄悄走近后窗,轻轻推启窗户,穿窗而出,又轻轻的掩上窗户。 萧湘云在她下床之时,便已醒来,看她行动有些诡秘,不觉起了疑心,等她穿窗出去,就跟着下床,悄悄掩近窗下,再轻轻推开窗户,跟了出去。 此时二更不到,但住店的大半都是行旅之人,明天还要赶路,差不多全已人了睡乡。 萧湘云抡目四顾,已不见耿小云的踪影,心中觉得奇怪,暗道:小云姐姐不知做什么去了?急忙纵身上屋,只见北首屋上正有一条人影飞掠而去,身法极为快速! 因在黑夜之间,看不清那人是不是耿小云,但自己既已有此发现,自然要追下去看个清楚,这就一吸真气,长身掠起,尾随着前面的人影,远远跟了下去。前面黑影显然没想到有人跟踪,是以并未回头。 不多一会,已经赶到离城墙不远,那里有一座小庙,前面那人走近庙门,伸手一推,庙门原来只是虚掩着,他就举步走了进去。 今晚差幸没有月色,萧湘云远远的就停下来,暗自付道:自己要不要跟过去呢?不跟过去,那就等放白来了。 心念转动,悄悄的掩到小庙左侧墙外,略一打量,看情形这座小庙,最多只有前后两进,她绕到后进,才纵身越墙而入。后进只是一个小天井,和三间瓦房,早已没有灯火,也不闻一点人声。 从小天井通往前殿,只有一道小门,她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从小门走出、迎面一个神龛,要往前殿,须由神龛左右绕过去,那就是大殿了。 她堪堪绕过神龛,就听到有人在说话,差幸她走得很慢很轻,而且大殿的神龛两边,各有两条从梁间一直悬挂下来的佛幡,幡后有人,自然不易被人发现,萧湘云急忙隐住了身子,贴着神龛站住。 只听一个低沉声音问道:”你不知她是谁么?” 另一个人道: “她叫云小湘,是狄公子表妹,前天在客店中无意遇上的。” 萧湘云听得猛然一惊,这说话的正是耿小云,他们正在说自己。 那低沉的声音又道:“是他表妹,那怎么会和你们一路的?” 耿小云道:“是狄公子邀她做一路的。” 那低沉声音道: “今天在大会上,萧飞凤被人救走,狄明扬一路追去,真的和人动了手么?” 耿小云道: “那是真的,狄公子听蜘蛛岛主说出她是本宫的要犯,狄公于是本宫副总护法,自然要全力截住他们了。” 那低沉声音道: “总护法要你注意他,是否和逃走的人暗中有什么联系?” 耿小云道:“狄公子会和他们有联系?这个似乎不大可能……” 那低沉的声音嘿了一声,问道:“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耿小云道:”狄公子好像要去将军岭。” 那低沉的声音问道:“去将军岭做什么。” 耿小云道: “这个小婢也不大清楚,好像是狄公子的师傅要他去办一件什么事。” 那低沉声音道:“他没和你说过?” 耿小云道:“狄公子没有说起过,小婢就不好多问。”——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一章 横扫江南 那低沉的声音又道: “总护法要你跟他来,就是要查明这件事,你知道总护法交代的事情,若是办不好,该当如何吧?” 耿小云道:“小婢知道。” 那低沉声音道: “目前不用多问,免他生疑,等到了将军岭,你必须处处留神,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本座联络……” 萧湘云听到这里,心知两人谈话已将结束,自己不但不能让他们发觉,也必须赶在耿小云前面回去,因此趁两人还在说话之际,悄悄后退。 等到退回后进小天井,立即长身跃起,越墙而出,看看耿小云还没出来,赶紧施展轻功,一路加速奔行,回到客栈,悄悄穿窗而入,把窗户掩好,就回到床上躺下。 心中只是思索着耿小云和那人所说的话,似乎替狄大哥隐瞒了许多事,但她是明月宫派来监视狄大哥的,已是毫无疑问了。 这时窗户间,有了极轻的声音,那是耿小云回来了。 萧湘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得很熟,耳中听到耿小云飘身入房,又轻轻的关上窗户上床睡下。 萧湘云蜡屈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心中只是想着今晚看到听到的事,该不该告诉狄大哥呢?” 她想到自己从委羽山认识狄大哥开始,在船上,自己就一直关心着他,后来狄大哥替师祖婆婆打通走火入魔的经络,这次泌姆山大会,又独自一人挡住追踪师傅的许多人,不论放公放私,自己和狄大哥的情谊,都要比耿小云深厚得多……。 她想到这里,觉得身子一阵懊热,这件事既然给自己发觉了,自然应该告诉狄大哥才对,也好让狄大哥心里有个数。 这一晚,她几乎再也睡不着觉,可是又不敢翻身,怕耿小云起疑。 第二天马车离开上饶,出城不过十几里路,驰行之际,忽听驾车的张老二回头说道: “狄公子,前面有人拦路,只怕有些麻烦呢?” 说话声中,马车已经缓缓停了下来。 耿小云道: “不知是什么人?” 狄明扬一手掀起车帘,举目看去,果见路上站着三个人,拦阻了马车的去路。 萧湘云道: “狄大哥,我们下去。” 狄明扬点点头,当下跨下车厢,耿小云。萧湘云也跟着下车。 狄明扬细看三人,中间一个是背负长剑的青衣老者,左右两人也都是四旬以上,一看就知都有着一身极好的武功,心中暗暗纳罕,就抱抱拳道: “三位拦在在下车前,不知有何见教?” 那青衣老者眼看跳下车来的三个人,都只有十六八岁,不由微微一怔,问道: “你们三人之中,不知哪一个叫狄明扬?” 狄明扬道: “在下就是狄明扬,老丈可是要找在下吗?” “不错。”青衣老者徐徐说道: “你就是明月宫副总护法狄明扬了?” 狄明扬道: “正是在下。” 左首中年汉子嘿然道: “请问狄副总护法此行,可是志在横扫江南?” 狄明扬听得一怔道: “兄台此话怎讲?” 左首中年汉子大笑道: “你们在泌姆山举行大会,要扫荡江南武林,这不是假的吧?” 狄明扬道: “泌姆山举行大会,乃是江南武林同道的联盟大会,怎会是扫荡江南武林呢?” 右首一个中年汉子冷笑道: “泌姆山下群魔乱舞,这也算得是江南武林同道的大会么?” 耿小云自然听得出对方三人言词之中,大有不满泌姆山大会之意,这就说道: “三位是谁,既然找上我大哥,总该报个万儿,说说来意吧?” 青衣老者徐徐说道: “老夫沈公明,乔掌形意门……” 狄明扬听得一怔,连忙抱拳道:“原来是沈掌门人,在下失敬,这二位呢?” 沈公明道:“他们是我师弟。” 狄明扬道: “沈掌门人和二位令师弟在此拦路,必有原因,沈掌门人肯见告么?” 左首汉子冷笑道: “泌姆山大会是阁下主持的,你们有些什么行动,还用问别人么?” 耿小云道: “我大哥不明你们拦住我们马车的原因,才问你们的,难道我们坐车经过这里,给你们拦住了,还是你们对吗?” 左首汉子脸色一沉,怒嘿道: “你大概也是明月宫出来的了,才会如此横法。” 耿小云道: “你们拦路不横,反说我们停下来相问的横么?你大概仗着形意门的掌门人在此,才这般横吧?” 右首那汉子道: “和他们还有什么好话说的?正邪不并存,杀一足以做百,杀了他们并不为过。” 耿小云道:“你们三个原来……” “你不可对沈掌门人无礼。” 狄明扬朝耿小云一摆手制住她说话,一面朝沈公明道: “沈掌门人,在下尊你是武林前辈,已是再三容忍,二位令师弟说的话,实在逼人太甚了,在下初到江南,自问和三位无怨无仇,不知什么地方开罪三位,其中如有误会,也应先说说清楚,开口就要诛杀我们,究是为了什么?希望沈掌门人有以教我。” 沈公明身为一门之主,他看狄明扬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双目之中神光湛湛,其余两个少年也生得眉清目秀,心中也不禁感到有些犹豫,闻言不觉沉笑一声道: “好,老夫那就直言相告了,江南同道得到的消息,此次大江南北黑道群雄聚会泌姆山,据说是由明月宫撑的腰,明月宫特派你狄副总护法出席大会,就是表示全力支持之意。” 狄明扬没有作声,他知道这可能是公孙先生早已安排好的。 沈公明续道: “大会中决定要向武当、少林两派讨还公道,所谓公道,也就是藉此向武当。少林动手……” 狄明扬道: “沈掌门人可否容在下稍作解释?” 沈公明道: “请说。” 狄明扬道: “此次泌姆山大会,确是有此决定,但其中另有原由……”接着把淮阳鹰爪门贺笑天和武当门下罗晓天在镇江酒楼上因两人姓名相同,引起纷争等事说了一遍。贺笑天丧生在罗晓天掌下,鹰爪门上武当理论,武当派置之不理,此事由贺笑天之子贺继武向大会哭诉申冤。 第二件是少林门下法名圆规的弟子在南昌武阳意图奸淫农家新妇,为邓乾坤所执,押赴大会,因是少林寺僧,大会主张送回少林寺去。 沈公明听得微微一笑,说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这两个藉口,岂不师出有名了?” 狄明扬道: “此事是真是假,双方对了面,就可以水落石出,不难解决。” 萧湘云道: “是啊,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连呢?” 沈公明微哂道: “但泌姆山大会之后,与会群雄已由诸广山段老邪和蛇岭田七娘,天台山逢若仙三人率领,名为向武当、少林兴师问罪,传言中还有明月宫高手的支援,由你狄副总护法为前锋,意图横扫江南,先消灭在江南的五个门派,然后血洗少林、武当两派,敝门就在横峰,首当其冲,老夫自然要来会会狄副总护法了。” 狄明扬听得不胜惊异,说道: “这真是空穴来风,从何说起?在下此行,只是回家探亲,这辆车是在寿宁雇的,讲好了是到龙堡去的,沈掌门人若是不信,不妨问问这驾车的张老二,在下怎么会成了他们的前锋?” 沈公明看他说的不像有假,看了狄明扬一眼,忍不住问道: “狄副总护法家在龙堡?” 狄明扬道:“正是。” 沈公明道: “据老夫所知,龙堡狄家庄,只有一家姓狄的,不知狄元和狄老哥,是你什么人?” 狄明杨喜道: “沈掌门人说的正是家父,原来你老认识家父?” 沈公明看了他一眼,脸上神色微有异状,问道: “小兄弟,离家已有几年了?” 狄明扬道: “在下十二岁那年,由骆叔叔送我去委羽山去的,如今算来,快六年了。 “六年。”沈公明微微颔首,问道: “小兄弟说的骆叔叔,可是人称云里翻身的骆长青么?” “是的。”狄明扬道: “沈掌门人,也认识骆叔叔么?” 沈公明点点头道: “老夫和令尊和骆兄都是旧识,小兄弟怎么会当起明月宫的副总护法来的呢?” 狄明扬道: “这个一言难尽,在下也是在路上才知道的。” 沈公明道: “小兄弟是龙堡狄家庄的人,老夫自然相信你不会和黑道中人同流合污;但此次消息,已经传遍江湖,小兄弟如能脱离明月官,就可消解江南同道对你的猜忌了。” 狄明扬道: “沈掌门人说得极是,当时在下并未同意担任明月宫副总护法,在下离开明月宫之后,才发表的,此事在下只有等回家探亲之后,再向明月宫表明态度了。” 沈公明又看了他一眼,颔首道: “只要小兄弟所言属实,老夫自会向各派同道解说,咱们就此别过。” 狄明扬拱拱手道:“多谢沈掌门人,在下不送了。” 沈公明率同两个师弟,飘然而去。 萧湘云道:“狄大哥,他说明月宫……” 耿小云道: “此处不宜多说,我们还是上车吧!” 三人回到车上,张老二不待吩咐,就扬鞭起程。 狄明扬沉吟道: “听沈掌门人的口气,明月宫果然不是正派中人了。” 耿小云轻声道:“大哥现在相信了?” 萧湘云笑道: “小云姊姊,你别忘了是明月宫的人呀!” 耿小云道: “我跟大哥出来了,还会是明月宫的人么?” 萧湘云本来和她谈得很投机,早就姊姊妹妹的,和她推心置腹,但听了耿小云这句话,心里不禁大起反感,暗道: “好啊,你还说不是明月宫的人,昨晚还和明月宫的人暗中联络,虽然你替狄大哥隐瞒了许多事情,但你还是负责监视狄大哥,总不假吧!哼,人心当真可怕得很!我应该找个机会,把昨晚之事,暗中告诉了大哥才对。” 这天晚上,他们赶到横峰,落店之后,用过晚餐,各自回房休息。 狄明扬练的是“逆天玄功”,是不在床上睡觉的,他脱下长衫,正待熄灯,倒立行功。 只听有人叩着房门,叫道: “狄大哥,你睡了么?” 狄明扬听出是萧湘云的声音,不由开出门去,问道:“你有事吗?” 萧湘云一下闪了进来,说道:“自然有了。” 她回身轻轻的掩上房门。 狄明扬回到椅子上坐下,说道:“有什么事,你快说吧!” 萧湘云在他边上坐下,偏头问道: “狄大哥,我要问你一句话,小云姊姊为人如何?” 狄明扬道: “她和你在一起,已经有好多天了,你说她为人如何呢?” 萧湘云道:“人家要你说咯!” 狄明扬道: “如果拿你和她比,你们虽是同年的,但你没经过什么困难,心地纯洁,小云经过的事情比你多,也就比你成熟多了。” 萧湘云道:“我是问你,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狄明扬笑道:“她心地善良,怎么会是坏人呢?” 萧湘云披披嘴道:“我看她不像是好人,但也不算很坏就是了。” 狄明扬听得深感讶异,望着她问道:“怎么,你们可是吵了嘴了?” “我才没和她吵嘴呢!” 萧湘云甩了下长辫,说道: “但她有事情瞒着你总是真的了。” 狄明扬奇道:“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萧湘云道: “是我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还假得了么?” 狄明扬道:“你倒说说看,是什么事呢?” 萧湘云就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狄明扬道: “明月宫果然不放心我,还有人暗中跟了下来!” 萧湘云道:“你现在相信了?” 狄明扬笑了笑道: “她这是虚与委蛇,从明月宫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说过,公孙先生要她来侍候我,其实就是暗中来监视我行动的了。” 萧湘云道: “她如果向着你,今天为什么不告诉你呢?” 狄明扬心中暗道: “她其实都早已告诉我了。” 但这话他不好说出来,只得笑了笑道: “这样反而好,我们的事,她不会真的告诉明月宫来人的,让他们去保持联系,对我不更有利么?” 萧湘云披披嘴道:“我知道你会帮她说话,就不来告诉你了。” “好了。”狄明扬含笑道:“时间不早,你快去睡吧!” 萧湘云没有作声,站起身就走。 狄明扬掩上房门,心中暗笑,这位萧妹子一定是多了自己的心。 一宿无话,第二天狄明扬起身,盥洗完毕,还没见二女过来,忍不住走到隔壁,轻轻叩了两下门,叫道: “云扬,你们还不起来么?吃过早餐,该上路了呢!” 房门启处,耿小云早就梳洗好了,含笑说道: “小弟不敢去惊扰大哥,其实小弟早就起来了。” 狄明扬看她笑得古怪,房中不见萧湘云,忍不住问道:“云贤弟呢?” 耿小云粉脸微红,神秘一笑道:“她昨晚不是睡在大哥房里么?” 狄明扬被她说得俊脸蓦地一红,说道:“胡扯,她到我房里去坐了一会,就回房来了。” 耿小云一怔。急道: “这就奇了,她明明是到大哥房里去的,我还以为……啊,她这会到哪里去了呢?我们快去找才是……” 狄明扬忽然想起她可能走了,不觉摇摇头道: “她走了已经一个晚上,只怕早已去远了,还到哪里去找?” 耿小云道:“她怎么会不声不响的走了呢?” “唉!”狄明扬道:“她一定多了我的心。” 耿小云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她昨晚到大哥房里去,和你说了些什么?” 狄明扬不好和她明说,只得说:“也没什么,她只问我什么时候才去找她师傅,我劝她不用心急……” 耿小云紧蹙着蛾眉,说道: “湘云妹妹也真是的,她为什么不和我说呢?现在不知她去了哪里,真急死人。” 狄明扬道:“人已走了,急也没有用,希望她不出事才好。” 耿小云道: “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她一天呢?” 狄明扬道: “她昨晚出走,到现在已有五六个时辰了,少说也已走了几十里路,绝不会待在城里,我们在这里等上一天,岂非守株待兔,等也是白等的了。” 耿小云偏着头,望着他问道: “大哥的意思,我们不用等她了?” 狄明扬无可奈何的耸耸肩道: “我归心如箭,既然等也白等,那就不用等了。” 两人并肩走出店堂,付过店帐,正待出门,只见一名青衣汉子迎面走来,朝狄明扬拱拱手道: “这位就是明月宫的狄副总护法了?” 狄明扬连忙抱拳道:“在下正是狄明扬,老哥……” 青衣汉子从身边取出一个信柬,递了过来,冷冷的道: “掌门人请狄副总护法屈驾敝庄一行。” 狄明扬打开信束,抽出一张信笺,只见上面写着,“谨备薄酌,恭请光临。”下面是“沈公明谨约。” 这是形意门掌门人沈公明的邀约,狄明扬考虑了一下,觉得不好不去,这就点点头道: “沈掌门人宝庄在哪里?在下自当趋访。” 青衣汉子道:“在下自会替尊驾领路。” 三人走出客店,青衣汉子牵过马匹,说道: “狄副总护法请上车了。” 狄明扬和耿小云跨上马车,青衣汉子翻身上马,朝车把式张老二道: “老哥请随我来。” 一领缰绳,当先驰去,张老二也就扬鞭催马驾着车随后跟去。 出城不远,就驰上一条两边绿杨成荫的石板路,蹄声得得,轮声辘轳,互相呼应。 这样驰了三里光景,前面出现了一座庄院,院前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正有四五匹马在啮着青草。 大门前站着两个青衣劲装汉子,大门也敞开着。 青衣汉子一直驰到庄院门口,才一跃下马,等张老二马车停住,才一抱拳道: “狄副总护法请稍待,容在下进去禀报一声。” 狄明扬忙道:“老哥只管请。” 青衣汉子转身匆匆往里就走,狄明扬、耿小云相继下车,就在大门口站着等候。 这样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见那青衣汉子回了出来,说道: “掌门入请二位进去。” 狄明扬因沈公明昨天说过,和爹,和骆叔叔都是旧识,那么他就是自己父执辈了,是以并不觉得对方托大,这就朝青衣汉子拱拱手道:”老哥请。” 青衣汉子转身道:“二位随我进去。” 两个随着他走进大门,二门,越过大天井,走进阶前。 青衣汉子已朝阶上躬身一礼,高声道: “启禀掌门人,明月宫狄副总护法到。” 只听厅上有人沉声道:“有请。” 狄明扬回头朝耿小云道:“你随我进去。” 举步走上石阶,跨入大厅,目光一动,发现厅上已有四五个客人坐在那里,看到自己也没有人站起来。 主人沈公明沉着老脸,勉强颔首道: “狄副总护法请坐,有几位武林同道想见狄副总护法,另外老夫也有一事请教……” 狄明扬听他口气,不似昨天亲切,(昨天因他知道了狄明扬是龙堡狄元和的哲嗣,已口称小兄弟,如今忽然又称呼狄副总护法了。)尤其厅上众人对自己都似乎心存敌意,做不为礼,不觉暗暗攒了下眉,一面含笑道: “那就请沈掌门人引见了。” 沈公明首先一指坐在上首身穿月白长衫,方面大耳,皮肤白皙的中年人道: “这位是黄山万耀堂万大侠。” 第二位六十出头的红脸老者是六合门掌门人桑友三。 第三位五绺长须的道装老者是八封门掌门人封子真。 第四位瘦高老者是九宫门掌门人陶述祖。 第五位文士装束,手摇摺扇的则是通臂门的璇玑手文成章。 这五人之中,狄明扬只见过文成章一个,他听完沈公明的介绍,心头暗暗惊异,除了文成章,几乎都是一门之主,他们这些人在这里集会,自然是江湖上传说明月宫将横扫江南武林有关了。 一时不由觉得肃然起敬,朝众人一一拱手为礼、说道: “武林未学狄明扬,今日得能拜识诸位掌门人,实乃毕生荣幸,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黄山万耀堂沉声道: “狄副总护法年纪轻轻,能当上明月宫副总护法,又在泌姆山大会领袖群伦,足见高明,沈掌门人能把狄副总护法请到,更是天大的面子,万某也深感荣幸,待会沈掌门人向狄副总护法请教之后,万某也有一事要向阁下请教呢!” 黄山世家领袖江南,但此人口中说得客气,脸上却似笑非笑,大有不屑之意,因此他说的话也变成了讽刺。 耿小云初入大厅,眼见众人对大哥不理不睬,做不为礼,心中已经大是不快,此刻听了万耀堂的话,句句含着讥讽,心头更觉得有气,暗道: “泌姆山大会上,独目神鹫邓乾坤说得不错,他们这些自称名门正派的人,果然个个自高自大,没把江湖人放在眼里,哼!反不如司徒赞等人讲义气呢!” 狄明扬连说“不敢”,一面朝沈公明拱拱手道: “沈掌门人不知有什么见教?” 沈公明经他一问,不由得脸现郁怒,沉哼一声道: “好,那就恕老夫直说了,请问狄副总护法昨晚是在何处?” 狄明扬道: “在下昨晚投宿城内招商客店之中。” 沈公明道: “没有外出?” 狄明扬道:”没有。” 沈公明怒笑一声道: “狄副总护法小小年纪,当上了明月宫副总护法,在明月宫中地位已是不低,如何一味抵赖,难道抵赖就能赖得掉么?” 狄明扬听得一怔,说道: “在下抵赖什么了?” 沈公明握紧拳头,怒声道: “我萧师弟因你虽然不承认是明月宫横扫江南的先锋,但江湖上言之凿凿岂可不信?尤其是咱们形意门是你们横扫江南的第一站,首当其冲,你到了横峰,咱们不得不多加注意,所以你们住进招商客店,萧师弟也跟着落了店,以便就近监视…… 狄明扬坦然一笑道: “在下昨晚很早就睡了,只不知令师弟监视了在下一些什么?” 沈公明切齿的哼了一声,接着道: “昨晚二更时分,咱们庄院大天井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砰然重物跌落之声,我三师弟听到声音有异,急忙掠出,发现大天井上仰卧着一具尸体,此人正是在城中落店,暗中监视阁下的萧师弟,他是被人以重手法击中后心致死……” 狄明扬,“啊”了一声! 沈公明又道: “三师弟悲愤填膺,想到萧师弟的尸体可能是敌人送来的,这就双足一顿,越墙追出,老夫也听他喝了声‘恶贼哪里走?’从他这句话判断,敌人显然并未走远,老夫怕他有失,也就匆匆跟了出去,但等老夫赶出庄院,三师弟已经倒毙在庄院前面的草地之上,他致命之处是前胸被人用重手法击中,震碎了心脏……” 狄明扬道: “沈掌门人怀疑二位令师弟是在下杀死的吗?” 沈公明道: “老夫两个师弟得罪了狄副总护法也是事实。” 耿小云道: “我大哥会是这种人么?” 万耀堂道: “明月宫的人,这也难说。” 耿小云道: “万大侠有证据么?” 万耀堂大笑道: “萧二兄昨天在口头上得罪了狄副总护法在先,又潜去客店,监视狄副总护法行动在后,这就是他致死的原因了。” 耿小云哼了一声道。 “这真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万耀堂目注耿小云,冷然道:“你是什么人?” 耿小云道:“我叫狄云扬。” 万耀堂听他说话声音尖细,似是女子,却又穿着男装,不觉问道: “你分明是个女子!” 耿小云道: “是女子又怎么样?天下真理只有一条,男子,女子,总得讲理呀!” 万耀堂嘿然道。 “兄弟听说明月宫中,都是女子,这妖女多半是明月宫的人了。” 沈公明道。 “万兄且请梢待,老朽还有话说,昨晚敝庄正有两位客人,一位是通臂门的文兄,另一位是少林门下的胡达胡兄,他们听到敝庄出了事,也连袂赶出,胡兄说了句:“这两人准是狄明扬那小子下的毒手’,不料他说这句话竟遭了杀身之祸,就是老夫和文兄回进庄院之时,胡兄落后了一步,当时只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等咱们回过身去,胡兄被人一掌击中后脑,横尸阶上,在场的还有老夫几个门人,他们只看到一条人影,一闪而逝,身法奇快无比,老夫和文兄分头追踪,竟然连人家影子也没有看到。” 狄明扬道: “沈掌门人认为是在下了?” 沈公明忽然发出龙吟般一声苍劲的长笑,说道: “老夫听说狄副总护法艺出东海,自然不同凡响,不然明月宫也不会把副总护法的高位来笼络你了。” 这话真叫狄明扬无法开口,此时就是他要否认不是东海门下,也没有人肯相信了。 “唉!可惜呀可惜……” 八封门封子真喟然长叹道: “东海老神仙数十年前,就一直受武林同道崇敬,没想到老神仙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却弃明投暗,会和明月宫沆瀣一气,和武林为敌,当真是可惜之至。” 万耀堂大笑道: “纵然是东海门下,也不能容他作恶,咱们今天给老神仙清理门户,正是报答老神仙的大恩,不使他老人家清名受累。” 他这番话,大有要大家联手,,共同对付狄明扬之意。 沈公明忽然正容道: “狄明扬,老夫昔年和令尊也算得是老友了,因此不妨实言相告,在场的几位掌门人,都是听到了江湖传言,明月宫要横扫江南,敝门是首当其冲,才赶来支援的,但听了敝庄昨晚发生之事,无不气愤填膺,阁下小小年纪,艺出东海,应是武林后起之秀,怎奈明珠暗投,又接二连三犯下杀孽,东海老神仙昔年有恩放江南武林,是以得知你是东海门下,更是痛心疾首,大家认为由老夫来向你劝说,随着咱们前去东海,若是妄想挟技相抗,咱们说不得只好把你擒下,先废去武功,再押去东海了,你自己仔细考虑吧!” 狄明扬大笑道: “人不是我狄某杀的,我也不是东海门下,沈掌门人,在下根本用不着考虑。” 六合门掌门人桑友三浓眉剔动,怒声道: “真是数典忘祖,竟然连浩荡师恩都不承认,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耿小云听得十分气愤,叫道: “大哥,这些自称名门正派的人,不辨是非,不明事理,处处自以为是,他们既然这样说了,已经用不着再解释了,就是和他们解说,也说不清了,干脆在武功上和他们分个强弱再说。” 说话之时,已经锵的一声,掣出了剑来。 狄明扬却没有拔剑,只是俊目之中射出逼人的寒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 “诸位掌门人,狄某要说的话,方才已经说了,信不信是诸位的事,狄某是否像诸位所说的这般坏法,日久见人心,日后诸位自会明白,在下不想和诸位动手,失陪。” 说到这里,回头道: “云扬,我们走。” 一手拉着耿小云,举步欲走。 沈公明修眉轩动,沉喝道: “狄明扬,你还想走么?” 狄明扬大笑道: “在下要走,什么人拦得住我?” 话声未已,只见厅前宽阔的走廊上,忽然转出四个劲装汉子,一字拦在大厅门前,同时另有十几名一式青衣劲装,手持长剑的汉子,也在阶前集合拢来。 走廊上这四个劲装汉子年龄都在四旬左右,其中有两个曾在玉山酒楼见过,手执三尺铁鹰爪的是鹰爪门申绍先,手执粪风剑的是八卦门尚昌来,以这两人的身份来说,另外两个大概是六合、九宫二门的人,至放阶下十数名青衣劲装汉子,则是形意门的弟子。 黄山万耀堂大喝一声道: “黄口竖子,胆敢口发狂言,你以为东海门下,没人敢动你吗?万某就毙了你……… 狄明扬剑眉剔动,朗笑一声道: “狄某早就说过不是东海门下,阁下若要出手,狄某自当奉陪。” 璇玑手文成章缓摇摺扇,含笑走上两步,一抱拳道: “万兄乃是咱们江南武林的领袖,岂可轻言出手,也用不着牛刀割鸡,还是由兄弟来会会他吧!” 耿小云也抢道: “大哥,这位文朋友说得不错,割鸡焉用牛刀,要动手也该由小弟先来试试他们……” 一面朝文成章道: “文朋友,你还不配和我大哥动手,由我先来接你几招。” 她这句“你还不配和我大哥动手”,听得璇玑手文成章心头大怒,长笑一声道: “你大概是明月宫的待者了,如此也好,文某就先见识见识你明月宫的绝艺。” “我才不是明月宫的侍者。” 耿小云披披嘴道: “我叫狄云扬,是我大哥的妹子。” 文成章摺扇轻摇,尖笑道: “文某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既要和文某动手,那就请吧,文某让你先出手。” 耿小云长剑一指,哼道: “我也不用你让,大家同时出手就好了。” 说完,手腕一送,剑势斜出,却并未攻向文成章,只是一记虚招。 文成章大笑道: “好,同时出手,文某遵命。” 摺扇豁然有声,斜划出去。 两人第一招都没有直接攻向对方,第二招果然同时出手,耿小云翻腕一剑,“春云乍展”,和文成章的一招“翻云覆雨”,接个正着,剑扇交击,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这是双方真正出手的第一招,文成章是故意和她撞击上的。他因耿小云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内力自然不如他远甚,是以有意相试,只要试出耿小云内力不如他,这场他就可以稳操胜算了。 耿小云内力上当然不能和他相抗衡,剑身受到剧震,手腕感到一阵酸麻,身不由己的退了一步。 文成章一招得手,口中清笑一声,身形倏欺而上,摺扇开阖,划起一道劲风,一面摺扇就像扇面般展开,急攻过来,出手之快,几乎令人连喘气都来不及。 耿小云不禁又后退了一步,掌中剑向上一翻,使了一招“拨草寻蛇”,剑尖疾向文成章手腕划去。 文成章摺扇倏然一合,一记“倒打金钟”,朝耿小云剑尖磕下。耿小云不愿和他硬接,剑尖上挑,一点剑影直奔对方眉心。 文成章身子一个轻旋,转到耿小云右侧,左手忽然暴长,朝她持剑手腕抓来。 耿小云见他左手一下长出一尺有奇,施展大擒拿手法,不由骇了一下,虽有宝剑,也不敢大意,急忙往后疾退,手中长剑连摇,一连三剑,如秋风扫叶,才逼住了对方追击之势。 文成章大笑一声,左手一缩,右手又随着暴长,摺扇攻势,连续出手,尤其他“通臂功”已练到十二成火候,左右两条手臂,倏长倏短,运用自如,一回右臂突长,挥舞摺扇,攻势就逼到眼前,一回左臂突长,五指如钩,使出“大擒拿手法”,忽抓忽拿,变化神速。 耿小云自知内力不如文成章,再加上对方左右两手,忽长忽短,扇招和擒拿手法同施,使人捉摸不定,封解不易,一上场就遇上这么一个难缠的人物,心头不禁大为焦急。 她在明月宫从没有过真正动手的机会,缺少临场经验,这一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自己所学的剑法,源源使了出来。 但见她剑尖颤动,寒芒飞闪,把一柄长剑使得纯熟轻灵,剑招越展越快,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当真是流水行云,挥洒自如。 这一套剑法,正是明月宫训练侍女的“月移花影剑法”,耿小云剑法展开,以轻灵的身法,精妙的剑招,抵消她功力的不足,和文成章打成平手,再也无法逼退她半步。 狄明扬从未见过耿小云的武功,一上场,就看她连遇险招,被逼得连番后退,心头自然不免暗暗替她耽心,但看到后来,耿小云展开剑法,人如杨柳款摆,剑似灵蛇乱闪,居然把文成章的一轮攻势轻易遏止住下来,而且还守中有攻,攻守兼顾,看来业已转危为安,才算放下了心。 文成章已经使出了一身所学,依然无法胜得耿小云,心头又气又怒,暗自忖道: “当着这许多武林高手面前,若是连一个女子都胜不了。今后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吗?” 一念及此,扇势突然一变,一片扇影飞旋而出,从四面八方合围而上,登时把耿小云一个人圈入在他扇影之中。 无巧不巧耿小云的三十四式“月移花影剑法”,已使到最后一招,前面说过,耿小云在明月宫练的剑法,缺少临场经验,方才只是依照剑法,一式一式的使出,才能化险为夷,此刻剑法练到最后一招,后继无招,眼看四面俱是扇影,重叠涌来,如要从头再练一遍,时间和形势都已不及。 忽然间,她脑海中浮起大哥交给自己的那个小纸卷上画的“第十九式千叶莲花”三个招式来,他仔细看过一阵,有些印象,此时也无暇多想,不管有没有练过,长剑挥舞,胡乱使了出来。 这真是盲人骑瞎马,本来就是乱闯,但她刚使了第一个剑式,(她当时对第一招招式看得较为仔细,因为第一个招式是“干叶莲花”这招剑法的第一式,连细字注解都详细读过一遍,还能依样葫芦的使了出来,至于第二、第三个招式,其中有了很多变化,没有详细参透,就无法使得出来了。)耳中就听到有人闷哼一声,眼前交织合围的扇影,随着倏然减去。 耿小云只会依样葫芦的第一式,后面已经使不出来,自然也就此住手,举目看去,璇玑手文成章脸色灰败,双肩血流如注,已经后退下去四五步,木然道: “在下竟然连一个小女子都敌不过……” 万耀堂接口道: “咱们又不是和她比武排名,胜负兵家常事,文兄何用放在心上,快请退下休息,先止了血再说。” 一面举步走上,目注耿小云嘿然道: “小姑娘,万某来领教你几招。” 狄明扬忙道: “云妹,你也退下来休息,这回该由我出场了。” 耿小云听大哥这么说了,只得后退了几步。 万耀堂冷峻的道: “很好,姓狄的,万某正要试试你的东海剑法。” 狄明扬大步走上,朗声道: “万大侠,在下已经再三声明,并非东海门下,你们如何不信?” 万耀堂沉笑道: “你既然不承认是东海门下,那就更好,亮剑吧!”呛的一声,抬手掣出剑来。 狄明扬翻起长袖,伸手一按轻霜剑吞口,但听呛然清吟,手中已多了一柄二尺来长青光晶莹的薄剑,寒光四射! 看得厅上诸人不觉暗暗叫了声。 “好剑!” 万耀堂身为黄山世家传人,自然识货,深深的注视了狄明扬手中轻霜剑一眼,心头也自有了戒心,长剑一振,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喝道: “接招!” 先发制人,一记“魁星点元”,剑化一缕寒芒,笔直点出。 只要光看他随手一振,剑上就发出嗡然轻嘶,此人剑上造诣,已是十分可观了,尤其出手这一记“魁星点元”,能把一道剑光束成一缕寒芒,更非练剑数十年,无法臻此上乘境界。 厅上众人都是一派掌门,剑术大行家,大家自然知道万耀堂出手就使出上乘剑法来,是因狄明扬手中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不得不以上乘剑术来应敌。 狄明扬但觉对方剑势出手,快若掣电,剑还未到,一缕森寒剑气已然电射而到,心头也暗自惊凛,不敢轻敌,既不躲闪,也不架拦,轻霜剑疾起,对面削去。这是剑术中所谓“不沾青而走青”轻捷便利,轻身换位。 他最近一路西行,一有余暇,就研读戈止老人武子陵的“武子杂抄”,对札记上所记载的七十二式散手和三十六式剑法,早已揣摩摸清,是以出手就有剑术大家的气度,从容走青。 走青者能躲敌锋,以攻还攻,毋须用剑格挡。一般人如果手中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对方一剑刺来,就非用剑去削不可,仗着手中利剑,固可把对方长剑削断,但若论剑术,已落下乘,何况对方也未必让你削到。 万耀堂看得暗暗点头,心知对方年事虽轻,但却遇上了劲敌,旋身让开,立即挥剑反击。“黄山剑法”,剑势磅薄,大开大阖,他这一展开剑法,当真风起八步,剑光流动,有如长江大河,滚滚不绝,使敌人在他一轮攻势之下,守既不易,攻更浚有机会,江湖上很少有人能走得出三五十招的。 但武老人家在札记上载的三十六式剑法,乃是天下各派剑法中的心法,再阐发精微,去其繁芜,取其精英而成,善放应变制宜。 狄明扬跟着展开剑法,剑势忽刚忽柔,变幻神奇,粗看起来,时而使出峨嵋剑法,时而使出华山剑招,甚至武当。崆峒、点苍,青城,连眼前众人中如形意、八卦、六合、九宫的剑招,无不被他剽窃使用,但又有似是而非的感觉。 不,从他手中使出,竟然比原来的剑招,更具精妙,把万耀堂一手凌厉无匹的“黄山剑”,逐招化解放无形。 这下直把观战的形意门掌门沈公明、八卦门掌门封子真、六合门掌门桑友三,九宫门掌门陶述祖等四人看得心头大为惊异,想不到这年未弱冠的少年,怎么精通各家剑法,而感到暗暗震骇。 不过顿饭工夫,两人交手已有三十余合,大厅上人影飘忽,剑气横纵,几乎已难分敌我。 四位掌门人互望了一眼,彼此心头都有了此人不除,以后江南各大门派,势必为明月宫邪恶势力所横扫,今日之战,既非一门一派的争端,也不是武林较技以定胜负,而是正义与邪恶的搏斗,对方是明月宫横扫江南武林的先锋,说不得必要时只好联手出击,一举除去此人,再也顾不得掌门人的身份。 这是四位掌门人口中说不出来的话,而完全在这相互望了一眼之中,达成的默契。 万耀堂把一身所学,黄山世家累世相传剑法中最凌厉的招数都使了出来,依然沾不上半点上风,还被对方见招拆招,悉数化解,心头不仅越战越惊,也愈打愈怒,暗道: “你小子剑法纵然神奇,谅你小小年纪,内功火候,未必胜得了我。” 心念这一动,猛吸了一口气,觑机长剑轻轻一翻,避开对方剑锋,使用了“黏”字诀,轻如柳絮,快若闪电,“嗒”的一声,剑叶贴在狄明扬剑叶上,内力源源贯输剑身,紧紧吸住不放,两支剑登时如胶如漆釉在一起。 狄明扬骤觉剑身被对方长剑吸住,重逾千斤,心中一惊,也急忙缓缓吸气,要待凝聚全力,朝剑上攻去。 哪知才一吸气,便觉一股真气从对方剑上传到自己剑上,随着吸气,竟似长鲸吸水一般,源源吸了过来。(他体内真气含有蝙蝠血的吸力,已屡见前文,不再赘述。) 万耀堂但觉自己真力,源源从剑上外泄,顺流而去,再也无法截止,一时大惊失色,脸色胀得通红,额上绽出了黄豆般的汗水,嘶声道: “这小子……会魔教化功……大法……” 这话乃是向沈公明等四人呼救而发! 魔教是各大门派的死敌,沈公明等四人看出万耀堂神色不对,当听到他说狄明扬使的竟是魔教“化功大法”,大家心中闪电一转: 原来这小子是魔教中人,竟敢冒充东海门人! 这一瞬间,四位掌门人哪还犹豫,但听“锵”的一声,同时拔剑,四支长剑疾如雷奔,同一目标,朝狄明扬身上刺去。 耿小云看得胆颤心惊,尖叫一声: “你们还是不是人?”挥剑扑了上去。 此时,另有一道人影快同闪电,从厅前掠入,抢在耿小云前面,但听惊呼闷哼,同时响起,人影纷散,剑光四射,万耀堂、沈公明、封子真、桑友三、陶述祖五人长剑脱手,右臂下垂若废,一脸俱是惊愕之色,疾然退后。 狄明扬跌坐在地,身上鲜血涔涔,湿透了青衫。 耿小云一下弃去长剑,扑到狄明扬身上,嘶声哭叫道: “大哥……” 狄明扬身边,不知何时己多出一个一身紫衫的青年文士,这文士生得玉面朱唇,剑眉朗目,腰悬长剑,温文尔雅之中另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狄明扬看到紫衫文士,口中叫了声: “康大哥……” 紫衫文士手指连弹,替他止住了血,才朝耿小云道: “小妹子,你大哥伤势不轻,你快抱他到车上去。” 话声一落,两道明亮得像霜刃目光,缓缓瞥过众人,微哂道: “你们还是一门之主,连是非都分不清,就下此杀手,我若是迟到了一步,狄小兄弟还有救吗?那时你们连门下弟子都休想有一个活命,废你们一条右臂,还是便宜了你们!” 沈公明等五人听到这里,才发觉自己右臂被对方一剑点伤,果然再也动弹不得,万耀堂厉声道: “阁下是什么人总该报个万儿吧?” 紫衫文士微哂道: “你还不配问我是谁。”回头朝耿小云道:“小妹子,我们走。” 耿小云虽然不知这紫衫文士是谁,但看他出手一招就废了几位掌门人右臂,心中对他视作神明,此时收好了轻霜剑,双手抱起狄明扬,跟着紫衫文士身后走去。 沈公明等人明知对方武功高不可测,但眼睁睁看他把狄明扬救走,却又心有未甘。 封子真道: “阁下口气托大,咱们纵然不是你的对手,你报个名号,也是应该的了。” 紫衫文士已经走出大厅,仰首朗笑一声道: “你们在为一门之主,连伤在我何种手法之下,都不知道,还用问我是谁吗?” 飘然越过天井,朝门外走去。 大天井中虽有粪风剑尚昌来等人和十几名形意门的弟子,但慑放紫衫文士的气势,谁也不敢阻拦,眼看耿小云抱着一身血污的狄明扬,紧随紫衫文士身后,走出大门,登车而去。 青藤桥是横峰县东门的一个小镇。 天色堪堪黎明,就有一个蓝衫少年匆匆的从大路上走来,他敢情已经赶了不少路,腹中有些饥饿,看到桥边有卖豆浆的摊子,就停住步,叫道: “喂!卖豆浆的,给我来一碗豆浆。” 豆浆摊上,这时还没有生意,卖豆浆的老儿答应一声,舀了一碗豆浆,双手端上,陪着笑道: “相公还要不要烧饼?” 蓝衫少年捧着豆浆,在小凳上坐下,点点头道: “好,给我来三个就好。” 卖豆浆的老儿在摊上拿了三个烧饼,送到蓝衫少年手中,蓝衫少年接过,独自吃着。 只听身边有人说道: “喂!老乡,给我也来一碗,再来十个烧饼。” 蓝衫少年回头去看,身边一张小凳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头戴一顶破毡帽,花白连须胡干思满脸的老头,腋下夹一根黑黝黝李公拐,身上一件蓝布大褂,洗得快发白了,这身打扮,只比叫化子好了一点,一看就知是个穷困潦倒的人。 卖豆浆的老儿舀了一碗豆浆和十个烧饼,送到他手里。 蓝褂老头生似饿了几天一般,连嚼带吞,像风扫落叶,蓝衫少年一个烧饼还没有吃完,他十个烧饼已经很快落了肚子,再一两口,把一碗豆浆也喝得一滴不剩,伸手从怀里摸出几文制钱,递给了卖豆浆的老儿,起身就走——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二章 回转龙堡 蓝衫少年回头看去,蓝褂老头以杖拄地,但走得很快,眨眼之间,便已走出十来丈远,心中不禁暗暗惊奇,忖道:“此人分明身怀极高武功,会不会是对头一方的人呢?他正是朝前路行去,自己倒要小心才好。” 正在思忖之际,大路上又有一行人行近桥边。 为首一人同字脸,鹰钩鼻,唇上留着八字胡,步履从容,正是金枪将石开化。 他身后随着四个人,一式青布劲装,腰跨单刀,像是金枪将的随从。 蓝衫少年不愿和他招呼,自顾自的低下头喝着豆浆,认为对方只是经过此桥,自然很快就走过去了。哪知金枪将石开化走到蓝衫少年前面,忽然脚下一停,口中咦道:“这位不是云少兄吗?” 原来蓝衫少年正是化名云啸湘的萧湘云,她因狄大哥不肯相信自己说的话,觉得自己在狄大哥心中,反不如耿小云,才负气出走,离开客店。 此时看到金枪将石开化站停下来跟自己招呼,只好站起身,点点头(他手中捧着豆浆,不好拱手)含笑道:“原来是石大侠。” 石开化道:“云少兄不是和狄少兄在一起的么?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萧湘云被他问得脸上一红,嗫嚅道:“在下另外有些事待办。” 石开化看在眼里,一手摸着八字胡子,深沉一笑,问道:“云少兄不知去办什么事?” 萧湘云心中暗道: “这人问得奇怪,自己去办什么事,与你何关?” 她听狄大哥说过,这位金枪将石开化,还是狄大哥的父执,她虽觉石开化不该有此一问,但也不好意思开罪他,这就淡淡一笑道: “也没什么,在下只是去办一些私事而已。” 办私事,你就不用多问了。 石开化笑了笑道: “云少兄不用去了,还是随石某回横峰城去吧!” 萧湘云因他和蜘蛛岛的人不是一路的,是以心中并无敌意,微微摇头道: “在下义兄就在横峰城中落脚,在下另有事去,不和石大侠回去了。” 石开化道: “石某知道,所以要云少兄随我回去。” 萧湘云暗道: “他是从城中来的,那一定是狄大哥托他来找自己的了。” 一面说道:“在下不去。” 石开化大笑一声道:“石某说出要你随我回去,云少兄怎可不去?” 萧湘云渐渐听出他口气似乎不对,心中更觉奇怪,抬目望着石开化,说道: “在下为什么要跟石大侠回城呢?” 石开化大笑道:“你当石某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么?” 这话听得萧湘云更觉奇怪,问道:“石大侠知道在下要去哪里?” 石开化嘿然冷笑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去哪里,还用石某说么?” 萧湘云道:“石大侠这话我不懂。”她真的听不懂。 石开化道:“你难道不是狄明扬要你去报信的么?” 萧湘云不觉有气,说道: “狄大哥要我去报什么信?给谁报信?石大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石开化沉笑一声道:“小丫头,你女扮男装,还当石某看不出来么?” 女扮男装,只要是老江湖,谁都看得出来。 萧湘云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气愤的道:“就算我女扮男装,与你何干?” 石开化大笑道:“你难道不是明月宫的使者么?” 萧湘云道:“我不是。” 石开化道: “狄明扬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你随他同行,会不是明月宫的使者?” 萧湘云道: “狄大哥是我结义大哥,我不是明月宫的人。” 石开化道:“此话有谁能信?” 萧湘云道:“信不信在你,与我何干?” 石开化大笑道:“所以你非随我去不可。” 萧湘云哼道:“我不去呢?石大侠还想强迫我去不成?” 石开化大笑道: “你说对了,江南各大门派齐集横峰,要对付的就是明月宫的人。你若是束手就缚,乖乖的随石某回去,石某也不为难你,若图顽抗,那就怪不得石某出手无情。” 萧湘云哼道:“你出手无情,又能如何?” 石开化微哂道: “小丫头,看来你是敬酒不吃,非吃罚酒不可!” 说到这里,身形一侧,朝身后四人抬抬手道:“把这小丫头拿下了!” 他身后四个青衣汉子一直垂手侍立,听了石开化这句话,立即呛呛连响,掣出单刀,朝萧湘云逼了过来。 萧湘云两道蛾眉一挑,冷笑道:“好哇,你们想跟我动武!” 话声中,把碗往摊上一放,左手摘下身边长剑,右脚后退一步,伸手从怀中掏出几文制钱,放在摊上,说道:“老丈,快把钱收了。” 右手锵的一声抽剑在手,说道: “要动手,到空地上去,别在这里妨碍了过路的人。” 身形一个飞旋,从桥上掠过,再一个起落,已经到了一片草地中间,横剑一站,说道: “你们四个一起上吧!” 四个青衣汉子抢着从桥上飞掠过来,一下把萧湘云围在中间,口中发出一声呼哨,四把单刀同时递出,围攻而上。 萧湘云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口中冷哼一声,左鞘护身,右剑横扫,身形一个轻旋,剑势乍展,但听一阵“当”“当”金铁交鸣,四把单刀立时被她长剑荡开。 四个青衣汉子但觉雪亮的剑尖几乎刺到他们鼻子,身不由己往后倒跃开去。 她这一招,正是七姊妹们享誉江湖的“七姊妹剑法”,一招之间,快速到可以连发七剑,用来对付四个人,自然绰有余裕。 金枪将石开化看她第一招上,就把四人逼退,显见剑上造诣胜过四人甚多,口中大笑一声道: “果然是明月宫出来的,你们不是她对手,给我退下。” 四个青衣汉子各自抱刀后退。 萧湘云披披嘴道: “亏你是金枪将,连我使的是什么剑法都看不出来,我说过不是明月宫的人,就不是明月宫的人,你要自己出手,尽管出手,不用说什么藉口了。” 石开化点头道:“好,石某正要领教。” 他一双大袖一展,右手多了一支二尺长的金枪,左手也多了一支二尺的铁棍,枪杆和铁棍一接,双手旋动,瞬息之间,就变成了一支四尺长的金枪,呵呵一笑道: “小丫头,你小心了。” 喝声中霍地跨上一步,手腕一振,金枪嗡的一声,划起斗大一个枪花,迎面点出。 萧湘云从没和长枪大戟这一类兵刃交过手,可不敢丝毫大意,身随剑转,急走偏锋,没待对方变招,立即展开“七姊妹剑法”精妙招数,乘隙进招,剑势斜削石开化脉门。 “七姊妹剑法”原以快速为主,所谓只争瞬息先后。 石开化没想到这女娃儿剑招如此辛辣,幸他经验丰富。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向右转,金枪划了个圈,疾挑她左腰。 萧湘云剑法展开,青钢剑闪闪含光,着着急袭,一剑七式,连环进招,使得一招快似一招。 金枪将石开化在她一轮抢攻之下,手中长剑几乎有尾大不掉之感,一时不由被激得大怒,口中狂笑一声,枪法一变,左挑右挽,忽前忽后,把他成名的六十四路。‘天罗枪法” 施展出来。 只见枪尖颤动,化作万点金星,真如寒涛卷地,浪花飞空,日照金波,霞光万道,使到疾处,重重枪影,竞如交织了一面光幕,罩住了萧湘云银蛇乱闪的剑光,而且还在紧紧收束,把对方的剑光压缩下去。 萧湘云究竟只有十七岁,内力不如石开化远甚,先前只是仗着“七姊妹剑法”精妙招数,把一支剑使得轻灵快速,抢得了先机,时间稍长,对方金枪上的压力加重,她剑势就渐感滞重,有些施展不开。 武功一道,强弱之分,有不得悬殊,萧湘云一经被石开化逼落下风,想要扳回劣势,努力发剑,但觉四面八方尽是流动的枪影,愈逼愈紧,纵有精妙剑招,再也撑不开去,心头不由大急,剑法也是更见凌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中但响一阵连珠般“当”“当”巨响.身外压力立时大松,定睛看去,正有一道人影,抡杖如飞,把金枪将石开化一片金枪攻势,全都接了过去。 不!这一阵金铁狂鸣,直震得石开化枪影尽敛,往后连退了三步之多! 他对面赫然多了一个手挟一支黑黝黝李公拐,满脸于思的蓝褂老人! 萧湘云几乎要叫出来,那不是刚才和自己一起喝豆浆的老人家么? 石开化本来白皙的脸上,经这一阵连珠般八九招硬打硬砸,震得血气翻腾,满面通红,双目几乎要冒出火来,大声喝道:“明月宫狂徒,报个万儿来。” 蓝褂老者仰首大笑道: “我老头不是明月宫的人,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金枪将,人家小姑娘已经一再声明不是明月宫的人,你居然以大欺小,仗着几手金枪,要把她置之死地,我是看不过去才出手的。 我老头不是什么有名的人,也用不着亮什么万儿,石大侠要是不服气,不妨出手试试,但别乱扣人家帽子就行了。” 石开化方才和他连接了几招,已觉对方功力胜过自己甚多,即使动手,也讨不了便宜,这就嘿然道: “只要朋友不是明月宫一伙,石某就不用领教高招了。” 话声一落,朝随来的四个汉子打了个手势,回身就走。四个青衣汉子紧随着他身后而去。 萧湘云也收起长剑,朝蓝褂老者拱手道:“多蒙老人家援手,晚辈感激不尽。” 蓝褂老者呵呵一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萧湘云道:“晚辈云啸湘,老人家呢?” 蓝褂老者道:“老朽没有名字。” 他看了萧湘云一眼,又道: “云姑娘,你随老朽来,老朽有话问你。” 萧湘云道:“老人家要晚辈随你到哪里去呢?” 蓝褂老者道:“不远,就在前面。” 说完,以杖拄地,朝前面走去。 萧湘云跟在他身后,发现这位老人家右脚须以杖代步,却行动矫捷,走得很快,只好紧跟着加快脚步。 哪知蓝褂老者看她跟上来了,脚下也随着加快,萧湘云先前只是加快脚步,渐渐加快脚步已经跟不上了,只好奔行,后来连奔行也迫不上,只得施展轻功。 蓝褂老者没有回头,但他好象脑后长着眼睛,你快,他更快,你施展轻功了,他脚下也更加速,一路但听“笃”“笃”铁拐点地的声音,每一记“笃”几乎就掠出三丈来远,任你萧湘云提气疾行,总是还差了他一大段,永远休想跟上。 这样一前一后,也不知奔行了多少路程,萧湘云已经跑得面红汗滋,娇喘吁吁! 蓝褂老者忽然脚下一停,回头笑道: “小姑娘可是跑不动了?那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萧湘云道:“还没有到么?” 蓝褂老者笑着伸手一指,道:“就在前面,快到了。” 萧湘云道:“既然快到了,那就不用坐了。” 蓝褂老者点点头道:“好吧!” 拄着铁拐,回身就走,这回他走得没有先前那么快了,但萧湘云还是半跑半走才跟得上。 不多一会,已经到了一座山峰脚下,蓝褂老者朝一条山径上走去,拐了一个弯,前面山坡间出现了一座茅屋。 蓝褂老者回头笑道: “现在真的到了,小姑娘到屋里坐吧!” 他柱着铁拐,一手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萧湘云跟着跨进茅屋,蓝褂老者拉过一把竹椅,含笑道: “真难为你,这一阵工夫,差不多奔行了五六十里路,快坐下来意息吧!” 他自己在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 萧湘云依言在竹椅上坐下,问道: “老人家,你不是有话要问晚辈么?” 蓝褂老者含笑道: “不错,老朽想跟你打听一个人,在那里不便多说,所以把你领到这里来,这是老朽一个朋友住的地方。 萧湘云问道: “老人家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呢?” 蓝褂老者道:“狄明扬。” 萧湘云道:“老人家认识狄大哥?” 蓝褂老者道:“他是老朽故人之子。” 萧湘云想到狄大哥说过,石开化是父执辈,这就抬目问道: “老人家也认识石开化了?” 蓝褂老者大笑道:“太熟了。” 萧湘云道: “那么刚才石开化怎么会不认识老人家呢?” 蓝褂老者又大笑一声道: “从前老朽不是这个模样,他自然认不出老朽来了。” 萧湘云问道:“老人家要问狄大哥什么呢?” 蓝褂老者道: “老朽想知道他的近况,小姑娘,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好了。” 萧湘云想了想,说道: “老人家,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刚才又救了我,晚辈自该知无不言,但……狄大哥……” 蓝褂老者不待她说完、点点头,笑道: “小姑娘,你的意思,老朽懂,你是不是想先知道老朽的来历?哈哈,你是他义妹,老朽也毋须瞒你了,六年前,你狄大哥到委羽山去,就是老朽送他去的……” “啊!”萧湘云啊了一声,喜道: “晚辈知道了,我听狄大哥说过,送他上委羽山的,是骆叔叔。” “没错!”蓝褂老者点着头,说道: “老朽正是骆长青,但小姑娘,老朽这姓名,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以后切莫跟人提起。” 萧湘云眨着眼睛,问道: “连狄大哥都不能说么?” 蓝褂老者道: “最好暂时不说。” 萧湘云问道: “为什么呢?” 蓝褂老者道: “因为时机还没有成熟。” 他不待萧湘云追问,接着道: “老朽本来连你都不想说的,但老朽若是不说,只怕你就不肯告诉我狄明扬近况了,此事关系极大,所以老朽不得不说了。” 萧湘云道:“老人家,什么事关系极大呢?” 蓝褂老者道:“小姑娘,你知道老朽为什么要把你引来此地么?” 萧湘云道:“老人家方才不是说过了,这里说话方便。” 蓝褂老者笑了笑道: “这不过是理由之一,最大的原因是老朽缺少一个助手,方才看了你武动,做老朽助手已经够了。” “助手?”萧湘云奇道:“老人家要我做什么助手呢?” “唉!此事说来活长。” 蓝褂老者道:“你是狄明扬的义妹,自然要帮助他了。” 萧湘云听得奇怪,忖道: “这位老人家说话怎么颠三倒四,一会说要自己当他助手,一会说要帮助狄大哥。” 不觉问道:“老人家,你到底要我当你助手呢?还是要帮狄大哥呢?” 蓝褂老者笑道: “为了要帮助你狄大哥,老朽才要你当我助手,因为此事关系极大,咱们只能在暗中帮助他,不能出面,老朽一个人人手不够,加上你就可以了。” 萧湘云偏头问道:“暗中帮助狄大哥,那是什么事呢?” “什么事你先且不用多问。” 蓝褂老者道:“你先说愿意不愿意?” 萧湘云道:“帮助狄大哥,我自然愿意。” “那就好!”蓝褂老者道: “现在你先把狄大哥的近况如何,先说给老朽听听。” 萧湘云道:“我不知道老人家要听哪一方面的?” 蓝褂老者道: “这样吧,你先说你和狄明扬如何认识的,从这开始,后面你就可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了,自然越详细越好。” 萧湘云被他说得粉脸蓦然一红,说道:“好嘛!” 当下就从自己和二姊萧湘明,五姊萧湘晴,一同到委羽山去找武老人家,遇上狄明扬,二姊用捆仙索把他擒到船上 蓝褂老者道: “你不是叫云啸湘么?” 萧湘云脸上一红,说道:“那是我的化名咯,其实我叫萧湘云。” 接着又把狄明扬到了南渔山岛,如何给师祖婆婆看病,后来以内功给师祖婆婆打通闭塞的经络…… “南渔山岛?”蓝褂老者听得一怔道: “你是七姊妹门下的弟子?不知萧飞凤萧女侠是你什么人?” “是晚辈的师傅。” 萧湘云喜道:“骆大叔,你也认识我师傅么?” “从前见过,哦!” 蓝褂老者口中轻哦一声,奇道:“你大哥从师不过五年,如何能替你师祖婆婆打通经络呢?” 萧湘云道: “谁说的?我听师祖婆婆说,狄大哥的功力,只怕还在师祖婆婆之上呢!” 蓝褂老者道:“这不可能。” “自然可能。” 萧湘云好象想起了什么,说道: “我听狄大哥说过,他喝了一只比老鹰还大的蝙蝠血,无意之中又吸入了两个西域高手的内功,所以少说也有八九十年的修为。” 蓝褂老者笑了笑道。 “这是无稽之谈,内功必须循序而进,哪有吸取人家的内功,就可以变成自己的?那不成了妖怪?” “是真的咯”! 萧湘云睁大了一双美目,认真的道: “我听狄大哥说,他到委羽山五年,武老人家始终没有传他武功,只教他念书和竖蜻蜒,后来因为狄大哥眼了蝙蝠血,又吸了两个西域高人的内功,才知道武老人家教他竖蜻蜒是‘逆天玄功’,可以把吸人体内的内功化为己用。” 她像讲故事一般,把狄大哥逃入蝙蝠洞和如何吸了两个西域高人的内功,详细补说了一遍。 然后又说到师祖婆婆的二姊来至南渔山岛,还有一个是明月宫的总护法公孙先生,如何把狄大哥擒了去,后来,明月宫强占南渔山岛,自己和田驼失散,在玉山遇到狄大哥,据狄大哥说,他是从明月宫出来,要回家去的,遇到司徒赞等人,说明月宫已经委派狄大哥当副总护法,要他去参加泌姆山大会,以及在大会上,如何救了师傅。 最后,前天晚上,自己如何跟在耿小云后面,听到她和黑衣人的对话,昨晚,自己把这件事跟大哥说了,狄大哥不肯相信,自己才出来的,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蓝褂老者听得直是点头,说道:“这就是了。” 萧湘云道: “骆大叔,你不是说,要我当你的助手么?你说我们要暗中帮助狄大哥,那要怎么帮助他呢?” 蓝褂老者笑了笑道: “我们帮助他的,有两件事,第一,我们要帮助他找出仇人来。” 萧湘云奇道:“狄大哥有仇人?我怎么会没听狄大哥说过呢?” 蓝褂老者道:“你狄大哥并不知道。” 萧湘云道:“骆大叔,你知不知道?” 蓝褂老者道: “我知道一点,但也并不多,这要慢慢的查,抽丝剥笋,最后总可以查得出来的。” 萧湘云又道:“那么第二件呢?” 蓝褂老者道: “第二件更重要,明月宫要拉拢你狄大哥,但明月宫不是一个正派的组合,我们要釜底抽薪,让你狄大哥走上正路,不可愈陷愈深……” “对嘛!”萧湘云道:“我就是这么说,狄大哥还不相信!” 蓝褂老者朝着她笑了笑:“从现在起,你不可再叫老朽骆大叔。” 萧湘云眨眨眼,问道:“那要叫你什么呢?” 蓝褂老者道:“师傅!” 萧湘云道:“你要收我做徒弟?” 蓝褂老者笑道: “这只是口头叫叫,这样,咱们走在路上,才不致引人注意,哦,还有,你跟狄大哥参加了泌姆山大会,江湖上一定有许多人认得出你来,老朽还得给你稍加易容,别人才认不出你来了。” 萧湘云喜道:“你会易容么?” 蓝褂老者笑道:“不会的话,怎么能给你易容呢?” 口中说着,从身边取出一颗药丸,要萧湘云在掌心滚转了一回,然后轻匀的涂到脸上。 萧湘云接过药丸,依言在掌心滚动了一回,就像擦粉一样,用手掌贴着脸颊,轻轻匀抹,问道:“这样就好了么?” 蓝褂老者道:“好了。” 萧湘云道:“师傅,现在不知我变成怎么样一个人了呢?” 蓝褂老者笑了笑道:“一个脸上略带病容的小子。” 萧湘云道:“丑死人了。” 蓝褂老者笑道: “只有这样,才没人注意,师傅是个又老又穷的老头,徒弟又怎么能是个白面书生?反正这又不是你的真面目,你怕什么?” “好嘛!”萧湘云道:“为了帮助狄大哥,丑就丑吧!” 蓝褂老者含笑道:“好了,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车子在辗动前驰,车厢中,耿小云抱着满身血污的狄明扬,此刻已经解开了衣衫,露出四处剑创,正由紫衫文士小心翼翼的挑着刀伤药,撒在伤口之上,然后撕下他长衫,撕成了布条,替他仔细的包扎起来。 耿小云感激的道:“真是谢谢你了。” 紫衫文士又从身边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九,纳入狄明扬口中,才朝耿小云微微一笑道: “不用谢,他是我小兄弟,你是我小兄弟的妹子,自然也是我的小妹子了。” 耿小云道:“这位大哥,你尊姓呢?” 紫衫文士含笑道:“我姓康。” 耿小云道: “那我就叫你康大哥了。康大哥,狄大哥这伤势不碍事吧?” 紫衫文士愤然道: “他们四个还是什么一门之主?出手毒辣无比,小兄弟左腰那一剑,足有三寸来深,差点就刺中腰子了,其他三剑,也都是要害,总算刺得不深,所以我要废他们一条右臂,给小兄弟出气,我给他敷的琼玉散,专治刀伤外伤,三日即可生肌,服的那颗白色药丸,是雪浸再造丸,功能大补真元,使伤后迅速恢复体力,最多休养三天,即可完全康复了。” 耿小云由衷的道:“康大哥,你真好。” 紫衫文士看了她一眼,说道: “小妹子,你机警敏慧,只是武功稍差,小兄弟和这些门派结下梁子,随时都会有动手的机会,你一直跟随小兄弟身边,对他的帮助很大,我现在教你几式手法,对你不无裨益,你用心听着,跟我练习。” 耿小云道:“我抱着狄大哥,怎么练呢?” 紫衫文上道: “不妨,我教你的都是左手招法,可以在和敌人比剑的时候使出,你只须腾出左手来,就可以跟我练了。” 耿小云依言腾出左手。 紫衫文士坐在她右侧,伸出左手,一面比划,一面讲解,并要耿小云跟着依式练习。 耿小云只得跟着他依样葫芦的划着,一会手背,一会手指,忽拂忽拍,都是手掌翻覆的变化,却迅速而繁复,层出不穷。 紫衫文士不厌其详,一再示范,耿小云用心记忆,也不知练了多少时候,渐渐已经逐渐领悟。 紫衫文士含笑道:“小妹子悟性极高,现在已可记住,以后时加练习,就可熟能生巧,你叫我大哥,这就算大哥给你的见面礼了,好了,我要走了。” 耿小云道: “康大哥要到哪里去呢?” 紫衫文士含笑道: “我送你们至此,已经不会再有危险,而且前途已有接应的人,大哥为了教你这几式手法,已经耽误了一大段行程了。” 说完,站起身,一手搴帘,纵身朝车外飞射出去。 耿小云想不到他说走就走连留都留不住,眼看人影一闪,便已没了影子。 低头看去,狄大哥依然紧闭着双目,似是睡得很熟,但脸上神色,业已渐渐恢复过来,右手揽着他身子不敢稍动。 坐在车上无事可做,就把紫衫文士传给自己的手法,依佯画葫芦重复温习了两遍,看看已无遗忘,才行稍息。 车轮还在辘轳转动,身子在颠簸中行进,不知此刻已是什么时候,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只听远处有人高声呼叫着:“来了!来了!” 车子丝毫没停,驰了将有一箭来路,只听两旁有人恭敬的道:“属下恭迓公主。” “属下恭近公主。” 一路行去,至少有二、三十个人,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耿小云听得暗暗奇怪,想:这些人口中的‘公主’会是谁呢?莫非他们认错了,把自己乘坐的这辆马车,当作‘公主’的座车了。 公主的座车,应该是华贵非凡的油壁香车,哪会是从车行里雇来的一辆旧马车? 车子忽然驰到了一条十分平整的路上,一会工夫,马车好像驰进一座宅子,除了驰行稍缓,依然在行驰之中。 耿小云觉得奇怪,但抱着狄大哥,身子不能移动,无法打起车帘来瞧瞧。 车子终于完全停下来了,但听一阵轻快而细碎的脚步声趋向车前,接着响起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说:“请公主下车。”车帘掀起,只见四个一式青衣长裙的小鬟伺立两旁,等候着公主下车。 耿小云迟疑的道:“姑娘们是不是弄错了。” 站立在车门较近的一名青衣使女躬身道: “不会惜,小婢奉命伺候公主来的,车上还有一位负了伤的狄公子,要小婢们小心伺候。” 耿小云听迷糊了,车上只有狄大哥和自己,她们说的没错,“车上有一位负了伤的狄公子”,那么“公主”是谁呢? “公主”是自己,自己虽然穿着男装,但确是女的,难道自己会是“公主”?自己几时变成“公主”了呢? 那青衣使女眼看耿小云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公子发楞,就躬身道:“公主请下车了,狄公子交给小婢抱吧!” 耿小云心想:既然到了此地,她们又把自己当作了‘公主’,那就下去再说了。一面说道:“不用了,我抱着也是一样。” 四名青衣使女同声应“是”。 耿小云双手抱着狄大哥,跨下车来。 立即有两名青衣使女抢在前面,说:”公主请随小婢来。” 耿小云抱着狄明扬跨上石阶,穿过一间起居室,进入一间布置精雅的卧室。 走在前面的两名青衣使女回身道: “现在公主请把狄公子交给小婢,公主可休息了。” 耿小云举目略一打量,这间卧室,北首是一张牙床,锦帐绣被,看去全是新的,反正来了,也就不去管他,迳自把狄明扬放在床上。 早有一名侍女手捧银盆,放到洗脸架上,躬身道:“公主请洗脸了。” 耿小云洗过脸。一名青衣使女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公主请用茶。” 接着又有两名青衣使女端来了四式茶食彩盘,放到小圆桌上,躬着身道:“公主请用些细点。” 这四名使女伺候“公主”,惟恐不周。 耿小云也不知道自己当了什么公主?眼看她们垂手伺立,对自己神色恭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说好? 独自走近床前,看看狄大哥依然紧闭着双目,像是睡得极熟,心中暗道: “狄大哥自从负伤迄今,一直没有醒过,照说,现在血已止住,又服了康大哥的‘雪浸再造丹’,伤势业已好了大半,应该会清醒过来了,但却始终昏睡未醒,莫非是康大哥点了他睡穴不成?” 想到这里,就朝着四个青衣使女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出去好了。” 四名使女应了声是,一齐躬身退出。 耿小云立即伸出纤纤玉手在狄大哥睡穴上使用推宫过穴法轻轻按摩了一阵。 狄明扬睡穴一解,登时打了个哈欠,倏地睁开眼来,口中咦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随着话声,要待翻身坐起。 耿小云慌忙轻轻按住他肩头,说道: “狄大哥,快躺着别动,你剑伤还未痊好,一动伤口就会流血。” 狄明扬道: “我身上剑伤很重吗?” 耿小云道: “我听康大哥说,只有左腰那一剑,足有三寸来深,差点就刺中腰子,其他三剑虽然也都是要害,总算刺得不深,康大哥给你敷了琼玉散,只要休养三天,即可生肌,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狄明扬问道:“康大哥人呢?” 耿小云道:“康大哥已经走了,哦,康大哥是什么人呢?” 狄明扬道:“你不认识他?” 耿小云道:“我从没见过,怎么会认识他呢?” 狄明扬道:“康大哥就是明月宫的宫主呀!” “他……会是宫主?” 耿小云心头一阵惊骇,连脸色都骇得一片苍白,颤声说道: “我真该死,我居然叫他康大哥,我……” 狄明扬道:“看你吓成这个样子!” 耿小云道: “明月宫御下极严,我只是一个使女,却称呼宫主康大哥,这是犯上的死罪。” 狄明扬笑道:“你现在已经离开明月宫了,何况康大哥又没有责怪你。” 耿小云道:“在车上,宫主还传了我几式手法。” “这就是了。” 狄明扬含笑道: “康大哥不但没有责怪你,而且还会把你当成小妹子!” 耿小云经他一说,不觉甜甜一笑,说道: “大哥说得极是,康……大哥还说,我叫他大哥,这算是见面礼了,哦,这么说,宫主真的把我看作小妹子了!” 她忽然想到这里的人,都叫自己“公主”,莫非这里会是明月宫不成? 狄明扬看她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小云,你在想什么?” 耿小云道:“大哥,宫主的小妹子,算不算是公主呢?” 狄明扬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的呢?” 耿小云道:“你不管嘛,你回答我咯!” 狄明扬想了想道:“宫主的妹子……唔,可以称作公主。” “那就对了。” 耿小云笑:“难怪这里的人,都叫我公主呢?” 一连三天,狄明扬在宁静的环境中养伤,除了耿小云陪着他,还有四个善解人意的使女随时伺候。 这三天中,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也没有人来晋谒“公主”,好像是专门为狄明扬养伤而安排的。 这是第四天早晨,狄明扬伤势全已复原了。 一名青衣使女捧来了一套新的内衣裤,和新的天蓝长衫,还有白袜,薄底快靴,伺候着他换过衣衫。 另一名使女给他松开辫结,重新梳理。因为他决定今天要走,离家六年了,自然归心如箭。 用过早餐,耿小云重赏了四名使女,就和狄明扬一起走出院落。驾车的张老二早已套好了车,在阶下等候。 四名使女有两名抢前搴起了车帘,狄明扬、耿小云登上车厢,张老二立即挥动长鞭,马车开始缓缓转动。 四名使女一齐躬下身去,齐声道:“小婢恭送公主,狄公子。” 龙堡,终于在望了。 阔别了六年的家,终于回来了。 狄明扬卷起了帘子,一路遥望着,眼看家一步步接近,龙堡古老的房子,也在逐渐放大。 他想到爹和娘看到自己,心里不知会有多高兴,他脸上就不由的绽出了笑容。 耿小云依傍着他身边,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不安,她虽然不是丑媳妇,但她好像丑媳妇去见公婆一样。一时觉得自己应该换回女装,自己本来是女孩儿家,却穿着男装,两位老人家看到了,心里会不会非议呢?但如果换回女装,和大哥一起出来,名不正,言不顺,又多别扭。想着、想着,不禁回过头去,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狄明扬含笑问道:“什么事?” 耿小云幽幽的道:“我怕……” 狄明扬握住她的手,低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事,我娘看到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 耿小云心里升起一股温暖,低声道:“我要不要换上女装呢?” “不用。”狄明扬道: “爹也是江湖人,自然知道你穿着男装在路上要方便得多。” 耿小云偏着头道:“那么娘呢?她老人家会不会嫌我?” 她第一次叫出“娘”来粉脸不禁蓦地红了起来。 “不会的。”狄明扬柔声道:“我娘也是很开通。” 马车得得的走着,终于在龙堡一座古老的大院前面停下来了。 狄明扬跳下车,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大门前面的一片草坪上,长满蓬蒿,草长几乎及膝,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门上贴的春联,应该一年换一次的,如今大红金笺也成了白纸。 几级石阶缝里,也都长出青草来。 这情形,岂非荒芜已久,没有人收拾了! 狄明扬看得一怔,急步奔上石阶,手按铁环,在门上敲了几下,等到停下来,手指上已经沾满了铁锈。 耿小云跟着他下车,跟着跨上石级,她心里也有这座宅院已经许久没有人住的感觉;但她这话不好说出口来。 大门上铁环扣动声音可以传出老远,但大宅院中,却闽寂无声,没有人出来应门。 狄明扬心头急了,又扣了七八下铁环,等过一阵,里面还是没有人答应。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狄明扬一脸不安之色,回头道:“家里怎么会没有人的呢?” 耿小云道:“你再扣几下看看。” 狄明扬依言又扣了几下,这几下扣得很重,铁环发出震天价的大响,里面还是没有人答应。 狄明扬惶急的道:“爹、娘会到哪里去了?” 耿小云安慰的道:“大哥!不用急,也许两位老人家出去了,不在家。” 狄明扬道:“但总有人看家的呀!我看我们跳进去瞧瞧。” 耿小云点点头。 狄明扬急不容缓,立即双足一点,纵身拔起,落到墙头,叫道:“小云,你也上来。” 耿小云跟着跃上,两人飞落天井,天井上铺着的是石板,但石板缝里也长出青草来了。 狄明扬发呆道: “看情形,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爹娘不住在这里,会搬到哪里去了呢?” 耿小云心中暗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但这话只是心里想着,不敢说出口来。 狄明扬已经急急的朝屋中奔去。耿小云跟在他身后,一间,一问的走去。 每间屋里,都已蛛网尘封已久,这情形,少说也有五六年没有人住了。 耿小云心中暗自计算,听大哥说:他在六年前,是骆叔叔送他上委羽山去的,莫非六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为什么要把大哥送走呢?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没错,只是这话不过是自己的猜想而已,自然不好说了。 一会工夫,两人已经前前后后都走遍了,现在已可确定这座宅院久已没人居住了。 狄明扬木然站立,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惶惑,耿小云了解大哥此时的心情,但她也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安慰他好。 而入默默退出后堂,刚到前院,忽见大门已经敞开,正有四五个汉子忙着在大天井中拔草的拔草,扫地的扫地。大厅上、走廊上,也有几个汉子,洒扫的洒扫,拭抹的拭抹,工作得十分起劲。 狄明扬急忙朝廊上正在扫地的一名汉子问道:“你们是这里的人么?” 那汉子含笑道:“今天狄公子回来,小的是奉命来打扫的。” 狄明扬听得心下大奇,问道:“是奉何人之命?” 正说之间,只见一名青衣汉子从长廊迎了出来,朝狄明扬躬身一礼,说道。 “公子请到书房休息,这里还没有收拾好,脏得很,目前只有书房已经拾掇好了。” 耿小云看这情形,心里已经料到了几分,只是不好言明,一面回头道: “大哥,就到书房里去坐一会吧!” 狄明扬心头甚是紊乱,只得点点头,两人穿过长廊,来至书房。 方才这三间书房,还是到处积尘,椅几零乱,这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居然已收拾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书桌,椅几,摆设妥善。 狄明扬不由一怔,耿小云心里更踏实了几分,一面含笑道: “他们收拾得真快,大哥,你坐下来歇一会儿吧!” 狄明扬在椅上坐下,说道:“我爹,娘他们会到哪里去了呢?” 耿小云陪着他坐下,说道:“大哥回来了,两位老人家也一定会很快就回来的。” 刚说到这里,只见方才那个青衣汉子手托漆盘,送上两盏茶来,放到几上,说道: “二位公子请用茶。” 狄明扬问道:“你知道我爹娘现在哪里么?” 青衣汉子恭敬的道:“小的听说,大概今晚可以回来。” 狄明扬心头一喜,点点头。 耿小云见那青衣汉子说话模棱,一时怕大哥追问,忙道: “大哥,你一路行来,口一定干了,先喝口茶咯!” 那青衣汉子及时退出。 狄明扬提起茶盏,说道:“奇怪;我爹娘怎么要到晚上才回来呢?” 耿小云道: “那一定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大哥一直扣着铁环,附近的人看到了,才去报讯的,所以马上有人来收拾屋宇了。” 她这话只是随口说说的,用来安慰大哥罢了,其中当然有很多漏洞。 狄明扬却听得信以为真,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三章 真相渐白 不多一会,那青衣汉子又走了进来,垂手道:“公子,午餐已经做好了,可以用饭了。” 狄明扬站起身,和耿小云一同走出外面一间,一张方桌上,果然已经摆好酒菜,和两副杯筷。” 狄明扬回头笑道:“小云,我们坐下来吧!” 耿小云陪着他坐下,伸手取过酒壶,给大哥面前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后举杯道: “大哥,我祝你一家团圆。” 狄明扬道: “那要等爹娘回来之后,晚上你再敬不迟。” 耿小云道: “不,晚上我要敬两位老人家了。” 两人相对于了一杯。 耿小云又给他斟满了一杯,说道: “大哥,我不会喝酒,你多喝几杯吧,我不奉陪啦!” 狄明扬道: “这样吧,你也再喝一杯,我们只喝两杯,就不喝了,这杯我敬你。” 喝两杯,这是成双的意思!耿小云脸红了,但心里甜甜的,也就在自己杯里斟满了,和大哥一起干了。 她喝了两杯酒,一张春花般的脸上,登时泛起了两片红霞,不是羞涩,而是喜悦,站起身,装了两饭碗,把一碗递给了大哥。 狄明扬望着她,含笑道:“谢谢你。” 菜看只有六式,却做得十分可口,狄明扬因知道爹娘今晚会回来,先前心里的惶急,已经一扫而空,因此胃口也很好,一连吃了三碗饭。 耿小云却只吃了半碗饭,就不吃了。她心头暗暗怀着心事,眼前的情形,她自然看得出来,这些收拾宅院的汉子,分明是明月宫的人,方才那青衣汉子说的,大哥的爹娘,今晚可以回来,这中间显然有着蹊跷! 莫非大哥的爹娘,都已落入明月宫人的手里,“今晚回来”莫非明月宫把大哥的爹娘留作人质,用以胁迫大哥就范,加入明月宫? 今晚若是大哥不肯就范,会不会发生冲突呢?大哥武功虽高,但总究双拳难敌四手,那时该怎么办呢?她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但在大哥面前,可又不敢流露出形迹来。” 饭后,他们又回到书房休息,青衣汉子进来替两人冲了茶,便自退出。书房一片宁静,只有耿小云一颗心,却似悬在半空中,片刻也宁静不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慢慢的接近黄昏。青衣汉子进来点起了灯,过了一会,青衣汉子又进来请两人去用晚餐。 狄明扬攒着眉道: “爹娘这时候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耿小云道: “大概也快来了,大哥,我们先吃了晚餐再说。” 这一顿饭,狄明扬也有食不下咽的感觉,匆匆吃毕,只好依旧回到书房等候。 时光渐渐接近初更,狄明扬盼望着爹娘回来,已经不知多少次站起来,又坐下,也不知有多少次在书房里转着圈。耿小云心头更像压着一块重铅,不知今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故。 就在两人心头各怀心事的当儿,那青衣汉子又走了进来,躬身道: “公子请到大厅上去了。” 狄明扬喜道:“我爹娘回来了么?” 他不待青衣汉子的回答,急忙叫道:“小云,我们快走。” 两人走出书房,由青衣汉子领路,来至大厅,这时厅上早已收拾一新,点起了灯火,照耀得如同白昼。 青衣汉子道:“公子请坐。”转身走出,端了两盏香茗送上。 狄明扬忍不住问道:“我爹娘还没有到么?” 青衣汉子垂手道:“公子待会自知。” 活声甫落,只听一阵整齐的步伐之声,传了进来。 狄明扬举目看去,但见从大门外走入两行手持雪亮钢刀的青衣劲装汉子,鱼贯进入天井,然后在石阶左右分两行娇止。 随在他们后面进来的却是一个长眉朗目,面貌白皙的青衫文士,手摇摺扇,举止潇洒,安详的徐步而行。 这人竟是明月宫总管公孙襄。他行近阶前,立即急步趋上阶来,到达门口,就慌忙躬下身去,说道: “属下公孙襄,见过公主,狄公子。” 直到此时,耿小云才证实自己确是“公主”了。 狄明扬眼看来的会是公孙先生,不禁大感意外,急忙迎着拱手道: “公孙先生请进。” 公孙襄跨入大厅,拱手道:“公主,狄公子请坐。” 他也在下首一张椅上落坐,接着道: “兄弟奉宫主之命,特地送一个人来给狄公子的。” 耿小云心中一动,暗道: “看来自己猜测得不错,他们想用大哥的双亲胁迫大哥就范了。” 狄明扬问道: “康宫主要公孙先生送来的,不知是什么人?” 公孙襄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只是举手击了两掌,才喝道:“把人押上来。” 他话声甫落,阶前立即有人接口道:“把人押进来。” 这时大门口就有两个手持钢刀的青衣汉子押着一个双手反背五花大绑的人,一路走入,一直来至厅上。 耿小云一直提着一颗心,忐忑乱跳,她希望这押进来的人,不是大哥的爹,否则这事情就会无法收拾。等到看清楚了押进来的人,她稍稍放了些心,因为这人总算并不是大哥的爹。 狄明扬目光一注,脸上不禁现出惊异之色,说:“会是石前辈!” 原来这双手反背,被五花大绑押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狄明扬的父执,居住在将军岭的金枪将石开化! 公孙襄脸露微笑,点头道。 “狄公子,原来你认识他,那好极了。” 耿小云一双美目望着公孙先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狄明扬也同样测不出公孙先生的心意,望着他问道: “公孙先生,这位石前辈可是开罪了宫主么?” 公孙襄轻摇着摺扇,含笑道: “石开化和明月宫倒还谈不上什么过节。” 狄明扬问道: “那么公孙先生可否看在下薄面,先松了绑再说?” “这个只怕不成。” 公孙襄依然摇着摺扇,含笑道: “兄弟奉宫主之命,把此人押来,是为了要明了几年前一桩公案,狄公子且请坐着,此事还是由兄弟来问他吧!” 说到这里,缓缓站起身,走近石开化面前,摺扇一收,“啪”的一声击在石开化身上。 金枪将石开化全身一颤,目光抡动,忽然厉声道: “你们把石某擒来,要待怎的?” 公孙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微微一笑道: “石大侠认识区区在下么?” 石开化问道:“尔是何人?” 公孙襄打开摺扇,在胸前摇了摇,缓缓说道: “区区公孙襄,忝为明月宫总管。” 石开化大笑道: “你们把石某擒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石某决不皱眉,不用多说。” “听起来石大侠果然硬朗得很。” 公孙襄含笑点头道。 “好像石大侠是白道的英雄,明月宫是无恶不作的黑道,石大侠有正邪不并存,泾渭不同流的正气!” 石开化道:“石某被擒,夫复何言?” “哈哈!”公孙襄大笑道: “白道之中,有些人固然心存仁义,但有些人却是利欲薰心,狼狈为奸,卖友求荣,居心叵测,比起黑道中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人连猪狗畜牲都不如,公孙襄想请问石大侠,究竟是哪一种人?” 石开化听得脸色为之一变,昂然道: “石某被擒,要杀要剐可以,阁下不要出言侮辱。” “哈哈!”公孙襄又是一声大笑,说道: “你这种人,还用得着我公孙先生侮辱你么,石开化,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石开化只知身在一处大厅之上,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没开口。 公孙襄又是一声得意的大笑,手中摺扇轻摇,徐徐说道: “我不妨告诉你,这里是龙堡狄家庄的大厅上,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石开化听到“龙堡狄家庄的大厅上”这几个字,心头不期一凛,脸上神色也同时大变,但却依然没有开口。 耿小云女孩儿家心思较细,看得心中一动,忖道: “公孙先生的话,莫非有什么用意?” 公孙襄看他没作声,接着又道: “看来要石大侠不打自招,只怕还不容易呢?” 石开化怒声道:“你要石某说什么?” 公孙襄大笑道: “石大侠只要照实直说就好,推诿是没有用的,我公孙襄奉命行事,今晚非取到你石大侠的亲口招供不可,石大侠最好不要使我心里不高兴。” 狄明扬忍不住问道:“公孙先生,到底是什么事?” 公孙襄含笑道:“公子听下去就会明白。” 狄明扬疑惑的看看五花大绑的石开化,没有作声,耿小云心里却渐渐有些明白了。 石开化道: “石某不知道阁下在说些什么?” “哈哈!”公孙襄又大笑一声,摺扇一拢,指着石开化道: “石开化,看来你真有些不开窍,可要公孙先生帮你开开窍么?” 石开化脸上微变道:“你要严刑逼供?” 公孙襄手中摺扇在他面前晃动,徐徐说道: “公孙襄说过,我奉命行事,今晚非要听你石大侠亲口说出来不可,我既非自诩名门正派的人,为了要把事情办妥,说不定要用些手段了。” 石开化脸色发白,没有开口。 公孙襄摺扇指点着他,徐徐说道: “我由一数到五,石大侠若是依然不肯实说的话,在下就只好得罪了,好,你听着了,一……二……三……四……五……” 石开化还是没有作声。 公孙襄一直含着笑的脸上,突然沉了下来,口中冷笑一声,手腕一振,扇头在石开化胸前连点了五点,手法之快,连狄明扬都没看清他点了石开化什么穴道,石开化双手被反绑着,但他身子在公孙襄扇头点落之际,不由自主的轻轻一颤。 公孙襄已经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脸上又开始浮起笑容,说道: “公孙襄想听的话,从没有人不肯说的,石大侠也未必例外。” 豁的一声,打开摺扇,在胸前徐徐扇着。 这一瞬工夫,金枪将石开化身上显然起了极大的变化,他本来白皙的脸上,此刻竟似巽血一般,已经胀得通红,甚至连额上青筋都一根根绽了下来。 不,他站着的人,也似乎开始有些站立不稳,那是因为两腿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抖!颤抖的不只是两条腿,而是全身,而且越抖越来得厉害,头上汗水像黄豆般一粒粒绽出,像水淋一般往下直流,终于一个踉跄,弯着腰伏到地上! 不,他竟然在地上翻滚起来。 狄明扬眼看公孙先生出手竟有如此阴毒,心头大是不以为然,正待开口。 公孙襄似已知道他的心意,立即微微摇头,以“传音入密”说道: “狄公子不可代他求饶,此人心思恶毒,不如此他是不肯说出实话来的。” 石开化双手被反剪着,还满地乱滚,双手无处着力,自然更为狼狈,口中杀猪般哼了两声,大叫道: “快替我……解开……穴……道……” 公孙襄好整以暇的摇着摺扇,问道: “石大侠肯说实话了么?” 石开化连声喘息道: “说……说……快……快解开……解开。” 公孙襄缓缓站起,突然飞起一脚,朝石开化当胸踢去。 石开化满地滚动的人,口中大叫一声,翻身跌出五六尺远,“啪啮”一声,仰天躺下,胸口起伏,只是喘气。 公孙先生道: “你们过去扶他坐起,告诉他,我不喜欢看他这份装出来的窝囊相,给我坐着说话。” 两名青衣汉子答应一声,如狼似虎的走到石开化身边,一人抓住他一边的臂膀,把他身子提起,砰的往地上一顿,喝道: “咱们总管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乖乖的坐着招供,别装出窝囊样子来,惹咱们总管生气。” 堂堂金枪将,这回鼻青脸肿,喘息未定,看去不仅狼狈,当真流露出一股窝囊相来,余悸犹存,连连点头道: “我说,我说。” 公孙襄连看也没朝他看,抬着头道: “那好,你先说说六年前,你们为什么要联手对付狄元和狄大侠的,谁是主谋?” 狄明扬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猛然一跳,六年前他们联手对付爹,石开化不是说和爹是多年好友么? 他几乎不敢相信,公孙先生折腾了石开化半天,要他招供的,竟会是他们联手对付爹的事,方才自己差点还忍不住要替他求情,认为公孙先生这样对付他,手段大毒辣了。 石开化低垂着头,说道: “主谋不是我。” 公孙襄问道: “那是什么人?” 石开化道: “是……万耀堂……” 狄明扬又是一怔,他听人说过,黄山万家,是江南武林中的领袖人物,各方景仰,万耀堂说出来的话,在大江南北,差不多比圣旨还灵,他会是对付爹的主谋? 公孙襄道: “万耀堂领袖江南武林、声誉卓著,他为什么要图谋狄大侠?” 石开化道: “那是因为万耀堂知道狄老哥蒙东海老神仙垂青,赐了一枚老神仙的表记八卦金钱,可以随时上东海去向老神仙求一件事……” 狄明扬想到自己身边果然佩着一枚八卦金钱,当时公孙先生就这样把自己认作是东海门下的。 公孙襄问道: “这和万耀堂图谋狄大侠有关么?” “有关。”石开化道: “因为万耀堂有一个儿子,叫作万里传,和狄老哥的儿子狄明扬年龄仿佛,万耀堂一心想他儿子若能拜在东海老神仙门下,将来就会出人头地,领袖武林,但要拜在东海老神仙门下,又谈何容易?如果有了老神仙的八卦金钱,就可以求老神仙一件事,求他收录万里传,也可不成问题,据说万耀堂曾和狄大侠当面提起此事,希望狄大侠能够割爱……” 公孙襄道: “狄大侠不同意,对么?” 石开化点头道: “八卦金钱是老神仙亲自赐给狄大侠的,狄大侠自然不同意了。” 公孙襄道: “他们两家就这样有了嫌隙?” 石开化:“是的。” 公孙襄道: “嫌隙只是生在心里,又怎么会率众夤夜围攻狄大侠的呢?” 狄明扬听得心头一紧,万耀堂居然率众夜袭! 率众,当然是率领了很多高手,爹一个人如何能是众多高手的敌手?心头不禁一阵激动,坐着的人,也感到身不由己的一阵颤动。 这时但觉一只绵软的纤手,伸了过来,握住自己的手掌,耳边同时响起耿小云的声音低低说道: “大哥,你不可激动,慢慢的听下去咯!” 石开化道: “那是万耀堂亲自邀约的人……” 公孙襄道:“石大侠也参与了?” 石开化道: “我也是万耀堂邀约的,我是情面难却。” “哈哈!”公孙襄大笑道: “石大侠和龙堡狄家两代交谊,就没有情面了么?”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狄明扬心头有着无比的激动。 石开化白皙的同字脸上不禁一红,竟然答不上话来。 公孙襄脸色一沉,喝道: “石开化,你放明白些,好好的说下去,不用顾什么颜面了,如若还想掩饰什么,明月宫的人出手毒辣,小心剥了你的皮。” 这话如在平时,金枪将石开化岂是等闲人物?岂会吃你这一套,但今晚他是虎落平阳,昔日的威风已经一扫而空,何况公孙襄是明月宫的总管,他说得出做得到,石开化心头一凛,苦笑道: “我还能说什么呢?” 公孙襄道:“还有些什么人参加了此一行动?” 这话容易回答。 石开化道:” 璇玑手文成章,鹰爪门的申绍先,巽风剑尚昌来,六合门王子奇,其他的人都是黄山万家的人了。” “好!”公孙襄道: “在你们围攻之下,狄元和狄大侠和他夫人是否都遇害了?” 这话听得狄明扬心头狂跳,有这许多人围攻,爹和娘武功再高也难以抗衡,莫非爹娘已经被这些恶贼杀害了?他身躯一阵颤抖,几乎要昏了过去。 耿小云坐在他身边,轻声道: “大哥,你且听下去,此时务须冷静。” 石开化艰涩的道: “狄兄一身武功,已是炉火纯青,虽有多人围攻他,还是奈何他不得,后来他似中了文成章扇中暗藏的毒针,始被逼落下风,他夫人也是武林世家之女,一手家传的芙蓉剑和芙蓉针,也打伤了好几个人,终因寡不敌众……” 狄明扬但觉心头热血奔腾,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我爹娘怎么了?” 石开化道: “那时狄兄已负重伤,他夫人竭力保护丈夫,也成了强弩之未,夫妇两人眼看无法支持,突然间出现了几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把他们夫妇接走。” 狄明扬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些蒙面人是什么人吗?” 石开化道: “不知道,因为时当黑夜,双方又都以黑布蒙面,以致难分敌友,就在混战之中,对方的蒙面人逐渐退去,等到没人动手了,狄兄夫妇也已不见。” 公孙襄道:“万耀堂没派人追么?” “追了。”石开化道: “他派出几路人分头追踪,但却没有一路有狄兄夫妇的下落,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 公孙襄道:“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么”? “没有。”石开化道: “这件事,万耀堂一直耿耿于怀,六年来,他明查暗访,狄兄夫妇有如石沉大海,从此没有一点消息,因此,此次狄明扬出现,他就企图擒住狄明扬,或可把狄兄夫妇引出来。” 公孙襄冷哼一声道: “所以他要捏造出谣言来,传扬江湖,明月宫要横扫江南各门各派,用意就在于此?” 石开化道: “那也是狄明扬正好参加了泌姆山大会,才使万耀堂有此借口了。” 公孙襄冷哼一声道: “你专程赶回将军岭来,是不是万耀堂授意的?” 石开化至此不得不承认,点头道: “狄明扬不知道六年前的变故,要回家探省双亲,故而要在下前来看看。” “哈哈!”公孙襄摇着摺扇,大笑道: “你不说,我山人也可以猜得出来,你没在横峰露面,乃是仍想以狄公子父执身份,欺骗狄公子,加以暗算。” 石开化道: “万耀堂因狄公子伤得不轻,故而要在下赶来,探探他的口气,并无暗算之意。” 公孙襄目中寒芒飞闪,微笑道: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因为他们并不认识那天救狄公子的正是明月宫宫主,故而要你来探探狄公子的口气,还有一半呢?” 石开化道:“就只有这些了。” 公孙襄大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两个青色瓷瓶,往几上一放,喝道: “石开化,你骗得了我公孙先生么?这两个瓷瓶中,放的是什么药?” 石开化脸上神色微变,说道: “这是在下家传‘将军疗伤金丹’和‘飞龙夺命散’。” 公孙襄道:“那很好。” 他看瓶上写着的标签,取起“将军疗伤金丹”,又道: “你服七颗给我看看。” 石开化道: “这是专治内伤之药,在下体内无伤,不能服用。” 公孙襄朝他微笑道: “你的意思是认为狄公子伤得很重,没有如此快法就会痊好的,故而想来替他疗伤的了,但这瓶中有三分之二以上,是用散功散制成的假药,你们设想确也很周到,万一狄公子伤势已痊,用不着疗伤的药了,于是还有一瓶冒名的‘飞龙夺命散’,瓶中装的却是完完全全的‘散功散’,只要狄公子还把你当成父执,你就随时随地都有机会在他饮食中下手,你们平日一向自诩白道中人,做出来的事,竟然比杀人放火的黑道中人,还来得恶毒。你说,你们这批人,该不该杀?” 狄明扬听到这里,心中甚是感慨,江湖上人心叵测,竟然一至于此,这些自诩为江湖名门正派的人,也会有如此卑鄙毒辣的手段,心头一股仇怒之火,不禁油然而生。 公孙先生摺扇一招,喝道:“来呀!你们把这瓶‘飞龙夺命散’拿下去,分一半给石大侠服下,就可以替他松绑了。” 站在石开化身边的两个待刀汉子答应一声,就有一个走了上来,接过瓷瓶。 石开化听说要给他服“飞龙夺命散”,一时心头大急,叫道: “公孙总管,你要问什么,石某都照实说了,你要高抬贵手,这药服下去,石某就完了……” 公孙襄笑道: “你不服下去,本来就已经完了,但如果服下去,还可以保得住一条命,这不是等于救了你么?” 那两个青衣汉子可不管你是谁,他们执行的是总管的命令,于是一个取来了一碗清水,一个拿着瓷瓶,不由分说,一个揪住石开化的脖子,用手捏开他牙关,一个倒转瓷瓶,往他口中倒人,再拿起清水倒了下去。然后一个把他牙关阖上,一个举刀割断了他身上的五花大绑。 金枪将石开化名动江湖,但此时双手被反剪着,哪能有半点反抗的力气,明知瓶中装着的“散功散”,喝下一身武功就完了,也由不得你不喝,等到身上绳索割断,他颓然长叹一声,装出一付痛苦之色,嘶哑的道: “只怪我石某一时糊涂,落得如此下场……” 却乘两人不备,奋力朝青石抱柱上撞去。 两个青衣汉子都是明月宫久经训练的武士,身手何等矫捷,石开化身子才一动,左手汉子早已一举手就抓住他的衣领,一把提了过去。 公孙襄坐着的人,连动也没动,只是淡淡一笑道: “石开化,你是重要人证,一来狄公子要复仇,要你作证,不然江湖各大门派岂不是要说是明月宫的人在江湖上制造是非,滥杀无辜么?二来明月宫也要你向天下武林作个证,明月宫还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你们自称白道的大侠,却是如此作恶多端,你这证人,该有何等重要?你石开化如是在公孙先生面前,这么轻易一死,公孙襄又如何向宫主交代呢?” 说到这里,一抬手道:让他想不开自戕了。” 两个青衣汉子躬身领命,押着石开化退了出去。 狄明扬一腔激愤,站起身,朝公孙襄抱拳作了个长揖、感激的道: “多谢公孙先生,今晚要是没有先生擒石开化前来,问明口供,不但在下要受他暗算,连家父家母受人围攻之事,都懵无所知呢!” “哈哈!”公孙襄大笑一声道: “小兄弟,这是老哥哥应该做的,何况者哥哥这是奉命行事,你有什么好谢的?不过老哥哥有一句话想问问你。” 狄明扬道:“公孙先生有什么话,但请直说。” 公孙襄目光注视着狄明扬,问道: “小兄弟是不是打算立即去找万耀堂算帐?” 耿小云心中一凛,暗道: “是了,这是明月宫最好的借题发挥了,这一来,明月宫横扫江南的预谋,不是正好由大哥出面了吗?大哥一腔仇怒,对暗算他的人,对黄山万耀堂,还不痛下杀手么?但这是大哥为他父母复仇,自己又怎么说呢?唉!这一来,大哥是陷下去了。” 果然,狄明扬切齿的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在下自然非找万耀堂算帐不可,但在下家父、家母,至今下落不明……” “唉!”公孙襄轻轻叹息一声,说道: “老哥哥有一句话,虽是臆测之词不知该不该说?” 这话逼紧了! 狄明扬道:“老哥哥只管请说。” 公孙襄道: “老哥哥说过,这话不过是我臆测之词,小兄弟不可激动才好。” 狄明扬点点头,急急问道:“老哥哥,你快说,在下不会激动的。” 口中虽说:“不会激动的”,但神情已是十分激动。 公孙襄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 “根据石开化方才说的,当晚令尊、令堂形势已经十分危急,突然出现了几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把二位老人家救走,至今六年,始终查不出下落来,这话你认为可靠么?” 狄明扬一呆道:“难道石开化说的是谎言不成?” “石开化说的倒是不假。” 公孙襄一手摇着摺扇,取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道: “我怀疑这是万耀堂在故弄玄虚。” 狄明扬睁大双目,“哦”了一声,他想不出万耀堂弄的是什么玄虚? 公孙襄微作沉吟,说道: “据石开化说,此次行动,除了黄山万家的人,他怕力量不够,还约了少林派的胡达、八卦门的尚昌来、六合门的王子奇、石开化等人,这些人,虽是万耀堂的死党,究是外人,万一杀害了令尊令堂,传出江湖,大家纵然蒙了面,若是有人泄漏口风,岂不损了黄山万家累世清誉……” 狄明扬听得一颗心渐渐绞紧起来。 公孙襄又道: “若是他要几个武功高强的家奴,或是投靠他万家的清客,蒙了脸,在紧要关头从众人围攻之中救出令尊令堂,大家只当有人救去了,岂不永远也不会怀疑黄山万家了? 狄明扬身躯一阵抖动,颤声道:“老哥哥,你是说……是说家父、家母……?” “这只是老哥的臆测。” 公孙襄攒起双眉,思索着徐徐说道“不然的话,令尊令堂也不是无名人物,失踪了六年,何以没有一点消息……” “这么说,我爹我娘是被姓万的老贼害死了?” 狄明扬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虎的站起来,切齿道: “万耀堂,凡是参与围攻我爹娘的人,我狄明扬非把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断不可!” 他双目包满了红丝,一脸俱是杀气,拱手道。 “多蒙老哥哥指点,我这就找万耀堂去。” 公孙襄伸手一拦,说道:“小兄弟,我说过你不可激动……” 狄明扬神情可怖,厉声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天我就应该杀了他。” 公孙襄缓缓说道: “小兄弟,就是要报仇,也要谋定而动,黄山万家岂是好对付的?你功力虽高,究是没有在江湖上走动,就像那天,若非宫主赶去,你岂不毁在这几个比黑道中人还要心狠手辣的掌门人剑下了?” 狄明扬道:“那么依老哥哥之见呢?” 公孙先生含笑道: “这个小兄弟只管放心,咱们有石开化作证,就不怕江湖上人误会,老哥哥自会妥善安排,让小兄弟不但手刃仇人,还要当着江湖各大门派,历数这些人的罪状,才能让事情真相公诸于世,他们这些白道败类,死得并不冤枉。” 狄明扬感激的道:“在下悉凭老哥的安排。” 耿小云心中想着:“公孙先生要如此转转弯弯说话,真是为了替大哥报仇么?” 公孙襄点头道: “好,咱们那就立刻采取行动。”摺扇一合,朝前指点了下,说道:“你们去叫茅若清、胜百生、戚祖光三人进来。” 站在阶前的武士走出一人,在大门口高声叫道: “总护法有请茅若清、胜百生、戚祖光三人进见。” 话声甫落,只见矮纯阳茅若清,胜百生、戚祖光三人急步从大门外走进,趋近阶前,朝上面拱手为礼,说道:“属下茅若清。胜百生,戚祖光参见总护法。” 狄明扬正待站起身来,公孙襄回头含笑道:“狄公子只管请坐。” 一面朝茅若清主人说道: “兄弟有密柬一封,三位可依柬行事,不得有误。” 脱罢,从大袖中取出一个密束,抬了抬手,密束平平稳稳的朝阶前茅若清面前飞了过去。 茅若清伸出双手接住密柬,躬身道:“属下遵命。” 三人同时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公孙襄接着说道:“叫邓乾坤,司徒赞进来。” 门口武士又高声叫道:“总护法有请邓乾坤,司徒赞进见。” 接着独目神骛邓乾坤,司徒赞二人从门外趋入,在阶前拱手道: “属下邓乾坤,司徒赞参见总护法。” 公孙襄道: “兄弟有密束一封,二位可依柬行事,不得有误。” 说罢,也从大袖中取出一封密柬,抬手朝邓乾坤面前飞了过去。 邓乾坤双手接过,躬身道: “属下遵命。”两人转身退了出去。 公孙襄又道:“叫佟禄山、秦镇海进来。” 门口武士又高声叫道:“总护法有请佟禄山,秦镇海进见。” 飞天豹子佟禄山、绿鹰岛主秦镇海二人从门外趋入,在阶下拱手道:“属下佟禄山、秦镇海参见总护法。” 公孙襄如前吩咐,也付与一封密柬。 接着又叫洪大德、巴弼畿,最后是朱化龙。 狄明扬心中暗暗惊奇,这些人原来都到龙堡来了,只不知公孙先生给他们的密柬上,写了些什么? 公孙襄点将完毕,“豁”的一声打开摺扇,在胸前扇了两扇,得意的仰首大笑一声,说道: “好了,兄弟这五路点兵,管教小兄弟大仇人克日擒到,一个也漏不了网。” 狄明扬道:“公孙先生,他们……” “小兄弟不用多问。” 公孙襄轻摇摺扇,站起身道:“现在公主和小兄弟,也可以启程了。” 耿小云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呢?” 公孙襄道:“兴师问罪,自然要前去黄山找万耀堂了。” 狄明扬听说要去黄山,心头又激动起来,虎的站起,切齿道: “万耀堂这老匹夫,我决不饶他!” 公孙襄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天,五指轻轻抡动了几下,含笑道: “万耀堂己在我掌握之中谅他也休想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去。” 狄明扬,耿小云走出大门,门口早已停着一辆华丽双辔马车,两名青衣使女伸手奉起车帘,躬身道:“公主。狄公子请上车了。” 狄明扬问道:“公孙先生呢?” 公孙襄含笑道:“二位请上车,老哥哥还有一辆车,就在后面。” 狄明扬听他这么说了,只得和耿小云登上车厢,公孙襄上了第二辆车。 两行二十四名青衣劲装武士鱼贯走出,各自骑上了拴在广场上的牲口,足声杂沓,首先,排成了两行,等待两辆马车启程之后,紧随车后而行。 狄明扬、耿小云并肩坐在车上,等车辆辗动,耿小云悄悄附着大哥耳朵,说道: “大哥,我看公孙总护法这一行动,是早有安排的,他虽是说给大哥报仇,但可能别有居心,说不定是利用大哥做藉口,真的要横扫江南各大门派。” 狄明扬气愤的道:“就算横扫各大门派,我也报了父母之仇。” 耿小云轻轻叹息一声道: “但江南各大门派,是武林中的白道,今晚公孙先生点将调兵,都是些黑道中人,虽然大哥报了父母之仇,但……但……大哥,我不会说,也不知怎么说好了,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狄明扬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要报仇,白道中人围攻我父母,黑道朋友帮我报仇,难道帮我的是黑道中人,我就不报父母之仇了么?” 耿小云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狄明扬没等她说完,点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仇我是非报不可,天下没有一件事比报仇再大,白道,黑道,我也顾不了许多了,其他的事,且等报了仇再说罢!” 黄山万松山庄,不但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武林世家,也可以说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武林世家,从一百多年前直到现在,已有五代,上四代的万松山庄庄主,都担任过武林盟主。 虽然武林盟主每隔五年,推举一次,黄山万家的列祖列宗,以至万耀堂的父亲为止,不知连任过多少届盟主。 只有万耀堂没有这份荣誉,那倒并不是他没被选上,而是近几十年天下太平,江湖上风平浪静,没有发生过血雨腥风的惊人大事,各大门派也渐趋式微,缺乏团结,也就没再推举盟主。 虽然万耀堂没当过盟主,但黄山万家的威名,在江湖上依然甚隆,万耀堂也严然成为江南武林中的领袖,事无大小,只要万耀堂点个头,大江南北的武林中人,没有不卖他帐的。 不过最近几天来,黄山万家已经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因为通向黄山万家的几条路上,行人似乎绝迹了。 黄山万家虽然已经不当盟主,但平日里只要是江湖上人,途经黄山,不,别说经过了,只要到附近百里之内公干,没有人不专程赶到万松山庄来投个名帖,以示尊崇,是以一天之中,总有几拨人上门来拜访的,但最近几天,都没有了。 万松山庄门可罗雀,这是百余年来所没有的事儿! 万耀堂从横峰回来之后,就已感觉出来,似乎事有蹊跷,只是人家不上门来,你又何从查起? 但事情可不止此,万耀堂手下有两个得力帮手,一个是通臂门的璇玑手文成章,一个是鹰爪门的申绍光,平日万耀堂倚如左右手,他从横峰回来,这两人却迟迟不见回转,一连多天,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还有一件事,则是万松山庄的总管从弟万耀祖,到石埭去办事,一去三天,也没了影子。 万耀堂心头不禁泛起一层阴影,派出几个庄丁,去找万耀祖回来;但派出去的人,几乎全都一去不返,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杳! 这下万耀堂已直觉的感到事出有因,他一怒之下,亲自挑选了十二名身手矫健,武功较强的庄丁,跨上健马,到万松山庄附近一二十里,四周巡视,却又宁静如恒,找不出一点迹象。 等他回到庄上,十二骑健儿,健马不少,马上健儿却又少了一名,最后的一骑,只剩了一匹马跟着回来。 万耀堂气得咆哮如雷,再派人去找那庄丁,在三里外发现,被捆了脚踝,倒挂在一棵大树横干上,等救下来,人早已昏死过去。 庄丁们七手八脚的灌了姜汤,人总算清醒过来了;但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更说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他后心给人用白粉留了一个记号,那是蜘蛛网,网中有一只白粉的大蜘蛛。 万耀堂怒哼一声道:“这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找碴找上我黄山万家头上来了。” 副总管王三省凑上一步,低低的道:“庄主,莫非是蜘蛛岛的人不成?” 万耀堂铁青着脸道: “蜘蛛岛匪徒,也敢向我黄山万家寻衅?” 那被救醒的庄丁站在一旁,此时伸手朝怀中一摸,口里忽然“啊”了一声。 万耀堂巨目一抡,回头道:“你啊什么?” 那个庄丁吓得打了个哆嗦,嗫嚅的道: “回庄主,小的怀里,被人揣了一张字柬。” 他已从怀中取出一张柬贴来。 万耀堂道:“快拿来。” “是……”那庄丁双手拿着柬帖,送到庄主面前。 万耀堂伸手接过,打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两行歪歪倒倒的字迹,那是:“本岛主奉命封锁万松山庄所有通路,三日之内,凡是进出万松山庄之人,不接受劝告者,一律拿下。” 下面没有具名,只画了一个黑蜘蛛。 万耀堂看得大怒,浓眉倒竖,双手一搓,把字柬搓得粉碎,仰首洪笑一声道: “果然是蜘蛛岛的匪徒在暗中捣鬼,万某倒是不信,他能封锁得住黄山万家的通路?王三省,你要庄丁上马,随老夫去,看看他黑蜘蛛究竟有多大能耐?拦得住我万耀堂么?” 话声甫落,只见一名庄丁慌慌张张奔行而来,气吁吁的道: “启禀庄主,少庄主他……他……只怕出了事了……” 万耀堂身躯猛然一震,喝道:“你说什么?” 副总管王三省道: “万兴,你说得清楚一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庄丁又应了两声“是”,说道: “刚才少庄主骑出去的青鬃马,和三个从人的坐骑都自己回来了,但少庄主等四人却没有回来,小的特来禀报庄主……” 万耀堂听得脑门轰的一声,几乎急昏过去,万里传是他独生儿子,若论武功,已可说尽得黄山万家真传,在武林年轻一辈中,已是佼佼不群,居然也落到蜘蛛岛人的手里去了。 他右脚猛然一顿,“啪”的一声,青石板被他蹬得四分五裂,洪喝道: “好个蜘蛛岛匪类,万某非找他算帐去不可。” 左手一挥,又道:“三省,要他们随我走。”举步往外就走。 王三省跟着挥了挥手,十二名庄丁立即矫捷的跟着走出大门。 门外早有庄丁牵着马匹伺候。王三省也跟着上马。 万耀堂又急又怒,一抖缰绳,一马当先,顺着庄前大路飞冲驰去,他后面王三省和十二名庄丁也各自纵马急驰,像一阵风般跟了下去。 离万松山庄不过三里来远,猛听“呜”的一声,一支响箭,射到了万耀堂马前五尺光景,又是“夺”的一声,插到了地上。 万耀堂一带马疆,坐下马匹啼幸幸长呜,立时停住,万耀堂在马上怒喝一声:“蜘蛛岛匪徒,还不给万某滚出来?” 你就是不喝,人家也出来了。 只见两边松林之中,鱼贯走出两行一身黑衣,胸绣白色蛛网的彪形大汉,一个个手持钢叉,在大路上列成两行,左右各有十二个人,一共就有二十四名之多,正好是万耀堂带来健儿的一倍。 最后一人则是又矮又胖的黑衣人,秃顶浓眉,脸色黝黑,一把刺狠般连鬓短髭,腹大如鼓,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大黑球。此人正是蜘蛛岛主黑蜘蛛朱化龙。 朱化龙目光如炬,看到万耀堂,就抱了抱拳,话声又尖又细说道: “来的可是万庄主吗?” 万耀堂沉哼一声道: “你是蜘蛛岛主?我小凡是你劫持的么?” 朱化龙淡淡一笑道: “朱某奉命封锁万松山庄通路,万庄主大概已经看过束帖了?” 万耀堂怒笑道:“你是奉何人之命而来?” 朱化龙道: “朱某奉何人之命而来,并不重要,一两日内,万庄主最好通知贵庄的人,不可出来,给兄弟一个面子。” “大胆匪徒!” 万耀堂喝道: “凭你区区一点阵仗,就能唬得倒万某么?万某是问小儿可是你劫持的?” 朱化龙听他喝出“匪徒”二字,不由面色一沉,冷冷说道: “朱某奉命封锁万松山庄三里外的道路,任何人恃强硬闯,都得拿下,万耀堂,别人把万松山庄看成武林显赫世家,那是以前的万松山庄,却并不在朱某眼里,我奉命行事,这三日之内,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劝你乖乖的回家去等着,自有正主找你算帐,若想用万松山庄四个字唬人,那是看错蜘蛛岛了。” 万耀堂数十年来几曾受人如此轻视?当面直斥,是可忍,孰不可忍?抬手从马鞍上抽出长剑,厉喝道: “匹夫敢对我万某如此说话?我倒要领教你有多少能耐?” 身形腾空跃起,一下落到朱化龙面前。他这一飞身下马,王三省和十二名庄丁也纷纷跃下马背,一阵呛呛刀鸣,全部亮出兵刃。 朱化龙仰天尖笑道。 “万耀堂,你区区十二三个人,只要一动上手,我保证你一个也回不去了,你还是稍安毋躁,回到庄上去等着的好,不然的话……”他拖长语气,下面的话故意不说下去。 万耀堂目毗欲裂,喝道:“不然又如何?” 朱化龙伸手一指右侧林下,尖笑道: “万庄主只要动一动,我立时要他们开刀。”——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四章 黄山扬威 万耀堂朝他手指的右侧松林看去,这一看,他一颗心几乎沉了下去。 原来右侧林下,前面站着四个人,双手反剪,正是他独生子万里传,另外三个则是万里传的从人,四人身后面也站着四个人,那是一身黑衣的蜘蛛岛人,手持雪亮钢刀,刀锋就搁在前面四人的颈上。这情形就像绑赴法场待决的重犯! 万耀堂只此一子,哪有不痛心?睹状当真急怒攻心,但又投鼠忌器,厉声道:“你把小儿放了,万某答应你回庄去!” 朱化龙尖细一笑道:“万松山庄少庄主暂时得留在朱某手里,朱某可以答应你不伤他一根毫发,一两日之内,等正主到了,朱某自会亲自送上贵庄,要朱某今日放人,却是办不到的事,朱某恕难从命,万庄主委屈些先回去吧!” 入在人家手里,万耀堂纵是武功通天,也不敢贸然出手,何况他也看得出来,这蜘蛛岛主一身武功,只怕不在他之下,一旦动手,自己也毫无致胜把握。 心头这份急怒,可说到了极点,只得切齿道: “好,万某就回到庄上等候你的主子来,不过万某也要警告阁下,这一二日之内,你若敢动小儿一根毫发,万某誓必扫荡你蜘蛛岛,不留活口,你给万某记住了。” 朱化龙大笑道: “你只管放心,朱某言出如山,决不难为令郎,一二日后,亲自送到贵庄,但朱某也要声明一点,这可不是朱某怕了你万松山庄。” “好!”万耀堂沉喝一声,返剑入鞘,一跃上马,率同王三省和十二名庄丁,催动马匹,一阵急骤如雷的蹄声,卷起一道滚滚灰尘,疾驰而去。 独生儿子落在匪徒手中,万耀堂这一二日的日子,当真心如油煎,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长夜。 这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光! 一名庄丁慌慌张张的奔了进来,朝副总管王三省躬着腰,气吁吁的道: “禀报副总管,来了,来了!” 王三省问:“什么人来了?” 那庄丁道: “咱们庄外来了很多人。” 王三省道: “究竟是些什么人?” 那庄丁道: “是一个姓狄的公子,他们要庄主出去迎接。” 王三省不知姓狄的公子是什么人?点点头道: “好,你先出去,我进去禀报庄主。” 那庄丁答应一声,便自退下。 王三省来至书房,刚跨进门,万耀堂已经喝问道:“什么人?” 王三省道: “属下王三省,特来禀报庄主,庄外来了一个姓狄的公子,要庄主亲自出迎……” 万耀堂暨然抬目,睁大一双包着红丝的眼睛,面现郁怒,说道: “果然是这姓狄的小子!” 王三省看到庄主面色狞厉,忍不住道: “庄主,江湖上从未听说有一个什么姓狄的公子,这人……” 万耀堂哼道: “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狄明扬。” 王三省“哦”了一声,没有作声。 万耀堂虎的站起,一挥手道: “你出去把他延人大厅,我就出来。” 王三省答应一声,转身退出,急步赶到大门口,目光一注,不觉怔了一怔。 只见大门前面,停着一辆华丽马车,和一辆黑色皮篷的马车,两辆车上车篷均已敞开,第一辆华丽马车上,并坐着两个身穿天青色长衫风仪俊逸的少年公子,稍后的黑色篷车上,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身穿青纱长衫,手摇摺扇,一派斯文。 这两辆马车左右,侍立着二十四名青衣劲装汉子,手抱单刀,站得甚是威武。 王三省身为黄山万家的副总管,天下武林各大门派和黑白两道的人也看得出来,别说区区二十四个武士,就是上百上千的彪悍盗匪,也看得很多,但不知的怎的,他目光这一掠,竟会有心里发毛的感觉。 为什么会使他心里发毛,他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一行人有着一股极浓重的杀气,大大的不利于万松山庄。说不出理由,那就只好说这是预感吧! 王三省跨出大门,立即双手抱拳,陪着一脸笑容,说道: “不知哪一位是狄公子,远莅敝庄,请先到厅上奉茶。” 坐在第一辆华丽马车上的狄明扬剑眉一挑,冷冷说道: “万耀堂好大的架子,本公子远道而来,他居然不亲自出来迎接?好,咱们进去。” 他端坐车上,抬了抬手,站立在车子两边二十四名青衣劲装抱刀汉子立即挺胸凸肚,迈开大步,分作两行,列队朝大门走来。 王三省是万松山庄的副总管,平日大小阵仗也见过不少,这回他却傻了眼。光听这姓狄的公子的口气,分明来意不善,连庄主都不放在眼里,像这样在黄山万松山庄大门口直呼庄主名号,可以说自有万松山庄以来,只怕是第一次! 尤其对方这二十四名武士,似是狄公子的护卫,那么狄公子要进入万松山庄,卫士先进去,这也是理所当然,他没有阻止人家的理由,只好让他们列队进入大门了。 二十四名武士分作两列进入大门之后,华丽马车和稍后的一辆黑篷马车也开始蠕蠕辗动,车声辘轳,缓缓驰进了大门,王三省只得随着马车之后急步趋入。 二十四名武士在大天井两边分开站立,两辆马车相继在大天井中停止。狄明扬、耿小云、公孙襄相继下车。王三省立即趋上前去,抬手肃客,陪着笑道: “狄公子三位请进。” 狄明扬也不客气,昂然登上石阶,跨入大厅。 王三省陪同三人进入大厅,一面抬手道: “三位请坐。” 狄明扬更不客气,走到上首一张椅子含笑道: “公孙先生请坐。” 就和公孙襄两人大马金刀的坐下,耿小云则傍着狄大哥身边的椅子落坐。 王三省看得心头暗暗怒恼,忖道: “这小子好不识礼数。”一面拱手道:“在下还没请教狄公子三位如何称呼?” 狄明扬做然一笑道:“在下狄明扬。” 王三省心中暗道:“果然是他。” 这时一名庄了送上三盏茶来。 狄明扬一指公孙襄道:“这位是公孙襄公孙先生。” 他此话一出,王三省心头大吃一惊,口中“啊”了声,连忙拱手道: “原来是公孙先生,在下久仰大名。” 公孙襄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狄明扬又指指耿小云,道: “她是在下义妹耿姑娘。” 王三省又抱抱拳道:“耿姑娘好。”说到这里,摸摸下巴,歉然道:“敝庄主若是知道公孙先生贲临,定要倒履相迎了。” 他这摸摸下巴,正是跟那送茶来的庄丁打的暗号。 那庄丁把茶盏分送到三人身边茶几之上,就迅速退出,赶到书房报讯而去。 过了不多一会,屏后传出一阵橐橐履声,万耀堂施施然走出大厅。 王三省连忙陪着笑道:“敝庄主来了。” 狄明扬、公孙襄却恍如未见,依然端坐不动。 这对万耀堂来说,已经受不了了,脸色微微一变,洪笑一声道: “万某还当驾临万松山庄的是哪一位稀客……” 狄明扬不待他说下去,虎的站了起来,冷然道:“狄某不是作客来的。” 万耀堂微哂道: “姓狄的,你在横峰侥幸逃脱,今天是找万某寻仇来的了?” 狄明扬望着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大喝一声道: “万耀堂,狄某是寻仇来的,没错,但并不是为了在横峰沈庄被你们围攻,才来向你寻仇的。” 万耀堂诧异的道: “那是为了什么” 狄明扬正待发作,公孙襄及时站起,一摆手,含笑道: “狄老弟且请坐下,万庄主也请坐下,有话慢慢的说。” 万耀堂早已经庄丁禀报,此人乃是明月宫的总护法,但他故作不知,拱拱手问道: “这位老哥,万某还没请教。” 公孙襄淡淡一笑道:“在下公孙襄。” 万耀堂故作惊奇的“噢”了一声,拱手笑道: “公孙老哥哥莫非就是最近崛起江湖的明月宫总护法公孙先生吗?” 公孙襄轻摇摺扇,呵呵一笑道: “江湖草莽,万庄主居然知道贱名,公孙襄真是荣幸得很。” 万耀堂也大笑道: “公孙先生名动江湖,万某也是江湖人,自然早就闻名久矣,这位狄公子据说是明月宫的副总护法,因此邀约了公孙先生,来向万某讨还公道的了?” 公孙襄道: “明月宫一度曾想请狄老弟担任副总护法,但以狄老弟大才,担任副总护法,岂不委屈了狄老弟,因此这件事也只是说说罢了,直到现在,狄老弟还不是明月宫的人,而是明月宫的朋友,如此而已;第二,狄老弟并没有邀约兄弟助拳,兄弟随同狄老弟前来,只是想给万庄主和狄老弟双方做个公证人罢了。” “很好。”万耀堂沉笑一声道: “有公孙先生来作仲裁,那是最好不过了,兄弟颇想听听狄公子的来意。” 狄明扬父母之仇,痛心切齿,闻言又待发作。 “不忙!”公孙先生脸含微笑,徐徐说道: “公孙襄任职明月宫,却被一般名门正派,江湖白道中人,视作邪道凶人,若要到万松山庄来作公证人,万庄主未必重视,狄老弟也未必见信,因此兄弟还托人邀约了几位万庄主和狄老弟双方可以见信的人,赶来此地,大概也快到了。” 万耀堂心中暗道: “江湖人把此人说得十分难惹,但他语气十分谦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只见一名庄丁匆匆走入,朝万耀堂躬身道: “启禀庄主,形意门掌门人驾到。” 万耀堂忙道: “快快有请。” 庄丁匆匆退出,接着只见形意门掌门人沈公明走在前面,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同走了进来。 这三个人一个是矮纯阳茅若清,一个是四十八都的戚祖光,和豪岭关的胜百生。 这三人在黑道上是响当当的人物,万耀堂岂会不识?形意门沈掌门人会和茅若清等三人走在一起,自然使人心中大为奇怪,一面拱手道: “沈掌门人请坐,茅道长、戚老哥、胜老哥三位蕙然光临寒庄,倒是难得的很,快快请坐。 沈公明没有说话,茅若清三人却朝万耀堂抱拳为礼,就各自落坐。 这边刚刚坐下,庄丁又匆匆回人,躬身道: “启禀庄主,八卦门封道长驾到。” 万耀堂颔首道: “有请。” 庄丁退出不久,八卦门掌门人封子真飘着五绺长须,道貌岸然的走了进来,和他同来的还有鄱阳水寨独目神鹫邓乾坤、枫岭堡的司徒赞。 封子真会和邓乾坤、司徒赞同来,万耀堂心头更是感到惊异不止,但身为主人,只得含笑拱手道: “封掌门人,邓寨主,司徒堡主,请恕兄弟失迎,请坐。” 封子真脸上木无表情,和邓乾坤、司徒赞一起落坐。 那庄丁又匆匆进来,躬身道: “启禀庄主,六合门桑掌门人来了。” 万耀堂心想:“他们倒似约好了来的。”一面抬手道: “快请。” 六合门掌门人桑友三是和九岭山寨主飞天豹子佟禄山、绿鹰岛主秦镇海一起进来的。 接着庄丁又来禀报:“九宫门陶掌门人驾到。” 和九宫掌门陶述祖同来的是洪泽湖的秃龙洪大德,长江三十六水寨总瓢把子翻天蛟巴弼畿。 万耀堂越看情形越不对,沈公明等江南四大门派四位掌门人,平日和这些黑道群雄,素无交往,今日偏偏连袂而来,不,他们分了前后次序,似乎是一组,一组的来的,而且每一位掌门人都有两三位黑道枭雄陪伴而来,这一情形,一眼就可看得出,分明是被人家押解来的了。 万耀堂心头感到无比震惊,纵然他平日仗着黄山世家的威名,雄踞大江南北,武林各大门派对他均极为尊重,一向自以为眸睨武林,不可一世;但此刻坐在自家大厅上,却有如坐针毡之感! 今日之局,似乎已全盘皆输,落入了明月宫手掌之中。 庄丁们川流不息的忙着送上茶盏。 副总管王三省站在阶上,也早已发觉事情愈来愈不妙,黄山万松山庄虽有上百名庄丁,但盱衡大厅上的复杂形势,黄山世家这点力量已经微不足道。 何况万松山庄庄外,情况不明,大厅上来了这许多黑道群雄,难保不带了人来,那么此刻的万松山庄,可能已在人家重重包围之中了。 公孙襄手摇摺扇,目光徐徐掠过众人,含笑道: “万庄主,兄弟派人奉邀的江南四大门派四位掌门人,总算给了兄弟一个薄面,全到齐了,咱们现在可以开始谈谈昔年一件公案了。” 万耀堂摸不透公孙襄的来意,闻言嘿然道。 “公孙先生有何见教?” 公孙襄依然面含微笑,徐徐说道: “万庄主马上就会明白。” 说到这里,微一抬头,说道: “把人押上来。” 他这话只是随口而发,但声音却送出老远,站在大天井的两排青衣劲装汉子中,立时有人走出,朝厅上行了一个礼,大步走到门口,高声道: “总护法有令,把一干人押进来!” 堂堂黄山万松山庄,居然喧宾夺主,由公孙先生发起号令来了! 过没多久,只见从大门口走进一个须发苍黄,面目黧黑的瘦小黑袍老者。 这人狄明扬曾在渔山岛上见过,他是明月宫的总巡酆济川。紧随着酆济川身后的是十名青衣劲装手持钢刀的汉子,每两个汉子押着一名五花大绑的“犯人”,朝大厅上走来。 犯人一共有五个,赫然是金枪将石开化,璇玑手文成章、巽风剑尚昌来,鹰爪申绍先,和六合门的王子奇。 这五人在大江南北,也是著名的英雄人物,如今一个个被反剪双手,五花大绑,像待决犯人一般押着进来,看去形容憔悴,神色委顿,哪里还有半点英雄气概? 酆济川当先走入大厅,朝上坐的公孙襄抱抱拳道: “兄弟奉命护送押解五名人犯,俱已押到。” 公孙襄颔首道: “酆兄辛苦,请坐。” 酆济川也不客气,就在左旁的一张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下。 万松山庄的主人,可是万耀堂,他看到酆济川押入大厅的五人,都是自己朋友,其中王子奇是六合门掌门人桑友三的师弟,粪风剑尚昌来是八卦门掌门人封子真的师弟,他们就算不说,自己作主人的岂可不说?这就作色道: “公孙先生,江南武林同道,和贵宫无怨无仇,贵宫把石兄、文兄等人视同囚犯,押上寒庄,这不是有意给江南武林同道难堪么?万某真不知贵宫这是如何居心?” “哈哈”!公孙襄大笑一声道: “万庄主这话就不对了,明月宫结交天下四海武林同道,一视同仁,没有恩仇,和江南武林,和万松山庄毫无过节可言,哪有什么居心?再说兄弟请江南四大门派四位掌门人莅临,要请他们作证,自然有人犯了罪,才能称之为人犯,国有国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武林中人犯了罪,就不能算罪犯了么?” 这话说得词锋犀利,咄咄逼人,把万耀堂说得答不出话来,白脸一红,哼道:“石兄、文兄等人犯了什么罪呢?” 公孙襄道: “万庄主待会自会明白,此时且请稍安毋躁。” 万耀堂没有作声,但他脸色难看已极。 公孙襄没有理他,一手摇着摺扇,朝金枪将石开化一指,说道:“解开他穴道。” 站在石开化身后的两名青衣汉子中的一人伸手朝他肩后拍了一掌。 公孙襄道: “石开化,现在大江南北黑白两道朋友,大家都在这里,你把六年前,有些什么人参与夜袭龙堡狄元和狄大侠夫妇,是什么人主使的,前因后果,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不得遗漏一字。” 万耀堂听得勃然变色,沉哼道: “在座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和万某等人,俱是狄元和的好友,龙堡遭歹徒夜袭,经咱们六年来查访所得,多半系黑道中人所为,此事与石兄无关……” 公孙襄看了他一眼,才道: “万庄主,兄弟要你梢安毋躁,静听下文,不可插嘴,何况兄弟问的是石开化,并不是你万庄主,你……” 万耀堂虎的站起,喝道: “公孙襄,这里是万松山庄,并不是明月宫,你少在万某面前摆威风,万某并不是惧怕了你们明月宫……” “那么万庄主惧怕的是公理了?” 公孙襄冷笑道: “你可知道在下选择在万松山庄查问这件公案,是为了什么吗?” 万耀堂:“万某无须知道。” “哈哈!”公孙襄大笑道: “别人无须知道,你万庄主却非知道不可,因为问出一个水落石出,你万庄主还可脱却关系……” 底下的话,却忽然顿住,没往下说。 万耀堂心知今日难免一战,那不如早些发作,大喝道: “公孙襄,你说什么?” 公孙襄道: “因为在下调查所得,你万耀堂就是夜袭龙堡的主谋。” 他此话一出,形意门掌门人沈公明、八卦门掌门人封子真、六合门掌门人桑友三、九宫门掌门人陶祖述等四人,本来坐着不言不动的人,突然八道眼光忍不住朝万耀堂投来。 万耀堂大怒,喝道: “公孙襄,你敢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万某就劈了你。” 突然右手一抬,挥手朝公孙襄拍来,掌势甫出,寒光一闪,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尺许长精光夺目的短剑,疾刺而出。 狄明扬早已忍耐不住,正待站起,耿小云一把把他按住,低低的道: “大哥,你听下去,看下去再说,此时用不着你出手。” 公孙襄坐着的人,连动也没动,朝他微微一笑道: “万庄主可是作贼心虚了,凭你这点能耐,只能凭仗乃祖父的一点名头,坐在万松山庄,还可以夜郎自大,要想动手,还差的远呢,我劝你还是坐下来,先听听人家怎么说吧!” 他说话慢条斯理,但说到“差得远呢”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伸出两个指头,一下挟住了短剑剑尖,往前推出。 大家都没有看清他使了什么手法,万耀堂果然后退了一步,一屁股朝椅上坐下,右手五指一松,一柄精光夺目的短剑,已经到了公孙襄手里。 公孙襄也不去理他,抬目喝道: “石开化,你可以说了。” 金枪将石开化也是老江湖,只须略为观察,就可以看出大厅上的形势来了,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都已落入人家手中,如今万耀堂分明已被公孙襄制住,才坐下去的,为了活命,哪有不说之理?这就抬头说道: “夜袭龙堡,主谋是万耀堂,起因于狄元和狄老哥蒙东海老神仙垂青,赐了一枚八卦金钱,随时可以前去东海向老神仙求一件事,万耀堂有一独生子万里传,他望子成龙心切,如果有了八卦金钱,就可以让他儿子拜在老神仙门下,因此曾面恳狄老哥希望把八卦金钱让给他,事为狄老哥所拒,六年前的七月中旬,万耀堂派总管万耀祖折柬相邀,在下赶来,已有文成章、申绍先两人先在,稍后赶到的还有尚昌来,王子奇二位……” 公孙襄问道: “你们就是为了讨论夜袭龙堡之事?” 石开化道: “是万耀堂提出来的,并由总管万耀祖邀约了几个江湖黑道高手参与行动。” 公孙襄道: “你们这话是在哪里商量的?” 石开化道:“万耀堂的书房里。” 公孙襄一摆手,要他暂停,一面抬目向大天井说:“把万耀祖押进来。” 大天井中立时有一名青衣健儿走出大门,大声道: “总护法有令,把万耀祖押进来。” 只见两个一身黑衣,胸绣白色蛛网的彪形大汉,手执扑刀,押着一个四十六七,脸色白净的中等身材汉子走了进来。 这人正是万松山庄总管万耀祖,那两个蜘蛛岛武士押着万耀祖走入大厅,刚在下首站定。 万耀祖看到庄主和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全都在座,胆气登时一壮,大声叫道: “庄主,他们把……” 站在他身后右首的蜘蛛岛武士挥手就是一掌砍在他后颈上,低喝一声道: “闭上你的嘴。” 这一记出手着实不轻,万耀祖久久说不出话来。 公孙襄手摇摺扇,喝道: “万耀祖,六年前七月问,夜袭龙堡之事,你还记得么?” 万耀祖呆了一下,说道: “夜袭龙堡之事,在下如何知道?” 公孙襄微笑:“大概蜘蛛岛的朋友对你太客气了,所以不肯说实活了,今日在万松山庄大厅上,乃是对质,不须再问口供,石开化、文成章都招供了,你不肯实说,没有一个人能包庇得了你,好,我再问你一句,你说不说?不说,就拉出去给我砍了。” 万耀祖当了黄山万家几十年总管,也不是笨得弯不转的人,先前刚一踏进大厅,看到庄主和四大门派掌门人全都在座,心头一喜,也没看看清楚就大声叫了出来,此刻仔细一看,心头不禁凉了半截,急忙叫道: “在下愿意说了。” 公孙襄点头道: “好,方才石开化说,是你奉万耀堂之命,去邀约他门几人,到书房计议夜袭龙堡,可有其事?” 万耀祖抬眼望望庄主,坐在上首,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当下一横心,点头道: “是的。” 公孙襄道: “你除了邀约石开化等人,还约了些黑道中人,参与其事,那是些什么人?” 万耀祖道: “是大别山七虎。徐州三凶,还有几个是文大侠邀来的。” 公孙襄摺扇一指文成章,说道: “解开他穴道。” 站在文成章身后的武士一掌拍开他的穴道。 公孙襄喝道: “文成章,万耀堂觊觎狄大侠的东海老神仙八卦金钱,多半是你挑拨而起,龙堡狄大侠,和你何怨何仇?你不但参与了夜袭,还要代邀黑道凶手,不但围攻狄大侠,还要施放歹毒无比的‘扇中毒针’暗算狄大侠,你究竟是何居心?” 狄明扬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切齿道: “文成章,你这该死的东西,我爹和你何怨何仇,你还不快说?” 这时站在文成章身后的一名武士,从璇玑手文成章腰间,取了一柄铁骨摺扇,双手呈上。 公孙襄取过摺扇,冷冷一笑道: “公孙襄一向被江湖白道骂得体无完肤,认为我是黑道中杀人不眨眼的凶残之徒,但我虽用摺扇做兵器,扇中可没有藏什么歹毒暗器,没想到一向白道中人认为文才武学,人品出众的通臂门文大侠,却是在摺扇中暗藏了淬过唐门毒药的毒针,岂不教人齿冷?” 说话之时,拇指一按,从铁骨摺扇中,连续射出七八支蓝汪汪的毒针,每一支针都射上了文成章的长衫的下摆。 狄明扬忙道: “公孙先生,不可杀了他,这姓文的恶贼,在下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来。” 公孙襄含笑点头,说道: “文成章,你现在可以说了。” 文成章脸色白里泛青,愤然道: “狄明扬,你要知道文某和你狄家的仇恨么?哈哈!文某告诉你何妨?你母亲昔年原是文某青梅竹马的幼小伴侣,后来你外公因你祖父当过武林盟主,趋炎附势,把你娘嫁到了龙堡去,文某因此终身不娶,你说这恨在文某心头深是不深?” 公孙襄道: “你和万耀堂两人这就成了同仇敌汽的死党?” 文成章望着狄明扬,续道: “万庄主也不全为了谋夺八卦金钱,你祖父只当了一届盟主,就不愿干了,照说应该由他推荐适当人选,万庄主那时呼声很高,但令祖批评他年事太轻,傲气太重,处事不谨,才没被选上,当时各大门派因江湖平静已久,对推举盟主,本已不太热心,又因没有适当人选,才提议暂停一届,这一停,一直停到现在,万庄主没有被选上盟主一事,对龙堡狄家,自然要耿耿干怀了。” 公孙襄道: “好,石开化,你再把夜袭龙堡的经过,详细说上一遍。” 石开化只得把自己等人面蒙黑布,夜袭龙堡,围攻狄元和夫妇,狄元和中了文成章“扇中毒针”夫妇二人已成强弩之未,忽然出现了几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把他夫妇救走,详细说了一遍。 公孙襄再次抬手,说道: “你们把申绍先,尚昌来,王子奇三人的穴道也给解了。” 几名青衣汉子依言拍开了三人穴道。 公孙襄摺扇一指,说道: “他们三人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他们说的可有遗漏?” 鹰爪申绍先道: “大概就是这样了。” “好!”公孙襄道: “现在你们说说看,那几个救走狄大侠夫妇的蒙面人究竟是什么人?” 石开化,文成章等人异口同声的道: “咱们真的不知道。” 公孙襄冷笑一声,喝道: “万耀祖,别人不知道,你是黄山万家的总管,难道也会不知道么?” 万耀祖道: “在下真的不知道,在下若有半点虚言,任凭处置。” 狄明扬大声道: “那我爹娘会到哪里去了呢?” 万耀祖道: “那几个蒙面人,绝非咱们的人扮的,在下说的句句都是实言。” 公孙襄摺扇一指坐在大厅上的众人,冷笑道: “江南武林,黑白两道主要人物,全在这里了,除了围攻狄大侠夫妇的人之外,只有江南四大门派的掌门人了,至于黑道朋友,也都全在厅上了,怎么会没有人知道这几个蒙面人的呢?” 说到这里,摺扇朝万耀堂肩头一拍,说道: “万庄主,他们已经全招供了,在坐的人,有目共睹,明月宫没有把他们屈打成招吧? 他们说的对不对,现在要听听万庄主你的了。” 万耀堂身子一颤,穴道登解,他到了此时,不承认也已不成了,只得冷然道: “他们说的没错,万某都承认了。” 公孙襄点点头:“万庄主果然不错,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很好,来呀,你们把万耀堂给拿下了。” 万耀堂霍地站起,洪喝一声道: “玉三省,我们拼了!” 原来他早已吩咐过副总管王三省,集合黄山万家的庄了,在大厅两侧安排了五十张连珠毒弩,必要时冒险发动,把厅上的人不分敌我一律射杀。 哪知他喝声出口,久久不闻王三省的回音,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公孙襄大笑道: “万耀堂,你安排的伏兵,如何逃得过山人预算?好,你仔细瞧着了!” 说完,举掌连击三下,只见从大厅屏后和左右两厢,同时走出数十名一身黑衣胸绣白色蛛网的武士,押着王三省和五十名黄山万家的庄丁,并且把五十支喂毒连珠匣弩,放到地上,摆列了一地。 另外还有二十名蜘蛛岛武士押着万耀堂的夫人和儿子万里传,以及一干妇女,在厅外左首站停。万松山庄,一日之间,全已落入人家手中。 万耀堂气红了眼,怒吼一声:“公孙襄,你好恶毒的手段!” 双掌齐发,连人朝公孙襄扑到。 公孙襄微哂道: “六年前,你不是这样对付龙堡的么?在下最多也只是跟你来个依样葫芦而已,有何恶毒之有?” 他在说话之时,左手一探,已经一把抓住了万耀堂的右臂,抬手喝道: “把他拿下了。” 这一抬手,把万耀堂一个人从大厅上“呼”的一声朝大厅天井中摔了出去。 万耀堂空有一身武功,这叫做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他发动的攻势,竟然就像自己把臂膀送上去一般,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啪哒”一声,跌落在大天井中央。 早有两名青衣武士迅速走上去,按住他身子,反剪双手,来了个五花大绑。 这下直看得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沈公明等四人大为凛骇,也暗暗叹息:“今日之局,江南武林只怕难逃一场大劫了!” 公孙襄眼看万耀堂已被拿下,这就朝沈公明等四人拱拱手道: “四位掌门人,方才所有人犯说的话,四位都听清楚了,今日之事,在下只是奉敝宫主之命,替狄小兄弟办事,正主是狄小兄弟,在下把诸位请来,只是作个见证而已,这几个人是否有罪,现在在下想请四位说句公道话,该不该死?在下洗耳恭听。” 替狄明扬办事,查究出仇人,这是他的任务,但却把该不该死,一下推到了四位掌门人的身上。 八卦门掌门人封子真首先站起身道: “万庄主昔年谋害狄大侠一事,既有这许多人作证,供出实情,自是可信,何况狄少侠为父母复仇,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不容外人置喙,贫道不敢妄加批评;只是围攻龙堡的帮凶之中,有我八卦门弟子尚昌来参与其事,他明知这是不义之举,还助纣为虐,不仅触犯敝门律条,也犯了武林中的大忌,贫道仅以八卦门掌门人身份,郑重宣布,该不肖之徒尚昌来,从他触犯敝门律条之时起,即已丧失敝门弟子的资格。,从现在起,逐出敝门门墙,他所作所为,由他自己负责,该杀该剐,概与本门无关。”说完,打了个稽首,回身坐下。 封子真这一开除了师弟之后,六合门掌门人桑友三就相继站起,抱拳说道: “封掌门人说得是,咱们无法过问别人私仇,尤其是狄少侠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也不容旁人过问,敝师弟王子奇,参与围攻狄大侠夫妇,此种行为,行同盗匪,本门律条,从他犯罪时起,便已丧失本门门人的资格,桑某谨以六合门掌门人身份,宣布把他逐出门墙,任由狄少侠处置。” 他们两人相继发言,虽没直接指责万耀堂不对,但当场宣布把师弟逐出门墙,就可证明他们已经不齿万耀堂的行径了。 公孙襄点着头,朝形意门掌门人沈公明道: “沈掌门人,请你也发表高见。” 沈公明缓缓站起,拱手道: “沈某惭愧,身为江南四大门派之一的掌门人,竟然未能及时阻止,才有夜袭龙堡的不幸事件发生,等到事情发生,过了六年之久,依然受人蒙蔽,查不出一点迹象,直到刚才,经许多人的直供不讳,才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和牵连之广,兄弟和狄大侠,万庄主都是多年老友,不想多作评语,但身为人子,为父母复仇,是没有人可以说一个不字的,何况已有许多人证,可以证实其事,兄弟自无话可说了。” 他说的话,虽然力求公证;但口气中,还有不齿万耀堂的行为,同情狄扬明为父母复仇。 公孙襄又朝九宫门掌门人陶祖述道: “陶掌门人似乎也该说几句评语,让大家有所警惕吧!” 陶祖述站起身,还没开口,只见一名武士匆匆走入,在公孙襄耳朵旁低低说了几句。 公孙襄不觉脸色微变,问道: “来的是什么人? 那武士还没答活,突听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进来,说道: “南渔山岛老岛主特来拜会公孙总护法。” 狄明扬听到声音,心中暗道: “这说话的是铁背田驼田老哥哥了。” 公孙襄大笑道: “好,好,今日此会,真成了江南黑白两道武林大会了,萧老岛主既然来了,怎么不请进来呢?” 话声甫落,只见从大门口鱼贯走入一式紧身水靠,腰跨单刀,背插鱼叉的武士,两人一对,步伐整齐,共是十八对,三十六人,进入大天井,在右首一排站定。 接着走进来的是老岛主萧姥姥、岛主萧飞凤,哈嬷嬷,和萧湘月、萧湘明、萧湘烟、萧湘雨、萧湘晴、萧湘岚六姊妹。最后还有二个人,一个是铁背田驼,另外一个是又瘦又矮的老头,穿一件竹布长衫,背后背一顶阔边大凉帽,手中也拿着一根细竹竿,那是钓竿,还穿着钓丝和钓钩,则是东海钓鳌客。 公孙襄看得暗暗攒了下眉,南渔山岛老岛主萧姥姥,功力也只和自己在仲伯之间,并不可怕,如今这大厅上,自己这边人手众多,她们来的人,并不比自己多,但使他心里感到顾虑的,却是最后的一个人,东海钓鳌客。 他一向往在东海头,手持钓竿,终日垂钓,有人说他是东海老神仙的记名弟子,就凭这一点,就够使公孙先生头痛,武林中,他什么人都招惹得起,就是招惹不起东海老神仙。 公孙襄也不是等闲人物,大阵仗看得多了,尽管心里嘀咕,却也没有把来人放在眼里,站起身,含笑抱拳道: “今天是什么风把老岛主几位也吹来了,快请里面坐。” 狄明扬也跟着站起,拱手道: “老前辈、岛主也来了。” 老岛主萧姥姥朝狄明扬含笑点头道: “狄相公只管请坐。” 一面朝公孙襄说道:“公孙先生刚才不是说了么?今天这里是江南黑白两道的武林大会,咱们南渔岛也算是江南武林中人,能不来么?” 公孙襄一抬手道:“老岛主,岛主和三位老哥请坐。” 黄山万家的大厅,足可放得下三四十席酒筵,就算来上三四百客人,也坐得下。 萧姥姥白发飘动,目光朝四周一转,看到万耀堂等人,被反剪双手,押着站立一旁,忍不住间道:“这里是万松山庄,怎么主人反成阶下囚?” 公孙襄道:“老岛主问得好,兄弟奉敝宫主之命,协助狄小兄弟复仇来的。” 萧姥姥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朝狄明扬问道:“狄相公是老身救命恩人,今天在这厅上,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正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狄相公有什么仇要报,老身也是义不容辞,狄相公,你的仇人是谁?” 公孙襄不待狄明扬回答,抢着道:“老岛主不用费心了,狄小兄弟的仇家,现在已经全拿下了。” 萧姥姥又道:“狄相公和万耀堂这些人是怎么结的仇?可以见告么?” 狄明扬:“老前辈见询,晚辈自当奉告……” 他就把六年前万耀堂率众夜袭龙堡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萧姥姥问道:“他们都招供了么?” 狄明扬道:“都招供了。” 萧姥姥又道:“这四位掌门人呢?” 狄明扬道:“四位掌门人是公孙先生请来作证的。” 萧姥姥道:“他们的意见如何?” 公孙襄怫然道:“老岛主这口气,好像是咱们屈打成招,冤枉了他们?” 萧姥姥目光一抬,直盯着公孙襄说:“公孙先生可知老身来意?” 公孙襄道:“老岛主来意,兄弟正想请教。” 萧姥姥道: “老身走火入魔之躯,是拜狄相公之赐治好的,狄相公对老身有起死回生之恩,因此听到狄相公有事到万松山庄,老身自然要兼程赶来,来意有二,因为狄相公初出江湖,不知人心险诈,若是为人利用,很可能铸成大错……” 狄明扬心头不禁一动。 公孙襄大笑道: “兄弟只是奉命协助狄小兄弟复仇,听老岛主的气,倒是兄弟在利用狄小兄弟了?” 萧姥姥沉哼了一声道:“是否利用,公孙先生心里应该明白。” “好!”公孙先生笑容不变,说了声“好”,续道:“请教第二件呢?” 萧姥姥道:“第二件,且等第一件事办妥了再说不迟。” 公孙襄道:“第一件事,老岛主要如何才算办妥?” 萧姥姥道:“老身要和狄相公说几句话,公孙先生最好不要打岔。” 接着对狄明扬道: “狄相公此来,是为父母报仇?只不知这报仇二字,作何解释?老身这话,可以分成两点:第一,是万耀堂率众夜袭龙堡,这当然是结下了仇。第二,是万耀堂夜袭龙堡时,杀害了令尊令堂,这是不共戴天之仇。不知狄相公要报的是哪一种仇?” 狄明扬给她问得一呆,一时竟然答不上话去。 萧姥姥微微一笑,又道: “报仇雪恨,事先必须调查属实,毋纵毋在,他们夜袭龙堡,虽然不择手段,如果没有伤害令尊令堂,狄相公却把他们都杀害了,名义上是狄相公为了报父母之仇,大家都不能责备你不对;但事实上,狄相公却已经被人利用了,成为某些野心分子横扫江南武林的幌子,试问狄相公划得来么?” 公孙襄笑脸一沉,说:“老岛主一再提到有人利用狄小兄弟作幌子,这是明指明月宫而言了,但这些人都是亲口招的供,难道是区区兄弟可以伪造的么?” 萧姥姥道:“老身并没有说公孙先生伪造他们的口供,只是他们并没有在夜袭龙堡之时,杀害狄相公父母,狄相公如果一一把他们诛杀,岂不死得冤枉?” 公孙襄道:“老岛主怎知他们没有杀害狄小兄弟父母?” 萧姥姥微微一笑道:“这件事,老身并不清楚,还是葛老来说吧!” 她伸手指了指东海钓鳌客。 大家经她一说,所有目光不约而同的朝东海钓鳌客身上投去。 大家只知道东海头有一个钓鳌客,却没有人知道他姓葛,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萧姥姥说出他姓葛来。 东海钓鳌客坐着的人,略一欠身,才道:“兄弟一向以垂钓为乐,从未涉及江湖是非,只是和狄元和狄老哥有旧,六年前,狄老哥的一位义弟骆长青赶来找到兄弟,据说他得到很可靠的消息,有一批人将不利于狄老哥夫妇,他把狄老哥的令郎送去委羽山,只怕这批人发难在即,来向兄弟求援,兄弟问他是些什么人,他说一时也说不上来,只知对方人手不在少数,而且黑白两道的人都有,武功都很高,兄弟自思仅凭兄弟一人,只怕也对付不了,就要他转邀了张瞎子和田驼子,另外又约了几个好友,赶去龙堡,不料咱们还是去迟了一步,对方业已发动夜袭,狄老哥夫妇双拳难敌人多,情势十分危急,咱们救出狄老哥夫妇,才发现狄老哥身中毒针,而且剧毒已经发作……” 狄明扬不待他说下去,急急问道:“老前辈我爹怎么了,不知还有救么?” 东海钓鳌客道: “那是四川唐门卖给江湖上人熬炼暗器用的毒药,差幸他们卖出来的毒药不是见血封喉的一种,但也奇毒无比,毒性发作,入已陷入昏迷之境……” 狄明扬听得急怒攻心,一个箭步掠到璇玑手文成章面前,切齿道: “都是你这恶贼,扇中暗藏毒针,我饶你不得!” 双手疾落,十指如爪,一下落到他肩头,就像十只铁钩,紧紧抓住。 他在满腔激动之际,出手自然极为用力,痛得文成章口中“啊”了一声。 这一出声之际,同时也感到狄明扬抓住肩头的双手,掌心透出一股极大的吸力,使自己体内真气像流水一般,汨汨外泄。 狄明扬在盛怒之下哪管什么吸了他的真气,十指再一用力,但听“咯”“咯”两声,把文成章肩骨捏成粉碎,文成章大叫一声,痛得昏死过去,委顿在地。 耿小云缓缓走到他身边,说道: “大哥,你该冷静些,坐下来,听那位老前辈说下去咯!” 说完,挽着他手臂,回到椅上坐下。 东海钓鳌客续道: “当时老朽等几人,身边都没有解毒药物,尤其是唐门炼制的毒药,非他独门解药不可,一时无法可使,只得把狄老哥夫妇送去东海,恳求老神仙施救了。” 狄明扬道: “我爹那是得救了,老前辈,后来呢”? 东海钓鳌客道: “老朽把令尊令堂送去落花岛,一晃已有六年,从未去过,那是因为老神仙不喜欢有人去打扰,没事没人敢打扰老神仙的。” 狄明扬欣喜若狂,一把抓住耿小云的手,大声说道:“小云,我爹娘都活着,我好高兴!” 耿小云被他当着这许多人,如此亲密,粉脸不禁骤然红了起来,说道: “大哥,这真是好消息,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公孙襄道:“小兄弟,恭喜令尊堂无恙,但这些人六年前勾结黑道,夜袭龙堡,围攻令尊堂,施放剧毒暗器,这等行径,形同盗匪,罪无可赦,纵然令尊堂无恙,并不表示他们无罪。” 说到这里,一挥手道:“把他们押出去砍了。” 几名武士答应一声,押着万耀堂,石开化。申绍先,尚昌来四人往外就走——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五章 挽回大劫 萧姥姥霍地站起,说道:“且慢,狄相公双亲既然遇救,文成章施放毒针,业已受到报应,冤家宜解不宜结,君子以德报怨,似乎应该从轻发落,不可再结血仇了。” 公孙襄大笑道:“这些人应该处死,就是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都同意了,萧老岛主似乎不该在此时此地多饶舌吧?” 萧姥姥冷笑道:“明月宫意图横扫江南,自然要借题发挥,多杀几个最好了。” 公孙襄听得勃然变色,沉笑道:“萧老岛主大概因为南渔山一场过节,记到了明月宫头上,须知那是你们姊妹之争,与明月宫何干?” 说话之时,略一挥手。 那八名武士押着万耀堂等四人刚走出大厅,就看到总护法的手势,八名武士哪还犹豫,手起刀落,血光乍现,同时有人“砰”“砰”倒地!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石开化、申绍先、尚昌来三人立即饮刀倒地,人头滚落。那押解万耀堂的两名武士,正待举刀,突觉眼前一黑,双脚发软,跌坐在地,万耀堂一个人却平空飞起,回入大厅,一下落到东海钓鳌客身边。 原来是东海钓鳌客用钓竿把万耀堂钓过去的,随即举手一拂,解开了他身上受制的穴道。呵呵笑道: “公孙先生,你这手段未免太辣了。” 这些事,说来话长,实则何等快速?公孙襄目射寒芒,冷哼道: “东海钓鳌客,原来你和萧老岛主伉涤一气,果然是存心捣乱来的了,你还不把万耀堂放开!” 喝声出口,举手一掌,朝他拍了过去。 他内力深厚,这一记掌力,有如一团巨大的石块,朝东海钓鳌客轰击过去,势道之强,武林罕见。 东海钓鳌客脸色微变,丝毫不敢轻估对方,急忙右手当胸,缓缓推出。 两人这一出手,一个掌力如山,轰击如雷,一个推出右手,看去生似毫不出力,也不见一点风声,只像是虚应故事一般,但厅上众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两人一击一推之间,暗劲横溢而出,吹得风声激荡,大家身上长衫,都猎猎欲飞! 不!只听“轰”的一声,一团奇猛无沦的掌风,突破大厅屋梁,揭开一大片椽瓦,朝上涌出,刹那间,尘土瓦砾纷落如雨,弥漫全屋,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 万耀堂经东海钓鳌客用钓丝从厅外把他救回,解开了穴道,但他却怔立当场,一时之间,但觉愧怒交集,以他黄山世家在江湖上近百年的隆誉,如此一来,哪里还有颜面见人? 在公孙襄和东海钓鳌客双掌接实之际,口中发出一声浩叹,举手一掌,朝天灵盖击去。 此时正当尘土弥漫之际,视线不清,何况大家都想知道两人这一掌的结果如何,自然没人会去注意万耀堂自杀的行动。一声轻响,他自碎天灵,身子摇了两下,就倒卧下去。 公孙襄和东海钓鳌客对过一掌,两人内力不分轩轻,不觉大笑一声道: “听说阁下是东海老神仙的记名弟子,果然有些名堂,来,咱们到外面去,兄弟好好的向阁下领教几掌。” 东海钓鳌客也大笑道: “兄弟也久闻公孙先生大名,正好讨教。” 两人同时离开大厅,朝大天井走去,厅上就有不少人跟了出去。 这时万耀堂的儿子万里传忽见父亲倒卧血泊之中,大叫一声:“你们放开我,我要和杀死爹的凶手拼命去。” 双臂一分,挣扎着要扑过去。 厅上因屋瓦被揭,尘土如泻,坐着的人纷纷站起来,本来已经有些混乱,此时就更见混乱。 狄明扬眼看公孙襄和东海钓鳌客起了争执,一个是帮自己为父母报仇的,不论他居心如何,总是帮自己的人;一个是萧老岛主同来的人,而且又是救自己父母的恩人,双方争执,又是为自己报仇一事而起,自己既不能坐视,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正感为难之际。 突听萧姥姥以传音入密说道: “狄相公,此刻形势,牵连甚广,内情也极为复杂,今日之事,你虽是事主,但现在不是一家报私仇的事了,你如果觉得为难,大可置身事外,不用多问。” 话声一落,缓步走到大厅中间,目光一注,冷森的道: “七姊妹门在江湖上,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月前有人夜袭渔山岛,毁我房屋,杀伤无辜,七姊妹门差点尽覆,此仇此恨,老婆子只要有三寸气在,非要讨回这个公道不可,今天大江南北各路英雄,都齐集在这里,老婆子要特别声明,凡参与夜袭渔山岛的朋友,咱们正好在这里结清旧帐,了断公案,不曾参与夜袭渔山岛的朋友,自然是友非敌,那就请大家作个见证,老婆子话就说到这里为止,谢谢大家。” 接着就沉声喝道。 “酆济川、朱化龙、秦镇海,你们说说看,夜袭渔山岛的,还有几个同党?咱们到大天井里去。” 萧姥姥说完,率同萧飞风、哈嬷嬷等人举步往厅外行去。 狄明扬觉得酆济川、朱化龙、秦镇海等人,都是替自己报父母之仇助拳来的人,而萧姥姥、萧飞凤、田驼等人,也是自己朋友,他们这场纠纷,自己当真左右为难,无法帮谁了。 心念方动,突听萧姥姥传音入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狄公子,明月宫企图藉口助你报雪父仇,一举解决江南各大门派,这一情形,你也可以看得出来,江南四大门派的四位掌门人,全已落在他们手中了,如果让他们得逞,后果就不堪设想,因此老身也以报雪夜袭渔山岛之仇作为藉口,把一部分人引到大天井中去,狄相公设法替四位掌门人解开被制穴道才好。” 狄明扬来不及回答,萧姥姥已经走出大厅。 酆济川阴恻恻一笑道: “老岛主既然划下道来,有意在今天作个了断,咱们自当奉陪,大家请吧!” 他是明月宫的总巡,地位本来和总护法是相等的,但如论声望,那就不能和公孙襄相提并论,不过在明月宫,他也算得是第二号人物了。 他此言一出,黑蜘蛛朱化龙、绿鹰岛主秦镇海、矮纯阳茅若清,翻天蛟巴弼畿和司徒赞等人一起站起,跟着往外就走。 胜百生洪笑一声,拱拱手道: “四位掌门人,诸位老哥,萧老岛主要我们出去作个见证,这见证看来非作不可,那就请吧!”说完,连连抬手。 戚光祖接着道: “沈掌门人请。 形意门掌门人沈公明一言不发,举步走出厅去。 接着八卦门掌门人封子真,独目神鹫邓乾坤,六合门掌门人桑友三、九宫门掌门人陶述祖、飞天豹佟禄山,鱼贯往外行去。 狄明扬轻轻拉了一下耿小云的衣袖,说道: “小云,我们也出去看看。” 两人走在最后,但走下石阶之时,狄明扬拉着耿小云的手,故意朝前走去,他从陶述祖,桑友三。封子真,沈公明四人身后经过之时,举掌朝他们“脊心穴”轻轻一按,输入内力,震开他们被制的穴道。 他虽然只是在经过他们身后时,手掌轻轻一按,但以他此刻的内力,何等精湛,有这轻轻一按的时间,已足可震开四人的穴道了。 沈公明等四人陡觉身后传来一股极大的内力,震开了自己受制的穴道,先前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等到狄明扬擦身而过,才明白给自己四人以真气震穴,解开受制穴道的竟然会是年仅弱冠的狄明扬! 他不但震开了四人受制的穴道,连在横峰被青衫书生(明月宫康宫主)点闭的右手经脉,居然也一震而开! 这下直把沈公明等四位掌门人感到无比的惊凛。 当时沈公明他们围攻狄明扬,被康宫主一招震飞手中长剑,同时也只觉右臂一麻,下垂若废。 他们都是练了几十年武功的一门之主,自然立可发觉自己右臂主要经络已遭人特殊手法封闭,急忙运集全身功力,企图冲开经穴,经过几番努力,都告失败。除非有百年修为的武林高手,替自己打通闭塞的经络,方可恢复;但纵观当今武林,也找不出一个有百年修为的高手来,四人心知自己这条右臂是废定了。 也因为他们右臂已废,等于丧失了大半武功(他们练的是剑,以右手为主)才会被茅若清,胜百生,戚祖光等人,奉公孙襄密令,分别找上他们,被“请”到黄山万松山庄来。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狄明扬会替自己以真气震开受制的穴道,当然更想不到,这一震居然连带已经闭塞了的右臂经络,也会随着解去禁制。 君子以德报怨,这使四位掌门人想到那天四人共同出手,乘人不备,刺伤狄明扬,心头感到一阵愧疚,不约而同以感激的眼光朝狄明扬投去。 狄明扬却装作若无其事,拉着耿小云的手,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他似乎想看热闹,匆匆的朝前走去。 沈公明却在此时,听到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 “沈掌门人,萧老岛主是故意藉口了断公案,把他们引出去的,要在下替四位解开穴道,今日之局,明月宫人多势众,萧老岛主未必能有胜算,明月宫公孙先生纠众而来,志在江南武林,不论他居心如何,但他总是为在下父母复仇助拳来的,在下不能和他们翻脸成仇,去帮助萧老岛主,四位目前不可露出形迹来,最好俟机而动,和萧老岛主一起全身而退,在下最多也只能在暗中相助,希望沈掌门人把在下的意思,转告其他三位掌门人。” 沈公明这才明白七姊妹门的老岛主,是为了挽救武林一场浩劫才赶来的,心头暗暗感激,也立即以“传音入密”暗中知会了其他三位掌门人。 这时大天井中,已经分别动上了手。最先的一对是公孙襄和东海钓鳌客,两人一走下天井,就相对而立,各自发掌,公孙襄掌力如山,记记如开山巨斧,东海钓鳌客的掌势,却如推似挽,出掌缓慢,但看似缓慢,实际上公孙襄的每一掌,他都接下来了。 这两人一刚一柔,功力悉敌,潜力激荡,在他们一丈方圆之内,几乎没有人能走得过去。 东海钓鳌客是由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引路的,那小姑娘此刻站在一丈开外,看着两人动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注意着场中,苹果般脸上,微有紧张神色,她似乎没想到公孙先生竟有这般高强的武功,居然能和师傅打成平手。 她平日里一直认为普天之下,很少有人能和师傅打成平手的第二对是萧姥姥和酆济川。萧姥姥使的是长剑,酆济川个子虽瘦小,使的却是一柄四尺长的阔剑。 酆济川在明月宫虽是第二号人物,但如和萧姥姥相比,他功力就差得远了。 一上手,萧姥姥就使出“七姊妹剑法”来,长剑一漾,就有七道剑光,前面一招的七道剑光,堪堪排空而至,后面一招的七道剑光,又相继而至! 酆济川阔剑出手,先前倒也大开大阖,威势非凡;但不过十几招工夫,便给一排七剑,一波又一波的剑影,逼得攻少守多,渐渐只守不攻,渐渐连守都感到困难了,陷入危境,但见剑影排空,冷芒如电,把酆济川卷入在一片纵横交织的剑影之中。 第三对是萧飞凤和朱化龙。萧飞凤是渔山岛的岛主,也是七姊妹门的继承掌门人,在明月宫夜袭渔山岛时,她不幸被擒,岛上弟子,死亡惨重,心头积怨已深,这一下场,立即找上了蜘蛛岛黑蜘蛛朱化龙,长剑出鞘,口中叱道: “朱化龙,咱们用不着交代什么过节,今日之战,咱们总得有一个人倒下去为止,你亮兵刃吧!” 朱化龙沉笑一声,从肩头取下一柄钢叉,点头道: “不错,泌姆山给你逃走,兄弟正无法向上面交代呢,萧岛主就是不找兄弟,兄弟也非找你不可。” 萧飞凤听得大怒,叱道: “狂徒看剑!” 抖手一剑直刺过去,但剑势出手,到了中途,立即改直刺为横扫,一道剑光,同时化作一排七支剑影,急袭而至。 黑蜘蛛朱化龙骤不及防,差点被剑光扫中,只觉几道冷锋掠面袭到,逼得他跃退数尺,口中尖笑一声,一退即进,钢叉起处,快捷反击而出,迎着剑光截去。 萧飞凤一剑递出,立即痛下杀手,刷刷刷一连几剑;左右分刺,剑光错落,像银蛇般乱闪! 朱化龙一柄钢叉砸不着她,反给她逼得连连躲闪,但他一柄钢叉,又重又稳,萧飞凤却还不敢真个和他硬碰,仗着“七姊妹剑法”,忽虚忽实,声东击西,打得个难分难解。 第四对是铁背田驼和绿鹰岛主秦镇海。他们在渔山上,拼斗过百招以外,兀自不分胜负,此刻又遇上了。 田驼洪笑一声道: “姓秦的,咱们又遇上了,来,老驼子陪你打上一场,咱们今天总该分个高低出来了。” 秦镇海深沉一笑道: “很好。”他只说了两个字,手爪一探,就向田驼劈面抓来。 田驼大喝一声:“接掌。” 举手一掌,还击过去。 秦镇海身为绿鹰岛主,一身绿袍,练的是鹰爪功,一见田驼劈掌过来,立即身形一侧,五指如钩,反扣田驼脉门。田驼沉腕一截,左掌又跟着劈出。 秦镇海右爪一收,身随爪转,左爪朝田驼肩头抓落,田驼撤招换招,一记“排山运掌”,直向秦镇海推去。 两人近身连换数招,田驼已被激怒,口中又是一声大喝,呼的一掌,一道掌风,挟着呼啸,猛撞过去,右掌才收,左掌又是呼的一声,劈出一道掌风,双手交替,一连劈出五掌,一掌猛过一掌,掌风如涛,愈来愈见凌厉。 秦镇海喝了声:“来得好。” 同时使出“大力鹰爪功”,双手一指钩曲,似爪似掌,一记记和田驼硬拼,掌风与爪力相撞,发出蓬蓬连响。 田驼本来弯着腰背,此时也渐渐挺直起来,一个人须发如戟,双目圆瞪,双足站桩,稳如泰山。 秦镇海个子本来高大,接下对方五掌,一袭绿袍被掌风吹刮得猎猎有声,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田驼狂笑一声,身形突然纵起一丈来高,笑声未歇,身子突然下扑,双掌使了一记“雷电交击”,两道掌风并作一道,猛向秦镇海当头击落,势道之猛,一泻千里,莫之能御! 秦镇海猛吃二惊,因为田驼凌空扑来,身在半空,不论你朝哪里闪出,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须稍为移动,即可转移掌力,追击而至,所以对俯冲下击的人,除了要硬接,很难闪避得开的。 就算自己不是田驼的对手,也非硬接不可,何况自己和田驼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间而已,他凌空扑来,总究不如脚踏实地的人容易使出力气。一念及此,十指钩曲的双手已从胸口翻起,朝上托去。 掌势乍接,响起蓬然一声大震,秦镇海一个高大身躯,被震得连退四五步,田驼因身在半空,往下发掌,同样被震得往上连翻了三个筋斗,才落到地上,但足尖才一点地,身形又腾空而起,口中大喝一声,双掌如斧,朝秦镇海扑击过玄。 直至此时,才显出铁背田驼的威力来! 秦镇海躲无可躲,只得咬紧牙关,举掌硬接,又是蓬然一声大震,这回秦镇海连连后退了七八步,还要双脚在地上不住的移动,才站住桩,田驼一个人却像纸鸢乘风,一下飞起三丈多高,才往下泻落。 这一来,两人距离已拉开到四五丈远,田驼双目如铃,须发如戟,就像奔马一般飞奔过来,举掌就劈,右掌一记“直破天门”,迎面劈到,等到掌势劈到,他人已奔到秦镇海左侧,左手乘势一记“关公拖刀”,横砍过去。 秦镇海接连两次硬打硬接,已被震得血气浮动,不住的气喘,眼看田驼笔直奔来,急忙闪身躲避,但闪过了第一掌,再也闪不开横砍的一掌,只好奋起全力,拧身发掌,朝外推拒。 又是拍的一掌,双掌接实,秦镇海只觉两眼一黑,一个人再也站立不住,“砰”的一声,跌倒地上。 田驼双目精光闪动,呵呵笑道: “秦镇海,你夜袭渔山岛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巨灵般手掌,随着喝声,往下劈落。就在此时,人影一闪,有人抢到秦镇海身前,一下架住了田驼劈落的手掌,口中叫道: “老哥哥,请看在在下的面上,高抬贵手,放了他吧!”这说话的正是狄明扬。 田驼手掌未收,说道: “小兄弟,你可知道他是夜袭渔山岛的几个主脑人物么?岛上弟兄在这一役,死伤狼藉,老哥哥劈了他,才泄胸头之恨。” 狄明扬道: “小弟知道,只是今晚秦岛主总是给小弟助拳而来,小弟不能不顾江湖义气,还望老哥哥原谅才好。” 田驼缓缓把手掌收了回去,点头道: “好,秦镇海今晚便宜了你。” 秦镇海倒下之时,几乎已无还手之力,自问必死,这回却由狄明扬出手,救了他一命,心头十分感激,满脸羞红,一个懒驴打滚,滚出去七八尺远,才站了起来,朝狄明扬拱拱手道: “狄少侠救命之恩,秦某没齿不忘。” 这几处动手的人中,铁背田驼首先获胜在手,他巨目一瞥,发现萧湘月,萧湘明姊妹二人联手正和翻天蛟巴弼畿恶战未休。巴弼畿个子瘦小,但一对匕首功力老到,使得精光闪闪,凌厉无比,萧湘月是第三代七姊妹的大姊,一手“七姊妹剑法”已得乃师萧飞凤的真传,不时漾起七道剑光,攻势绵密,萧湘明使的却是捆仙索(绵套索)双手操纵,近击远射,绊、拿,套、缠,同样使得得心应手;但任你两姊妹如何联手抢攻,巴弼畿都能应付裕如,纵或不胜,却也不至落败。 铁背田驼洪喝一声:“二位姑娘且退,把他交给我了。” 身形纵扑而来,一下抢到萧湘月。萧湘明两人身侧,呼呼两掌,急劈而出。 巴弼畿应付萧湘月姊妹果然绰有余裕,但加上一个田驼,这两记势如开山的掌风,他就接不下来,赶忙往后跃退。萧湘月、萧湘明两人眼看田驼上场,立即双双往后退下。 巴弼畿大笑道。 “兄弟久闻田老哥有铁背之名,今晚真幸会之至!” 田驼道: “总瓢把子身为长江三十六水寨之主,在江湖道上,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何若投效明月宫,降格相从……” 巴弼畿大喝一声:“田驼,姓巴的还要你来教训吗?接招。” 身形疾欺而上,一双匕首闪电般递出。 田驼怒哼道: “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以为田驼拿不下你了?” 脚下斜跨半步,左手劈出一掌,右手化掌为爪,施展空手入白刃手法,和对方展开抢攻。 明月官方面,还剩下一个矮纯阳茅若清。渔山岛方面,还有哈嬷嬷和萧湘月等六姊妹,但矮纯阳茅若清眼看酆济川被萧姥姥圈人剑下,形势危急,仗剑而上,朝萧姥姥攻出一剑。 萧姥姥冷笑道: “就算你们两个联手,老身并不在乎。” 她长剑迥旋,划出七道剑光,朝矮纯阳反攻过去。 “七姊妹剑法”是昔年萧姥姥七姊妹在无人荒岛上无意中得来的一本武功秘笈,原来当然不叫做“七姊妹剑法”,它的优点,是每一剑中,都包含了七个变化,因为出剑十分快速,外人看去,一招之间就像刺出七剑,有七道攻势并不相同的剑光,敌人遇上这等情况,就无法分辨虚实,而使剑的人,却要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虚实之间,就可以乘机创敌了。 “七姊妹剑法”另一好处,是在展开剑法之后,每一招都有七剑同发之威,好像一个人在使七只长剑,也等于七人联手,就算一个武功稍弱的人,遇上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只要展开剑法,就像另有六个武功稍弱的帮手和你联手御敌,对方纵然武功高过你,也可以互相扯过,打成平手。 如果使剑的人修为功深,剑术精湛,那么纵使来了几个强敌,一样可以从容应付。 萧姥姥身为七姊妹门的掌门人,练剑数十年,酆济川和他动手不过百招,就被她圈入重重剑影之中,如今加入了一个矮纯阳茅若清,对酆济川来说,既未能稍解困境,对矮纯阳来说却连自己也陷了进去。 同样的情形,蜘蛛岛主朱化龙在功力上原要胜过萧飞凤;但萧飞凤使出来的“七姊妹剑法”,却在黑蜘蛛之上,是以两人虽然打成平手,但如果局外人看来,黑蜘蛛却被一排排的剑光困在里面。 照这情形看,自然是酆济川等人吃了亏。 尤其是公孙襄和东海钓鳌客那一对,激战至此,已有数百招之多,公孙襄依然青衫飘忽,手中一柄摺扇,翻手为云覆手雨,使得进退潇洒,一片扇影,绕身而起,宛如朵朵金莲,一丈方圆,风声飒然,没有人可以攻得进去。 东海钓鳌客手中使的是一支碧绿细长的钓竿,乃是阴沉竹竿,坚逾精钢,除了宝刀宝剑,普通百炼精钢的刀剑是砍不动他的。他在东海头垂钓,终日闭目静坐惯了,平日很少睁眼,因此走路的时候,都由小女孩牵着他的钓竿而行。 这回和公孙襄动手,当真算得上是生平第一次遇上了劲敌;但他还是闭着眼睛和他动手,因为数十年来,他闭惯了眼睛,闭着眼睛,比睁开眼睛来还要习惯,即使细如发丝的风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公孙襄一身所学,在兰代武杯黑白道上,可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东海钓鳌客两眼并不瞎,但却闭着眼睛和他动手,这不是瞧不起人么? 公孙襄一向自视甚高,这口气如何忍得下,右手一紧,扇势飘洒,划出漫天扇影,一轮急攻,像狂风暴雨般攻出。他这一发动攻势,才知道自己身外一丈方圆,都被东海钓鳌客直上直下,划起一条条的钓竿影子封死了。 钓竿划出来一条条的笔直的影子,围成一圈,这好似捉鱼的罩一样(罩是竹制的,形似鸡罩,渔人以手按于水中以捕鱼),把他罩在笼中,任你扇影如山,攻势凶猛得翻天地覆,也无法攻到对方身上,任你左冲右突,也休想冲得出去。 这下直把公孙襄激得又气又怒,右手摺扇挥舞如风,左手凝聚全身功力,呼呼劈出三掌,这三掌声势之盛;当真有风起云涌,移山倒海之威! 东海钓鳌客一根钓竿上下挥动,由无数竿影交织成一个罩子,居然被他掌风推得缓缓移动;但尽管罩子在移动,罩子还是罩子,可丝毫没乱,公孙襄一个人还是被罩在里面,莫想冲出来。 东海钓鳌客虽然发动竿影,能够把公孙襄困在里面;但你竿影如雨,也只能在他身外起落,无法攻得进去。 这是当今武林中两大高手的拼博,激荡的劲气,几乎笼罩了三丈光景,三丈之内,大概没有一个人可以走得进去。这一场搏斗,可说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就算江湖上几个大门派掌门人,也未必有此功力! 直把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沈公明等四人,看得怵目心惊,明月宫总护法已有如此厉害,那么明月宫的宫主又不知是如何厉害了? 正因公孙襄好似被困在渔人的罩中,无法突围,酆济川、矮纯阳也被萧姥姥圈入一片剑影之中,朱化龙和萧飞凤只打了个平手。巴弼畿手中虽有变化,也无法胜得过铁背田驼。 明月宫志在横扫江南,进而图谋武林各大门派。如今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已经束手成擒,黄山万家也威信尽失,江南武林岂非已经尽在手掌心中? 此时忽然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渔山岛七姊妹突然出现,而且战况又是明月宫的人连连失利。 如论声势,明月宫这一边,还有司徒赞,戚祖光、胜百生,邓乾坤、佟禄山、洪大德等一干武林大豪,尚未出手,那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夜袭渔山岛,这一战,是萧姥姥挑明了要向夜袭渔山岛的人讨回公道,大家就未便出手。 但此时形势不同,公孙襄,酆济川等人渐渐失利,这对这一班武林大豪来说,公孙襄是他们的头儿,休戚与共,岂能再袖手旁观。 枫岭堡主司徒赞首先双拳一抱,洪声道: “诸位老哥,渔山岛萧掌门人率众寻衅,这分明是藐视咱们江南武林同道,咱们此刻如再不出手,容她猖撅下去,她今天藉口讨回夜袭渔山岛的公道,明日也可能另找藉口。找上咱们,来个个别击破,方才她口口声声说明月宫有阴谋野心,企图横扫江南武林,但真正存有野心,企图横扫江南武林的,岂不就是她们渔山岛的七姊妹门么?” 飞天豹子佟禄山接口道: “司徒堡主说得一点不错,咱们不能让姓萧的老婆娘得逞!” 秃龙洪大德洪声道: “这个简单,咱们把他们一起拿下,不就结了?” 独目神鹫邓乾坤道: “就这么办!咱们一起上!” 几个人互相呼应,各自取下兵刃,就要纵身扑上,加入战团。 耿小云眼看即将引起群殴,急忙轻轻扯了一下狄明扬的衣袖,俏声道: “大哥,今晚如果引起一场混战,势将不可收拾,我看还是你想想法子才好。” 狄明扬道: “两边都是我的朋友,我有什么办法呢?” 耿小云道: “因为两方面的人,都是你的朋友,所以只有你出面,才能把大家劝住,不可加入战团,然后把正在动手的人,一一分开,要大家住手。” “好,我试试看。” 狄明扬忽然双手向空连摆,大声道: “诸位且请稍待,听在下一言。” 司徒赞等人都知狄明扬和公孙总护法私交甚厚,而且他还是明月宫公主(耿小云)的情郎,他这一喝,大家果然停下步来,拱拱手道: “狄公子有何教言?” 狄明扬道: “公孙先生和诸位老哥,都是在下的好朋友,今晚原是替在下助拳而来,在下衷心感激;但渔山岛萧老岛主,也是在下的朋友,像东海钓鳌客、田老哥哥,还是救家父母的恩人,双方这场拼斗,实在不应该在今晚出现,使在下感到十分为难,因此在下想请诸位老哥看在下的薄面,不要再加入战团,好让在下把已经动手的人,劝解下来,不知诸位老哥是否肯赐在下一个面子?” 司徒赞道: “既是狄公子出面排解,咱们自然要卖狄公子的面子了。” 狄明扬拱拱手道: “多谢诸位老哥了。” 这边要待出手的人,总算片言解决,但正在动手的人,此刻战况愈战愈烈,各人都在各尽全力,拼博得如火如茶,哪里还能喝阻劝解得下来? 尤其酆济川,矮纯阳二人,在萧姥姥一圈纵横交织的剑光之下,已经还手无力,败象毕露,形势危急。 狄明扬因自己身边这柄轻霜剑,乃是明月宫康宫主所赐,削铁如泥,不能使用,这就朝耿小云道: “妹子,你的长剑借我一下。” 耿小云抬手掣剑,把长剑递了过去。 狄明扬接过长剑,心头迅速思索着武老人家札记上记载的三十六式剑法,自己该用哪一式才能把萧姥姥和鄂济川、矮纯阳三人分开来?心念转动,决定用一式“三分天下”当下长剑抱胸,凝神运气,但觉全身这一真气凝集,登时潮水般鼓动,几乎要从剑尖夺剑而出,口中大喝一声:“三位请住手!” 双足一点,纵身朝萧姥姥剑影中扑入,长剑一振,剑光分作三道长虹,像洪水般暴涨。 但听“当”“当”“当”三声急骤的金铁狂鸣,鄂济川、矮纯阳两人但觉右臂酸麻,人被震得踉跄后退了七八步,同时狄明扬手中长剑也架住了萧姥姥的长剑。 这一招剑法,因为漾起的三道银虹贯足了真气,电卷而出,状若匹练,竟然没有人能看得出他使的是什么剑法? 萧姥姥一怔,说道: “狄相公,你这是做什么?” 狄明扬赶紧收剑,抱抱拳道: “老前辈暂请休息,且等在下把还有几处战斗都劝停下来,再行奉告。” 萧姥姥知道他已经解开了四位掌门人的穴道,她此行原不是向朱化龙等人讨回公道而来,她是应东海钓鳌客之请,替江南四大门派解围而来,这就点点头道: “好,老身姑且听你一次。” 狄明扬一抱拳道: “多谢老前辈。” 话声一落,双足再点,剑先人后,化作一道长虹,朝萧飞凤、朱化龙两人中间横贯穿入,口中叫道: “萧岛主,朱岛主请注手!” 剑光投入两人中间,就响起“当”“当”两声金铁狂鸣,他以一支长剑,迅疾无涛的架开了萧飞凤的长剑和朱化龙的钢叉! 纵横交织的剑光和漫天挥舞的叉影,在金铁狂鸣声中,二水中分白鹭洲,倏然尽敛,中间已多了一个狄明扬。 他含笑抱拳道: “萧老前辈业已停手,二位岛主也暂请住手如何?” 萧飞凤纵然和蜘蛛岛朱化龙有仇,但狄明扬这么一说,连师傅都已停手,也只好点头表示同意,朱化龙自然不会反对,两人同时往后退去。 他两次使剑,架开萧姥姥三人和萧飞凤两人的激战,剑光如虹,剑气如山,直看得六位姑娘(萧湘月等六人)莫不惊异不止。 大家都知道他是被二姊萧湘明用捆仙索擒回岛上去的,如今他的武功内力,居然不在师祖婆婆之下了。尤其五姑娘萧湘晴一双妙目.不住的朝他投去。 狄明扬举步走到铁背田驼和巴弼畿两人不远,停下步来,抱拳道: “老哥哥,巴老哥,快请住手。” 他这句话是以内力传音,是以两入在掌风如涛,匕影重重之中,依然听得十分清晰,同时托的往后跃退,停住了手。 田驼问道: “小兄弟,你有什么事?” 狄明扬道: “老岛主和岛主都已停手了,二位也暂请住手。小弟劝住了公孙先生二位以后,另行奉告。” 话声一落,又举步朝公孙襄和东海钓鳌客的战场走去。 东海钓鳌客一支阴沉竹钓竿依然忽上忽下,起落如风,幻起了一圈竿影,依然如笼似罩,把公孙先生困在中间。 公孙襄面现郁怒,一张本来白皙清朗的脸上,笼罩了一片青气,右扇左掌,一记又一记,劈击而出,每一记都蕴集了奇猛无伦的内力,一个人就像风雷缭绕,形同拼命,但兀自无法摆脱东海钓鳌客的钓竿笼罩。 狄明扬走近他们三丈光景,就觉得劲气逼人,身上长衫都被吹得猎猎飘拂! 所有站在阶上和大天井中的人,莫不把眼睛投注在狄明扬身上,心中暗自忖道:看你如何走得进去。 狄明扬走到离他们三丈光景,便自停步,口中大声说道: “公孙先生,钓鳌客前辈,二位请停停手如何?” 公孙襄早已打出火来,管他东海钓鳌客是东海老神仙的记名弟子,务必把他除去,才泄胸头之恨。他一面全力抢攻,一面大声说道: “小兄弟,快退出去,不可再进来了,今晚咱们务必要拼个胜负出来不可,否则传出江湖,岂不弱了明月宫名头?明月宫的总护法!连一个东海钓鳌客都斗不过?” 东海钓鳌客狂笑道: “你本来就斗不过我,还怕人家笑你么?” 公孙襄大笑道: “葛老哥好大的口气,你能胜得了我么?” 东海钓鳌客道: “你能冲得出去?” 公孙襄怒声道: “你也未必攻得进来。” 东海钓鳌客确实攻不进他的守势,公孙襄确也冲不破他的竿影,两人可说半斤八两,难分轩轻,这也正是谁都不肯住手的原因。 狄明扬道: “二位打了这许多时光,依然棋逢敌手,难分高下,何如先行住手,听在下一言。” 公孙襄道: “小兄弟,老哥哥马上就可以胜他了。” 东海钓鳌客大笑道: “老夫马上可以胜你还差不多,你想胜老夫,那可差得远呢!” 狄明扬道: “二位再打上三五百招,只怕也难分出胜负来……” 公孙襄道: “小兄弟不必多说。” 东海钓鳌客道: “狄小兄弟,你是不是想要咱们住手,那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狄明扬道: “前辈请说。” “很简单。”东海钓鳌客道: “冲进来把咱们俩逼开。” 这后谈何容易?以他们两人的功力,江湖武林已可称得上是超级顶尖高手,一般人动手过招,掌风,剑影,最多笼罩一丈方圆,但他们此刻扇影,掌风,却笼罩了三丈光景,你只要走近距离他们三丈之外,一身衣衫就猎猎的往后吹拂,风力之强,可以推得你站立不住,如果再要往前走,功力稍差的人,只怕再也跨不上去一步。 何况两人正在舍命搏斗,竿、扇交击,威力何等强大,贸然进去不被他门的竿,扇把你绞成粉碎才怪! 如果要把两人的竿、扇架住,那就得具有超过对方两人加起来的功力,至少也该具有承受得住两人交击力道的功力,才能办得到。 东海钓鳌客是东海老神仙的记名弟子,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公孙襄身为明月宫总护法,武功之高,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两人加起来的功力,岂同小可?东海钓鳌客要狄明扬冲进去把他们两人逼退,这简直是出个做不到的难题! 别说把两人逼开了,就是冲入两人竿,扇的战圈之中,稍一不慎,也非死即伤。 狄明扬剑眉一挑,朗笑一声道: “进来就进来,在下希望二位住手,说不得只好冒险一试了。” 口中虽说冒险一试,但口气已是十分狂傲,试问在场的人,包括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在内,谁敢逼上去一步? 公孙襄听得大急,立即大声喝道: “小兄弟,千万不可进来,快退后些,不可中他激将之计。” 东海钓鳌客道: “这位狄少侠已经说出口来了,还会更改么?” 公孙襄怒声道: “姓葛的,你这是何居心?” 东海钓鳌客笑道: “狄少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他不会衡量咱们这一竿。扇交击的力量,如果无法冲进来,无法把咱们两人逼退,他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糊里糊涂的冲进来么?” 狄明扬大笑道: “钓鳌客前辈已然划下道来,在下说不得只好一试了。” 他在说话之时,早已运起全身功力,凝聚剑上,话声甫出,长剑一挥,使了一招“驱云探路”,剑光左右闪动,剑先人后,双脚离地数寸,笔直朝两人战圈中冲了过去。 形意门掌门入沈公明、八卦门掌门人封子真、六合门掌门人桑友三、九宫门掌门人陶述祖四人,眼看狄明扬使出来的这招“驱云探路”,乃是黄山万家的剑法,他们自然极为熟悉,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怎么会使黄山万家的剑法呢?(狄明扬练的是“三十六式剑法”,是武老人家记载在札记上的,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部有,变化稍有不同,是取其精英,舍其糟粕的剑法精粹。) 最后使他们感到吃惊的,是狄明扬不该使这招剑法。因为这招剑法,象征黄山多云,以剑拨开云层的意思。 用这招剑法开路,当然可以!但这一剑只有攻,没有守,要冲进这样绵密无间的竿影如罩,扇影如山的战圈,如果只有开路的攻势,缺少以剑守护全身,乃是非常危险的事。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狄明扬的剑光有如横澜席卷,涌到如笼似罩的一片竿影之际,立即爆出一阵密如连珠的“锵”“锵”剑鸣! 公孙襄一看狄明扬冲过来,心中大喜,一时哪还待慢,大喝一声,摺扇使了一招“直破天门”,一道扇影,乘机里应外合,配合狄明扬的攻势,朝东海钓鳌客重重竿影猛攻过去,同时左手扬处,接连劈出三掌。 他右扇左掌是分别攻出的,摺扇划起的一道白光,是专为破解困住他的如笼似罩似的竿影而发,志在破门而出,但他左手三掌,却是击向东海钓鳌客的身子,三记掌风,发掌时远近距离不同,方位也随着而异,(他攻上虽是直的,但扇招在展开的时候,身法步法都会随着变化),有如三块大石,前后衔接着朝东海钓鳌客不同的部位投掷过去。 本来,是狄明扬仗剑冲入两大高手交手的战场,要有承接得住两大高手加起来的功力,才能架得开两人的攻势,如今公孙襄这一乘机里应外合,发出强猛的攻势,和狄明扬冲出来的方向相同,形势顿然改观,变成以两敌一的联手合击。 东海钓鳌客武功虽高,也挡不住两人内外交击的一击,在一阵密如连珠的“锵”“锵” 剑鸣声中,忽然呵呵大笑道: “狄少侠果然高明得很!” “嗒”的一声,钓竿在地上一点,一个人朝上疾飞而起! 竿影,扇影,同时消散,一道人影腾空飞起,却在此时,另有一道人影也随着腾空飞起。 大家都认得出来,稍前一个是东海钓鳌客,后来的人影却是公孙襄。 公孙襄施展“平步青云”身法,追上东海钓鳌客,一道巨斧般的扇光乍发,拦腰横扫。 东海钓鳌客钓竿一挥,朝他扇上压下,但听“嗒”的一声,竿扇交击,公孙襄左手迅疾拍出一掌。 东海钓鳌客左手一抬,迎击过去,接着又是一声蓬然大震,两道人影才在空中分开,泻落地上。 狄明扬早已站在两人中间,把长剑往地上一挥,拱拱手道: “钓鳌客前辈,公孙先生,两位现在可以住手了吧?” 东海钓鳌客大笑道: “可以,可以,老夫现在不是已经住手了么?只要公孙先生不再偷袭老夫就行了。” 公孙襄大笑:“在下几时偷袭你葛老哥了?方才你腾空而起,在下和你同时跃起,只能说是追击,岂可称之为偷袭?” 狄明扬拱拱手道: “二位都不用说了。” 然后朝大家做了个环揖,说道: “今晚公孙先生和诸位老哥哥,是本着江湖义气,给在下助拳而来,这份盛情,在下十分感激,萧老岛主是在下的前辈,田老哥是在下的老哥哥,这位钓鳌客前辈,又是家父,家母的大恩人,双方的人,不是在下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恩人,如果今晚双方非分个胜负高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论伤的是哪一方,在下都是负疚良深,所以在下想恳求公孙先生,诸位老哥和萧老岛主,钓鳌客前辈,能否看在下薄面,在下不敢请求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因为江湖恩怨,在下人微言轻,不是一句话可以化解得开,但至少今晚暂息争端,使在下不至为难,区区苦衷,务望大家多多体谅,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东海钓鳌客首先呵呵一笑道: “狄老弟,凭你这句话,老夫第一个答应,公孙先生,你如果有兴趣,咱们随时都可以动手,今晚不要使狄老弟为难了。” 公孙先生大笑道: “好,好,连葛老哥都答应了,狄明扬是我公孙襄的小兄弟,区区哪得不答应?但今晚争端,是萧老岛主要向咱们讨回公道,咱们只是被指名应战的人,只要萧老岛主答应了,就可无事,不知萧老岛主意下如何?” 萧姥姥道: “老身走火入魔之躯,还是狄相公救治的!狄相公说出来了,老身岂会不同意?好,今晚之事,咱们冲着狄相公就到此为止。” 狄明扬连连抱拳道: “如此多谢老前辈、钓鳌客前辈、公孙先生,和诸位老哥了。” 接着又朝沈公明等四位掌门人抱抱拳道: “为了在下要报雪父母之仇,劳动四位掌门人责临作证,在下特向四位掌门人敬致谢忱。” 沈公明还礼道: “狄少侠不用客气”。 东海钓鳌客大笑道: “好了,大家不用说了,四位和咱们一起走吧!”——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六章 大战双仙 萧姥姥看了狄明扬一眼,问道:“狄相公令尊堂都在东海,老身觉得你应该随同钓鳌客去东海省亲,那就和老身一同走吧!” 狄明扬喜道:“在下可以去么?” 萧姥姥笑道:“老神仙隐居东海,不喜欢有人打扰,但有钓鳌客和你同去,你又是省亲去的,百善孝为先,谅老神仙也不会不允许的了。” 狄明扬大喜过望,连连应是,回身就朝公孙先生抱抱拳道:“公孙先生,在下要去东海省亲,今晚蒙你仗义赐助 公孙襄脸含笑容,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你我兄弟,何须客气,你睽违令尊堂已有六年,如今既然知道父母留在东海,又有钓鳌客陪你同往,自该前去省亲,父母重逢,这是可喜可贺之事。” 狄明扬又朝酆济川、司徒赞、邓乾坤等人一一拱手作别,就和耿小云同萧姥姥、东海钓鳌客等人步出万松山庄。 公孙襄眼看着狄明扬离去,因他是到东海省亲去的,自是不好阻拦,也阻拦不住;江南四大门派掌门人沈公明等四人,明明被闭住了经穴,不知如何解开的?也随同萧姥姥等人离去,却是大感困惑,也是暗暗怒恼不止。 明月宫预定藉狄明扬报仇为名,一举就可平定江南武林的计划,至此功败垂成,全盘被萧姥姥破坏了。 公孙襄气得直是顿足,暗想:老宫主一再指示,要进军天下武林,必先取得江南武林,要横扫江南武林,必先取得渔山岛,消灭七姊妹门,现在功败垂成,教我如何向老宫主交代呢? 离万松山庄不远的一片森林前,坐着一老一少两人。 老的是一个身穿蓝褂,头戴一顶破毡帽的老头,生得一脸花白连须胡子,浓眉大眼,腋下夹一根黑黝黝的李公拐。小的不过二十来岁,身穿一件蓝色长衫,略带病容。 这时夜色已深,这两人没去投宿,却在松林底下坐下来,约莫要在大石上坐到天亮了。 蓝衫少年低低的道:“师傅,我们怎么办呢?” 蓝褂老头道:“明月宫有备而来,公孙襄是什么人?他精于计算,自比小诸葛,自然算无遗策,你放心好了,你大哥绝不会吃亏的。” 蓝衫少年苍白的脸上,忽然一红,说道:“我是问你,我们该怎么办?又没问他。” 蓝褂者头道: “这么多人进去了,咱们何用去凑热闹,就在这里坐一会不好吗?” 蓝衫少年道: “但我祖师婆和师傅这边,人手比明月宫少,得多了……” 蓝褂老头笑道: “这个你也只管放心,有东海钓鳌客同来,还会吃亏么?” 突然,他似有警觉,伸手一拉蓝衫少年低喝一声道: “快走!” 蓝衫少年刚叫出,“师……” “嘘!有人来了!” 蓝褂老者拉着他闪入林中,在几棵大松树后面,隐住了身形。 就在此时,只听“嘶”的一声,两道人影同时泻落,那是一个身穿半截黄衫的老头和一个中年妖艳的道姑。 那老头脸长如驴,额头突出,颊下留一把白须,童颜鹤发,穿一件半长不短的黄布长衫,白袜麻鞋,手中执着一根寿星竹杖,看上有几分像南极仙翁。 那道姑约莫三十来岁,生得脸如桃花柳如眉,眉眼盈盈,美得甚是妖艳,肩头背一柄长剑,手持拂尘、轻盈如仙。这两人正是老寿星段老彭和逢若仙。 蓝褂老头看了暗暗攒下眉,忖道: “今晚真是够热闹了,江南道上,黑白两道的人,几乎全到齐了。” 老寿星段老彭眯着眼缝,笑嘻嘻的道: “逢仙姑,请坐下来歇息吧!” 逢若仙举手掠掠被风吹散的鬓发,说道: “我不累,段老请坐吧!” 老寿星笑道: “仙姑一口一声的叫我段老,段某不敢当,也有些失望。” 逢若仙嫣然一笑道: “段老在江湖上德隆望重,有什么不敢当的?失望二字,那就更奇怪了,叫你段老,怎么会失望呢”? 老寿星嘻皮笑脸的道: “仙姑一直叫着段老,我段老彭老得如此快法,就是给你叫老的了。” 逢若仙横着眼波瞟了他一腹,噗嗤笑道: “段老好像还要我赔呢!” 老寿星道: “没错!仙姑把我叫老了,自然是非赔不可。” 逢若仙道: “这个我只怕赔不起呢!” “赔得起,你一定赔得起。” 老寿星跨上一步,低笑道: “我只要你仙姑赔一次就够了。” 赔和陪,不是声音相同么? 逢若仙白了他一眼,嗔道: “你真是老不修,越老越不正经了。” 老寿星一双色眼眯得只剩下一条缝,涎笑道: “小老儿,怎么不正经了?” 逢若仙没去理他,拂尘轻轻朝大石上拂了一下。 她这一拂,好像木工刨木板一样,硬把石面平平整整的揭去了一层,一阵清风,把石粉吹走,大石上刮得又白又新,好似磨光了一般! 这一手看得林中的蓝褂老头师徒二人暗暗咋舌,这道姑年事不大,这身内力,却极为惊人! 老寿星心里明白,逢若仙故意装作掸拂石上灰尘,实则有意露一手给自己瞧瞧的,暗自付道: “好个娘们,你真以为老夫迷上了你?嘿嘿,黄熟梅子还在老夫面前卖青。” 一面呵呵笑道: “仙姑这一手真是高明得很。” “没叫段老见笑了。” 逢若仙偏头道: “你也请坐呀!”自顾自在大石上坐下。 老寿星也不客气,就跟着在石上坐下。 逢若仙道: “段老,咱们此行,你看该怎么办呢?” 老寿星道: “东海老儿咱们惹不起,但他一个记名弟子咱们也惹不起么?” 逢若仙轻轻甩了下头道: “没什么惹不起的?东海老儿,自有老宫主顶着,咱们还怕什么?” “这不就结了么?” 老寿星沉笑道: “不过要下手,也得等他放了单,才万无一失。” 逢若仙道: “你还怕了七姊妹的萧老太婆?” 老寿星道: “不是我怕她,缠上七姊妹门,她们会永远的找上你,直到你完全毫无抵抗为止,因此江湖上只要提起七姊妹门,莫不头痛,咱们能够避就避点为妙。” 逢若仙嗤的轻笑一声,说道: “那是你的事,我不过从旁协助而已。” 老寿星道: “话是没错,你虽是从旁协助,那也就是咱们对付他一个了。” 逢若仙道: “咱们两个都有一件差事,我可没叫你协助呀!” 老寿星道: “你只要把姓狄的小子擒回去就好,那小子不过是初出道的雏儿,比起东海钓鳌客来,那不知要轻松多少呢!” 逢若仙笑道: “姓狄的那么好对付么?” 老寿星耸耸肩,笑道: “你若是不信,咱们要不要对换,你对付东海钓鳌客,我对付姓狄的小子。” 逢若仙道: “我为什么要和你对换?” 老寿星无可奈何的双手一摊,说道: “这不就结了?” 逢若仙偏头问道: “老宫主怎么想到要我们来对付东海钓鳌客和狄明扬的?” 老寿星道: “东海钓鳌客是东海老儿的记名弟子,姓狄的是东海老儿的门下,东海老儿派这一老一少到江湖走动,不是有意和老宫主作对吗?不除掉这一老一少,别说问鼎中原,只怕连区区江南,都摆不平呢!” 逢若仙嗯了一声,说道: “这话也对,老宫主刚刚派宫主到江南来,狄明扬也在江南出现,这未免太巧了。” 老寿星道: “所以老宫主下定决心,要和东海老儿干上了,不然,留着东海老儿,迟早总会有事的。” 逢若仙道: “咱们走吧!就算要动手,也不在这里,何用待在这里呢?” 老寿星道: “仙姑说得是。”他巴结的欠欠身又道: “仙姑请。” 逢若仙嗤的笑道: “段老真是多礼。” “礼多人不怪,嘻嘻。” 老寿星让逢若仙走在前面,一面陪笑道:“请请!” 逢若仙也不客气,双足一点,长身凌空飞起,老寿星是陪同逢若仙来的,岂肯后人,双臂一划,人也跟着凌空拔起,随后飞掠而去。 两道人影,去势如箭,瞬息不见踪影。 蓝褂老者缓缓舒了口气,直起腰来,说道:“好险!” 蓝衫少年举手掠掠鬓发,说道:”师傅,这有什么危险呢?” 蓝褂老人道:“你当这两人是谁?” 蓝衫少年道: “这两人我在泌姆山大会上见过,一个是老寿星段老彭,一个是逢若仙。” 蓝褂老人道: “你知道就好,这两人和蛇姑婆田七娘,合称双仙一妖。武功高不可测,是有数的高手,咱们这样,就变成窃听人家隐私,这是犯了江湖上的大忌,若是被他们发现,那还得了?” 蓝衫少年道: “他们暗中计算狄大哥,你看怎么办呢?” 蓝褂老人道: “咱们知道了,自然要管,这件事简单,咱们只要跟着你大哥身后就是了。” 蓝衫少年道: “我们可以打得过吗?” 蓝褂老人道: “一对一,咱们自然打不过他们,但他们已经和东海钓鳌客,狄明扬动上了手,再加上我们,就足可以应付得了了。” 蓝衫少年喜道:“那就这么办。” 绩溪东北的十里岩,溪水如带,群峰如屏,景色宜人。 这是午牌之后,从绩溪来的人,到了这里,总得在临溪的岩石上,坐下来歇息,如果口渴的话,双手捧起溪水,泼泼脸颊,或者喝上几口,都会令人倍感清爽。 这时,正当骄阳最烈的时候,从绩溪来路上,正有一老三少四人,飘然行来。 他们正是东海钓鳌客,狄明扬、耿小云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们从万松山庄别过萧姥姥,和四大门派掌门人等人,就取道绩溪,一路往东海行来。 东海钓鳌客因狄明扬身边有老神仙的八卦金钱,才敢一口答应和他同去东海。 外人认为他既是老神仙的记名弟子,自然能在老神仙面前说话,焉知他住在东海头,和老神仙住的地方,还远着呢,钓鳌客甚至于一两年也难得见上老神仙一面。 狄明扬、耿小云两人,加上钓鳌客师徒,一行四人,在绩溪大街上用的饭,这时赶到十里岩,耿小云不觉轻笑一声逼: “这地方景物优美极了,大哥,我门就在这里歇一会再走好嘛!” 东海钓鳌客道: “这里景色确实不错,从前有一位很有名的隐逸之王,到了这里,流连忘返,颇想建一座茅屋,隐居于此,你们知道这人是谁?” 狄明扬道: “我们都知道么?” 东海钓鳌客道:“自然知道。” 狄明扬道:“严子陵。” “差得远。”东海钓鳌客道:“严子陵只能钓钓小鱼小虾。” 耿小云:“林和靖。” “差得更远了。 东海钓鳌客道:“他连西湖里的鱼都钓不起来呢!” 耿小云道:“那会是谁呢?” “谁?”东海钓鳌客笑道:“你们怎么不猜东海钓鳌客呢?” 耿小云不依道: “原来你是捉弄我们的,我才不来啦!” 东海钓鳌客大笑一声,说道:“你们快坐下来歇歇吧!” 耿小云走到溪边一块大石上坐下,一手捡起小石头,朝水中丢去,发出极轻的“咚” “咚”之声,惊得小鱼四散游开。 狄明扬笑道:“看你真像个孩子。” 耿小云咕的笑道: “对了,我们到东海,钓鳌客前辈想钓鳌的时候,我也投他几块大石,他就钓不成了。” 只听有人接口道:“他本来就钓不成鳌。” 狄明扬回身道:“说话的是什么人?” “是老夫。” 随着话声从一条山径上飘然走出一个脸长如驴,额头突出的老人,另一个则是风姿绰约的道姑。 狄明扬举目看去,就认出来人是老寿星段老彭和逢若仙,这就抱拳含笑道: “原来是彭老和逢仙姑,当真幸会得很。” 老寿星笑嘻嘻的道:“狄小兄弟还认得咱们么?” 狄明扬道: “二位名满武林,在下在泌姆山见过,自然认得出来,不知两位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 老寿星依然笑嘻嘻的道:“咱们是在这里等人。” 狄明扬早已从他第一句话,就知道来意不善,故意问道: “二位等的人,想必不是寻常人了。” “哈哈!”老寿星大笑一声道: “小兄弟说得对极,若是寻常之辈,连大鱼都钓不上。还能钓鳌么?” 这话已说得很明白,是冲着东海钓鳌客来的了! 狄明扬一怔:“二位……” 东海钓鳌客坐在一方大石之上,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双目一睁,徐徐说道: “狄老弟不用说了,他们是冲着老夫而来。” “对极!”老寿星一手持杖,呵呵笑道:“老哥明白就好。” 东海钓鳌客道:“老夫不明白。” 老寿星道:“兄弟说得很明白了,你老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东海钓鳌客道: “老夫和二位素昧平生,二位冲着老夫而来究是为了什么?” “哦!”老寿星道: “冲着你老哥的理由可多着呢!第一,听说你老哥是东海老儿的记名弟子,大家一提及你老哥,不论识与不识,都会竖大拇指,称你一声老大,你老哥当了老大,兄弟变成了老几了?所以非找你较量较量不可。” 东海钓鳌客笑道:“听你老哥口气好像还有第二?” “自然,自然!”老寿星接着道: “第二、听说你和公孙先生交过手,不分胜负,公孙先生逢人便说,他和东海钓鳌客打成平手,好像很有面子,兄弟所以非找你不可。” 东海钓鳌客道:“为什么?” 老寿星道: “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我段老彭若能把你打败了,岂非更能名满天下?万一打个平手,也能在朋友面前吹嘘一番,老寿星段老彭和东海钓鳌客也打了个平手,这事由逢仙姑可以作证。” 逢仙姑一直没有开口,听他说到这里,不禁抿抿嘴,笑了起来。虽是微微一笑,但笑得很妩媚,很轻柔,尤其两道秋水眼神却朝狄明扬瞟来,这一瞟就有使男人不可抗拒的媚力。 狄明扬没有看她,耿小云却在注意着,暗暗哼了一声:“果然妖得很!” 东海钓鳌客大笑道:“还有第三吗?” “有!”老寿星又道: “北海最近发现了一条巨鳌,时常兴风作浪,使得附近打渔为业的渔民,都无法出海,因此住在北海的一位老神仙派了几个人到海里去捉鳌,却也没人捉得住它,老神仙不知是听谁说的,你老哥会钓鳌,就命兄弟和逢仙姑二人前来敦请……” “住在北海的一位老神仙”,这几个字,狄明扬听起来并不觉得如何,但听到东海钓鳌客耳中,却不觉猛然一惊! 只听老寿星续道: “兄弟曾向老神仙建议,钓鳌,听起来好像很难,事实上确也容易,古人说得好,安排金饵钓金鳌,只要安排好金饵,兄弟也会钓,不料老神仙却斥责兄弟吹牛,钓鳌,就非请东海钓鳌客不可,兄弟虽然接下了这件差使,心里更是不服气了,所以非和你老哥较量较量,但不论胜负,北海之行,你老哥是非去不可。” 东海钓鳌客拱拱手道: “这事兄弟不敢应命,因为兄弟只是吹吹罢了,谁钓过鳌来?” “那可不成。” 老寿星道: “你老哥可以不看段者彭的面孔,但逢仙姑那张又娇又嫩又甜又美的面孔,你却非看不可,不去,咱们两个拉也要把你拉去,抬也要把你抬去。” 东海钓鳌客笑了笑道: “那你还要不要和老夫动手呢?” “当然要,而且非动不可。” 老寿星笑嘻嘻的道: “这是两码子事,动手,是兄弟要和你老哥较量较量,分个高下,是我段老彭想了多年的事儿,但这是咱们两人的私事,至于兄弟和逢仙姑来敦请你去北海钓鳌,那是公事,做人公私总要分开的。” 东海钓鳌客道: “公事是你们的公事,不是老夫的公事,老夫只能答应你一件。” 老寿星道:“哪一件?” 东海钓鳌客道:“两件并作一件办理。” 老寿星道:“这两年事,怎么并得起来?” “可以。”东海钓鳌客道: “你不是要和老夫较量么?咱们就以这一场定胜负,你段老哥胜了,老夫随你们到北海去钓鳌,别说钓鳌,钓狗钓猫都成,若是你败了,老夫自然不用去了,你看这办法可行?” “这个……” 老寿星有些踌躇,这话他一时可答覆不出来,望望逢若仙,忽然心里有了计较,逢若仙是奉命支援自己来的,而且自己刚才也说过,自己两人是奉命来敦请他的。 灵机一动,就笑嘻嘻的道: “兄弟刚才说过,要和你老哥较量,只是兄弟的私愿,你老哥若是要以胜负来决定行止,兄弟奉命敦请你去北海钓鳌,是兄弟和逢仙姑两人的事,那么咱们这一场,就应该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上半场,兄弟和你老哥讨教几招,若是兄弟一个接不下来,就再加上一个逢仙姑,那就是下半场,合咱们两人之力,还是落败了,就是咱们两人请不动老哥,你老哥自然不用到北海钓鳌了,若是咱们两人胜了,你老哥就辛苦一趟,去北海钓鳌,这样还算公平吧!” 耿小云,哼道: “两打一,还算公平么?” 老寿星笑嘻嘻的道: “小姑娘,两打一,不公平,那就再加上一个你好了。” 东海钓鳌客摇摇手道: “今日之事,和你们两个(指狄明扬和耿小云)无关。” “不!”耿小云抢着道: “我已经和老寿星说好了。” 老寿星道: “对,对,小姑娘,咱们说好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待会葛老哥如果以一敌二,接不下来的时候,你只管出手好了。” 东海钓鳌客大笑一声:“对付你们两个,老夫还用得着帮手么?” 老寿星笑嘻嘻的道: “你老哥非加一个帮手不可,不然,人家会说咱们两打一,不公平,加上一个小姑娘,就是两对两,不就公平了么?” 东海钓鳌客道: “既然要动手,就废话少说,咱们早些动手吧!” 老寿星朝狄明扬招招手道:“狄小兄弟,你过来。” 狄明扬道:“彭老有何见教?” 老寿星笑嘻嘻地道: “请你小兄弟作个见证人,你可不能存偏心。” 狄明扬道: “彭老信得过在下,就可以放心。” “老夫自然信得过你。” 老寿星点着头道: “不过老夫先把话说清楚了,咱们这场比试,分为上下两个半场,前半场是老夫和葛老独斗,如果前半场老夫胜了,后半场就不用比了,你小兄弟是公证人,就要判葛老哥随咱们兄弟到北海钓鳌去,这点,你小兄弟要特别注意。” 狄明扬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那好。”老寿星又道: “现在老夫说的是第二种情况,就是上半场老夫败了,所谓落败,并不是老夫战况不利,而是老夫叫停的时候,葛老必须住手,那就是上半场结束,下半场由老夫和逢仙姑联手,葛老也可以叫那小姑娘联手……” 东海钓鳌客道:“老夫不用人相助。” “你别打岔。” 老寿星接着又道: “葛老哥纵然不愿别人相助,但那位小姑娘自动加入,亦无不可,总之,女口果葛老哥又胜了,他自然用不着去北海钓鳌,因为去北海钓鳌,是老夫和逢仙姑二人奉命来敦请他的,他就是胜了,只要愿意去,还是可以去的……” 东海钓鳌客道: “老夫胜了,还去作甚?” 老寿星没有理他,笑嘻嘻的接下去道: “但如果葛老哥败了,就不能再推倭不去,这点,你小兄弟是公证人,就得公平的判葛老哥非去不可。” 东海钓鳌客道: “败了,老夫一定去。” 老寿星笑道: “但公证人还是要的,公证人判你非去不可,你就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也非去不可。” 东海钓鳌客不耐的道:“这不是废话。” 老寿星笑呵呵地道: “事情总要说个一明二白,狄小兄弟才能当公证人。” “好了。”东海钓鳌客道:“现在都说清楚了,咱们可以动手了。” 幻想时代之‘所有网络小说更新’一页浏览,全网络小说更新尽收眼底“对,对,是可以动手了。” 老寿星笑嘻嘻的道: “不过兄弟还得问一声,你老哥上半场用兵刃还是徒手?” 东海钓鳌客大笑:“老夫不论钓虾、钓蟹,还是钓鳌,都用钓竿。” “好极,好极!” 老寿星也呵呵一笑道: “兄弟和你老哥一样,打狗也好,打虎也好,都用这支寿星竹。” 东海钓鳌客手中八尺长的钓竿一扬,说道: “那就请吧!” 老寿星也把手中一支六尺长的寿星竹竹杖轻轻一挥,笑嘻嘻的道: “你老哥请。”口中说着,竹杖呼的一声,劈了过去。他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杖虽是起手式,但寿星竹竹杖,宛如一支竹节长鞭,一挥之势,就幻起了一排绵密无间,有无数支杖影,同时劈到。 东海钓鳌客口中喝了声“好!”霍然旋身,钓竿朝前一点!“咻”的一声,朝一排杖影中点去。 老寿星一杖出手,方位立变,反手一杖,应招变招,又是一徘绵密杖影,朝左横扫。 东海钓鳌客举足斜跨半步,八尺钓竿上下闪动,攻势不定。 老寿星同时斜退半步,竹杖同样忽虚忽实,攻守相连,夭若游龙。 两人这一动上手,因为都是长兵刃,因此双方相距约在六尺和八尺之间,而两人又都是武林的顶尖高手,进退之间,不出半步,纯以各人所学的精妙招数变化攻敌。 一时但听杖声呼呼,竿啸咻咻,两人左右前后,均是一排排一道道的杖影,竿影,也使人分不清哪是杖影,哪是竿影? 狄明扬站在两人中间,距战圈一丈以外,双目凝注,看得大是出神。 因为两人使的虽是竹杖、竹竿,但许多精妙变化,层出不穷,天下武学,非攻即守,非进即退,兵刃虽异,其理则一,狄明扬熟读“武子杂抄”,(武老人家武学的札记)其中有许多条,是记载某门派的某一种招式的优点和缺点的,因此狄明扬对各家武术,也渐渐有了认识。 他练的虽是一些散手,和三十六式杂锦剑法,但看了两人这一场比拼,更使他触类旁通,领悟了不少诀要和变化,对他来说,当真获益非浅。 在这同时,右首的松林间,正有两个人隐蔽着身形,看两人动手。这林中的两人正是以师徒相称的蓝褂老人和面带病容的蓝衫少年。 这两人大概不用作者交代,读者也一定可以想到,那就是骆长青和萧湘云。他们是一路尾随着狄明扬来的,狄明扬、耿小云和东海钓鳌客在溪边歇足的时候,他们悄悄的隐入了右首一片树林之中。 此时眼看老寿星和东海钓鳌客动上了手,萧湘云就悄声问道: “师傅,你看两人谁的赢面大?” 骆长青含笑道: “这还用问?赢面自然是东海钓鳌客大了;不过老寿星段老彭也不是弱手,他一支竹杖,变化奇妙,和钓鳌客也相差无几。” 萧湘云又道: “老寿星使的是杖,你老人家使的是拐,拐和杖招法差不多,以你看,你老人家胜得过老寿星么?” 骆长青微微一笑道: “你这话可把我考倒了,我本来使的是剑,后来改用李公拐,是为了配合我这一身行头,老实说,若在六年以前,我根本不是段老彭的对手,现在大概不至于差得大多,但这只是用眼睛看到的,还有看不到的,就无法估计了。” 萧湘云道: “怎么会有看不到的呢?” 骆长青目注战圈,只是“唉”了一声,说道: “唉,你也是练武的人,怎么连这个也不懂?” 潇湘云道: “我不懂才问你老人家咯!” 骆长青笑了笑道: “内力你看得到么?他们在动手,对方有多少内力贯注到兵刃上,局外人如何知道,但不论你招式如何精妙,内力如果较弱,最后还是内力较弱的一个落败。” “这个我自然知道咯!” 潇湘云偏头道: “只要师傅和老寿星差不多,就是比他稍稍差一点,也不要紧,这样,万一东海钓鳌客和他打成平手,再加上你老人家,不是就可以赢定了么?剩下一个逢若仙,有狄大哥。耿小云,再加上我,也足可对付了。” 骆长青微微摇头道: “你太高估你们三个人,也大低估天台逢若仙了。” 萧湘云道:“她武功有那么高么?” 骆长青道: “双仙一妖,把老寿星段老彭列为仙,因为他确有几分像老寿星,对人终日笑嘻嘻的,好像身上找不出半点邪气,其实他这仙字,还是很勉强,逢若仙却真可以列上仙字,她一向为人正派,据说她一身武功,得之天台,剑法内功,也是玄门正宗,没人见过她武功究竟有多高,但我看至少也不在老寿星之下,她就是交友不慎,和一些老魔头混在一起,大家也就把她看成了黑道人物,唉!这也难怪,江湖上门户之见极深,许多自以为是名门正派,就瞧不起异派人士,她不和黑道人物交往,又和谁交往呢?” 萧湘云道: “各大门派这就不应该了,怎么可以歧视人家呢”? 骆长青道: “譬如你们七姊妹门,自己也一向自视为江湖白道,每次行道江湖,也做了许多行侠仗义之事,但江湖上还是把七姊妹门视作旁门异派,有哪一门派和你们交往过?” 萧湘云点点头道: “你老人家说得对,我也听师傅说过,江湖上许多人都把咱们当作邪派,他们要这样说,就让他们这样去说好了。” 骆长青目注战场,又道: “你方才说加上咱们,可以不败,这还很难说呢!” 萧湘云道:“你老人家看法和我不同?” 骆长青道:“大大的不同。” 萧湘云道:“你老人家说说看。” 骆长青笑道: “你看不出来么?他们今天这一举动,先把狄明扬分开,目前要对付的,好像只是钓鳌客一个,如果有逢若仙和老寿星联手,钓鳌客就非败不可,这一来,他们不是先收拾了钓鳌客么?收拾了钓鳌客,狄明扬不是孤立了?如果再以二人之力,对付狄明扬,岂不大容易了?” 萧湘云听得一怔,哼道:“这计策果然恶毒得很!” 骆长青道: “他要狄明扬当公证人,意即在此,这样,任何人要去帮助钓鳌客,狄明扬必会加以阻止……” 萧湘云道:“还有耿小云可以上场呀!” 骆长青笑道: “耿姑娘能有多少功力?这也是段老彭的诡计,加上一个耿小云,不是跟没加入一样”? 萧湘云道:“那么我们要怎么办呢?” 骆长青道“暂时且看看再说,等到该我们出手的时候,我自会叫你一起出手的。” 再说东海钓鳌客和老寿星,这两人忽攻忽守,激战业已超过百招,依然株两悉称,难分胜负。老寿星段老彭心里有数,自己在这百招之中,已把精锐招术全使了出来,却占不到半点便宜,再打下去,也未必能出现奇迹,一举把对方打倒,那么这样缠斗下去,只是徒然消耗体力而已,倒不如见好就收,先结束了上半场,后半场有逢若仙相助,自可稳操胜算。 他原是极工心机的人,这一想,立即呵呵笑道: “住手,住手,咱们上半场兄弟已经领教了。”随着话声,托的往后跃退,朝狄明扬拱拱手道: “小兄弟,你是公证人,这上半场葛老哥没赢,我段老彭没输,你总看到了吧?” 东海钓鳌客笑道:“谁说你输了。” “就是这么说。”老寿星笑嘻嘻的道: “咱们上半场结束了,兄弟总要跟公证人说个明白。” 狄明扬道:“彭老说的是,上半场双方不分胜负。” 老寿星手拄寿星竹杖,喜孜孜的道: “有公证人这句话就行了,葛老哥,那么我们连下去下半场该开始了。” 东海钓鳌客道:“好,老夫随时候教。” 老寿星一脸笑容,朝逢若仙道:“逢仙姑,现在你可以上场了。” 一面又笑嘻嘻朝耿小云道: “小姑娘,方才咱们讲好的,这下半场,你是要和葛老哥联手的……” 东海钓鳌客一摆手道: “你们两个尽管联手,老夫一个人就够了,你不用把耿姑娘扯上。” “这是什么话?” 老寿星摇着头道: “耿姑娘和你老哥联手,也是方才讲好了的,不然人家会说咱们两打一,胜了也不光彩。” 耿小云道:“钓鳌客前辈,你就答应他,让我试试好了。” 东海钓鳌客依然摇着头道: “这是段老哥的鬼计,他们多了个帮手,老夫这边若是加上了你,却要我多个累赘,你知道不?” 耿小云不高兴的道:“我怎么会是你的累赘呢?” 东海钓鳌客道: “你看看就知道了,老夫这支钓竿,就有八尺长,你和老夫联手,叫老夫这支八尺长的钓竿如何施展?” 耿小云笑道: “这个容易,我站在八尺以外好了。” 东海钓鳌客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老夫联手呢?” 耿小云娇笑道: “方才老寿星不是说过了,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他要和你动手,就是为了和你老打成平手,就可以在江湖上吹嘘一番,说老寿星和东海钓鳌客也打了个平手……” 东海钓鳌客道:“这和你有什么相干?” “自然有了。” 耿小云甜甜一笑,举手掠掠鬓发,说道: “我和你前辈联手,和老寿星,逢仙姑打过一场,不论胜负,我可以在江湖上露脸了: 第一,人家会说耿小云曾和东海钓鳌客联过手。第二,人家也会说耿小云和东海钓鳌客联手,是为了和老寿星、逢仙姑决战,你们在武林中都是大大有名的人,这一来,我不是也大大有名了?第三,如果我们联手,把老寿星、逢仙姑打败了,那还得了?我的名声岂不是和你老一样响亮了么?所以你老纵然不要和我联手,我也非和你联手不可。” 老寿星巴不得耿小云和东海钓鳌客联手,第一,不会有人说他们两打一。第二,有耿小云的参加,确实是可以增加东海钓鳌客的累赘。 他听到这里,连连点着寿星头,呵呵笑道: “小姑娘说得不错,你和他联过手,日后江湖上准把你当老祖宗,名头响极了,你自然非和他联手不可。” 狄明扬始终没有开口,他知道耿小云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她绝不是为了什么名头,要和东海钓鳌客联手,必然有她的道理。 东海钓鳌客摇着头道:“真是虚名害人!” 耿小云喜孜孜的道:“前辈那是答应了?” 老寿星忙道: “答应,答应,葛老哥不再反对,就是答应了。” 耿小云望望东海钓鳌客,娇笑道: “前辈只管放心,你钓竿有八尺长,我不会进入八尺之内来的,联手,不一定要站在一起,对不对?再说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也不用你老照顾我,我归我和他们动手,就不会成为你老累赘了。” “好,好!”东海钓鳌客无可奈何的点着头道: “耿姑娘,老夫说你不过,你只要不妨碍到老夫,联手就联手吧!” 耿小云回头娇笑道: “大哥,你听,钓鳌客前辈已经答应了!你把你的剑借给我用一用。” 狄明扬就把青霜剑递给了她。 耿小云左手拿着连鞘轻霜剑,走到东海钓鳌客左侧一丈来远,秋波一溜东海钓鳌客,说道: “葛前辈,你看清楚了,我这支剑是跟大哥借来的,剑只有两尺长,我不会进入你的八尺钓竿之内,你也不要进入我剑光两尺以内。” 她是暗示东海钓鳌客,大哥的青霜剑斩金削铁,是一柄主剑。 老寿星已经站在东海钓鳌客对面八尺来远,回身朝逢若仙道: “逢仙姑,咱们都讲好了,你也该下场了。” 逢若仙轻盈举步,走入场中,她这几步路,就走得步步金莲,婀娜多姿,在东海钓鳌客对面站定,含笑道: “这一场,也可以说是两对两,是谁先动手呢?” 东海钓鳌客道:“自然你们二位先出手了。” 老寿星道:“逢姑娘,请亮剑了。” 逢若仙淡淡一笑,玉手抬处,“锵”的一声从肩头掣出了柄青虹剑来,左手中指挂着的白玉拂尘同时朝前一拂,握在手中,剑拂交叉,徐徐说道: “彭老,葛老哥要咱们先出手,我看你先请吧!” 老寿星目光一掠耿小云,说道:“小姑娘还没亮剑呢!” 耿小云道:“你们只管动手,不用管我。” 老寿星道:“咱们四人,讲好了两人联手,自该你先亮剑了,才好出手!” 耿小云道:“好吧!” 她已把短剑挂到束腰带上,右手一抬,发出一声呛然龙吟,把一柄青光晶莹的两尺短剑掣在手中。 老寿星目光一注,喝道:“好剑!” 耿小云道: “我要先声明一声,这柄青霜剑,是我跟大哥借来的,因为三位都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武功高出我甚多,我只好用这柄剑来自保了,此剑削铁如泥,万一不小心削断了三位中哪一位的兵刃,可不能怪我。” 逢若仙对她颇有好感,含笑道: “小妹子,放心,没人会怪你的。” 老寿星寿星竹杖一掂,说道: “小兄弟,你是公证人,咱们下半场开始了。” 他话是朝狄明扬说的,但话声未落,说到“开始”,竹杖已经“呼”的一声,宛如一道飞瀑,朝东海钓鳌客当头劈下。 杖势甫落,振腕之间,倏然改直劈为横扫,矫若神龙,拦腰横刷,这一直一横,就泛起了纵横交织的无数杖影。 东海钓鳌客也不怠慢,八尺钓竿轻轻一挥,立时幻起一幢如山竿影,像泰山压顶,朝老寿星压下。 两人在第一招上,就各自显出威力来! 逢若仙直等东海钓鳌客已经出手,才身影一晃,恍如一缕轻烟,欺到了东海钓鳌客右侧,左手拂尘护身,有如一蓬白气,绕镣全身,右手长剑却从一蓬白气中射出,指向钓鳌客右肩,她一出手,便自不凡,身形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狄明扬看得暗暗赞道: “这位逢仙姑果然名不虚传,这三人一身造诣,都有如此高强,小云她……” 他不禁替耿小云耽起心来,目光也立即朝耿小云投去。 既是双方两人联手,三个人都出手了,耿小云自然也要出手,她既要出手,自然要找个目标,逢若仙一下抢到了东海钓鳌客右首,她站在钓鳌客左首八尺开外,中间隔了个钓鳌客,自然不能以逢若仙为目标,那就只好把老寿星当作目标了,手中短剑一指,剑光乍闪,使出明月宫“月移花影剑法”来。 这套剑法,乃是明月宫平日训练侍女之用,不但剑招精妙,身法也轻捷无比,施展开来,人影倏忽移动,轻灵如了。 耿小云朝老寿星抢攻过来,以老寿星段老彭的武功,原可不把她当一回事。但因耿小云手上,毕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纵然对耿小云的武功并不放在他眼里,但对耿小云手中的短剑,却不得不稍加注意——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七章 人去留香 他这一注意,竟然发现耿小云人如流云飘忽,剑如灵蛇乱闪,剑招越使越快,攻势居然十分凌厉,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攻向东海钓鳌客的杖势,回过杖来应付耿小云的攻势。 这真是他自己找的麻烦,硬要拖上一个耿小云,如今没有累上东海钓鳌客,反而累上了自己。 老寿星心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竹杖随手挥出,一面忖道:这小丫头,当真不识时务,凭你这点能耐,敢找上我段老彭,若不是你手上是一柄宝剑,我彭老一杖就可以把你挑上半天高。 心中想归想,手上可也不敢丝毫疏忽,对方这小丫头手中终究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一个不小心,被她削上了,老寿星岂非在阴沟里翻了船?因此他一支寿星竹杖,点点拨拨,只是在耿小云左右前后挥动,不敢和她短剑接触。 耿小云就仗着对方这点顾忌,剑招源源出手,绵绵不绝,尤其她这一展开剑法,身如行云流水,忽东忽西,捉摸不定,老寿星的武功纵然高过她十倍,遇上这样飘忽不定的人影,一时也奈何不得。 转眼工夫,已经打了十几个照面,这可把老寿星激怒了,心中暗道:若是再让这小丫头缠斗下去,岂不误了老宫主交代的大事? 这一想,不由得顿起杀机,口中大喝一声,左手突发,五指如钩,朝耿小云右肩抓去。 耿小云咕的笑道: “老寿星,你怎么和我认起真来了?” 左手轻轻一转,似拍似拂,纤纤五指一下拂在老寿星手腕之上。 老寿星这一抓何等凌厉快速?哪会把耿小云拂来的一只粉嫩的手掌放在心上,是以你归你拂,他归他抓,眼看就要抓上耿小云肩上了,突觉手腕骤然一麻,这一麻,一直麻上肩胛,整条手臂,立时像死蛇一般,软垂下去,再也用不上力道。 老寿星究竟见多识广,心头蓦地一惊,暗道:拂经截脉手,这小丫头从哪里学来的? 要知老寿星在黑道上,原是少数高手之一,一身武功,岂同小可,双目寒芒飞闪,厉笑一声道: “小丫头,你居然有一手,老夫非劈了你不可。” 他左手虽然下垂若废,使不上劲,但喝声出口,右手寿星竹杖突然加紧,刹那之间,杖影交织,一支竹杖,化作了数十支竹杖,把耿小云一个人圈人在一片杖影之中! 这还是他心中顾忌着耿小云手中是一柄宝剑不敢骤下杀手,否则十个耿小云也伤在他竹杖之下了。 但尽管他心存顾忌,耿小云只觉身外好像被竹杖编成了一个竹笼,自己像金丝雀一样被关进在竹笼里面,不论你如何发剑,杖影似实而虚,你纵有宝剑,也休想削得着一点杖影,尤其对方每一杖都凝聚了内力,光是划空呼啸的杖风,却又似虚而实,被扫上、撞上了剑尖,都震得她右腕发麻,几乎连剑法都有施展不开之感。 耿小云止不住心头暗暗震惊,忖道:这老魔头果然厉害,一面娇声道: “喂,老寿星是你要我和钓鳌客前辈联手的,你怎么真和我干上了?你左手已经不能动了,只剩下一只右手,还有这么凶狠,不怕我宝剑一个不留神,把你右手削断了?” 狄明扬先前看到老寿星居然舍了东海钓鳌客,一支竹杖化作漫天风雨,向耿小云展开攻势,心里不禁暗暗替耿小云耽心起来,直到耿小云左手一下拂中老寿星左腕,一条左臂下垂若废,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忖道: “是的,难怪自己觉得小云使出来的这记手法,十分怪异,原来是自己负伤时,康大哥教的三式手法了。” 老寿星听得更怒,狞笑道: “小丫头,是你先和老夫当了真,这可怪不得老夫。” 竹杖愈舞愈快,杖风也愈来愈劲。 耿小云别说施展身法,一个人几乎都被他杖风卷撞得无法站稳,到了此时,明月宫“月移花影剑法”已经不管用了。要知这套剑法,原是明月宫用来训练侍女的,侍女学会了这套剑法,已足可应敌,明月宫又不需要侍女们对付顶尖高手。 老寿星双目隐射杀机,一张黑里透红的老脸上,也有了喜容,他发现耿小云一身武功有如此高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趁机把她除去。 因为她和狄明扬是一路的,此时先把她除去,也等于削弱狄明扬的助手,何况现在狄明扬身为公证人,自己把这小丫头打成重伤,他自无话说。 耿小云被困在一片杖影之中,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她一张春花般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俱色,依然娇声叫道: “喂,老寿星,什么叫怪不得你呀?听你口气,好像要向我痛下杀手了,对不?我告诉你啊,我也有一招杀手没有使出来呢,你说,我要不要使出来?” 她说有一招杀手,那倒丝毫不假,那是狄明扬在离开明月宫的车上交给她的一个小纸卷,上面画的“第十九式干叶莲花”三个招式。 她本来只是当时仔细看过一眼,就收起来了,并未十分在意。后来在沈公明庄上,她被璇玑手文成章圈入在一片扇影之中,形势危急,忽然想起那招“千叶莲花”来,那时她仅记得第一个式子,根本连学都没有学过,胡乱使出,就把文成章伤在剑下。 经过那一次的奇迹出现,她就在一路上,取出小纸卷来,要狄大哥和她一起练习,两人经过多少天的揣摹研练,终于把这招“千叶莲花”三个招式练纯熟了。 据耿明扬的猜测,这招剑法,定然非同小可,不然,缎袍老婆婆(萧姥姥的大师姐)身为明月宫副总护法,岂会为了这卷小纸,不惜身入地穴,冒险取出,结果却中毒身死。因此,嘱咐耿小云,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出来,为的是怕被公孙先生发现了,耿小云练成了这招剑法,才有恃无恐,说出她也有一招杀手的活来。 老寿星眼看耿小云被困在自己竹杖之下,全无俱色,觉得这小丫头胆子大得出奇,你剑法、身法,都已施展不开了,还会有杀着么?如果有杀着,还不早使出来了?试想老夫在江湖上,把头发都跑白了,又不是三岁孩儿,还会被你小丫头唬得倒?一念及此,不觉呵呵一笑道: “很好,小丫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老夫被你拂经截脉拂住了经穴,自然要拿出点颜色来给你瞧瞧,你如果还有绝活,也不妨使出来给老夫瞧瞧!”他口中说着话,一支寿星竹杖可依然舞得风雨不透,丝毫不曾松懈。 狄明扬听了耿小云的,心知她要使“干叶莲花”了,但耽心耿小云内力比老寿星差得太远,不知她使出这招剑法来,能不能把老寿星击败? 只听耿小云在重重杖影中唁的笑道: “老寿星,你不是说要给我看看颜色吗?那就这样好啦,你使出来,我也使出来,咱们不妨比比看,到底谁给谁颜色看,也看看到底谁的颜色好看?” “嘿嘿!”老寿星阴笑一声,哼道: “好吧,老夫让你先使好了。” “不!”耿小云道: “我们讲好了一起使的,自然要同时出手才对,好了,你听着,我叫一、二、三,我们一起出手。” 老寿星心中暗道: “这小丫头不但胆子大得出奇,也刁蛮得着实可爱,如果你不是和狄明扬在一起,或者没有这身武功,老夫真还不忍出手伤你!” 耿小云看他没有作声,问道: “喂,老寿星,你准备好了吗?” 老寿星嘿然笑道: “老夫随时可以出手,何须准备?” “那就好!”耿小云就是怕自己内力和他差得太远,是以故意和他说话,藉以分散他的心思,自己却在暗暗凝聚内力,一面接着叫道: “三”字出口,短剑突然飞舞而起,一招“千叶莲花”随着出手,刹那之间从她短剑上,青芒像银蛇般乱闪,爆出一蓬剑花,漫天飞射,有如火树银花,光芒灿烂,流星缤纷,一丈方圆,剑气嘶嘶,寒砭肌骨! 老寿星段老彭只当她吹牛的,哪知耳中听到她喝出“三”字,剑光陡然爆了开来,像放烟火一般,眼前涌起一幢奇亮耀目的银花,才感到不对,急忙大喝一声,运起全身功力,挥杖击出。 但就算你杖势再凌厉,此时已经迟了!竹杖幻起的数十条黑龙,只和剑光一触,刹时尽没,老寿星但觉自己竹杖挥出,忽然手上一轻,心知要糟,差幸他见机得快,发觉不对,立即身往下扑,一个懒驴打滚,贴地滚出去七八尺远,才算逃过了一次“兵解”! 等他跃起身来,剑光已沓,耿小云早已收起了短剑,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再低头一看,身上一袭半长不短的黄麻布长衫,身前已被剑光划破足有四五处之多! 耿小云喂了一声道: “老寿星,我没骗你吧?要不是我剑下留情,你一条右臂也和你的竹杖一样,被我短剑截成七八段了呢!” 老寿星经她一说,才发现自己一支六尺长的寿星竹杖,手中已经只剩了尺许长一截断柄,地上被她短剑截断的,果然有十数段之多! 老寿垦一张老脸,不禁热得个通红,自从他出道江湖,数十年来,学懒驴打滚,是平生第一次,自从被江湖上尊称为“老寿星”以来,竹杖也是第一次被人削断,而且还被削断成十六八截! 他真想不到自己竟会败在一个黄毛小丫头的手里,但掌,剑自己都输给了她,这是事实,他老寿星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败了就是败了,岂能不认帐?不觉呵呵一笑,抱抱拳道: “耿姑娘高明,老夫败在你手里,败得心服口服。” 耿姑娘唁的笑道: “彭老好说。” 他们这里一场大战,结束得很快,但东海钓鳌客和逢若仙两人,可打得正在热闹关头。 东海钓鳌客一支八尺长的钓竿,施展开来,就有千百条竿影,纵横交织,隐挟风雷,一丈方圆,大有风云突变,日月无光的气势。 逢若仙被称做双仙一妖,虽然老寿星徘名在前,她屈居第二;但她一身武功、较之老寿星,却只高不低,江湖上真正见识过她武功的人,可说少之又少。 据说她一身所学,得之于天台山一处人迹罕至的石窟之中,是一位玄门练气之士所遗留的,她不但无师自通,学会了一身绝世武功,也学会了道家的修真之术,已经四十开外人,看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依然保持着绰约风姿,艳光照人!只此一点,可见修为功深了。 此刻和东海钓鳌客动手,虽然讲好是和老寿星联手的;但老寿星在耿小云上场之后,就舍了东海钓鳌客,和耿小云打起来,剩下逢若仙一个人独挑大梁,独战东海钓鳌客,她依然右手使剑,左手使拂,拂如春风乍展,化作一蓬白气,缭绕全身,攻少守多,护住周身,剑似寒电闪光,化作一道青虹,夭矫飞舞,攻多守少,抢敌先机。剑拂同使,有攻有守。 这一阵工夫,两人已经打出百招之外,如以两人武功修为来说,大概不打出千招以外,是很难分得出胜负来。 老寿星已经落败,自然不好再加入战圈,其实他一支寿星竹杖已被截断,就想参战,也像叫化子没有蛇耍,空着双手怎敢扑上去? 耿小云已把短剑还给了狄大哥,一面咭的笑道: “大哥,你是公证人,我和段老已经住手了,你可以叫他们住手了,这一场不用再比啦!” 老寿星道: “他们没有分出胜负来,怎好住手?” 耿小云道: “段老怎么忘记了呢?咱们四个人,是我和钓鳌客前辈联的手,你和逢仙姑联的手,你段老刚才承认落败了,对不?” 老寿星道:“老夫承认。” “这不就结了么?” 耿小云道: “我们……我说的我们,是我和钓鳌客前辈,已经胜了半场,就算逢仙姑胜了,也正好扯平,没有胜负,还打干么?” 老寿星一时为之语塞。 耿小云回头朝狄明扬笑笑,叫道:“大哥,你还不叫他们住手么?” 狄明扬心里暗暗称赞:“这位妹子果然机伶得很,原来她早就算准了。 一面叉着双手,大声叫道: “钓鳌客前辈,逢仙姑,快请住手了。” 他是公证人,这一声大叫,果然发生了效力,东海钓鳌客和逢仙姑立即停下来,刹那之间,千百缕竿影和一片剑光拂雾,同时尽敛。 东海钓鳌客依然手恃钓竿,含笑站在逢若仙前面相距一丈之处神情从容,丝毫看不出和人动手的样子,逢若仙长剑已还鞘,手执玉拂,依然风姿绰约,有如图画中人,只是一张粉脸红馥馥的,鬓发也好像被风吹乱了,只有这一点,似乎稍稍落了下乘。 东海钓鳌客呵呵一笑道: “逢仙姑剑法出神入化,老朽领教了。” 逢仙姑嫣然笑道: “葛老哥夸奖,其实你的钓竿才使得出神入化呢!” 老寿星笑嘻嘻的道: “二位虽然尚未分出胜负,但兄弟已经败在这位耿姑娘的剑下,这一场逢仙姑若不能胜过葛老哥,咱们就输定了,所以二位就不用再比下去了。” 逢仙姑举手掠掠被风吹乱的鬓发,笑道: “彭老是此行的主使,小妹只是副使而已,看来我们是请不动葛老哥去北海钓鳌了。” 老寿星双手一摊,笑道: “兄弟连寿星杖都丢了,还能请谁?” 逢若仙咯的一声轻笑,手中拂尘一摆,说道: “段老,那就请吧!” 老寿星朝东海钓鳌客,狄明扬、耿小云三人拱拱手道:“兄弟失陪。” 双脚一顿,一道人影掠空射起,逢若仙朝狄明扬、耿小云两人嫣然一笑,翩然离去。 东海钓鳌客目送两人远去,不觉朝耿小云呵呵笑道: “耿姑娘,你真了不起,居然把段老打跑了,今天要是没有你插手,唉,老夫非栽不可。” 耿小云道: “难道逢仙姑比老寿星还厉害?” 东海钓鳌客微微一笑道: “段老彭几手杖法,只是从人家的杖法中搬过来的,因他本身功力精纯使出来威力猛,一个措手不及,就会挡不住;其实只是一个杂凑拼盘,没有什么新意可言。至于这位逢仙姑,不但剑术精湛,她那只玉拂,使出来的竟然是玄门护身真气,老朽钓竿几次点上,都被它反震回来,而且震力甚强。老朽纵然不至败在她剑下,但也未必能胜得了她,如果再加上一个段老彭,老朽只怕很难接得下来!” 耿小云问道: “钓鳌客前辈,他们说要你到北海去钓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东海钓鳌客微微摇了摇头道: “钓什么鳌?他们的来意,不是说得很清楚么,是钓人来的。” “钓人!”耿小云道: “他们要钓谁呢?” 东海钓鳌客笑道:“自然是老朽了。” 耿小云问道:“钓你做什么呢?” 东海钓鳌客呵呵大笑道: “这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有老朽和你们作伴东行,未免碍手碍脚,先钓了老朽,你们两个就好钓了,但他们没想到耿姑娘的身手也有如此厉害,自然只好走了。” 耿小云嫣然一笑道:“好了,咱们也该走啦!” 四人离去之后,只剩下右首松林间的两人了。 骆长青惊叹道: “真想不到这位耿姑娘一身武功,居然会有如此高明!” 萧湘云撇撇嘴道:“她是明月宫出来的,武功自然很高了。” 骆长青微微摇头道: “不,姑娘当时只是明月宫的侍女,她先前使的‘月移花影剑法’,就是明月宫的武功,但却挡不住老寿星的杖法,后来那一招剑法,和明月宫的剑法大异其趣,据我看绝非明月宫的武学。” 萧湘云道:“那是狄大哥教她的了。” 骆长青笑了笑道: “半个月前,我见过武老人家,据说他只送给狄明扬一本札记,上面记载的都是他几十年来亲眼看到的各门各派武功中,认为最精粹的,才摘记下来,一共只有七十二式散手和三十六式剑法,如果善于运用,已可说得诸家之长;但和方才东海钓鳌客批评老寿星的杖法一“佯,只是一个杂凑拼盘,没有什么新意可言,但方才耿姑娘使出来的那招剑法,精博玄奇,我也练了几十年剑,却从未见过有如此精奥的剑法,此刻想来,依然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依我推想,耿姑娘大概也是初学乍练,使出来的威力,只怕还不到十分之一,就能把老寿星这样的老魔头击败,可见这招剑法,实在非同小可!” 萧湘云道: “这就奇了,耿小云从哪里学来的呢?哦,师傅,耿小云有这样大的本领,有她和狄大哥同行,我们就不用暗中保护了。” 骆长青笑道:“耿小云露了这一手,我们就更要暗中跟下去了。” 萧湘云问道:“那为什么呢?” “这你就不懂了。” 骆长青道: “对方主要是为了狄明扬,并不是对付东海钓鳌客,岂肯就此罢手?如今既然发现耿小云有如此高绝的身手,不是加派高手,就要另使诡计,咱们在暗处,自然更看得清楚了。” 萧湘云道:“好嘛,我都听师傅的好了。” 骆长青笑了笑道:“那就走吧!” 东海钓鳌客师徒,狄明扬,耿小云进入昌化城。过没多久,骆长青和萧湘云也随着而来。 昌化县是浙西通往徽州的必经之路,商业相当茂盛,但城里只有一横一直两条大街,算是最热闹的精华区。 十字路口,有一家招商客栈,五间店面,已是百年老店,过往行旅,都是老客人,一到昌化,就到招商老店落脚,店里的伙计,招待周到,尤其这招商客栈里,还附设了饭馆、澡堂,真有宾至如归之感,所以生意一直十分兴隆。 任何生意只要你兴旺了,别人就会眼红,于是有人在百年老店招商客栈对面开了一家如家客店,同样五开间的店面,同样附设酒馆。澡堂,当初是为了和招商老店争生意;但昌化城里只有这两家客店,每天过路的商旅,为数不少,因此两家的生意也同样兴隆。 东海钓鳌客一行四人下榻招商客栈,骆长青和萧湘云为了不落痕迹,就在对面的如家客店落脚。 傍晚时分,骆长青和萧湘云二人就在前面的酒楼上出现,他们坐的位子,正好是靠近十字路口的一面,临窗下眺,不但对面招商老店门口的情形可以一目了然,大街上行人往来,也可以数得清清楚楚,就是对面招商客店前进的酒楼,也隔街了望,两家酒楼跑堂的呼叫,都是互相呼应,此起彼落。 骆长青举壶独酌,萧湘云不会喝,只是敬陪未座,喝喝茶而已。他们选定这个座头,主要是为了察看狄明扬四人落店之后,后面有没有人尾随下来。 直到酒楼打烊,骆长青也喝得差不多了,拄着李公拐,还要萧湘云扶着他回房。 萧湘云边走边道: “师傅,看你老人家醉成这个样子,以后不会少喝些?” 骆长青笑着道: “力师喝这点酒,算得了什么?人醉心头可清楚得很。” 一面低声笑道: “你急什么?不装成喝醉,咱们能坐到酒楼打烊么?” 第二天一早,师徒两人付过店帐,跨出店堂,正好街边有一个卖豆浆的摊儿。骆长青道: “徒儿,咱们吃碗豆浆再走吧!” 萧湘云立时会意,坐下来喝豆浆,正好注意对面的招商客店,当下两人就要了两碗豆浆,两套烧饼油条,慢慢的吃着。 这时天已经大亮,也正是旅客们纷纷离店上路的时候,从招商客店里走出来的人,有一行廿几人挂着镖局旗子的镖车,也有装着丝绸的骡车,也有茶商装运茶叶的大竹篓,连人带货,一批又一批,也有单身旅客和携家带眷雇了马车的,形形色色,涌向大街又慢慢的在大街上消失,兀自不见东海钓鳌客等四人离店。 骆长青已经喝了两碗豆浆,自然不能再喝第三碗了,他掏出几文制钱,付了帐,和萧湘云朝街上走去,走了一箭来路,又折返回来,这时太阳已有三丈高了,别的旅客差不多全已走了,还是不见东海钓鳌客三人出来。 骆长青心中暗道: 他们要去东海,不可能会在这里住下来,莫非出了事不成?但继而一想:有东海钓鳌客同行,他也是老江湖了,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但…… 他想不出他们四人何以还不出来的理由来,走了几步,想想还是不妥,忍不住道: “徒儿,咱们到客店里去问一声。” 萧湘云道: “师傅不是说最好不要和他们照面么?” 骆长青道: “他们此时还不出来,可能出了事,咱们只好问问店家了。” 说完,举步朝招商客店走去。 刚到店门口,只见一名店伙迎了出来,怀疑的问道: “客官二位要住店么” 这时候不是住店的时候。 骆长青道: “老朽是找一个朋友来的。” 店伙听他不是住店的,脸色就拉长了,冷冷的道:“找谁?” 骆长青道:“老朽这朋友姓葛……” 店伙没待他说完,就截着不耐的道: “咱们这里,昨晚没有姓葛的客人。” 骆长青双目一瞪,暴射出两道慑人的精光,说道: “小二哥你怎可如此说话呢?我那姓葛的朋友,一行四人,昨晚明明在你店投宿,你怎说没有?” 店伙只觉他两道眼神,比闪电还亮,朝自己盯来,看得使人不寒而栗,不觉打了个冷哄,忙道:“客官说的四人,是怎么一个模样?” 骆长青说出东海钓鳌客四人的模样。 店伙哦了一声,陪笑道:“有,有,那四位客官还没起来呢!” 还没起来,那准是出了事! 骆长青道:“麻烦小二哥,给老朽引路,我是有急事要找他们。” 店伙看出这师徒二人像是江湖人,江湖人是不好惹的,他不敢不答应,只得说道: “客官请随小的来。” 就走在前面领路,一直来到上房,在一间房门口站停下来,说道: “这位老客官还在睡觉呢!” 骆长青走上一步,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叫道: “葛老哥,你没醒来么?这时候是什么时候了?” 房中没人答应,敢情睡得很熟。 骆长青心知一定出了事,试想东海钓鳌客修为何等精湛,别说自己举手叩门了,就是一路行来,店小二在门口说几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岂会不答应的?” 心念一动,右手立掌推在门上,掌力微吐,木门“喀”的一声,里面门闩折断,房门应手推开。 店伙看得急道:“老客官,你怎好……” 骆长青目光一注,回身喝道:“人呢?” 店伙听得一呆,举目看去,房中果然没人,再看床铺上,棉被已经拉开,显然有人睡过,一时不禁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骆长青也没有理他,迅快的举步走入,就在这一瞬间,他闻到了房中浮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但香气中却似乎隐隐夹着一丝腥气。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但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举目四处仔细察看了一阵,又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店伙着急的道:“这会到哪里去呢?” 萧湘云跟着走入,问道:“师傅……” 骆长青一挥手道:“先别说话,你闻闻这房里是一股什么气味。” 萧湘云用鼻子朝四处闻了闻,说道:“没有呀,我什么气味都没闻到。” 骆长青心知房间开久了,留在房中的气味也就渐渐消失,这就回头朝店伙问道: “还有两问呢?在哪里?” 店伙道:“就是隔壁的两间。” 骆长青一挥手道:“去把房门打开了。” 店伙应了声“是”,走在前面,骆长青、潇湘云跟着退出。 店伙走到隔壁一间的房门口举手敲了两下,叫道:“客官开门。” 里面没人答应。 骆长青道: “里面已经没有人了,还叫什么?你只管把门打开就好。” 店伙答应一声,用力推了两下,因为里面下了闩,一时哪想推得开来? 骆长青道: “我来。”走上一步,举掌一推,但听“喀”的一声,木门应手而启,里面果然也没人。 骆长青朝萧湘云道: “你先进去,有没有什么气味?” 萧湘云依言走入,举头朝空中嗅了嗅,说道: “师傅,果然有一股甜甜的香花气息!” 骆长青“唔”了一声,说道:“那就对了!” 萧湘云问道: “师傅,你说什么呢?” 话声刚落,忽然攒攒眉道: “这花香气味,怎么一下变得好腥了?好不作呕……” 骆长青道: “这可能是五更鸡鸣还魂香一类东西,他们四个可能着了人家的道了。” 萧湘云道: “他们四个大人,又不是一件小巧的东西,可以随便就收藏得起来,四个大人是如何被运出去的呢?” 骆长青一怔,暗想:“她这话倒是不错,四个大人,又不是东西,如果被人劫持,如何能运得出去呢?”眼前立时浮现出挂着镖旗的镖车,装丝绸的骡车,运茶叶的大竹篓,携带家眷雇了马车的人,都可能装运着四人,离开客店。当下要店伙把另一间的房门打开了,里面自然也没有人。 店伙看得傻了眼,着急道: “小的这就禀明掌柜,这四人在小店失了踪,要去报官才行。” 萧湘云急得攒起双眉,叫道:“师傅,我们怎么办呢?” 骆长青道: “人已经失踪了,急也没用,只有慢慢设法了。” 萧湘云道: “师傅,你看这会是什么人把狄大哥他们劫走的呢?” 骆长青突然心中一动,暗道: “老寿星段老彭和逢若仙锑羽而去,莫非是蛇姑婆田七姑干的?不错,他们房中浮散着一股花香味,隐隐含有腥气,这自然是田七姑练制的迷香之类的东西了。蛇谷离此不远,看来果然是她!” 想到这里,朝萧湘云道:“徒儿,咱们走!” 转身往外就走。 萧湘云跟在身后,问道:“师傅,我们到哪里去呢?” 骆长青道:“你不用多问,咱们要办的事情多着呢!” 不多一会,来至一家药铺门口,骆长青走了进去。萧湘云心中奇怪,师傅怎么要买药了? 药铺掌柜迎着道:“客官可是要配方吗?” 骆长青道:“掌柜的,拿纸笔来。” 药铺掌柜答应一声,依言取来了纸笔。 骆长青就在柜上振笔直画,转眼工夫就写了数十味药,每种药下面都是两斤,三斤的。 药铺掌柜看得又惊又喜,惊的是开出来的都是毒药,万一出事,岂不连累了自己?喜的是这些药材,穷年累月,也卖不出去,这一下等于清了仓。 骆长青写完之后,抬目问道:“掌柜,这些药你铺子里齐不齐?” 药铺掌柜点着头道:“有是有,只是客官开的都是毒药……” 他话没说下去,骆长青就接口道:“老朽住在山上,最近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条大蛇,随它而来的蛇子、蛇孙,不下数百条,把咱们辛苦开垦的一大片山头,全占据了,老朽不得已只好用毒攻毒了,不然就用不着要买二十斤雄黄了。” 药铺掌柜点点头道: “好吧,那就照客官写的方子配了。不过老客官须得稍侍,请坐下喝茶。” 他巴结的进去沏了两杯茶,送到几上。 骆长青道:“掌柜不用客气,老朽回头来取就是了。” 药铺掌柜连连应是,道:“客官那就过半个时辰再来。” 骆长青点点头,就和萧湘云一起退出。 萧湘云走在路上,忍不住问道:“师傅,你买那许多药,是干什么用的?” 骆长青含笑道:“你到时自知。” 一路走到街尾,那里有一爿铁铺,正在“叮’”叮”“当”“当”的打铁。 铁铺老板看到骆长青走入,立即迎着问道:“客官要买什么铁器?” 骆长青道: “你可有纸笔,老朽要定制一批铁钉、铁针。” 铁铺老板连声说“有”,从店中一张破桌上取来了笔砚纸张,说道: “老客宫可是要画图样了?” 骆长青在纸上画了铁钉和铁针的图样,还在旁注明多少长短,一面说道: “铁钉五百枚,铁针二千支,价钱加倍,但必须在今晚初更前交货,不知来得及么?” 铁铺老板听说价钱加倍,就点着头道: “老客官,小店尽量给你老赶制就是了。” 骆长青道。 “好,一言为定,这是定金,你先收了。” 从身边取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回出铁铺,骆长青又在街上买了一个大铁锅、木勺、麻袋、木桶和几张皮革、剪刀、针线等物,然后回头道: “徒儿,你随我来。” 萧湘云想不透他买这些东西,究有何用,但她猜想这、定是和狄大哥失踪有关。 骆长青似是对地理极熟,不多一会,出了北门,一直来至一座小山脚下,这里有一座无人的土地庙,才把买来的东西,一一放到阶上,又去门外搬来三块大石,架了起来,放好铁锅,又去舀了一大桶水,倒入铁锅中找来木材,升好了火。 萧湘云道: “师傅,你这是做什么呢?” 骆长青答道: “这时为师无暇多说,你在这里等着,为师去去就来。” 萧湘云噘起小嘴,说道: “你老卖什么关子呢?” 骆长青笑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说完,匆匆走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骆长青才提着一个大麻袋走入,含笑道: “快中午啦,这是包子,你快吃吧,吃好了,就得帮我做活呢!” 说着,递过一个大纸包来。 萧湘云道:“你老人家不吃?” 骆长青道:“为师这时候没工夫吃东西。” 他把大麻袋放到地上,解开袋口,从里面取出大大小小十几个纸包,就一包包的倒入大铁锅中。 大概还剩下了四五包,依旧放在麻袋之中,然后坐下来,和萧湘云一同吃着肉包子。 萧湘云只吃了三个包子,就不吃了,说道: “你老现在可以说了吧?” 骆长青道: “据我判断,他们四人一定被一个极厉害的人物迷昏了过去,此人住的地方都是毒物,咱们要进去救人,就先得有个准备。” 萧湘云吃惊的道:“什么毒物呢?是蛇?” 她想到蛇,就感到一阵心悸! “你不用害怕!” 骆长青吃着包子,一面笑道: “为师准备了这许多东西,包管一条蛇也不敢走近咱们身边。” 萧湘云问道:“我吃好了,现在要做什么呢?” 骆长青道: “目前你有三件事,一件是加添木料,一件是待会你要用木勺把锅中药汁舀出来。另一件,是去山上砍几支毛竹来,枝叶可以燃烧,我要用的是竹筒,不过都要找竹身粗的才合用。” 萧湘云道:“那你做什么呢?” 骆长青道: “我事情多着呢!” 一边说话,一边取出皮革,做成了两双二尺多长的皮统子,用麻线缝在靴帮上,这一来,就等于穿了皮裤似的,双脚和腿不虞被蛇咬了。 萧湘云到山上去砍了四五支毛竹,拖着进来。 骆长青截成一个个的竹筒,取出一包火药未,先填进许多碎石,再把火药未填人,然后再填砂石,最后用破布塞紧,只留两三寸长一根引线,算是做好一个。 萧湘云道:“师傅,你是在做爆竹?” 骆长青笑着点点头道: “不错,这是名符其实的爆竹,你别小看了它,一经点燃,爆炸开来,碎石可以打到一丈方圆,威力大着哩!” 他做完一个竹筒,又填第二个,直到把一大包火药用完,一共做了十三个爆竹。 这时铁锅中煮的药物,已经沸滚了好一会,萧湘云把药汁用木勺舀到木桶之中,一面随着加入清水,煮到傍晚时分,已经舀出两木桶的药汁——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八章 大破蛇谷 骆长青倒去药渣,把木桶药汁,再倒人锅中,一面不住的添加木柴,药汁愈熬愈浓,骆长青要萧湘云用木棍不住的在锅中搅着,不使药汁凝结沉浚。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萧湘云搅得手都快酸了,粉脸上也绽出一粒粒的汗珠。 骆长青又走了,等到初更之后,才提着一只麻袋回来,里面装的当然是铁铺里定制的铁钉,铁针了。 他放下麻袋,把铁钉、铁针都倒出来,然后用木勺舀出一勺药汁,一手取起一枚铁钉,朝药汁中一浸,就放到石板上,这样一枚又一枚放在药汁中浸去。 萧湘云道:“师傅,原来这锅中是毒药。” 骆长青一边浸,一边笑道:“你当它是补药?” 萧湘云道:“师傅好像什么都懂?” 骆长青道: “这是江湖上最普通的毒药,大家都知道,但用来对付蛇虫野兽,却很管用,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懂,那不成为独门毒药,四川唐门能在江湖上独树一帜么?” 萧湘云道: “你准备了这许多毒钉,毒针,还有十几个爆竹,那地方有这许多毒蛇么?” 她说起毒蛇,心头就不由得发毛。 骆长青笑道: “咱们多准备些,总不会错。” 不过片刻工夫,已把五百枚铁钉,都喂上了毒,然后把两千支铁针一起倒入铁锅之中,在铁锅底下,轻轻敲了一下,锅底破裂,毒汁就流了出来,只有毒针留在锅中。 萧湘云唁的笑道: “你老这法子不错,哦,这针上都浸过毒什,我们要用手打出去,不是也会中毒么?” 骆长青道: “不要紧,等它干了就好,不刺破皮,是不会中毒的。” 萧湘云道: “现在还有事吗?” 骆长青道: “当然有。”他从麻袋中,取出两只布袋,和一个大纸包,打开纸包,原来是雄黄粉未,他分装在两个布袋之中,一面说道: “这两个布袋等到进入蛇谷,就要背在身上,遇有蛇游近,就撒上一把。” 萧湘云听到“蛇谷”二字,不由惊骇的的道: “什么?蛇谷?那谷中都是蛇么?” 骆长青道: “没人进去过,详细情形,不得而知,但它既称为蛇谷,自然会有蛇了,咱们要到蛇谷中去,自然该有个万全准备。” 萧湘云几乎连手指都发冷了,说道: “你老这算是万全准备?” 骆长青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 “你要怎样才是万全准备?不是我吹牛,咱们就算遇上一万条毒蛇,也保证你平安无事。” 萧湘云脸色发白,说道: “蛇谷中真有一万条蛇?” 骆长青笑:“我只是比喻,你不用怕成这个样子,吃过蛇肉的人,看到蛇就像看到宝贝一样!” 萧湘云道: “多恶心,我宁愿饿死,也不要吃蛇肉。”接着抬目问道: “狄大哥他们怎么会到蛇谷去的呢?” 骆长青道: “你还记得早晨我叫你进去闻闻有什么气味?你不是也闻到了么?那一股散浮在房间里的香气,夹杂着一种腥膻之气么?当时我就想到很可能是蛇姑婆田七姑使的迷香……” “蛇姑婆!”萧湘云道: “我在泌姆山大会上见过她,一身邪气,看了就令人作呕,她怎么会劫持狄大哥的呢?” 骆长青道: “她和段老彭、逢若仙,合称双仙一妖,段老彭像南极仙翁,逢若仙大家都称她逢仙姑,自然是仙了,田七姑弄了一世蛇,又住在蛇谷之中,不论走到哪里,身上都有一股腥膻的气味,所以称她为妖,前几天段老彭和逢若仙铩羽而去,昨晚狄明扬四人无故失踪,房中又留下了带着腥膻气味,不是田七姑把他们劫去了还会有谁?何况此地离她巢穴蛇谷已经不远,所以咱们说不得只好冒险往蛇谷一行了。” 萧湘云道:“蛇谷中没有人进去过吗?” 骆长青道: “蛇姑婆在江湖上名头极响,她又善于使毒,谷中又有毒蛇,有谁不要命了,敢去深入险地?” 萧湘云俯首道:“为了救狄大哥,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也不伯,只是,只是……” 她忽然眼圈一红,要掉下泪来。 骆长青看得暗暗点头,心想:她是说狄明扬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了。 一面含笑道: “傻孩子,是你自己负气走的,狄明扬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你也不用难过,见了面,我会要他给你赔礼。” 萧湘云道:“我也不要他赔礼,只要……只要……” 她究是小姑娘家,心里想说:只要他心里有我就好。但这句话到了口边,却是说不出来。 骆长青含笑道: “时光不早了,你到里面去睡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得赶路呢!” 萧湘云道:“这许多东西,我们要如何拿法?” 骆长青笑道:“这个不用你管,你还是早些去睡吧!” 萧湘云确实也有些累了,就举步朝殿上行去,走到里面,身子靠着神龛坐下。 一晚过去,翌日一早,萧湘云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急忙起身,走到阶前,只见骆长青早已收拾好了,山门前,还停放着一辆独轮车,所有的东西,分装成两个麻袋,都已放在车上。 麻袋下面,还有一二十扎用竹叶稻草扎成的火把,另外还有一篓桐油,两个装雄黄未的布袋也挂在车上,看样子他已经忙了一个早晨了。 这就说道:“师傅,你怎么不早些叫我呢?” 骆长青含笑道: “我看你睡得很香,就让你多睡一会,今晚只怕睡不成了呢!” 萧湘云道: “我去洗把脸,我们就可以上路了。”说完,急步奔了出去,在山涧边掬水洗了把脸,回入庙中。 骆长青取出一大包肉包子,说道: “你坐下来吃几个再走,肚子总要填饱了,才有力气。” 萧湘云依言坐下,吃了两个包子。 骆长青道:“你再吃一个。” 萧湘云摇摇头道:“够了,我吃不下了。” 骆长青收起包子。 萧湘云因骆长青右腿已破,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自然无法推车了,这就说道: “师傅,这独轮车还是我来推吧!” 骆长青笑道:“你来推车,那要走到几时去?” 接着“哦”了一声,笑道: “傻孩子,你真当为师跛了右脚么?” 萧湘云望着他,眨眨眼道: “你老是说你右脚并不跛了?” 骆长青大笑道: “六年前,为师把狄明扬送去委羽山,因为江湖上认识我的人很多,才装扮成这副模样,以免引人注意,其实我哪里肢了?” 萧湘云道:“好啊,你老原来一直瞒着我!” 骆长青道: “这倒不是我有意瞒你,因为六年来,已经习惯了,咱们这一路,又防人注意,才仍然拄着拐杖走路的,现在要推车了,只好不让它再跛下去了。” 说着,就把李公拐往车上一搁,双手挽车,推着就走。 萧湘云跟在他后面,只觉骆长青推着独轮车,果然健步如飞,和平常走路,丝毫不慢,自己还要加紧脚步才跟得上。 这天傍晚,赶到信安落店。 萧湘云问道:“师傅,蛇谷还没到么?” 骆长青含笑道: “本来今晚就可以入谷,但夜晚进去,咱们路径不熟,又有毒蛇出没,吃亏的是咱们,所以为师考虑之下,觉得还是到这里来落店,歇上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对咱们较为有利。”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骆长青买了一大包干粮,也准备了一壶水,把两袋雄黄未布袋,各自挂在腰间,又取出一瓶“诸葛行军散”,交给萧湘云,以防腥秽。诸事停当,才推着独轮车上路。 萧湘云心头又感刺激,又觉得紧张,她虽然最怕蛇,但为了要救狄大哥,可以把性命都豁出去,蛇就没有什么可怕了。 蛇谷,本名蛇岭,山岭起伏,傍涧而行,绕过一重山脚,但见两旁巨石耸立如门,右方石上镌有“蛇谷”二字,左首石上也镌着:“内有毒蛇,严禁入内”八个大字。 这就是茅山蛇谷,出名险恶之地。 这座山谷,人口处山势婉蜒,怪石耸叠,寸草不生,行约半里,地势才形开朗,里面小山如阜,草长过人,据说蛇谷之中,各式各样的毒蛇都有,但它们只在这山谷中活动,从没有一条蛇游出谷外来的。 蛇姑婆田七姑,自称是长虫门第九代掌门人。凡是长虫门的掌门人,都叫蛇姑婆,所以“蛇姑婆”三个字,在江湖上一向极负盛名。 长虫门是以卖药出名的,凡是毒蛇咬伤,只要用蛇谷的解药,立可起死回生,还有就是各种毒疮,无名肿毒,蛇谷的“万应丹”,也是一敷就好,再就是明目的“蛇胆丸”,风湿骨痛的“法风酒”,和滋补珍品“龙髓丹”,都是名闻逻述的奇效灵药,在江湖上久享盛名。 只要是蛇姑婆监制的药品,每年一次,行销各地,都是由蛇姑婆的女弟子携带药品到各地大药铺走一趟,立被抢购一空,但蛇姑婆却有一条禁例,除了由她女弟子携带药品出外销售,蛇谷之中是不准任何人进入的。 今天晨曦才升,骆长青,萧湘云却闯了进来,半里长的谷道,一条羊肠小径,独轮车木轮辗动,发出辘辘之声。 进入蛇谷,骆长青自然特别小心,处处留神。 这一段谷道因为寸草不生之故,看得较为清晰,许多大石累累的石缝之间,有时也会探出一颗三角形的蛇头来,有些石上,也有正在婉蜒游行的大小蛇类,但为数不多,它们并无伤人之意,骆长青也不去理他们。 跟在独轮车后面的萧湘云,可已经看得手心沁出冷汗来,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握着几枚丧门钉,随时都准备出手。不,她如果没有骆长青的叮嘱,只怕早就出手了。 骆长青道:“进入蛇谷,如果毒蛇不对人发动攻击,你切忌先出手,如果打死了一条蛇,立即会遭到蛇群的围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 就在他们快行完谷道之际,谷中已经得到了消息,那自然是蛇去报讯的了。 只见前面路上,忽然闪出个一身黑衣面貌奇丑的女子冷声喝道: “什么人胆敢擅闯蛇谷,是不是嫌命长了?” 骆长青双手推着车,迎了上去,含笑道: “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倒是绝得很,你是田七姑的门下,田七姑平日教你这样对人说话的么?” 黑衣丑女听得不觉一怔,冷冷的看了骆长青一眼,才道: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谷口的字么?蛇谷严禁外人进入。” 骆长青含笑道: “看到了,严禁入内,那是指没事人,老夫有事要找令师,不进来,如何找她?” 黑衣丑女听说他要找师傅,也许是师傅的熟人,否则口气也不敢如此托大,她望着骆长青,依然冷冷的道: “家师不在谷内。” 骆长青道:“令师哪里去了?” 黑衣丑女道:“不知道。” 骆长青道:“这就奇了,令师和老夫约定了的,要老夫今日到蛇谷来,她怎会不在?” 黑衣丑女道: “既然你和家师约好了的,家师也许会赶回来,你们到谷外去等家师好了。” 骆长青脸色一沉,道: “并不是老夫有求于令师,是令师再三托人带信给老夫,要老夫助她一臂之力,老夫到了这里,你居然要老夫到谷外去等,这是田七姑待客之道么?”他是故意借题发挥。 黑衣丑女看他说得不像有假,倒也不敢得罪,依然冷声道: “蛇谷之中从不接待外客,这是规矩。” 骆长青道: “老夫也有规矩,从不走回头路,姑娘不让老夫进去,那就在这里等她好了。” 说完,停好独轮车,在路旁大石上坐了下来。 黑衣丑女因他是师傅约来的,倒也不好要他退出谷去。他坐了下来,她也只得守在路上。 骆长青取出一支旱烟管,装了一筒烟,打着火石,慢慢地吸了几口,偏头问道: “姑娘是田七姑的第几个弟子?” 黑衣丑女道: “我是老三。” 骆长青又道:“你师傅一共有几个门人?” 黑衣丑女道:“三个。” 骆长青点点头,又道:“谷中除了你们师姐妹,还有什么人?” 黑衣丑女忽然警觉,冷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骆长青含笑:“老夫只是和你随便聊聊。” 他又吸了口烟,问道:“你师傅出去有几天了?” 黑衣丑女道:“不知道。” 骆长青又吸了两口烟,忽然旱烟管一指,站起身道:“哈!田七姑回来了!” 黑衣丑女回头朝谷外看去,骆长青旱烟管一下点了她穴道,朝萧湘云招招手道: “你过来搜搜她怀里,有些什么东西?” 萧湘云依言走到黑衣丑女身边,探手入怀,摸了摸,怀中除了有一块手帕,什么也没有,这就说道: “她身上只有一块手帕,什么东西都没有。” 骆长青用旱烟管敲了她三处穴道,把她放在大石上,含笑道: “让她在这里休息吧,咱们进去。” 话声甫落,突听一个尖冷的声音喝道: “你们不用进去了。” 随着话声,闪出一个面貌奇丑的女子来,方才的黑衣丑女,不过二十四五岁,这个面貌奇丑的女子,至少大了她十岁,也穿着一身黑衣。 骆长青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 “此人大概是蛇姑婆的大弟子了,这倒来得正好。” 一面吸着旱烟,呵呵一笑道: “很好,老夫问你,你是田七姑门下老几?” 他先发制人,左手提着旱烟管,无名指和小指中间,早已夹着一支铁针,就在旱烟管一抬之际,两指朝外轻扬,铁针无声无息的电射出去。 那丑女不防骆长青倚老卖老,在说话之时,会发出一支针来,等到肩头一麻,已经被打中穴道,一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骆长青回头笑道: “妙极,田七姑三个弟子,已被咱们制住两个,这倒是出我意外的顺利。” 随着话声,走上一步,旱烟管连点了她三处穴道。 萧湘云道: “制住她两个门人,有什么用?” “哈!”骆长青笑道: “用处可大着哩,第一,遇上田七姑,咱们可以拿她弟子作为人质,一个换一个,至少可以换回两个人来。第二,如果蛇姑婆真的不在,她蛇谷中的毒蛇,必然会听她们指挥,咱们深入蛇谷,如果有人指挥来围攻咱们,自然没有人指挥的好,所谓蛇无头不行,如今她三个弟子,只剩下一个了,万一动起手来,岂不也省事多了?” 接着又道: “此人可能是田七姑的大弟子,你过来再搜搜她怀中,可有什么?” 萧湘云依言走上,伸手朝奇丑女子怀中摸去,这回她摸到了两件东西,一件是竹哨,另外一件,却是尺许长的一根铁管,一起取了出来,说:“她身上就是这两件东西。” 骆长青接到手里,看了一眼,笑道: “差幸为师先发制人,把她制住,若是让她吹起哨子来,说不定咱们两人此刻就落在蛇阵之中了。” 一面仔细打量着那支铁管,只有小指粗细,头上似乎可抽出来,这就用两个指头轻轻一拉,果然又拉出一截尺许长的铁管,管中似乎还有东西,再往外一拉,又拉出尺许长的一支铁扦,插端色呈深蓝,似是喂过剧毒。 这铁管本来只有尺许长,经拉出两截之后,就有三尺来长了,铁扦极细,也不像什么兵刃。 骆长青看了一会,想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萧湘云在旁道: “师傅,这是什么东西?” 骆长青摇头道: “这不像是兵刃,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萧湘云道: “会不会是指挥蛇用的呢?” 这话听得骆长青“噢”了一声,笑道: “你果然聪明,这铁扦头上淬过剧毒,很可能这种剧毒,是专门克制毒蛇的了,很好,咱们不妨拿它试试,果真是克制毒蛇用的,咱们进入蛇谷,就不用怕了。” 他一手提一个,把两个黑衣丑女放到独轮车上,推着车往里行去。 这下走没几步,前面豁然开朗,一片起伏山岗,尽呈眼前,但见草长过人,中间一条小径婉蜒而去,一直通到一座小山底下,山麓间有着数间石屋,那自然是蛇姑婆住的地方了。 就在他独轮车推到山谷之际,草丛间悉嗖有声,游出十几条蛇身斑斓的毒蛇来,昂起三角蛇头吐着红信。这十几条毒蛇每条差不多都有笔筒那么粗细,长约丈余,拦在前面,不让你前进。 萧湘云惊叫一声,正待扬手发钉。骆长青低喝一声:“慢点,且让为师来试试。” 他依然推车前行了几步,左手执着那支三尺长的铁扦,朝前扬去。 说也奇怪,那十儿条毒蛇本来拦阻去路,经铁扦一扬,本来昂起的蛇头,忽然低了下去,不约而同朝草丛中游去,走得一条不剩。 骆长青大笑道: “早知如此,咱们昨晚不是空忙了一场吗?来,你跟在我后面,不可出手伤它们,它们大概也不敢侵犯我们了。” 萧湘云喜道: “这东西还真灵呢!” 骆长青推着车走在前面,如今他有了信心,把铁插扦交到右手,一手推车,一手忽左忽右的挥动着铁扦。 这一路上草长过人,草丛中不知隐伏了多少大大小小毒蛇,有的蛇身比饭碗还粗,有的很细很长,两人经过之处,大小毒蛇经铁扦挥动,纷纷后退,但走在后面的萧湘云还是看得心惊肉跳,连脚都软了。 设若没有这支铁扦,纵然有一车铁钉,铁针,纵然你准备了两袋雄黄,和十几个爆竹,真要让蛇群围攻起来,依然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不被毒蛇咬死才怪! 骆长青也看的暗暗咋舌,叫了声:“好险!” 不过一会工夫,就已到达小山脚下,这是一片平整的草坪搭建了几间石屋。 这片草坪上,却是没有半条蛇的影子,青草绿油油的,甚是可爱。 就在此时,石屋中走出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衣女子,看到骆长青,萧湘云两人,不觉一怔,问道: “咦,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谷中来了?” 骆长青道: “姑娘可是田七姑的门下么?” 那长发女子出来之时,还没看到独车上的两个人,现在她看清楚了,大师姐、三师妹都一动不动的躺在车上,不由大吃一惊,脚下后退一步,刷的一声从腰间掣出一柄乌黑的长剑,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擅闯蛇谷,你们把大师姐,三师妹怎么了?” 骆长青看她色厉内荏,是个没什么江湖经验的人,这就推着车一直走近石屋,含笑道: “小姑娘,不用惊慌,老夫是应田七姑之约来的,你大师姐和三师妹对老夫出言不逊,老夫才把她们拿下,正要问问田七姑,她如何教出来的徒弟,对尊长一点礼貌都没有。” 长发女子听得半信半疑,问道: “我们又不认识你,你是什么人?” “老夫铁拐仙李长青。”骆长青呵呵一笑,停住车子,然后从车上抽出李公拐,拄着铁拐,说道: “你师傅可曾和你们说过?” 长发女子道: “没有,你老来找师傅,但师傅不在家。” 骆长青又是呵呵大笑道: “小姑娘,并不是老夫要找你师傅,是你师傅再三邀请老夫来助拳的,你师傅不是要对付一个什么东海钓鳌客的吗?” 长发女子现在有些相信了,说道: “这个我好像听师傅说过,但她老人家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骆长青心想:“看来蛇姑婆真的不在了。” 一面摸着络腮胡子,含笑点头道: “那是前天之事,你师傅约老夫到这里来,她大概就回来的了,唔,老夫就在这里等她好了。” 长发女子为难的道:“这个……这个……” 骆长青道: “小姑娘,你有什么为难之处,但说无妨。” 长发女子道: “家师不准外人人谷,但你又是家师请来的,我……不知道如何才好。” 她望望车上两人,接着道: “你既是家师的朋友,就请你把大师姐,三师妹放了吧!” 骆长青点头道: “老夫本待见了你师傅再放人的,好吧,老夫答应你先放了她们。”口中说着,一支铁针已从掌中射出。 长发女子虽然毫无江湖经验,但她心思细密,对骆长青还是怀着戒心,看他说话之时,掌心似有一丝亮光飞射出来,急忙举剑一格,“叮”的一声,把飞针击落,口中说道: “原来你是骗人的。” 脚下后退,左手迅快取出竹哨,正待朝口中吹去。 骆长青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精灵,就在她后退之时,铁拐一点,一道人影快若闪电,一下已经落到她面前,左手一探,去抓她的手腕。 长发女子来不及吹哨,右手一振,乌黑长剑在急切之间快捷的刺出了两剑。 骆长青哪容她出手,身子轻轻晃动,就避开了她第一剑,铁拐“当”的一声,压住了她刺出的第二剑,左手又朝她肩头抓去。 长发女子剑上压力奇重,想抽都抽不回来,心头一急,再待后退,已是不及,肩头一麻,如被五只铁钩钳住了一般,痛得口中“啊”出声来。 骆长青含笑道: “小姑娘,不用怕,老夫不会难为你们的,只是拿你们三个,去换另外三个人而已!” 手起指落,也点了她的穴道。 萧湘云唁的笑道: “蛇姑婆名满天下,她三个门下,原来也稀松得很。” 骆长青笑道: “这是为师出手比她们快了一步,若论她们武功,全都不是弱手,如果让她们腾出手来,只要竹哨一响,蛇群围攻过来,不用她们出手,咱们两人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他边说边走,把独轮车推到屋檐下,回头吩咐道: “你守在这里,我进去瞧瞧。” 随手把那支指挥蛇群的铁扦交给了萧湘云,一手拄着铁拐,朝石屋中走去。 三间石屋,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各有一室,左边一间是炼药室,也就是剖蛇之室,入门就腥秽触鼻,右边是储药室,壁架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药瓶。 骆长青心中暗道: “既入宝山,岂可空手而返。” 目光迅疾一掠,看到一排青瓷药瓶中间,有两个葫芦形药瓶,红标签上写着:“毒龙丸”三字,不由大喜。据江湖传说,蛇姑婆炼制的毒龙九,不但能解任何毒蛇、毒虫之毒,而且任何毒蛇、毒虫闻到毒龙丸的气味,立即退避三舍,不敢游近,这是长虫门唯一秘传秘制的丹藏,除了给门人弟子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外人是买不到的。 骆长青心知和蛇姑婆结下梁子,除非你把她杀死,否则日后麻烦可就大了,她会像阴魂不散,不时驱使毒蛇毒虫来毒害你,这两瓶毒龙九,对自己自然极为有用了,当下伸手取过,揣入怀中,一面依然注目看去,希冀药架上再发现什么克制毒蛇的药物。 他随着药架,走近壁角,忽然脚下碰到一件东西,踢得足尖隐隐生痛,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拳头大的小铁环,心中不禁一动,忖道: “这里地上怎么会多出一个小铁环来呢,莫非是地下暗道不成?” 他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心念一动,立即俯下身去,一手抓住铁环,往上拉起,一块四方形的铁板应手拉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地窖入口。他略为踌躇,就举步跨了下去。 入口下面是一道石级,约有三十来级,骆长青晃亮火摺子,举目看去,这地窖也有三间大小,放着的都是些研制药材的器具,靠里面一根石柱上,捆绑着一个双手反剪的蓝衫少年,神情萎顿,显然吃过不少苦头了。走过去问道: “小兄弟,你是什么人?” 蓝衫少年怒声道: “你管我是什么人?” 骆长青经火摺子一照,才发现这蓝衫少年生得眉目清隽,只是嘴角间隐隐有着血迹,这就含笑道: “小兄弟,老夫并不是田七姑一党,你别误会了。” 走近蓝衫少年身边,用手指轻轻一掐,就把比拇指还粗的麻绳一下掐断,只掐了几下,蓝衫少年身上几道麻索纷纷坠地。 敢情蓝衫少年被捆绑了很久,麻索寸断,他还需要活动了几下手脚,才恢复过来,朝骆长青作一个长揖说道: “老前辈恕晚辈适才冒犯,不知老前辈名号如何称呼?” 骆长青呵呵一笑道: “老夫也是无意之中发现这座地窖的,更是无意之中救了小兄弟,些许微劳,不足挂齿。” 他不肯说出自己姓名,只是不愿让对方把他当作救命恩人罢了。 蓝衫少年深深的注视了他一眼,才抱抱拳道: “老前辈既然不欲人知,晚辈就此别过。” 他从附近一张长案上取过一柄蓝穗长剑,佩到腰上,就转身欲走。 骆长青道: “小兄弟慢点走,出了这座石室,谷中毒蛇何止千百,不如和老夫一同出去的好。” 蓝衫少年发出清朗的笑声说道: “晚辈只是在毫无防范之下,被贼婆子擒来,谷中区区毒蛇,又能奈我何?”举步朝石级上走去。 骆长青心中暗道: “好个狂做的年轻人!” 跟着他登上石级,跨出右厢。 那蓝衫少年已经走到门口,只听萧湘云口中噫道: “你不是蓝兄么,怎么会在这里呢?” 原来这蓝衫少年正是蓝飞天,他目光一抬,看到和自己招呼的是一个淡黄脸,略带病容的少年,自己从未和他见过,不知他如何认识自己的?当时不由得一怔,问道: “兄台如何称呼,不知如何认识在下的?” 萧湘云笑了笑道: “兄弟云啸湘,蓝兄怎么不认识了?哦,对了,我……脸上易了容,难怪蓝兄认不出来了。” 蓝飞天渐渐听出她的声音来了,失声笑道: “原来是云兄,哦,云兄可知狄兄在哪里么?” 骆长青含笑走来,说道: “原来你们竟是旧识。” 萧湘云道: “蓝兄,这是我师傅。” 一面又朝骆长青道: “他叫蓝飞天,云南蓝家的人,是狄大哥的好朋友。” 蓝飞天含笑道: “兄弟被田七姑擒来,囚禁在地窖之中,还是云兄令师把我救出来的呢!” 萧湘云哦了一声,说道: “方才蓝兄不是问狄大哥的下落么?我们就是找狄大哥来的。” 蓝飞天吃惊道: “狄兄可是被贼蛇婆擒来了?” 萧湘云道: “蓝兄怎么知道的?” 蓝飞天道: “几天前,兄弟在一处古庙中歇脚,忽见贼蛇婆和老寿星、逢若仙三人走了进来,兄弟在泌姆山曾见过他们三人,故而认识,这就躲入神龛后面,听他们说起狄兄和一个叫东海钓鳌客的人同行,又说狄明扬剑法精奇,就算他们三人联手,也未必能有胜算……” 萧湘云问道: “后来呢?” 蓝飞天道: “贼蛇婆呷呷的笑了起来,她说:对付他们三人,何需正面动手?只要略施小技,就可手到擒来。老寿星急忙问她如何略施小技,贼蛇婆低低的说了几句,因为说得轻,我没有听得清楚,那逢若仙却摇着头道:这样做法,未免太不光明,我知道贼蛇婆一定是要暗算狄兄了……” 萧湘云道: “是啊,他们是用下五门的迷香,才把狄大哥三人擒去的。” 蓝飞天目中流露出无比关切之色,急急问道: “狄兄他们已经落到贼蛇婆手中了么?他……人在哪里呢”? 骆长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两人说话,他看蓝飞天听到狄明扬被擒,眼神之中流露出无比关切,他是老江湖了,心中暗忖道: “朋友之间,纵然情同手足,但关切之情,也只在心里,脸上流露出来的,应该是吃惊和着急,不会流露在眼神之间,这种神色,只有女孩子才有,莫非这蓝飞天是女的不成?” 不觉对他注意起来。 这一注意,蓝飞天站着的人,虽然穿了宽大的长衫,但依然可以看得出身材纤细,而且无论说话,举动,处处都可以看出他是个女子;心中暗暗点着头,只是没有说出来。 萧湘云道: “蓝兄快说吧.你说完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了。” 蓝飞天道: “后来他们离开古庙,我就一路跟在他们后面,老寿星和逢若仙先行离去,贼蛇婆是赶回蛇谷来的,走没多远,她忽然闪入林中,我在远处等了一会,还没见她出来,忍不住也跟入林去,哪知刚闪入林中,鼻中就闻到一阵异香,我闻得出来,那阵香气之中,隐隐有一股腥味,那是用一种罕见的毒蛇炼制的……” 萧湘云抢着道: “那是迷魂香了,狄大哥他们也是被她用这种迷魂香迷倒的。” 蓝飞天道: “等我发觉,已是迟了,这贼蛇婆已经到了背后,被她制住穴道,就这样被她拿到这里来了,现在你可以说了,狄兄他们被擒住,囚禁在哪里呢?” 萧湘云接着也把自己和骆长青本是暗中跟随狄明扬四人身后来的,在昌化城里,他们如何失踪,自己两人,才找到蛇谷来,详细说了一遍。 蓝飞天攒攒眉道: “这么说,贼蛇婆没有回蛇谷来了,她擒了狄兄等人,会到哪里去呢?” 骆长青心中一动,突然想到老寿星说过,要请东海钓鳌客到北海钓鳌去,这一想,不由得心头大急,说道: “我们要赶快追上他们,才能救得出狄明扬,若是让他们到了北海,那就难了……” 萧湘云问道: “北海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到了北海,就救不出人了?” “唉,你不知道北海……” 骆长青只是摇头道: “那里住着一位黑道前辈异人,此人和东海老神仙齐名,若是让田七姑把东海钓鳌客。 狄明扬四人送到那里去,那就糟了……” 萧湘云道: “就算他北海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去闯它一闯。” 蓝飞天道: “对,咱们去斗斗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人!” 骆长青苦笑道: “北海这位异人,就是江湖上几个首屈一指的大门派,也不敢去碰他一下,近二三十年来,各大门派的门人弟子,有事到北方去,总是要绕道而行,生怕遇上对方的门人弟子,目空一切,一旦发生了争执,惹出事端来,你们当他好对付么?” 萧湘云道: “那……那怎么办呢?” 骆长青道: “好在这里离北海还远,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是赶快追上他们,能在半途中把四人救下来才好;不过老寿星、逢若仙和蛇姑婆这三人十分扎手,只怕凭咱们三个,也远非他们对手,咱们最好的办法是在暗中救人,不能和他们硬来。” 萧湘云急道: “咱们那就快些走吧!” 雷公店,只是几十户人家的小地方,面临一条泥巴路的边上,有一家小店,这是雷公店唯一的“店”了。 中午时分,这家小酒店的松棚底下,来了一大批客人,坐满了仅有的三张板桌,这是小店有史以来客人最多的一次了。 尤其这些客人,都是江湖武林大名鼎鼎的一方雄主,今天居然齐集到这间穷乡僻壤的小店里来,更觉得事出非常! 你道这是些什么人呢? 第一个是明月宫总护法公孙襄,总巡酆济川、仙霞岭枫林堡司徒赞,四十八都戚祖光、豪岭关胜百生、白云观矮纯阳茅若清、绿鹰岛主秦镇海、蜘蛛岛黑蜘蛛朱化龙、鄱阳水寨独目神鹫邓乾坤、九岭山飞天豹佟禄山、洪泽湖秃龙洪大德、长江三十六水寨总瓢把子翻天蛟巴弼畿,另外还有几位身份比较特殊的是诸广山的老寿星段老彭、天台逢若仙、蛇岭蛇姑婆田七姑、东海钓鳌客师徒、狄明扬和耿小云。 这一行人怎么会齐到雷公店来的呢? 这是一个武林中最大的阴谋,“正义”二字,被人利用了,使人黑白难辨,是非难分,且让在下慢慢道来! 这是去年秋天,武当派俗家弟子罗晓天在镇江山第一楼上,遇上淮扬鹰爪拳师贺笑天,两人因姓名粗听起来声音相同,起了争执,互指对方冒名招摇,终于动起手来,贺笑天被罗晓天“两仪掌”击中要害,回家不过两天,便因伤不治身死,鹰爪门心里不服,就找上武当派论理,武当派竟然置之不理。这件事在泌姆山大会提了出来,经大会决定,会后推派代表同赴武当山评理。 评理,本来只须推几个代表,如今却几乎是泌姆山与会的人全体参加了,这自然别有用心,以评理做藉口,准备一举踏平武当山了。 这次行动,是由明月宫总护法公孙襄为首。其实公孙襄也是奉命行事,这命令是老寿星段老彭带来的。段老彭不仅带来了北海神仙的渝令,同时也带来了东海钓鳌客师徒和狄明扬、耿小云四个神智被迷失的人。 对这四个人,可使公孙先生大感为难,他知道狄明扬是康宫主的小兄弟,康宫主对他甚是爱护,也因爱屋及乌,把耿小云认作了小妹子。 如今蛇姑婆却用“灵蛇散”把他迷失了神智,又拨到自己手下来,听候自己差遣,这要是给康宫主知道了,责怪下来,他究是明月宫之主,自己不过是明月宫的总护法而已! 但明月宫是奉北海老神仙之命而成立的,康宫主是老神仙座下大弟子,出任明月宫主的,自己也是秉承老神仙出任总护法,辅佐宫主来的,那么老神仙的法旨,自然不得不听了。 大家赶到雷公店,正当中午,就在路旁的小店打尖,大家落坐之后,店里两老夫妻巴结的端上茶水。 掌柜走到公孙襄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眼,陪着笑问道: “小老儿想动问一声,这位客官可是公孙先生么?” 公孙襄听得一奇,点头道: “在下贱姓正是公孙,不知掌柜如何会认识在下的?” “果然是公孙先生!” 掌柜的含笑道: “小老儿并不认识公孙先生,是昨天中午,有一位客官说的,今天中午,公孙先生会来小店打尖,他还说了客官的面貌和衣着,所以小老儿一下就认出客官来了。” 公孙襄听得心中暗自忖道: “昨天中午和他说的,并且知道中午自己会来这打尖,那人岂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了。” 一面问道: “那位客官还说了什么没有?” 掌柜的道: “他留下了一封信,要小老儿转交给公孙先生……” 转身往屋中走去,不多一会,就拿着一封信走来,送到公孙襄面前,低声说道: “那位客官说的,这信只有公孙先生一人可看。” 公孙襄接过信来,果见信封中写着“书奉公孙先生亲启”几个字,笔迹劲秀,下面并未具名。 公孙襄并未立即拆开封口,只是抬目问道。 “掌柜的,这位客官是怎样一个人?” 掌柜的想了想道: “这位客官很年轻,身上穿一件天蓝长衫,面貌十分英俊,噢,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摺扇,潇洒得很……” 公孙襄心头一跳,付道: “会是宫主!” 急忙拆开封口,抽出一张雪白的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字,那是:“请至大洪山拜月台一晤。” 却没有具名。当下收起信封,一面朝掌柜问道: “掌柜知不知道大洪山拜月台如何走法?” 掌柜的道: “这里高大洪山还有三四十里路程,拜月台小老儿可从没有听说过。” 公孙襄点点头,心想:“宫主亲自来了,要自己到拜月台,也许是不愿和其他的人见面,有机密之事要和自己商量,自然不能耽误了。” 公孙襄等大家用过酒菜,要掌柜的去跟附近农家商量,腾出几间民房、给大家休息,今天就在此地过夜,诸事安排妥当,就独自朝大洪山赶去。 三四十里路程,在他来说,不过片刻工夫,便已赶到山下,只是不知拜月台在什么地方,正想找个砍柴的或是打猎的问问。 忽见右首一条山径上,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裤的小女孩来,那女孩不过十二三岁,梳着两条乌油油的辫子,一张小圆脸生得白里透红,看模样绝不会是山中人家的孩子。 公孙襄正在打量着她,那女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正好在打量着公孙襄。 公孙襄连忙迎了上去,含笑道: “小姑娘,在下想请问一声……” 小女孩展齿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牙齿,不待他说下去,就抢着道: “你要问拜月台是不是?跟我来。” 转身朝山径上就走。 公孙襄听得好生奇怪,这小女孩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去拜月台的?但继而一想:“也许她是宫主派来给自己领路的了。” 这就跟着小女孩身后,朝山径走去,一面问道: “小姑娘……” 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前面的小女孩已经一蹦一跳的跑得很快,奔出去了一段路。 公孙襄身为明月宫总护法,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眼看小女孩已经奔了出去,也就展开脚程,追了上去。 哪知小女孩回头看到公孙襄追了上来,起了童心,只顾低头疾掠,一路连蹦带跳,跑得比飞还快! 公孙襄看得暗暗好笑道:你是想和我比脚程了?也就提吸真气,一路紧追上去。 你别看小女孩一蹦一跳,她施展的竟然是“缩地成寸”身法,看去不太快,但前掠之势,竟然有如离弦之矢,一路起落,贴地低飞,任你公孙先生有数十年修为,提气而行,依然和她保持有五六丈远近,休想追得上她。 这下直把公孙先生看得极为惊奇,暗道: “这小女孩莫非是宫主的小师妹不成,只有北海老神仙,才能调教得出这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佳妙的轻功身法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九章 石屋思过 这一阵工夫,两人一前一后,宛如流星追月般的飞奔,业已转过几重山头,山径一直盘曲而上,不多一会,已经快要登上一处高峰的山颠。 小女孩在前面一棵高大的松树底下,停了下来。 只见她一张苹果小脸,已经跑得通红,连鬓发间也被汗水沾湿了,这一停下,胸口起伏只是喘着气,回头笑道:“公孙先生,你跑得真快!” 公孙襄心中暗道:“小丫头,你内力总究比我差得多了。”他当然不会汗流夹背,也没有气喘如牛,只是朝她微微一笑道:“你这点年纪,能一直跑在在下前面,追不上你,已是胜过在下甚多了。” 小女孩笑道:“我还是跑不过你,你没有像我这样喘不过气来。” 公孙襄心中暗道:“你要和我一样,少说也得练上几十年呢!”一面问道:“拜月台……” 小女孩指指山岭,说道:“就在上面,你自己上去吧!”身形轻闪,朝树林中投去。 公孙襄循着她所指,轻蹬巧纵,登上山岭,这里只是一片十数丈见方的平台,有着三五棵高大松树,和几方天生的巨石。 一个身材颀长,身穿天蓝长衫的少年,负手而立,天风吹拂着他的衣衫,看到的虽然只是他的背影,但已飘逸自然,十分潇洒。 公孙襄心头微微一怔,忖道:他不是宫主! 蓝衫少年已经开口了:“公孙先生来了么?” 口齿清朗,随着话声,缓缓转过身来。 公孙襄目光一注,只见这蓝衫少年脸如傅粉,唇若涂朱,双目清朗,有如点漆,康宫主美男子,狄明扬也是美少年,但若和他相比,就要差上几分。 他不是等闲人物,一下就已看出这蓝衫少年眉宇之间,隐蕴紫气,肤色之内,隐含宝光,分明身怀上乘武功,心头暗暗一惊,望了他一眼,故作怔容,拱拱手道: “阁下大号如何称呼?留柬见召,不知有何见教?” 蓝衫少年朝他微微一笑,才道。 “在下奉邀公孙先生来此,实有要事相商,贱名不说也罢。” 他不肯道出姓名。 公孙襄微有不悦之色,但依然含笑道: “阁下一纸素笺,未具姓名,在下就从雷公店匆匆赶来,孔老夫子说的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赶到此地,见到了阁下,阁下连名号都不肯见告,这是对朋友之道么?” 蓝衫少年淡淡一笑道: “你我本来不是朋友,将来也不会是朋友,我请公孙先生来,谈的是事,不是谈人,贱名说不说都是一样。” 公孙襄觉得此人十分高傲,而且口气也不善,不觉大笑一声道: “既非朋友,那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蓝衫少年神色丝毫不动,只是徐徐说道: “你我纵非朋友,难道就不能谈谈眼前之事么?” 公孙襄道: “眼前有什么事?” 蓝衫少年伸手朝右侧一指,徐徐说道。 “公孙先生请看,那山坳间不是有一座白石为墙的石屋么?” 公孙襄明知他邀约自己前来,必有事故,但他既不肯道姓名,却又顾左右而言他,和自己说什么白石为墙的石屋,当真有些莫测高深,他手指之处,也正是自己上来的时候,他负手在看的地方。 不觉顺着他手指往下看去,果见不远的山坳间,有一座白石砌成的石屋,一面问道: “那座石屋,和阁下邀约在下来此,也有关连么?” “正是。”蓝衫少年缓缓的道: “公孙先生是明月宫的总护法,月前横扫江南,威震黄山,江湖上提起公孙先生,莫不惊然变色,此次公孙先生又统率群雄,兴问罪之师,武当、少林亦将望风披靡,所以在下不得不请公孙先生来此一谈……” 公孙襄攒攒眉道: “阁下究竟要和在下谈什么呢?” 蓝衫少年道: “公孙先生在江湖上纵横捭阖,一生功过,很难下得定论;但至少生平并无大恶,但如果此次上武当,下少林,明月宫这番倘若得手,整个武林均将沦入魔道,公孙先生也就沦为武林中的千古罪人……” 公孙襄脸色微变,大笑道: “阁下……” 蓝衫少年忽然神色一正,目中神光湛然,一摆手道。 “公孙先生且等我把话说完了。” 公孙襄也是成名多年,艺高胆大,虽觉眼前这蓝衫少年身怀上乘武功,绝非易与;但他在江湖上什么阵仗没有见识过,岂会把弱冠少年放在心上,闻言点头道: “好,阁下请毕其词,公孙襄洗耳恭聆就是。” 蓝衫少年续道: “因为武林这场浩劫,公孙先生是第一个关键人物……” “哈哈!”公孙襄洪笑道: “阁下过奖,公孙襄真有如此重要么?” 他这话却是自负得很,不为良相,当为良医,不流芳百世,也当遗臭千年,大丈夫当如是耳! 蓝衫少年接着道: “因此公孙先生在这一动荡不宁的江湖上,可以使草木不惊,各大门派相安无事,也可以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使各大门派精英尽失,道消魔长,当然,江湖上,谁都不希望闹得血雨腥风……” 公孙襄笑道: “原来阁下是做说客来的,希望说服在下……” “不是。”蓝衫少年神情严肃,徐徐说道: “那座白石为墙的石屋,是为公孙先生盖的,希望你能在屋中闭门思过,修心养性,静静的住上三年……” 那石屋是为自己盖的,要自己闭门思过,住上三年! 公孙襄听得不觉仰首狂笑,点头道: “很好,阁下想得果然周全得很!” 蓝衫少年道: “公孙先生那是同意了?石屋中食用无缺,我已情商大洪山主,派有专人负责……” 公孙襄笑:“这是阁下指定要在下住在这里的了?” 蓝衫少年道: “这里一来无人惊扰,又有大洪山主负责保护,公孙先生自可放心住在这里。” 公孙襄觉得好笑,说道: “公孙襄闯荡江湖数十年,何以要听一个乳臭未干,又不肯道姓名的少年人的话呢?” 蓝衫少年道: “你既然来了,自然非留下不可。” 公孙襄道: “阁下准备把在下留下?” 蓝衫少年道: “不然,何用把公孙先生请来?” 公孙襄道: “阁下约了多少帮手来,何不请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到底是哪些高人,有这样的把握,留得下区区公孙襄?” 蓝衫少年道: “在下并没约什么帮手。” 公孙襄大笑道: “阁下没约帮手,如何留得下我?” 蓝衫少年淡然一笑道: “难道在下一个人还不够么?” “很好!”公孙襄点头道: “阁下要如何留法?” 蓝衫少年微哂,“在下只须封你一处穴道,三年之后,再来替你解穴,那时去留悉听公孙先生之便。” 公孙襄看他说得认真,倒也有些相信,对方年纪虽轻,分明具有上乘身手;但自己岂会真有如此窝囊?大笑道: “阁下那就来试试看?” 蓝衫少年目光一注,说道。 “公孙先生似乎还有抗拒之意?” 公孙襄道: “难道区区就会让你轻易点中穴道?” 蓝衫少年道: “那好,公孙先生大概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那就接招了。” 话声甫落,人已闪电欺近,抬手一指朝公孙襄点了过来。 公孙襄看他这一指出手之快,轻灵无比,简直不知他指向何处,但高手过招,第一招就可以看出来人身手,心头不禁大为惊骇,口中同样朗笑一声,身形轻闪,避招还招,拍出一掌。 公孙襄看来不过四十许人,实则已六十出头,积数十年修为,功力何等深厚?右手一掌堪堪拍出,身形电旋,左手又是一掌劈了过去。 照说,掌法快了,掌力就轻,掌力重了,出手就慢;但公孙先生这两掌不但奇快无比,掌上含蕴的内力,也极为沉猛,掌风内劲,几乎横扫数尺方圆,对方身法再快,也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蓝衫少年却并不闪避,人如逆水游鱼,从两记掌风空隙一闪而入,又是一指,点了过来。他身法奇妙已极,居然能从掌风缝隙中间闪入,而且一下就欺到了公孙襄的右侧,尤其他点出的一指,公孙襄依然看不出他袭向何处。 这下看得公孙襄心头大震,凭自己的经验阅历,竟连对方出手路数都看不出来,急忙双手挥动,指顾问,一口气劈出了九掌。 这九掌可以说他把毕生功力,都凝聚上了,掌势之快,有如重嶂叠峦,排空击到,掌上不带丝毫风声,但一丈方圆,都是他重压如山的内劲,空气被排挤出去,若有人畜留在这一丈以内,定当为之窒息。 蓝衫少年还是身形闪动,逆风而进,公孙襄这九掌当然发有先后,他就在九记掌风的缝隙,有如穿花蝴蝶一般,一个人有时左侧,有时右侧,有时横闪,有时斜行,闪来闪去的乘隙而入,身法奇快,虽然公孙襄掌势重重叠叠的涌去,却始终沾不到他一点衣角,公孙襄第九掌堪堪出手,他已经闪到面前,一指点了过来。 公孙襄闯荡江湖数十年,经过多少场面,也遇过多少高十,但真正使他胆颤心惊的,今天是第一次。 这是因为蓝衫少年不惧他裂石碎碑的掌力,他不识蓝衫少年点出来的指风究竟取自己什么穴道。 这两点,任何一个高手遇上了都会头痛,他连发九掌,依然无法阻遏蓝衫少年欺入,心头既惊且怒,不见他点足作势,一个人离地数寸,像流水般往后疾退出去。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一退一进,身法同样快速,滑出去一丈光景。 公孙襄突然一声长笑,右手挥处,划出一道扇面般的白光,原来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铁骨摺扇,扇招展开,上下翻飞,但见白光缭绕,扇面倏合倏开,着着攻守兼顾,攻势凌厉,扇风声如裂帛,刹那之间,声势大盛,把蓝衫少年逼退了两步。 公孙襄精神大振,口中大喝一声,右手同时呼呼劈出,又把蓝衫少年逼退了一步。 心里暗忖道: “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原来不过如此!” 摺扇开合,开时如开山巨斧,直劈横扫,合时如点穴之撅,敲打穴道,瞬息变化,不可捉摸,左手配合扇势,一记记劈击,掌风席卷,盈耳如涛。一轮攻势,当真猛恶绝沦,武林中不可多见。 蓝衫少年先前只是游走闪避,但连退了三步之后,心头已感不耐,突然一声清叱,身形从重重扇影中抢人,双掌流转,展开抢攻,两条人影,进退起落,各不相让,片刻工夫,已打了二三十招。 蓝衫少年掌法精妙,公孙襄扇势却已由盛而衰,有渐趋下风之势。 这种此消彼长之势,公孙襄自然早已察觉,正好蓝衫少年闪近他左侧,一时机不可失,哪还犹豫,口中大喝一声,左手凝聚八成力道,奔雷般一掌,朝他右肩劈出。 蓝衫少年倏地转过身来,左手一指,正好点中他的掌心。 公孙襄但觉掌心如中尖锥,左臂骤然一麻,右手摺扇赶紧朝前划出。 蓝衫少年又是一缕指风已先他半步,袭上右肩“筋脉穴”,公孙襄执扇右手,立即垂了下去。 公孙襄双肩穴道受制心知要糟,陡地飞跃而起,身子凌空,双脚连环飞踢,一口气踢出了七腿。 他修为功深,只要把蓝衫少年逼退两步,乘这一瞬间的工夫,迸发全身真气,等他双足落地,这两处受制穴道,即可一冲而开了。 蓝衫少年一身武学,比公孙襄只高不低,岂会让他喘过气来?清叱声中,双手疾发,一连弹出三缕指风,公孙襄跃起的人,口中忽然闷哼一声,一个身子,砰然坠地。 蓝衫少年朝他笑了笑道: “公孙先生身手果然高明,想不到还费了我一番手脚。” 公孙襄身上五处穴道受制,跌坐地上,双目望着蓝衫少年几乎要喷出火来,厉声道: “小丫头,你究竟是何人?” 蓝衫少年被他这一声“小丫头”叫得脸上不禁一红,抬手一指,点了他哑穴,冷冷的道: “我已经告诉过你,要留你在石屋中住上三年,那时江湖武林,已经平静无事,去留就可以悉听尊便了。” 说完,一手提起公孙襄,朝山拗石室飞奔而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山坳间白石小屋板门启处,走出一个身穿青纱长衫的中年文士,此人看去约莫四十来岁,生得貌相斯文,长眉朗目,白面无须,手中拿一把乌骨摺扇,举止潇洒,只是走得极为匆匆,一路往山下行去。 此人非他,正是明月宫的总护法公孙襄。他自然是赶去雷公店去的了。 晚饭之后,公孙襄朝狄明扬道: “狄老弟,你随我来。” 狄明扬跟他走出农舍,沿着一条黄泥小径,走到小山麓下一棵大树底下。 公孙襄在树下一块大石上坐下,一面用手拍拍身边的大石,说道: “狄老弟,你也坐下来。” 狄明扬依言在他身边坐下,他似乎变成了木头人,你叫他走,他就走,你叫他坐,他就坐,沉默得连一句话都不说。 公孙襄看了他一眼,问道: “狄老弟,你对咱们这次武当之行,有什么意见?” 狄明扬茫然道: “没有。” 公孙襄又道: “你怎么也会赶来参加的呢?” 狄明扬道: “不知道。” 公孙襄又道: “你不是和老寿星、蛇姑婆一起来的么?” 狄明扬道:“是的。” 公孙襄含笑道: “你不知道,我倒知道,你是被蛇姑婆用蛇药迷失了神智。” 狄明扬道:“不知道。” 公孙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打开瓶塞,倾出一粒白色药丸,随手递了过去,说道: “你把这颗药丸吞下去了,就会知道。” 狄明扬不加思索,接过药丸,纳入口中,吞了下去。 公孙襄道: “现在不用说话,就在这里坐息一会儿了。” 耿明扬被蛇姑婆迷失了神智,你不和他说话,他不会和你多说。 这样过了一盏茶的时光,狄明扬忽然双目一睁,望望公孙襄,口中发出一声轻“咦”! 公孙襄回过脸去,朝他笑了笑,道: “狄老弟,你现在感到如何了?” 狄明扬道:“公孙老哥,小弟……” 公孙襄含笑道:“老弟现在清爽了。” 狄明扬道: “小弟方才神智迷迷糊糊的,是公孙老哥给小弟服了什么药才清爽的?” 公孙襄压低声音道:“老弟现在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狄明扬道: “小弟只记得是和钓鳌客前辈到东海去的,后来……” 他摇摇头道:“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小弟不记得了。” 公孙襄道: “不错,你和葛老哥师徒、耿姑娘四人都着了蛇姑婆的道,把你们送到这里来的。” 狄明扬愤然道:“这老妖婆……” 公孙襄摇手道:“这不是她的主意,她是奉命行事。” “奉命?”狄明扬道:“那是康宫主的意思?……” “不是。”公孙襄压低声音道: “是康宫主师傅下的命令,这也不是针对老弟的。” “康宫主的师傅?” 狄明扬低哦一声,他想起老寿星和逢若仙曾经要东海钓鳌客到北海去钓鳌,说这是北海老神仙的意思,莫非康宫主的师傅会是北海老神仙?这就问道: “是北海老神仙?” 公孙襄点点头道: “狄老弟,你暂时还得继续作神智被迷,不可露出破绽来。” 狄明扬道:“这为什么?” 公孙襄道: “你听老哥哥的,就不会错,此次武当之行,关系武林大局,丝毫疏忽不得。” 他又倾出三颗药丸,交到狄明扬手中,郑重的道: “你回去之后,把这三颗药丸给葛老哥和姑娘服下,但两人必须分开时间,最好先给葛老哥服,等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光,你看他睁开眼来,不能让他开口,以防隔墙有耳,你就要以传音人密告诉他经过,要他暂时忍耐,不可露了行迹。等葛老哥清醒之后,再给耿姑娘服,这样你才有时间和他们述说经过。” 狄明扬接过药丸,点头道: “小弟省得。” 公孙襄道: “等到了武当山,该当如何行动,老哥哥自会告诉你的。” 狄明扬望着公孙襄,惊异的道: “公孙老哥,这样做……” 公孙襄含笑道: “你不用多问,到时自知。” 狄明扬道: “小弟自会听公孙老哥安排,只是钓鳌客前辈……” 公孙襄含笑道: “所以我要你先给葛老哥服药,他清醒之后;看了这颗药丸,就不会多问了。” 说到这里,站起身,含笑道: “好了,你只要记住老哥哥说的话就好,我们走吧!” 两人回到农舍。他们这次一行人数众多,跟当地几家农家商借,才腾出房舍来往宿,狄明扬、东海钓鳌客师徒、耿小云四人分到了一间房。 狄明扬跨入房中,东海钓鳌客已经盘膝坐在地上养神。 三人都被迷失了神智,但耿小云对狄明扬从内心有着一份关切,就是神智被迷,她还是有一种感觉,狄明扬是她世上最亲的人,因此狄明扬跨进房中,她一双眼睛望着他还是流露出关切之色。 狄明扬朝她含笑道:“小云,你没睡么?” 耿小云道:“我睡不着。” 狄明扬柔声道:“你现在可以睡了。” 耿小云点着头,问道:“你呢?还不睡么?” 狄明扬道: “我和钓鳌客前辈一佯,坐息一会就好,你去床上睡吧!” 耿小云依言走到床上,和衣躺下。 狄明扬掩上了门,走近东海钓鳌客身边,钓鳌客双目睁了开来。 狄明扬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 “前辈,总护法交代,这颗药丸,你快吞下,不用说话。”一面把药丸递了过去。 一行人都由总护法公孙襄指挥,东海钓鳌客听是总护法交代的,果然不再说话,问也没问,接过药丸就一口吞下。 狄明扬也没和他多说,就在他身旁席地坐下,等了约莫一盏热茶工夫,东海钓鳌客果然倏地睁开眼来,双目精光闪动,似要开口。 狄明扬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 “前辈不可开口,听晚辈说完了,我们再以传音入密交谈。” 东海钓鳌客目光一注,立即以“传音入密”问道: “怎么?事情很严重吗?” “是的。”狄明扬也以传音入密把刚才公孙襄说的话,说了一遍,一面把另外两颗药丸,递了过去。 东海钓鳌客听得大奇,接过药丸,凑着鼻子闻了闻,忽然面有喜色,望着狄明扬以传音入密说道: “公孙襄他会是……哦,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狄明扬道: “他说的话,晚辈都告诉你了。” 东海钓鳌客似已闻出这颗药丸的来历,他只是点着头道: “如此就好,公孙先生怎么安排,咱们就听他的好了。” 一面把药丸交给狄明扬,说道: “你快把药丸给耿姑娘服了。” 狄明扬心中暗暗奇怪,东海钓鳌客一向瞧不起公孙先生,这回怎么会说出全听公孙先生的安排的话来?但这话他没有问,拿着药丸,站起身来,走近床前,轻轻在耿小云肩头拍了两下。 耿小云惊啊一声,翻身坐起。 狄明扬立即以传音入密说:“小云,莫要出声。” 耿小云粉脸骤然一红,望望坐在地上闭目垂帘的东海钓鳌客,低声问道: “你要做什么?” 狄明扬仍以传音入密说道: “你快把这颗药丸吞下了。” 耿小云要待开口,狄明扬道: “这是总护法交给我的,你快服了。” 耿小云接过药丸,吞了下去。 狄明扬坐在床沿上,等了一盏茶工夫,看她睁开眼睛,朝自己望来,就以传音入密把刚才公孙先生的话,重复说了一遍。 耿小云不会传音人密,睁大双目,眨眨眼睛,就附着他耳朵悄声说:“狄大哥,总护法是康宫主的心腹,这次行动,既然是明月宫的阴谋,他说的话可靠么?” 狄明扬以传音入密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但他给我们解去受迷的神智,总是不假了。” 耿小云轻轻摇着头,又悄声道: “这人心机极深,也许是要利用我们也说不定,我们不可不防。” 她虽然附着狄明扬耳朵,声音说得极轻,但东海钓鳖客内功何等精纯,自然全听到了,这就传音入密说道: “耿姑娘,你不用担心,咱们听他的没有错。” 耿小云悄声道: “钓鳌客前辈说,我们听他的没有错,狄大哥,你问问钓鳌客前辈,公孙先生怎么……” 东海钓鳌客仍以传音入密说道: “你们不用多问。” 武当山迎恩宫门前,今天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是一个浓眉黑脸,短髭于腮的老头,他停下车,就跳下来打开了车帘,伺候着车上的主人下车。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对少年男女,男的身穿天青绸衫,丰神秀朗,女的身穿浅紫衣裙,面垂紫纱,但从她窈窕身材看去,准是一位美人儿。 车把式等两入下车之后,立即驾着车,停到大门左侧去了。 这对少年男女衣着华丽,举止斯文,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两人刚跨进大门,就有一个灰衣道人迎了出来,稽首道: “公子二位可是进香来的?” 青衫少年含笑道: “小生兄妹,奉家母之命,到贵宫还愿来的,先想见见贵宫宫主。” 灰衣道人一听是还愿来的,要见宫主,这自然是大大的贵客了,慌忙稽首道: “公子,小姐请客堂奉茶,小道立即去禀报宫主,请,请!” 他领着两人穿过大天井,折入左首一道门户,那是三间清雅的客堂,一面说道: “二位请坐,小道失陪。” 青衫少年忙道: “道长请便。” 灰衣道人退出之后,一名小道童立即送上两盏香茗。 过了不多一会,那灰衣道人匆匆走入,稽首道: “宫主有请二位到里面奉茶,小道给公子,小姐带路。” 青衣少年和紫衣少女就站起身跟着他往后进行去。 一直来到第三进,左首一座自成院落的精舍前面,灰衣道人才脚下一停,躬着身道: “启禀宫主,二位贵客来了。” 他话声甫落,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蓝袍,头椎玉簪的中年道人,急步迎了出来稽首道: “贵客远临,贫道有失迎迓,二位请里面坐。” 灰衣道人退后一步,说道。 “出来的就是敝宫宫主了。” 青衫少年拱拱手道: “宫主好说,小生兄妹是奉家母之命,到贵宫还愿来的,有扰宫主清修,心实不安。” 蓝袍道人连说“不敢”,一面抬手肃客,口中连连说着“请”字。 青衫少年和紫衣少女由蓝袍人陪同,跨入宫主接待宾客的客厅落坐。 青衫少年不待蓝袍道人开口,就拱拱手道: “宫主就是玉清道长了?” 蓝袍道人道: “不敢,贫道就是玉清。” 青衫少年忽然压低声音道: “道长,小生兄妹,并非还愿来的,实有重大机密之夸奉告。” 玉清道人听得微微一怔,望着青衫少年问道: “少施主有什么事,但请见告。” 青衫少年道: “在下云南蓝飞天。” 他指指紫衣少女又道: “她是七姐妹门的萧湘云姑娘,还有那位改扮车把式的老者则是骆长青骆前辈……” 玉清道人对蓝飞天、萧湘云没有听人说过,但旋风剑骆长青成名多年,名满大江南北,他自然知道,连忙稽首道: “原来是蓝公子,萧姑娘、骆大侠改装而来,贫道失迎之至,快去请他进来。” “道长不忙。”蓝飞天摆摆手道: “骆前辈因车中押着三个重要的人,不能轻易离开,且等在下把整个事情奉告道长之后,再请他进来不迟。” 玉清道人道: “蓝公子那就请说。” 蓝飞天就把明月宫在幕后策划,举行泌姆山大会,阴谋决定三个步骤,第一个以狄明扬为父母报仇为名,向黄山万家寻仇,藉机横扫江南五个门派(黄山万家并不是一个门派,但江湖上人都把它看作一个门派。)此事目前总算幸免于难了…… 玉清道人间道: “狄明扬是谁?” 蓝飞天道: “狄兄就是狄元和狄大侠的令郎。” 玉清道人吃惊道: “狄大侠遇难,和黄山有关么?” 萧湘云道: “狄大侠夫妇现在东海,当时就是万耀堂设计陷害的。” 玉清道人一呆道: “会有这等事?” 蓝飞天道: “明月宫第二个阴谋,是以淮阳鹰爪门贺笑天之子贺继武为苦主,由泌姆山大会推派代表,向贵派评理……” 玉清道人攒攒眉道:“此事……” 蓝飞天道: “道长且听在下把话说完了。他们第三个阴谋,是取下武当,再转往少林,如把武当、少林都击溃了,武林霸业也已成功了十之八九,其余门派,就不足道了。” 玉清道人道:“这么说,他们要来对付敝派了?” 蓝飞天道:“他们已经来了,目下正在途中……” 玉清道人倏地站起,说道: “这消息敝派一无所知,贫道应该立刻禀报掌门人才行蓝飞天道: “道长且慢,在下话还没有说完。当时在泌姆山大会上,原说推派几个代表,陪同贺继武前来,但他们此行,却由明月宫总护法公孙襄为首,参与泌姆山大会的人,全数参加,另外还有诸广山老寿星段老彭、蛇岭蛇姑婆、天台逢若仙三人,奉北海老神仙之命,在半途劫持了东海钓鳌客和狄明扬,由蛇姑婆用迷失神智的药物,把东海钓鳌客,狄明扬迷失了神智……” 玉清道人吃惊道:“葛老施主被他们迷失了神智?” 东海钓鳌客是东海老神仙的记名弟子,在武林中可算得首屈一指的人物,无怪玉清道人大吃一惊了。 蓝飞天道: “他们迷失东海钓鳌客神智,目的自然是为了对付贵派了。” 玉清道人听到这里,已经有坐立不安之感,问道: “只不知骆大侠车中押来的三个人,又是什么人?” 蓝飞天就把骆长青和萧湘云暗中尾随东海钓鳌客之后,如何在昌化客店发现东海钓鳌客四人失踪,一路找上蛇谷,擒住蛇姑婆三个弟子,救出自己,大概说了一遍。 玉清子道: “如此说来,明月宫和北海有着密切关连了,此事体大,贫道立时陪同骆大侠去晋见家师才是。” 骆长青要蓝飞天,萧湘云扮作兄妹,上武当山来,目的就是要晋见武当派掌门人紫阳道长。当下就由玉清道人吩咐门人要骆长青把马车驰入大殿东首的偏殿天井之中,并派了十六名弟子轮流守护,不准任何人进入。 骆长青一跃下车,朝玉清道人拱拱手道:“道兄久违了。” 玉清道人看到骆长青,不由一怔,旋风剑骆长青昔年是个风度翩翩的侠士,如今竟然会是满脸于思,弯腰跛足的老者! 但他只是略一怔神,就打着稽首道: “贫道如是记忆不错的话,和骆大侠睽违大约有十八年之久了。” 十八年,时间不算很短,但也不太长,一个人容貌纵有改变,也不至于差距有如此之大,见面就会认不得了。 骆长青久走江湖,玉清道人的话怎会听不出来?笑道: “道兄可是觉得在下改变得大多了么?” 玉清道人点点头笑道: “贫道若非事先知道是骆大侠,几乎认不出来了。” 萧湘云道: “骆大叔,我们已经和玉清道人说了,道长希望骆大叔一同去晋见紫阳老道长呢!” 玉清道人因骆长青面貌有异,怕是明月宫派来的奸细,沉吟道: “骆大侠请厅上奉茶。” 骆长青自然看得出来,这牛鼻子道人认不得自己,起了疑心,不觉呵呵一笑道: “事情紧急,这茶不用喝了。” 他一手摘下了阔边凉帽,左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于思满面的胡子应手而落,右手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又脏又黑的白布,在脸上一阵拭抹,笑道: “道兄现在是否认得出在下来了?” 随着话声,腰骨一挺,身子也忽然增高了近尺光景之多。 玉清道人、蓝飞天、萧湘云定睛看去,这不过转眼工夫,骆长青已由一个弯腰,跛足,满脸于思的糟老头,变成一个身材颀长,白面无须,修眉朗目的中年人,看去最多不过四十五、六,五十不到,面含微笑,望着三人。 玉清道人自然一下认出来了,不觉含笑稽首道: “骆大侠易容之术,神乎其技,贫道不胜钦佩之至。” 萧湘云、蓝飞天自从认识骆长青以来,从未见过他真面目,也大感惊异,同声道: “我们今天才看到骆大叔的真面目呢!” 玉清道人至此已无疑虑,打着稽首道: “骆大侠,咱们这就走吧!” 在紫阳道长静室之中,骆长青从万耀堂觊觎狄元和八卦金钱说起,如何夜袭狄家庄,自己因得讯较早,预先把狄明扬送上委羽山去,一直说到蛇姑婆以迷药劫持东海钓鳌客、狄明扬、耿小云四人,如今由明月宫总护法率领江南全体黑道群雄和被迷失了神智的东海钓鳌客等四人,以淮阳鹰爪门贺笑天被武当门人罗晓天‘两仪掌’所杀作为藉口,向武当兴问罪之师,详细说了一遍。 紫阳道长年已七十有九,听得连连叹息道: “江湖上永远就像长江大湖,有不得十年二十年平静,就会掀起滔天波浪,自从贫道进入武当派,这七十年来,这次已经是第三次遇上大风浪了,但愿祖师在天之灵,庇佑我武当派,渡过这场劫难……” 话声未落,忽然目注窗外,缓缓说道: “何方高人,既然光降敝观,怎不请进来喝盅茶水?” 玉清道人听得一惊,一手按剑,正待趋出。紫阳道长摇手制止。 只听窗外响起一声朗朗长笑,说道: “紫阳道长练成上清玄门道法,在下自以为很小心了,还是被道长一语道破,好生令人钦佩。” 随着话声,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青纱长衫,手摇摺扇的中年文士来。 骆长青,蓝飞天。萧湘云三人看到来人,不由得神色为之一变。 玉清道人一手按着剑柄,叱道: “施主何人,夜闯玉虚宫……” 紫阳道长一摆手道: “玉清,不得对来宾无礼。” 青衫文士摺扇一收,朝紫阳道长拱手道: “老道长请了,在下公孙襄,来得冒昧,还请道长多多恕罪。” 原来他正是明月宫总护法公孙襄。 紫阳道长稽首道: “公孙施主簧夜光降,必有见教,贫道洗耳恭聆。” “不敢!”公孙襄含笑道: “在下夜访道长,确有要事想和老道长一谈,只是没想到道长静室之中,还有客人。” 这后是说他和紫阳道长商谈之事,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紫阳道长含笑道: “无妨,公孙施主如有要事,那就请到隔壁房中奉茶。” 说着,站起身,朝玉清道人吩咐道: “玉清,你陪骆施主三位坐坐,力师陪公孙施主到隔壁房中一谈。” 一面又朝骆长青稽首道: “骆施主请坐,贫道暂且失陪。” 骆长青忙道: “道长只管请便。” 紫阳道长引着公孙襄退出静室,往隔壁一间静室走去。 玉清道人道:“骆大侠,据江湖传说,此人已是六十开外了,望去却似四十许人。” 萧湘云道:“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法。” 骆长青道: “由此看来,明月宫的人,大概已经到了山下,他来见老道长,自是先礼后兵,还可能……” 忽然觉得不妥,底下的话,就没有再说出口来。 玉清道人道:“骆大侠言有未尽,咱们同舟共济,但说无妨。” 骆长青笑了笑道: “在下也只是猜测之词,他夤夜来见老道长,很可能是想招降贵派了。” 玉清道人神色微变,说道: “明月宫崛起江湖,也不过是近年之事,他们有多大能耐,招降敝派?” 骆长青心中暗暗觉得好笑:“这位迎恩宫主,生长在武当山,在紫阳道长的卵翼之下,缺乏江湖经验,也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明月宫是好对付的吗?”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光,只听紫阳道长在门外说道:“公孙施主好走,恕贫道不送了。” 接着紫阳道长回了进来,稽首道:“骆施主久候了。” 骆长青道:“不知公孙襄和道长谈了些什么?” 紫阳道长微微一笑道:“明月宫声势果然不小,他兵临城下,自然是要胁之言了。” 要胁之言,岂非就是招降来了? 玉清道人愤然道:“明月宫邪魔外道,他居然敢对本派要胁么?” 紫阳道长道: “玉清,你一向都心浮气躁,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如此目空一切,总有一天会吃大亏,对付明月宫,自有为师统筹全局,武当存亡绝续,悉在于此,你不准妄加批评。” 玉清道人已是一宫之主,平日师尊从不疾言厉色,今晚这几句话,说得很重,玉清道人不禁肃然躬身应“是”。 紫阳道长道: “时间不早,你陪骆施主三位且去宾舍安息,回头速召你大师兄等人到为师静室里来,听候吩咐。” 玉清道人又应了声“是”。 骆长青自然听得出来,明月宫的人果然已经兵临城下,紫阳道长召集门下弟子,自然是商讨应付强敌之事,自己三人当然不便在场,这就起身辞出,由玉清道人陪同三人前往宾舍休息。 过了不到半个更次,武当八宫宫主,一齐来到掌门人静室。 这武当八宫宫主,乃是玉虚宫玉虚道人,太和宫玉真道人,紫霄宫玉玄道人,迎恩宫玉清道人,遇真宫玉衡道人,净乐宫玉竹道人,南岩宫玉篆道人,五虎宫玉音道人。 紫阳道长端坐在一张紫檀的靠椅之上,门下武当八子一齐参见师尊,分两旁站立。 紫阳道长目光慈祥,缓缓看了门下八人一眼,才道: “你们可知为师深夜召你们前来,是为什么吗?” 大弟子玉虚道人躬身道: “听说明月宫纠集黑道群雄前来武当寻衅,师尊召见弟子,自然是指示应敌机宜了。” “明月宫的人确实已到了山下。” 紫阳道人徐徐说道: “但为师召你们前来,却有两件大事,要当众宣布,第一件,为师决定从此刻起,把武当派掌门人传给你们大师兄玉虚……” 玉虚道人慌忙跪下,说道: “师尊,弟子……” 紫阳道人不待他说下去,就道: “你毋须多说,为师作此决定,就是为了挽救武当派的一场浩劫。” 站起身,双手捧着玉牒,说道: “玉虚,你接过玉牒,就是本派的掌门人了。” 玉虚道人跪在地上,双手接过。 “好。”紫阳道长道:“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 玉虚道人依言站立。 紫阳道人又道: “第二件,为师宣布俗家弟子罗晓天从现在起,逐出武当门墙……” 话声未落,八个门人都跪了下来,由玉虚道人道: “启禀师尊,罗师弟和鹰爪门贺笑天一场过节,当时曾赶来武当,向恩师禀报经过,错不在罗师弟,当时曾蒙恩师晓谕,不予追究……” 紫阳道长道: “你们不用说了,为师这样决定,自有道理,你们起来。” 八人只得依言站起。 紫阳道长忽然脸色肃穆,郑重的道: “玉真、玉玄、玉清、玉衡、玉竹、玉篆、玉音,你们七人听着,从此刻起,你们大师兄即是武当派的掌门人,他说的每一句话,决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着武当派,不论对与不对,为师只准你们奉命行事,不准违拗,更不准从嘴里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你们都要牢牢记住了。” 玉真等七人暗暗觉得奇怪,师尊怎么会说出不论对与不对,都要奉命行事,不准说出一句反对的话?师尊这是什么意思呢?但大家想归想,还是恭敬的应了声“是”。 紫阳道长又道: “如若有人出言反对你们大师兄决定之事,立即逐出武当派,决不宽贷,你们给为师记住了。” 这话是加重前面说过的话,而且含有加重警告之意。 玉真道长等七人又躬身道: “弟子遵命。” “好!”紫阳道长道: “你们七人可以各自回去了,玉虚,你留下来,为师另有机宜,要和你说。” 于是玉真道长等七人向师尊及掌门人行了一礼,便自退出,玉虚道人独自留了下来。 紫阳道长面授玉虚道人什么机宜呢?因为这是机宜,玉虚道人自会遵照师尊的指示,去执行任务,暂且不提。 武当山有一座解剑坡,武林人物,到了这里,必须解下兵刃,始能上山。 这规矩最初的时候,可能是江湖各大门派对武当祖师张三丰的崇敬之意,好像孔庙前面立着的石碑:“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一样,是对孔老夫子的崇敬。 因为要解剑上山,武当派怕来客把兵刃留在解剑坡遗失了,不得不派一二个门下,守在那里,代客看管兵刃,这也原是一番好意。 怎知年代多了,人事变迁,渐渐,这解剑上山,变成了武当派的规矩,你要上山,就得解剑,代客看守兵刃的门人弟子,也变成了监视哨,你不解剑,就不准上山。 自从有了解剑坡,江湖上人和武当派不知闹过多少次不愉快,但解剑坡还是要解剑上山,这条规矩始终不变。 奇怪的是数百年来不曾改变的解剑坡,今天忽然取消了。 因为平日守在解剑坡的几名武当道士,今天一早忽然没了影子,解剑坡左侧三间存放来客兵刃的房舍,也空空如也。 武当派不会搬家,那么解剑坡的人呢?自然回到山上去了,明月宫统率高手来犯,门人弟子留在解剑坡,徒增伤亡,于事无补,自然撤回去的好。” 当红日高挂到三丈高的时候,解剑坡前,就来了明月宫的先头部队,那是蜘蛛岛主黑蜘蛛朱化龙和他手下十六名黑衣胸绣白色蛛网,手持钢叉的汉子。 朱化龙走在前面,就像一个黑色大肉团,迈着八字脚,走近解剑坡,目光一抬,望着坡侧三间瓦房,一呶嘴道: “你们上去几个,把解剑坡的小道士给我揪出来,咱们先发个利市。” 他声音尖细,说来毫不威武,但他手下都听惯了,早有四个黑衣彪悍汉子,身手矫捷,一下掠到坡上,闪入屋去,却又很快退了出来。其中一人把身子挺得笔直,洪声道;“报告岛主,屋里没人。” “狗娘养的!”朱化龙瞪着眼道: “小道士呢?” 那汉子站着没动,续道: “报告岛主,屋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哈哈!”朱化龙大声尖笑,抬手作势,说道: “原来这些狗娘养的小道士听说老子要来,都躲到山上了,好,咱们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锋,你们把屋子给我拆了。” 这一声令下,十六名蜘蛛岛的健儿立即一拥而上,拆屋还不简单?何况只是三间平房,他们抡起手中钢叉,拆门的拆门,毁窗的毁窗,何消片刻,就把三间瓦屋,拆成一摊瓦砾——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章 武当臣伏 黑蜘蛛朱化龙看得得意的大笑道:“武当派有什么了不起?我老子就拆了他的大门,也挫挫他们平日不可一世的气焰。” 说到这里,又抬抬手道:“咱们上去。” 洒开八字步,手中拖着一柄钢叉当先就走。十六个灰头土脸的幢儿也跟着他像一阵风般朝山道上奔去。 正行之间,只听后面有人叫道:“朱岛主,慢点走。” 朱化龙回头看去,只见矮纯阳茅若清飞一般赶了上来,脚下一停,问道:“道兄赶了上来,不知有什么事?” 茅若清含笑道:“朱岛主这先锋,当真行军神速,贫道若是不叫停,只怕连赶都赶不上呢!” 他口中虽说赶不上,其实他一路行来,山道虽陡,他连气也没喘一口。 朱化龙听得心里大为得意,咧嘴一笑道:“道兄夸奖。” 茅若清道: “贫道是奉总护法令谕,前来转告朱岛主的,咱们是和他评理来的,应该先札后兵,不可贻人口实,给武当派笑咱们小气。” 朱化龙道: “总护法已经到了解剑坡吗?” 只有到了解剑坡,才会看到房子被拆,才会要茅若清赶来传话。 茅若清点点头,低声道: “朱岛主拆了解剑坡的房子?” 朱化龙道: “这不过是挫挫武当派的锐气而已!怎么?总护法认为不该拆吗?” 茅若清笑道: “总护法没说不该拆,他只是要贫道告诉朱岛主……” 他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等武当派不卖咱们的帐,连紫霄宫都可以拆,但目前不宜动他们一草一木……” 朱化龙道: “先礼后兵?” “一点没错。” 茅若清笑着点头道: “先礼后兵。” 朱化龙也点头道: “这道理兄弟懂,咱们江湖上行事,一向要讲光明磊落,纵然心里恨不得一刀把他劈了,也要先礼后兵,兄弟拆了他三间房子,只是给千百年来上武当山来的武林同道出口鸟气而已,什么解剑坡,咱们不但不解剑,还把房子都铲平了!” 茅若清知他武功虽高,人却是个老粗,当下笑了笑道: “再上去就是遇真宫了,总护法猜想,武当派早已得到了消息,解剑坡既然没人看守,遇真宫是他们的第一道关口,为了不让咱们深入,自然会在遇真宫以逸待劳,等着咱们。” 黑蜘蛛朱化龙双目放光,尖笑道: “好哇,道兄,咱们先去把遇真宫的牛鼻子拿下了,你道兄坐守遇真宫,等候总护法大军,兄弟就可以先行一路杀了上去。” 茅若清道: “总护法早就料到朱岛主讨了这个先锋,就是要显显蜘蛛岛的威风,只是咱们定的计划是先礼后兵,朱岛主刚才说过,怎么忘了?” 朱化龙道: “那么总护法的意思?” 茅若清道: “总护法认为武当派在遇真宫,绝不会退却,说不定紫阳老道都已经赶到遇真宫来了,也许要在遇真宫和咱们一决胜负……” 接着又压低声音笑道: “说不走咱们就在这一战解决了武当派呢,所以总护法要朱岛主在这里梢候,会合了总护法再上去。” 朱化龙听得大为泄气,心想:“会合了总护法,我这先锋还有戏唱?” 但这是总护法的命令,他不敢不遵,只得点着头道: “好吧!” 过了约莫顿饭工夫,明月宫总护法公孙襄率领江南武林同道一齐赶到。 朱化龙连忙迎着抱拳道: “小将朱化龙参见军师。” 公孙襄手摇摺扇,当真有诸葛武候的气概,呵呵一笑退: “朱岛主辛苦了,沿途都没有遇上武当派的人么?” 朱化龙道: “没有,武当派的人听到咱们来了,只会缩头,哪里还敢和咱们照面?” 公孙襄淡淡一笑道: “不和咱们照面,未必就是怕了咱们。” 朱化龙一抱拳道: “军师大军到了,兄弟那就又得先行了。” 公孙襄摇了下摺扇,说道: “本来兄弟认为他们一定会有人阻拦咱们上山的,那就须仰仗朱岛主,先给他们看看颜色,现在,他们在这一路上,毫无防范,这就是说,他们必然已经集中人手,在遇真宫等着咱们了,朱岛主不宜再单独先行,咱们还是一路去吧。” 朱化龙道: “那也该由兄弟开道了。” 话声一落,右手抬了抬,十六名蜘蛛岛健儿立即分作两行,手荷钢叉,作为前导,朱化龙迈着八字步,率领他们先行。 公孙襄也回身朝群雄抱抱拳,跟着朱化龙身后走去。 不多一会,但见长岗绾毂,石条铺的山道左右环绕,一片松林间,豁然开朗,中间是一座白石牌坊,上书“遇真”二字,进入牌坊,则是一片广场,遇真宫碧瓦黄墙巍然耸峙。 由蜘蛛岛十六名健儿列队走入牌坊之际,遇真宫就响起了清沏山林的云板之声,一声接一声,连续不断。 朱化龙率领的十六名健儿,走到遇真宫五丈来远,便自停住,公孙襄领同群雄,也在广场中间停了下来。 朱化龙招了招手,一名蜘蛛岛健儿立即又朝前走了几步,洪声说道: “遇真宫武当门下听着,江南武林大会代表公孙襄等前来拜山,请贵宫宫主出来相见。” 此人中气极足,声音洪亮,自是早就挑选好了的。 在他话声甫落,云板之声也正好停止,遇真宫两扇宫门随着徐徐开启。 公孙襄即以“传音入密”朝朱化龙道: “朱岛主,你们都退下来。” 朱化龙和十六名健儿依言退下,因为此行只有朱化龙带了十六名手下,因此十六名健儿退下之后,立即分成两旁雁翅般站立。 这时从大门中走出两行青袍佩剑道人,一共是二十四个,每人年龄均在三十以下,一看就知是武当派的第三代弟子,他们一个个一脸肃穆,缓步而行,目不邪视,到得门外,就分两行在边上站停。 接着走出来的则是八个蓝袍人,年龄均在四旬以上,他们正是八宫宫主,走在最后的则是玉虚道人。 明月宫这边的人心中暗暗奇怪,各自忖道: “武当八子齐集遇真宫,他们果然业已有备!” 玉虚道人步入石阶,朝群雄打了个稽首道: “贫道玉虚,听说公孙施主统率江南武林同道莅止武当,贫道和师弟们有失远迎,请诸位施主多多原谅,公孙施主和诸位武林同道远来,请到敝宫休息奉茶。” 公孙襄朗笑一声道: “道兄好说。”一面回头道: “咱们那就不客气叨扰了。” 当先举步走了过去,群雄也相随走去。 玉虚道人含笑稽首,口中说着:“请,请。” 于是由武当八子陪同公孙襄等人进入大门,穿行大天并,来至大殿左首一座大厅上落坐。 十六名蜘蜘岛健儿走在最后,在大厅前面的大天井中站定。二十四名武当第三代弟子则退到左右廊下去了。 几名道人依次送上了香茗。 “道兄不用客气。” 公孙襄抬目道: “在下等人是拜晤贵派掌门人紫阳道长来的、道兄可否请贵掌门人出来一晤?” 玉虚道人听他提到师尊,不觉神色一肃,恭敬的打了个稽首,才道: “家师不问尘世已久,也从不接见武林同道,公孙施主和诸位请多多原谅才好。” 老寿星段老彭沉嘿一声道。 “紫阳老道好大的架子,老夫等人来了,他不出来接待,却只叫几个小道士来应付应付,这是武当派待客之道吗?” 他虽是熏道中人,但在武林辈份甚尊,和紫阳道长、东海钓鳌客,都是同辈之人,故而他说出这句话来,并无瞧不起紫阳道长之意。 玉虚道人故作吃惊的朝他望去,一面欠身稽首道: “贫道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听老施主的口气,定是武林前辈无疑,贫道失敬之至。” 接着微微一笑道: “至于老施主责怪敝派待客不周,这点贫道就不敢苟同了。今日为了接待公孙施主和诸位的大驾,贫道召集了敝派七宫宫主,可说已是接待上宾之礼,就是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人,或是明月宫宫主亲临,也不过如此而已,贫道想不出有什么不周之处?” 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人亲临,理该由武当派掌门人亲自接待,才合礼教,仅凭武当八子是不够份量的。 老寿星段老彭这道理自然懂,不觉听得一怔,暗自寻思:“莫非武当派掌门人已经易了人?” 他思忖之际,公孙襄已经含笑道: “道兄说得极是,在下一行人有贵派八子接待,自是够份量了,只是在下等人远上宝山,是想见见贵派掌门入而来。” 玉虚道人打了个稽首道: “贫道吞掌武当门户,公孙施主有什么事,就和贫道说好了。” 方才还是暗示他的身份,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公孙襄一怔,继而呵呵大笑,随着笑声,站起身拱拱手道: “原来玉虚道兄荣任了武当掌教,可喜可贺,哈哈!方才有劳掌门人亲迎,在下实在不敢当得。” 玉虚道人连忙还礼道: “不敢,公孙施主名满武林,又是和江南武林大会的代表多人宠莅,何况还有这位武林前辈同来,实是敝派无上荣宠,敝派岂敢有失礼数。” 说到这里,朝群雄打着稽首,又道: “贫道一向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孙施主赐予引介才好”。 公孙襄随着起立,给老寿星,东海钓鳌客,耿小云(她是明月宫公主身份)、狄明扬、酆济川、茅若清等人一一介绍了。 玉虚道人听得暗暗吃惊,这班人中,除了东海钓鳌客,大江南北的黑道著名人物,几乎全到了。 一面也替七位师弟,给大家引见,然后朝东海钓鳌客稽首道: “贫道时常听家师说起前辈,隐居东海之滨,昔年泽及各大门派,贫道仰慕已久,今日能惠然光临,使贫道得瞻芝字,真是万分荣幸之至。” 东海钓鳌客淡淡一笑道: “老朽已有多年未履武当,本想趁这机会,来看看紫阳道长的。” 玉虚道人恭敬的道: “家师习放清静,不问尘事,不见外客;但前辈是家师故人,既然莅止武当,家师听了一定高兴能晤见故友,侍会贫道自当禀报家师,请前辈进去一晤。” 蛇姑婆田七姑看他对东海钓鳌客神色恭敬,一味的说着恭维的话,心头暗暗冷哼:“东海钓鳌客有什么了不起,他只是老婆子俘来的人而已!” 一面呷呷尖笑道: “玉虚子,咱们远上武当,并不是光说寒暄来的。” 这句话就含有寻衅的味道。 玉虚道人连忙点头道: “田老施主说得是,以诸位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只要来一位已经够份量了,如诸位连袂远莅敝派,自然有着极为重要之事,贫道自当恭聆教言。” 他说话一直保持着十分客气的态度,不卑不亢,适如其份。 老寿星道: “这件事,还是总护法来说吧!” 公孙襄一指站在自己身后的贺继武说道: “方才兄弟引介的人中,没有跟道兄引见这位贺老弟,他是淮阳鹰爪门下的贺继武。” 玉虚道人连忙稽首道: “原来是贺少施主。” 公孙襄接着道: “这位贺老弟的先人,就是淮阳鹰爪门的名拳师贺笑天……” 他看玉虚道人神色自如,毫不在意,就接下去道: “去年秋天,贵派门下罗晓天在镇江江山第一楼上遇到淮阳鹰爪门名拳师贺笑天,就指说他冒名招摇,两人一言不合,竟至动武,罗晓天以贵派两仪掌击伤贺笑天内腑,回家不过两天,便因伤不治而死,鹰爪门派人找上贵派评理,贵派竟然置之不理,这件事,经苦主家属在江南武林大会上,提出控诉,经大会议决,推派代表前来贵派了断此事,在下等人,就是为此事而来,要请贵派给予公道。” 玉虚道人一直没有说话,直等公孙先生说完,才含笑道: “公孙施主说的虽是事实;但只怕是一面之词……” 独目神鹫邓乾坤洪声道: “玉虚子,什么叫做一面之词?武当派一向自视为名门正派,欺压武林同道,还是假的不成?” 玉虚道人含笑道: “邓寨主不可误会了,江湖武林讲的是一个理字……” 蛇姑婆尖声道: “你们武当派若是讲理,鹰爪门的人找上你们,你们就不会置之不理了。” 玉虚道人依然耐着性子道: “当时鹰爪门的人找来敝派,声势汹汹,硬指敝派纵容门下行凶……” 绿鹰岛主秦镇海冷森森的道: “武当派不纵容门下行凶,贺笑天怎么会死在两仪掌下的?” 玉虚道人道: “当时接待鹰爪门来的人是玉衡师弟,他因兹事体大,立即禀报了家师,家师闻讯,曾亲自询问了来人,以及当时肇事的原因,鹰爪门因贺笑天已死,就指责罗晓天的不对,死无对证,家师一时也无法处理,就劝慰来人,武当派一定会查个明白,才能向鹰爪门交待,而且还亲自写了一封信给鹰爪门的黄掌门人,方才公孙施主说敝派置之不理,岂不冤枉了敝派?” 黑蜘蛛朱化龙尖声道: “但你们可曾有交代吗?” 玉虚子道: “有,当时奉命调查此事的,就是贫道,据酒楼目击的人说,双方互指对方冒名招摇,谁先动手,已经无法证明,但家师因鹰爪门的贺大侠身死是实,经贫道回报之后,就把罗师弟逐出门墙。敝派不是官府,无法判罗师弟死罪,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并专程派八师弟玉音前去贺家致唁,送了一千两银子,作为丧葬费用……” 秃龙洪大德洪笑一声道: “一千两银子就能买一条人命,真太便宜了,我想请问一声,贵派一共有多少人,一千两银子一个,由咱们洪泽湖付钱,把贵派的命都买下来如何?” 这话听得玉真等七人都变了脸色,面有怒容。 玉虚道人依然平静的道: “洪寨主误会了,贫道是说,这一千两银子,是敝派一点心意,聊表慰唁,因为肇事的罗师弟,已经遭到敝派逐出门墙了。” 翻天蛟巴弼畿道: “逐出门墙,就能了事么?” 玉虚道人道: “贫道刚才已经说过,敝派不是官府,无法判他死刑,逐出门墙,已是很重的律条了。” 巴弼畿道: “罗晓天现在人在哪里?” 玉虚道人道: “既已逐出武当门墙,就不是武当派的人了,他在哪里,贫道也就不知道了。” 邓乾坤道: “这就是武当派推倭责任之言。” 茅若清道: “不错,在杀人之前,是武当派的人,他使的又是武当派的武功,杀了人,武当派岂能以已经逐出武当,就不管了?” 玉清道人忍不住道: “依诸位之意,又该如何呢?” 玉虚道人面色一正,回头道: “师弟不得多言。” 老寿星大笑道: “该当如何,这事情最简单不过,武当派把罗晓天交出来,就没事了。” 玉虚子苦笑道: “诸位这不是强人所难么?罗晓天已不是敝派弟子,敝派连他行踪都不清楚,如何交得出入来?” “不交人也成。” 邓乾坤道: “除非你们武当派投降明月宫。” 这句话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了。 玉虚道人道: “敝派……” “你是掌门人。” 邓乾坤道: “不投降,只怕……嘿嘿……你们何妨估量估量,咱们要踏破武当山,也是很容易的事。” 公孙襄笑了笑道: “邓兄,投降二字,也未免太难听了,在下临行之前,敝宫主曾交给在下一份聘书,想敦聘紫阳道长担任本宫武当分宫分宫主,现在既已由道兄出任掌门人,那么就该敦聘道兄了。” 说罢,从大袖中取出一个大纸封双手递了过去。 玉虚道人道: “贫道身为武当弟子,怎能接受贵宫之聘呢?” “天下一家。” 公孙襄大笑道: “这是本宫推定的,凡是各大门派掌门人,都得担任本宫分宫主。” 好狂的口气。 玉虚道人并没去接,问道: “贫道若是不想高就呢?” “道兄非屈就不可。” 公孙襄道: “这是宫主的指示,道兄如果接受了聘书,自无话说,若是坚不接受,那么日后祸贻贵派,只怕贵派从此无宁日矣。” 老寿星尖笑道: “试看今日武林,是何人的武林?就算紫阳道长避不见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武当八宫,咱们依次去放上一把火,看你还自恃身份不?” 王虚道人眼看对方有备而来,心中暗暗觉得师尊果然料事如神,对方来意,全料中了,一面道: “段前辈武林高人……” 老寿星道: “不用给老夫戴高帽子,今日之局,你小道士一个处置不当,武当派就有灭门之祸,依老夫相劝,还是及早投入明月宫来的好,等少林,华山等派一一投降,那时就不值钱了。” 玉虚道人平静的道: “段老施主是劝贫道率领敝派投入明月宫?” 老寿星道: “老夫正是此意。” 玉虚道人道: “敝派开山迄今,已数百年之久,明月宫大张旗鼓,统率江南武林群雄,远来武当,明虽是来聘书,实乃胁之以武,贫道若是不接受聘书,诸位大概是想和敝派动武了?” 蛇姑婆冷冷的道: “你知道就好。” 玉虚道人从容说道: “诸位要对敝派动武,必然有必胜敝派的把握,贫道吞为武当派掌门人,总不能经诸位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给唬住了,要敝派接受明月宫领导,也该让敝派心悦诚服,因此贫道颇想见识见识诸位之中,有些什么惊人之艺,足以使敝派无可抗衡,贫道才能权衡轻重,再作决定,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堂堂武当派,自然不会被几句话吓倒的了。 公孙襄朗笑一声道: “道兄说得极是,咱们若无真才实学,也不敢上武当山来了,只是在大厅上施展不开手脚,大家请到外面去吧!” 当下双方的人一齐走出大厅。 公孙襄一抬手道: “葛老哥,你先露一手给武当派瞧瞧吧!” 东海钓鳖客应声走出,也没作声只在大天井中间一站,然后双足一点,一个人突然往上拔起三丈来高,手中八尺钓竿随着在半空中峰了起来。 他仗着钓竿舞劝,幻起一片绵密竿影,鼓风不坠,众人抬头看去,他一支钓竿幻起百十支竿影,宛如一个人撑了一把大雨伞,在空中浮着,一时之间,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东海钓鳌客在掌声中钓竿一收,幻影倏灭,一个人已飘然落到地上。 要知一个人只要轻功到了上乘境界,凭着一口真气,也可以在空中稍稍停住,何况他手中舞动着一支八尺的钓竿,竿影鼓风,自可停留得稍久,在场之人,不乏内功精纯之上,大概也可以办得到。 公孙襄因东海钓鳌客乃是东海老神仙的记名弟子,是以要他先出场,但看了他的表演,纵有掌声,也并不见得如何高明,正待开口,东海钓鳌客忽然用钓竿在地上点了两点,得意一笑,就退了下去。 大家觉得他用钓竿指地,不知用意何在?所有目光不觉朝地上投去,这一看不由看得大家齐齐一楞! 原来这片天井,都是用青石铺成,就在东海钓鳌客站立的四周一丈方圆,很清晰的印下了九九八十一支竿影,像八卦一般整整齐齐排列了一圈,而且深浅如一,每一竿影都有一分来深。 他在三丈高空舞的钓竿,却在青石地板上留下竿影,这份功力,岂不惊人?大家看清竿影,不由得又热烈的鼓起掌来。 公孙襄含笑道: “第二场,段老,该你出场了。” 老寿星道: “老夫也要献丑吗?” 公孙襄道: “三位是明月宫的供奉,段老又是供奉之首,这场自该由段老露一手了。” “好吧!”老寿星回头道: “老夫要借用蜘蛛岛八位弟兄,另外还得准备八升黄豆。” 朱化龙一招手,八个黑衣健儿一起走了过来。武当派一名弟子也捧着八升黄豆送上。” 老寿星把八升黄豆分给每人一升,然后要他们按八卦方位,站到八尺开外,自己居中站定,说道: “现在你们每人可以抓一把黄豆,朝老夫身上撒来,用暗器手法亦无不可,但必须都打到老夫身上,好,可以开始了。” 他话声一落,分站在他左右前后的八名蜘蛛岛黑衣汉子依言抓起一把黄豆,用力朝他身上洒去,八个人一把又一把洒出黄豆,黄豆打到他身上,又纷纷滚落到地上。 大家谁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又看不出一点异处,心中无不暗暗纳罕。 不过一会工会,八个汉子已把一升黄豆撒完。 老寿星含笑道: “你们七个可以下去了,留一个下来。” 八个汉子果然留下了一个,其余七人一齐退下。 老寿星朝留下的汉子含笑道: “你过来,把地上的黄豆,抓一把起来给大家看看。” 那汉子依言走近,俯下身子,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黄豆,这一抓,掌中一把黄豆全已变成了粉未,他心中暗暗吃惊,摊开手掌,给大家观看。 老寿星含笑道: “请武当派派一位道兄出来,抓一把看看。” 武当派果然走出一个青袍道人,俯身抓了一把,送给掌门人和七位宫主观看。 大家才知道八人撒出黄豆,打到他身上之时,已被他内力震成粉未,但外形却仍然保持不变,一时又纷纷鼓掌,掌声雷动。 老寿星笑嘻嘻拱着手道: “献丑、献丑。”退了下去。 公孙襄又道: “现在第三场,逢仙姑、田七姑,你们二位,哪一位出场?” 逢若仙道: “还是请田姑婆露一手给我们瞧瞧吧!” 蛇姑婆田七姑呷呷尖笑道: “逢仙姑秘技自珍不肯显露,怎么叫老婆子出丑?” 她口中说着,人已走到天井中间,朝武当派的人道。 “哪一位道兄给老婆子去找一根五尺长的棉纱线来可好?” 武当门下的一名青袍道人依言取来了一根五尺长的棉纱线。 蛇姑婆道: “道兄慢点走,请给老婆子当个助手如何?” 那道人道。 “施主但请吩咐。” 蛇姑婆把棉纱线的一端递给了道人,说道: “你执着站在此地,不要移动。” 她自己用左手执着棉纱线的另一头,往后退下五尺,两人正好把棉纱线拉直。” 蛇姑婆抬头朝大家咧嘴一笑,说道: “老婆子一向只会弄蛇,也只表演一手弄蛇了。” 说完,撩起衣袖,露出干瘪的手腕,右手一抬,从她大袖中飞出一条尺许长的小蛇,一口咬住她左手脉门之上。 这条小蛇虽然只有尺许长,但全身乌黑有光,只有一颗三角形的小头,却是金黄色的,看去甚是可爱,但只怕也其毒无比,因为这一瞬工夫,蛇姑婆从手腕到手掌,五指都已变成乌黑。 蛇姑婆任由它咬住左手脉门,一面说道: “这蛇叫做金铲头,出于云贵深山之中,奇毒无比,咬人立死,现在大家请看这根棉纱线了。” 大家目光果然一齐朝棉纱线上看去。 那根棉纱线本来是白色的,但她话声一落,蛇姑婆执着的一边,渐渐变成了黑色,黑色又极快的朝另一头渗去,眨眼工夫,便已渗到青袍道人手执的地方,相距已不到五寸! 那道人当然也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棉纱线,眼看黑色蛇毒己接近到他手指,心头纵然惊惶;但当着这许多人,他岂肯给师门丢脸,目光一抬,就再也不去看它,表现出武当门人,视死如归,临危不惧的精神。 但黑色毒蛇到了道人手指五寸许,便已停住,接着响起蛇姑婆呷呷尖笑,说道: “道兄不必害怕。” 那道人道: “贫道哪里害怕了?” 话声甫落,棉纱线上黑色蛇毒只一闪,很快就渗到他手指执着之处,那道士砰然一声,往后就倒。 人倒下去了,手上的棉纱线也自然放开了。 玉虚道人眼看门人中了蛇姑婆的蛇毒,倒地身死,他依然站在阶上神色丝毫不动。 蛇姑婆左手放开棉纱线,本来业已全根发黑,但她放开之后,又立即恢复为白色。 蛇姑婆走到那道人手边,伸手掳起他衣袖,这一瞬间,那道人一只手掌,业已变得乌黑,而且黑色慢慢的循着掌根朝手腕蔓延上去。 蛇姑婆抬头道: “这位道兄并没有被蛇咬到,只是中了一些蛇毒,就会昏迷不省人事,这蛇毒由手腕循臂而上,只要到达胸口,就毒发无救,而且中了金铲头蛇毒,无药可解,必须仍由它收回毒气,方可无事。” 说到这里,右手从左腕把小蛇捉住,摘了下来,然后把蛇头凑在那道人中毒的手指,轻轻在蛇头上摸了一下,说也奇怪,那小蛇果然低下头去,在道人手指上停着不动。 那道人乌黑的手掌,黑色果然渐渐退去,,直到手上黑色退尽,那小蛇忽然一窜,又钻入蛇姑婆的衣袖中去了,那人果然也及时醒来。 蛇姑婆含笑道: “多谢道兄,你没事了。” 大家看到这里,又纷纷鼓掌。 蛇姑婆也抱抱拳道: “献丑。”回身退下。 公孙襄含笑朝玉虚道人拱手说道: “咱们三场已经展露过了,现在似乎该由贵派也来展露三场了。” 这三场确实表演得很精彩,也很惊人,武当派纵有绝艺,只怕也难以盖过他们了。 玉虚道人面有为难之色,稽首道: “这三场绝艺,精湛无比,敝派……甘拜下风。” 公孙襄大笑一声道: “那么道兄是否愿意接受明月宫的聘书了?” 玉虚道人叹息一声道: “贫道接受了。” 他此言一出,玉真,玉玄、玉清等七宫宫主一齐变了脸色。 玉真道人叫了声:“大师兄……” 玉虚道人神色一黯道: “七位师弟,愚兄为了保存武当派基业,不得不接受明月宫的聘书,愚兄吞掌本派,愚兄既然决定了,师弟们应该一体遵照,不得再有异议。” 公孙襄大笑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道兄接受了明月宫的聘函,虽然名义上是明月宫武当分宫主,其实是武当派的掌门人,并无损放武当派。” 玉虚道人稽首道: “公孙总护法诸位道兄请厅上坐。” 大家回入大厅,公孙襄取出明月宫聘函,双手递给了玉虚道人。玉虚道人双手接过。 公孙襄拱拱手道: “恭喜分宫主。” 玉虚道人欣然还礼,说道: “贫道不过是分宫主而已,今后还要总护法多多指导。” 玉真,玉玄等七人眼看大师兄以堂堂武当派掌门人之尊,竟会恬然说出这些活来,个个心头气愤难忍,但他是掌门人,掌门人决定的事,谁敢出口反对?何况昨晚师尊说过,如若有人出口反对掌门人的话,就得逐出武当派门墙,大家也只好隐忍下去。 公孙襄也想不到武当之行,会有如此顺利,兵不血刃,只是由东海钓鳌客等三入表演了三场,武当派就屈服了,接受聘书,成为明月宫的一个分宫。 天下武林,一向把少林,武当两派,视为领袖武林的两大门派,武当派既已屈服,明月宫的箭头,就指向少林寺了。 这是江南武林大会决定的事,少林弟子圆规,在南昌武阳奸淫良家妇女,由大会推派代表,送去少林寺。 这当然更是名正言顺的事了,明月宫总护法公孙襄统率江南群豪由武当动身,一路往北行去。 玉虚道人接受明月宫的聘书,担任了武当分宫的分宫主,明月宫总护法和三位老供奉离去,他自然要率领七个师弟恭送如仪。 回进大门,玉虚道人道: “诸位师弟,请随愚兄到静室中去。” 说完,当先举步行去。 静室,本是遇真宫宫主玉衡住的地方,因掌门人来了,临时成为掌门人的落脚之处。 玉真等七人心中虽然不满大师兄接受明月宫聘书,每个人都气愤难平,但玉虚道人说出来的话,大家还是不敢违拗,随着他身后,来至静室。 玉虚道人当先跨人,当玉真等七人也鱼贯跟着走入,就回头喝道: “玉音,把门阖上了。” 玉音是武当八子中的老八,走在最后,依言阖起了门。 玉虚道人神色恭敬朝上首躬身说道: “弟子玉虚,率领师弟玉真等七人,恭请师尊法驾。 玉真等人听他这么说了,也立即跟着躬下身去;但心中却暗暗纳罕:“师尊什么时候来的呢?师尊来了,大师兄又怎么会知道的呢?” 这时果见师尊从里首房中缓步走出。 玉虚等八人一齐躬身道: “弟子叩见师尊。” 紫阳道长面露蔼笑,走到中间,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点头道: “玉虚,你做得很好。” 这话听得玉真等七人不觉一怔,他们本待见到了师尊,可以把心中不满大师兄接受明月宫聘书,担任武当山分宫主的事,和盘托出来,哪知师尊一见面就说大师兄做得好,这岂不是说师尊也同意武当派投靠明月宫了? 玉虚道人慌忙跪下,说道: “弟子完全秉承师尊交代做的。” 这话听得玉真等七人更是面面相觑,原来大师兄还是奉命行事! “你起来。” 紫阳道长目光一抬,望着七人,含笑道: “你们心中一定甚是气愤,武当派立派数百年,怎么会向一个旁门异派的明月宫屈服? 这就是为师昨晚要玉虚暂领掌门人职务的道理,掌门人明明是为师,玉虚答应的话,自然作不了数……” 玉真等七人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王真道人道: “师尊,大师兄以掌门人身份答应了明月宫,那么以后该怎么办呢?” “没有以后的事了!” 紫阳道长微微一笑,从大袖取出八个密柬,说道: “为师有八封密束,你们立即各自回宫,依柬行事,不得有误。” 玉虚、玉真等八人依次上去,双手领取密束,依次退下。 紫阳道人颔首道: “好,你们出去吧!” 武当八子领了密柬,就各自回宫而去。 公孙襄统率的大江南北黑道群雄,在武当山不战而屈人之兵,一路上好不趾高气扬,由湖北直趋河南,经宿阳到偃师下榻。 第二天一路南行,刚过唐庐陆王墓,远瞩岑岑,山势争高,少室业已在望,呈现在眼前的一道宽阔的登山石道,还是唐高宗幸少林寺所筑,平坦整齐,不愧登山大道。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是黑蜘蛛朱化龙率领的十六名黑衣健儿,刚到山脚,就看到石道正中间,竖立着一方木牌,牌上贴着二张黄纸黑字的告示,上面写着:“香客游人一律止步”八个字,下面一行小字是“少林寺谨启”。 朱化龙看到告示牌,不觉大笑道: “咱们既非香客,也不是游人,止什么步?” 飞起一脚,把那告示牌踢得飞出老远,一挥手道: “咱们上!” 当先举步,往上行去。十六名健儿自然跟着岛主上来。 走了不到一里光景,地势忽然开朗,只见一片平坦的山坡前面,围着一大圈灰衣僧人,一个个手持禅杖,忽进忽退,人影游走,正在操练阵法一般。 这一圈僧人,少说也有一百多个,边上还站着不少僧人,似在观看,正好挡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僧人看到朱化龙率人朝山道上走来,不觉一怔,急忙迎着上来,合十道: “这位施主请止步,难道施主没看到山下的告示么?” 朱化龙道: “看到了。” 那僧人道: “那就请施主们暂且回去,过了中午再上山来吧!” 朱化龙翻着两眼,说道: “为什么?” 那僧人合掌道: “不瞒施主说,今天是敝寺方丈大师三年一度,循例查考‘罗汉阵’的操练,从山上一路下来,共有八座‘罗汉大阵’,外人不可观看,施主还是暂时迥避。” 朱化龙身为蜘蛛岛主,自然听说过少林“罗汉阵”之名,此时听说少林寺正在操练“罗汉阵”,心中不觉踌躇了一下,但想到自己乃是明月宫的先锋,如若就此回下山去,岂不辱没了蜘蛛岛的名头?何况自己一行原是有意向少林寺寻衅来的,迟早总要动手,还和他们客气什么? 一念及此,不由呵呵一笑道: “朱某是明月宫的先锋,江南武林同道向少林寺拜山来的,和尚赶快过去要他们停止操练,让出路来。” 那僧人听得一怔,但依然合十道: “请施主原谅,目前操练,已经开始了将近一半,除了敝寺方丈大师下令停止,任何人都无法要阵势中止的了,施主能暂时退下山去,那是最好不过,若是施主不听劝告,非上去不可,那只有硬闯一途可循,请施主三思。” 朱化龙看那一百单八个和尚,东转西转,此进彼退,也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心想: 少林罗汉阵,号称天下无人能闯,但今天看来,当真耳闻不如一见,也稀松得很。仰首洪笑一声道: “硬闯就硬闯,难道区区阵势还困得我蜘蛛岛主不成?” 接着回头喝道: “你们跟我闯,若是有人阻拦,只管出手。” 手中钢叉一抡,大踏步朝阵中走去。 那僧人退后一步,大声道: “蜘蛛岛朱岛主闯阵。” 朱化龙大笑道: “闯就闯!” 手中钢又向天一振,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啷啷”又声,他身后十六名黑衣武士跟着振腕,一时叉声卿哪,响彻云霄。 在十六柄钢叉齐鸣声中,由朱化龙为首,就像卷起了一阵黑色狂风,冲进罗汉阵中。 这一百单八个和尚在这股狂跄黑浪冲到之际,竟然纷纷闪避。 朱化龙手挥钢叉,好像一团黑色肉球,起落如飞,滚得很快,他只觉眼前灰影闪动,人影幢幢,丝毫不加拦阻,心中暗暗好笑:“人道少林罗汉阵精奥无比,强大莫敌,我朱化龙进来了,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他这一路飞掠,把一柄钢叉使得周身缭绕,风声如涛,隐挟风雷,眼前灰衣和尚始终不与交手,幢幢人影,在他滚到(他其实是连奔带掠)之时,就像潮水一般纷纷散开,他所过之处,无不像整排树影,往后退去,但散者自散,集者自集。 他这样挥舞钢叉,一路冲行,差不多奔行了一盏茶的时光,前面还是人影幢幢,连连避闪开去,好像这人潮连了数里之长,始终没有尽头,心中不禁暗暗生疑,一面忖道: “方才那僧人曾说,少林寺演练罗汉大阵,共有八座之多,自己这一阵飞掠奔行,不知已经冲过几座罗汉阵了?” 心念这一动,不觉停下步来,回头朝后看去,方才明明跟在自己身后冲进来的十六名弟兄,此刻竟然一个不见,身前身后,一丈方圆之外,密压压尽是灰衣僧人,你停下来了,他们也随着停下来。 只见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那个灰衣僧人又迅快的趋入,双手合十,说道: “朱岛主已经闯过罗汉阵了,贫僧因朱岛主来者是客,要他们不可冒犯,朱岛主随行的十六位武士,此刻已在阵外休息,朱岛主也可以出阵了。” 朱化龙听得一怔,说道: “大师傅,朱某这一阵工夫,不知闯过贵寺几座罗汉阵了?” 那僧人含笑道: “朱岛主入阵之后,始终随阵行走,并未冲出阵去。” 朱化龙吃了一惊,自己入阵之后,一直往前冲行,未曾转过半个弯,这一阵工夫,以自己的脚程,少说也奔出数里之远,他说并未冲出阵去,难道一百单八个和尚组成的罗汉阵,可以布下连绵十数里之多?心中虽然不信,但灰衣僧人言之凿凿,绝不像说谎。 他究是经过大风浪的蜘蛛岛一岛之主,江湖经验丰富,立即趁机下台,点头笑道。 “好,好,兄弟那就先出阵看看。” 灰衣僧人合十道: “朱岛主那就请随贫僧来。” 说完,走在前面领路。 朱化龙手提钢叉,随在他身后,从许多凝立不动,手持禅杖的灰衣僧人身前,曲折绕行,约莫走了十几步路,便已转出阵去。 抬目一看,这不是方才自己冲进来的老地方吗?自己一路冲锋陷阵,纵掠如飞,奔行了一盏茶的时光,还是在原来的一片山麓间。 这可真把不可一世的黑蜘蛛惊诧得不知所云,眼看十六名手下,手抱钢叉,一字排开站在前面不远,看他们情形,似乎并未受伤。 这次闯阵,虽然闹得个灰头上脸,总算还不失面子,已是不幸之中大幸。 回头看去,那灰衣僧人双手合十,还站在身边,不觉拱拱手问道: “大师傅在少林寺中,不知担任何等职务,法号如何称呼?” 在他想来,眼前这个灰衣僧人,年纪虽然不算大,但在少林寺中,身份可能不会大低的了。 那灰衣僧人合十道: “贫僧是第八座罗汉阵的领队弟子,敝寺第三代弟子远字辈禅名了远。” 朱化龙听得心头更是震惊,他只是少林寺的第三代弟子,第八座“罗汉阵”的领队,那么这座罗汉阵中的和尚,也都是少林寺第三代弟子了! 少林寺第三代弟子排下的罗汉阵,已有如此厉害,那么第二代弟子,岂不更厉害了? 一时不禁大为气馁,朝了远拱拱手道: “江南武林同道上少林拜山,朱某只是一行人的先遣,其余的人,此刻大概也快到了,兄弟告退。” 说完,朝十六名手下挥了挥手,率先朝山下行去。 回到山下少林寺竖立告示之处,眼看总护法一行,尚未到达,这就在大石上坐了下来,抬目问道: “刚才你们是怎么退出罗汉阵来的?” 为首一名汉子答道: “回岛主的话,方才小的跟在岛主身后,冲进阵去,好像没有多久,就被许多和尚切断了去路,他们也并没出手,只是在眼前闪来闪去,小的回头一看,其余的人也一个不见了,心中不禁大吃一惊,就挥着钢叉冲过去,他们也没还手,只是朝两旁退开,等小的冲出阵来,还是在老地方,这时,他们也一个个舞着钢叉冲了出来,小的一看,咱们十六个弟兄,一个也没缺,只是不见岛主出来,咱们商量的结果,正待一齐再冲进阵去找寻岛主,刚才陪同岛主出来的那个和尚从阵中走出,要小的在阵外等候,说岛主马上就会退出来了,他进去不久,岛主果然也退出来了。” 朱化龙点点头,大笑道: “少林寺罗汉阵,咱们总算也闯过了是不是?” 十六名汉子同声应道: “是”。 朱化龙道: “江湖上传说少林寺罗汉阵,没有一个人能闯进去,又安然退出来的,你们他娘的不是跟老子闯进去了,一个也不缺的退了出来?就凭这一点,你们今后就可在江湖上吹大气了,咱们跟岛主进去,跟岛主出来,少林寺狗养的罗汉大阵,连咱们一根毫毛也休想动得了,江湖上对咱们蜘蛛岛的人,不要肃然起敬吗?” 十六名汉子听得个个眉飞色舞,举手振着钢叉,大声欢呼道: “岛主说得是,咱们都是闯过罗汉阵来的!” 一时钢叉卿卿,呼声高响入云。 朱化龙一摆手道: “好,现在你们可以去坐下来休息了。” 不多一会,公孙襄统率的江南武林群雄,也赶到了山脚,公孙襄走在最前面。 朱化龙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拱手道: “属下见过总护法。” 公孙襄含笑点头道: “朱岛主辛苦了,少林寺可有什么动静么?” 朱化龙道: “少林寺在这里竖立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香客游人一律止步……” 公孙襄哦了一声,目光转动,问道: “木牌呢?” 朱化龙脸上微微一红,说道: “属下嫌它口气大狂,一脚把它踢飞了。” 公孙襄朝他微微一笑道: “朱岛主可知他们禁止香客游人上山的理由么”? 朱化龙道: “属下刚才上去过了,遇到少林寺第三代弟子叫了远的和尚,据说今天从早晨开始,到中午为止,是少林寺方丈三年一度亲自查考罗汉阵操练,从山上一路下来,一共摆下了八座罗汉大阵…… 老寿星嘿然道: “少林寺不迟不早,在今天摆下八座罗汉阵,那是故意阻挡咱们上山了。” 公孙襄含笑道。 “也许他们已经听到了武当派接受了聘函,才把八座罗汉阵都搬了出来。” 回过头去,朝朱化龙笑了笑道: “朱岛主从不服人,看到少林寺摆下的罗汉阵,是否去闯过了。” 这句话问得朱化龙一张黑中透紫的脸上,不禁一热,嗫嚅的道: “总护法明察秋毫,属下知道瞒不过总护法的,属下确实去闯过了。” 公孙襄大笑道: “这就对了,朱岛主看到他们的告示牌,都把它一脚踢了,看到他们摆下的罗汉阵,岂有不闯之理?你可是吃了大亏才退下来的?” 朱化龙红着脸道:“属下亏倒没有吃,但也闹了个灰头上脸。” 当下把闯阵的经过,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一章 少林拜山 公孙襄晤了一声,点头道:“看来少林和尚,还算客气,朱岛主可以说是数百年来,唯一退出罗汉阵的人了。” 老寿星呵呵一笑,回头道:“逢仙姑、田姑婆,咱们双仙一妖,有没有兴趣,联手去闯他八座罗汉阵,试试他们少林寺的大罗汉阵究竟有多厉害?” 蛇姑婆呷呷尖笑道:“好哇,老婆子只要去一遭,管教他们一排排的躺下来。” 逢若仙披披嘴道:“要去,你们两个去,我可没这个兴趣,再说,咱们是奉命配合总护法行动来的,一切自以总护法为首,总护法运筹筛幄,还没发号施令呢!” 老寿星心中暗暗骂道:臭娘们,你这一路上,总护法长,总护法短的,看上了公孙襄这小子,还不知道人家对你怎么样呢?少一厢情愿了。 公孙襄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是代表江南武林大会,向少林寺讨公道来的,自应先礼后兵,如今连少林方丈都没见到以前,如果先去闯阵,岂不理亏在我?” 说到这里,回头过去,朝狄明扬看了一眼,说道:“狄老弟,老哥哥有一件差事,要你去一趟,你敢去么?” 狄明扬道:“请总护法吩咐。” 公孙襄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名帖,递了过去,说道: “狄老弟可持我名帖,去见少林方丈觉慧大师,就说武林同道前来拜山,请他撤去罗汉阵,咱们好上山去。” 狄明扬接过名帖,躬身道:“在下遵命。” 公孙襄道:“且慢,老哥哥还有话没说完呢!” 狄明扬应了声:“是”。 公孙襄道: “你要见到方丈觉慧大师,才能呈名帖,不能随便交与他们和尚,若是有人阻拦,也不妨露一手给他们瞧瞧,只是不能伤了和气,也不能辱没了明月宫使者的身份,你知道么?” 狄明扬道:“在下省得。” 公孙襄这才一挥手道:“好,你可以去了。” 狄明扬拱拱手,举步朝登山大道行去。 公孙襄回头道: “诸位道兄,现在请大家坐下来休息一会,咱们要等狄老弟回来,才有行动呢!” 狄明扬一路飞掠,奔行了里许光景,果见前面山坡间正有近百名灰衣僧人围作一圈,拦在大路中央。 狄明扬还没走近,一名灰衣僧人已经迎了上来,合十道: “施主请留步。” 狄明扬拱拱手道:“大师傅可是了远师傅吗?” 灰衣僧人合十道: “贫僧正是了远,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狄明扬道:“在下狄明扬,奉明月宫公孙总护法之命,来见贵寺方丈大师的。” 了远道: “狄施主奉命而来,要见方丈大师,这个小僧作不了主,这样吧,敝寺知客文通师伯,就在前面不远,贫憎可以陪同施主前往。” 狄明扬拱拱手道: “如此多谢大师傅了。” 了远口称:“不敢,狄施主请随贫僧来。” 说罢,举步走在前面领路。 狄明扬随着了远穿行了两座“罗汉阵”,只见前面不远一座八角石亭中,坐着五个年约五十来岁的灰衣僧人,亭外也站有七八个灰衣僧人,只是年纪较轻。 了远走近亭子,就回头道: “狄施主请稍候,容贫僧禀报了师伯,再来相请。” 狄明扬点点头,就停了下来。 了远走到亭子前面,合十躬身道:“弟子了远有事禀报知客师伯。” 坐在左首身材魁梧的一个僧人正在喝茶,放下茶盅,点头道: “了远,可是有人要来见我么? 了远躬身应“是”,答道: “来人自称奉明月宫总护法之命,来见方丈的。” 知客大师文通颔首道:“好,你去请他过来。” 了远应了声“是”,回身退下,朝狄明扬合十一礼,说道: “狄施主,敝师伯有请。” 狄明扬拱手道:“多谢大师傅了。” 了远合十道:“贫僧告退。” 狄明扬举步走入石亭,眼看五个和尚竟然没有一人站起身来,心中暗道: “这五个和尚好生无礼!” 一面朝五人拱拱手道:“在下狄明扬,不知哪一位是知客大师?” 文通道:“贫僧就是,施主哪里来的?” 他只是坐着说话,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狄明扬拱拱手道: “在下奉明月宫公孙总护法之命,来谒见贵寺方丈大师来的。” 文通嘿然道:“你们总护法叫什么名字?” 狄明扬道:“公孙襄。” 文通道:“公孙襄自己为什么不来?” 狄明扬虽然知道他这般口气,只是对明月宫不满,但还是忍不住道: “因为总护法是陪同江南武林大会的代表们一起来的,无法分身,所以要在下前来谒见方丈。” 文通道:“施主能代表公孙襄吗?” 狄明扬微笑道: “在下不能代表总护法,总护法怎么会派在下来的呢?” 文通道:“很好,有什么事施主和贫道说好了。” 狄明扬道:“大师傅是少林寺的知客大师?” 文通道:“不错。” 狄明扬道:“知客大师可以代表贵寺方丈吗?” 文通被他问得一怔,哼道: “贫僧职司知客,施主要见方丈,有什么话,贫僧自可转禀方丈。” 狄明扬道: “不劳大师傅转禀,在下只请大师傅替在下通报方丈大师就好了。” 文通:“方丈大师何等身份,岂会接见施主?” 狄明扬道: “大师傅还没报方丈,怎知方丈不接见在下呢?” 坐在文通下首的和尚沉哼道: “少林寺岂容你如此随便说话吗?” 狄明扬道: “在下素闻少林寺领袖武林,清规素严,想不到这位大师傅竟会说出这样话来,此地既非少林寺内,就是在少林寺中,在下刚才说的话,又有哪一句不对了?何况文通大师乃是贵寺的知客大师,既称知客,在下代表明月宫,代表江南武林同道,以礼求见方丈,远来是客,文通大师傅这般踞坐着和在下说话,这是待客之道吗?这位大师傅却反而认为在下随便说话,在下想来,二位大师傅不觉话说得太随便了吗?” 坐在文通下首的和尚脸现怒容,似要发作。 文通轻轻拉了他一下衣袖,然后打量了狄明扬一眼,微笑道: “施主年纪不大,口才不错,贫僧倒是失敬了,如在平日,施主光临敝寺,贫僧职司知客,自会以客礼相待,今日是敝寺三年一次的罗汉阵操演日期,贫僧和四位师弟,奉命担任操演评分,此刻并非知客身份,施主既然衔命而来,求见方丈,要贫僧替施主通报方丈,贫僧自然可以替施主上去通报,只是从今日早晨到午刻,是方丈亲自在考核阵势,是否接见施主,贫僧颇难预料……” 狄明扬道: “大师傅通报方丈,在下认为方丈大师一定会接见在下的?” 文通道: “贫僧方才说过,贫僧此刻的身份,不是知客,要替施主上去通报,自无不可,施主自称代表明月宫总护法来的,贫僧倒想考究考究施主,能代表公孙襄一些什么?” 狄明扬听出他的口气来了,所谓“考究”,乃是考究自己的武功了,不觉微微一笑道: “在下其实并非明月宫的人,但既代表明月宫总护法而来,自然完全可以代表他了,大师傅要如何考究法子,在下无不从命。” 这话口气很大! 文通大笑一声,点头道: “施主口气不小,贫僧听说公孙襄内功修为,已有数十年之功,施主不过弱冠年纪,不知内功方面,也能代表公孙襄,展露一手给贫僧兄弟瞧瞧么?” 狄明扬含笑道: “在下方才说过,既然代表总护法而来,自可完全代表他了,大师傅出个题目,在下也许不至大使大师傅失望。” 内功方面,他有把握。 文通看了他一眼,把手中拿着的一个白瓷茶盅,往石桌上一放,然后手掌轻轻一按,白瓷茶盅随着他手掌缓缓往石桌上陷落,终于和桌面一样平了。 文通得意的道: “施主也来一手吧!” 白瓷茶盅,嵌入青石桌面之中,这自然非有上乘内功莫辩。 狄明扬笑了笑道: “依样葫芦,就缺乏新意了,大师看在下的了。” 话声出口,左手衣袖轻轻朝石桌上拂下,这一拂虽轻,但内劲震到桌面上,那被文通嵌入桌面的茶盅忽然跳了起来,正好被狄明扬衣袖兜住,他一个轻旋,带转衣袖,把茶盅送向身后的石柱,一下就把茶盅嵌入到石柱之中,随着人已旋了回去,含笑道: “大师,在下献丑了。” 这下直把亭中五个和尚看得大为凛骇。 方才文通把茶盅放在平整的桌面上,还是用手掌缓缓按下去的,这分内力,在少林寺第二代“通”字辈中,已可说首屈一指。 如今人家只用左手衣袖一拂,就把茶盅从桌面上吸了起来,光凭这一点,已比按下去难得多了,但人家在袖角带转之时,就把茶盅嵌入石柱之中,石柱是圆的,比平整的桌面,又难了许多,何况人家连手指都没沾上一点,只是用袖角拂过去的,而且刚好把茶盅嵌入,一点不多,一点也不歪,正好和石柱相平。 这一手功夫,大概当今少林寺第一代“慧”字辈高僧中,能够做到的,只怕也没有几个了。 文通不愧是少林寺的知客大师,立即肃然起立,双掌合十,说道: “狄施主年事甚轻一身所学胜过贫僧百倍,贫僧适才多有冒犯,还望狄施主勿罪。” 这当真是前据后恭,知客憎是和尚庙里做公共关系的,当然转得也快。 狄明扬连忙还礼道: “大师傅好说,在下班门弄斧,当真惭愧得很。” 边上坐着的另一个灰衣僧人冷然道: “狄施主年事甚轻,有此上乘功夫,本该是可喜可贺,可惜……” 他没往下说,但谁都听得出来,他“可惜”下面不是“误入歧途”,便是“误投明月宫。” 狄明扬朝他微微一笑道: “大师过了今天,就会明白。” 那僧人听得微一错愕! 狄明扬朝文通拱拱手道: “在下此来,面谒方丈大师,不仅关系贵寺和武当两派,而且还关系着今后武林的盛衰,关系重大,请大师傅替在下通报方丈大师一声。” 五个和尚听他说得这么郑重,这话如果说在狄明扬没有露上这一手之前,谁都会嗤之以鼻,认为这小子太以狂妄;但此时说出来,五个和尚倒有几分相信了。 文通点头道: “方丈就在五里亭中休息,狄施主请随贫僧上去就好。”说完,走在前面领路。 五里亭并不是一座亭子,而是一座小庙。 庙前集合着不少僧侣,看到文通,都合十行礼,由此可见文通在少林寺地位并不算低了。 小庙一共有两进,文通领着狄明扬在第一进的一间客室落坐,一面说道: “狄施主请稍坐,容贫僧面报方丈,再来相请。” 狄明扬拱手道: “大师傅请。” 文通进去了没有多少时间,就匆匆走出,合十道: “狄施主,方丈有请。” 狄明扬随着他来至后进,文通走到一间静室门口,就脚下一停,躬身道: “启禀方丈,狄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快快请进。” 文通侧身后退一步,合十道: “狄施主请进,恕贫僧不奉陪了。”说完徐徐退下。 狄明扬举步走入,只见禅房中巍然站着一个瘦高身材的紫衲老和尚,双手合十,面含笑容,说道: “狄施主远来,恕者衲失迎,请坐。” 这老僧年约七旬以上,生得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不用说,就是少林寺方丈觉慧大师了。 狄明扬慌忙作了个长揖道: “武林未学狄明扬拜见老禅师。” 觉慧大师连说:“不敢”,合十道: “狄施主请坐。” 他在上首坐下,狄明扬也跟着落坐,一名小沙弥送上香茗。 觉慧大师抬抬手道: “狄施主请用茶。” 狄明扬欠身道: “在下是奉公孙总护法之命,送名帖来的,江南武林同道前来拜山,希望老禅师撤去罗汉大阵,大家可以上山。” 说完,把公孙襄名帖双手呈上。 觉慧大师伸手接过,问道: “不知狄施主临行之时,公孙总护法可曾交代过什么话么?” 狄明扬道: “有,公孙总护法曾以传音入密交代在下:这张名帖,务必亲手呈送给老禅师,有一句话,要在下转告老禅师,那就是:“南无香云盖菩萨’。” “南无香云盖菩萨……” 觉慧大师低低念了一句佛号,接着“哦”道: “是了,是了!” 他立即站起身来,从窗前一张半桌上取起三支香来,点燃了香,一手把名帖放在香上,轻轻薰着。 狄明扬不知他在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 不多一会,觉慧大师手中那张名帖,已被香烟熏黑,他从烟上取下,凑着嘴唇,轻轻吹了几口,凝目注视了一阵,然后双手轻轻一搓,一张名帖就成了碎屑,抬目朝狄明扬点点头道: “就请狄施主覆上公孙护法,老衲午后当亲自下山恭迎。” 接着又叮嘱道: “方才老衲的举动,狄施主回去,切不可告诉第三个人,此事关系十分重大。” 狄明扬心里已经有些明白,公孙襄在那名帖上,定然写有字迹,必须用香烟薰黑,字迹才会显出来,他要自己告诉老和尚的“南无香云盖菩萨”,大概就是隐语了。 一面点头道: “老禅师就是不叮嘱在下,在下也不会说出去的。” 觉慧大师合十道: “如此就好,狄施主可以回去了。” 狄明扬告辞退出,赶到山下,已是午牌时光。” 大家正在林下吃着带来的干粮,三五个人围成一堆,江湖人聚在一起,少不了有酒有肉,卤菜、馒头,包子,吃得甚是痛快。 公孙襄看到狄明扬回来,连忙问道: “狄老弟,见到少林方丈了么?” 狄明扬点点头道: “见到了,觉慧大师说,午后他会亲自下山迎接。” 老寿星听得呵呵一笑道: “下山迎接,说得好听,他是不让咱们上山去了?” 逢若仙道: “大概他想在山下和咱们交锋了。” 老寿星大笑道: “对,对,看来觉慧老和尚真想和咱们动手了。” 耿小云道:“狄大哥,快坐下来吃东西吧。” 黑蜘蛛朱化龙走了过来,说道:“狄公子,你是怎么上去的?可曾闯过罗汉大阵吗?” 狄明扬已经席地坐下,闻言笑道: “罗汉阵倒没有闯,是了远领在下上去的,但那知客文通,却给在下出了个难题,说要考量考量在下。” 朱化龙道: “他如何考量狄公子?” 狄明扬就把刚才之事,说了一遍。 蛇姑婆呷呷尖笑道: “这是狄公子,若是换了我老婆子,不把茶盅嵌入他光头里去才怪呢!” 公孙襄笑道: “所以在下不敢让田姑婆上去,这一来,你还想见得着觉慧老和尚么?” 蛇姑婆道: “老婆子要他们来十个,就倒下五双,到最后觉慧老和尚也非出来不可。” 狄明扬一面吃着馒头,一面心中暗道: “公孙者哥哥不知和少林方丈约定了什么?这些人桀傲成性,真要和少林寺动起手来,双方伤亡势必惨重,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大家吃过干粮,自有随行的人收拾过去。 公孙襄目光转动,这山麓下正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这就大声道: “诸位弟兄,待会少林方丈亲自下来迎接,这当然是客气的话,只怕这场过节,就得在这里解决,因此,兄弟要和诸位道兄特别说明,咱们是前来拜山,是秉承江南武林大会的决定,要向少林寺讨公道来的,人必须站住一个理字,也必须先礼后兵,双方谈论之时,切忌激动,更不可抢先出手,以致乱了步骤……” 矮纯阳茅若清道: “咱们一切都听总护法的就是了。” 话声未已,只听山上传下当当钟声,响个不绝。 公孙襄矍然道: “这是迎宾钟声,少林方丈下山来了!” 就在此时,但见从山道两旁,出现了两条灰色长龙,婉蜒而下。 那是少林寺灰衲和尚,一个个手恃禅杖,奔行如飞,身手十分矫捷,他们空出了中间一条大道,只是沿着大道两旁走下,到了山下,就分向左右两边排开。 光是这些僧人,就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老寿星哼了一声道: “觉慧和尚把他徒子徒孙都搬下来了,这是摆场面,还是想倚多为胜?” 狄明扬心中暗道:这些和尚,少说也有五六百人! 在这两行和尚的后面,是五个身穿黄色僧衣年约五旬的和尚,那是达摩院首席大通,罗汉堂首席性通,戒律院首席诚通,护法堂首席悟通,知客堂首席文通。 接着是八名身穿大红僧衣的和尚,双手当胸合十,缓步走下,这八人乃是少林方丈的侍卫,号称八部天龙的护法弟子。 最后才出现三个老僧,中间一个身穿紫色憎衣的是方丈觉慧大师,他左右两个灰衲老僧,则是监寺长老慈慧,圆慧。 少林寺这一行人,看去声势极盛。 公孙襄率领的明月宫所属江南群雄,此刻也齐集在一起,由公孙襄和老寿星,逢若仙,蛇姑婆四人在前,后面是狄明扬、耿小云、矮纯阳茅若清、绿鹰岛主秦镇海等人,在广场中间,面向山麓登山大道,排列相向。 觉慧方丈双手合十,连连躬身道: “阿弥陀佛!公孙施主和诸位施主远道而来,贲临少室,贫僧迎近来迟,请多多恕罪。” 公孙襄迎了上去,拱手道: “方丈大师好说,在下等人,原是依据江南武林大会的决议,推派代表,上宝山拜山来的。” 老寿星道: “觉慧方丈,少林寺僧侣这般倾巢出动,是不是给咱们看场面的?” 觉慧方丈含笑:“老施主误会了,敝寺出动五百僧侣,五院首席,由贫憎率领下山迎接,这是最隆重的迎宾之礼,除了迎接当今皇上御驾,武林中当得这样隆礼接待的,只有九大门派掌门人亲临。贫僧方才听狄施主来说,今日责临少室的,是江南武林大会的诸位代表,贫僧才以此礼节下山恭迎,算是对江南武林同道的一点敬意,岂敢以此炫耀?” 老寿星给他说得脸上一红,呵呵一笑道: “这么说,老夫倒是错怪你们了。” 公孙襄忙道: “方丈大师这如此隆重的大礼见迎,在下和江南同道如何敢当。” 觉慧方丈道: “贫僧方才听公孙施主言过,诸位是依据江南武林大会决议,推派代表前来敝寺的,那么,江南武林大会必然有什么见教之言了?” 公孙襄含笑道: “方丈大师见询,在下只好直言奉告了,不过在下想先请教方丈大师一件事……” 觉慧方丈道: “公孙施主请说。” 公孙襄道: “不知贵寺憎侣之中,可有法号叫做圆规的师傅吗?” “圆规?”觉慧方丈微微一怔,道: “敝寺目前共为三代,贫僧是慧字辈,第二代是通字辈,第三代是远字辈,少林门下,并无圆规其人,至于在敝寺挂单的僧侣中,有没有圆规,那就要查一查才知道。” 老寿星道: “不用查,这圆规和尚不守清规,咱们已经带来了。” 觉慧方丈轻哦一声道: “这个叫圆规的僧侣,并非敝寺弟子,不知和敝寺有何牵连?” 老寿星道: “他自称是少林弟子,又有度牒为凭,方丈若说少林没有这个人,又有谁能信?” 觉慧方丈微微一笑,合十道: “善哉!善哉!敝寺建刹已有千载,在江湖上薄有声誉,许多不肖之徒,就假借少林之名,在外招摇撞骗,也有些佛门败类,粗通拳术,往往假造度牒,藉作进身之阶,去充当护院之类的工作,假冒少林寺度牒,在江湖上到处可见,还望老施主明鉴。” 巴弼畿听得一呆,心想:这么说这圆规和尚莫非不是少林弟子,假冒少林之名了? 老寿星道: “这么说,老和尚是不承认了?” 觉慧方丈合十道: “圆规纵非少林弟子,但他假冒少林名义,那就和敝寺有关了,又蒙诸位施主劳师动众而来,想来必非小事,还望老施主把此人所犯何事,赐予见告。” 老寿星道: “老夫也只是听说,至于详细情形,是长江三十六寨总瓢把子巴弼畿巴老弟目睹之事,还是让巴老弟来说吧!” 翻天蛟巴弼畿闻言走上几步,拱拱手道: “方丈大师,在下巴弼畿。” 觉慧方丈行礼道: “巴大侠威震长江,贫僧幸会了。” 这两句话,从少林方丈大师口中说出,自然不同了,巴弼畿觉得脸上甚有光彩,连忙拱手道: “方丈大师好说,在下应邀参加江南武林大会,途经南昌武阳,那里有一农家新娶媳妇,稍有几分姿色,那天早晨有一个游方和尚,在他门前募化,看到新娘子动了淫心,当晚居然越墙而入,持刀捆绑新郎,意图奸淫,新娘哭喊饶命,正好在下住在武阳一个朋友家中,夜半听到哭喊之声,及时赶去,把那和尚拿下,在他身上搜出度牒,乃是贵寺弟子,法名圆规,在下因贵寺领袖武林,被同道视同泰山北斗,不敢擅自处置,就把圆规带去大会,请大会处置,大会也因碍在贵寺面上,特地推派了几位代表,把圆规押上贵寺,请贵寺处置。” 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份黄纸度牒,说道: “这就是从圆规身上搜到的贵寺度牒,请方丈大师过目。” 他说完之后,早有一名八部天龙护法弟子随着走出,从巴弼畿手中接过度牒,送呈方丈。 觉慧方丈口中连声念佛,接过度牒,就回头朝戒律院首席叫道: “诚通。” 诚通双手合十道: “弟子在。” 觉慧方丈道: “这度牒你拿去看看。” 诚通恭敬的双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就躬身道: “回方丈,这张度牒只是一般寺院用的,黄纸上的字句,均系现成印就,他在某某寺剃度和法名某某,都是后来填写上去的,和本寺的度牒不同,上面盖的三宝法印,虽有少林字佯,但也字迹模糊,粗糙不堪,和本寺完全不一样,尤其本寺弟子,法名之中,有一个字是代表辈份的,圆规二字,也不合本门取法名的规定,此一度牒,显系伪造之物,请方丈明鉴。” 说完,双手呈上度牒。 觉慧方丈朝巴弼畿微微一笑,合十道: “巴大侠维护敝寺声誉,贫僧代表敝寺敬向巴大侠致谢,至于这假冒敝寺弟子的圆规,触犯佛门律条,破坏敝寺名声,还请巴施主把他交与敝寺,巴大侠意下如何?” 巴弼畿眼看觉慧方丈一脸正气,神态和蔼,早已把来时的一腔仇怒之气都平静下来,觉得少林寺历经千载,屹立江湖,成为武林人心目中的泰山北斗,确实不同凡响,名门正派,毕竟有它一股正气,当下拱手道: “在下自当遵命。” 回身招了招手,便有两名一身水靠装束的佩刀汉子押着一个年轻和尚,走了上来。 觉慧方丈回头道: “诚通,此人假冒少林弟子,又犯佛门淫戒,有玷本寺清誉,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 诚通合十道: “回方丈,圆规非本寺弟子,本寺无权惩处,但他在外假冒本寺弟子之名,按本寺律条,杖责一百棍,没收其度牒,不知方丈认为是否妥当?” 觉慧方丈道: “可以,就照这样办。” 大家眼看少林寺处置倒也极为公允,也无话说。 诚通应了声“是”,一招手,就走出两名执法僧人,过去按下圆规,举起刑杖,两人你一棍我一棍的朝他臀上打去。 那圆规武功不高,哪里经得起刑棍责打,这下直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口中像杀猪般叫了起来:“我不是少林弟子!……我再也不敢了……” 两个执法僧人打满一百刑棍,便自退下,那圆规早已痛得死去活来,昏了过去。 觉慧方丈双手一搓,那张度牒变成了粉未,随风消失,觉慧方丈合十道: “多谢公孙施主,不知还有什么见教么?” 公孙襄含笑道: “在下远上宝刹,确有另一件事,要请方丈大师俯允。” 觉慧方丈淡淡的道: “公孙施主请说。” 公孙襄取出聘书,含笑道: “明月宫康宫主久仰贵寺领袖武林,素为同道所崇敬,因此特命在下携来聘书一份,拟敦聘请方丈大师担任明月宫的分宫主,还请方丈大师勿却是幸。” 觉慧方丈问道: “贵宫何以要贫僧担任分宫主呢?” 公孙襄含笑道: “这是本宫早经决定之事,凡是各大门派掌门人,便是本宫的分宫主,这不过是名义,其实大师还是少林寺的方丈。” 觉慧方丈神色微变,哼道: “贵宫的意思,那是要少林寺投降了?” 公孙襄含笑道: “方丈大师这话就不好听了,敝宫敦聘各大门派掌门人,志在互助合作,于贵寺无损,于武林有益……” “住口”监寺慈慧大师沉声道: “少林寺创寺已历千载,经过多少次邪魔外道的骚扰,少林寺依然屹立如故,明月宫崛起江湖,不过数年,居然也大言不惭,要少林寺投靠明月宫,公孙施主带了人手前来,莫非想逼少林寺就范么?” 老寿星呵呵一笑道: “这么说,你们是不接受聘书了?” 觉慧方丈沉声道: “请覆上贵宫主,贫僧碍难接受。” 老寿星道: “公孙总护怯不用回覆宫主,因为咱们来的时候,宫主已经交代过了,大师可要听宫主怎么说的么?” 觉慧方丈道: “贫僧和贵宫主素不相识,贫僧不接受聘书,是贫僧之事,贵宫主怎么说,都和贫僧无关。” “关系太大了。” 老寿星大哼一声道: “宫主言道:少林寺肯接受聘书,那是最好的事,万一觉慧老和尚不接受聘书,那是破坏武林团结,反对本宫了,公孙总护法可以便宜行事。” 监寺慈慧双手合十,朝觉慧方丈躬身一礼道: “方丈,对方率众而来,那是有意上门寻衅来的了,本寺为了保护佛门清净,不得不作抵抗,小弟恭请方丈下令排列罗汉阵迎敌。” 觉慧方丈点头道: “师弟所言甚是,你给我传下令去。” 慈慧躬身领命,直起身子,气运丹田,大声道: “结罗汉大阵。” 他这句话是以内功送出,声震云霄,站立两旁的五百名少林弟子同声应道: “结罗汉大阵……” 这五百人的同声喊呐,当真震山岳,天摇地动,气势极壮! 喊声中,但见灰衣飘闪,人影钻动,五百名憎侣东一簇,西一簇,漫山遍野的散了开来,布成了一座袋形的大阵。 所谓“袋形”,就像从山麓问放了一只开口的灰色布袋,袋口向外,既有把明月宫一网打尽之势,也有网开一面,容明月宫的人后退之意。 江湖上久闻少林寺“罗汉阵”之名,但真正见识过“罗汉阵”的人,可说绝无仅有。 因为少林寺从没在外人面前摆出过“罗汉阵”,何况“罗汉阵”普通只有十八个憎人,名之为“小罗汉阵”,一般所称的“大罗汉阵”,是由一百单八个僧人组成,少林寺百年来,也难得用上一次,这回使出来的却是“罗汉大阵”,由五百僧侣组成,只怕少林寺开山以来,还是第一次以庞大的人力,组成了这座大阵。 江南群雄眼看少林寺的“罗汉大阵”果然声势浩大,大家心中不免暗暗踌躇,不知结合大家之力能不能战胜少林寺? 老寿星大笑一声道: “看来少林寺真想顽抗了!” 蛇姑婆冷笑道: “老婆子倒是不信少林寺的罗汉阵无人能破,等会我田七婆非教他们识得厉害不可。” 话声甫落,突听山前来路上传来了三声清越的清磐之声,接着但听有无数人同声高念了一句:“志心朝礼真武大天尊。” 少林和尚,自然不会念道教的道号! 江南群雄忍不住回头看去,但见八行青衣持剑道人,由八名身穿天蓝道袍的道人率领,宛如八条青龙,朝广场婉蜒而来,每一个人都已长剑出鞘,映着日光,闪闪有若龙鳞! 大家一下就认出来了,这为首的八个蓝袍道人,正是武当派八宫宫主,每一位宫主后面,紧随着五十名青衣道人。八队,正好是四百个人。 他们进入广场,就像雁翅般排了开来,列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阵势,每一个道人动作如一,双手捧剑,竖立胸前,目不邪视。 这一来,正好把五百僧侣“罗汉大阵”袋形阵势,开口的一方,堵了起来。 矮纯阳茅若清惊异的道: “武当派列下了‘太极剑阵’!” 老寿星攒攒眉,问道: “总护法,你可曾通知武当派赶来支援吗?” 公孙襄微微摇头道。 “没有。” 老寿星道: “那就有变!” 这时武当派“太极剑阵”中间,首先是八宫宫主齐集在一起,然后朝两旁各退一步,一齐往后躬下身去。中间出现了一个头椎玉簪,身穿紫色道袍的老道人来。 这老道人修眉朗目脸色红润,留着五络花白长须,飘垂胸前,手持一柄白玉拂尘,看去一派仙风道骨,正是武当派掌门人紫阳道长。他身后随着一名道童,手捧七星古剑。 在紫阳道长身后,还有三个人,一个是白面无须的中年人,一个是身穿蓝衫的少年,另一个则是青纱包着秀发,身穿青色衣裤,肩负长剑的姑娘,这三人正是骆长青、蓝飞天和萧湘云。 少林觉慧方丈看到武当派掌教紫阳道长现身,立即双手合十,说道: “老道长驾临寒山,贫道有失迎近,多多恕罪。” 紫阳道长打着稽首,还礼道: “大师不用客气,除魔卫道,何分彼此,今日少室山前,石屏岭下,也可说是数百年未有的盛会了。” 这两位一派宗主,一在广场之南,一在广场之北,中间相距,少说也有三五十丈,但两人随口说来,字字清晰,如同对面说话一般。 紫阳道长“除魔卫道,何分彼此。” 这两句话已经把来意完全表露了。 老寿星听得不由勃然大怒,喝道: “紫阳道长,武当派接受了明月宫聘书,怎么出尔反尔,不怕武林中人齿冷么?” 紫阳道长朗朗一笑道: “老施主大概就是人称老寿垦的段老彭段施主了?你在江湖上也是久享盛誉之人,怎会说出这等话来?武当派创教八百年,奉饲真武天君,一向以卫道除魔为己任,贫道纵然对江湖武林毫无建树,也不至于离经叛道,接受明月宫的聘书,段老施主之言,岂不可笑?” 蛇姑婆尖笑道: “聘书是你门下玉虚子接受的,难道还会错么?” 紫阳道长大笑道: “玉虚只是贫道座下弟子,主持玉虚宫,岂会接受你们聘书?这等大事,贫道身为武当派掌门人,怎会一无所闻?” 武当派把接受聘书一事,推得一干二净,这可真把江南群雄听得为之气结! 人家也没说错,他是武当派掌门人,玉虚子只是玉虚宫的宫主,无权代表武当派也无权接受聘书,何况更没有这回事。 蛇姑婆尖笑道: “紫阳道长,你们武当派还要不要脸?” 紫阳道长陡地脸色一沉,双目之中射出两缕比电还亮的精芒,朗声喝道: “你就是蛇姑婆田七姑了?贫道久闻你潜居蛇谷,以蛇毒害人,也以蛇毒敛财,实乃江湖败类,么魔小丑,也敢在少室山前兴风作浪,你骂贫道,倒也罢了,你居然敢口发狂言,侮辱武当派,贫道先斩了你,替七星剑祭剑!” 他果然不愧是一派掌教,自有一股慑人威仪,蛇姑婆平日嚣张不可一世,当着紫阳道长,一时之间,竟然为他气势所慑,作声不得! 骆长青朗声道: “道长一派掌门,何等身份,像田七姑这样一个江湖下五门弄蛇的婆娘,也值不得污了道长的七星剑,由在下出手把她拿下就是了。” 蛇姑婆气得一双三角眼都红了,厉声道: “你是什么人,报个万儿来,老婆子先成全你。” 骆长青徐步走出,朗笑一声道。 “在下骆长青,你听人说过吧?” 他举步走出之时,蓝飞天和萧湘云一左一右跟了出来。 狄明扬先前看到骆长青之时,只觉得这人和自己好像极熟,只是一时想不出他是谁来,此刻听到骆长青报出名号,心头不由猛然一震,几乎要叫出“骆叔叔”来,一时心中狂喜,忖道: “骆叔叔也来了!” 蛇姑婆哼道: “旋风剑客骆长青,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骆长青大笑道: “田七娘,你只会使些下五门的蛇毒、迷香,居然也敢批评天下英雄,哈哈,骆长青早就有为世人除害之心,找上蛇谷,没找到你,才让你多活了几天,今天骆某绝不容你有逃走的机会!” 蛇姑婆究是成精的老江湖,听他口气,分明有意相激,立刻压制着怒气,呷呷尖笑道: “你去过蛇谷?还能活着出来?” 骆长青笑道: “你以为骆某骗你的吗?骆某一向嫉恶如仇,碰到骆某手上的人,从不轻易放过,此次蛇谷之行,不但谷中毒蛇悉数尽歼,还擒下了你门下三个蛇女……” 说到这里,回头道: “把她们放出来。” 话声方落,剑阵中果然走出三个黑衣女子,面容憔悴,口中同声叫着:“师傅……” 朝蛇姑婆奔去,但他们业已被骆长青废去了武功,脚下自然也跑不快了。 蛇姑婆先前还半信半疑,此时骤睹门下三个女弟子从剑阵中跑了出来,而且脚步凌乱,显然已被废去武功,心头不禁又急又怒,厉喝一声道: “该死的东西!” 身形飞扑而起,双爪箕张,凌空朝骆长青当头扑去。 狄明扬知道蛇姑婆厉害,正在考虑自己该不该出手,突闻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以“传音入密”说道: “速以指风点她‘尾龙穴’,但不可露了形迹!” 狄明扬听出“传音入密”的人竟然会是总护法公孙襄,心头不期一怔;但此时时机稍纵即逝,哪还犹豫?右手屈指向空弹出,差幸大家都仰首朝蛇姑婆看去,是以不曾被人发现。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蛇姑婆急怒交迸,身形扑起之时,双爪一抖,已有两条尺许长的黑影,先她射出,她身形堪堪扑起,陡觉“尾龙穴”如中尖椎,全身功力骤然散去,口中大叫一声,一个筋斗从空中跌坠,再也站不起来。(“尾龙穴”为脊骨未端,中枢神经之未稍,如被伤及,即全身瘫痪,不能坐卧行动) 骆长青早就和蓝飞天、萧湘云计议好了,蛇姑婆的暗器,自然是奇毒无比的毒蛇,他们三人出场之前,已经服了蛇姑婆的“毒龙九”,不但能解毒,任何蛇闻到“毒龙丸”的气味,都不敢近身,同时也约好了由骆长青对付蛇姑婆,蓝飞天和萧湘云注意她的暗器,由两人用云南蓝家的喂毒飞针对付她放出来的毒蛇。 蛇姑婆纵身扑起之时射出去的两条毒蛇,还没射到骆长青身前,蓝飞天、萧湘云两人立即打出飞针,两条毒蛇几乎和蛇姑婆同时跌落下来,就不动了。 骆长青怎么也想不到蛇姑婆扑来的人,会无缘无故的跌坠下来,但她既然跌坠下来,他岂肯放过,口中大笑一声道: “你作恶多端,饶你不得!” 他因蛇姑婆跌坠之处,距自己还有两丈来远,来不及赶过去,喝声出口,长剑脱手飞出,“夺”的一声,穿心而过。把蛇姑婆钉在地上。 江南群雄做梦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蛇姑婆会一个照面也没有打,就从空中跌落下来,而且骆长青脱手掷剑,出手奇快,在场虽有这许多高手,谁也来不及出手抢救,蛇姑婆的一道阴魂,就往封神台上去了。 大家以为是蓝飞天,萧湘云两人打出暗器,射杀两条蛇之时,多发了一支,袭向蛇姑婆的,一时大家都极为愤怒。 绿鹰岛主秦镇海厉声道: “好小子,小丫头,你们居然用暗青子偷袭,本岛主就劈了你们。” 飞天豹子佟禄山喝道: “对,咱们先把这三个该死的东西料理了再说。”两人闪身而出。 独目神鹫邓乾坤跟着掠出,喝道: “骆长青,咱们也有一笔帐要算呢!” 大家叫嚣声中,逢若仙有意无意的朝狄明扬微微一笑。 狄明扬心头“咚”的一跳,暗自忖道: “莫非逢若仙已看出是我出的手了!” 只听觉慧方丈道: “诸位且听贫僧一言。” 他平静的说来,但整个广场上,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经他一说。果然全停了下来。 觉慧大师续道: “明月宫公孙总护法率同江南群雄,远来少林寻衅,目标既是少林寺,自该由少林寺接待,方不负诸位远来之意,诸位之中,这位骆大侠,也是远来的贵客,哪有撇开主人,客人和客人出手之理?贫憎之意,哪一位有意赐教,敝寺无不奉陪。” 这话无异跟明月宫,跟江南武林同道挑战了。 老寿星洪笑一声道: “很好,方丈大师请划道吧!” 觉慧方丈淡淡一笑,合十道: “段老施主此言差矣,由江南远上少林寺的是明月宫诸位施主,并不是少林寺,自该由明月宫诸位施主划下道来,敝寺恭接才是。” 飞天豹子佟禄山洪喝一声道。 “觉慧方丈,佟某不才,想请方丈指教。” 监寺慈慧低喝一声道: “性通,你去接这位施主几招。” 性通合十应“是”,举步走出,躬身道: “请佟施主多多指教。” 佟禄山目光一注,看到走出来的只是一个五旬出头的灰衣和尚,不觉问道: “大师傅法号如何称呼?” 性通合十道: “小僧罗汉堂性通。” 少林寺清规素严,寺中僧侣不得在江湖走动,只有罗汉堂是负责对外联系的,因为要时常外出,在江湖走动,武功自然有独到之处,否则岂不辱没了少林寺的名头? 飞天豹子佟禄山乃是九岭山的寨主,远在江南,又是黑道中人,自然不识得性通,但少林寺罗汉堂之名,自然闻名久矣,此时听性通说出罗汉堂来,不禁暗暗攒了下眉,心想:自己第一场就碰上了罗汉堂。一面洪笑一声道: “大师傅要如何比试?” 性通含笑道: “小僧悉凭佟施主吩咐。” 佟禄山出身鹰爪门,以“鹰爪功”成名,江湖上因他身材魁梧,黑脸浓眉,双爪扑人,像一头黑豹,才替他取了飞天豹子的外号,那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他因为有了飞天豹子的外号,觉得自己如果名不符实,岂不贻笑江湖?因此从那时起,他就勤练纵跃功夫,并从“鹰爪功”中变化爪势,务使自己成为名符其实的飞天豹子,经过二十年的努力。同时也观察摹仿豹的动作,居然给他创出了一套“豹拳”,出手全以纵跃飞扑为主,在大江南北,确也罕有对手。 听了性通的话,不觉洪笑一声道: “佟某久闻少林寺以拳术名世,佟某不才,那就领教大师傅的拳术就是了。” 性通合十道: “那就请佟施主赐招了。” 佟禄山口中应了声:“好!”身形一晃而前,左手五指勾屈,朝性通右肩抓来,身法之快,无与伦比。 性通握拳在胸的右手,倏然横划出去,肩向右转,左手四指前戳,使的是“达摩掌”中的一招“直达彼岸”,一招之中守攻俱全,而且出手自然,快得不带丝毫火气。 佟禄山左手一爪,原只是试探性质,却没料到性通出手,也有这般快法,对方左手还没戳到,他右手如钩,又闪电抓出,这回抓的是性通手腕脉门。 性通左手一缩,身形一个轻旋,快若陀螺,右手握拳,以手背横擂过去。 这一拳是“伏虎拳”的“旋风擂鼓”,专击敌人“太阳穴”或后脑“玉枕穴”。 佟禄山比他先出手,但自己只攻了两招,对方居然以快攻快,也还攻了两招,而且来势都十分沉猛,心头不觉暗暗怒恼,口中“嘿”了一声,让开来势,立即身随爪起,急扑过来,双爪连环,霎时之间抓出了七爪。 一爪既出,第二爪如影随形而至,第三爪又紧跟着抓出,一口气连抓性通身前七处大穴,快速已极。 性通被逼得连退了三步,突然双足一点,身形拔起,避过第四爪,也立时双手伸屈,五指箕张,以爪还爪,朝佟禄山抓来的手爪抓去,使的正是少林寺七十二艺中的“龙爪功”。 飞天豹子佟禄山一向自以为精擅爪功,天下练爪之人,没有能出他右,不料性通居然以牙还牙,以爪还爪,这下不由激得他心头怒发,口中发出一声长啸,身子随着扑起,双爪如钩,一扑双发,势道劲强无比。 性通使出“龙爪功”,同样以扑还扑,一式“潜龙升天”,腾空发爪,施展双爪,和他抢攻。 这下一个起落如风,一发就是抓出双爪,有如一头凶猛无比的黑豹,只要被他抓上,抓头头碎,抓胸胸裂,猛恶凌厉。 一个身形同样一起一落,但一起之际,身子随着爪势一屈一伸,双爪互出,有如神龙探爪,爪势之强,可以生裂虎豹。 两人倏起倏落,相互搏斗,但大家看得清清楚楚,飞天豹子是以窜扑为主,出必双手。 性通以伸屈为主,双手互易,屈为避敌,伸为抢攻,人影由地而空,由空而地,起落如风,但却不闻丝毫声音。 三方面的人,都静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跟着两条人影起落,忙得目不暇接——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二章 突听两人之间,响起了“啪”的一声,紧接着有人闷哼出声,两条人影就倏然分开。 性通双手合十,说了句:“小僧得罪了。” 飞天豹子佟禄山一张豹头环眼的黑脸,胀得色若猪肝,他左手紧紧按着右肩,咬牙切齿,强忍着疼痛,哼了一声,敢情他右肩骨已被性通的“龙爪功”抓碎了,匆匆退下。性通正待退下。 独目神鹫邓乾坤大喝一声:“大师傅且慢,邓某来领教领教你的少林绝艺。” 只听紫阳道长清朗的声音道: “敝派远来,目的就是要会会明月宫的高人,性通师傅已经接过一场了,这一场应该由敝派派人出手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玉音,你去会会这位邓施主吧!” 五虎宫主玉音道人答应一声,举步走出,朝邓乾坤打了个稽首道:“邓施主,贫道讨教了。” 邓乾坤翻手之间,取出了一柄峨嵋刺,沉声道:“道兄请亮剑。” 玉音缓缓抽出长剑说了声:“请!” 邓乾坤喝道:“道兄小心了。” 刷的一声,峨嵋刺直奔玉音胸前。 玉音长剑一圈,划了个弧形,缓缓推出,朝峨嵋刺迎来。 邓乾坤脚下斜跨一步,峨嵋刺朝他胁下递出。 玉音长剑又划了一个弧形,“当”的一声,剑刺相交,两人都退了一步。 邓乾坤立即一吸真气,朝前逼进,右手起处,峨嵋刺一招”分浪刺蛟”,泛起层层光影,向左右推开,一缕精芒,疾刺玉音脐下“气海穴”。 但听叮叮两声、玉音长剑被他荡开,门户登时大开;但就在邓乾坤峨嵋刺乘隙刺入之际,眼前一圈剑光又及时出现,“当”的一声把他峨嵋刺封出。 邓乾坤几乎没有看清对方已被荡开的长剑是如何回来的?就在这一招交击之后,玉音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了两个圆圈。 这儿下对方剑势连绵,护住全身,竟无半分空隙。 邓乾坤眼看交手几招,自己不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在双方剑刺交接之际,对方剑上有一股绵绵暗劲,还震得自己右手微感酸麻,心头不期暗暗吃惊,口中大喝一声,峨嵋刺突然一紧,刷刷刷,接连刺出一十八刺,一时但见到处都是刺影,把玉音道人圈了起来。 但玉音却依然缓吞吞的划着一圈又一圈的圆圈,剑走弧形,倏然而来,倏然而走,尽管身外涌起重重刺影,但他在一圈圈弧影剑光之中,却稳如山岳,一刺也刺不进去。 邓乾坤已经使出了最凌厉的攻势,还是攻不进去,不觉怒从心起,左手暗暗换出三支飞鱼刺,右手峨嵋刺使得个狂风骤雨一般,左手弹处,三支飞鱼刺接二连三的弹出,朝玉音胸前三处要害激射过去。 玉音使出来的是武当派“两仪剑法”,长剑一正一反,在身前划着弧形,你别看他剑势不快,但却剑式连绵,护住了全身,此时但听“叮,叮、叮”,三声轻响,三支飞鱼刺一下都被他吸到剑尖之上,像黏住了一般! 同时也响起一阵“当、当”大响,邓乾坤攻出去的峨嵋刺被王音道人一记“左右逢源”,悉数震开。 邓乾坤但觉双肩肩头突然奇痛彻骨,原来玉音道人吸在剑尖上的两支飞鱼刺,原壁奉还,钉上了肩头。 邓乾坤方自一惊,只觉眼前寒光闪电,一支雪亮的剑尖,黏着一支四寸长的飞鱼刺,已经送到咽喉前面。 同时也响起玉音道人的声音说道:“贫道只需内力一吐,邓施主这支暗器即可反射咽喉,贫道不为已甚,施主请退下去吧!” 内力一松,那只黏在剑尖上的飞鱼刺“叮”的一声,落到地上,他已返身往后退去。 独目神鹫邓乾坤肩头中了自己两支飞鱼刺,双手无法举起,不,双手一点力道也用不出来,五指一松,峨嵋刺“当”的一声跌落地上。 矮纯阳茅若清和他距离最近,急忙跨上一步,右手在他肩后轻轻拍了两掌,两支飞鱼刺一齐被震落地,肩头同时冒出两缕鲜血,茅若清又连出两指,给他止了血,口中说道:“邓寨主退下吧!” 邓乾坤在这许多江湖同道面前被人用自己暗器钉上双肩,这是他成名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口中闷声不响,俯身拾起长剑和三支飞刺,举步越过广场,正待往山下而去,只见武当第三代青衣道人八支长剑,抱胸而立,挡住去路。 “无量寿佛!” 其中一个念着道号,说道:“施主可是要闯‘太极剑阵’么?” 邓乾坤怒声道:“你们还不让开?邓某要下山去。” 那青衣道人抱拳说道:“小道奉敝派掌门师祖法旨,列下‘太极剑阵’,任何人都不能随便通过,施主除非能闯得过‘太极剑阵’,否则还是请回去吧!” 少林寺摆下“罗汉大阵”,故意露出山下一面,刚好由武当派的“太极剑阵”堵住了缺口,这已经是极明显的,两派合力,要把明月宫来人,在少室山下一网打尽了。 邓乾坤浓眉一掀,厉声道:“武当派欺人太甚,闯就闯,邓某难道还怕了你们区区剑阵不成?” 他口中虽然这般说着,心头却是清楚,武当派这座“太极剑阵”,有四百弟子摆成,以一人之力,去和四百人相较,如今自己双肩又伤得不轻,就是没有负伤,也未必能闯得出去。 公孙襄连忙走了过来,含笑道:“邓寨主,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道哉?咱们既然是一起来的,不论胜负,自然要一起回去,邓兄且退下休息,何必和武当第三代弟子呕气,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这又何苦呢?” 邓乾坤满脸通红,切齿道:“武当之耻,兄弟非报不可。” 公孙襄含笑道:“现在还有哪一位出去……” 话声未落,者寿星段老彭已经接口道:“老夫要会会少林高僧。” 他话刚刚出口,只见东海钓鳌客手中接好了一支八尺长钓竿,昂然走出,脸朝着少林僧人说道: “老夫正要会会他。” 老寿星道:“你急什么,老夫已经出来了,你老哥不会等下一场再出手吗?” 东海钓鳌客大笑一声道:“难道咱们两个人不能同场出手么?” 老寿星道:“那为什么?” “你真的不懂?” 东海钓鳌客道: “你出你的手,我出我的手,就是了。” 老寿星道:“那要找两个少林寺的人。” “不用,不用。”东海钓鳌客八尺钓竿朝他头上一扬,带起“咻”的一声轻啸,说道: “你我不是两个人么?” 老寿星怒声道:“你说要和我动手?” 东海钓鳌客道:“难道不可以?” 老寿星心中暗道:“真是迷了心窍,连敌我都分不清了。”一面说道:“咱们今天是要和少林寺动手。” “不!”东海钓鳌客摇摇头道:“老夫和少林寺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和他们动手?老夫是要和你段老彭交手。” 老寿星听得不期一怔,说道:“葛老哥怎么要和兄弟动手呢?” 东海钓鳌客道: “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动手了,你可以找我动手,难道我不可以找你动手?接招!” 不待老寿星再说,一挥手中八尺钓竿,“咻”的一声朝老寿星当头劈去。 老寿星心头不禁又怒又气,暗道:真是倒霉,遇上这个神志不清的缠夹老儿,看来非接他几招不可了。口中嘿了一声,举起六尺长的寿星竹杖,一招“浮云蔽日”,朝上迎去。 东海钓鳌客钓竿才到中途,便收了回去;咻的一声,换了一个角度抽来。老寿星挥起的竹杖势子微微一偏,又朝对方钓竿迎去。 东海钓鳌客挥下的钓竿,未到一半,又倏地收回,接着又是咻的一声,换了另一个角度抽下。他的钓竿倏收倏抽,一上一下,其快无比,但听啸声咻咻不绝,数十条竿影参差不齐,宛如缨珞下垂,笼罩在老寿星头顶。 老寿星连挥十几杖,竟然一记也没有接触到对方的钓竿,但他一支竹杖在空中也划起了一圈圈的杖影,护住了头顶,使得东海钓鳌客的钓竿,无法击落下来。 但听又是嘶的一声,一缕极淡的竿影,像射箭一般,朝老寿星右肩激射过去。老寿星心中暗哼一声,挥起一片杖影,横击出去。 那极淡竿影忽然不见,又是另一支竿影,射向老寿星执杖手腕。老寿星斜退半步,挥杖击出,又击了个空,又有一支极淡的竿影扫向双膝。 老寿星竹杖一沉,往下击落,但对方还是记虚招,又有一支极淡的竿影,戳向眉心。 皆因东海钓鳌客出手奇快,是以明明是钓竿刺了过去,但看去总是变成极淡的影子,使你捉摸不住,记记都接了个空。 拆到数十招之后,东海钓鳌客一支钓竿变招繁复,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忽刺忽劈,忽捣忽扫,虚虚实实,更不可捉摸。 老寿星凝神接战,渐渐有愈来愈接不住之感,甚至对方挥出的竹竿明明有着破绽,但因来势奇快,等你看清他的破绽,要等乘隙反击,对方早已变了招,又急袭过来。 老寿星心里有数,他单打独斗,自非东海钓鳌客的敌手,在他想来,公孙总护法看到自己两人动上了手,定然会出声劝阻,哪知此刻已经斗了将近二三十招,公孙襄只是负手含笑而立,似乎并无劝阻之意。 一时心头大急,暗骂东海钓鳌客神志不清,不分敌我,也暗骂公孙总护法,这是存心要自己出丑。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下暗生怯意。 高手相搏,最讲究气定神闲,心中不着杂念,他这一生怯意,竹杖便略见窒碍,守护也立见松懈。 东海钓鳌客刷的一竿,朝他左腰横扫过去。 老寿垦急忙拧腰右闪,挥手一杖反击而出,这一招右腋下不自觉的露出了空门。 东海钓鳌客一支钓竿已如箭射一般朝他右腋刺到。老寿星骤不及防,但觉腋下剧痛,已被他钓竿戳中! 东海钓鳌客这支钓竿,中间竟然是空的,刺入“归阴穴”足有数寸来深,但觉自己一股真气,从钓竿中泄了出去,又因穴道受制,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好任由真气外泄。 老寿星口中发出一声尖叫,声音之中充满了惊怖和绝望,但一声尖叫之后,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不过一瞬工夫,他本来红润得如同婴儿的脸上,变得死灰一般,一个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渐渐委顿下去,目中流露出惊怖乞饶神色。 东海钓鳌客朝他微微一笑、说道: “段老彭,你一身功力,都是采补来的,作孽太多,但总算还没有别的恶行,所以老夫替你放掉些气,让你减少一些罪孽,你总看到了,蛇姑婆作恶多端,没有好死,算起来,你比她幸运多了,老夫不为已甚,你起来吧!” 抬手之间,把钓竿收了回去。 老寿星一身真气几乎泄去了十之六七,几乎气得晕了过去,脸如死灰,点着头道: “好,姓葛的,你手段好生恶毒,老夫……老夫总有一天会找你算回这笔帐来。” 东海钓鳌客大笑道: “很好,你如果估恶不俊,要找葛某的话,随时在东海头候教。” 大家只看到东海钓鳌客那支八尺长的钓竿,抵在老寿星右腋,却不知老寿星真气被破,泄去了一大半。 绿鹰岛主秦镇海大声道: “两位放着两派强敌,自己人却打得认真起来,好了,现在该兄弟上场了,少林寺哪一位大和尚请下场赐教?” 监寺长老慈慧看出绿鹰岛主秦镇海貌相阴沉,只怕练有旁门阴功,这就开口道: “大通,你去接他几招。” 大通主持达摩院,是觉慧方丈座下首徒。达摩院是少林寺主持全寺弟子传授拳艺的单位,不单是第三代弟子的授艺工作,就是第二代弟子通字辈的修进研习也由该院负责。 因此主持达摩院的人,必须武功精纯,通晓七十二艺,才能胜任。(通晓,不是精通,少林七十二艺,没有一个人能全会的。) 大通躬身领命,朝绿鹰岛主,合十一礼,说:“秦岛主要如何赐教?” 绿鹰岛主阴阴笑道:“大师傅的意思呢?” 大通道:“贫僧悉随岛主尊便。” 绿鹰岛主微哼道:“既然如此,兄弟那就领教大师傅的拳掌功夫好了。” 绿鹰岛主秦镇海为东海三十六岛之首,一身武功,出入螳螂、鹰爪两派,加以变化,自成家数,为黑道上少数高手之一,尤其他的左手,在练武之时,就自断左腕,聘请名技师替他装上了一只钢爪,不但不畏兵刃,而且在爪端装有机簧,系以细炼,可在七步之内,发爪伤人。 另外右手大袖之中,另有七只飞爪,淬过奇毒,举手投足,可伤人于百步之内,名之为“袖底爪”。最厉害的是他七支飞爪之中,又暗藏了毒针,发出飞爪之时,毒针也会随时射出,令人防不胜防。 就因平日很少使用,故而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他的兵刃,原是一支百炼精钢的三尺鹰爪,可以锁拿敌人兵器,插在绿袍束腰带上,但他既说不使兵刃,当然不准备使用这支鹰爪了。 大通合十当胸,说道:“那就请秦岛主赐教了。” 绿鹰岛主连身上一件宽大的绿袍都没有脱下,只是抱抱拳说道:“兄弟那就有僭了。” 他果然不愧一岛之主,气度从容,左手大袖一挥,身形微蹲,右手五指如钩,屈时上扬,使的是一招“牧野鹰扬”,绿鹰岛“飞鹰十三势”的起首式,口中说了声:“请。” 大通左掌如刀,右掌当胸,也说了声“请!” 他“请”字堪堪出口,绿鹰岛主人影业已扑起,一闪而至,勾曲右爪闪电般抓到,左手大袖迎面拂下,一道劲风,几乎令人窒息。 大通身子斜侧,使了一招“弥陀掌”的“开门见佛”,双手左右一分,右手随着横削,“一苇渡江”,身子向左闪去,一个轻旋,到了秦镇海身后,再一记“顶心时”,右时突出,攻向他后心。 秦镇海身如飘风,跟着旋出,右爪疾落,向大通右腕扣去,左手大袖又由下而上,使了一记“流云飞袖”,朝大通腹胸之间逆拂而上。 他左手钢爪不肯轻易展露,但一手“流云飞袖”,确实练到了十二成火候,一拂之际,虽是一只衣袖,却匹练飞卷,劲气如潮,纵是一点袖角,也足可伤人,武功稍差之士,根本无法破解。 瞬息之间,两入已拼搏了七八个照面,大通拳掌杂使,有的出自“弥陀掌”,有的出自“伏虎拳”。 秦镇海也是右手螳螂爪和鹰爪功夹杂使用,左手使的一直是“流云飞袖”两人同样都没把真正的武功施展出来,但任是如此,两条人影倏进倏退,起落如飞,爪影掌风,随着人影飘忽,迅捷如风。 旁观的人但见一灰一绿两条人影,此起彼落,愈打愈快,几乎像纠缠在一起。 激战之中,突听秦镇海大喝一声,左手一记“流云飞袖”朝大通右肩拂出。大通右手化掌迅向外格,秦镇海左手一振,从衣袖中伸出一只钢爪,依然朝他肩头抓来。 大通掌缘碰到他钢骨上,隐隐生痛,才知他左手竟是一只铁手,急忙后退了一步。 秦镇海口中发出大笑,“夺”的一声,他钢爪竟然脱离铁骨飞出,朝大通当胸急射而至!大通不防他铁爪还能脱手飞出,心头一惊,急忙向旁闪出。 秦镇海又是一声大笑,右手抬起,三只飞爪又激射而出,人也同时双足一点,纵身扑起,右手五指箕张,左手钢爪如钩,朝大通当头扑落。 他虽然只打出三只飞爪,但大通已经穷于应付,因为三只飞爪的来势,和秦镇海扑来的人,速度相同,他既要对付飞爪,又要对付扑来的人,尤其对方左手的钢爪,可发可收,更须注意。一时再也不加思索,脚下后退一步,左手一记“劈空掌”,朝前劈出,把三只飞爪一齐震飞出去,身子下蹲,使了一个仆步,右手握拳,呼的一声,朝上直捣过去。 大通这一掌,使出了少林寺佛门上乘功夫“光明拳”来,但听蓬然一声,拳风如涛不偏不倚击在凌空飞扑而来的绿鹰岛主秦镇海的胸口之上。 “光明拳”创自释迦牟尼,为佛门第一神功,少林寺七十二艺之首,深具降魔威力,佛经上说:“如来举金臂,屈五轮指,为光明拳,决一切痴膜,到一切功德岸。 大通虽在仓猝之际使出,但这一记力道,岂同小可?只听绿鹰岛主秦镇海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应拳凌空直飞出去两丈开外,才砰然一声仰跌地上,再也不动了。 大通双手合十垂手低念了句:“阿弥陀佛”。 正待退下,蜘蛛岛主朱化龙手持钢叉,尖声喝道: “呔,和尚给我站住,让本岛主来会会你。” 随着话声,大步行出。 紫阳道长:“玉虚,你去接替少林大通师傅吧!” 玉虚道人恭声领命,飘然走出,稽首道:“这一场该由敝派接替,贫道奉陪朱岛主了。” 朱化龙粗扩的尖笑道:“好哇,咱们就在兵刃上见个高低”。 手中钢叉向空中一振,发出一阵震慑人的当当之声,喝道:“你准备好了么?” 玉虚乃是紫阳道长的首徒,剑上造诣极深,眼看蜘蛛岛主一身打扮,就充满了怪异,心知是左道之士,缓缓拔剑在手,当胸一立,左手稽首道:“朱岛主请赐教好了。” 朱化龙口中应了声:“好。” 人影倏进,钢叉左右挥舞,出手之间,就一连攻出了五招,但见叉影左右乱闪,确是快速已极。 玉虚却并不理会,只是斜退半步,立胸长剑随手挥起,左胸前划了一个圆圈,说也奇怪,他长剑缓缓划了个圈子,正好在身前划起了一道防线,把对方钢叉一齐摒诸门外,再也攻不进来。 朱化龙口中哼了一声,钢叉又啷啷作响,这回他只是在空中对着玉虚连续发叉,却并未真的攻出,未到中途,便自收回,接着又朝前发出,未到半途,又收了回去。 这样连续发过五叉,突然举足跨上一步,这一步跨得又大又快,手中钢叉闪电般直奔玉虚前胸。 原来方才他连续的又发又收,是在提聚全身功力,这一叉上,含蕴了他极强的内力,才冲刺过来。 玉虚长剑一圈,又划起一道弧形剑光,朝前推出。 但听“当”的一声大震,玉虚封出的一剑,竟然未能挡得住对方这一击,脚下浮动,斜退了两步。 朱化龙一击得手,身形疾进,钢叉一声不响,疾刺而进,接连刺出一十三叉,而这一十三叉发于瞬息之间,直到最后一叉,才发出一片震耳的啷啷之声。 玉虚道人始终以不变应万变,一支剑柔若无力,划着弧形,从身左往身右,再从身右往身左,看去不着丝毫力道,实则如挽如推,每一剑上所蕴的真力,何止千钧? 两人一个急骤如风,一片杀机,一个缓慢如拖,尽力化解。一个叉光如雪,记记都是毒辣招式,一个剑划弧形,每一剑都含蓄不尽。 这一战,连接不断的打出五十余招,依然谁也胜不了谁。 朱化龙打得心头火发,口中发出一声尖啸,突然凌空跃起三丈来高,身子一到半空,就缩成一团,钢叉对准玉虚,快速无比的垂直朝他头顶刺下。 这一下正是黑蜘蛛朱化龙的成名绝技“蜘蛛功”,一个人缩成一团,当真和蜘蛛无异,那支钢叉顶在他如鼓的大腹之中,而且陷入腹中足有一尺来深。 玉虚看他朝头顶垂直刺下,来势奇快,急忙仰首向空,举起长剑,使了一招“三花聚顶”,剑光圈动,一连划出三朵花,冉冉升起。 说时迟,那时快,朱化龙大腹顶着钢叉已到玉虚头顶,剑叉甫交,朱化龙大肚用力一弹,钢叉受到他腹内真气的震发,突然加强下刺之力,但听“当”“当”“当”三声金铁大震,玉虚划出的三朵剑花悉被他钢叉震散,连同长剑都被震荡开去,玉虚道人猛吃一惊,急急地往后疾退出去数步之多。 但朱化龙刺出的钢叉也因接连受到三朵剑花的震荡,也全被震散,成了强弩之未,一团人影落到了地上。 朱化龙脚尖甫一落地,一团人影又复弹身而起,朝玉虚当头扑来。 玉虚长剑一挥,又是“当”的一声,把钢叉架开。 哪知朱化龙却趁着他剑上反弹之力,一个人再次腾空而起,这回因是从他剑上弹起的,一个黑团一下长高到四丈左右,身子一弓,四脚缩拢,大肚顶着钢叉,又朝玉虚头上垂直扑攻下来。 玉虚一连两次挥剑封架,都反而被他震退,心中对朱化龙的扑攻,已经有了戒备,这次又看他垂直扑下,忽然双手抱剑当胸,身子缓缓蹲下,在身子蹲下的同时,双手抱着的长剑,却缓缓从胸间升起,渐渐超过头顶。 这一式正是武当“两仪剑法”中的“玉笏朝天”,以意行气,气贯剑尖。 双方动作,一快一慢,等到朱化龙叉先人后,落到玉虚头顶之际,玉虚直竖的长剑也正好举到头顶。 这回显然和上两回不同,上两回玉虚挥出长剑,和钢叉交击,发出来的是金铁交鸣的“当”然大响。 这回玉虚并没挥出长剑,只是长剑直竖,剑尖对准了钢叉的叉尖,两尖相接,但听“叮”的一声响,紧接着又是“嗤”的一声,好像是利刃刺破了天空所发出来的破空异响! “嗤”声甫起,但听身在半空的朱化龙忽然大叫一声,一个肉团骨碌碌翻着筋斗,从上空跌坠下来,砰然一声,摔倒地上,只见他从胸间黑衣中渗出一缕鲜血,业已死去。 原来玉虚道人这一招“玉笏朝天”,剑尖含蕴了他数十年潜修默练的真气,剑尖和叉尖接触,真气从剑尖进发,化成了一缕剑气,朝朱化龙穿心而过。 他练了几十年剑,一直无法透剑而出的剑气,在这一紧要关头,居然一击成功了,练成了武当派最上乘的剑气功夫。 玉虚道人几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会在此时发出剑气来,一时自然喜不自胜,手捧长剑,怔立当场。 紫阳道长含笑道:“玉虚,你总算在危急关头,使出剑气来了,本来一直冲不破的一关,终于水到渠成,给你练成了。” 玉虚慌忙返剑入鞘,躬身道:“这是师尊的培植,弟子才能练成。” 双方的人中,听说玉虚方才使的竟是最上乘的剑气功夫,莫不耸然动容,武当派剑术,果然可以说得上独步武林,玉虚都已练成了剑气功夫,紫阳道长那就不用说了,使剑的人,还有谁能胜得过剑气的? 蜘蛛岛的人急忙奔出,把岛主黑蜘蛛朱化龙的尸体抬了下去。 总护法公孙襄目光转动,朝随同他前来的江南群豪抱抱拳,说道:“诸位老哥……”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面朝狄明扬,嘴皮微微动了动。 枫岭堡主司徒赞抱拳道:“总护法有什么差遣,但请吩咐。” 矮纯阳茅若清接口道:“不错,总护法只管吩咐就是了。” 公孙襄道: “兄弟蒙宫主垂爱,担任明月宫总护法,和诸位道兄由武当来少室山,此行任务,诸位也知道,以江南武林大会决议的两件案子,向武当,少林两派讨取公道,而实际则是要武当。少林两派,接受明月宫的聘书,只要少林、武当两派接受了,其他如峨嵋,华山、衡山等派,也自会逐个屈服,因此少林、武当两派,实为明月宫最大的阻碍,宫主还特别邀请了老寿星等三位赶来助拳,咱们在武当派未伤一人,但到了此地,不但少林寺列下了罗汉大阵,武当派也尽起八宫之众,会同少林,列下了太极剑阵,把咱们困在两座大阵之中,而且在几阵交手之中,段老彭、蛇姑婆、秦岛主、朱岛主、邓寨主、佟塞主,均已相继重伤至死,兄弟仔细想来,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咱们这点力量,连少林,武当都敌不过,如何能与天下武林为敌……” 他话未说完,总巡酆济川道: “总护法受宫主重托,率江南群雄而来,现在不过对了几阵,虽然小有挫折,也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邪不胜正,难道咱们自承邪恶,少林、武当就是名门正派?” 公孙襄脸色一沉,喝道:“酆济川,本座话还没有说完,你怎好插口?” 酆济川厉笑道: “公孙襄你是总护法,兄弟是总巡,应该职位相等,并起并坐,你却一路都把兄弟当作你的属下,那也不用说了,如今你居然当着敌我双方,说出邪不胜正的话来,兄弟不得不予纠正,怎么,总护法还想封住兄弟的嘴,不准说话么?” 公孙襄道: “酆济川,你在没加入明月宫以前,是不是黑道中人?一双染满血腥,杀人不眨眼的屠手,江湖上把你称作人屠,就是说你杀孽深重,罪恶昭彰的明证,如以正邪二字来分,你是邪恶中人,你难道还不承认?” 酆济川面现怒容,沉笑道:“酆某是邪恶中人,又待怎样?” 公孙襄朗笑一声道:“你既然自己承认了,那就是说罪恶滔天,死无可赦!” 酆济川一手不觉去按着剑柄,厉笑道:“公孙襄,你想杀我灭口吗?那可没这么容易。” 狄明扬方才听到公孙襄以“传音入密”的话声,叮嘱自己趁他们两人说话之时,出手诛杀酆济川,因此,早就缓缓走近酆济川的身后,此时突然接口道: “姓酆的你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 刷的一声,亮出一道青虹,朝酆济川肩头横削过去。 酆济川一身功力,何等高强,否则明月宫也不会派他担任总巡了。 如果狄明扬一言不发,挥手一剑,也许可以取得他的性命,但狄明扬认为就是要杀他,也应该光明正大,不可乘人不备,所以话声出口,才行拔剑。 酆济川听到狄明扬的话声,立即前跨一步,才转过身来,抬手出剑,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偷袭酆某。” 嘶的一声,迎剑劈去。 狄明扬大笑道: “总护法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两手血腥,作恶多端,而且你也已经承认,自是死有余辜,在下先发言,后出剑,焉得称为偷袭,你此时还不放下剑来领死?” 刷刷两剑,刺了过去。 酆济川点头道: “酆某明白了,原来你们是串通好了,准备出卖明月宫的!” 同样挥起长剑,朝狄明扬抢攻过来。 公孙襄冷笑一声道:“酆济川,违令者死,你还不给我躺下?” 说话之时,凌空一指点了过去。 酆济川和狄明扬连拼了七剑,双方正在抢攻之际,哪里还有闪避的时间,口中闷哼一声,身形摇晃之际,狄明扬一剑刺在他咽喉上,哼声未已,人已饮剑倒下。 狄明扬收剑退下。公孙襄又接着道: “诸位老哥,明月宫康宫主,实乃北海魔宫的徒弟,主持明月宫,意欲并吞中原武林,大家都应该……” 只听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公孙襄,你好大的胆子!” 大家听到他第一个字的时候,还在山下,相距犹远,但一句话刚刚说完,一道紫影,已经翩然泻落公孙襄面前,身法之快,当真可以称得上电闪风飘,身若行云。 公孙襄后退一步,含笑道:“是康宫主驾到了。” 明月宫名震大江南北,威慑黑白两道,但这许多人中,除了狄明扬,谁都没见过明月宫的宫主的面貌,连明月宫宫主姓康,也是刚才听公孙襄口中说出来的。 因此,双方的人,所有目光不期而然的朝来者身上投射过去,只见公孙襄前面站着一个身穿紫衫文士装束的青年,此人看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生得面如冠王,唇若涂朱,剑眉朗目,鼻直口方,好一付容光焕发,俊逸潇洒的模样! 他,正是名震南北,威慑黑白两道的明月宫康宫主! 这可真把双方的人看得一怔,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温文清秀的青年,竟会是整个江湖武林的动乱之源,罪魁祸首! 康宫主冷冷一哼道:“公孙襄,你敢背叛明月宫!” 公孙襄仰天发出一声长笑,抱抱拳道: “宫主这背叛二字,不是太难听了?古人说得好,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在下只是不敢逆天行事而已!” “好个不敢逆天行事!” 康宫主微微一哂,一双明亮有光的眼睛忽然一下落到狄明扬的身上,脸上也立即微有笑容,说道:“小兄弟,酆济川是你杀的吗?” 他虽有责备之意,但口气还是很温和。 狄明扬双手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 “小弟见过康大哥,酆济川恶迹昭彰,正是小弟杀的。” 康宫主颔首道: “他本是黑道凶人,我要总护法告诫过他多次,既然小兄弟把他杀了,那也是他死有应得,大哥也不会怪罪于你……” 狄明扬道: “康大哥能够明辩是非,不怪小弟,小弟谢了。” 康宫主目注狄明扬,又道: “公孙襄背叛明月宫,我身为宫主,自然要整饬纪律,拿他问罪,公孙襄一身所学不在我之下,我倒要问问小兄弟,你是帮公孙襄,还是帮康大哥!” 他此言一出,东海钓鳌客,骆长青、耿小云,萧湘云等人心头都不禁暗暗焦急起来! 因为康宫主从第一次见到狄明扬,就把他视作兄弟,赠他轻霜剑,后来狄明扬被形意门沈公明、八卦门封子真等五位掌门人联手,差点丧生剑下,也是康宫主把他从剑下救出,悉心调治,才保住了性命。 康宫主不但是他的道义兄弟,又是救命恩人,他绝不可能和康宫主为敌。 狄明扬望着康宫主,突然跪拜下去,说道:“康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康宫主慌忙把他拉了起来,说道:“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狄明扬道: “小弟蒙康大哥瞧得起,不以宫主之尊,和小弟兄弟相称,送了我一柄轻霜剑,小弟一直感激在心,后来在江南小弟差点丧在五位掌门人的剑下,也是康大哥奋身把小弟救出,大哥对小弟恩义之重,小弟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图报,但……但……” 他说了两个“但”字,下面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康宫主拉着他的手,含笑道: “小兄弟,你有话只管直说,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狄明扬忽然眼圈一红,说道: “大哥对我恩深义重,只是私人之事,如果说到武林大事,明月宫要横扫江湖,要消灭武当、少林,进而横扫江湖,这种种事实,小弟实在……实在……” 康宫主淡淡一笑道:“你也反对,对不?” 狄明扬点点头道: “所以大哥问我,你和公孙老哥哥动手,我是帮谁?小弟只能说谁也不帮,至于明月宫和各大门派如起争战,康大哥问我帮那一边,小弟要说站在反对明月宫的一边了。” 这话又听得东海钓鳌客、骆长青、耿小云、萧湘云等人心头大急,康宫主还拉着他的手,如果触怒了康宫主,立时可以取他性命。 只见康宫主神色一黯,微微点了点头,强作笑容,说道: “小兄弟,我们一见如故,难得小兄弟对我说出心里的话来,毫无半点矫情,而且恩怨分明,公私之间,大义凛然,这才是英雄本色,大丈夫的行径,康大哥能够交到小兄弟这样的朋友,心里极为快慰,我绝不怪你。” “多谢康大哥!” 狄明扬随手解下轻霜剑,双手递了过去,说道:“这是康大哥所赐……” 康宫主道: “你这是做什么?这柄剑是康大哥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何用还我?你反对明月宫,我并不怪你,你还我这柄剑,难道从现在起,不再承认我康大哥了?” 狄明扬道:“你永远是我康大哥,但小弟反对明月宫……” “哈哈!”康宫主大笑道:“既然如此,你只管佩用此剑,这是你我兄弟订交之物,将来就算你小兄弟率领天下英雄,杀到明月宫来,用此剑杀了愚兄,康大哥也不会恨你的说到最后,忍不住滴下几滴泪珠! “康大哥”。狄明扬突然扑到他身上,要去抱住他。 康宫主忽然身躯一震,急忙用手臂一格,说道:“小兄弟,愚兄还有要事待办,你站到边上去。” 一面举目朝耿小云道:“小妹子,你认我是康大哥吧?” 耿小云连忙裣衽道:“是。” 康宫主道: “很好,我把小兄弟交给你了,他反对明月宫,你当然也跟着他反对明月宫,这点,我并不怪你,只要你给我好好照顾小兄弟,使他永远不受到任何伤害,永远快乐,我就安心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目中也隐隐包了泪水。 耿小云也目含泪水,点头道: “小妹会做到的,小妹一定会照大哥吩咐去做的。” “好!”康宫主突然转过身去,面向公孙襄,说道: “公孙总护法,不,现在兄弟不该再称你总护法了,公孙兄,咱们相识已有数年,从未动过手,但今天非放手一搏不可,你亮剑吧!” 锵的一声,掣出了长剑。 公孙襄道:“宫主既要赐教,兄弟自当奉陪。” 也及时抽出剑来。 大家从前没有见过康宫主,自然也不知他的武功如何?但公孙襄的武功,大家都知道,就是少林方丈觉慧大师,武当掌门紫阳道长也未必胜得过他。 此时眼看两人都已拔出剑来,刹那之间,这厂场上虽有一二千人,但却立时静得坠针可闻! 康宫主长剑斜抱胸间,目光正视公孙襄。 公孙襄右手一划,长剑斜斜指地,目光也一霎不霎的凝注着对方。 两人谁也没有抢先出手,但双方的人都可以看得到,两人四目相注眼中神光愈来愈亮! 只听康宫主道:“公孙兄怎么不出手?” 公孙襄含笑道:“康宫主请先赐招。” 康宫主微哂道:“既已动手,何须客气?” 斜抱的长剑突然凌空劈出。 这一剑只向前劈出了二尺光景,但大家都可以听到从他剑上发出嗡然轻嘶,剑虽只劈出二尺光景,一道剑风却朝公孙襄身前涌去。 剑风当然伤不了人,但足见他剑上功力的深厚了。 公孙襄微微一笑,斜指向地的长剑抬了起来,剑尖朝上一翘,遥指对方右胁。 他这随手抬剑,看去丝毫不用力气,当然没有康宫主那一剑的有声有色;但康宫主立时察觉自己劈出去的剑风,已被公孙襄一股无形剑气挡住。 不,从对方剑尖发出来的一缕无形剑气,朝自己右胁袭来,急忙长剑一横,使了一招“疏影横斜”,朝前推出。 公孙襄长剑一偏,剑尖再往上挑,指向康宫主眉心。 康宫主长剑一圈,在前面划起了一个圆圈。 两人相距数尺,两剑并未相交,看去只是各自摆着姿势,毫无异处,实则两人每一剑都是乘虚出手,极为凶险,稍一不慎,非死即伤。 康宫主长剑突然一停,双目之中精光陡盛,冷然喝道:“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问得突然,双方观战的人,无不为之一怔! 公孙襄含笑道:“在下公孙襄,难道康宫主一下就认不得在下了?” 康宫主道:“你不是公孙襄。” 狄明扬听得心中突然一动,寻思康大哥这话很有可能,公孙襄是明月官的总护法,泌姆山的江南武林大会,是他一手策划的,此次统率江南群豪,上武当,来少林,志在逐个收服各大门派。 自己被蛇姑婆迷失心神,他给自己解药,还可以说他是看在康宫主的份上,或是他和自己够交情,这还说得通;但他要自己上少林寺面见觉慧方丈,那张名帖上,分明传递了什么消息,方才又以“传音入密”要自己诛杀酆济川,这些举动,都不该出之于公孙襄的,难道眼前的公孙襄,当真不是公孙襄了? 他心念转动之际,只听公孙襄大笑道: “人说康宫主多疑,果然不错,在下不是公孙襄,又会是谁呢?公孙襄不敢逆天行事,康宫主就把在下视作背叛明月宫,非逼着在下动手不可,既已动手,自非分个胜负不可,现在是以胜负为重,在下是不是公孙襄,似乎已并不重要了。” 康宫主怒声道: “你毋须狡辩,我在百招之内,自可让你露出狐狸尾巴来。” 公孙襄轻笑道:“百招之内,只怕康宫主也会露出尾巴来了。” 康宫主听得大怒,冷哼一声:“接招。” 这回他随着喝声,飞身欺上,剑势突然一紧,一剑接一剑的刺出,越攻越快,但见剑光纷披,剑气大盛,他整个人都似包了一层青气,端的凌厉无比。 公孙襄也并不慢,你快,他跟着以快打快,手中长剑,突如灵蛇乱闪,寒芒流动,耀人眼目。 双方虽是同在抢攻,但最主要的,还是攻中有守,守中乘对方之隙进招,因此两支长剑倏攻倏拆,变化繁复,有时只使了半招就变招,有时一招之间连出几个变化,霎时之间已经对拆了三十余招,但两支长剑始终未曾交击。 四周观战的人但觉两人剑法愈出愈奇,一个攻出的剑招已经十分精妙,一个拆解对方招术,立刻还击,更往往出入意料。 这样一来一往,越斗越快,使得双方观战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武功稍差的人,连两条人影都已分不出来,剑招更看不清了,但见两道匹练般的青光,互相纠缠,时而此长彼短,时而此进彼退,数丈方圆,尽在剑光飞舞流转之下,一阵阵贬骨寒气,逼人而来。 公孙襄,康宫主二人都感到遇上了自己从未遇到的强敌,不仅在剑法上难分轩轻,就是在内功方面,也是铢两悉称。 打到百招以上,两人的精微剑法,几乎全已用尽,攻势也渐渐由快速抢攻缓慢下来,每出一剑都各凭本身机变,自出机杼,有时数招连绵,有时小巧迅捷,但每一出剑,在旁人看来,都是足可置对方于死地,但对方却又往往怪招突出,消解困境,乘机反击。 这一战虽然没有方才那样令人眼花缭乱,但凶险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狄明扬站立得较近,他所学剑法,出自武子陵那本“武子札记”,三十六式剑法,乃是集各家剑法的精华而成,初时看到两人互相抢攻,剑法之奇已经超出自己所学甚多,两入又出手甚快,他看到了一招之后,往往要想上半天,才能领悟,那时两人早已打过了十几招,这十几招,他在思索之中,自然全没看到了。 现在双方剑势慢下来,一来一往,看得比较清楚,有时康宫主使出的一剑,明明已把公孙襄逼落绝境,但等到公孙襄一剑出手,却把对方的剑势消解无遗,竟是大大的出人意料,他看到精妙之处,几乎要大声叫喝出来。 这一阵工夫,对狄明扬来说,当真获益非浅,看得如饮醇胶,如醉如痴! 就在此时,蓦听两声清叱,剑光突然大盛,紧接着一阵连珠般的“锵”“锵”之声,不绝于耳,双剑交击,骤如急雨,金铁狂鸣,震人心弦! 这一阵剑剑相撞,少说也有十七八声,但快得却如电光石火,一闪而止,没有一个人看得清他们这十几招是如何出手的,两条人影已倏然由合而分! 两个人部长发披散,脸色苍白,胸口起伏,只是喘息! 康宫主以剑拄地,冷冷的笑道:“你……果然不是公……孙……襄……你是东……” 突然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摇摇欲倒! 公孙襄同样以剑拄地,冷笑道: “你……果然是女的!” 他不说,大家都被两人这十几招炽烈的拼搏看得发怔,谁都没有去注意他们是男是女,其实情形摆在眼前,两人都披散了一头青丝,不仅康宫主是女的,公孙襄竟然也是女的! 现在经公孙襄这么一说,大家才看清楚,两个都是女的。 这下直把所有在场的人,看得无不目瞪口呆,惊异得不知所云。 狄明扬急忙叫道:“小云,快扶住康大哥!” 耿小云一跃而出,扶住了摇摇欲倒的康宫主。 逢若仙也飘身而出,扶住了公孙襄,轻笑道: “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公孙总护法了,怎么,不要紧吧?” 公孙襄微微吸了口气,含笑道:“逢仙姑,谢谢你,我还好……” 东海钓鳌客缓缓走近她身边,说道:“老朽如果猜得不错,你是……” 话声未出,场中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 这风来得怪异,不但奇寒澈骨,而且令人窒息,站得较近的人,不觉纷纷往后退下。 寒风起处,广场中间已经多了三个人。 这三人以中间一个黑袍老人年岁最大,一头白发披到肩上,一把白髯垂到胸下,但他一张脸却又红又嫩,有如初生的婴儿一般,长得长眉细目,蒜鼻阔口,个子矮小,但手中一支乌木杖却有六尺来长。 此人左右各侍一人,左首一个是身材高大的绿袍老者。年在六旬以上,浓眉巨目,肩背长剑。 右首一个是中等身材的干瘪老头,一张狭长脸,又黄又瘦,皮包着骨,双目深陷,穿的也是一件绿袍,年纪也该在六七十之间了。 这三人的突然现身,使得在场之人齐齐一楞,广场四周这么多人,竟然会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们降落,几乎全是等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场中了。 只听中间的黑袍老人呵呵一笑道: “少林,武当居然联手在这里摆下了两座大阵果然颇足一观!” 康宫主由耿小云扶着,听到黑袍老人的声音,不觉身躯一震,急忙跪拜下去,口中叫了声:“师傅……” “起来。”黑袍老人颔首道:“你内腑负伤,快去坐下来调息。” 康宫主应了声“是”,由耿小云扶着退下。 少林觉慧方丈双手合十,说道: “贫衲还未请教老施主的名号如何称呼?” 黑袍老人闻言,不觉仰首发出一声长笑! 这笑声恍如龙吟,声贯金石,响澈霄汉,历久不绝,听得群豪个个变了脸色,功力较差的人,被笑声震得心头狂跳,呼吸困难,几乎窒息过去。 武当掌门紫阳道长发出清朗的声音说道: “老施主莫非是隐居北海的玄溟上人了?” 他这句话在黑袍老人长笑声中,依然十分清朗,在场之人听得十分清晰! 玄溟上人人称北海老神仙,武功之高,在武林中可说首屈一指。 紫阳道长此言一出,听得所有的人,莫不暗暗震动,今日少室山下,当真非同小可,连北海老神仙都亲自赶来了,这一战,正邪双方,鹿死谁手,就颇难预料了。 黑袍老人笑声一歇,两道湛湛目光,朝紫阳道长投来,说道: “老夫正是玄溟上人,你是武当掌教紫阳道兄?” “不敢。”紫阳道长稽首道: “贫道正是紫阳,久闻施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仙风道骨,清朗照人,贫道何幸,能在少室山前得瞻芝宇!” 玄溟上人呵呵一笑道: “道兄过饰之词,老夫如何敢当。老夫此来,只是为了怕小徒不知天高,杀戮过甚,却没想到你们少林,武当两派联手,设下了罗汉,太极两座大阵,把江南武林同道困在夹缝之中,老夫若是迟来一步,这些江南武林同道都将束手就擒,溅血于五乳峰下了……” 说到这里,也不待紫阳道长开口,浓哼一声道: “最可恼的还是东海齐老儿,一向自鸣清高,声言不履红尘,不问世事,但却要他门下弟子,硬来插上一手,老夫倒是不信,他齐老儿的徒弟,会比老夫的徒儿强……” 湛湛目光,一下投注到公孙襄的身上,沉声道: “小丫头,你是齐老儿的门下,叫什么名字?” 公孙襄到了此时,不得不躬身道: “老前辈见询,晚辈敢不奉告,晚辈宁晓兰。” 随着话声,伸手从脸上揭下了一张面具。 大家目光注处,只见她不过二十三四岁,生得黛眉凤目,容光冷艳逼人,好一个美娇娘,如果在路上相遇,谁都不会相信这么一位窈窕淑女,竟会身怀上乘武学! 玄溟上人道:“公孙襄人呢?是你把他杀了?” 宁晓兰躬身道: “晚辈闻说公孙襄是老前辈的记名弟子,晚辈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以杀害,晚辈把他安置在一处山中,用他之名来的。” “你知道就好。” 玄溟上人微嘿一声道: “你是奉齐老儿之命,跟老夫作对来的?” 宁晓兰道: “家师怎会要晚辈跟老前辈作对?晚辈只是奉家师之命,行走江湖,积修外功,遇上明月宫妄图横扫武林,准备逐个消灭各大门派,晚辈既在江湖,遇上了就不得不插手。” “好个不得不插手!” 玄溟上人冷嘿一声,回头朝左首绿袍老者道: “公羊纥,你去接这女娃儿几招试试,她是齐老儿的传人,看看咱们北海门下是不是不如东海门下?” 公羊纥躬身道: “弟子谨遵法旨。”举步走出。 东海钓鳌客也从迎面走出,抱抱拳道: “这位公羊老哥,宁姑娘方才已和康宫主比过一阵,内力消耗过多,此刻尚未复原,由兄弟奉陪你老哥走几招如何?” 公羊绝目光冷厉,看了他手中的八尺钓竿一眼,冷嘿道: “你就是自称东海钓鳌客的葛天民了?” 东海钓鳌客拱手道:“兄弟正是葛某,公羊老哥多多指教。” 公羊纥哼道:“听说你是东海齐老儿的记名弟子?” 东海钓鳌客面色忽然一沉,说道: “尊师玄溟上人和我记名师傅同辈,称一声齐老儿,倒也无妨,阁下玄溟上人的首徒,不论你成就多高,总是一个后生晚辈,这齐老儿三字,也是你叫的么?” 公羊绝怒笑一声,抬手从肩头掣出长剑,喝道: “咱们不必多言,还是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口中说着,长剑一指,嗤的一声,朝东海钓鳌客眉心点来。 东海钓鳌客大笑一声道:“好,好,兄弟领教了。” 身形一晃,很滑溜的朝左闪出。公羊统一剑刺出,并未收回,随手一转,就嗡的一声,发出三道剑光追击过去。 东海钓鳌客明明朝左闪出的人,但等到公羊绝三道剑光射到之时,他已从左而右,旋了过去。 身形堪堪旋出,手中钓竿“咻”的一声,由上而下,一缕极淡的竿影,直抽下去。 公羊绝快捷的身向右移,长剑又接连劈出三剑,三道剑光再次激射而出。 东海钓鳌客身形一晃,又自右而上,避开他剑光,钓竿又“咻”的一声抽了下去。 公羊绝心头怒恼已极,身形接二连三的移动,长剑也接二连三的移动,但见眨眼之间劈出了九道剑光,排空刺去。 东海钓鳌客也随着他转动,长竿只是“咻”“咻”的在他头上抽下。 双方动作都快到极点,一个挪移,一个轻旋,一个剑光越劈越多,但见十数道剑光,错落排空,此没彼生,宛如十数道银练! 一个长竿也越抽越快,但见漫天竿影,倏起倏落,互相交织,宛如撒下一片网署! 观战的人,所能看到的就是剑光和竿影,所能听到的,就是嘶嘶剑风,咻咻竿啸,两条人影早已愈快愈淡,难以分得清楚。 这两人一个是东海门下的记名弟子,一个是北海门下的首席高徒,两人都有数十年修为,武功精湛,这一战又各出全力,各展所长,少林、武当派的武功,一向领袖武林,但两派弟子看到两人这番拼搏,也莫不看得耸然动容,无法说得出他们的招数来。 偌大一片广场,千百双目光,都紧注在战场之上;但能有几人看清他们动手的情形来? 就在大家屏息凝神注视着斗场之际,陡听公羊统一声大喝,接着就响起一阵如连珠的“嗒”“嗒”之声! 公羊纥长剑连颤,快得如同闪电,一口气把东海钓鳌客一支八尺长的钓竿,一截截削断,“嗒”“嗒”之声,就是他利剑削断钓竿的声音。 这一阵“嗒”“嗒”之声,至少也响了什几声,东海钓鳌客手中钓竿被他削得越来越短! 狄明扬、耿小云看出情形不对,两人一左一右抢了出去。 东海钓鳌客大笑一声道:“狄老弟,耿小云快回来!” 他这边笑声方起,公羊绝一个人却身子往后一仰,跌倒下去。 大家看得大奇,明明公羊纥一口气把他钓竿削落了二十几截,如今人尺长的钓竿,已经不到尺许长一截,何以公羊纥会突然倒下去?所有目光,不期而然一齐朝公羊纥投去。 只见公羊绝身上二十四处大穴,都被钉上了一截三寸来长的东西,那正是东海钓鳌客被削断的二十四截钓竿。 在场之人,个个都是行家,这道理一想就明白了,原来东海钓鳌客在钓竿之上,凝注了全身功力,被剑削断一截,削断之时,真气犹贯注在竿端,一旦削断又激射了出去,如此一截截的削断,就一截截的射出,岂非正射在公羊纥的身上? 以公羊纥的武功,如果只削断一截的话,这一截射过去,他自可举剑封格,绝不会让断竿射中;但公羊纥使得太快了,他又是一心想把东海钓鳌客的长竿寸寸削断,心无二用。就疏忽了防范,等他一口气削出二十四剑,二十四截断竿也一齐击中了他身前二十四处穴道。 不过话要说回来,高手过招,又岂能有半点疏忽?这就证明他还是比东海钓鳌客棋差一着,才会被射中二十四处大穴的。 玄溟上人脸上忽然飞起一层黑气,口中嘿了一声:“无用的东西!” 大袖一挥,一点袖角朝公羊纥头顶拂去。 他这一点袖角上,贯注了“玄溟真气”,从公羊纥“百会穴”传入,但听“呼”的一声,那钉在公羊纥身上的二十四支三寸长的断竿,一下飞起,快若流星反向东海钓鳌客身上二十四处大穴电射过去。 东海钓鳌客手中只剩尺许长一截钓竿的断柄,无法挥舞得开,何况事出仓猝,他也来不及挥舞。 这二十四截断竿由玄溟上人真气所发,又岂同小可,只要被他射中一支,即可洞穿胸腹! 狄明扬,耿小云抢出去的人,被东海钓鳌客叫住,自然还在东海钓鳌客前面,此时骤睹二十四支断竿朝东海钓鳌客激射过来,两人抢出之时,本已长剑出鞘,此时不约而同的舞起长剑,挡在东海钓鳌客身前。 而且两人心意相同,北海玄溟上人和东海老神仙齐名,只怕别的剑招抵挡不住,同时使出一招“千叶莲花”。(这招剑法,本是耿小云先练,后因试出威力奇强,就要狄明扬一起练的,事详前文。) 但见一青一白两圈剑光,在东海钓鳌客身前像火树银花般爆发开来,刹那间光芒四射,大如车轮,有如两朵盛开的莲花,奇亮的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玄溟上人一身功力,当今之世,已是罕有其匹,这二十四支断竿,被两圈剑光接住,狄明扬手中是一支削铁如泥的轻霜剑,他本身又功力深厚,因此断竿碰上剑光,就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 但至少有七八截是被耿小云接了过去,但听响起七八声“当”“当”剑鸣,耿小云被震得右腕一阵酸麻,一个人也退了四五步,差幸她只接了七八支,也差幸这招“千叶莲花”剑法奇奥精妙,人虽被震得连连后退,但起舞的剑法却丝毫不乱,也勉强接了下来。 玄溟上人袖角拂上公羊纥“百会穴”,把二十四截断竿弹出,公羊纥也就一跃而起。 原来东海钓鳌客射出断竿之时,极有分寸,只是制住了公羊纥的穴道,并未伤人。 此时玄溟上人眼看自己以“玄溟真气”发出的二十四支断竿,居然被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后辈接住,两道冷电目光,注视着狄明扬、耿小云二人,流露出无比惊异之色,缓缓说道: “千叶莲花剑,你们两个娃儿会是神尼的传人……” 说到这里,不觉仰首向天,发出一声慑人的大笑,点点头道: “想不到中原武林,既有东海门下涉足江湖之外,还有神尼的高足也出来行道了,哪里有老夫北海门下问鼎的余地?” “哈哈,总算咱们又来了一次中原,徒几,咱们走。” 话声一落,大袖挥处,一道人影破空飞起,公羊纥也紧随着乃师纵身飞射而去。 康宫主站起身,叫了声:“师傅……” 只听远处传来玄溟上人的声音:“撤销明月宫,不必和他们争了。” 这句话声音摇曳,至少已在数里之外。 康宫主回头深深注视了狄明扬一眼,回身就走。 狄明扬忍不住叫道:“康大哥!” 康宫主没有再回头,人影渐渐在黑暗中消失。 “阿弥陀佛”。 少林觉慧方丈迎了上来,合十道: “一场杀劫,全仗小施主二位消敉无形,真是功德无量。” 狄明扬连忙还礼道:“方丈大师好说,在下如何敢当?” 心头却一直想着玄溟上人的话,他误认自己和耿小云是“神尼”的传人,自己根本从没听说过武林中还有一位“神尼”,会使玄溟上人如此顾忌! 也许他认为自己两人会使“千叶莲花剑”,其实天晓得,自己两人会的只此一招而已! 这时武当掌教紫阳道长也行了过来,朝狄明扬稽首道: “二位小施主剑法神奇莫测,玄溟上人知难而退,这是武林之福。” 宁晓兰(假扮公孙襄之人)也朝司徒赞、戚祖光、胜百生、矮纯阳茅若清,洪大德等人抱抱拳道: “自古邪不胜正,现在诸位总已目睹了,明月宫业已撤销,诸位倘能改过向善,黑道总不如白道光明磊落,家师要我转告各位,多替江南武林,做些行侠仗义之事,好了,诸位请吧!” 这一干黑道中人,本来也是有血性的人,经历过这一场教训,自然心存凛惕,同声的道:“咱们自当遵奉东海老神仙的吩咐,决不有负老神仙的厚意。” 各自纷纷离去。 东海钓鳌客给狄明扬引见了宁晓兰,狄明扬也给骆长青、萧湘云、蓝飞天等人互相引介。 蓝飞天望着狄明扬,依依不舍的道:“狄大哥,我知道你要去东海探望伯父母,我不去啦,日后希望你到云南来玩。” 她眨着眼睛,几乎要掉下泪来。 萧湘云忙道:“蓝姐姐,你干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到南渔岛的么?” 原来蓝飞天竟然也是女的;她原叫蓝非烟,飞天,是她哥哥的名字。 骆长青笑道:“两位姑娘都别忙着走,咱们路上说好了要去东海的。” 宁晓兰含笑道:“是啊,二位妹子先去东海盘桓几天再走不迟。” 耿小云走过去拉着蓝飞烟和萧湘云的手,笑道:“蓝大哥,现在我该叫你蓝姐姐还是蓝妹妹呢?湘云妹子也要先去东海,大家一路有伴,那该多好?” 当下狄明扬、骆长青、宁晓兰、耿小云、萧湘云,蓝非烟等人别过少林觉慧方丈、武当紫阳道长,一同往东海而去。 (全书完)—— 幻想时代扫校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