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十年江湖潇潇雨》 序章:江湖情义久难释,风雨潇潇却作何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场腥风血雨。 我的红颜知己,亦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她明媚娇柔的眼睛就这样盯着那孩子,我从未见过她的目光如此温柔,即使是对着她的夫君也未曾有过。 “萧明远。”她盯着我,喊着我的名字。 “这是我的女儿。”她痴痴地看着怀中的女儿,却将她交到了我手中。 我接过这个女婴,看她竟对着我笑。 “你,要回去找他吗?” 楚湄别过头去,盯着地下苦笑,她绝美的蛾眉微微皱起,我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忧愁。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们既相约相守一生,我便不会抛下他不管。”她暗暗握住腰间的白眉鞭。 “可即便你去了,以你现在的身体,不过也是白白送死!”我抓住她的手。 “我知你性情,可易峰源他舍命让你活着,你又怎能再去送死?” 她看着我,眉间说不出的愁绪,她轻轻拿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郑重道:“明远,我楚湄一生一世都是欠你的,我只求你,照顾好我的女儿,教她向善,切勿,像了我。” 说到最后,她的眼中,竟生出了泪,她挣扎着站起,走向了来时的方向。 来时的路口,一赤衣男子忽地走了出来,这是她的挚友,魔教教主,司徒承阳。见了他,楚湄的脚下顿时不稳,直直向后退了两步,但她终还是站住了心神。 她轻咬嘴唇,咽下眼泪,走向司徒承阳。 我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我知,这一别,许是永别。 可谁知,她忽地回头看了我,眼中带笑,却不露喜意。 我看着,她与司徒承阳走远,我呆呆地蹲在地上,怀中抱着她的孩子。 几日后,我听闻,楚湄作恶多端,武林人士皆愤,武林盟主楚立怀大义灭亲,第一剑客易峰源因保护恶女,错死剑下。 我抱着浊酒,直直痛饮,我哭,我笑,为了曾经同生共死的挚友,为了曾经同闯江湖的挚爱,也为了那段写不完的不朽传奇。 楚湄不会死,湄儿不会死。 我心中这样念着,我已好久未曾这样叫过她,自从她与易峰源在一起。 两行热泪流下,冷风瑟瑟,我只觉,孤独与空虚。 谁料,房中孩儿忽地啼哭,那是除了寒风呼啸外,我听见的,唯一的声音。 斗剑大会风云起,素手执剑横眉立 武林各大门派中,苍山派算得上是一流,苍山派以习剑为主,整个苍山有六大峰,除主峰外,每个峰都由一位长老掌管,其下,再有入室弟子,内门弟子,外门弟子。 而每年的斗剑大会,则是各峰内门弟子相互切磋的时候,比武的场地,设在主峰白池中央的六角石台之上,由各长老派出本门第一个出战的弟子,离开石台便算作失败,最终留在石台之上的一人,可等待下一位挑战者,直至无人应战,那么最后留下的人,就是今年的胜者。 眼看大会开始,五位少年立于五角,保拳作礼,微鞠一躬,随后便拔出佩剑,各门剑法,相出奇招。 一般来说,这第一仗的弟子武功都不会太差,但也绝不是顶尖的,既有些看头,不至于让人在开头就提不起看劲,也不会消耗真正竞争选手的体力。 逐渐地,台上的比拼越来越激烈,各个长老的高徒们都陆续上场,除了男子,也不乏许多武艺精湛的女子,比如此刻台上这位,便是南峰宁溪长老的关门弟子柳艳晴。 “师妹这身手,已是越来越厉害了。”台下,一白衣男子缓缓道,这男子声线厚沉,眉眼如剑,轮廓分明,身材高挑,左手负剑,立于池边。 “师兄今年,不准备上场吗?他身后一弟子问到。 白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道:“私下里,我已与那人比试过了。” “哦?”听到此言,这人似乎很感兴趣,便凑上前道:“结果如何?” “你猜如何?” “我猜定然是师兄赢了。” 白衣男子又笑笑,不置可否。 台上,柳艳晴执剑而立,她期盼已久的下一个对手,很快便上场了。 只见一青衣男子点地而起,纵身跃到石台之上,台下一片沸腾,整个苍山派除北峰弟子,皆身着白色,独了这北峰凌云长老喜爱青色,他又是所有长老中最年老最有权威的一位,掌门也不好反对,便由着他去了。 而此刻台上这青衣男子,是北峰凌云长老的关门弟子,顾恒。 柳艳晴看着眼前这名男子,突然一声冷笑,眼中的光瞬间变得阴暗。 “顾恒师兄,你可记得我?”她道。 顾恒抬起头,笑笑说:“柳师妹的大名,去年便领教过了,只不慎将师妹打入水中,多有得罪,还望师妹海涵,便饶了我这一回吧。” 提及旧事,柳艳晴的脸色着实不好看,手更是用力紧紧握着剑,顾恒话音刚落,她便如同利刃般出鞘,直取命门,攻势之猛,令人无不胆寒。 不远处山上,长老们与掌门同坐于此,看着眼下的比武的情形。东峰祁连长老摇摇头,笑道:“艳晴去年吃了苦头,心中怕是郁闷得紧啊,这一年也没少下功夫,顾恒这孩子,怕是要败在她手上咯。” 一旁的凌云长老笑了笑,只道:“未必。” 果不其然,柳艳晴看似猛烈的攻势,顾恒轻松便化解了,一闪一躲,无不比柳洛秦快上三分,如此一来,柳艳晴便有些心慌气短了,不仅攻势弱了,连速度也慢了下来。 白衣男子摇摇头,“顾恒,赢了。” 柳艳晴心中自知不妙,没想到,短短一年,顾恒的进步也是飞快,这时竟将她逼到了石台边缘。当是时,顾恒长剑一扫,柳艳晴本就力竭,加之分心,避之不及,只得向后一仰,眼看就要跌入湖中,柳艳晴紧紧皱上眼睛,心中不禁哀叹。 只没想到,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横卧抱起,她睁开眼,只看到自家大师兄面无表情地向地面跃去。 顾恒立于台上,朝着白衣男子喊道:“大师兄!柳师妹该判输了,你又上了台,咱们是不是该比一比啊?” 白衣男子待柳艳晴站好之后,回道:“我刚才,并未触及台面,只蹬了下台檐,不算应战。” 顾恒还想说些话来激他,不料一个白影突然从人群中跃出,那身影,是女子才有的婀娜,飘飘然脚尖落地,宛若谪仙。 这不知从哪儿来的女子瞬间就勾起了顾恒的兴趣,如此轻功,不知敌不敌得过大师兄,但比起柳艳晴却是大大的好。 女子蒙着白纱,一双眼冷如冰霜,看了便叫人寒颤,她的佩剑也与众不同,颇为细长,却坚硬如石。 女子拔出剑的那一刹,看台中央的中年男子猛地捏了一下木栏,深厚内力之下,木栏竟裂成两半,摔下山去,他用颤抖的话语一字一句顿道:“雪、竹、松!” 裂成两半的木栏摔下山去,着实惊了许些弟子,大家的注意力也都纷纷转移,甚至连石台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身影,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一边。 白衣女子怔怔地看着一身玄色的元虚掌门,此刻,他也正盯着白衣女子,平缓了刚开始的心境,他不再颤抖,只是眉头紧锁,盯着女子。 察觉出女子异常的表现,顾恒聚起内力,一掌将女子与他僵持的剑推开,女子反应过来,迅速将剑插入地下,剑与石面摩擦着,退了好几米才停下。面对着算是偷袭的行为,女子的脸色着实有些恼怒,她愤愤道:“不懂得怜香惜玉便也算了,如此偷袭,枉称正道。” 顾恒眉头轻佻,嘴角上扬,用着戏虐地语气道:“姑娘莫怒,若是姑娘将面纱摘下,还是个美人,在下定当尽君子之责,怜香惜玉。” 本以为女子该更为恼怒,不想,她却抬起胳膊,将剑一指,冷笑道:“你如此想知道我面纱下的模样,便自个儿来看呀。” 言毕,她轻轻点地,朝着顾恒跃去,速度竟快如风,顾恒刚立起剑,女子便到了他身前,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瞬间扭打在了一起,两剑相碰的金属声不间断地传来,速度之快,令人结舌。 如此激烈的场面,众人的眼光迅速被吸引回来。池边那白衣男子笑笑叹道:“他这回想要赢,怕是难上加难,这女子的轻功,竟不在我之下。” “只是,这女子是从哪儿来的?从未听说哪位长老的弟子,有如此本事。”一旁的柳艳晴皱眉道。 白衣男子不说话,心中却暗暗回想着掌门刚才的异常举动。 石台之上的两人已扭打在一起好一会儿,只谁都不让谁,短短的间歇,两人都大口喘着气,白衣女子出剑之快,顾恒难以避之,但女子的体力与气力,却在他之下,再拖一会儿,女子便要有破绽了。 不过女子似乎也觉察到了,出剑速度一招比一招快,顾恒额间豆大的汗珠蹭蹭往下掉。没想到,苍山还有这等高手,不知大师兄遇上她,有几分把握稳赢。 有了空当,眼看着女子的剑越逼越近,突然,女子眉头一皱,向后空翻,几粒石子落在她本来的位置上,她狠狠瞥向看台的位置,冷哼一声,如同来时般,跃离了石台。 六角石碑独缺一,苍山雪峰往事现 苍山殿内,顾恒站在大殿中央,两侧站着不少苍山弟子,掌门坐在正上方,两侧分坐着四位长老。 待着人到的差不多了,掌门撑着椅子把手站起,大殿至尊之位,一身玄衣,步入武林三十余年,不怒自威。众人齐看向他,皆抱拳行礼,齐声道:“见过掌门!” 他抬起手,众弟子完礼,他一开口,发出苍老沉厚的声音:“苍山建派二百余年,自祖师爷开始,便有这斗剑大会,年年,有不少弟子,青出于蓝,今日,北峰凌云长老弟子,顾恒,以一人之力,力战群雄,终显露出色,夺得桂冠,他的名字,也将刻于六角石碑之上!” “恭喜师兄!恭喜凌云长老!” 众弟子齐声贺道。 大殿外,顾恒追向白衣男子:“洛河师兄!” 白衣男子听到他的呼喊,停了脚步,回过头去看他。 顾恒笑着看他,道:“今日我这桂冠,算是大师兄送我的吧。” 被称作洛河的白衣男子,是掌门的关门弟子,亦是苍山派的大师兄,整个苍山武功最高的弟子。 洛河笑笑,道:“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苍山弟子不可连着三任胜利,否则这整个三五年,都是我一人胜,岂不很是无趣?” “哼,别嚣张,明年我一定赢你!”顾恒撇了撇嘴。 见他如此,洛河心中忍不住地笑,他与这师弟一同长大,虽无血浓于水之实,但其情义之深,无人能及也。 “你啊,还是想想如何应付洛秦师妹吧。” 此言一出,顾恒不愁反笑,直道:“师兄哪里的话,有师兄的面子,艳晴师妹还能追着我不放不成。” “不过,师兄,”顾恒的脸突然变得严肃。“今日与我比武的那白衣女子,你可曾见过?” 洛河摇摇头,道“从未。” “怪了,”顾恒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一边还道:“以她的武功,若是帮外之人,断不可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闯入,可若是帮内之人......” 洛河呼地抬头盯着他,神情严肃,只道:“此事,不便再议。” 说罢,扭头便走。 “且慢大师兄!”顾恒知道洛河在顾虑什么,那他应与自己所想无差,便只言:“师兄应该也有所见,那女子看向掌门的眼神,和最后逼退她的几枚石子吧。” 洛河不吭声,背对着他,冷冷道:“我知你从小好奇心就奇重,但涉及上一辈之事,我们,还是勿要再管吧。” 顾恒看着洛河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哀叹,大师兄果然还是以掌门之虑为重,苍山有六大峰,然而,自记事以来,参加斗剑大会的却只有四位长老和掌门,原本的六角石台,却只有五角有人,不仅如此,通向六大峰之一苍雪峰的所有路都被划作禁地,任何弟子均不可闯入。 然而,幼童时候顽劣如他,又怎可忍住心中好奇,在飘雪的十二月,他硬是拿着一柄长剑,进了这所谓的禁地。 说来也怪,虽苍山弟子人人皆知此处不可进,但掌门却从未派人守住这里。在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下,赫然立着一座石碑,落叶徐徐,已将石碑遮满,用手擦擦,只见石碑上行云流水地刻着“苍雪峰”三个大字。 年仅五岁的顾恒就此踏入了所谓禁地。 与各峰入山的路道一样,此处也并无不同,但越是往上,寒风就越是凛冽,路道两旁的积雪,也越是深厚。苍雪峰是苍山最高的峰,山下传言此处峰顶常年积雪,山腰处更是只生松竹,难见绿树。 只五岁的顾恒又如何经历过高山险峻,风雪交加的路途,不觉一会儿,身子骨就有些僵硬麻木。但这五岁的小子,却硬生生爬了上去,顾恒现在想来,也是不知,一是不知当年究竟为了什么,二是感叹当年竟有如此毅力。 又过了许久,转头已不见石碑踪影,这才发觉天色已晚,且路长陡峭,这会儿更是飘起了零星小雪。 五岁的顾恒第一次体会到饥寒交迫的处境,任是给他再大的勇气,也不敢往上爬了,山上气温愈渐低冷,到了夜晚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想到此处,顾恒便转了身,想着回去。 谁料,刚一转身,脚下就是一滑,随即摔了下去,再来,眼前一黑,他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好奇心生入故地,皓齿朱唇遇佳人 再次醒来时,已躺在北峰自己的房内,师傅正坐在身旁。 知道自己犯了错,顾恒不禁红了脸,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谁知,凌云长老竟只是叹了口气,道:“今日你命大,洛河将你寻了来,此后,万不可再踏进那里一步。” 知晓竟是师兄救了自己,顾恒更是羞涩,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想来,顾恒不禁摇摇头,当年既是师兄救起自己,那这苍雪峰的事情,师兄多少知道些吧,今日闭口不提,应当是有所顾虑的,那他究竟是顾虑了些什么呢? 带着满身的疑惑,顾恒回了北峰,明明拿了冠军,却又还是满脸愁苦。 “顾师兄!” 顾恒缓缓抬起头,只见自家小师妹展开明媚的笑颜蹦到他跟前。 “咦?师兄,你今日这仗打得如此漂亮,怎还愁眉苦脸的?” 小师妹一双天真浪漫的眼睛盯着自己,顾恒心中的愁云瞬时消了不少,他摸摸小师妹的头,笑道:“师兄自然开心,不过一天没见到小师妹你,甚是想念啊。” 小丫头直了腰嘟起嘴,佯装生气道:“哼!师兄才不会想我呢!师兄定是因为败在大师兄而懊恼吧!” 顾恒笑笑,早知这丫头猜不中自己的心思,便直直点头,道:“是是是,师妹真是聪明。” 小丫头一听当即喜笑颜开,两手一叉腰,抬头傲然道:“那可不,别人不了解师兄我还能不了解师兄?师兄才不是那种那种夺了胜就不知所以的人呢!我的师兄志存高远,将来,可是要会遍武林群雄的!” 每次见了师妹,顾恒心中就有说不出的开心,许是她天真浪漫的笑颜,感染着周围不少人吧。 “哎呀!光顾着说话,菜都要凉了!”随即她便拉了顾恒往屋里走。 这小丫头叫做苏青,与顾恒一样,是北峰凌云长老的弟子,年芳十五,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她与顾恒住在一个院子里,两人感情极好,像极了亲兄妹。 饭后,顾恒独自坐在屋檐下的楼梯上,正是六月艳阳时,夜晚也是繁星点点,顾恒抬头望着天空,星星移动着,他脑子也转不停,当然,若是满天的星星就能阻止他的好奇心,当年他也就不会私入禁地了。 私入禁地......顾恒托着下巴,眼睛一直盯着屋外的一枝竹子不动。 半晌,他终是摇摇头,拿起配剑,朝屋内喊道:“我出去走走啊!” 说罢,直起身子往外走,正洗碗的青儿看着,也只得喊道:“早些回来!注意安全啊!” 心中想着,脚上也不能停着,只片刻,顾恒就又来到了当年的碑前。 旧景重现,依旧无人看守,没了冬日般的萧瑟,多了几分夏日的生机,但这碑仍是被落叶覆盖着。 顾恒在原地呆住了片刻,还是抬起脚,走向了那条蜿蜒崎岖的小路。 顾恒细看着,这一草一木,无不似当年,即使远隔十多年,他站在此地时,还是能想起曾经弱小无力,却执意向前的感觉。 越是长大,越是胆小,说的就是这样吧,小时候的无忧无虑、胆大妄为,只怕再也寻不回了,就像是大师兄...... 想到大师兄,顾恒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已无石碑的踪影,当年的大师兄,绝不会说“不便再管”这种话吧。 不禁,他从心底发出哀叹。 再往上走,竹子越来越多,山路也愈加陡峭,顾恒心中一惊,直叹道当年没有逞强继续往上爬,他实在想象不到五岁的自己,在风雪交加的黑夜,该如何翻过这陡峭的路道。 又是走了许久,山路竟渐渐平缓,顾恒停在原地歇气,无意间抬头,一轮明月竟高高挂在天。 月亮已出,繁星点点,众星捧月之势出在此处,顾恒心中一片爽朗。 “小朋友,看什么呢。” 一个清脆的女音从不远处传来,这个声音,与今日斗剑大会上那女子的声音,一模一样! 顾恒循声望去,只见女子仍是那番装束,一袭白衣,面蒙白纱,手执长剑,立于竹叶之上,月光下,她的白衣仿佛发出阵阵缥缈的光,在夜风中飘舞凌乱。 如此景象,看迷了顾恒的眼睛,果然!她在这苍雪峰之内。顾恒收收神,脸上挂着一抹灿烂的笑容道:“不知在下,是该称姑娘为师姐呢,还是师妹呀?” 女子笑笑,从竹叶上跃下,缓缓走向顾恒,道:“你擅闯禁地,不怕遭你师傅责罚?” 顾恒也走向她,装作一副无畏地样子笑道:“为解相思之苦,些许惩罚又算何物?” 女子缓步走到了他跟前,眉头轻挑,缓缓摘下面纱,道:“我叫易寒淅,你呢,要叫我易师姐。” 顾恒居高临下地盯着易寒淅饱满的朱唇,与她靠上肩头的双手,第一次与女子如此亲近,轻狂如他,也有些许冷汗直冒,他只道:“是是是,易师姐轻功了得,想来师伯也必是不凡之人。” 易寒淅朱唇轻扬,白皙修长的双手抚上顾恒的脸颊,深邃的眼眸直直盯着顾恒的眼睛。 四目相对,顾恒盯着她仿如深海的眼睛,神秘,清澈,直直勾住人的心灵。 夜深月下夺初吻,苍山深处幽竹院 如此场面,顾恒忍不住想要逃跑,可易寒淅的胳膊已经挽上他的脖子。 “姑......姑娘,荒山野岭,不,不太好吧。” 看他羞红的脸颊,直冒的冷汗,易寒淅心中暗笑,看你白天惹姑娘生气那样子,不想你还会脸红啊。 心中想着,嘴上却说:“还叫姑娘呢,该改口了。” 顾恒再欲张嘴,岂料易寒淅一根手指头堵上了他的嘴。 顾恒心想,完了完了,怎么就这么哉在这女的手上了,想他一向自以为风流,真近起女色来,居然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出。 夜风瑟瑟,竹叶飒飒,月明星稀,一男一女站在羊肠小道上。 女子略矮,她缓缓移开手指,脚尖微垫,饱满的朱唇移向男子嘴边。她修长的手指轻抚男人的发丝,男人微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星移斗转,顾恒猛的睁开眼,推开易寒淅,心跳加快,脸颊微红,身体发热,天哪天哪,刚刚都干了什么呀,为什么就这么自然地?深情地?吻了! 不可能不可能,自己这二十三年来也就语言轻佻些,连姑娘的手都不曾牵过,可刚才,就在这个地方,他吻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 此刻,顾恒只觉得呼吸困难,头昏脑胀,脚下发软,站立不稳,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他倒退两步想要离开,竟一下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易寒淅擦擦嘴唇,看着栽倒在地的顾恒,一抹坏笑浮于脸上。 清晨,北峰大殿前,苏青提着昨夜的绿罗裙,慌慌张张地想闯进去。 殿外,一众弟子正在习武,为首的弟子见了她面生,横手将她拦下,冷声问:“干什么去?” 苏青看到这师兄腰间所挂令牌,知他也定是凌云长老的关门弟子之一,一瞬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抓住了这师兄的衣角,仿佛要哭出来一般道:“师兄原谅,我是想进去找凌云长老,顾恒师兄他......一夜未归,我怕,他是出了什么意外。” “顾恒?”男子皱眉,同为关门弟子,他自然是知道他的。 思考片刻后,他对着苏青道:“好吧,你与我一同进去面见长老,跟他把事情说清楚。” 苏青眼角带泪,却笑开了颜。 大殿之中,他们见到了凌云长老。听闻顾恒一夜未归,原本和和气气的凌云长老突然震怒。 “你说什么?他一夜未归?是宵禁前还是宵禁后?” 苏青不禁低了头,声音也微微弱弱的道:“宵禁前......检查的师兄来时,顾恒师兄未归,我,我便擅自做了主,谎称他在洗澡......替他瞒了下来……” “大胆!”凌云长老怒上眉梢,“你明知他性子顽劣,不知轻重,竟还帮他掩瞒?” 见苏青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掉,一旁的男子终是抱拳低头转向凌云长老道:“师傅息怒,师妹她尚还年少。” 凌云长老未说话,只不停地走动,然后沉声道:“将他走之前的表现全部告诉我。” 于是苏青便将顾恒从斗剑大会回来时似有忧虑再到吃完饭后独自坐于院中的大大小小的事皆说了出来。 斗剑大会回来后心中似有忧虑?莫非顾恒是察觉到了什么?凌云长老心中暗叹,哎这些恩怨是非,究竟何时能了? “景玄。” 那男子答道:“弟子在!” “我要离开一会儿,顾恒失踪一事,切不可告知旁人。” 被称作景玄的弟子心知,师傅是要亲自去寻顾恒,这么说他已经知道顾恒在哪儿了?他严声道:“是。” 苍雪峰上,顾恒醒来,他手指动动,想要撑起整个身子,却觉全身无力,看来是被下了药了,莫非是......那个吻?天哪,顾恒真想给自己两巴掌。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个竹屋。 “醒了。”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女人,又绑了他来哪里? 易寒淅换了件衣服,仍是白衣,见了躺在床上的顾恒,她一抹得意的笑浮现脸上。 见了她这幅表情,顾恒怒火中烧,脸不注意又红了上来,愤恨道:“姓易的!你把老子绑哪儿来了!” 易寒淅拂袖捂脸,一副无辜的脸色:“啧啧啧,昨夜你吻的那么用力,那么投入,那么深情,怎的,现在还想不认账不可?” “你,你,我他妈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的!” “这不是见着了吗?”说着,易寒淅又将手拂上了顾恒的脸颊。 顾恒将脸一撇,不去理她。 易寒淅又是一笑,望着他脸上的红晕,笑问道:“你们苍山的人,都如你一般无趣吗?” 无趣?天哪,顾恒自问,从小到大,无趣这个词从未出现在他的身上过,从遇到这个女子开始,他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天哪了。 “姑娘,”他将头偏了一点,“你不是要把你的身子献给在下吧。” 话音刚落,顾恒右脸就遭到一击重创,直至将他的头稳稳地打偏了个方向。 顾恒张大了嘴巴,心中三个问号直打,卧槽,被强吻,被绑来的人是他啊,怎么这巴掌就这么打在了自己身上。 气上心头,他不经意一撑,诶,有力气了。他赶紧落地追了出去。 追出竹屋,是个院子,左右两边也各有屋子,布局与苍山各峰大致相同,只不过更大些。 中间有一石桌子,那白衣女子就坐在桌子旁。 故人相逢几多愁,物是人非几重息 顾恒深深吸了口气,走向易寒淅。 “喂!”他喊道:“对不起啊,刚刚说的话,有点儿,过分。”说完他默默摸了下鼻子。 “没事儿。”易寒淅撑着脑袋,满不在意地回眸看他,又道:“我对你做的事,更过分。” “你还知道......”顾恒小声嘀咕道。 易寒淅暗自咬咬嘴唇,别过头不看顾恒,快声暗语道:“对不起。” 嗯?对不起?这是,那女魔头向自己认错了?天哪! “我不该把你掳来,本来,我对你也无敌意,只是,那晚一看到你,就想到那日比武,和你那位掌门师傅,我实在是!”易寒淅激动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想想又觉得不妥,便叹了口气,直道:“我没思虑后果,光顾着我自己了。” 说罢她顿顿,深邃的眼眸转向顾恒:“顾师兄,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对于这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的态度,顾恒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噩混混地点了点头。 见状,易寒淅继续道:“你下山之后,别告诉任何人你看到的一切,好吗?你只道,上山摔了一跤,摔晕了脑袋,昏睡一夜才醒来,可好?” “这......”顾恒摸摸脑袋,犹豫道:“方法不是不行,就是这理由吧,我......我,我用过了。” “你用过了?”易寒淅激动地抓住他的双臂。 顾恒将她双手搭下,吞吞吐吐道:“姑......姑娘莫激动。” “你从前来过这儿?”易寒淅看向他的眼睛。又是四目相对,同样的情景,不同的心境,这次易寒淅的眼神,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幼时玩闹,误入......诶?”顾恒眼睛一横,自顾自地说道:“我跟你说这些作何。” 说后他又挥挥手,言道:“哎总之啊,我的事我自己知道,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竟做这些荒唐事。” “喂,那你这次来总不该是误入了。”易寒淅抓住顾恒左臂不放。 顾恒甩甩手,易寒淅还是死死抓着,变了脸色,冷冷问:“你来这里想干什么?是那个掌门派你来的吗?”顾恒有些许怒意,威胁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是误入了吗?你再不放,我可要动手了。” 易寒淅不语,顾恒便手掌一翻,朝易寒淅肩上打去。 意料之中,易寒淅果真侧身躲过,但一手仍抓死顾恒不放。 两人赤手搏斗,一拳一掌相互挥出,与那日比武无不相似,但明显,两人都未用尽全力。 打斗间,两人已到了院门口,如顾恒所料,易寒淅招式奇特,速度极快,但体力与力量却有所欠缺,赤手空拳下讨不到任何好头。 眼看易寒淅已渐渐支撑不住,一个身影忽然闪到她背后,她躲闪不及,后背重重挨了一掌。 顾恒定睛一看,有些震惊道:“师傅!” 易寒淅擦擦嘴角的血丝,瞬时又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两人合力,仅三招,易寒淅就被逼至院角。 凌云长老掌风凌厉,又欲给易寒淅一掌,顾恒看出苗头,想要阻拦,可奈何功力尚浅,来不及了。 当时是,一根竹棍横于易寒淅面前,执棍者强大的内力,将顾恒师徒二人震退了好几米。 那人扶起易寒淅,对着凌云长老道:“师兄好大的火气,对着一个后生小辈使如此狠招,竟像是要夺了我这徒儿的命。” 顾恒看着那人,手执竹棍,头发花白,胡子长长,眼间皱纹不似深,却也不浅,他一身雪白长袍,清风徐徐下,可说是道骨仙风。 他叫自己师傅师兄?这么说,他就是苍雪峰的长老了,可他看起来,竟像师傅的师傅一样苍老。 凌云长老见了此人,眉眼忽皱,他嘴角微微颤抖,惊疑道:“萧师弟,是你?” 闻听此声,萧明远摇摇头,言道:“凌师兄,时过境迁,转眼已是二十余年,你不识得我了也是应该。” “你,你怎么会......”说到这儿,凌云长老不禁低下了头。 萧明远摸摸胡子,笑道:“我这般也挺好。” 你怎么会挺好?凌云长老忍不住想说出来,可他又怎么说得出来,他的师弟曾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为了一个女人,委身在这苍茫雪峰二十多年,他望着这四院,可以想见多少个夜晚,他的师弟月下独酌,借酒消愁,白发顿生的模样。 “你......与我回去吧,我向掌门师弟求求情。”终是不忍,他说出了这番话。 意料之中的,萧明远只是摇了摇头,随道:“我发过誓,此生此世再不踏进苍山五峰,这是我自己的誓言,与他人无关。” 凌云长老看了看易寒淅,皱眉问道:“那是她的孩子吗?” 萧明远反手护住易寒淅,正色道:“那是她的孩子,也是这二十多年来唯一陪着我的人,师兄若再想伤她分毫,休怪我,不念旧情。” 他的声音很淡,甚至听不出波澜,可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霸气。 “没想到,你能为了那个女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凌云长老瞬时怒气冲天,愤然道“今日在这院子里,你可还记得我们师兄弟们十多年来的情谊!” “与她无关,寒淅是我的徒弟,师兄你对她有恨,对我有恨,莫要迁怒于她。” 对你有恨?我怎会对你有恨?凌云长老心中暗叹。他竟忘了,易寒淅是这二十多年来唯一陪着萧明远的人。人都是有情的,莫说那是他所爱之人的女儿,即便是一个毫无牵连的人,二十多年的师徒之情,也当情似金坚了。 凌云长老暗暗叹气,他不想,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重逢,竟会是这般针锋相对的场面。他本以为,他们能像三十多年前那样,在这院子里,对坐比棋,把酒言欢。 “你若坚定如此,那我也,不变多劝,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挥袖离去,常常的背影投射在坑洼的石板地上,他的背微微驼起,虽不明显,但萧明远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师兄,亦不,再值壮年。 疑云重重尚未解,承思阁中受鞭刑 下山的途中,凌云长老一言不发,顾恒也一直未出声,空气格外幽静。 可顾恒心中明白,他如此明目张胆地不顾门规,师傅就是再仁慈也难放过他,况且自家师傅此时还是怒气冲冠。 于是乎,到了北峰大殿外头,顾恒依旧是默默跟在凌云长老身后,不敢出一言半句。 景玄远远就看着师傅师兄回来了,他心中本来一丝惊喜,可待师傅走进,他看清师傅脸上愤怒的面容时,心中不由捏了一把汗。 顾恒对着他笑笑,示意他别担心,可他心中又怎会不知自家师傅那脾气。不禁皮子一紧,低头叹息,哎,都怪那个恶毒的女人,也不知是哪儿得罪了她。 进了大殿,景玄习惯般地关了门,而顾恒也自觉地双膝直跪在大殿中央。 “你可知你做了些什么?”凌云长老问道。 “弟子明白,弟子一夜未归,还擅闯禁地,有违门规,更有负师恩。”顾恒低头答道,这认错的过程他早已倒背如流。 见他如此,凌云长老叹了口气,瞟眼看他道:“你可知你见到的那两人是谁?” 顾恒沉默,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心中早已猜出了几分,但他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见他低头不语,凌云长老更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火候,怒道:“我看你是太聪明了!都糊涂了!你没看见昨日掌门对那女子的态度?你幼时性子顽劣不懂事我知道,但你如今已二十三岁怎还如此不知轻重?” 顾恒喉咙发紧,他知道掌门与那女子以及师傅师叔对话中的那个女人渊源不浅,那女子应该是她的女儿,却被他的师叔养大,并且师叔因为此事立下誓言永不离开苍雪峰。 那掌门究竟在恨什么呢?那个女人又是谁?师叔为何要收养她的女儿? 这一切,顾恒都没有答案。 如今,他只得立起身子,朝着师傅道:“弟子请师傅责罚。” 凌云长老紧紧握着座上椅子的扶手,他抚养顾恒长大,莫说是打,就连骂都极少骂过,可他失踪了一天一夜,也不知瞒过了掌门没有。凌云长老深知,虽说当年萧明远立誓时,掌门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但他心底那道深深的疤痕,终归是无法抹去。 “景玄!”终于,他沉声道。 本就担心自家师傅师兄,景玄关门后根本没走远,一直守在门外,此刻闻听此声,更是立马就进了来。 凌云长老挥挥手,叹道:“五十刑鞭。” “五十?”景玄脱口而出。沉稳如他,本不会如此失态,可他是在是想不通,师傅一向疼爱师兄,即便有错也最多不过罚下面壁,为何这次竟丝毫不留情面。 面对景玄错愕的神情,顾恒只是默默站了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直到顾恒跨出大门,景玄才回过神来,跟了出去。 “师兄,你惹师傅不高兴了吗?”他问道。 顾恒苦笑着点点头,心中幽怨极了。 “怎么不求求情?”他又问道。 “师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怒无常,又出奇的固执,一旦他认定的事,很难再去改变。” 景玄依旧有些担心,虽说顾恒现在看起来风轻云淡,但五十鞭子确实不是小数目。 见到景玄依旧紧皱着眉头,顾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表情搞得像被打的人是你一样。” “师兄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顾恒两手抱头,以着一副满不在乎地表情道:“能让一向严肃寡言的景师弟一次性说这么话,我这顿打也没算白挨嘛。” 景玄倒真是被这位师兄搞得哭笑不得,虽说同为关门弟子,但实际上除了练功以外他们都很少见面,更没说过什么话。他也只知道他这位师兄为人正直开朗,特别爱开玩笑,做事分得轻重缓急,很得师傅喜爱。 至于顾恒,他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内心却紧张极了,从前顶多也就挨过二十鞭子,都觉得背上一片火辣,疼地背都直不起来,现在这五十鞭子是什么概念,他心中还真没底。 转眼已到了一间屋子外,檐下一匾额,浓墨题着几个大字“承思阁”。顾恒对着景玄笑笑,便自然地走了进去。 顾恒一向是这样的,所有的愁苦都闷在心中,只化作一个善意的微笑。 他很少露出除微笑和严肃外其他的表情,宗门内的人也都以为他是有些玩世不恭的。 却说他进了这承思阁,两道细窄只容两人擦身而过,且光细色暗,难以分明眼前之物。 入愈深,道愈宽,深处竟只过得一人,正使气闷沉压,忽地骤然开阔,道的尽头原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划作十二方位,却立十二把木椅,这些木椅个个雕刻精致,图案各不相同,由十二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所执,这些老者,多半辈分极高,胜越诸位长老,但习武之功不足,且少有下山历练,半生行于宗门之内,权低而位高。 顾恒立于圆厅之中。静待主刑之人来此。半晌,一老者晃悠出现,出声问道:“来者何人?” 顾恒知这便是承思阁主事长老了,因而道:“北峰凌云长老关门弟子,顾恒。” 凌云长老?老者暗自沉思,却又问道:“所犯何事,所治何罪?” “擅闯禁地,鞭刑五十。” 闻听此言,老者脸色微变,一摸胡子,却又镇静下来,只叹道:“即若如此,你且与我来吧。” 顾恒便不作言,只静静跟在他身后,穿越圆厅中的一个小门,再行三十余步,即至刑室之外。 顾恒褪下青色长衣,端正跪于刑室中央。那长者走到刑室一角,拿起一条长鞭。顾恒有些意外,竟是这位长老亲自执刑。 还不待顾恒反应,一鞭已抽到背上,皮肉煞时撕裂,顾恒咬牙撑好,勉强撑住身子不动。 行刑老者极有经验,一鞭既了,总是要停上几秒,再接着下一鞭。 如此反复,顾恒只死死捏着衣角,纵然疼痛如骨裂,却不肯出声,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 身负重伤血纵横,爱憎情仇怎分明 苏青正在洗菜,青青的菜叶泡在清凉的水里,直到顾恒血淋淋地被景玄扶回来,苏青手里的菜才垂直落了下地下。 “师兄!” “哐当”一声响,她的泪几乎是夺眶而出,她从没想过顾恒师兄会变成这样。 与其说是景玄扶着顾恒,倒不如说是顾恒整个人都压在景玄身上,景玄将顾恒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憋得满脸通红,从承思阁到这儿本就不近,负着一个比他还重的人,他还得小心翼翼避开那人背上的伤。 于是看着苏青拉着顾恒哭得稀里哗啦的景象,他只是咬牙说道:“走开!” 苏青自是识趣地走开了,三步两步跑去开了顾恒房间的门,又一边拭了试泪。 两人三下两下将顾恒扶到了床上,景玄擦了擦汗,对着苏青皱眉问道:“有药吗?” 苏青猛地点点头,道:“有,我去拿。”言毕则飞快地走了开。 看着苏青脸上还未干的泪痕,景玄也知道这小丫头是被吓坏了,不过景玄现下还是更担心顾恒的状况。 自从顾恒进了承思阁后,景玄就一直徘徊在门外忧心忡忡,这种忧心在看到顾恒被两名弟子扶着出来之后才缓缓放下,却在他看清顾恒的情况后又提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家师兄如此惨的画面,不知道师傅看到是否会有些许后悔。 不一会儿,苏青便拿着剪刀,绷带以及大大小小许多瓷瓶。 带到苏青将药放下以后,景玄才冷冷道:“你出去罢。” “你一个人,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探头问到。 景玄剑眉一挑,问道:“你想留下?” 苏青霎时红了脸,直将头撇到一边,细语声声,支支吾吾,只隐约听得她言:“你说什么胡话……” 说罢便掩门推了下去。 景玄见着她娇羞红润的脸颊,先是一愣,而后竟是不自觉地一笑。 顾恒此刻自是昏死过去的,景玄费尽力气才将他的衣服脱下,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仍然乏着血淋淋的光,景玄喉间不禁哽噎一下。 待他弄好一切再度出来时,天色已然全黑。景玄抹了抹额间细密的汗珠,准备在宵禁前回去自己的住处。 “景玄师兄!” 他回头,只见苏青站在院子中,一袭绿衣玲珑,衬得少女娇嫩肌肤,她轻声道:“多谢师兄。” 多谢?景玄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师兄!”苏青慌忙间又喊道:“师兄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不用了,我要快点赶回去。” 这是苏青才想起宵禁这事儿,也不便再多言,只是目送着景玄的背影缓缓远去。 苏青用淘好的青菜煮了一锅粥,她盛了一碗端进顾恒的房里。 顾恒仍是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连细细的呼吸声也极其缓慢,安静地似如一具死尸。 师兄这个样子,怕是吃下去东西了吧。想到这里,苏青的心又是一揪。 她坐在顾恒床边,窗外的月光悄然洒下,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苏青被猛地惊醒,她走到院中,看到了几位检查宵禁的师兄,才发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知道自家师兄今晚怕是醒不过来了,于是只得回了自己的房间。 深夜透凉,即便是夏日,山上的气温也是不高的,微风轻拂着草木花竹,亦动亦静,了无人声。 一阵风来,竹上略过一白影。只刹那,又随着风消失了,如幻如梦,似乎不曾存在。 易寒淅凭着自己高超的轻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顾恒的屋里。 也不知夜半几更,顾恒仍趴地沉沉地。易寒淅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又极其缓慢地掀起他的被子,看着纵横交错的绷带渗出滴滴残血,无情如她,也不由得心中一颤。 易寒淅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顾恒的伤口,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突然,顾恒的嘴角微微一动,眉头依旧紧皱,易寒淅知道他是痛着了,不过心下念道,有些痛觉了也好。 又是转头,瞥见床头正放着一碗凉米粥。 现在的小丫头,都这么不会照顾人的吗? 她径直走到桌边,倒一杯茶水,用食指轻轻沾抹,随即涂到顾恒干涸的唇间。 本来,顾恒与凌云走后,她也没什么可挂念着的,只是随萧明远为她疗伤。 萧明远不说话,依旧是闭着眼,两人盘腿对坐,掌心相挡,内力缓缓地流淌在体内。 “依凌云师兄的性格,越是喜爱的弟子,他就越是容易动怒。” “你大概四岁那年,有一个小孩误入了苍雪峰,他才五岁,冬日盛雪,竟能爬上半腰,我发现他时,他躺在竹林丛中,我救了他出来,正下着山,就遇到了师兄还有他身前的另一个小孩,看起来应该比你们稍大些。” “师兄脸色不怎么好,也不动怒,就只是哀叹,我看着他离去,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没想到再见时,还是因为那个孩子。” 易寒淅只是沉默。 “师傅......”她缓缓开口,“你师兄他不愿让我与他弟子有任何接触,就仅是因为我娘吗?” 萧明远迎上易寒淅质问的眸子,心中微微一颤,是啊,师兄这样的抵触,就是因为湄儿,还是因为他自己? “我......” “师傅,在你与我娘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对和错,不过是,你情我愿罢了。” 你情我愿......是啊,他与司徒承阳,都不过是你情我愿罢了。 “寒淅。你若是还惦记着那孩子,就去看看他吧。” 萧明远道。 易寒淅轻轻挑眉。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如今见了顾恒无力地躺在此处,易寒淅才真正明了了师傅话中深意。 苍山门规,多以严厉著称,从前难得来一趟外头,而今瞧见,才知道此言真切。 怪不得当年师傅身负苍山第一武功,却宁愿远走江湖,浪迹天涯。 想着,易寒淅不禁有些心疼,看着顾恒紧锁的眉头,她也难得一见地露出担忧之色。 坐在顾恒床边,只是静静的看着,也不知还该做些什么,这个样子,也喂不下饭吧。刚刚还嫌弃苏青不会照顾人,不想片刻,就轮到自己了。 她起身想去倒杯冷茶,却不想刚一起身,还未站直,袖口就被人紧紧拉住。 床上,顾恒缓缓睁眼,看不出表情,只以微弱的声音喃喃道:“几时来的。” 静谧的房间里,两人距离尚近,易寒淅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又坐下,道:“不久前。” 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几时醒的?” 顾恒想了想,道:“不久前。” 又是一阵沉默。 屋内安静地诡异,易寒淅很是想打破这平静,很是想说出心中的歉意,可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咬了咬嘴唇,道:“我帮你换药吧,血都溢出来了。” 顾恒点点头,趴着不动了。 易寒淅先是细细替他解了绷带,又拿起床边的药,狰狞的伤口看了不禁令人胆寒,易寒淅心中又是一惊。 她尽可能轻地将药洒在顾恒背上,每每伤药与伤口接触,顾恒的身体都不停地打颤,但却从未发出一丝声音。 易寒淅知道他忍得辛苦,于是动作也变得极快,不多时就绑好了绷带。 “疼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能不疼吗,这种废话一般的话怎么就从她口中说了出来? “嗯?” 易寒淅羞愧地将头偏向一边,喃喃道:“当我没说......” 顾恒笑笑,道:“不疼。” “你师傅可真狠,对我就算了,对你也这样......” “师傅他嘛,这么些年来一直这样,我早就习惯了。”顿了顿又觉得不太妥,于是顾恒继续说道:“其实师傅他倒也不都是这样,他心里还是对我还是很好的。 易寒淅叹叹气,道:“我跟我师傅二十多年了,他就从来不这样,连骂都没骂过我。” 顾恒也学着她的腔调叹气道:“我跟我师傅二十多年了,他从来就这样,打也打过骂也骂过。” “二十多年?”易寒淅惊讶道。 “嗯。”顾恒点点头。 “我从没见过我父母,他们好像很早就死了,是师傅把我养大。” 说这句话时,顾恒双眼空洞,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只是一如地平静。他没注意到,一旁的易寒淅,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看着他,悲中带着喜,喜中带着忧,忧中又有一丝道不清的惆怅。 “其实,我也是。” 易寒淅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句话便冒了出来。 “我没见过父母,很小时候,是宁溪长老将我养大,后来,又是师傅教给我一切。” “那我们还真是像啊。” 易寒淅转头盯着顾恒,不禁莞尔一笑。 “其实那天,我报复你,是因为我误以为你是那掌门的弟子,以为是他派你来的,我想着苍山弟子大多严肃不俊,就想捉弄你玩玩......” 想着那夜那个吻,易寒淅自己倒先红了脸。 见她一脸娇羞,顾恒打趣道:“喂,你知不知道那可是我的初吻。” “那又怎样......” 易寒淅满不在乎地撇嘴道。 “啧啧啧,现在满脸不在意,以后可别后悔啊。” 易寒淅佯怒地一瞥顾恒,无意又看见他的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易寒淅半晌都无声,顾恒好奇地转头看她,一见她那紧锁的眉头担忧地看着自己后背,就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放心吧,几日就好。” 他安慰道。 “嗯。” 终章:一别江湖远 易寒淅在破晓前走了,顾恒一个人酣酣睡到了天亮。 这些天过的平常极了,基本就是吃饭吃药睡觉,顾恒也都配合,三两天的功夫便能下床活动自如,到了第五天,伤口基本愈合,便提起配剑,往自家师傅那儿走了。 凌云长老一向爱清净,也没住在北峰北殿内,只有晨教时才会来巡视,顾恒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顾恒来时,景玄正领着一群年轻师弟练剑,因着顾恒的缺位,他一人要干两人的活,实在累不过来,这些天才没去看望顾恒,但心里却担忧的紧,如今见顾恒精神十足,也算是放下心了。 顾恒没有多言,直直推门而进,提剑行礼。 凌云长老放下手上的书卷,“伤都好利索了?” “已无碍。”顾恒低头回道。 凌云长老被他这一副正经哀怨的表情气笑了,“你是在怪师傅打疼你了?” “弟子不敢。”顾恒仍是低头。 凌云长老憋不住笑了出来,拿着一卷书文走到了顾恒身边,“自己看看吧。” 顾恒低头接过,展开细看,先是平静的脸上留下眉头微皱,再是微皱的眉头凝成一团,足足半柱香,顾恒才接受了这个事实,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家师傅,“下山历练?这是要将我赶出师门啊,师傅,不至于吧?” “你小子!”凌云长老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顾恒脑门,“你不是一直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吗,你以苍山弟子的身份在山下历练远游,没有规矩没有限期,除非掌门急召否则不必回山,这大好的机会就在你跟前,怎么?不敢去了?” “不是,我这,我走了,谁来照顾师傅您呐?”顾恒摸着头憨笑。 “苍山太小,而江湖何其之大!”凌云长老峰眉忽立,“北有藏剑阁傲立一方,南有万花谷一枝独秀,而东有龙家称霸海上,西边正邪数派林立,中原武林更是百年难逢敌手!” “而你,就要去亲眼看看这一切了。” 凌云长老将手搭在顾恒的肩膀上。第一次,顾恒在师傅眼中看到了那么多,期待,遗憾,叹息,不舍......从前自家师傅总是生气便拍桌子,从来没有人能从那皱眉中读出些什么,独独这一次,顾恒才清晰地感受到,师傅已年过半百,却从未了却过心中所愿。 “弟子顾恒,定不辱没师门,定当、不负......师命!” 看着眼前这比自己还高的孩子半跪行礼,凌云长老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可谁知顾恒却突然抬头,笑问道:“师傅,这次下山不会就我一人吧?” 就知道这小子没个正经,凌云长老一甩袖子,“对,就你一人!” 顾恒回到院子时相当郁闷,不过见了自家师傅一趟就要离开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还要迈向自己梦寐以求的江湖。 江湖?顾恒只不过听过想过罢了,真正的江湖究竟是何样子,是行侠仗义,还是劫富济贫?只有去过了才知道。 而对于顾恒这种二十多年连苍山都没下过几次的山里孩子,此行便真全当摸着石头过河了。 离山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关于自己将离去这个消息,顾恒没打算告诉苏青—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小师妹的眼泪,只要苏青一哭,那差不多他也甭想平平静静地走了。景玄认识,但不熟,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了,人家指不定还不愿听呢。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自家大师兄是个合适的人选了。 洛河是掌门亲传的弟子,平常除了练功之外还有一大批事务要处理,约来约去,竟约到了临走的那一天。 那天凌晨,天还大黑着,顾恒一身青衣,一把岷源,一个小包袱,立身于苍山北门之外。 大约是半盏茶的功夫,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顾恒身后。 “师兄。”顾恒微微一笑。 夜色中,只有两盏灯笼微微发亮,洛河瞧他这一身行头,面露疑色,“这是要走?” “不错,”顾恒点点头。“特意挑个早点的时辰,趁着阿青还没醒,倒是难为你早起了师兄。” 洛河只是轻笑,“这有何妨,你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你,知道我是何故离去?” “前些天师傅跟我提到过,我只是不知那个人就是你。” “嗨呀,”顾恒摸摸脑袋,“师兄真是神机妙算。” “此一去,安危难料,前途未知,多加保重。” “师兄你说啥呢,我这就去见见世面,要真有什么大不了我就跑回来,还有你给我撑腰呢。” 洛河不理会自家师弟抛回来的“媚眼”,只是替他理了理头发。 “行了行了师兄,”顾恒把洛河的手拿下来,“你再这样我都不想走了。” 洛河这回没有笑,只是看着顾恒,像是在问他些什么。 借着跳动的烛光,顾恒读透了他的眼神,“替我照顾好阿青和师傅。” “嗯。” 这一声轻轻的,可在顾恒听起来便似有万般沉重。 不再多言,他转身便走。 那背影倒映在洛河眼中,就好像在说:师兄,我们,就此别过。 此刻,天边一缕晨光,缓缓撕破黑暗。 序·江湖远 中原武盟—武英殿 一蓝色制服的男人匆匆跑进殿中,对着主座的人行礼。 “盟主,华山掌门到了。” 主座那人微微抬头,摆摆手道:“知道了。” 正殿中的小木机上摆着高高的文碟,是从武林各个门派送来的书帖,小至某某村今儿个菜卖的顺畅不顺畅,大至某某门派之间的刀光剑影。 细细想来,武林盟主这位置坐得,也未必舒畅,可惜楚怀就爱坐,且一坐便是四十七年。 过不了多久就是群英会了,中原武盟各大门派掌门皆已到齐。 群英会三年一届,乃是整个武林的盛事,参与者是十八到二十八的青年,他们代表着武林年轻一派,朝气勃发。 可惜,楚怀抚着书卷,这些年的小辈大多资质平庸,难成气候,怕是再见不着二十多年前那场盛况了。 中原武盟势力庞大,其中门派有几十上百之多,而其中以华山为首的上六宗最为强大,势力可染指半片武林。 近几十年来,武林中纷争不断,大大小小的厮杀每天都在发生,可总的来看,武林始终是平衡的,正邪两派两立,官匪各取所需……这本该是武林盟主所需要的。 可这样的江湖,似乎少了些味道。 他还记得年少时听人说起华山剑法的绝妙,还记得人说陈洛夫人之技艺何其高超,还记得那神秘莫测的东海龙家,记得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骨墨大师一人退敌数千...... 便是他们那辈,也有万花谷药王苏慕天,嵩山寂空大师,苍山程宏长老......也许还有他。 他女儿那辈更是不必说,“剑圣”易峰源,“赤罗刹”司徒承阳,“冰姬”楚湄,“白道”萧明远,天下四绝,何其风光,若是他们全都还活着,那这江湖,该是另一番模样。他这样想着。 初入江湖,再遇易寒淅 苍山下边是个小镇,说大不算大,说小却也不算小,正值赶场天,各个街巷热闹极了,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卖力吆喝着,惹得那小孩子嘴馋极了。 顾恒走进了一家酒馆,准备吃饱喝足了再上路—顺便想想该去哪儿。 自家师傅给自己的银子不少,顾恒掂量着,想来苍山油水不少。 小二正上着菜,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顾恒耳朵。 “店家,打二两酒来!” 那人熟练地递去一个酒葫芦,蓝衣飘飘,神采飞扬。 店家笑眯眯接过,一边打酒一边与那人接起话来,“易姑娘,这是又要去何处?” 易寒淅向里看看,“出趟远门。” 店家打完酒递还给她,“可是要去赴那群英会?” 易寒淅笑笑,不置可否。 “天这么早,易姑娘可还没吃早饭?不如吃完再上路吧。” 易寒淅摸摸头,“这怎么好意思。”边说边向里走,一旁的小二忙向里边迎。 见她靠近,顾恒立马将头低下去,真是在哪儿都能碰见她。 一袭蓝影从身边扫过,约莫是易寒淅走了,顾恒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顾师兄!”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顾恒肩膀,顾恒吓得猛一哆嗦。 易寒淅的手从肩膀滑到指尖,顺势坐在了顾恒对面,顺便还朝一旁一脸懵逼的小二笑嘻嘻地解释道:“一起的嘿嘿。” 顾恒苦笑埋头吃茶。 “顾师兄,你这是耐不住寂寞了要下山逍遥快活吗?” 顾恒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哟,看着模样,难不成是被逐出师门了?” 顾恒还是被这口茶给呛到了。 “不是,易师姐你就这么盼着我倒霉呢。” 易寒淅低头笑笑,拿起桌子上一个馒头啃起来。 看她那狂野的吃相,顾恒抬手抚了抚额,“你跟这儿很熟?” 易寒淅眉头轻挑,“怎么?” “你常下山吗?” 易寒淅托腮细思,“也就,十天半个月下一次吧,冬日大雪的话,也就一两个月吧。” “那你下山都干些什么呢?” 易寒淅顿了顿,不怀好意地抬头看着顾恒。 顾恒咽了咽口水,“你要干什么……” “那你下山都干什么呢?” “我?”顾恒一愣,心想:我能干些什么?我一共也就下过那么几次山,连路都找不着。当然,这话绝不能给易寒淅说,他好歹也是英勇无比的顾师兄。 “就是,执行些任务啊,惩奸除恶啊之类的。” 易寒淅看他不自然看向下的眼睛,冷笑一声:“呵,就是替人家卖命呗。” “喂,你不替人家卖命你上哪儿找银子去?抢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 望着易寒淅渐渐微皱的眉毛,顾恒识趣地闭了嘴。 “你这次下山也是有任务吗?” “没,就是历练历练。” “见见世面?” 顾恒:“......” “那这事儿就包在师姐身上了!你出过这镇子没?” “见过邻镇的大门。” “你可知道中原武林?” 顾恒眼睛一亮。 易寒淅端起顾恒的茶杯,那杯里还剩半盏茶。 “算你小子运气好,恰恰赶上,吃完赶紧走,这顿我请。” 易寒淅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大步走出了这地儿,踏到门槛处时,还不忘与那店家打个招呼。 顾恒看着手中一坨馒头,愣了愣,一口含在嘴里塞了。他走向柜台掏出银两,掌柜的是何许人也,一看他这动作便知他要做何,忙给塞了回去。欠了顾恒的手深切笑道:“易姑娘方才说了,这顿算她的,她的便是我的,侠士不必再推辞,我也好向易姑娘交代。” 顾恒被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吓坏了,连忙抽出手,只应声道“好好好”,跑了出去。 易寒淅倚剑坐在街边的石板上,正想开口,顾恒先发了声:“你和那店家啥关系啊,什么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易寒淅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一阵狂笑,撑着剑站起来,捏着顾恒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顾师兄,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他这儿刚开张的时候,那些个街边讨饭的小混混和欺软怕硬的衙役天天来找他的麻烦,弄得这店家那是苦不堪言。” 易寒淅露出悲悯的神态,猛一再拍顾恒的肩膀:“嘿!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一回被我给碰着了,我这脾气哪儿能看得过呀,那剑唰一下出鞘,桌子就给断了,他们那一群人吓得下巴都要掉了哈哈哈哈哈。” “从那以后啊,这条街上就没人再敢来找他麻烦了,这老板就把我当做衣食父母一般供起来了。” 道阻且长,客栈遇危机 顾恒安静地听着易寒淅走南闯北的故事,时不时嘴角微微上扬。而易寒淅嘴上说着手上比着,仿佛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就在眼前乍现。 “所以说啊顾师兄,你老是窝在苍山那个小地方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你就应该在外头多混混多浪浪!” “知道了,易师姐!” 两人并肩而行,在易寒淅跳动的声音中,朝着中原前进。 且说某日顾恒与易寒淅走得晚了,便找了一家客栈暂歇。 那客栈不在大道上,只在大道旁立了个木牌,引着客人往林荫深处走,恍惚能看到树影重重间有条小小的道。 “易师姐,我看要不算了吧,这地方看着怪阴森的。”顾恒扯着易寒淅的裙角。 “算了?那怎么行,难不成今晚睡树上啊!”说罢,易寒淅看向那条小道,挥剑一指:“走!” 那小道其实偏得并不远,不过片刻两人就走到了尽头—一家客栈门口。 那客栈不小,大院旁还立了马厩,管事儿的正在给换下的马喂食。 “这客栈看起来虽有些旧,但还挺大。”易寒淅满意地点点头。 去前台付了钱,一个伙计就将他们带上楼了,易寒淅左右打量着,顾恒也上下观看着,那伙计打开了门,道:“二位里面请。” 刚一进去,二人就呛了好几口灰。 “咳咳,哎哟我去,我说,你们这儿是住人的地方吗!这都多少年没打扫了。” 易寒淅掩面挥灰。 那伙计大概也没料到,忙赔罪道:“哎哟,实在是对不住两位,走错路了,这边走这边走。” 易寒淅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恒一眼,顾恒也一脸严肃。 绕了个弯,那伙计给他们带到个新房间,这回没呛一鼻子灰,易寒淅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径直推开了窗户。 “嗯,这间不错,安静。” 窗户外,昏暗的日光下,那条小路隐隐乍现。 确认伙计已经走了,易寒淅才拉拉顾恒衣角,道:“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人一看就不是这儿的新人,明明拐个弯儿就到的地方,干嘛非要带我们去呛口灰呢。” 顾恒点点头,“你说的对,看他的神情根本不像是没预料到,倒像是早就准备好演给咱们看的。” “我看今晚咱也睡不安生了,不如就看看他们要搞什么名堂!” 两人说归说,可毕竟赶了一天路,才稍坐下放松没多久就有了困意。 看着易寒淅摇摇欲坠的脑袋,顾恒道:“要不你先睡吧,我守......哈......” 话音未落,顾恒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两人四目对望,霎时无声。 “噗,哈哈哈哈,”易寒淅突然笑了,“算了吧师兄,你别比我还先倒。” 易寒淅说罢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顿时睡意全无,警觉地握着手中的剑鞘。 “谁?” “二位客官,是我。” 二人听出来了,是刚刚领路的那个伙计。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这不是刚刚得罪了二位客官么,想着你们还未曾进食,就给你们端了些糕点也好填填肚子。 易寒淅正想着怎么拒绝,顾恒就接上了话:“我们不怪你,也不怎么饿,就是有些困,想睡下了,你下去吧。” “哦?那既然如此,二位客官便早些歇息吧。”说罢,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外。 望着易寒淅满脸疑惑的神情,顾恒笑笑道:“你不觉得我们累得有些太奇怪了吗?” “你是说,那灰?”易寒淅托腮细思道:“怪不得,我们只要稍一放松,就满是倦意!” “易师姐你在江湖上飘摇多年,一定听说过那些谋财害命的黑店吧,我想,我们运气可能点儿背,恰好撞见了。” “可恶!”易寒淅给了桌子一捶。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今晚去肯定不会罢休,若是平时以我们俩的功夫倒也不必忌惮他们,可现在看来,咱们俩越来越虚弱了。” 易寒淅转过头,道:“那不如,趁着我们还有些力气,先跑出去,就是今晚睡树上也好!” “我看悬,他们怎么肯让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 正说着,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两位侠士可安歇了?”这回换了个人声。 顾恒眉头紧皱,这不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步伐微妙,显然是会武功的,然而他和易寒淅此时都身体无力。 “你烦不烦?我们睡了!”易寒淅尽量大着嗓子回答。 “哦,那侠士可需小人进来帮你们熄了火烛?” 易寒淅看向那跳动的烛火,一滴滴冷汗冒上额头。 千钧一发,陈枫巧出手 也不管门外那人的动静,易寒淅只是死死抓住剑,坐在她身后的顾恒则紧紧盯着门,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要一跃而起。 听见里面没动静了,外面的人也等不及了,只怕夜长梦多,不如来个干净利索。 那领头的一脚踢开木门,身后约莫跟的五六个人一拥而上,个个手里抄着家伙,然而顾易二人再是无力,此刻长剑一出,也绝非好惹的,一来二去,那行凶的没占到半分便宜,反而还落了几条血痕。 如此情景,那为首的气极了,盖先是不曾料他二人的功夫,而现今再不敢轻敌,砍刀一挥,招招皆可致命。 易寒淅与顾恒二人本就是强弩之末,刚刚还可硬撑,现下却连站立都困难,只凭意志握稳了剑。 那为首的一刀砍来,易寒淅浑身无力,只得看着那刀刃越发近,却无法躲开。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折扇突然横空扫来,打着那执刀人的虎口,那人手一抖,刀落在了地上。 折扇的主人一身赤衣,恍若幻影一般凭空出现,他身形如鬼魅,招数如疾风,在乱刀之中游离自如。 易寒淅在心中暗叹,此等速度与怪招,她怕是望尘莫及。 随着赤衣男子的脚步旋扭,折扇时开时闭,其势之强盛,其锋之尖利,丝毫不逊色于泛着闪闪白光的利剑。 而对面那群人,遇上顾恒和易寒淅的全盛都难有胜算,更何况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赤衣高手,不过三下五下,那一群人便各个都倒地不起,不知是真这样痛还是装这样痛。 那赤衣男子慢慢转身,看着顾易二人,易寒淅这才发现,那赤衣男子不过是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多谢兄台相助。”顾恒勉强站立抱拳。 “不必客气。”那人说罢便转身离开。 “等等大哥!”易寒淅拖着脚连忙追上,那人还未踏出房间。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难。” “方才客路此地准备歇息,那小二竟将我带入一间铺满粉尘的屋子,我知事有蹊跷,便屏住呼吸,未吸入粉尘。适才熄灯歇下,那伙人竟破门而入,他们未料得我的功夫,我轻易解决了他们,又听到这边有打斗声,便赶来了。” “原来这样,敢问兄台大名?” 那人愣了愣,眉头也紧了紧,易寒淅怕触了他的隐晦,便连忙道:“是我冒犯了,你要是不想说,我......” “不、不,姑娘别误会,”那人侧脸偷笑,“在下名叫陈枫,是个镖师的儿子,平常浪迹江湖,也曾救过一些落难的人,只是他们都不曾问过我名字,今日你突然问起,我有些诧异罢了。” “哈,原来是这样,”易寒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叫易寒淅,这是我师兄顾恒。”她指了指摇头醒神的顾恒。 “这店里肯定还有其他帮手,我们不可在这儿久留,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顾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精神了许多。 陈枫点点头:“大门肯定是走不通的,想要出去,只能另找法子。” 顾恒下意识地看向窗子,他走到窗边,将半掩的窗户彻底大开,映入眼帘的,是那条来时的小路。 “从这儿走怎么样。” 陈枫和易寒淅也走来窗边,陈枫还伸出头向下望望。 “想来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不知二位的功夫?” “这你不必担心,我们虽未完全恢复,但从这儿跳还是不成问题。”顾恒回道。 陈枫微笑,“那便好,我先下去在下边接应你们。” 陈枫说罢侧身跳了下去,落地时脚掌轻轻点地,不出半分声音。 “好功夫!”易寒淅惊叹到。 “你先下去。”顾恒面无表情。 易寒淅抬头看了一眼他,也不说话,翻窗一跃。 底下,陈枫似是看准了她还未恢复,功力使不上,便很自然地伸出手接住了她。 在陈枫怀里,两人对望一眼,毫不尴尬,毫无退缩,似乎每什么不妥的, 这很像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陈枫将易寒淅放下,易寒淅还不忘看一眼楼上的顾恒,然后拖着陈枫的胳膊就往外走。 “顾兄弟还......!” “别管他了,他这么厉害,肯定下得来的。” 顾恒果然下来了,不过屁股摔得有些痛。 顾恒充满怨念地看着易寒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三人终是逃了出来,不过这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是出来了,可睡哪儿呐? 于是一番折腾之后,他们还是只得睡树上。 “陈枫大哥,我看今日也晚了,你也没得地方睡,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将就一晚,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陈枫看了看顾恒冷若冰霜的脸色,又看了看易寒淅瞟了顾恒一眼,只得尴尬地笑笑,“也好,不过易姑娘你以后还是别再叫我大哥了,我指不定还比你们小呢。” “哦?你多少岁了?”易寒淅饶有兴趣地问到。 “虚岁二十一。” “嗯?这么巧?你几月的?” “九月。” 不会吧?,易寒淅简直都要捂上自己的嘴了,这也太巧了! “你还能更具体点儿吗?” “九月初三,怎么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俩同年同月同日生呢,我九月初二的,我竟然比你大!” 陈枫笑道:“其实我是九月初三鸡鸣时分出生的,算起来,也差不了多久。” “的确差不了多少,我师父说,我是黄昏时分出生的。” “你们怎么都记得那么清楚。”顾恒又打了个哈欠。 陈枫笑而不言,只是看着易寒淅,不自觉地说了一句:“当然记得清楚,那一天,我永远也不会忘。” 三人同行,林间风月起 陈枫说完这话,顾易两人都齐刷刷看向他。 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陈枫赶忙解释道:“我是说,谁会忘记自己的生辰不是?” 顾恒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就记不得。” 半晌,他又自己补充道:“不对,应该说是不知道。” “我师父只告诉我我出生在一个夏夜,却不告诉我日子,他说那个日子不吉利,不值得记。” “那你父母呢?”陈枫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不知道。” “我母亲早逝,父亲也总是忙着镖局里的事情,根本没个人管我。” “啧啧啧,看来咱们都是没爹没娘的可怜人呀。”易寒淅一手搭着顾恒的肩膀,另一手搭着陈枫的肩膀。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凄冷寂静的夜色中,爆发出一阵欢笑。 次日,西边的红霞满满渲染开来,耀眼的阳光透过树隙射下,易寒淅伸了个懒腰从树干上爬起来,眨巴眨巴眼睛,顾恒和陈枫早已在一旁比试着什么了。 易寒淅慢慢散散地向他们俩走去,两人正比着手劲。 两只手臂都青筋爆起,冷汗时不时从两人额上冒出。不难看出,陈枫坚持地很辛苦,易寒淅似乎都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果然,她刚想到这儿,陈枫就坚持不住了。 “你力气好大。”陈枫擦着额上的汗。 顾恒自信地笑笑,“那当然,我们苍山弟子都是从小就练,基本功扎实。” “苍山弟子?”陈枫愣了愣,“你师傅叫什么?” 顾恒皱眉,他不明白这陈枫怎么老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看到顾恒眉间的不耐烦,陈枫也知趣地没再说话。 林子又重归了平静。 半晌,气氛好似缓和了些,陈枫突然开口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脱险,二位的功夫也恢复地差不多了,不如我们便在此地别过。” 顾恒没说话,把头别了过去,易寒淅看了看他,又转头对陈枫说:“你别介意,他就是这个德行。” “昨天真是多亏有你相救,这份恩情我们感念在心,他日若江湖重逢,定当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易姑娘不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若还有缘,我们定会再见。” 从陈枫走到现在,顾恒一句话都没说,易寒淅瞪着他,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你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憋死了。” 顾恒看着易寒淅,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刚才还把脸板着,生怕我吃了你啊。” “我笑你傻。” 易寒淅刷一下变了脸色,举起手来就朝着顾恒开打。 顾恒举起手来防备,“好了好了易师姐,够了够了,啊!” “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吗?” 顾恒站直了瞪着眼说。 “谁让你敢骂我!” 易寒淅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回道。 “我......” 顾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肚子气被生生憋了回去。 “你不觉得那陈枫说话怪得很吗?” “他说话确实奇怪,可是他也确实救了我们呀,他要是有什么想害我们,凭他的功夫,他早就下手了。” 顾恒哼了一声,又道:“那你昨天晚上和他......” “我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易寒淅扬起下巴凑到顾恒脸前。 顾恒咬着嘴唇,纠结了又纠结,这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小气了,而且陈枫分明是在帮易寒淅。 犹豫了半晌,他沉声道:“没什么。” 易寒淅用一种莫名其妙地眼神瞪着他。 顾恒被瞪得尴尬,越发觉得刚才自己的样子好傻。 “你不会是介意他昨晚抱我吧。” 被一语道破心声,顾恒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看着顾恒羞红的脸,易寒淅知道自己猜对了,高兴地哼着歌,“啧啧,我说你们苍山弟子一个二个保守得不得了你还反驳我。” “我!我那是担心你被坏人骗!”顾恒慌乱地回道。 “哟哟哟,担心我呢。” 易寒淅突然抬脚拦住了顾恒的去路,凑到他通红的耳边,低声道:“担心我,就要好好保护我。” 江湖路短,殷州又相逢 一路向北,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跋涉,顾易二人总算是走进了中原武林的圣地—殷州 此刻正值七月艳阳天,殷州城内内外外都散发着夏日独有的味道,是盛阳,是繁茂,是生机勃勃。 殷州城是座古老的传说,千年前,这片土地上有着历史记载的第一批主人来到这里,靠着一股热血与狠辣,他们建立起了一座属于他们自己的城池。这里的人民生来就是战士,无论大小,无论男女,只要能拿起剑的,能轮起拳头打架的,都是战士。 大约三百年前,华山与嵩山、全真、武当、峨眉、千羽共六宗在殷州城内的昭华殿签立盟约,不久,中原大大小小的其他宗派也加入盟约,原本的昭华殿也就成了武英殿,中原武盟的雏形大致建立。而后,为了便于管理,中原武盟推选出了一位武林盟主,原先盟主只能由上六宗的人担任,后来不论年龄,身份,地位,皆有机会成为武林盟主。 再后来,中原武盟举办了三年一届的群英会,武林年轻一派在群英会上大展风头,中原武盟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愈发重要。 每年七月是群英会举办之时,中原武盟每个盟宗的掌门或是掌权人皆要到殷州城,而武林中其他各个门派,有的为了扬名立威,有的只是以武会友,多多少少都将派些弟子参加。 易寒淅懊悔不已,殷州城内的客栈几乎都满了,群英会举办期间这些客栈老板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 “哪里还可能有空房?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姑娘你也别太担心,再到别处去找找,殷州城这么大,总有落脚的地方。” 易寒淅只得苦笑一声,向这老板娘道了谢,拉着顾恒出去了。 “顾师兄,你说我们不会就是睡树上的命吧。” 顾恒听了只觉十分贴切,点了点头。易寒淅哀怨地说:“早知道我就不看你们苍山那什么斗剑大会了,那我现在早到了,住着最高级的客栈,喝着最醇香的酒,躺在最柔软的床铺上,啧啧,那才是生活呀。” 听着她的描述,顾恒不屑地回道:“要不是因为你,我还不会到这儿来呢。” “哼,你现在嘴硬,等过几天,我就是你最感谢的人。” 顾恒实在不知道他要感谢她什么,只知道现在肚子空空,甚至快要眼冒金星。在这一点上,易寒淅和他达成了共识,他们很快找到一家面馆,坐了下来。 “老板,两碗小面!” 易寒淅撩一撩蓝色裙子,张着腿坐在长椅上,佩剑雪竹松就搭着木桌。 “来了两位!” 这面馆统共就这一个人,又当老板又当伙计,这位老板生得圆滑又带着豪放,在殷州做生意的,大多都是这个模样。 笑眯眯地放下面,老板转身准备走,却一眼瞟到了雪竹松。 “姑娘这把剑很特别。” “嗯?”易寒淅放下筷子,转头看着老板,“你知道这把剑?” 那老板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我兴许知道,我肯定在哪儿见过它,可这一时就是想不起来了。” 易寒淅笑道:“兴许是曾经有哪位剑客也在您这儿吃面,而他的剑也同样如此细长罢。” 面铺老板摸摸头,他知道这姑娘不愿说出剑的来历,便笑笑,“也许吧。” “这店铺老板怎么会见过你的剑?你以前来过殷州吗?”顾恒问道。 “我三年前来过一次,但我肯定没见过他。” “人海茫茫,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 易寒淅抚着脸,重重回道:“秘密!” 顾恒啧了一声,继续吃面。 易寒淅也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可恍惚间,她好像瞟到人群中有一个红影。 她再次定睛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赤衣男子拿着折扇,也看着她。 易寒淅的眼神惊动了顾恒,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陈枫。 半个多月前才说了分别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们。” 陈枫也坐了下来,坐在顾恒旁边,点了一碗面。 “我们也没想到,你几时到的?”问的人是易寒淅,顾恒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低头吃面。 “我到了两三天了。” 易寒淅两眼放光,惊喜地问:“那你肯定找到客栈了!” 陈枫点点头,看了看顾恒,“不过我到的时候城里的客房几乎都满了,我也是运气好,有个客人刚刚退房,才恰好赶上。” 陈枫这句话巧妙地说明了一个事情,就是他住的客栈只有那一间房,而且是个单人间,一张床。 “那正好,我们还没住的地方,不如,我们就......” “咳咳,”顾恒被呛了一口面汤,心里暗骂着易寒淅怎么总是语出惊人。 偶遇洛河,夜宴话家常 最终,在易寒淅死缠烂打,死磨硬泡下,顾恒终于同意不睡树上,睡陈枫的房里,的地板上。 至于陈枫,陈枫当然是不介意的,对于易寒淅,他一向没什么拒绝的话。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其实不是个很爱与人接触的人。独独对易寒淅,他心里有种猜测,可这种猜测还没有被验证。 陈枫的客房在二楼,背对着街道,虽然只有一张床,可房间还算大。 将细软放在房里,三人决定出去逛逛,其实是易寒淅想要出去逛逛,顺带拉上了顾恒和陈枫。 解决了住宿的问题,这街逛地异常轻松。街上人很多,往往还能看到一队穿着相似衣服的人,拿着剑,那多半是同一门派来参加群英会的。 街边各种各样的小铺和小车,有卖小吃的,有卖孩子玩的小玩意儿的,还有卖姑娘的饰品的......顾恒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头有些莫名的紧张。 而一旁,易寒淅底气十足地讲着价,那模样,显然对这种生活极其熟悉。 顾恒不安地瞟着四方,一条长街,嘈杂的人群,孩子的笑声,商贩的吆喝声,对于他来讲,似乎极其遥远又陌生,这些声音太吵,吵得他甚至听不见了。 忽然,长街上出现了一队人,他们都穿着相似的衣服,手里还拿着剑,应该是同一门派来参加群英会的,顾恒心想。 可再定睛一看,为首的那一身白衣的男子,是洛河!对,不会错的,洛河身后还跟着柳艳晴。 顾恒不自觉地抬脚前去,甚至忘了身后的易寒淅。 “顾师兄,你看这个怎么样。”易寒淅拿着一支簪子,正回头,却没见顾恒。 陈枫给了她一个眼色,她看去,也认了出来,那些是苍山的弟子。易寒淅也不说话,只是径直向着那些人走去,陈枫跟在她身后。 顾恒刚刚说完了些客气话,易寒淅和陈枫就到了。 柳艳晴看着脸色有些不好,她没看前面这三人,只盯着街边—毕竟在这儿也能遇上顾恒。洛河看了看易寒淅,顺眼便瞟到了她手里的剑,他又将眼神转向顾恒,带着疑惑。 “哦,对了师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易寒淅。”顾恒看了看陈枫,又补充道:“旁边那位是陈枫。” 洛河先是一愣,而后又低头微微一笑,对顾恒说:“你刚来不久,这些天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你若是找不到住处,我们......” “不用了!”像是知道洛河要说什么似的,易寒淅突然打断他,柳艳晴游离的视线也随之突然一紧,瞪着易寒淅,她像是还没认出六角石台上那个白衣女子。 周围沉寂无声,易寒淅忽地察觉有些尴尬,“额,我是说,我们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就不劳......你费心了。” 洛河被她这一声吼得有些懵,不过片刻表情稍微恢复正常,道:“如此甚好,我正想说,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易寒淅不知怎的,好像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今晚我们准备办一个小小的酒宴,犒劳一下大家这个月赶路辛苦,顺便也为后日的群英会打打气,顾恒,你若是有时间,不妨带着你两位朋友一起来?” 洛河说话不笑,看起来毫无亲和感,柳艳晴也总是皱着眉头,身后一众苍山弟子个个面无表情,与其说是在邀请,易寒淅倒更愿意相信他们在宣战。 顾恒笑着答应了,又聊了几句,他问了问苏青最近如何,洛河摇头说他也不知道,顾恒走后没几天他也离开了苍山。不过他说,小丫头刚知道顾恒走了的时候可伤心了好一阵子,好在有景玄陪她。 苏青?就是顾恒的小师妹,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那个小姑娘?易寒淅撇嘴,心想,不就是下山历练吗,又不是生离死别,有什么可伤心好一阵的。 与洛河他们一行人分离后,三人依旧走在街上,不过易寒淅没再像之前那般欢喜地到处乱逛,她只是握着那支刚买的簪子,走在顾恒和陈枫之间。 街上依旧很闹,只是三人之间的气氛却闷闷的,像是阴云笼罩着,压得叫人喘不过气,街上的闹声仿佛越来越远,要将人带离现实。 从街上回到客栈的路上,易寒淅始终不发一言,顾恒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从没见过易寒淅这样。 可他又转念一想,他与易寒淅刚见面时,对上的不就是她一双冰冷的眸子吗? 其实他并不了解易寒淅,他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不过是在苍雪峰时他自己的推断。可饶是如此,山下再一次相遇时,她却不像是个认识不久的生人,像是个江湖久别的朋友。 想来,她对生人也许还是防备的吧? 犹豫了许久,直到天边的光芒都快要完全消失,顾恒还是决定问问,问问也好,去也好,不去也好,总该问问。 于是他先问了陈枫,陈枫在静息养神,只是微笑道:“易姑娘去我便去。” 这下该轮到易姑娘了,顾恒轻轻晃了晃隔在小厅与床卧之间的帘布。无人应答。 于是他又晃了一次,这次易寒淅应该看到了,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易师姐,你,想去今晚......” “当然想去,不吃白不吃。” 顾恒:“......” 顾恒还真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 当夜,明月当空,顾恒带着两人找到了宴席。 说是宴席,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张长桌,因为这大厅里到处都是这样的长桌,许多个门派的弟子共聚在各自的桌上,畅谈着后日的盛会。 洛河果然给顾恒他们留了三个位置。苍山共来了八个人,每个都是各大长老的关门弟子,顾恒几乎都跟他们打过交道,所以不一会儿就熟络地聊起来了。 易寒淅也不与苍山的弟子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 “你不醉?” 说话的人正是陈枫,易寒淅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他,仿佛在问,我为什么要醉? 陈枫用下巴点点她面前已经空了的酒壶。 易寒淅愣了愣,忽地笑了出来,“好弟弟,就这点儿量,还不够我解渴呢。”她说着又拿了一壶往杯里倒。 陈枫看她脸上只是微红,口齿也还清晰,估摸着她应该真的还没喝醉,便也不阻止。 那天夜宴本来平淡,说不上每个人都开心,但好歹没有什么波澜,若是那个男人不出现在这里的话。 长夜漫漫,无故生事端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绸缎,与一个墨色贵衣的中年男子走在一起,易寒淅低头喝酒,原本看不见他,可一众白衣间一抹赤色实在太过惹眼,他不自觉地看了看,就看见易寒淅端着酒杯,对着那个赤衣男人呵呵地笑。 他突然就窜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怔怔地站在那里,盯住易寒淅。 中年男子见他忽然不说话,只觉奇怪,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像是察觉了这目光,易寒淅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眼睛,醉意朦朦间,她好像想起些什么。 那男人径直冲上前去,抓住易寒淅的手就往外拉。 桌上没人认识这男子,但他突然地举动让每个人都从欢声笑语中惊醒过来。陈枫一把握住那男人的手,回头瞪着那男人,他眼神中满是怒火,那怒火烧地不急不野,直叫人后背一凉。 岷源剑唰一下出鞘,寒光一闪,架在那男人脖子上,顾恒冷冷道:“放手。” 那男人先是狠狠地看了看顾恒,又瞟了瞟陈枫,然后对着易寒淅说:“可以啊易寒淅,三年不见,你就找了两个男伴。” 许是陈枫越握越紧,那男人话音刚落便一声**放开了易寒淅的手腕。 易寒淅揉揉眼,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人,她忽地笑起来,指着那男人说:“姓白的,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你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般不要脸,”她一手搭着顾恒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这个是我师兄,你要是敢动我,小心他活剐了你。” 易寒淅说这话时酒还未醒,脸上带着朦胧的微红,她这话像是半分玩笑半分真,可顾恒跟陈枫清醒着,两人的脸阴沉着,像是一场暴雨即将来袭,尤其是陈枫,他总是温温和和的表情与此刻大相径庭,那一身赤衣将他映衬地似一个魔鬼。 此桌的争端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张望,他们虽未明目张胆,可每个人的眼睛却都悄悄注视着这里。 苍山一众弟子都拿着佩剑站起,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个姓白的男子,他们虽不认识易寒淅,但对于顾恒他们却都是了解的,那男子用“男伴”这样的词侮辱他们顾师兄,他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此情此景男子自然是心里明了的,他纵使武功盖世也敌不得眼前这十一个人,虽然他们中有一个醉了。 于是男子咬牙恨道:“你们给我记着,这笔帐,我要你们双倍奉还。” 那墨衣的中年男子拉了拉白姓男子,微微摇了摇头,他的眼神还轻轻扫了扫,似是要他看看这周围人多变的目光。 白衣男子一甩袖,恼怒离去。 他前脚刚走,大厅里就炸开了锅,各色声音翻动涌动着,有人指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说着什么,还有人不停朝顾恒他们这桌看,有人眼里是嬉笑,还有人眼里是可怜。 “他是谁?”顾恒问道。 易寒淅缓缓坐下,又倒了一杯酒,呵呵笑道:“一个人渣。” 苍山弟子面面相觑,只怕他们这么些年都未曾听过这个词。 所有苍山弟子都站着,独独易寒淅一个人坐着,况且他们都还盯着她,而且一句话都不说。易寒淅左顾顾右盼盼,实在觉得沉闷压抑极了,不知这样还要持续到何时,摸摸腰间,可惜酒葫芦也没带出来,易寒淅只得拿着雪竹松向外面走。 柳艳晴本想拦住她,可陈枫一个转步就自然地挡在了她面前。面对陈枫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柳艳晴着实有些害怕。 陈枫看了柳艳晴一眼便转身离开了,顾恒也想追上去,可洛河一侧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师兄......”顾恒是从来不忤逆洛河的,不止是因为洛河是他的师兄,更是因为他对洛河的那份感激与敬重。看见洛河用那种尖锐的眼神看着自己,顾恒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解释一下,那个女人。” 顾恒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师兄会问这个,“她......” 顾恒沉默了,柳艳晴却冷眉一皱,问道:“顾师兄,她怎么会说你是她师兄?” “是啊顾师兄,我们几个都生在苍山多少年了,没人见过她。” 其他几个苍山弟子也都应附着,低声讨论着那女子的来历。 顾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他要说易寒淅是苍雪峰上那位长老的弟子,而那位长老是自己的师叔? 他不知道苍雪峰为何会变为苍山禁地,也不知道那位长老与掌门究竟有何纠葛,易寒淅又何掌门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易寒淅是个挺好的人,与他一样,无父无母。 顾恒现在脑子很乱,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小别重逢的喜悦瞬间就被冲垮冲散,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去找易寒淅。 于是,鬼使神差的,顾恒绕过了洛河,追出了门。 柳艳晴气极了,“师兄,他......” 洛河抬起了手,示意她闭嘴。 顾恒追了出去,哪里还有易寒淅和陈枫的身影。 “顾兄。” 顾恒转头,陈枫就倚靠在阴影里的一扇木门上,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与厅内热闹非凡的场景格格不入。 “我跟她说话,她不肯理我,要不你去试试。” 顾恒没说话,陈枫笑笑,从阴影里走出来,在前头带路。 他们拐进一个小巷,巷子两面都是高墙,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发不出一点声音。七拐八绕,没过多久,一点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是水声,顾恒心想。 拐过一个转角,眼前狭隘的道路忽然一开,一道强光照射进来,在黑夜里行走久了,顾恒忍不住遮住眼睛。 待他将手放下时,他看到一幅前所未有的美景:湖光微漾,倒映着殷州夜里的灯火阑珊,亭台楼阁,碧树繁花,在光的映射下或是**肃穆,或是摇曳生姿,嘈杂笑声哭闹都被过滤掉了,留下的只有平淡适然的烟火气。 湖边的栅栏上,一名蓝衣女子坐在那儿,正拿着酒葫芦仰着头喝酒。 微风轻拂过她的黑发,她的白衣在夜里摇荡,她转过头来,一双眼里灯火相印,明暗交杂,像是星星在夜里闪耀。 她看着顾恒,忽地笑开了。 湖光微漾,诉旧爱往事 顾恒走上前去,戳了戳易寒淅手里的酒葫芦,“哪儿找到的。” 易寒淅拿起酒葫芦,笑得灿烂,说:“枫弟弟给我带的,我都忘了,他还记得。” 顾恒撇起嘴,“你就知道夸他好。” 易寒淅抬手就给顾恒一下,急怒交加,“他本来就好!他就是比你好,他和我一样没有那些师兄妹,他不用一跟那些人聊起来就好像看不到我!” 顾恒愣了愣,易寒淅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吼,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撒气,带着泪水和焦躁。他不知道易寒淅竟然这么介意他与他的师兄弟们,可转念一想,易寒淅这一天来状态都有些不对,晚饭时见她答应地这么痛快,顾恒还以为她不介意,以为她心里早就过去了。 顾恒低着头看着地上,除却清风拂过湖面,许久无声。 “对不起。” “哼,下次我可不会原谅你。” 微风拂过,吹起易寒淅鬓间的发丝。 易寒淅转头看着湖光微漾,“我第一次看到这片景色时,我以为我会永远留在这里。” “嗯?” 看着顾恒疑惑的模样,易寒淅笑了笑,“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呀师兄。” 顾恒搞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道:“你说。” “三年前,我还在苍山......” 我师傅与你们苍山掌门是有些恩怨纠葛的,他也因此立了誓永不再踏入苍山五峰,甚至在那之后再不过问江湖世事。 而三年前,我不过还是个刚满十八的小女孩,我师傅不肯陪我出去的话,我也不敢走得太远,我只得坐在苍雪峰上的松树枝上,从师傅口中幻想着外面的世界。 兴许是我师傅太过宠我,我从小就自在散漫惯了,越是被困在这里,我就越是想要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 于是,在我十八岁那年,我与师傅辞别,想一个人去看看所谓的江湖。起初我师傅是不太放心的,可他看我这么坚定,只得一声叹息,然后反反复复地嘱咐我千万小心,别被人骗......可我只觉得他啰嗦。 我下山以后先到了那个小镇,就在我们离开苍山时吃饭的那家店里,我遇到了他。 那家店那时刚开业不久,数不清的麻烦找上门来,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哪儿来的胆子,就三下两下将那些个小混混给打了,我还自以为厉害。 店主对我感恩戴德,我欢欢喜喜走出那家店,可我走出去了不久,就又遇到了他们,这回可不止他们,还有好几个我不曾见过的壮汉,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刀,为首的那个满脸怒火地瞪着我,他耳边那个被我打了的人还在窃窃私语。 那几个人都会武功,而且都不是普通街边的小混混,他们好像是哪个江湖组织的,我当时当然是不知道的,我拔出剑就硬着头皮上了,却被他们重重围住。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 原来我在酒馆的时候,他就坐我后面那张桌子,他知道这群小混混敢这么嚣张一定是背后有人撑着,他看着到我这么冲动,知道我可能会有危险,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保护我。 他救了我,我就跟他聊天,我们聊了很多,我说我想好好看看这个江湖,他就跟我说起了殷州。 他说他姓白,叫白子期,他们家是武林世家,住在殷州城内,他跟我说起殷州城,跟我说那里的山山水水,我听得入了迷,竟真想跟他去看看。 于是他便真的带我去了。我们是缓着缓着去的,一路上,我们欢声笑语,我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可殊不知这不过只是开始。 我们一到殷州城,他就带我来了这里,我们到的时候是夜里,我累极了,强忍着疲倦来到这儿。可我一来到这儿,就着迷了,碧水楼阁,湖光山色,我忽然觉得看腻了苍山的雪松竹,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这里。 他带我去了他家里,他父亲母亲都年老多病,常年卧居内室,家中事务大大小小都是他在打理。他家不在殷州城的中心地带,却十分宽大,从前院走到后院得走上好一阵。 他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那房间里满是丝绸瓷器,还带着淡淡的香气,那都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还唤给我一个女使,还让那女使称呼我为小姐,我很不自在,甚至还有些害怕,可我一想到他,一想到我还在他身边,我就突然安心了。 接下来几天,他一直陪我着我,还吩咐仆人到外头去给我买衣服买装饰,可他却不让我出去,他总有各种理由推辞,我有些生气,可他一握住我的手,我忽然就气消了。 有一天晚上,他喝了酒,突然闯入了我的房间,我看他醉醺醺的样子,问他怎么了,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我也没听清楚,可他却忽然一下抓扯我的衣服,我被他吓到了,一把打开他的手。 他好像突然就变得有些生气,还想再扑上来,可他喝得那样醉,我一个转身便躲过了他,他扑了个空,他不甘心还要再来,我知道他力气比我大,我不能被他抓住,我便拿起雪竹松警告他别过来,他更恼怒了,可利刃在前,他别无他法。 他一脚踢翻了桌子,夺门而出。而我以为他只是喝得太醉了在发酒疯。 之后再过几天,他就忽然早出晚归,我有时连着好几天都看不见他,我问那女使他去哪儿了,她说兴许少爷是在谈什么大事。 一连半个多月我没看见他,还只得在那院里晃悠,我无聊极了,就在院里练剑,有天我练剑回去晚了,看见我房里竟亮着灯,我又惊又喜又有一丝愧疚,我觉着我那晚似乎对他太无情了。 我推开房门,烛影摇曳下,照映着两个修长的影子,是他和我的女使,他与她在一起缠绵,翻云覆雨、坦诚相对。 顾恒听到这儿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易寒淅看着顾恒复杂的表情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那时只觉得一阵恶心,我转身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来的时候是夜晚,灯火阑珊,歌舞升平,那时我心怀着希望,我以为他会娶我。我离开的时候也是夜晚,却好似更深露重,寒风刺骨,我骑着一匹马拿着一把剑,在那石板大道上奔腾,一路出了城。我把那希望与幻想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房间里,从此踏上了属于我的江湖。” 易寒淅自嘲地笑笑,“师兄你不觉得可笑吗?我竟然会相信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我甚至还,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 毫无任何恋爱经验的顾恒当然不太明白易寒淅的感觉,他只得安慰道:“其实你当时也还小嘛,每个人都有朦胧的时候,如若不然,还怎样成长?” 易寒淅看着眼前这个努力讲道理的男人,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片湖泊依旧微光粼粼,然而时隔三年,站在这片湖泊前的人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怀揣着天真,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群雄四起,共赴群英会 019 群英会是武林盛事,从几个月前就已开始准备,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都齐聚于此,甚至许多武林前辈也会来此一睹。 那日清晨,顾恒被嘈杂的人声叫醒,一睁眼,对面地铺的陈枫早已不见人影,只剩被子叠地整整齐齐的。易寒淅的酒葫芦也不在桌上,想来她也起了。 顾恒揉了揉眼睛,朝着窗边走去,他打开窗户,天刚刚蒙蒙亮,街上的人潮却如赶场般络绎不绝。 而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顾恒望去,重檐楼阁中有一角高高凸起,那是武英殿的位置。 “师兄,你收拾好了吗?” 顾恒转头,易寒淅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衣裳,正在拢着面纱。这身装束,顾恒一下就想到了那日斗剑大会。 “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要蒙面了?” “早该蒙了,要是蒙了,就不会有那次酒楼里的事了。” 提到那次酒楼的事,顾恒突然警觉,“今日他也要去吗?” 易寒淅挑眉,“怎么?他家可是武林世家,群英会都不去,怎还有脸在殷州立足。” “我们那次得罪了他,他该不会伺机报复吧?” “你怕啦?” 顾恒被她怼地笑了出来。 易寒淅也笑了,摆手道:“放心吧师兄,他功夫虽然不错,但我们三个人联手,量他也不敢来挑衅。” “话虽如此,可群英会擂台诸多,众目睽睽之下,他若要一挑一,我们也不好拒绝。”角落里,陈枫不知何时出现。 易寒淅苦笑,她知道群英会的规则,“事情总要有个了断,总不能一直逃避吧。” 顾恒是个新人,初入江湖,一头雾水,他朦朦胧胧地问道:“这群英会是个什么规则?不是只有个个门派的弟子们切磋吗?” “不是,”陈枫回道,“门派弟子们的切磋是一部分,许多江湖散游的剑客们切磋又是一部分,两部分个决出二十五位优胜者,再一起竞技,决出前十。” “门派间的对决比较正规,以抽签决定比赛双方,但民间的对决就不是这样了,但凡是想要竞技的皆可上擂台,直至决出胜者,有人就会给你发一块令牌,代表你赢得一局,三天之后,凭令牌登记,令牌最多的二十五人晋级。” “可若是有人故意串通放水,让另一人赢怎么办?” 陈枫一笑,“这你不必担心,能进群英会的人大多都会武功,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陈枫一顿,“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若有人故意在擂台上挑衅,就很难推辞。” 顾恒点点头,大致算是听明白了。 等到顾恒他们离开客栈时,街上的人潮都已退去,全都拥挤在武英殿外的昭阳大道上。 从昭阳大道看过去,正好能望见围城里的武英殿。从前的昭华殿是王府,后来成为武英殿,又向外扩了扩,从前王府的大门被加大,改成了楼台,有人说,殷州城武英殿的规模,比京城的皇宫还大。 咚咚的钟声敲响,众人都渴望地看着横在昭阳大道上的沉重的木门,那木门缓缓打开,顿时人声鼎沸,欢呼雀跃,人潮吵着武英殿的方向拥挤而去。 武英殿外二十极台阶下,一众身穿蓝衣的人站成一排,手执刀剑。武英殿外,楚怀负手而立,精神满满,丝毫不像个七十岁的老人。在他身边,是上六宗的掌权人,华山徐承恩掌门,嵩山寂空大师,峨嵋忘尘师太,全真吴涯真人,武当赵权掌门,千羽钟铭心宗主,这六人掌管的六个宗派傲立中原武林,以强者之姿凌驾于万人之上。 “起起伏伏多少载,这武林,还是在盟主手上。” 徐承恩不屑一顾地撇了一眼说这话的吴涯,说道:“吴真人此言差矣,这武林,不是楚盟主的武林,是所有中原豪杰的武林。” 华山派的势力本就是是中原武盟之首,一百多年前骨墨大师从华山出世之后华山派更是不可一世,徐承恩师自前任华山掌门魏天,他自幼便自负天资甚高,如今做了掌门,更是孤傲清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吴涯忌惮着华山的势力,敢怒不敢言,只得将愤怒全都吞到肚子里去。 “徐掌门可真是能体会天下武林中人的劳苦,也难怪当年败在那无名无派的女人手上,原来都是为了体恤众生。”钟铭心掩面笑道。 “你......!” 徐承恩用气得发抖的手指指着钟铭心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当年信心满满地参加群英会,原想着以此在中原武林立足,却不想竟败在了楚湄手上。 他那时已从门派的那部分人中脱颖而出,依照以往的经验,江湖游侠大多不过学些不入堂的拳脚功夫,是万万比不上宗门弟子的,他一路打来都很顺利,本以为可以一举夺魁,却不料半路碰上了楚湄。 那是个绝世的美人,她握着一柄钢铁做的长鞭,傲立在擂台之上,她无需蹙眉,只是微笑便可让人心醉,可这样的美却是致命的。 那长鞭在楚湄手中犹如一条银色的长蛇,灵动自如,随时准备跳起来给对手致命一击。徐承恩输了,而且输得很狼狈,更重要的是他还输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武林盟主楚怀的女儿,骨墨大师唯一的徒弟。 他被楚湄击败的事一直是他心里有的一根刺,如今被另一个女人拿出来当着他人的面耻笑,他心里顿时怒火交加。 “今日是个大场面,各位掌门位高权重,可不要轻易伤了和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殿中走出,这个人身着黄衣,举手投足皆颇为贵气,这在江湖人中是极为少见的。 见到她来,寂空大师首先弯腰见礼,道:“阿弥陀佛,多年不见,陈璃夫人仪态不减当年。” 陈璃莞尔一笑,她的笑带着一种淡淡的慈悲,让人看了便生出亲切感。 “寂空大师哪里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不肯服老的人,也都老了。” 刀剑相向,陈璃巧辨剑 陈璃是楚怀的第二任妻子,也是藏剑阁阁主陈傅的妹妹,铸剑大师陈洛夫人的孙女。 藏剑阁在武林中声望极高,陈璃也因此很受人尊重,她一来,那些争吵的声音全都消散,楚怀悄悄牵起她的手,陈璃不露声色地笑了,那神色丝毫不似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台阶之下,有一个大大的圆台,那是最终比赛之时用到的擂台,再往下走,有五个方形擂台,那是各门派弟子们比武的地方,再往下,那九个正五边形的石台,就是民间游侠比试的地方,也是易寒淅他们所在的地方。 此刻群英会已经开始,不少侠客已登上了擂台,他们拿着剑作礼,不一会儿刀剑相撞的声音就嚓嚓响了起来。 易寒淅与陈枫顾恒站在擂台下观望,此刻人潮涌动,人们都看着台上的比武,时不时掌声雷动,不少人都吼着好啊好啊,顾恒看着这热闹场面,心头也不禁激动起来。 “怎么样顾师兄,我没骗你吧,这还只不会是个开始,要等到三天后的决赛,那才叫一个痛快!” 顾恒点头,这些江湖人士真是深藏不露。 “对了,我师兄他们在哪儿呢?” “在那上面。” 陈枫指着阶梯上的擂台,此刻那儿的比拼已经开始,不过那上面没有苍山弟子的身影,想来还没轮到他们。 “以前苍山从没派过弟子前来参加,来的都是下山游历的弟子,这次你师兄带队参加,应该是第一次吧?”易寒淅道。 顾恒摇摇头,他以前连群英会都没听说过,更不会知道苍山到底有没有派过弟子。 “苍山在武林只算是个二流的宗派,如今的英雄榜上,也只有两个苍山人的名字,一个是程宏大师,另一个就是萧明远。” 顾恒心头一喜,程宏长老他当然听说过,那是苍山鼎鼎有名的宗师,是自家师傅的师傅,自己的师爷,不过这萧明远...... “程宏长老我知道,但是另外一位我好像从未听说过。” “从未听说过?”陈枫皱眉,“怎么会,按理说萧明远可是你们苍山的长老。” “他是我师傅。” 顾恒转头看着易寒淅,对了!苍山苍雪峰上还有一位长老,上回他闯进苍雪峰时,自家师傅好像叫他萧师弟。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那萧长老应该是与掌门有什么过节,所以从未踏入过苍山五峰,连带着易寒淅,一同隐居在苍雪峰上。 陈枫低头看着地下,他心里头的猜测好像成真了。 陈枫叹了口气,道:“也是,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们苍山掌门肯定不想让你们知道他的。” 那样的事?怎样的事? 顾恒疑惑的看着易寒淅和陈枫,好像这里唯一不明真相的人就只有他。 陈枫看了易寒淅一眼,像是在询问她可以说吗,易寒淅苦笑道:“反正他行走在江湖之中,迟早也会知道的,说便说了吧。” 陈枫于是道:“当年萧明远与楚湄,易峰源,以及明教少主……司徒承阳一同参加群英会,他们四人武功盖世,被誉为天下四绝,可后来,楚湄杀了萧明远的同门师妹微澜......” 难怪!顾恒心中一惊,“掌门莫不是因为此事迁怒了萧师叔?” “没那么简单,”易寒淅表情复杂,“我师傅说我......楚湄,没杀那微澜。” 顾恒看着易寒淅,这样的事发生在她师傅身上,她也一定不好受,顾恒抚了抚易寒淅的后背。 易寒淅背过身去,低声道:“我没事。” 顾恒不知这是否是错觉,他好像看到有滴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落下。 “真是冤家路窄!” 三人齐齐转身,眼前正是他们所担心的那人—白子期。 白子期身旁还有那有那天那个墨衣男子,周围的人一看到白子期就议论纷纷— “你说那些是什么人?竟然得罪了白公子?” “在殷州城敢得罪白公子,这些人怕是要倒大霉咯。” 顾恒下意识地挡在易寒淅面前,陈枫也紧紧握住手中的折扇,倒是易寒淅轻轻挑眉,一副不怕事的模样看着白子期。 “你想干什么?”顾恒冷冷地问。 白子期轻蔑地瞥了顾恒一眼,目光越过他直接看向易寒淅,“易寒淅!你该不会想一直躲在这两个男人后面吧?” “啧,我倒只听说过男人躲在女人身后丢脸,什么时候女人还不能躲在男人身后了?”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辞而别!” “呵?我不辞而别?”易寒淅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疯了吗!你做了那样的事你想要我怎么向你辞别?祝你和那个下贱的人长厢厮守?” “我......我那个时候只是把她,把她当成了你。” 易寒淅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别恶心我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和我比试一场,要是我赢了,你就和我回去。” “哦?那要是我赢了呢?” 白子期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易寒淅嘴角微微上扬,昂头道:“要是我赢了,那你就当众下跪向我道歉。” 在场听到的人都是一惊,连顾恒都回头担忧地看着易寒淅,易寒淅却向他轻轻笑一笑。 “好,好,”白子期突然哈哈笑起来,“来吧!” 白子期脚尖轻点,一跃而上擂台。易寒淅也毫不畏惧,轻轻一跃而上。 在场的好多人似乎都认识白子期,人潮一涌而至,一时间,仿佛所有的眼睛都看向白子期和易寒淅。 白子期首先拔剑,他的剑来自藏剑阁,是藏剑阁内高级铸剑师所铸,江湖上千金难求,他执剑冲向易寒淅,易寒淅也毫不示弱,一把拔出雪竹松。 武英殿外,六位宗主和楚怀陈璃聊得正欢,他们偶尔也看看阶梯之下,笑着点评点评那些擂台上青年的武艺。 “诶,你们看那下头,那边好多人都围着那一个擂台。”千羽宗宗主钟铭心指着阶梯下,众人都齐齐向下看去。 擂台上,两个白影交相碰撞,双剑铮铮相碰,雪竹松在空中划出一道雪痕,易寒淅毫不手软,剑剑刺向命门,然而白子期也不是好欺负的,他将剑一横,直接将易寒淅的剑打向其他方向。 阶梯上,楚怀执着陈璃的手向外走,虽然隔得遥远,但雪竹松细长的剑型依旧清晰可见,楚怀心中一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毫不注意陈璃的手已经因为被他握痛而抽走。 这,这是...... “雪竹松。” 陈璃眼底也是惊讶,她吐出了楚怀心中所想的那三个字。 “萧明远的剑,怎么会在这里。” 孤风寒雪,重创白子期 “雪竹松是我奶奶铸的最后一把剑,她送给了她的挚友骨墨大师,骨墨大师羽化后,她的徒弟楚湄又将雪竹松带出来送给了萧明远,萧明远隐世之后,江湖人再未见过雪竹松,如今,它又出现在一个年轻女子手里,真是,造化弄人。” 陈璃作为藏剑阁的大小姐,其相剑之技可谓是天下一绝,此刻连她都认定了这把剑是雪竹松,那便绝对错不了。 楚怀的心又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以为那件事早就已经随着萧明远的隐世而被深埋土里,这些年大家都闭口不提,楚怀还以为那些事根本就没发生过。 “紫诺,擂台上那人叫什么。” 陈璃唤着身旁一个蒙着面纱的紫衣少女,那少女束发执剑,英姿飒爽。 “禀夫人,那男人好像是殷州城的白子期白公子,至于那女人,应该就是个游侠散客,她还是第一次上擂台,我们还没记名字。不过......刚才白公子好像叫她易什么......” “易?”钟铭心惊道:“难不成她是易峰源和楚湄的......” 易寒淅剑势如虹,她本就擅长轻功,在这样小的范围里行动自如,她虽难伤到白子期,可白子期也一样休想碰到她分毫。 僵持了许久不下,顾恒陈枫心中都是胆颤,顾恒尤其知道易寒淅体力不佳,如此撑下去对她十分不利,他刚想到这儿,台上双剑相碰,白子期易寒淅面对面硬刚,两人都咬着牙坚持,可易寒淅好像气力不支,白子期猛地一推,她便要向后倒。 陈枫紧紧攥住手中的折扇,此刻白子期正趁机一把将剑刺向易寒淅,本以为剑已经要碰到易寒淅心口,却不料她忽然将身形一转,左脚撑地,右脚向上横踢,直将白子期的剑踢开。 她执剑立在擂台中央,白色面纱上那双冰冷的眼里充满了愤恨,她轻闭上眼,手中的雪竹松如白虹一般闪耀。 顾恒心中暗喜,原来刚才易寒淅尚未使出全力,陈枫也松了一口气,易寒淅原来比他想象中要强。 白子期也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流,好似凛冽的寒风穿过山川,凄美而又让人不寒而栗。 易寒淅如飞箭般一跃而起,雪竹松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仅弹指一瞬,就落在白子期心口。 那是萧明远的招式—孤风寒雪。 白子期虽侧身躲开,然而左肩却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的血痕,易寒淅毫不留情,雪竹松轻轻一转,又到了白子期身后。 白子期此刻冷汗直冒,他从未想过易寒淅的功夫已经到了这个水平,那些奇怪的招式他平生竟然从未领教过。 易寒淅一剑刺来,白子期转身挡剑,“当”地一声,易寒淅的剑偏离了心脏半寸,白子期的左肩又平添一道痕。 “这是谁教你的?” 易寒淅执剑冷冷回道:“我师傅。” “你师傅是谁?” “萧明远。” 众人一片哗然,萧明远是何许人也?二十多年前,他就站在此刻易寒淅站的这方石台之上,拿着雪竹松,扫尽这天下无数自以为武功决顶的少年。 二十多年前,陈璃还是一头青丝,她坐在武英殿前的木椅上,惊呼着站起来,“雪竹松!” 而此刻,他的徒弟易寒淅也拿着这把剑,站在相同的位置,凝望着眼前震惊的男子。 “萧明远是你师傅?那你又是谁?” 易寒淅嘴角微扬,一声冷笑,道:“我是谁?我是楚湄和易峰源的女儿。” 武英殿外,陈璃看着阶梯之下一片哗然的众人,喃喃道:“那些人都知道了?” 一个蓝衣人对着紫诺说了些什么,紫诺锁着眉头,担忧地对陈璃道:“夫人,那个女人,叫易寒淅,她是楚湄和易峰源的......”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陈璃转头看着楚怀,“逃也逃不掉。” 楚怀看着石台的方向,易寒淅一身白衣,黑发飘然,就好像,二十多年前的楚湄。 白子期手里的剑哐当落地,他自嘲地笑着,“原来如此,哈哈哈,你竟然是易峰源和楚湄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我,我输了。” 易寒淅将雪竹松收入鞘中,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等等,你不是要我.....跪下,给你道歉吗?” 易寒淅转头,看着武英殿外一身玄衣的楚怀,他们目光相对,一如当年楚湄手执白眉鞭,对着她的父亲轻轻挑眉。 “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白子期终究还是没有跪下,他只是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易寒淅和陈枫顾恒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才捡起地上的剑,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离开。 身世显露,谜团接踵来 “你竟然是楚湄的女儿?” 陈枫与顾恒易寒淅三人沿着小道城墙快步走着,顾恒只觉得刚刚那一切发生地太快,甚至有些猝不及防,他才刚刚知道的楚湄,那个杀了微澜的女人,竟然是易寒淅的母亲。 “这很重要吗?我若不是楚湄的女儿,你以为我师傅凭什么收养我这么久?”易寒淅的眼神还是和刚才一样冰冷,顾恒只觉得她现在就像一个陌生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顾恒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你刚刚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你自己的身份?” “放手!”易寒淅一把打落他的手,“除非我要一辈子躲躲藏藏或是隐居深山,否则他们迟早会知道我的!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存在,他们一直逃避现实,逃避他们当年所犯下的罪过!” “你到底在说什么?”顾恒只觉得快要抓狂了,他以为自己几乎已经推测出了一切的谜团,然而此刻他才觉得,对于易寒淅,他真的是一无所知。 易寒淅笑着摇摇头,道:“顾师兄,你是受着苍山庇护长大的,你什么时候体会过永远睡不到安稳觉的日子?就在斗剑大会开始前两个月的一天夜里,我侧身躺在榻上熟睡,一把刀就悄无声息地架在我脖子上,若不是我师傅敏锐察觉了他,我只怕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我和师傅把他抓起来想要审问他,却没曾想他却突然吐出一口黑血,随即便眼睛翻白,那黑色的血从七窍缓缓流出,他死了,而且死得极其痛苦。” “我师傅说他是个杀手,这样的杀手在执行任务前总会口含毒药,一旦任务失败就会立即自尽。” “那一夜我没睡着,我只能紧紧抱着雪竹松,唯有它的冰凉刺骨才能让我感受到一丝安全。” “那夜以后,我花了好几天才能入睡,我本以为已经无恙了,可我没想到一天夜里,那样的杀手又出现了。这回这个杀手与上回那个不一样,他武功很高,而且能看出来很有经验,他虽被师傅打伤了,可他却带着一身伤逃走了。” “我好怕,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师傅说恨他的人太多,可自从他退隐之后没人再惹过他。我就忽然觉得,他们不是冲着师傅,是冲着我,当年楚湄那个没有死掉的女儿!” 易寒淅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些话的,陈枫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所以在你闯上苍雪峰的时候,我才会那样对你,我以为是你们的掌门派你来的,派你来杀我!” 原来那个时候易寒淅这样对他,说起什么话来都是一脸防备是因为这样。 “那现在呢?”顾恒苦笑着看着易寒淅,“现在你还是觉得我是掌门派来杀你的吗?” 易寒淅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地面,死死地咬着嘴唇。 是这样的吗?他们这一个月的相处,其实都是假象? 顾恒苦笑着转身离开,原来在她心里,没有人是值得相信的。 “我当然不这样觉得,从你离开苍雪峰后,我再也没这样觉得过。” 易寒淅低声地说,她话音刚落,顾恒便停下了脚步,她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一个紫衣少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那老妇人自然就是陈璃。论辈分论名分,易寒淅该叫陈璃外婆,然而陈璃并不是她的外婆。 “易姑娘走得太急,连木牌都忘记拿了。” 陈璃接过紫诺手中的木牌,向易寒淅走来,可她的眼睛却打量着顾恒,从顾恒的眼睛一路看向下面,直到看到顾恒手中的剑。 陈璃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剧烈跳动的心。 易寒淅看着陈璃手中的木牌,冷笑一声,“何必如此假惺惺对我?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 面对易寒淅这样的冷语,陈璃只是淡淡地笑着,“无论你我之间有何恩怨,规矩就是规矩。” “呵呵,你说的对。”易寒淅接过木牌,却一下将它抛在空中,唰的一下,一道凌厉的光从中间刷过,木牌断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易寒淅收回雪竹松,冷冷地看着陈璃。 陈璃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又变为了淡淡地笑容,她果然还太年轻了。 “易姑娘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就请易姑娘多多保重。” 陈璃转身离开,她又瞟见了顾恒手中的剑。 “这位小兄弟的剑很是特别。” 在场三人皆是一愣。 顾恒低头看着手中的岷源,这把剑是自家师傅给的,可他知道这把剑却不是自家师傅的。 “陈璃不才,只能看出这把剑绝非俗物,却难分辨这把剑是哪位大师所铸,若是各位感兴趣,可前往藏剑阁找我兄长陈傅。” 顾恒或许不太了解陈璃,但易寒淅和陈枫却很知道,陈璃若是说这把剑并非凡品,那这把剑就绝不会简单,即便陈璃与易寒淅之间有嫌隙,但她也绝不会拿剑开玩笑。 陈璃携着紫诺离开,顾恒回过头来望着易寒淅,两人相对甚久却无言可诉。 藏剑北林,吃茶听书人 待到顾恒来到北林藏剑阁之时,距离群英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顾恒原本是准备一个人走的,可是走到殷州城外易寒淅和陈枫又追了上来。 “你这样是进不了藏剑阁的。” 顾恒看了看手里的岷源,道:“难道你就可以进去吗?” “众人皆知雪竹松是陈洛夫人所铸,我若要去......” “当今藏剑阁的阁主是陈傅,不是陈洛,陈洛夫人已经死去几十年了。”顾恒冷冷地说。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不过看来我们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既然情分已了,不如就此别过。” 这回易寒淅和陈枫没有追上来,顾恒不知怎么的,心头竟有一点空。 如果说殷州像一株娇艳明丽的牡丹,那北林就是一棵随风摇曳的杨柳,北林虽不如殷州繁华,但这里山清水秀,灰墙白瓦,街边有好多老人搬了一把竹椅,拿着蒲扇在树荫下乘凉,北林就像是一个慢慢悠悠的城市,在四季转化之中缓缓前行。 顾恒走进了一家茶楼,准备歇息一下再想办法去藏剑阁。 这家茶楼大厅的中央搭了一个戏台子,此时一个白胡子的说书人正拿着一个案板一拍,嘴里开始说道些什么。 顾恒点了一盘花生和一壶茶叶,也听着这说书人说道。 “这二十多年前,你我这些老头子都还正值壮年,那时这江湖出了四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在群英会上一展武艺、一战成名,被天下人称为“天下四绝。” “我这样一讲,想必大家都已经了然这四位是谁了,他们就是当今的明教教主司徒承阳,退隐的苍山白道萧明远,以及“绝”剑天下的剑圣易峰源和骨墨大师的亲传弟子楚湄。” 易峰源和楚湄......易寒淅的父母,萧明远.....易寒淅的师傅,那司徒承阳呢?顾恒静静地听着那说书人说道。 “要说这楚湄啊,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她可是咱们当今武林盟主的女儿,可这姑娘命不好,还不到三岁就死了娘,她爹不到一年就娶了新娘子,就是咱们北林藏剑阁的大小姐陈璃……” “这后来的事儿那可就玄乎了,且说那天群英会上,那楚湄一身白衣,右手执着布满银麟的白眉鞭,她从石台上跃起,简直不像是在比武,她足尖一扫,台下的人仿佛呼吸都要停止了。” “要说这楚湄的美貌,那可真是令人心醉神迷,即便是后来的微澜姑娘,也比她要逊色不少,也不愧她为武林第一美人,只没想到这美人竟然是楚盟主的亲女儿!十几年过去了,谁还记得咱们盟主还有个原配夫人呢?” “那天那楚盟主的脸都绿了,消失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回来,还变成了骨墨大师的徒弟。江湖曾一度传言,楚怀与陈璃夫人成亲之后就对自己第一个女儿漠不关心,甚至动辄打骂,有人说,楚湄就是因为不堪忍受而独自离家,还有人说,是楚盟主与陈璃夫人有了孩子后想要把楚湄杀掉,结果楚湄命大,没死在他们手下,还逃了出去,习得一身本领回来,就是为了找他们报仇……” “你胡说!” 那说书人正说得起劲,却突然横过来一根筷子,直直砸在他脑门上,那力道虽不大,但也足够让他闭上嘴。 一个青衣少女站在桌上,叉着腰,冲他嚷道:“陈璃夫人和楚盟主是出了名的大善人!那楚湄作恶多端可是江湖人都知道的事儿!你如今竟敢在藏剑阁的地盘乱嚼舌根污蔑陈璃夫人和楚盟主,你就不怕陈傅阁主割了你的舌头!” 那说书人被人砸了场子,还被一个黄毛丫头当众教训,自然是气得不行,满脸通红,他用发抖的手指指着那青衣少女,道:“你这个小妖女!我的楼里你也敢放肆!就算是藏剑阁的护法见了我也得让我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罢便举起桌上的案板朝那少女砸去,青衣少女轻轻一跳就躲了过去,还对着他做了个鬼脸,那说书人更加怒不可遏,不由分说地拿起东西向那少女砸去,可那少女灵活轻巧,每一次都躲了过去,还得意洋洋地冲那人笑,现场那些喝茶的客人都看热闹似的跟着她笑。 这下那说书人更觉得颜面尽失,被一个小丫头戏弄,还怎么在这片儿立足?幸而这时一帮伙计都拿着木条木棍赶了过来,那人一看到他们就指着青衣少女说道:“还愣着干嘛!打啊!” 那青衣少女一看这架势也是慌了神,连忙从桌上跳下来准备跑路,可这会儿他们人多势众,立马就将她围了起来,茶馆里的客人也跟看热闹似的,一个劲地说笑。 那青衣少女好像会点武功,那些个伙计一个劲想打她却都让她给躲掉,她还时不时能给他们两个拳,那些伙计被她整得火气上来了,一个个捏紧了拳头冲她招呼。 这些人一旦来真的了,她就怕是招架不住了,脸上古灵精怪的表情瞬间变得愁苦起来,咬着牙艰难地应对着。 顾恒无奈地摇摇头,拿起岷源剑向那少女走去。 路见不平,芙蓉醉清歌 顾恒连剑都没拔,他径直走去,一帮人都惊诧地看着他,那说书人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喊道:“你是何人?胆敢多管闲事!” 他这样一喊之后顾恒毫无反应,仍向那少女走去,他便急了,嚷道:“把他也给我打了!” 那些人哪里是顾恒的对手?顾恒站在原地,连脚步都不曾移动,只凭着身体的侧移和手上的功夫便撂倒了首先冲上来的两个人。 其他人见到这阵仗哪里还敢上,只呆呆地站在原地,现场鸦雀无声。 “别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平静,只见他们中的一个人拿了把削苹果的小刀架在那青衣少女的脖子上。 顾恒苦笑,我还没动呐。 那人拿着苹果刀的手不停地抖,与其说他在威胁顾恒倒不如说顾恒在威胁他。 青衣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口就咬向那人的虎口,这一口使出了吃奶的劲,那人的刀“啪啦”一下落地,他捂着手直跳。 青衣少女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轻轻点地向顾恒跃来,可惜她轻功不佳,不想就要撞上桌子了。 顾恒轻轻叹息,一跃而起,环住那少女的腰,然后稳稳落地。 那说书人今日怕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个闹事的小丫头还被戏弄,想要报复又半路杀出个武功高强的剑客,他就看着门口,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青衣少女抓住顾恒的手腕轻声道:“走!” 那少女抓着他的手跑进一个小巷,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哼,那帮人竟然还想抓我,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青衣少女扶着腰靠着墙,依然昂头挺胸地说道。 “不过还是多亏了少侠你!”她笑眯眯地拍着顾恒的肩膀,“要不今天我可就栽在这儿了。” “你胆子真大,武功那么差还敢砸人场子。” 青衣少女一听这话就不服气了,理直气壮地道:“我武功差怎么了?武功差也得伸张正义!我可不能就这么听他在那里胡说八道,再说,这里可是藏剑阁的地盘。” “哦?”顾恒倚着灰墙,“刚刚那人不是说藏剑阁的护法也得让他三分吗?” “我呸!”青衣少女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他不过仗着自个儿在藏剑阁势力的边界,牛都**到天上去了,他要真见了藏剑阁的人,怕是裤子都要吓尿。” 青衣少女一边说一边比划,顾恒看着青衣少女活脱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诶诶,你笑什么,”青衣少女戳了戳顾恒的胳膊,“有那么好笑吗?” 顾恒摆摆手,“没有没有,”然而捂着嘴仍然笑个不停。 青衣少女撇着嘴,愤愤道:“我给你说啊,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要是把我惹生气了,我就!” 少女说到这儿突然停了。 “嗯?”顾恒停下了笑声,侧耳问:“就怎样?” “算了算了,”青衣少女摆摆手,“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懒得跟你计较。” “你人不大,脾气倒不小,我救了你,你倒还懒得跟我计较。” “怎么?你以为我稀罕你救我,我告诉你,你不救我,也会有别人来救我!” “是吗?”顾恒挑眉。 青衣少女感到一丝不安,“你想干什么?” 顾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外面拉,“把你送回去交给他们再让别人来救你。” “不是吧大哥!”青衣少女一看他是真在用力就慌了神,“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大哥!” 顾恒转头问道:“真的错了?” “嗯嗯嗯!”青衣少女连忙点头。 顾恒放开了她的手,青衣少女揉着手腕,不满道:“你这人真凶,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 顾恒觉得到好笑,“你刚刚那诚恳的态度呢?” 青衣少女歪着脑袋冲他吐了吐舌头。 “喂,你不是北林人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北林人?” 青衣少女双手环胸,高昂着头道:“就你这细皮肤小脸,一看就是南方来的,怎么可能是北林人。” “哟,那你这小胳膊细腿的,一看也是个南方人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玩。” “来玩?”顾恒笑得很无奈,“这里除了藏剑阁还有什么好玩的?” “那我就是来藏剑阁玩的。” 顾恒挑眉,“你是藏剑阁的人?” 青衣少女愣了一下,然后皱眉道:“谁说我是藏剑阁的人了?” “那你刚刚听那说书的说陈璃的坏话那么激动干嘛?” “我......”青衣少女一时语噎,她盯着地板皱眉了好久,“好吧,我就是藏剑阁的人,陈璃夫人和楚盟主我都见过的,他们真的都是大好人,我怎么可能任由那说书的乱嚼舌根。” 陈璃和楚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顾恒自然是不知道的,从每个人的嘴里吐出的评价都是不一样的,顾恒并不想再去细究这些,但他注意到了一点。 “你既然是藏剑阁的人,那你能带我进藏剑阁吗?” “啥?”青衣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原来你想去藏剑阁啊,你早说嘛。” 青衣少女说着拍了拍他的肩:“我保准带你进去!” “那好,我叫顾恒。” 青衣少女咧着嘴笑笑,转了转眼珠子,“我叫,苏清歌。” 苏清歌?苏青。 “喂,你咋啦?”苏清歌拿着手在顾恒眼前晃悠。 突然从呆滞中缓过神来,顾恒摇摇头道:“没事儿,只是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我师妹。” “你师妹?” “嗯,”顾恒点点头,“她叫苏青。” 武林百年,天下藏剑阁 向西走了大约三个时辰,几座俊秀的山峰从平地突起,出现在顾恒和苏清歌眼前。 “看,那就是藏剑阁!” 不同苍山层峦耸翠,千山绵延,藏剑阁所倚靠的秀峦山精致秀丽,如同婉约羞涩的江南女子。 “藏剑阁,天下第一器宗。” 苏清歌插着腰,昂头道:“藏剑阁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但你可别小瞧了它,我带你进去!” 越是逼近,眼前那几座小小的山峰就越是显得高大无比,像高高在上的老者,俯视着天下初生的生命。 藏剑阁上山的路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简直与任何一条普通的山路无异,一条路大概只勉强够三个人并肩而行,路两旁是茂密幽深的丛林,叶子层层叠叠地遮起来,看不到一点阳光。 若不是每二十步阶梯就会看到一座石雕,顾恒真以为自己被苏清歌骗到深山老林里了。 “这些石雕都是藏剑阁历代铸剑师留下的,原本是为了作烛台照亮下山的路,后来却有了些别的意义。” 顾恒看这些石雕,从山下正正方方的石台逐渐变成各式各样的兵器,再变成一个个惟妙惟肖的人。 其中一尊人像穿着一身布衣清服,双手捧着书卷,身体虽瘦弱却站得笔直。 “这些人是......” 苏清歌回头,看见顾恒盯着那尊人像出神,便停了脚步走到那尊人像旁边,道:“这些人大多是历代武林的风云人物,亦或是于藏剑阁有大恩,被藏剑阁所尊重的人。” “这个人便是当年的天下第一铸剑师—相扬大师。传说他一生只铸过三把剑,每一把如同天界神兵,即便是陈洛夫人也难以望其项背。” 顾恒继续看着这个目光炯炯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位传奇般的铸剑大师。 看到顾恒脸上怀疑的表情,苏清歌笑笑解释道:“这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想来这座圆雕也已经几百年了,江湖上的传言似真似幻,谁又能说得清呢。” 相扬的雕像对面,一尊女像也吸引了顾恒的注意。 这尊女像捧着一个海螺倚在耳边,她的头微微侧着,紧闭的双眸两侧流出两行未滴落的泪。 可让顾恒更惊讶的,是她的腿,她没有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鱼尾。 “这是龙家第一任女家主龙姝淼,她被东海渔民尊为东海女皇,龙家本就神秘,加之后世传得神了,人们便觉得她是人身鱼尾的神女。她与相扬大师应该是同一辈的。” 苏清歌看顾恒看傻了的模样,撇嘴啧道:“怎么,吓傻了?你不会还真信吧,这就是个传说,龙家家主已经一百多年不曾现世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家族到底在搞什么。” 顾恒想要伸手去摸这尊雕像,却终究是忍住了,转身继续向上走。 越往上走,就越接近现在,顾恒也能认出好些雕像了。 “这是赵虹英和慕紫夕前辈吗?” 苏清歌转过头来故做震惊:“你竟然还有认识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潜心苦修不问世事的修行之人呢。” 顾恒苦笑,“我就算再不问世事也不会不知道赫赫有名的江湖大盗吧。” “哦?我看你也不知道相扬大师和龙家主吧。” 顾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怼回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他其实只是不知道二十多年前被掩盖的那段恩怨而已。 再往上走了二十阶,一尊三米高的雕像伫立在顾恒眼前,强烈的压迫感使人喘不上气来。 那雕像的眼睛盯着来时的每一个人,平静无波却深邃难测,轻柔舒展却又好似百般愁绪,好像看尽世间百态终悟得万事皆空。 她执着一条强劲有力的鞭子,她的黑发被风吹得四散,她的裙裾也飘扬在风里,顾恒甚至一眼就觉得那股风是雪风。 “震撼吧,我每次走过这里都不敢抬头看她。” 顾恒觉得自己大概猜出她是谁了。 “这尊像是陈洛夫人亲自指导阁里的石匠做的,大概是这里边最真的了。” 走离了这尊像百来步阶梯,苏清歌才开口说:“只是可惜骨墨大师老来糊涂,竟收了楚湄为徒,还把陈洛夫人赠予她的剑悉数传给楚湄。” “赵前辈收了骨墨大师为徒,骨墨大师却收了楚湄为徒,真是......” “你好像很讨厌楚湄?” 苏清歌倒是一点不否认,“对呀,她因为嫉妒杀了自己挚友的同门师妹,难道不该被讨厌吗?别人都说她杀微澜是因为嫉妒她的美貌,我却觉得她杀她是因为她不想萧明远跟微澜好,她一边和易峰源在一起,一边又勾引着萧明远和司徒承阳。” “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当年她杀微澜的时候,微澜已经怀上了萧明远的孩子,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成亲了。” “亏得她当年还怀着孕,也下得去手。” “小姑娘,你嘴巴可得放干净点。” 顾恒抬头一看,大约二十多阶之上,易寒淅一袭白衣,执着雪竹松站立,她身旁,一个红衣男子拿着扇子,微笑不语。 身份大白,远亲姐妹花 苏清歌微微皱眉,“你们是谁?” 易寒淅轻轻挑眉,“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苏清歌冷笑一声,“这里可是藏剑阁的地盘。” 易寒淅怀抱双手,转身看着身后写有“藏剑阁”的石门,懒懒道:“知道,我又不瞎。” 苏清歌冷哼一声,抓着顾恒的袖子,“顾恒,我们走。” 易寒淅依旧怀抱双手,满不在意地侧身一步,把路中间让给他们。 顾恒经过时侧头望着易寒淅,易寒淅也抬头看着他,他们两人的眼神看着均是毫无感情。 “我看他们怎么进去。” 藏剑阁的门如同它的路一样毫不起眼,甚至十分窄小,穿过这个门,是一个宽阔平台,就像是专为了送别而建。 平台还连着三步阶梯,这三步阶梯很宽,跨上这三步阶梯,又有一座石门,上面用小篆刻着三个字:藏剑阁石门之下站着两个褐衣黑发的年轻人,一人一边。 原来这才是藏剑阁的大门,顾恒心中暗道。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苏清歌放开顾恒的衣袖,走向其中一个褐衣黑发的男子。 那男子看到她还有些惊讶,她与那男子交谈了几句,那男子抬头看了看顾恒,就放他们进去了。 苏清歌回头对着笑了笑,又拉了他的衣袖往上走。 幽幽密密的树林总算到了头,好像柳暗花明又一村般,眼前再无任何障碍,只有一整片平地,平地之上楼阁四起。 “清歌?你怎么回来了?” 不远处,一位紫衣少女看着顾恒和苏清歌,奇怪地打量着他们俩。 顾恒似乎觉得这个紫衣少女很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紫裳姐姐,”苏清歌连忙跑过去,低声道:“你知道舅公在哪儿吗?” “阁主此刻应该在议事堂吧,怎么了?” 苏清歌笑笑,“我有事情要找他。” “有事?”紫裳面露疑色,又看了一眼顾恒,“清歌,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那个男人又是谁?” “他啊,说来话长,”苏清歌摆摆手,“那舅公既然在议事堂是不是有事很忙啊?” “阁主早些时候在与长老们商量事情,眼下,应该已经商讨完了吧,我待会儿就去替你看看。” “那好,谢谢紫裳姐姐。” 苏清歌笑嘻嘻地转过身来,却看见易寒淅笑眯眯地正挽着顾恒的手,一旁陈枫还捂着嘴偷笑。 “你们,你们干什么!” 看到苏清歌气红了的脸,易寒淅笑得更开心了,“我们能干什么?我们以前干什么现在就干什么。” 说罢,她的手就沿着顾恒的胳膊划下来,直到顾恒的指尖。 “顾师兄,一个多月不见了,你肯定有好多话想对我说吧。”易寒淅一手牵着顾恒的手,一手搭着顾恒的肩,笑眯眯地转身离开。苏清歌想跟上去,可是陈枫很不合时宜地站在了她跟前。 苏清歌看了看陈枫的身形和他冰块一样的脸,气得一跺脚回身去找紫裳了。 “紫裳姐姐,”苏清歌扯着紫裳的衣袖,“他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啊?” “他们是阁主的客人吧,昨天夜里才到的,说是要找谁,可是那人好像不在这儿,阁主就先让他们住下了。” “哦对了!那位易姑娘的佩剑好像是陈洛夫人所铸,名叫雪竹松。” “雪竹松?”苏清歌的手指渐渐无力,“等等,你刚才说她姓什么?” “你们怎么在这里?” 顾恒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易寒淅还有些意外,“你不怨我了?” 顾恒抖抖肩,“我怨你有什么用。” 易寒淅长叹一声,“哎,搞了半天还是怨我。” 顾恒不开口,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怨还是不怨,其实怨有什么好怨的,本来认识也没多久,易寒淅凭什么又要对他全盘托出呢? 见他不说话,易寒淅点点头,“行,那咱们不说这个了。” 易寒淅左脚一跨,转到顾恒跟前,笑眯眯地问:“你和那女的什么关系呀?” “什么那女的。”顾恒低着头绕过她。 “就是在你身边那女的呀。”易寒淅跑着追上去,“你别和我装傻啊,我和陈枫可看得一清二楚呢。” “她就是藏剑阁的一个弟子吧,叫苏清歌。” 顾恒仍旧低着头走路,等他走出好几步,他才发觉身旁的易寒淅不在了。他回头一看,易寒淅还站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低头想着什么。 “你想什么呢?” 易寒淅抬头,“顾师兄,你还真是个老古董啊。” 顾恒:“......” “你知道当今武林盟主的孙女儿叫什么名字吗?” “你别告诉我叫苏清歌。” 易寒淅简直佩服死自己这位师兄了,“......大哥,当今武林盟主姓楚。” 顾恒:“......” “他孙女儿叫楚清歌。” 易寒淅怀抱双手,“怪不得那小妖女这么嚣张,搞了半天是个富三代啊。” 顾恒挑挑眉,“那她岂不是你妹妹?” “她算我哪门子的妹妹,他爹是我娘同父异母的弟弟,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顾恒摸摸下巴,“没有关系可以建立关系嘛,你看她奶奶家这藏剑阁多气派,到时候你变成她姐姐......”顾恒笑眯眯地轻轻撞了易寒淅一下,“可别忘拉我一把。” “你等着吧你!”易寒淅使劲地撞了回去。 陈傅道明,一剑划岷源 易寒淅和顾恒在藏剑阁中随意地逛着,此刻阳光倾洒在两人中间,好不惬意。 顾恒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多月来的心里头的那一片空白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填满了。 他在那之前还在害怕,会不会再见便如陌生人,可是显然易寒淅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他也不想。 他已经不想去问为什么她和陈枫会在这里了,因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为了他。 陈傅看样子是忙完了,紫裳就来叫了易寒淅顾恒和陈枫就一起去议事堂。 他们到的时候楚清歌也在,她和陈傅正聊得很欢。 “诶,”易寒淅撞了一下顾恒的胳膊,“你看我说什么,她很会哄长辈开心吧。” 顾恒凑到她耳边说:“你小点声。” 看到他们来了,陈傅自然地起身礼迎,楚清歌连忙跑到顾恒身边笑道:“阁主,这位就是救了我的少侠,他叫顾恒。” 顾恒微笑着对着陈傅行礼。 陈傅微微点头,又对着易寒淅和陈枫说:“那看来你们两位等的人也是这位顾公子了。” 易寒淅点头轻笑:“正是。” 陈傅把楚清歌拉到身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楚妹妹好。”易寒淅微笑看着楚清歌。 楚清歌显然被吓到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易寒淅,随后又转头看着陈傅,最后看向顾恒。 楚清歌当着陈傅的面叫他阁主,显然她早已说服陈傅替她隐瞒,易寒淅这一声问候显然打破了她的计划。 陈傅有些不好意思,摸摸灰白的胡子,“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 “久仰大名。” 楚清歌和易寒淅同时发声,楚清歌态度虽然淡漠,但易寒淅一点也不介意,接着说道:“楚盟主的女儿有谁会不知道呢,是吧,顾师兄?” 正发呆愣神的顾恒突然被点名,也没听清楚易寒淅先开始说的什么,只能哈哈傻笑道:“是啊是啊。” 楚清歌脸色唰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撒开挽着陈傅的手,跺了一跺脚,跑出了议事堂。 陈傅看样子很担心,但无奈有外人在,不好追出去,便用眼神暗示紫裳,紫裳点了点头,追了出去。 陈傅抬手陪笑,“让各位见笑了,我这侄孙女从小被宠坏了,性格任性了些。” “这有什么关系,是我们叨扰阁主了才是。”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陈傅招呼众人坐下,顾恒阐明了来意,并把岷源剑递给了陈傅。 陈傅轻轻抚摸着岷源剑身,上面的纹路流畅细腻,宛如刚刚锻造出来一般。他凝望着岷源剑,宛如望着一位旧友,他眼角虽皱纹遍布,但仍抵不住热泪流下。 “阁主......”易寒淅轻声唤道。 “无妨,”陈傅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情难自已罢了。” “这把剑,的确出自藏剑阁。” 顾恒有些激动,嘴巴上虽说着不在意,然而真到自己的身世快要揭晓时,他的心却还是不自觉地激烈跳动起来。 “藏剑阁和苍山,一南一北,怎么会?”顾恒问道。 陈傅笑了笑,看了看易寒淅,“雪竹松不也是这样嘛。” 易寒淅笑着看向顾恒,那表情很有意味,看得顾恒都不敢再跟她眼神相对。 “每把剑都有各自的缘分,就像人一样。” “我想奶奶铸剑时也是这样想的,她将她毕生所铸最好的三把武器全部给了骨墨大师,其中白眉鞭和雪竹松闻名天下,然而世人却不知道岷源剑的存在。” 骨墨大师?顾恒看向易寒淅,他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他的身世也许跟楚湄有关。 “岷源剑,银铁铸成,其坚可断石,其韧可拂柳。” “还记得那年我不过七岁,非要闯进铸剑阁看奶奶铸剑,奶奶那时已经有些年迈,但她那双打铁的手却依旧有力。” “她笑着拍拍我的脸,持着那把剑柄刻有岷源的剑,走向了山下。那把剑一铸成就被奶奶带给了骨墨大师,所以天下几乎无人知道岷源剑的存在,阿璃那时也还太小,她不知道这把剑也实属正常。” 易寒淅问道:“可是我听说藏剑阁的剑每一批每一把都会有标记的,陈璃夫人她难道看不出来吗?” “普通的剑的确是这样,但是天字级别以上的铸剑师所铸的剑上刻的都是特有的标记,我想阿璃她只是怀疑,不能确定,所以才引你们到这儿来。” 易寒淅又道:“所以阁主你的意思是,岷源剑是陈洛夫人交给了骨墨大师,骨墨大师逝世后,由我娘带到江湖之中的?” 陈傅点点头,“很有可能。” 易寒淅听完转头看着顾恒,顾恒正盯着地板沉思。 大概这个答案过于出乎意料,谁也想不到顾恒的身世竟然跟楚湄有关。 正当顾恒沉思的时候,紫裳跑了进来,她看起来很焦急,“阁主,清歌她赌气离开了,我找了一大圈,最后问了后山的守门弟子,他们说她已经走了至少一柱香了。” “你别急,清歌这孩子虽是任性顽皮了些,但她有分寸的,她走前有没有说什么?是不是回殷州了?” 紫裳摇摇头,“她什么都没留,也什么都没拿。” “那这样,”陈傅站起来,“你替我拟一封信给阿璃送去,把事情经过告诉她,再问问她清歌可能去哪儿。” “是,阁主!” 紫裳说完便向外走,可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下来,回头道:“阁主,我突然想到,清歌她有可能是去了钟宗主那里!” “你是说钟铭心?”陈傅反问到。 “是的阁主,那个女人花言巧语,很哄得清歌开心,陈璃夫人上回来信说过,有回苏夫人说了清歌几句,清歌就真的赌气去了钟铭心那儿,她让我们小心些。” 陈傅无奈地摇摇头,“千羽宗虽属中原武盟,然而钟铭心那个女人绝非善类。况且眼下群英会才结束不久,钟铭心是否已经回到千羽宗都是个未知数。” 陈傅身后,易寒淅陈枫和顾恒三人悄悄地用手势交流着。 易寒淅:‘走?’ 顾恒:‘道谢。’ 陈枫:‘听他们说。’ 冷不防陈傅一个转身,三人立马恢复成严肃的状态。 “哈哈哈,三位都起身了啊。” 三个人面面相觑,发出一阵尴尬的笑声。 “顾恒?我可以这么叫你吧。”陈傅道。 “当然。”顾恒心中暗叹应该没有什么好事。 “多谢你之前救了清歌,我看她虽然才跟你认识不久,但对你印象挺不错的,我怕紫裳去找她她不肯听,你可否帮我去把她劝回来?” 陈傅这话说得很是委婉,可越是委婉,顾恒就越不好拒绝,况且人家才刚刚帮忙辨了剑,而且现在又是真的在藏剑阁的地盘了,陈傅虽然表面慈眉善目的,但真要拒绝了,能不能走得出去还不好说。 顾恒看了易寒淅和陈枫一眼,无奈中带着些许郁闷。 “那晚辈就略尽绵薄之力了。” 秋风微凉,十里扬州路 “都怪你,脑子都不动一下就答应他了!” 易寒淅一路上都在抱怨,这已经是顾恒第十七次听到她说这句话了。 紫裳知道他们三个关系亲密,也不打扰他们,除了吃饭的时候不得不在一起,其它时候都离他们远远的。 紫裳骑着一匹红马走在顾恒他们三人前头大概十几步的样子,顾恒估摸着她听不到,才对易寒淅说:“我不是都说了吗,我要不答应他,咱们能这么完整地出来吗?” “那你也得迂回试探地拒绝一下呀!这下好了,我和陈枫就跟着你和那个女人去钟铭心那儿找你的清歌妹妹?那咱们就能完整地离开了呀?” 顾恒实在没法跟她辩解,但想了想易寒淅说的也有道理,比起慈眉善目的藏剑阁主陈傅,那一抹红唇笑得妖娆的千羽宗主钟铭心可能更可怕。 顾恒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不认识那个钟铭心,还有,”顾恒拉住了易寒淅手中的缰绳,“那是你的清歌妹妹。” “你!” “看来你把顾恒带坏了。” 陈枫强忍着憋笑。 易寒淅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枫,“我那叫伶牙俐齿,他那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易寒淅,”顾恒挤出一个笑容,握紧了拳头,“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没想到易寒淅冷哼一声,“你打得过我吗?” 她这话一说完,一道白光忽然划过,岷源剑从顾恒手里出鞘,易寒淅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几乎同一时间,雪竹松叮咛一声,与岷源剑相较。 紫裳回头看着他们,两把绝世好剑撞在一起,划出一道又一道波澜。 紫裳突然间有些失落,她很明显能感觉出来,这一路上真正担心过楚清歌安危的人,只有她一个。 易寒淅与顾恒从马上跳到尘土飞扬的土地上,他们既像是在比武,可又像是在......调情。 这样的场面这些天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紫裳还记得上次便是在昨天上午,她隐约听到顾恒在埋怨易寒淅从前不信任他什么,不过听到最后好像是易寒淅最生气,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没走几步就突然拔剑,若非顾恒反应快,雪竹松就要划破他的衣服了。 紫裳起初还很担心,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矛盾,想上去劝阻,可陈枫用眼神拦住了她,她忽然想到自己一个外人,连陈枫都没上前阻挠,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插手。 易寒淅一剑刺空了,她重心本就不稳,眼瞅着就要摔倒在地,顾恒前倾一步,迅速环住她的腰,跟她一起跌落。 顾恒背部着地,躺在地上,易寒淅俯在他身上,还没缓过神来,她一抬头,就对上顾恒的眼睛,此时顾恒的手还搭在她腰上。 易寒淅的脸霎时就红了,连忙撑起身子站起来。 顾恒也慢慢悠悠地站起来,擦了擦鼻子。 紫裳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两声,“各位,我们还得赶路呢。” 于是易寒淅低着头翻上马,顾恒几乎于此同时踏上马鞍,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嘴角扬起一抹微微的笑,然后脚底一滑,就摔落在了地上。 沉默了半晌之后,易寒淅和陈枫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哈哈大笑,毫不客气。 紫裳:...... 从北林到千羽宗所在的扬州,途约一个多月,此时微凉的秋风已经刮起,但扬州城内仍是万物皆绿,生机盎然。 青石板的小路上,担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卖叫,横坐于运河之上的石桥上,人群川流不息,嬉笑打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不停。 易寒淅抚了抚垂条的杨柳,叹道:“明年春天,就该长出新叶子了。” 不同于殷州灯火辉煌的繁华,扬州的繁华是从每一块青砖绿瓦中飘扬而出的。它隐藏在清浅的湖水里,又跳跃在和煦的微风中,若非是亲眼所见,易寒淅是断不愿相信千羽宗竟扎根在这样的风水宝地。 那座横跨运河的石桥名曰玉笙,据说那是千羽宗的创始人兼第一代宗主的名字,距今已有百年历史。 “跨过这座桥便是长门街,千羽宗的暗花楼就在那儿。” “这里看着一点儿江湖气息都没有。”易寒淅四处打望。 紫裳解释道:“千羽宗本就是六大派中实力最弱的一派,况且千羽宗的势力范围临近龙家,自然不敢太过嚣张。” “不过是表面天晴身后雨,”陈枫忽然冷笑一声,“千羽宗本就是以暗杀闻名的宗派,在江南这块地界之上大大小小的势力不计其数,千羽宗能将他们近乎全部收服,背后不知流了多少血。” “是啊,”易寒淅叹道,“这些江湖宗派要想扬名立世,就注定他们中每一个人的手上都将沾满血污。” 紫裳没有接这话,她只是执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顾恒则皱着眉头,他一点都不认可易寒淅说的这句话,毕竟在他心中,苍山永远都是最皎洁明亮的地方。 长门街并不太平,紫裳仅从暗花楼门前侍女的嘴里便可猜出。 当他们一行人提出要去拜访钟铭心时,那女史微笑着说宗主还未归。虽然之前心中对这个结果已经有了些许准备,但紫裳不免还是有些落寞,钟铭心不在这儿,那就说明楚清歌也不在这儿。 长门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依稀几个人影在夕阳下飘荡。看他们的姿势与脚步,紫裳初步可以判断——那些人都是千羽宗的杀手。 侍女的微笑显然是想要遣走他们,长门街从没有这么安静过,紫裳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夜风徐徐,暗处隐危机 陈枫和易寒淅都是在江湖上混惯了的人,紫裳一说明情况,他们便立即懂了。 “应该是千羽宗与其他帮派有了什么过节,他们才这般严防死守。” 紫裳自然是一点都不关心千羽宗与其它帮派的过节的,“看他们全宗上下紧张的模样,钟铭心应该还没回来,那清歌会在哪儿呢?” “这可说不好,”易寒淅回道,“依你所言,她在扬州无亲无故,她身上又没带多余的钱财,除了千羽宗她还能去哪儿?” “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被哪个好人家收留,运气不好的话,她指不定就在千羽宗对头手里......” “你!”紫裳愤怒地盯着陈枫,前些日子在藏剑阁的时候,她以为这个男人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她断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 紫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缓言道:“陈公子,您说话,还是慎重些为好。” “我是说的实话。”陈枫丝毫不介意紫裳眼中的怒火,“你既然想找到她,就必须想到最坏的情况。” 紫裳此刻冷静下来,也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细抿嘴唇,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不妨便守在这儿,看看在扬州地界上,谁敢得罪千羽宗。” “陈枫说得对,楚清歌很有可能不知道千羽宗与其他宗派的过节,在来这儿的路上被当成千羽宗的人抓了。” 入夜,天色昏暗,暗花楼一层一层亮了起来,原本繁华喧嚣的长门街,此刻唯有千羽宗门外的白纸灯笼在斜风中摇摇曳曳。 守门的侍女已经换了一批,然而从白日当头至现时,除了莫名的平静外,一切正常。 “该不会是你们怀疑错了吧?万一这条街迫于千羽宗的势力一直都这么冷清呢?”顾恒望着严防死守的三人不禁疑惑道。 “怎么可能,”紫裳向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长门街号称扬州第一街,平常人们往来交通,都离不开长门街,花朝节时长门街更是百花齐放,街上行人皆摩肩接踵,引得万人空巷。” “别慌,”陈枫拍了拍顾恒的肩膀,“那些人若是要行动多半都会挑晚上。” 陈枫笑得真诚,顾恒却愣得实在:“那我们在这儿等一个下午干啥?” “傻子,我们不在这守着还能干啥,逛街吗?”易寒淅不屑地瞥一眼顾恒。 连续遭到三个人的炮轰,顾恒终于被怼得堵住了嘴。算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苍山的支持,为了自己的立场而非门派的利益出战,顾恒想到这儿不禁握紧了腰间的岷源——兴许这是每个剑客的习惯。 “你担心啥,”顾恒这个举动虽然细微,但易寒淅还是看出了他的紧张。“我们这几个小喽啰,千羽宗尚且不论,单是这江南一个小小的堂口,都足够我们应付的,不过是观察观察情况,要楚清歌真在千羽宗对头手里,也轮不到我们来救。” 顾恒知道易寒淅在安慰他,心中一暖,可面子上却挂不住,便仿如毫不在意一般地答了一声:“我当然知道。” 易寒淅忍不住笑了,“我还当你是个老实人,才跟我混了这么一会儿就变得油皮起来了?” 顾恒还真点点头,“那可不,都是我们易师姐教的好,跟易师姐混,小鲜肉变老油头。” 这下显然陈枫和紫裳都听到了——指不定他们前边的话也听到了。 紫裳一路上已经被顾易两人刷新了认知,她唯一觉得正常些的陈枫也是看似温润实则阴狠,甚至可以令她后脑勺发麻。如今听到这段对话,她彻底相信了她这回的任务一定困难重重。 陈枫倒是毫不意外,他第一次见到顾恒的时候就猜出了他的性格,他在苍山清明肃穆的气氛中保持着一颗放纵无羁的心,又在尔虞我诈的江湖之上坚守着属于他的质朴无华。陈枫心想,或许顾恒和易寒淅真的是同一类人,那种骨子里清明到透亮,而眼神中又绽放着洒脱的人。 他忽然有些落寞。 果真不出所料,天色愈暗,千羽宗的暗花楼却愈发明亮,秋风中门外挂着的白纸灯笼里,火烛明明灭灭地跳动。 这夜,静得动人。 千羽宗守门的侍女没再换过,忍受了大半夜的困意,她们终于忍不住打了哈欠——这对于藏暗处伺机而动的狩猎者是个极好的机会——即便它看着就像是一个布满钢牙的陷阱。 突然,一支长箭划破夜空,连带着风声呼啸,直直地扎进一个侍女的心口。 她甚至没来得及闭上瞪圆了的眼睛,就重重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石板的砖地。 她身旁另一个侍女虽被惊得动弹不得,但似乎早有预料,抽出腰间的软剑,砍断了夜风中的灯笼,白纸糊的木笼坠落在地,然而那忽明忽暗的灯芯却犹如箭矢一般冲破长空,在黑暗里绽放。 不远处的黑瓦屋顶上,一片片银白的剑刃如鱼鳞般闪耀。 暗花飞燕,刀剑会匕首 暗花楼外万箭齐发,向着那片亮光飞去。 顷刻之间,只见血光乍舞,凄惨的叫声在风中此起彼伏,血腥味顺着风飘转到顾恒鼻前,他只觉得窒息。 紫裳和陈枫盯着战局,丝毫不敢松懈。 暗花楼中一跃而出十几个黑衣人,他们踏花叶而行,落地轻而无声,直向对面屋顶飞去。他们有的手中执着匕首,有的腰间缠着软剑,举步投足皆如暗影。 “燕落无痕!”紫裳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是千羽宗天字级的杀手。” 千羽宗的等级制度明确,从最低级的“暗影”,再到有正式编号的天、地、人、黄,四字级的杀手,再到四大护法和三阁主一宗主,每个等级实力差距分明,而天字级的杀手...... “如果我们跟他们一对一,撑不过百招。” “这么厉害?” “那可不一定,”陈枫微微笑道:“我们中可有人还没显露过真实实力。” 话音未落,众人都齐齐将头转向了顾恒。 顾恒被盯得直冒冷汗,只好无奈地说道:“我的实力也就顶多跟易师姐不相上下。” “还真是,”易寒淅出口替他解围,“我跟顾恒真真实实交过手。” 紫裳叹了口气,能让千羽宗派出十几个天字级杀手的对手,就凭他们四个武功不着调的后辈,别说救楚清歌,恐怕连自身都难保。 黑瓦屋顶上起码有上百条好汉,纵使千羽宗的杀手再强,也是远远不够的,所以紧跟着那十几位高手而出的是几十名同样身着黑衣的人,乍看之下仿佛毫无区别,然而从他们的踏落跃跳之间,紫裳便可清晰辩出他们的实力——兴许这便是“暗影”。 屋顶上那方看来是有人在指挥的,即便面对着千羽宗如此强劲的冲击也丝毫没有散乱。 明招暗招都使了,接下来也就只有看两方的指挥者和士卒谁更强了。 “我赌千羽宗赢。”易寒淅对着顾恒说。 “怎么算赢?”顾恒反问道。 “将他们赶走就算赢。”易寒淅回道。 “那有什么好赌的,这是必然的,不然千羽宗还能让他们踏平了暗花楼不成?” 易寒淅轻轻挑眉:“我说赶走是说他们再也不会再来了。” “什么意思?” “江南能有这么大规模的组织?这些人必然是奋力一战,拼尽全力,这兴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战。不过......” 易寒淅摸着下巴思索。 “不过他们明该知道对上千羽宗不过是在以卵击石,为何还要拼尽全力?”陈枫补充道。 “对啊,”紫裳也加入讨论的队伍,“如果是千羽宗想要灭掉他们帮派,也不该是他们攻击千羽宗。” “难道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众人一时间都说不出个什么有依据的推论。 暗花楼四层屋檐翘角之上,一个黑衣男人环抱着双手,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血红色的斗争。 匕首与长刀交错在一起,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只身与三个千羽宗天字级杀手较量,他体格健壮,力气奇大,挥刀之处无全物,即便千羽宗的杀手再快,也不敢无所顾忌地在他的长刀下嚣张。 阁楼上的男人微微皱眉,微声道:“废物。” 他轻轻抬手,三根银针便冲破风云飞去。 三根银针的影子在中年男人眼中倒映,他毫无选择,只得举起刀去挡,然而如此一来,他的后背便直直暴露在敌人眼前。 抓住敌人的弱点是杀手的本能反应,几乎是一瞬间,在三根银针射入屋瓦间的时候,中年男人的后背多了两条交叉的血痕。 他愤怒地大喝一声,手中的长刀便如雷霆般挥出一道圆弧,将身遭三人逼退。 三人喘着粗气,而那中年男人此刻怒发冲冠,目眦尽裂,像头受了猎箭的公熊,猛捶着胸口,向瘦弱的猎人冲去。 顾恒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了眼睛,长刀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顺着屋顶滚下。 那些被千羽宗的突然反击吓懵了的人,突然便燃起了热血,纵使明知是死,也依旧举起刀冲向那些不可一世的杀手。 局面一度变得十分胶着,千羽宗压倒性优势不复存在,甚至有着被这些“疯子”翻盘的可能。 楼檐上的男人再也站不住了,今晚这场厮杀他谋划了半年之久,本想趁此一举拿下千刀门,让澄湖以南地区彻底归顺千羽宗,顺便再为自己争夺那空缺的阁主之位争取筹码……本想赶在钟铭心回来之前做完一切,没想到千刀门竟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拖再拖。 眼看计划就要泡汤,可那黄老三竟然带着数百人来了,他认为这是老天的恩赐,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他从楼檐上跃起,像一阵疾风般冲向屋顶。黄老三是那些人的精神支柱,没了他,他们便会如一盘散沙一般溃散。 他快速而无息地靠近那中年男人,就像草丛中盘曲伺动的蛇。 “那个人,”易寒淅握紧了手中的雪竹松,“他明明杀气冲天,却能那样悄无声息地靠近。” 紫裳一愣,“谁?” “那个先前一直站在暗花楼檐上的人。” 陈枫紧盯着他。 “他绝不止是天字级的杀手,他的轻功招式虽和刚刚那些人十分相似,但他却像是掌握了其中精髓,来去自如地应用改变。” “易师姐,你对轻功了解这么深,你觉得,你还要练多久才能赶上他。”顾恒只想听最直接的差距。 易寒淅咽了咽口水,“很难说,我和他练的不是一个派系。” 顾恒松了口气,至少还很难说。 “但要我从现在开始练成他那样,至少,十年。” “十年练成他那样?”紫裳反问。 “怎么?”易寒淅冲着她轻轻挑眉。 “你很自信。” 易寒淅微微一笑:“谢谢夸奖。” 她们谈话间隙,顾恒却无意中瞟到了陈枫——他正盯着战局着迷。 “怎么样?”顾恒小心翼翼地凑近问。 陈枫额头竟冒着冷汗,“你问问那个紫裳,她在扬州认不认识什么高手。” “高手?” “对,”陈枫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天字级杀手以上的高手。” 黄老三的长刀架着燕渡的匕首,那只差一寸便能刺进他眼睛的利器。 黄老三身上的血痕已经无法数清了,他肩下甚至还有一处血窟窿往外冒着鲜血——那是燕渡用胸前一条刀疤换来的。 一波又起,六人齐混战 燕落无痕,是与飞鸿踏雪和梯云纵并肩的三大顶尖轻功之一,亦是千羽宗的独门绝技。相传千羽宗的前宗主花婧便是凭借着这一绝技在扬州城内只手遮天,让天下各派的掌门人都惊恐于后颈一丝冰凉。 黄老三终是丢了一只眼睛,但燕渡恐怕得在床上修养半个月。 “霸陵断刀对上燕落无痕,燕子折了翅膀,钢刀灭了锋芒。” 暗花楼之中,一男一女相伴而立,那女子一身紫衣黑纱,朱唇皓齿,那男子身材伟岸挺拔,剑眉星立。 “如此正好。” 女子抚了抚秀发,“心急总是吃不了热豆腐,还会让自己变得越发愚蠢。” 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千刀门这回,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远去,燕渡单膝跪在屋瓦之上,按住胸前的喷涌而出鲜血,周遭有人想要去将他扶起,他只用眼神狠狠一瞥,便将那人吓退。 “好戏看完了,”女子转身朝着男子笑,“后半夜总算能够睡个好觉了。” 她说罢便抬脚准备离开,男子伸手打算关掉窗户。 夜色昏暗间,他忽然瞥见几个人影。千羽宗的杀手,都是黑暗的朋友,即便那个角落十分隐蔽,他也自信绝不会看错。 女子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她停下了脚步倒回到窗边。 战局已经结束,顾恒一行人正商量着离开,敏锐如陈枫,竟不自觉地看向暗花楼上的两双眼睛。 四目相对,那男子竟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陈枫的脸色突然苍白,“快走!”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惊恐与不安,三人立马跟了上去。还不待他们问起,陈枫便开始解释:“楼中还有人,比......” 当! 那男子竟带着剑跳了下来,将四人分立四方。 他执剑环绕一圈,任谁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三把雪亮的剑指着他,他却毫无畏惧,直勾勾地盯着赤手空拳的陈枫。 一触即发,易寒淅知道今晚没那么容易走了,雪竹松便向那人的后颈刺去。 一把黑色的长剑与雪竹松的雪亮相照,男子回过头冲易寒淅笑笑,易寒淅眉头紧皱,一个转身与他拉开距离。 岷源剑的锋芒划出一道亮痕,那是苍山的功夫——落平沙。 那男子觉得十分新奇,竟未一出手便化解,他辗转于顾恒剑下,探索着其中奥妙。 紫裳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藏剑阁的宝剑也不是吃素的,她一剑挥来,打破了男子原本的步调,陈枫见此机会聚气于掌向他拍去。 不曾想男子竟比陈枫更快一步侧身躲过,可一支冰凉凉的剑刃却直抵他的后背,他迅速转身,剑刃还是在他背上留下浅浅的血痕。 易寒淅执剑侧立,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冲他笑笑。 男子心下暗道,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易寒淅的轻功不愧一绝,雪竹松寒凉的剑刃常在暗处猝不及防地刺向男子。 陈枫的扇子一张,男子手中的黑剑便犹如入鞘一般,岷源剑划破长空,在男子眼前不断上演着苍山剑道。 四人虽从未合作过,但此次四方夹击却出乎意料地完美。 男子虽不至于落败,但应付起来却十分吃力,细细浅浅的血痕在他身上不断出现。 陈枫总算松了一口气,以他们四人的功夫,总归是能脱身而去的。 还不等他全身的肌肉放松下来,另一声巨响惊动在后方。 那妩媚的紫衣女子正执一只银铁长鞭傲立于五人后方。 男子女子相视一笑,四人的心却像压着百斤巨石,冷汗溢于额间。 女子宛如闪电一般冲来,银鞭即将四人分开,易寒淅与顾恒面对着紫衣女子,陈枫和紫裳即与黑衣男子针锋相对。 静谧了几夜的暗花楼,此刻被几股强烈的气息包围着,甚至超过了屋瓦上厮杀的几百人。 不时有寒风在黑夜中吹过,抚起易寒淅鬓间的乌发。 “顾师兄,这回咱们可摊上事儿了。” 易寒淅紧紧握住雪竹松。 “那可不,摊上大事儿了。” 顾恒挤出一个微笑,虽说冷汗不停在他脸颊间流下。 紫衣女子冷哼一声,皓腕一转,长鞭便向易寒淅射去,雪竹松横腰一挡,银鞭与铁剑碰擦出清脆的玲珑声。 紫衣女子莞尔一笑:“好剑。” 顾恒已至她身前,岷源一剑刺去,却不料女子脚尖一点地,身如毒蛇一般弹起半空,手中银鞭一转,勾向顾恒脖颈。 顾恒迅速举起岷源一挡,那银鞭便缠上岷源,易寒淅的眼神忽变得凌厉,聚气于剑身,一跃而起,雪竹松在夜空中竟划出一道白光。 紫衣女子觉察出身后不同寻常的寒气逼人,立马变换步脚,手中长鞭横于眼下,弯腰后倾,雪竹松又一次与银鞭相撞。 易寒淅寒气泠冽的双眼对上紫衣女子妖娆的一双凤眼,竟丝毫不惧。 顾恒趁机摆脱了银鞭的束缚,岷源剑直指她的心口。 紫衣女子心道:果然有趣。 她忽然变了手法,长鞭横挥,一下击退顾、易两人的进攻。 易寒淅单膝点地喘着粗气,顾恒也热汗直流。 “小朋友们,表现不错。” 女子横眉一立,身周便如同笼罩着暗暗的紫光。 另一方,陈枫与紫裳交替进攻,陈枫仅凭一把纸扇与那男子对峙。 “你的功夫很奇怪。”男子忽地一剑横来,陈枫的纸扇之间划出一道裂痕,他擦着地向后划了数米。 那男子缓步向陈枫走来,陈枫蹲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紫裳捂着被划破的右臂,看着那男子的背影,咬着牙举起剑腾空而起。 那男子却只是一个转身便用左手打落她手中的剑,右手捏住她的脖子,仿佛捏着一只蝼蚁。 “啧啧啧,”望着紫裳涨得通红的脸,男子笑道:“真是可惜了一个美人儿。” 虎口脱险,竟遇贵人助 兴许四对一顾恒他们还有希望,但依此刻的情形,紫衣女子甚至都不需要睁开眼睛,便可使顾恒和易寒淅喘不过气,她只需轻轻扬起嘴角,就可在两人身上多添一道血痕。 “顾恒......”易寒淅站在他身后小声道。 兴许是第一次听到易寒淅这样叫他,顾恒竟怔了一秒才回头。 易寒淅弯起蛾眉对他笑:“掩护我。” 她话音未落便如飞箭离弓般冲出,顾恒根本还来不及思考便见一紫一白两道光影撕扭在一起,其过招速度之快甚至令人不见形影。 直至紫衣女子将易寒淅逼入墙角,顾恒才知道,易寒淅这是在以命相拼。 盛怒之下紫衣女子的银鞭变成了一把细剑,朝着易寒淅心口刺去。 鲜血瞬间染红了银鞭,顾恒抱着易寒淅奋力一跳,后背在石板地上滚落了几圈,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顾恒......”易寒淅抚着他的脸,紧锁的眉头写满了担忧。 顾恒仍是死死抱着她,也没出声,也没回应,只是一双黯淡的瞳孔微微张了张。 “顾恒!”易寒淅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脸。 紫衣女子看了看手中的银鞭,又扭头看向那二人,竟有些佩服。 “飞鸿踏雪第九重......”女子死死盯着易寒淅,冷笑一声,“你根本就还达不到这个实力,竟敢如此大胆,真是......情深似海啊。” “顾恒!”易寒淅又叫了一声,“我知道你没死!起来!” 紫衣女子举起银鞭,眼中杀意顿显,她不想再跟两个不要命的疯子玩游戏。 易寒淅抱着顾恒的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血腥味再一次浓厚起来,最初预想的疼痛却未曾落在身上。 易寒淅睁开眼睛,一个蓝衣男子手执一把铁扇,竟以一敌二。 紫裳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思考着那蓝衣男子来无影的情形。陈枫抬手擦掉嘴角的鲜血,眼神跟着那扭打在一起的三人走。 易寒淅一手撑在地上,咬紧牙关,艰难地将顾恒上半身扶起,然后挪移到墙角,顾恒的头自然地就靠向易寒淅的肩膀。 “顾恒!”易寒淅真急了,她看着顾恒背上的鲜血,不经意间想到了他在苍山时所受的鞭刑。 “都是为了我......”易寒淅抱着顾恒,竟落下一滴泪在他脸颊。 自小在藏剑阁长大,紫裳以为所谓的天下高手她都已了解过半,但此刻见着蓝衣男子以一敌二气息竟平稳如常,他与那二人在屋顶上僵持,眼眸深似潭死水。 陈枫与他对视片刻,望着紫裳道:“走!” 易寒淅自然也听到了,可惜她负伤在身,根本扶不起顾恒。 陈枫跑去搀起顾恒右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同易寒淅一起扶着他走。 “嘿……” 声音来自右耳,易寒淅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了看中间这人——顾恒正望着她傻傻发笑。听到中间这人终于发了声,易寒淅心中顿时惊喜,她咬着朱唇,带着眼角的泪光,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 “笑什么......咳、咳.....死不了,”顾恒将头偏向陈枫,嘟囔道:“不要命的傻女人。” 易寒淅发誓,如果她不是看在顾恒身受重伤的份上,她一定把顾恒打到满地找牙。 “以后你能不能,别,别一声不响跑去拼命......” 易寒淅很不服气,“我说了,叫你掩护我的。” “那你也别......咳咳、咳......” “别说话了,”陈枫憋着胸中一口气血,“你受了内伤。” 看到四人已消失不见,蓝衣男子不再恋战,脚尖轻点便踏着屋瓦而去,如同来时般快如残影。 黑衣男子怎肯罢休,捡起被打落的剑便准备用燕落无痕追上去。 “浅夜!”紫衣女子捂着肩头的伤口唤着冲动的男子。 说话间哪里还有人影,那被唤作浅夜的男子手指一松,黑色的长剑重重地撞在地上,他也似这把剑一般,垂着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紫衣女子眉头紧锁,轻轻走到他身边,抚了抚他鬓间青发。 “浅夜......我们,远不敌他,再追无益。” 浅夜握住女子的手,“我知道的流莺,我只是不甘心!他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想要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知!” 流莺噗嗤而笑,“有什么好不甘心的?那群人来历肯定不简单,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们知道了也无益,半路杀出个绝世高手,本就不是你我能掌握的事情。” “今夜我们已经收获够多了,若再要戳破了武林间的罗织密网,岂不是太贪心了?” 浅夜不解地皱着眉头,他早知眼前这女人的本事。 流莺的眼神忽变得瘆人。 “千刀门不过一个不入流的门派,根本不值一提,得之失之又如何?于整个江湖而言它不过沧海一粟。你以为宗主这么久了都不回来,是在躲这场纷争?她说不定是在策划一场更大的游戏!” 浅夜低声道:“那个来找她的女孩儿?” “呵,”流莺看着他笑,“一个天真、纯净、不谙世事的女孩儿?” “她总归是会被这世道磨得只剩棱角。” 夜风凛凛地吹着,被打破的平静此刻再度回归。 浅夜与流莺一同坐在屋顶上,他们深知,眼前这片狼籍很快就会被清理干净,那些恩恩怨怨血债情仇也终会被岁月埋没。 一切渺小的、宏大的,在时间面前不过都是一把细沙,总会随着风消逝地无影无踪。 江南夜里,客栈疗伤时 已是深夜,江南的旅馆已悉数打烊,四人离了暗花楼数里,方在一偏僻的小巷内找着一处安身地。 掌柜的正打着算盘算账,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来,掌柜的立马停下了拨动的指头。 “住店!” 紫裳撑着欲倒的身体按下一锭银子。 女掌柜斜眼看了看那锭银子,又看了看紫裳满身血污的身子,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客官,小店门面小,早就住满了。” 紫裳看着那女掌柜眼中明显的戏谑,怒火中烧:“住满了你怎的不在门口立个牌子?” 女掌柜笑着就从底下掏出个木牌子,“这不正打算立上,姑娘你就来了吗。” “你!” 说话间,顾易陈三人已经赶到,顾恒短暂清醒后又昏倒了过去。看着紫裳与那掌柜争执,易寒淅几乎就能想到事情的原委。 她放开顾恒,径直走向那掌柜。 陈枫架着顾恒找了个横板凳坐下。 那掌柜笑着,心想这么个受了伤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 易寒淅看着那掌柜,二话不说,雪竹松直直插入柜台之上。 那女掌柜大概没想到易寒淅如此豪气,捂着心口向后退了好几步,震得柜台上的酒摇摇欲坠。 “我要房间,现在!” 紫裳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易寒淅,她一双纤纤玉手死死捏住柜台,那木头都好像要裂开,她眼中仿佛全被恨意侵蚀,好似血流成河。 女掌柜颤颤巍巍地掏出钥匙,一把接一把,一共三把。 她哭丧着脸:“真没了。” 易寒淅拿了钥匙,甩给紫裳一把,便转身和陈枫扶着顾恒上楼。 “你何时变得这么凶狠?” “何时?”易寒淅不解,“我一直都是如此。” 顾恒伤得很严重,至少他后背那条疤这么说。 陈枫自告奋勇要替顾恒把脉,易寒淅倒是很惊奇:“你还会把脉?” 陈枫笑着回应道:“走镖路上算不准会遇到些什么,所以小时候我爹就让我都学了些。” 易寒淅拿出了包袱中的绷带和伤药,绕到房间中红纱制的屏风后面,熟门熟路地替自己包扎起来。 “说起来,今天那个蓝衣人来得很是奇怪。” “哦?”陈枫缓了几秒才回答道,“他来得很是凑巧。” 易寒淅皱着眉头,“为何这样说?” 好一会儿,屏风外面都不曾有回声。 “陈枫?”易寒淅唤道。 “哦,我、我没事儿,”陈枫放开了抚在顾恒腕上的手,“我只是、咳、咳咳咳......” 听到这个声音,易寒淅连忙拉起衣服跑出去。 陈枫倒在地上,身侧竟满是他吐出的鲜血。 “你怎样?”易寒淅轻轻将他扶在自己怀里。 “我,我无妨......” “你当我傻吗?”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是一声巨响,门闩应声折断,木门被一脚踢开。 易寒淅定睛一看,正是那个救了他们的蓝衣男子。 “你要做什么?” 男子的一双眼眸冷若冰霜,竟比冬夜里的坚冰还慎人。若非易寒淅刚刚被他救起,此刻只怕早就不敢与他对视。 男子并为理睬她,而是直直地看着她怀中的人——陈枫。 “咳、咳,见过......见过二叔。” 二叔?!易寒淅惊讶地看着那个男人,怪不得她要出手帮他们。只是那个男人一头长发,看上去顶多不过三十岁出头,陈枫竟有这么年轻的二叔? 他二叔二话不说,直接从易寒淅怀中抱起了陈枫,离开了房间,易寒淅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听这架势,他们应该是去了隔壁房间。 易寒淅只得一人扶着顾恒到床上,又掰坏一个椅子脚当门闩。 她先是把顾恒弄得直坐起,然后便想替他处理伤口。 她的手指本快要触到顾恒的衣服,却忽地一止,脸上竟莫名泛了红晕,她啧了啧,想道: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害羞的? 想到这儿便干脆利落地扒了顾恒的上衣。 顾恒的脊背上还有隐隐几道伤口,是上次在承思阁中受刑所留下的。易寒淅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 只不过一会儿易寒淅就害羞地捂着脸,心道:我在干什么? 想到这儿易寒淅深吸一口气,拿起伤药准备干正事。 她刚替顾恒包扎好,门那面便又是一声巨响,凳子腿应声而断。 易寒淅:...... 那蓝衣男子道:“陈枫说顾恒受了内伤,让我过来看看。” “哦哦,好。” 易寒淅说完就下床,那蓝衣男子便绕过红纱屏风进了里间。 他二叔看着顾恒光秃的脊背,愣了愣。 易寒淅刚白下来的脸霎时又红了。 “我,我只是想帮他包扎伤口,你别多想啊!” 蓝衣男子点点头,坐上床运功替顾恒疗伤,易寒淅见此景便主动地走了出去。 漫漫长夜,此刻已是五更平旦。 易寒淅靠着窗子往下看,天还未明,但已有些许人家赶着生意活儿出门劳作了。 江南地杰人灵,春风至、百花争妍,夏日炎、清潭绿荷,秋来晚、烟雨迷蒙,冬雪飘、素裹银装......其景美甚,如画中水墨,不可言语。 易寒淅想,若能找处酒馆装满酒葫芦,再提着它寻座石桥而坐,靠柳观水,醉饮一场,岂不快哉? 倘真能在这无边光景之中牵着马,执着剑,饮一壶好酒,怕是生也无憾。 “易姑娘。” 沉醉于窗前之景,易寒淅竟未听到蓝衣男子的脚步声,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才回头。 “我已运功替顾恒疗伤,此刻他已无大碍,但还需找个药堂抓几两草药调养,方可恢复。” “多谢二叔!” 男子抬起手拒绝道:“你叫我断昀就好。” 易寒淅笑笑:“谢谢断叔叔。” 断昀无奈地摇摇头走出去。 易寒淅又掰下一个椅子腿儿挡在门上当门闩,四腿凳子变两腿,易寒淅汗颜,只望那个断二叔别再来了。 探听消息,千刀门旧事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顾恒趴在床上睡着了,易寒淅只得抱两床被子摊在屏风外打地铺。 待几人完全清醒后已是正午时分,易寒淅换好了衣服准备按断昀说的去药堂抓药,顾恒一下子拉住她的衣袖,“你识路吗?小心再碰到千羽宗的那群人。” “放心吧,我问过老板娘了,这客栈出门不远就有家医馆,我很快回来。”易寒淅浅笑。 她轻掩上门,叹了口气。 这客栈位置很偏,但人却不少,此刻大厅里已坐了不少人,那女掌柜正擦拭着酒罐。 “掌柜的。” 女掌柜皱着眉转过身来却是一惊,“怎么是你!”她顺了顺胸口,很为难地又转过身,小声嘟囔道:“我这是倒了什么霉!” 易寒淅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砸”在桌面上,那女掌柜闻声缓缓转过头,她目光直直盯着那闪亮亮的白银,盯得出神。 ——直到易寒淅又拿出了一锭银子。 “姑娘你说吧你要啥。” 易寒淅嘿嘿笑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么。” 女掌柜终于摆出了对顾客该有的脸色,眼角下垂,嘴角上扬,笑眯眯地抓起两锭银子藏到桌下。 “我就想跟你打听打听这周围的情况。” “那具体是什么情况呢?” “全部。” 日上正午,紫裳拖着一身伤敲了敲顾恒的房门。 顾恒连起身都吃力怎有力气下床开门,这边门没开,倒是把隔壁房的断昀给敲来了。 紫裳颇有些惊讶地看着断昀,那男人一头长发略带有深海的蔚蓝,他的双眸就像平静海面上忽然起风刮起的漩涡一般深不可测。 看到断昀从陈枫的房里出来,紫裳便有些猜到他是昨夜救了他们的那位高手,因此便道:“多谢前辈昨夜出手相助,救命之恩,藏剑阁紫裳没齿难忘!” “你不必谢我。”断昀冷冷道。 他说罢便聚气于掌,“咔嚓”一下劈开了顾恒的房门。 紫裳:“......” “你们的事,陈枫都跟我说了,我不会帮你们。” “当然,”紫裳点点头,“这是我们藏剑阁的事,顾兄弟受我们阁主所托仗义相助,易姑娘和陈公子又不辞辛劳,远赴千里相伴,怎敢再叨扰前辈?” “我点了几个菜一会儿送到这儿,陈枫和顾恒都伤得很重,劳你照看下。” 言毕,断昀扭头便走,连看都不看紫裳一眼。 “诶......” 紫裳心里莫名有些落寞,那人不肯帮忙,找楚清歌的困难便又多了一分。 正在此时,易寒淅竟提着药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紫裳正欲解释,易寒淅忽地瞥到了地上断掉的椅子腿,全明白了。 “我去外面抓了几副药,顺便就道听途说了一番,一会儿上菜了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我说说我打听到的情况。” 这消息无疑令紫裳喜笑眉开,甚至菜还没上齐,她便催促伙同着易寒淅搀扶着两位重伤员坐到了席上。 “你一天拖着个病体跑的路倒不少。”顾恒嬉笑道。 “我这要是叫病体,那你这就是尸体!” 房间里洋溢着低低的浅笑。 “断二叔呢?他不回来吗?”易寒淅问道。 “不用等他了,他已经走了。”陈枫答道。 “走了?”紫裳真没想到那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算了,”易寒淅叹了口气,“就料到他不会管我们。” 她轻轻抿了口茶,说道: “我在老板娘那儿打听到千羽宗正和千刀门——也就是昨晚袭击暗花楼那群人打得不可开交,已经僵持了几个月了。听说他们交手的原因是千羽宗要想吞并澄湖以南——正好包括了千刀门的地盘。” “两个门派的争夺,”陈枫托着下巴,“可依千羽宗的实力,不该这么吃力啊。” “没错!”易寒淅打了一个响指,“千羽宗好歹是中原六大宗门之一,怎么会对付不了一个三流帮派?其实是他们宗里有些人不想吞并,准确说,是不想燕渡——昨夜那个天字级以上的高手,千羽宗四护法之一的人来吞并。” “半年前千羽宗暗墨阁阁主因病离世,三阁主之一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作为四护法之中最强的燕渡自然是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只是不知为何,钟铭心一拖再拖,将暗墨阁的事务交由暗香阁阁主流莺,暗夜阁阁主浅夜处理,我猜那两人就是最后发现我们的那两人。” “燕渡当然等不了,正好千羽宗计划收服澄湖以南地区,于是在钟铭心启程去群英会之前,燕渡便请命担此大任,钟铭心同意了……” “不对呀,”顾恒打断道,“既然钟铭心要拖,又为何明知他是在邀功请赏还要同意呢?” “这就是另一个惊天大事件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千羽宗出了大事情钟铭心为何还迟迟不归吗?因为,千刀门门主周厉曾是钟铭心的同门师兄!甚至他们俩还被传言说是恋人,只是不知为何,千羽宗老宗主死后,周厉忽然带着一部分人离开千羽宗,在澄湖南岸创立了千刀门。” “你是说,钟铭心在躲周厉?”陈枫道。 “是的,她没有理由在群英会结束一个多月后还未归来。” “那清歌便很有可能在千刀门手里了?” “对,”易寒淅点点头,“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千羽宗关了楚清歌。” “不过这种可能很小,”顾恒道,“两方交战,千羽宗的人不认识楚清歌但应该也看得出她不是千刀门的人,抓了她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得罪中原武林,触怒钟铭心。” “不错,现在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千刀门上。”陈枫肯定道。 “我上午去探了探路,摸得清大概的道儿,但只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儿,没敢往里冒险。” 顾恒笑道:“我们现在伤的伤,残的残,虎口救羊的事情确实太冒险。” “那我明天跟易姑娘去熟悉一下路,顺便再打听打听情况,你们好好休养,待我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做。” “好。”易寒淅冲紫裳微微浅笑。 以身犯险,虎口探深浅 顾恒能活动自如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陈枫比他伤得轻些,大概十天左右就能下床了,便和易寒淅紫裳一同去探了探路。 经过三人这些天的摸排,千刀门各个出口守卫情况都已经了然于心,也基本已经确定了千刀门的确掳了个碧衣女孩儿来。 “三天后就是中秋节,江南各大门派历来中秋都会举行集会,虽然千羽宗千刀门打得不可开交,但都会停一停来筹集席宴,恰巧这两天又是他们最忙最乱的时候,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混进去救人。” “时机不错,但你们知道她关在哪儿吗?”顾恒问。 “不知道,”紫裳皱眉道,“但眼下管不了这么多了,清歌被他们抓了这么久,我怕再拖下去会出事。” “不错,”易寒淅点点头道,“该摸查的情况都摸查地差不多了,一直在外头商量也无济于事。” “那你们想好怎么混进去了吗?”陈枫问。 “是这样的,你和顾恒大伤初愈,保险起见,我和易姑娘先扮作助兴的舞女混进去再找地方接应你们。” “那行吧,你们注意安全。”顾恒道。 易寒淅起身将雪竹松甩给顾恒,道:“我只腰身佩把软剑,雪竹松,你记得带给我。” “放心。”顾恒笑道。 “那我和易姑娘就先去准备了,酉时澄湖南岸柳树下,等你们。” 易寒淅和紫裳混进的这个舞团是个临时组建起来的小班,在江南歌舞升平的地界俨然排不上号。不过这倒是不影响,反正易寒淅也没想过真要被那千刀门选上在中秋月圆之夜献舞。 跟着小班那些舞女练了一下午,硬是拖到太阳都要下山了才出发,这还不够,到了千刀门才知道,这前边儿排了乌泱泱几十号人等着献舞。那些舞女站不住,一个个直发牢骚。易寒淅和紫裳倒觉得不错,夜黑风高才更好浑水摸鱼。 这一边儿正站着无聊,另一边儿却忽然穿出了清脆的鸟叫,易寒淅转头一看,顾恒嘴里正含着一片柳叶,冲她挑眉。他手里拿着岷源,腰间却别了雪竹松。 易寒淅笑笑,她没想到陈枫和顾恒来得这么早。 等了半个时辰,太阳已不见了影子,终于轮到她们了。 易寒淅和紫裳虽说都是半吊子舞艺,但好在武功基础不错,站在不起眼的位置跟着混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千刀门督舞的这人是千刀门唯一一个女领主,江湖人称姚四婆,是黄老三的媳妇,名副其实的女中豪杰,一手镰刀耍下来,没人敢在她面前横。 “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那群糙男人怎么喜欢这么些玩意儿。”姚四婆嘴一横道。 她手下那跟班倒是极会讨好,连忙伏到姚四婆耳边说:“四领主,这不也为了兄弟们一饱眼福吗?您就忍忍气,看完这最后一场,随便挑几支就行了!” “哼,”姚四婆眉头一皱,“也罢,我就忍这一时,等这中秋一过,就把那姓钟的老巢一端,给你家三领主报仇!” 舞总算是跳完了,姚四婆起身就走,一旁的几个弟兄早就按耐不住了,冲上来就殷勤长短的。 “姑娘这容貌,真是让人,把持不住呀!”那人上来就伸出手想碰易寒淅的脸,易寒淅心里直范恶心,伸出手给他截了,一面又呵呵笑道:“你这就抬举我了,千刀门里怎么会缺漂亮姑娘呢?” “哎哟你可别提了!”那人说着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千刀门男人成堆,连个女人都找不到上哪儿去看漂亮姑娘!” “咋会一个没有呢?”易寒淅故作疑惑。 “诶,倒还真有一个,但那死丫头被掳来就被关在牢里了,我们这些人愣是连正脸都没看过!真便宜了牢房里那些家伙,一个劲儿跟我们吹那丫头的脸蛋身段。” “不过嘛,”那人又盯着易寒淅,“我猜那丫头,肯定没姑娘你漂亮!嘿嘿嘿嘿嘿。” 易寒淅又一次用丝巾拂了他的手,挤出一个笑道:“那你跟牢房的兄弟搞好些关系,这美人不就到手了吗?” “哪儿能啊!”那人冲上来想抱住易寒淅,谁料她一个转身绕到柱子后头去,那人脑袋上撞了个大包。 他捂着头哭丧着脸说:“姑娘你这欲拒还迎也该到头了,过来吧!” “我不,”易寒淅撅着嘴,“你这里有别的姑娘,我们舞班就是来凑数的!” “嘿哟,那丫头被关在咱四当家边边儿,谁敢上去找死呀!” “干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到,那姚四婆虽说想到这门里的兄弟多少都是些用下边儿思考的动物,但也没料到院子里就出现这么多不堪入目的画面。姚四婆性情也算豪放,不比闺阁小姐矜持,但就是看不惯这这场面,逮住了就是一顿好打,门里兄弟也因此对她怕得紧。 院子里不止易寒淅她们一支舞队,排在她们前头的舞女们跳完后也都原地歇着,等着姚四婆来宣布哪些队被选中。此刻院中凌乱不堪,男男女女混杂,什么姿势的都有,有的舞女甚至散了发髻垮了衣裳,姚四婆真心觉得这活动要不得。 易寒淅她们这支临时组建的小班不出意料地落选了,班主虽说早已料到,但终究是有些失落,锁着蛾眉出去了。 易寒淅悄悄告诉紫裳楚清歌被关的位置,紫裳点了点头,看到姚四婆交代完从木椅上起身,扭头便问易寒淅:“我们要不偷偷跟上去。” 虽是比较凶险,但此时天色昏暗,烛火未起,院中杂乱,的确是个好机会,易寒淅便示意了紫裳跟上去。 跨过前院人便瞬时变得少了,中间院子看起来是千刀门主院,“议事堂”三字赫赫挂在房檐之下。 姚四婆显然还要往里走,那里头便是千刀门各个领头的住宅,来往的人更加稀少,但凡姚四婆回个头,易寒淅和紫裳就得玩儿完。 姚四婆没往宅院群中间走,她越走越靠墙。两座宅墙间,有一看似十分沉重的木门,门前站着两个黑白粗布麻衣的男人,手持着砍刀。 若错不了,便该就是牢房了。易寒淅想。 还没等她们高兴,姚四婆忽地停住脚步,定身回头喝道:“什么人!” 智入牢房,巧救楚清歌 说时迟那时快,紫裳还在原地呆滞,易寒淅就已经冲到了姚四婆脚下,抓着她的袖子哭诉道:“四姑姑!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好歹让咱舞班亮个相吧,就是给别的班做个陪衬也行!就一小会儿的时间都行!姑娘们饿着肚子练了几天,自知不是那些大舞团的对手,可......” “行了行了行了!什么德行!”姚四婆皱着眉把袖子一甩,“你就是在这儿哭到月圆,也别想有个位置!娇滴滴的模样,赶紧滚!” “四姑姑!”临了易寒淅还不忘伸出手挽留一下。 强,真强,紫裳心里头都要笑垮了,这女人可真不愧是楚湄的女儿,就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要是个男人指不定中秋月圆她们还真得去献舞了。 姚四婆走远了,易寒淅便撑着地起来,咬着牙道:“死老太婆。” 紫裳捂着嘴笑道:“易姑娘,您可真行。” “那可不,行走江湖嘛,靠得就是这一手!”易寒淅得意地挑挑眉。 紫裳掏出准备好的红绳,抛在白墙之外,不一会儿,墙外就传来了“咚咚”的声音。 “咚 咚咚咚 咚咚”那是他们四人想的接头暗号,易寒淅按着另一个节奏又敲了回去,声音刚落,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跳落在地。 “给。”顾恒将雪竹松交给易寒淅。 “牢房边守着两个人,大门没锁,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易寒淅道。 “只要找到楚清歌就不怕,强闯也要把她带出来。”顾恒道。 易寒淅微微侧目低下头,她将雪竹松甩给陈枫忽地转身向牢房奔去,紫裳本向抓住她,却只是擦着她的衣袖而过。 三人皆是诧异。顾恒甚至本能般地反应要跟着她冲出去,好在陈枫及时抓住他。 望见一绝色舞女跑来,那俩守卫眼中先是一阵警戒,而后看清易寒淅白皙清冷的脸,竟飞快地变成贪羡。 “牢头大哥,我是追着四姑姑来的,你们可行个方便,给我指指明路?” 那两牢头相视一眼,嘴角纷纷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 “可以嘛自然是可以,”其中一个肤色略暗,个子高挑的男人带着一抹淫笑缓缓靠近易寒淅,“不过姑娘你要怎样报答我们呢?” “公子......”易寒淅的脸霎时红润,“这附近难免还有人呢……” “人?什么人?”另一人笑道,“兄弟们都跑到前院儿享福了,这儿除了咱们仨就没人了!” “是吗?”易寒淅忽然阴笑道,“那可真是苦了你们了。” 不过刹那之间,她两手同时出掌,一下打中两人的后颈,俩牢头立马倒地晕了过去。 那俩牢头刚倒地,顾恒便立刻冲了出去,瞪着易寒淅道:“你干什么!” 易寒淅避开他的眼神,冷冷道:“抓紧时间,快进去找到楚清歌带走吧。”她一把夺过顾恒身后的陈枫手里的雪竹松,转身打开了牢门。紫裳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顾恒呆呆地滞在原地,陈枫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肩上轻拍两下以作安慰。 牢中大院冷冷清清,确实没有一个人,“果真是一群为色所迷的登徒子,”易寒淅心中轻蔑道。 她侧身低头进了黑乎乎的牢洞,潮湿,阴冷,死寂,脚下踩着茅草的声音异常清晰,几乎可以确定里头毫无动静。 她一人作头向牢洞深处进发,顾恒作尾断后。通道两侧的牢房都空无一人,陈枫不禁想,千刀门将监狱修得如此之大,可真正能关的却只寥寥可数。 一牢房中,四人终于看到了第一个人,那人蓬头垢面蜷缩窝倒在角落里,脏污的囚衣下是骨瘦如柴的身躯,一动不动。亦看不清脸,亦分不清男女,宛如死尸。 紫裳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牢洞深处,就到达到尽头之时,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有人来了?” 喜悦顿时涌上心头,一路风风雨雨,紫裳霎时有种苦尽甘来的苦乐。她与楚清歌相识近十年时间,绝不会认错她的声音。 紫裳越过易寒淅,飞奔至声音的源头。 此刻,楚清歌曲着膝盖坐在地上,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牢房外,丝毫看不出紧张与恐慌。 “清歌!” “紫裳姐姐?”楚清歌顿时喜笑颜开,“真的是你吗?” 她站起身跑至木栏杆前,与紫裳十指相握,“我还以为,舅公不要我了……” “怎么会!”紫裳眼中含着泪光摇摇头,“是我来晚了。” 楚清歌仍穿着出走时的那套青衣,发鬓虽散却并未凌乱。紫裳伸手理了理她鬓间散发,带着颤抖的声音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楚清歌摇摇头,“放心吧,他们没找到我跟千羽宗有关联的证据,”她转而又笑道:“而且我那三脚猫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就不像是什么江湖人,他们看我没什么价值,就把我甩在这里。” 易寒淅看到她们相见的一幕,缓了缓,终开口道:“钥匙呢?” “在那牢头总管身上,他一早就离开牢里了。” 易寒淅皱眉想道,那男人定是去前院风流了。 “有铁丝吗?”顾恒问道。 楚清歌看到顾恒,眼中瞬时大放光芒,“是你?你怎么也来了?” “快点!”易寒淅打断道。 紫裳慌忙解下头上的小簪递给顾恒,问道:“这个行吗?” “可以。”顾恒接过,便立即蹲在锁前,他将那小簪掰掰弄弄,伸进锁芯,动作娴熟,一气呵成,一看就没少干过类似的事儿。 易寒淅看着顾恒认真仔细的样子,不禁开始联想起他在苍山训练的模样,是否也一样专注刻苦,又时而扬着脸跟师兄弟们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 说起苍山......她忽地有些想念师傅萧明远,她这些年没少出过远门,可次次都是孤身一人,从未有人陪她走过这么远的路,那是竟不觉得思念是什么滋味。想来可笑,如今身遭友人相伴,却突然徒增寂寞,她安慰自己道:许是见了紫裳清歌相见,不免代入自身吧。 锁开的声音将易寒淅拉回现实,楚清歌推开牢门而出,抓着顾恒的手开心地笑着。 侧显爱意,缠绵千丝缕 顾恒偷偷地瞟了易寒淅一眼,发现她似乎在走神。 楚清歌拉着顾恒的手向外跑去,顾恒本想挣脱,可看她到她的笑颜又忽然有些不忍,便任由她这样抓着。 一行人跑到牢洞外,陈枫在外头接应着。 “快些!有人来了!”他用低沉的声音喊着。 五人刚冲出狱门,便见几个人晃晃悠悠地朝这儿走来,看脚步像是喝多了。 虽说酒精作祟,可毕竟脑袋不傻,五个人从大敞的牢门中跑出来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咋回事。 其中一人大声喊道:“来人呐!有人闯进来了!” 紫裳率先翻了出去,接着顾恒用肩膀拖着楚清歌让她翻过墙头,紫裳在下头接应。 剩下三人自然好办,脚尖点地便翻过白墙。由于早期摸清了地形,任凭千刀门追赶,四人也丝毫不慌乱。 “分头走!” 顾恒易寒淅自然地走向一头,楚清歌见状不舍地拽着顾恒的衣袖。 易寒淅侧目淡望,一个人向那头走,顾恒想追,可奈何楚清歌用那灵气晶亮的双眼向他撒着娇。陈枫便立即追着易寒淅上去。 “走吧清歌!”紫裳看着身后不远处的追兵,催促道。 顾恒无奈地皱着眉头跟她走,心里却满是易寒淅低头侧目失望的表情。 千刀门牢房前,姚四婆用手提着那看牢的人的头发,吼道:“混账!叫你贪图美色!下次看你不把自己一条命搭进去!” “四、四领主,”带头去追的那男人抱拳向她行礼,颤颤巍巍地道。 姚四婆斜眼一瞥,不屑地道:“有事儿就说,抖什么抖!”她最看不得这些男人跟个姑娘一样扭扭捏捏。 “这、那个、劫狱那群人,他们、分两拨跑了......”他纠结地看着姚四婆的脸色,“我们追不上.....” “追不上?”姚四婆黑着脸盯着他,“你们是饭桶吗!” “不不不不不,四领主,我们、我们这就去追,马上追!” 那男人说罢便如兔子见了老虎一般跑掉。 姚四婆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骂着这些恨铁不成钢的小子。 “四妹,若是追不上便算了。” 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姚四婆惊喜地回头:“大哥。” 这人便是千刀门门主周厉,姚四婆黄老三的结义大哥。行事狠辣老练,性格沉稳厚重,颇有江湖大哥的风范。 “老三怎么样?” 提到黄老三,姚四婆刹那间变得像个普通的老妇人,盯着地面,喃喃道:“挨了不少刀子,还瞎了只眼睛。”她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周厉有些自责,“怪我没劝住他。” “这哪儿能怪大哥?”姚四婆忙说道,“是老三他自个儿牛脾气,提着刀去找死,那钟铭心再不是个东西,千羽宗也不是软柿子啊,他就是提着刀去砍石头!” 她说着说着便收住了跃跃欲出的眼泪,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眼下多事之秋,老三有伤在身,门内的事还得多辛苦你。” 姚四婆点点头:“自是应该的。” 周厉于是又吩咐道:“你记得,这些天以中秋晚宴为主,别的事儿先推到一边。” “可那千羽宗的人都欺负到咱家门儿上来了。” “他们不像是千羽宗的人。” 姚四婆疑惑道:“为何?” “那丫头若对千羽宗重要那千羽宗早便派人救了,耽搁半个多月就是弃了,既是弃了又救什么?现在来救她的肯定不是千羽宗的人。” 觉得自家大哥说得有理,姚四婆便道:“倒也是。” “你且记住,外面局势再乱,规矩也不得破,中秋宴不仅得办,还得办的漂亮,让门里兄弟们安心,也让江湖上那些个帮派看看,咱们千刀门,任尔风打雷劈,也依旧,稳稳当当地伫立在这澄湖之畔!” 易寒淅和陈枫回到客栈时,恰巧碰上了楚清歌笑盈盈地拉着顾恒的袖子。 易寒淅抬头看了顾恒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直接上楼了。 “顾恒哥哥!”楚清歌故意大声道,还不忘看看易寒淅的背影。 “你叫这么亲热干什么。”顾恒连忙把手从她怀里抽出来。 楚清歌扑哧一笑,“诶,你知道他们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怎么答的吗?” 顾恒心不在此,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怎么答的。” “我说我叫苏青。”楚清歌笑得弯了眉毛。 苏青?顾恒一惊,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楚清歌便解释道:“你不是说过你的师妹叫苏青吗,上回我说我叫苏清歌结果竟被你识破了,那我想我得换个安全的名字,我就想到了你师妹!” “哦,你还挺聪明的。” “那可不!”楚清歌歪歪脑袋,“他们在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现,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就只得把我关起来喽。” 她旋即又道:“不过嘛他们也没怎么为难我,我便当是去休息几天。” “好了,那你好好休息吧。” 顾恒说完起身便走,楚清歌的表情忽地愤怒,站起来指着顾恒道:“喂!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易寒淅的房门紧闭着,那四腿凳子已经只剩下一条腿了。 顾恒站在门前,犹豫不定地皱着眉,时而伸出手,又突然缩回去,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正踌躇着,门却突然开了,易寒淅黑着脸吓了顾恒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该有的态度呀!正想着换上个笑脸,面前这刁泼女子就是一个包袱砸来,然后转身便“碰”一下关了门。 顾恒愣愣地抱着自己的行李,无奈地摇摇头。 “顾少侠?你怎么在这儿?”问题才问出口,紫裳便灵光一闪,得,是被赶出来了。 顾恒看到紫裳脸上使劲憋住的笑,尴尬地摸了摸头。 “顾少侠,你可千万别被清歌逮到没地儿住了。”紫裳打趣道。 这话虽糙但却极有道理,待会儿要是被楚清歌看到指不定闹成哪样。顾恒于是便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敲开了陈枫的房门。 看到顾恒,陈枫还蛮意外的,不过再多想想也是,就凭易寒淅那脾气,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海量了。 陈枫叹了口气,让顾恒进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摇摇头道:“我说你,要真喜欢易姑娘就直说,何必还跟那楚清歌纠缠不清,惹她生气。” 顾恒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被赶出来不说,偏偏喝口凉茶都要被呛到。 他咳了好一会儿,挣扎着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那你脸红什么?” “呛的!” 陈枫:“......” “不过我真得提醒你,楚清歌不好乱招惹,就凭她那性子和她身后的关系势力,到时候她真离不开你了,有你好受的。” “不至于吧,她一个大小姐,顶多把我当哥哥。” “呵,”陈枫不带好眼色地看了看顾恒,“你把她当妹妹,她未必只想把你当哥哥。” “总之啊,这些事情越早说清楚越好,你性格善良,不想伤她,可到时候事情变得复杂了,你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顾恒听着陈枫的话,细想了想楚清歌和易寒淅对他的态度,的确,楚清歌和苏青不一样,前一个是中原武盟的大小姐,而后一个只是苍山中默默无闻的小弟子,如果楚清歌真的误会了什么,就不是一句两句解释得清的了。 情思缱绻,佳人入梦来 是夜,寂静无声,唯有知了咋咋叫着。顾恒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双臂枕着头,静静思考着。 “陈枫,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啊?”陈枫翻了个身,“你这是什么问题?” 顾恒纠结地看着陈枫,“你如果喜欢一个人,你该怎么跟她说呢?” “你是说你喜欢易姑娘?” “......你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 陈枫轻笑一声,“我没喜欢过谁,也不知该怎么表明心意。” 顾恒叹了叹气,道:“那该怎么办?” “要我说,易姑娘性子直爽,你便明着跟她说,她肯定会同意的。” “是吗?”顾恒丝毫没察觉陈枫已经认定他喜欢那人是易寒淅了,只顺着往下说:“可我最近惹她生气了,我老觉得她有些厌烦我。” “既然你觉得她厌烦了你,那你又为什么还老想着要跟她表白心迹?” “倒也不是,”顾恒皱着眉头,“我就是不想她生气,不想她误会,你不是说话得说开吗?我就想......把话说开。” 陈枫暗叹,他说的说开是和楚清歌说开,顾恒倒好,直接去和易寒淅说开?不过仔细想想,这样还更省事儿,一箭双雕。 于是他暗讽道:“不错,你思想觉悟挺高的。” “啥?” “没啥。” “那你说,我明天起床就去跟她说怎样?” 他话音刚落,陈枫便从床上弹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就挑个这么随便的时间?” 陈枫仿佛能看到他明早说完那些木头一样的话后,易寒淅黑着脸摔门的场景。还好顾恒兜不住话,一股脑儿全说了。 “可你不说......越快越好吗……” “大哥,再快你也得挑个时间好吧,你怎么不现在就去跟她说呢?” 顾恒转一思考,说的也是。 “那你帮我挑个日子。” 陈枫木了,这都什么事儿? “我看要不中秋夜,我找个由头带她出去逛逛,你备点儿她喜欢的东西放在她房里,等她回来的时候就跟她表白。” “不错不错,还是你懂!” 陈枫:“......” 按理说这段谈话结束后两人也该睡个安稳觉了,可夜里总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过顾恒,你是真想好了吗?” “嗯?想好啥了?”出乎意料地,顾恒的声音很清醒。 “你们苍山派,许你们谈情说爱吗?” 陈枫一语惊醒梦中人,真要较真起来,顾恒还未出师,虽说到他这个年龄身份,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但他的爱人是易寒淅——掌门、师傅,一个都不会同意。 顾恒沉默了很久,于是陈枫也陪他一同沉默。 “我......还未想那么多。” “要不你干脆别回去了,跟易姑娘一起浪迹江湖不也挺好。” “怎么可能。”顾恒的声音不重,但却十分坚定,至少陈枫能够听得出来,在顾恒心里,苍山并不是他为了爱情可以抛舍掉的东西。 “我不太懂,你们对自己门派的这种感情。” “这种感情,就像家一样,你的同辈,从小生活在一起,彼此关照扶持,福难同享;你的长辈,亲身教导养育,倾盆相授……就像血脉一样,抹不去。 血脉,抹不去......陈枫的眼神忽然黯然。 “万一有一天,你发现你想斩断这条血脉怎么办?” “不会有那一天的。” 此刻便是彻夜寂静无声,一个侧身躺于床上,另一个闭眼趴在地上,也不知是秋风拂了谁的思愁,两人都做着断肠人的梦。 梦里,苍雪峰上,那个眉眼如霜的女子执着一把利剑,横扫了落地的积雪。她剑如星芒,抬头一瞬便指向了那无意闯入的陌生人。 “你是谁?” 顾恒笑着,道:“我是你的心上人。” 得偿所愿,终见钟铭心 中秋的前一天,钟铭心回来了。 这个消息可谓是震惊了整个扬州城。有先知者料到,她果真还是得回来参加中秋宴,也有多嘴者传言,她在这节骨眼儿上回来,多半还是舍不得周厉。 不过无论她是因为何种原因回来,对于顾恒他们来说,她回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顾恒哥哥,我知道你最好了,钟姨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陪我去见见她吧。”楚清歌晃着顾恒的胳膊,虽说她这招一炷香前已经对紫裳用过了。 “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刚从虎口回来你还没长教训呐?”顾恒欲哭无泪道。 “讨厌!”楚清歌站起身来,“我本来就是来找钟姨的,现在她回来了,咱又不缺这一时半刻,留一留又怎么了?” “你是来找你钟姨的,我们可不是。”易寒淅以一白纱遮面,沿着木楼梯缓缓走向大厅。 “我跟顾恒哥哥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楚清歌毫不客气地回嘴道。 易寒淅冷哼一声,旋即用冷冽的目光看向顾恒。 顾恒只觉得身后一阵寒气袭来,忙对着楚清歌道:“你还是别乱来了,乖乖跟着你紫裳姐姐回去吧,啊。” “喂!你干嘛向着她?”楚清歌急了,扯着顾恒的衣角不放。 易寒淅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拂衣便走。 而另一边的千羽宗内,钟铭心正拖着长长的裙摆踱步于暗花楼七杀殿中。 她本是面色灰暗,却忽地莞尔一笑,转身对着身后恭立的紫衣女子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真是辛苦你和浅夜了。” 流莺也浅笑道:“哪里,这是属下们分内之事。” “对了,燕渡还好吧?”她突然问到。 “他伤得有些重,但无碍性命,好好调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初。”流莺如实答到。 “那便好。”钟铭心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我不仔细,竟将这么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他一人,到底还是得靠你们俩呀。” 流莺猜不透她这话里的意思,因此只是低头不语。 “流莺啊,你武功高强,比起浅夜,你又更加聪明,还生得一副好脸蛋。” 钟铭心意味深长地盯着流莺,“暗墨阁的事务,想必你已经了解清楚了吧?” 流莺面色沉稳,道:“宗主吩咐,不敢怠慢。” “哈哈哈哈哈哈,”钟铭心掩面长笑,“不愧是我一眼就相中的人。” 她忽地变了阴沉的语气,道:“你还年轻,年轻人就该有点野心,况且你又不是燕渡,心有余而力不足?” 流莺强压着狂跳的心脏,言:“属下定当谨记宗主指点。” 正是步步惊心时,却有不和谐的音符打乱了肃穆。 七杀殿外一女侍单膝点地禀报道:“宗主,一青衣女子称与您相识,想求见您,她拿不出证物,但她声正言辞,属下便......” “她叫什么。” 钟铭心实在听不下去这漫长的禀报,便直接开口打断了她。 “禀宗主,她说她叫楚清歌。” 哦?钟铭心挑眉。 “她身边可还有旁人?” 那女侍低头回道:“还有一紫衣女子。” “请进来。” 那女侍愣了愣,仿佛不可置信般抬了抬头,却对上了钟铭心那双幽深莫测的眼,顿时吓出冷汗。 “你听不懂我的命令吗?” “不!不不、属下这就去办。” 望着那仓皇而出的背影,钟铭心叹了叹气道:“我不过离去这么点儿些日子,这身边伺候的人都变成了什么难看样。流莺呐,你记得点点四位护法大人,这阁内的人也该练练了。” 忽被叫道的流莺低眉言道:“是。” 楚清歌终于见到了她钟姨,一肚子苦水有了地儿发。她欢脱地搂着钟铭心的手臂。 “钟姨,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来找你时,她们连门都不让我进!” “哦?竟有这等事。”钟铭心故作惊讶。 “可不是,害得我转角就被那千刀门的恶人给抓住了。” “害,都怪钟姨没好生交代,我们清歌受苦了吧?”她微皱蛾眉,语气中夹杂着担心。 “不算什么苦,反正总归是见到您了!”楚清歌笑道。 “那既然如此,清歌你找我所谓何事?” “不是什么事,就是想您了,想来看看您!” 钟铭心闻听此言霎时眉眼弯弯,嘴角带笑,心中却暗估道怕是她耍小性子,与家人闹了矛盾。 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楚清歌手里,笑言:“今后你来找我,便只管拿着此物,她们没人敢不认你的!” “谢谢钟姨!”楚清歌欢喜地揣摸着手里这碧雪冰莹的玩意儿。 紫裳站在大殿角落,不发一言,却也没逃过流莺的注意。 她清楚地记得,那夜与她和浅夜缠斗的四人。聪慧如她,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她暗暗注视着主座上谈笑甚欢的两人,不由叹道:中原武盟盟主的宝贝孙女儿,也只不过是块碎玉罢了。 真情错付,红纱暖红烛 钟铭心故作客气地要留楚清歌住下,不想楚清歌竟礼貌地回绝了。流莺自不会告诉她其余三人的存在,也绝口不提那夜与他们交手的蓝衣高手。 时间很快便混到了中秋夜,江南大街小巷里都洋溢着团圆的气氛。 街市早早地就热闹了起来,卖河灯的小贩走街串巷,便是江湖纷争也淹没于这片繁华之中。 陈枫教了顾恒一整天的套路,然后在日入时分按计划去邀请易寒淅出门。 “中秋?”易寒淅被他的说辞搪塞到了。 “是啊,好不容易来一次江南,恰逢上中秋,你不觉得不出去转转很是可惜吗?”陈枫继续劝说着易寒淅。 易寒淅心想他说得倒也是,据说江南灯节热闹非凡,既然碰上了,何不去凑凑这千家团圆万家闹的气氛? “就我们两人吗?”她复问到。 “嗯……顾兄弟他,还有些别的事情。”陈枫有点心虚。 “哦。”易寒淅显得有些失望,但还是拿了雪竹松与陈枫同行。 中秋的夜晚有些微凉,易寒淅与陈枫并肩走在街上,感受着难得的悠闲。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易寒淅行走于人流之中,忍不住便吟出了这句词,倒是吧陈枫惊讶了,道:“你还会背词?” 她挑眉笑道,“怎么?我不像弄过文墨的人吗?” 陈枫轻笑着附和她,连连称像。 “听说江南春景美如画卷,真想亲眼一见。”易寒淅感叹着,眼中尽是期待。 “那还不简单,等来年开春,亲自来看看不就好了。”陈枫微笑道。 “来年的事,谁说得清楚。”她忽有些伤感。 陈枫看着晚风轻拂过她鬓间的乌发,青丝之下明亮动情的双眸,一时忍不住想告诉她真相,他此刻唯盼着顾恒能够争口气。 “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家乡在哪儿?”易寒淅抬起头来问陈枫。 “西南蜀地。” “这么说咱们远近还算是同乡?”易寒淅打趣道。 “西南有名的镖局......地坤镖局?不过我记得他们老大姓徐来着……”易寒淅托腮思考。 “我们家不过是个小镖局,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的。”陈枫连忙打断她。 易寒淅冲他莞尔笑了笑,便自顾自地走向猜灯谜的小贩那儿。 她随手拿起一张字谜,看得入神,陈枫走到她身后,默默付了钱,那小贩连忙弯腰称谢。 “有头绪吗?”陈枫问到。 易寒淅眉头紧锁,一看便知毫无头绪, “不打紧,姑娘抽的灯谜恰是最难的那一个,且慢慢来。” 许是看得烦闷了,易寒淅放下灯谜,叹息道:“许是我真得不擅长这些动脑子的事儿。” “姑娘别这么说,不过是这谜语太难了,”那小贩说着从桌下拿出个荷花状的河灯,道:“今日中秋夜,姑娘何不与公子一同到河边放放河灯,祈愿平安?” 易寒淅接过,道:“多谢。” “去河边吗?”陈枫问到。 易寒淅无奈地笑道:“只有一个河灯。” “何妨?再买一个便是。” “罢了,我也不知道改祈求些什么。”她有些迷茫地道。 “祈愿未来的日子平安幸福,”陈枫说着抓起了易寒淅的手腕,“来吧。” 河边人来人往,一个个跳动着火光的河灯承载着人们的愿望随着水波缓缓流淌,漂向远方。 陈枫和易寒淅借了他人的烛火点燃了灯芯,轻轻放入河水之中,看着它汇入千千万闪耀的星光,将河面点缀成耀眼的星河。 易寒淅只知江南烟雨迷离,山水清秀,却不想连夜晚也如此动人。 “怎么样?”陈枫道。 “真好。”她笑道。 一大早楚清歌便又去钟铭心那儿嬉闹,直到傍晚才赶回来。紫裳劝说着楚清歌与她回殷州,但楚清歌显然是不愿意的,她反问道紫裳顾恒在哪儿。 紫裳为了断她念想,便道:“他在易姑娘房间。”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楚清歌便拍桌站了起来,好不愤怒,“他们俩住在一起? 紫裳轻描淡写地点点头。 楚清歌狠哼一声,转头便上了楼要找顾恒问个明白。 易寒淅的房门未锁,她轻轻一推便开了,此刻房内烛火依旧,但却不见人影。 楚清歌正纳闷,走到红纱屏风后才愕然发现竟只有一张床。 她越发觉得易寒淅那张脸太可憎,甚至恨不得一刀毁了她。 恰此时,门外却有些许异动,楚清歌警觉地抬起头。 顾恒也很奇怪,易寒淅居然回来得这么早?他还没来得及将准备好的檀香素白面纱放在她床头。 望着红纱后烛光跳跃下女子的身影,顾恒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你,回来啦。” 听着声音楚清歌便知道,这是顾恒,然而她此刻正在气头上,便闷声未答。 见她不说话,顾恒以为她还在生气,便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也知道你看着我和她在一起很不高兴,所以我就想来跟你说清楚,我,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觉得你、你很特别......” 顾恒憋了半天也就才憋出这样几句话,还把自己憋得满脸羞红,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明明练习的时候好好的,怎么真到这时候就语无伦次了呢! 屏风后,楚清歌捂嘴偷笑,她以为顾恒的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从没见过顾恒这样吞吞吐吐,害怕却又勇敢过。 “你知道我嘴笨,也说不过你,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屏风内的那人一怔,她如何也没想到顾恒竟是来与她告白的。 见红纱后的人有了反应,顾恒瞬间便抖落了原有的紧张纠结,真切道: “你我相识虽不久,但是在我二十二年的岁月里,却从没有这么在意过某个人。” 楚清歌的脸也变得羞红,恰如少女美梦成真般悸动。 秋风微凉,圆月躲在云后迟迟未出,加之易寒淅心情本就低沉,便对陈枫道想要回去。陈枫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应了她。 回了客栈,紫裳还坐在大厅,见了易寒淅和陈枫走在一起,便好奇地问道:“顾恒没跟你们一起吗?” 易寒淅未作答,径直便上了楼。陈枫在后头冲紫裳笑着摇了摇头。 上了楼梯左拐,易寒淅忽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顾恒。 她忽然心中一动,眼中亦有了光,隐约听到顾恒口中念念有词,便使了轻功踱步上前。 “我......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咬了咬嘴唇,实在掩不住笑容,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从苍山到殷州,再从北林至江南,他们一路上历经的种种浮现于脑中,他为她受的伤,为她生的气,为她手足无措,为她毫不畏惧...... 她以为他在对着空屋子练习。 楼外圆月初现,千家万户花好月圆,千里婵娟。她缓缓抬起手准备拍拍他的后背,却恍然看到那红纱屏风后烛光照下的人影。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恒,屏风后那人眼角带泪却满目笑容地走了出来,一下便扑进了顾恒的怀里。 易寒淅的手指僵硬地停在空中。 顾恒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顾恒哥哥。”楚清歌满脸笑意地看着顾恒。任那眼神黯淡的女子转身离去。 顾恒想伸手去留住她,可明明那么近的距离,此刻却无比遥远,好像永远也抓不到一样。 他看不见,那毅然转身离去的女子,眼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阴晴圆缺,易寒淅被抓 易寒淅低着头,没让任何人看见她狼狈的样子,甚至还不待陈枫追出来,她便已经身处一个无人的小巷。 那夜天很黑,中秋十五,对于有家可归,有人可念的人来说固然是团圆之日,可对于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易寒淅抬头望着阴云背后隐隐透出的月光,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师傅——远在苍山的萧明远。犹记得往年中秋,她溜下山,骑着一匹精瘦的黑马跑到百里之外的酒泉镇球了一坛陈年百花酿。 她回到苍山之时天已大黑,那夜的月亮很赏光,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全相,高挂在天上,照下四周竹影婆娑。她全然不顾师傅一脸的担忧,直拉着他喝酒,硬是把萧明远戒了两年的酒瘾给勾了回来。 那夜两人都醉了,萧明远忆起从前很多事来,比如他师傅程宏,比如小师妹微澜,比如易峰源,比如楚湄。 他说楚湄很爱喝酒,而且千杯不醉,有一回他们在江南,恰逢江南正是春色好,满城梨花开不散,楚湄手执一只白瓷酒壶,侧躺于湖边的长椅上,仰头喝尽。那时刮过一阵清风,素白的花瓣就在楚湄周身打转,她青丝玉裳,红颊朱唇,只那一眼,萧明远就再也没能逃离。 那时易寒淅还笑,她既不爱你,你又何必守她一辈子? 可难料她今日也要问自己,他既不爱你?你又何需为他流涕落泪? 她亦不问前路,只低头静静地走,她又问自己,此行下山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答,为了找出那幕后黑手,既是如此,上苍为何偏偏要他在山脚下遇见顾恒?为何她要邀他一路,又为何他还要应他? 这人世间有太多的种种,无解无答,问得再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人说一醉解千愁,她易寒淅却从来觉得酒是助兴用的,以之解愁,一干而尽,岂不浪费?可今日她没得选。 巷子尽头挂着一家酒肆的旗子,她想都没想就转身进了去。习惯性地掏了掏腰间,却忽然想起和陈枫出去时把酒葫芦落在客栈里了……她不想再想起客栈。 “店家,来二两黄酒。”她吩咐道。 那店家很快便应:“好勒姑娘。” 她寻了处偏僻的角落坐下,全然不知身后那大口喝酒的汉子投来的目光。 那汉子打量了易寒淅片刻,放下了酒碗,挟着身边两个跟班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易寒淅喝了三壶酒,她心头本就郁闷,如今喝了酒,只觉得头昏脑胀,她从没有喝酒喝得这么难受过。 直到敲桌子的响声叫醒了她。 她抬眼一望,这人身材高大,手执一柄大刀,可惜瞎了一只眼睛。她并不记得认识这个人,于是便又低头将酒满上。 那拿刀的男人觉得好笑,转而便抬手掀翻了木桌。上好的佳酿洒在地上,青花瓷的酒壶酒杯也一并碎成了残片。那店家躲在柜台后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易寒淅冷呵一声,抬起头满脸怒色地盯着那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雪竹松“刷”一下子便出鞘,直对着那人心脏刺去。 那人侧身躲去,只破了胸口一块皮,似未想到这小姑娘如此狠辣凌厉,他威峰怒眉,大刀横立,毫不留情地砍向易寒淅。 于之交手十几招,易寒淅趁着怒意丝毫不落下风,那男子不耻被一个女人压着,还当着十几个手下的面,于是蓄力掌中,待刀剑相碰时猛然一推。 易寒淅大叫不好,可那股强劲的内力她已经避不开了。雪竹松擦着地面滑过好几米,它的主人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那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易寒淅抬头迎上,却看不清他的脸,许是酒劲上来了,许是被打伤之后意识不太清了,她只觉得脑子越来越翁,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 她听到那人说了一句:“带走。” 再醒来时,易寒淅被反手绑在一根圆柱上,她已经不觉得很晕了,只是头有点痛,她甩甩脑袋,勉强睁开了眼睛。 她被关在一间牢室里,四面昏暗,只有两只蜡烛闪着明灭的光。细细再看,这牢室四面临墙,墙上挂着几柄大小不一的鞭子,鞭子色泽暗淡,一看就知沾了不少人的鲜血。 易寒淅冷笑,想来这该是一间刑讯室。 正当她想着是得罪了哪位仇家时,不远处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易寒淅勉强能看见几个人,甚至能感觉到黑暗中一束冷冽的目光。 牢头俯身打开了牢门上的铁锁,恭声道:“门主,三当家。” 易寒淅这回酒醒了,也看清了,那挟她来的人就是那日与千羽宗燕渡激战的黄老三,那想必这个走在前头的,双眸深邃的男人,便是千刀门门主,周厉。 周厉手中拿着雪竹松,转头低声道:“老三,你先出去吧。” 那黄老三低头应了一声,狠戾地刺了一眼易寒淅,便和牢头一同出去了。 待他们的脚步声消失,这间牢房里就剩下了周厉和易寒淅两个人。 “易姑娘,有缘一见。”周厉浅笑道,那微皱的眉间不知锁了多少事。 “呵,周门主,久仰。”易寒淅暗暗咬牙。 试探左右,牢中会周厉 “易姑娘客气,周某人算不得什么江湖上的大人物。” 易寒淅冷笑,“周门主过谦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想来您正忙,就别绕弯子了。” “易姑娘果真豪气,那我也不说客套话了。” 周厉随手甩了雪竹松到墙角,搬了把椅子摆在易寒淅身前,他拍拍椅子上厚重的灰,皱眉道:“这间房也不知是多久没用了,这椅子上的灰都这么厚了。”他说着笑着看着易寒淅。 易寒淅只是偏头不理。 “前些日子,你从我这里劫走的那个丫头究竟是谁。”周厉肃声道。 “那丫头?”楚清歌?易寒淅直觉得难受。 看到她痛苦的面色,周厉很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 “有人看到她去找了钟铭心,你不会不知道吧?”周厉又问。 “我跟她不熟。” “不熟?”周厉轻笑一声,“不熟你豁着性命来救她?” “我不是为了救她。” “你别告诉我你还我从这里偷走了别的东西。” 易寒淅摇了摇头,“她是个局外人,你们抓了她也没用,你也知道。” “那你费尽心思救她?” “我...朋友受人之托,我不过帮帮他。” “哦?”周厉眯着眼,“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这么帮?”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周厉句句都戳着易寒淅的痛处。 见易寒淅不答话,周厉站了起来,“那换个问题,她和钟铭心什么关系?” “这没意义,你已经抓不到她了。” 周厉踱步在那面挂满鞭子的墙旁边,似乎在认真的挑选。 “我觉得,你要是愿意配合,我们会节省很多力气。”周厉取下一根挂着倒刺的短鞭,死死地盯着易寒淅。 易寒淅笑笑,“周门主,您又何必呢?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了好。” “你什么意思?” “她是钟铭心的私生女。” 她话音刚落,就重重挨了一鞭,从锁骨到左肩,一道深深的血痕划破了衣裳。 周厉用颤抖的手指拿着鞭子指着易寒淅,“你再说一遍!” 见他如此气愤,易寒淅心底很是痛快,哪怕身上的伤火辣辣地疼。 “我说了,有些事,何必要问得这么清楚。” 周厉扶了扶额,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的父亲是谁?” “一个商人。” “名字。” “我说了您也不知道。” “看来你不吃点苦头是不会好好说话了。” “周门主!” 在周厉高高扬起的鞭子落下前,易寒淅喊住了他,“他叫断昀。” “断昀?”周厉眉头微皱。 “对。”易寒淅仔细盯着他的反应。 周厉一拍脑袋,“对,断昀。” 他回身狠狠甩了易寒淅两记鞭子,指着她道:“收起你的小把戏!你以为你算什么?想把我周厉当猴耍?” “怎么了?断昀。”易寒淅忍着痛笑道:“周门主,我可没说哪个断,哪个昀呢,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此言一出,周厉竟愣住了一时半刻。半晌,他忽然才扬声笑道:“不错,哈哈哈,真不愧是楚湄的女儿,样貌武功不及你娘,可你这张嘴,真是能说会道啊,哈哈哈哈哈。” “怎么,你见过我娘?”易寒淅挑眉道。 “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谁不知道?” 易寒淅霎时有些失望。 “你为什么要帮钟铭心?” “我没有帮她。” “那你在帮谁,别说是断昀。” “我告诉你也可以,那您得那一个故事来跟我换。” 周厉被她给逗笑了,“你现在呗关在我的牢里,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讲条件?” “就凭您想听我讲实话。” “哦?” “您不是说要省事儿吗,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丫头跟我没半分交情,我一点也不怕把她供出来,但被你们抓来,总得换点儿什么出去吧?” 周厉凑近了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出去呢?” 易寒淅仰起头笑着,“就凭我师傅是萧明远。” “萧明远”三个字着实让周厉坚定的眼神动摇了,易寒淅不是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她虽无父无母,但她还有一个武功盖世的师傅。 还有断昀......周厉突然想到,易寒淅不是一个人来的江南。 “好,我可以答应你。” 他顿了顿,“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易寒淅低眉想了想,道:“没问题。” “那丫头究竟是谁?” “我妹妹。” “你妹妹?”周厉不可置信地盯着易寒淅,他可从没听说过当年楚湄生了两个女儿。 “我没骗你。”见他神色异常,易寒淅补充道。 周厉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说笑,她妹妹?对啊,她当然有一个妹妹,楚湄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女儿,当今武林盟主的孙女儿! “呵,那小丫头居然身份这么重要。” “该你了周门主,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千羽宗。” 周厉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易寒淅满不在乎地道,“我都跟你坦白了,难道你只想问我这一个问题?” 周厉失声笑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天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说罢他看着易寒淅,“你身上还真有不少地方像你娘。” 易寒淅忽得变了脸色,“你到底认不认识我娘?” 周厉皱眉道:“不算认识。” “那钟铭心呢?” “你已经问过一个问题了。”他缓缓道。 还真是。易寒淅不禁在心中暗叹,这个周厉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跟你一起来的那三个人是谁?” “一个藏剑阁的人,一个交情不深不浅的朋友,还有一个......是我师兄。” “师兄?萧明远的徒弟?” “钟铭心认识我娘吗?”易寒淅也毫不掩饰。 周厉闭着眼,好一会儿才道:“不算认识。” 易寒淅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冷冷道:“苍山弟子,与我师傅无关。” “既然没交情,为什么要帮那丫头?” “我不是在帮她,我欠了藏剑阁人情。你当初为什么离开千羽宗?” 周厉重重叹了口气,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这件事。 “到此为止。”周厉起身,拂了拂衣上的尘埃。 “您不想知道楚清歌为什么来找钟铭心吗?” “与我无关。”周厉语气很冷淡,抬手便要推门出去。 “周门主,您不讲信用!”易寒淅喊道,“你欠我一个答案。” 周厉推门的手顿了顿,道:“谁与你说走咱们这条道的人会讲信用?” “你。” “我?”周厉有些好笑。 “对,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奸人,你明明可以对我用刑,但你接受了我的建议。” “我抽了你三鞭子。” “我引你的。” “呵,”周厉竟不知该如何回她,“有些事,你知道了也无用。” 误会难消,再悔亦莫及 陈枫追着易寒淅出去,可黑夜里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他知道她这回不是在赌气,是真的,伤心了。 他遂又奔跑上楼,准备找顾恒问个究竟,谁曾想刚上楼,便是顾恒奔腾欲出的身影。 “你!”还不待陈枫说完,他便看到了后边死死扯住他衣袖的楚清歌。 “你说清楚!什么叫找错了人?”楚清歌两眼泛红,泪光闪闪。 顾恒想要摆脱她,可又不能下死手,倒是楚清歌拼了命般拖着他不放。 “我说了!那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你还要我说几次!”他怒吼道。 “我不信!”楚清歌也不甘示弱。 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陈枫的脸比黑得阴沉,他上前抓住楚清歌的手腕,狠狠一拧。 “啊!”楚清歌瞬间撒开了手,疼得面目狰狞。 顾恒有些担心地瞟了楚清歌一眼,见陈枫有分寸,便立即往楼下赶。 “别追了,”陈枫放开楚清歌,冷冷地说:“人早就走了。” 顾恒愣在原地,转头看着陈枫道:“走了?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陈枫回头对上他的眸子,眉宇间尽是怒气。 顾恒被楚清歌这么一闹本就胸中愤闷,如今又迎上陈枫这般态度,更是烦扰恼怒,转身就走向客栈外。 紫裳听见他们的争吵声便觉不对,可来时已经晚了。 楚清歌跪坐在地上低声抽泣,陈枫冷冷站在一旁,眉头紧皱,神情复杂。而顾恒和易寒淅都不见踪影。 “清歌,怎么了?”紫裳蹲在她身边,想替她拭去眼泪,不料楚清歌抬手便挡住脸,继而吼道:“别管我,滚开!” 知道楚清歌的大小姐脾气,紫裳并不与她计较,按从前的法子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可她的手刚碰到楚清歌的背脊,楚清歌便猛地向后一缩,用通红的眼睛狠狠盯着她:“我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紫裳被她吼懵了,虽说名义上她们是主仆关系,可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以姐妹相称,楚清歌虽有时爱耍些小脾气,可她从不会这般态度。 紫裳转而看向陈枫,谁知陈枫并不想搭理,绕开两人进了卧房。 “陈枫!我记住你了。”楚清歌恶狠狠地瞪着他。 陈枫顿了顿,旋即关上了门,甚至都没正眼看她。 楚清歌死死咬住了嘴唇,靠着木门无助地哭着。 紫裳想,或许除了顾恒,谁也拉不起来她,可顾恒怎么会回来拉她呢?他找易寒淅去了。 紫裳在一旁默默地守着她,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楚清歌哭成这样——她很少哭。紫裳还记得她上一次哭是在殷州。 那次紫裳奉了陈傅的命令来到殷州,夜里便住在武英殿内。那时苏雪嫣和楚漠正在吵架、吵得很厉害,屋里尽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紫裳本不是多事之人,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心中有根弦绷着,于是便鬼使神差地起了身。 那时她看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楚清歌倚着一扇薄薄的木门捂脸哭泣。木门后便是她父母的争吵。她哭得声音很小,仿佛故意不想让人听到似的,可她的眼泪却恍如断线的珍珠,不断地涌出。 世人都知武林盟主有个宝贝孙女儿,却都不知她的父母待她如何。 两个时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紫裳忽然很心疼。这样一个孩子,在爷爷的溺爱和父母的争吵中长大,她或许早就在不经意间就形成了这样偏执的性格——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紫裳知道,这个女孩儿不论做什么,至少是单纯的,也因为单纯,所以最容易受伤,也最容易伤害。 顾恒追出去,除了一片寂寞的夜色,什么也不剩。 他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抱着头蹲下,他好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抬头看清,哪怕再多观察一会儿,他或许就能看到,烛影下两人的发髻,身高,姿态......全是不同的啊! 为什么没有抬头看清?为什么要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易寒淅? 顾恒反复地质问着自己,他永远无法忘记易寒淅转身离去那一瞬他指尖抓到的一丝冰凉。 他知道,那是泪。 她会去哪里呢?她是否正一个人喝着闷酒,妄想一醉解千愁呢?她会一直喝到天亮吗?还是半路找一间旅店住下。要是有人找她麻烦怎么办?不会的,顾恒告诉自己,她武功那么高强。可要是她喝醉了呢,或是遇到更强的高手了呢? 顾恒捶捶脑袋,他不允许自己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易寒淅一定会平安的,她明早就会回来,那时她一定会冷着顾恒,不打紧,好好跟她解释就是了,等她开心了,再冷嘲热讽两句,解了气,这一切便又好了。 是啊,顾恒站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易寒淅一定不会有事的,她说不定待会儿就回来了呢?这谁说得准呢。 可他心底又有另一个可怕的念头钻出来——万一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呢? 顾恒拿了岷源剑,顺着房檐上了屋顶。 他怀中抱着剑,眼中望着天,他看见月亮从阴云后走出,如灯笼般挂在天上,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 他一直坐着,直到月光消逝,直到朝霞满天,他要等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恩情似刃,无处寻救兵 易寒淅被抓千刀门的消息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打听到。 “千刀门...他们到底抓她干什么!”顾恒猛地一锤桌子,那四个结实的木桌脚顿时惶恐得震了震。 陈枫盯着桌子,一言不发。 休息了一夜,换了身衣裳,楚清歌已全然没有昨夜梦醒的痕迹。她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可她没有丝毫关注,只是安静地坐在墙角喝着枣粥,以至于顾恒和陈枫几乎完全忽略了她。 “我们得救她。”陈枫道。 “我们当然得救她。” “千刀门吃了上次的亏肯定会严加防范,况且这下没有好的机会,我们要混进去都是难事……”陈枫说着不禁皱了眉头。 “我害怕,千刀门是为了报复她。”顾恒紧紧攥着手心。 “不一定,我们费尽心思救楚清歌,周厉难道就不想问出点什么吗,你先别乱。”陈枫安慰道,即使他自己也冷汗直冒。 “你说的对,我不能乱,我乱了她怎么办。”顾恒喃喃道。 见他有些异常,陈枫便问了问,“你怎么了顾恒?” “我没事。”顾恒拿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我们俩刚恢复不久,身手内力都还未完全恢复,千刀门内高手重重,切不可妄动。” “那怎么办?坐在这儿干等着吗!” “你能不能冷静点!” 一直以来被绷着的话匣子终于被打开,陈枫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两人皆是一愣,气氛忽然有些尴尬,于是顾恒干脆转开了身不去看陈枫。 半晌,陈枫无奈地道:“我们这样也无济于事。” “若凭我们两人无法闯进去,那我们可以找帮手啊。”顾恒兴奋的道,仿佛刚才的冲突不曾发生过一样。 对于顾恒激动的情绪起伏,陈枫只得归类为昨夜受的刺激太大,他根本不只顾恒一夜未眠。 “可现在还有谁能帮我们呢,紫裳?楚清歌?”陈枫质问道。 顾恒皱着眉头,许久不曾说话,静静地思考着。 “紫裳,楚清歌,紫裳......”他喃喃道。 “对了!”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千羽宗!” “他们俩不行,但我们可以让他们求助千羽宗啊!” “他们?楚清歌?他们肯吗。”陈枫觉得不靠谱,“你别忘了昨晚......” 提起昨晚,顾恒脸色很不好看,“她不肯,还有紫裳,总会有办法的。” “你们别妄想了,”不远处的楚清歌忽然开口道,“我和紫裳,绝不可能帮你们救她!” 她一直听着他们俩的对话,虽然有些听不清,但她能知道他们大致在说些什么。 “她救了你!”顾恒激动地道。 “那又如何?”楚清歌冷笑一声,看着顾恒,“我绝不会允许她抢走我爱的人。” “你简直疯了!”顾恒愤怒地提起剑走上楼。 疯了?楚清歌死死咬着嘴唇,疯就疯吧,只要那人再也回不来,她疯一回又如何? 陈枫冷冷看着楚清歌这般模样,心中怨恨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想再看下去,也追随了顾恒的脚步走上楼。 顾恒回了陈枫的房间,正饮下一杯清茶化解一下胸中的怒火。 “别跟她计较了。” 顾恒放下茶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千刀门人虽多,可高手却没几个,凭我们俩未必就没办法。”顾恒缓缓道。 陈枫摇摇头,“姚四婆和黄老三的确还好,该跟那个燕渡差不多,但周厉呢?他是钟铭心的同门师兄,据说武功不在她之下。” “现在如果写信给萧师叔太晚了,我们等不了那么久,还有谁呢……”顾恒又焦又急,此刻他才感叹自己入江湖之浅,竟无一人可求助。 “对了!”顾恒眼里突然闪着光,他激动的拉着陈枫,“那位断二叔呢?他虽然不肯救楚清歌,但会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救寒淅?” 断昀?可倒是可以,但......陈枫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复杂。 见他踌躇不决,顾恒有些恼怒,“你在犹豫些什么?” “不是、我在想,他已经离开这么久了,指不定早已经出了江南地界。” “我们现在没别的选择了,你想个办法先联系上他再说。” 陈枫面露为难,顾恒说的对,他们没别的选择了,可他怕他没联系上断昀,倒招来了别的人...... “好吧,我试试。”陈枫终究还是同意了。 那天夜里,他拿了一支炮竹,在后院点燃。红色的烟火在黑夜里绽放,伴着十六的圆月,别有风味。 陈枫在心中默默祈祷,来的只有断昀。 千刀门内,易寒淅被关了两天两夜,有牢头送来些米水,虽不顶饱,但好歹比没有强,只是身上的伤口没人处理,似乎有些感染的迹象。 两天后的清晨,周厉又一次踏入牢房。 易寒淅早没了两天前的精神气,但她那骨子里的傲气却仍旧支撑着她。 “周门主,又来了?” 周厉没理她,又搬了条凳子坐下。 “你该不会是来送我上路的吧?毕竟你已经在我嘴里把想套的东西都套走了。” 易寒淅嘲讽地笑着。 “你和你那三个同伴劫了我的狱,你总不该觉得,我就会这样放过你吧。” “哦?那你要怎样,杀了我?” 易寒淅偏头笑道,仿佛根本不怕。 “你至少得告诉我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我那天告诉你的没有价值?” “你那天只让我觉得损失很大。” “哈?”易寒淅无奈地摇摇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终究是周门主把我给耍了,早知道我就不说实话了。” “你别耍嘴皮子了,你和断昀什么关系。” “你问我这个干嘛?” “你只管回答。” 易寒淅这次闭口不言,半晌才哀怨道:“上次您不守信用,这次就更别想我如实托出了。” 易寒淅知道断昀的来历很不简单,这就意味着陈枫的来历很不简单,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可惜她猜不出,陈枫也很显然不想说,不然不会串通断昀来骗他们。其实她只想诈诈周厉,看他知不知道,没想到周厉是这种态度,那就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 “千刀门最近不安生,你要想完好无损地从这儿走出去,总不能等我来求你吧?” 易寒淅低头想了想,又道:“反正你也不会放我出去,就算我说了我也出不去。” “你个小丫头片子嘴还挺硬。”周厉抹嘴笑道。 “嘴巴不硬命就不硬。”易寒淅回道。 “哈?这是谁教你的。”周厉忽然对她来了兴趣。 “我自己悟出来的。” “看来你没少受过这种待遇啊,这么深的道理都被你悟出来了。” 他说罢便哈哈大笑。 易寒淅白了他一眼,心道这周厉真是怪得很。 她的眼神自然没能逃过周厉的眼睛,只见周厉望着她眯着眼问:“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易寒淅好似好笑地呵了一声,“周门主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你还在等你那几个朋友来救你吗。” “就凭他们,救得了我吗?”易寒淅反挑眉问道。 “你倒是实在。” 周厉看易寒淅的伤口似又感染之势,不禁皱眉,有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上次是我们没探明你那妹妹的身份才让你们得了手,这回我们全门上下严加戒备,他们若敢来,便绝不可能再走得出去。” 易寒淅笑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有本事跟他们说去。” 周厉无奈地摇摇头,“我真是服了你,一点做俘虏的自觉都没有。” “那周门主觉得什么才是做俘虏的自觉呢?” 这倒让周厉回答不上来,心说他又没被俘虏过。 “反正不是像你这样的。” 易寒淅又是一笑。 周厉见从她这儿也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抬抬手道:“我过会儿差个大夫给你看看伤口。” “哎哟,那还真是多谢周门主记挂了。”易寒淅故意阴阳怪气道,心想都过了这么久了才突然想起来。 周厉叹叹气走了出去,这个俘虏他们抓的真是累,杀也不是放也不是,还偏偏是个口齿伶俐的主儿。不过他却反倒有些喜欢她这般性子,算起来自他家老二逝世后,便再难有人与他斗嘴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伤春悲秋,想来当年在千羽宗内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一晃竟已经几十年了。 是啊,他的江湖已经老了,他的恩怨也不想再掀起更多波澜了。 真名显出,明教司徒枫 直到八月十八的下午,陈枫发出去的信号仍没有回响。 两人围坐在房内的圆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更多时候是在发呆喝茶。 楚清歌已先携了紫裳去千羽宗,昨夜便未归,当然这都是陈枫留意到的,顾恒看到她便觉得头疼。 “陈枫,要是很久都没有人回应怎么办。” “我身上就剩了那一支烟火。” “要是没人看到,你带再多也没用。” 言毕又是一阵沉默。 “也罢,大不了最坏最坏的打算就是我回苍山去找萧师叔。” “你倒也不必如此丧气,要是段二叔他在附近,一天多的时间也赶不来,再等等吧。” 顾恒忽然自嘲地笑着问陈枫道:“你说,我这趟江湖之旅是不是很狼狈啊?” “你说什么呢。” “先是被你的易姑娘气走,后来又认识了个小魔头,想找找自己的身世吧,又摊上了他人所托,好不容易把她救出来,又弄成这样。” 乍一听,倒确实是蛮倒霉的,不过细想起来也不对呀。 “你就想这些事?怎么不想想你半路结实了我,又探得身世的线索,还差点就跟喜欢的女子表白。” “你还把结实你也算进去啊?” “不然呢?”陈枫疑惑地问道,“难道你觉得结实我很不值吗?” 顾恒哈哈笑道:“倒也不是,就是没见过像你这么自信的。” 陈枫瞪了他一眼。 “不过吧,你也确实算是我在苍山外唯一一个朋友了。” 顾恒笑着望着陈枫。 想来是没被人这么夸过,陈枫倒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尴尬地别过了头。半晌,才听他道:“你也是。” 这氛围不咸不淡,恰到好处,配着江南渐冷的秋风,萧瑟中透出一份温暖。 可恰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陈枫顾恒相视一眼,便立刻明了了对方的主意,顾恒拿着岷源剑站在了门侧,陈枫起身去拿下门闩。 他的手摸到木头时顿了顿,然终是闭了眼拿下来它。 房门打开,顾恒这些天来的期待,陈枫心中的忐忑不安,便全然显露。 来的人不止断昀。 陈枫望着来人的眼睛,有惊吓,也有恐惧,甚至有一点窃喜。 见陈枫没什么反应,顾恒便收了剑来到门前。断昀站在那人身后,如往日一般沉静,深邃,却不知为何平添了一丝谦恭。 那人一身红衣,不是血红,而是暗红,华而不露,深而不显。他的眉宇间有一份尊严,像极了城府深重的上位者,让你琢磨不透,不怒自威。他腰间配了一把极其特别的剑,那剑身型似古,玄铁制成,寒光映照间竟泛着丝丝血红。 这人显然来历不浅,然而他直直盯着陈枫,顾恒并没有机会问。 一阵可怕的沉默后,断昀站出来打破了僵局,“先坐吧。” 陈枫低着头不去看那男人的眼睛,不晓得是害怕还是不愿。 四人围坐在一起,你不言我不语,却没想到是那男人先开的口。 “陈枫、呵,你还真会起名字。” 陈枫低头不语,顾恒听得一头雾水。 “说说吧,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那男人问着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随便取的。” “呵,随随便便就把姓给改了,你是想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吗?”男人语气中透露着微怒。 把姓给改了?回家?顾恒震惊地望着陈枫,难不成,对面那男人,是陈枫的父亲! 陈枫显然不满男人的教训,闭着眼没说话。 断昀看着这场面,只得劝道:“好好说好好说,别一见面就闹得彼此不快活。” 他旋即又对着陈枫道:“枫儿,你说说吧,你动风火令找我们来所为何事。” 陈枫瞟了一眼男人的脸色,道:“我想请你们帮我救个人。” 见这里只有陈枫和顾恒,又想到陈枫知道自己拒绝救楚清歌的事,断昀便道:“难不成是易寒淅?” 陈枫郑重地点点头,“是的。” 那男人忽然抬起头,他这回没看陈枫,看了顾恒。 顾恒被他突然袭来的目光盯得冷汗直冒,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陈枫等着回答,断昀为难地看了看那男人。 “她出了事,我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这回答倒是令顾恒颇惊,这话听着像是那男人认识易寒淅,陈枫的父亲,竟然认识易寒淅? 陈枫便将他们所知的全盘托出。 那男人眯着眼,道:“三流宗派,垂死之际,不必左右纠结,直接冲进去即是。” 顾恒:“......” 断昀能凭一己之力迎战千羽宗两大阁主他是知道的,可就算双拳能敌四手,那千刀门那么多双手,直接冲进去?这男人未免太过狂妄了。 当然顾恒是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的,毕竟男人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准备离开,断昀和陈枫也随他而起,顾恒想,他们俩都没有异议,那便说明,那男人有这个实力,直闯进去。 断昀和那男人在前头走着,顾恒与陈枫并肩,低声问道:“陈枫,他?” “对不起,”陈枫闭着眼,苦笑道:“我骗了你们,他是我父亲。” 顾恒见他这般痛苦的表情,也不忍再问下去,轻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却不想陈枫继续说道:“我根本不叫陈枫,我也不是什么镖局的少爷。我叫司徒枫,我的父亲,就是明教教主,司徒承阳。” 不为人知,千羽宗往事 周厉第三次来找易寒淅,易寒淅一见了他便笑,“周门主,您何必呢?” “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想周厉竟问这个,易寒淅点点头道:“包扎后好多了。” “城中有人恍惚看到了一个红衣男人。” “哦,那我关我什么事。” “那人的腰间别着一把很特别的剑,剑身泛着红色的血光。” 易寒淅猛然抬头。 见到她的反应,周厉笑了笑,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那把剑只能是明教教主的配剑——血渊。”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周厉倒觉得奇怪,“你不会不知道司徒承阳和你母亲的关系吧?” “知道又怎样?我从没见过他,他未必就肯来救我,再说......”易寒淅说着看向了周厉,“看你这样子,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听到她的回答,周厉浅笑道:“反正你也留不住,出去是早晚的事,我在意与否又有何用?还有,你倒也不必如此悲观,就单凭司徒承阳和你师傅的交情,他也绝不会放任你不管,何况,断昀也在他身边——你别说断昀你也没见过。” “断昀?” “嗯,”周厉点点头,“明教左护法断昀。”说罢他又嘲笑道:“所以你当初拿断昀骗我我一听就识破了。” 断昀是明教左护法,陈枫叫他二叔,那他岂不就是......! 易寒淅之前已有种种猜测,然而她最无法面对的就是这个。 她难以想象陈枫之前与她待在一起是何种心态,怪不得他说起他的生辰时反应这么强烈,怪不得当问起他家乡时他如此吞吞吐吐,怪不得他从小便没了娘...... 易寒淅恍惚间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便仰了头闭了眼。 周厉见她反应这么大不觉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易寒淅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无妨。” 周厉看她微红的眼眶便知此事不简单,可与他无关,他亦不想搭理。 “钟铭心还是没有放弃对澄湖的征讨,看来曾经多年的情谊也是要白费了。” “这件事恐怕还真就与我无关了。” “我昨天想了一夜,抓你不能白抓,就算什么都套不出也要做点什么,”周厉意味深长地看着易寒淅,“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千羽宗吗?” 易寒淅轻挑眉头,听周厉这意思,他是愿意说了。 “我告诉你之后,你要替我给钟铭心带一句话。”周厉郑重地看着她,“你记得,一定要私下见她。” 易寒淅皱着眉,不明所以。 “本来这件事我打算烂在肚子里的,可谁知道她做人太绝。”周厉自嘲道。 “如你所知,我与她是同门师兄妹,我们同拜于上任千羽宗宗主门下,我们从最普通的杀手做起,一路做到四大护法,我本以为,这就够了……” 铭心出身贫寒,她是被家里人卖到千羽宗的。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一个人坐在角落,我离她还有十步远时她便转头过来用警惕地眼光看着我,我心想,这女孩对自己人都这么冷酷,那对着敌人岂不是更加狠辣无情。 我猜得果然没错。我成了她的搭档,每次出任务,凡是阻碍她的,有威胁的,妇孺老幼,她皆是一刀毙命,连眼都不眨。 有一次一个七岁孩童看到了她杀死自己的娘亲,便哭着跑向家外,钟铭心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还不待那孩子碰到门闩,就令他永远地闭上了眼。其实那是一条很偏僻的街,任是那孩子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他。钟铭心回答我说:“他已经看到我了,难保他日后长大不会成为祸患找我复仇。” 我苦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在这满是仇家的江湖,又能活多久呢?可我终是没说出来,因为她就是一个没爹没娘却活到现在的孩子。 所以我早就知道她的心狠手辣,可饶是我这般了解她,我也想不到,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当时我们师傅病重,她老人家生平谨慎至极,用人唯亲,所以她遣散了所有侍女,亲点了钟铭心来服侍她——她已立下暗旨,钟铭心便是下任宗主。 平日里除了我和钟铭心,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进来,我师傅的亲卫,也都由钟铭心调遣,防范那时的三阁阁主揭竿造反。 那天我走进师傅的寝殿,我不想只是短短一月,她的病情竟恶化得这样严重。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好像瞬间老了好几十岁,她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双眸黯淡无光。与此同时,我看到屏风后的钟铭心,她正在向一个碗里撒些什么东西。 我轻轻绕到她身侧,她撒下了一包白色的粉末——朝师傅的药里! 她显然也被我吓坏了,抓着我的手喊着:“师兄!” “你在做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答案不言而喻。 “那是我们的师傅啊!你怎么能向她下毒!” “师兄你小点声!”她急忙捂住我的嘴,焦急道:“我也是没办法了,三阁阁主逼得越来越紧,反正师傅也断然坐不稳宗主的位置了,倒不如借着她的病,清理门户。” 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阴暗的光。 “清理门户?”我冷笑,“我看最该清理的是你吧!” 我甩袖离去。 “师兄!”她大喊道,然而我并未停下脚步,我一秒都不想再与她待在一起。 “站住!”她又喊,然而这回除了她的声音,还有一支飞镖随之而来。 那飞镖钉在我面前的墙上,我知道她的镖法很精准,她在威胁我。 我霎时心一凉,她害怕我将这件事说出去,居然也要对我下手了。 我周厉虽只是个亡命徒,但也懂江湖道义,我以为她也是,可终究我们是一片痴情错付。于是我心一横,大步地走了出去。 背后没再有飞镖射来,我不知该不该庆幸,庆幸她终究还是没舍得杀了我。 我苦笑着。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我知道我对她的抵触已经超过了爱意,我不知该如何走下去。她做这般欺师灭祖的罪过,按理该......可我舍不得,就像她舍不得那样。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带着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离开千羽宗,在澄湖南岸创立了千刀门。 不久后,我听说千羽宗老宗主被查出被人下毒,钟铭心抓到三阁阁主买通丫鬟下毒的铁证,于是宗内上下一心,由钟铭心领头,铲除了三阁阁主的全部势力。 至此,千羽宗彻底归钟铭心掌握。 我折下三枝柳条,对着千羽宗的方向屈膝下跪,磕了三个响头。 一谢师傅养育教导之恩。 二愿师傅前往西天极乐。 三与千羽宗断绝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剑拔弩张,解救易寒淅 易寒淅看得出,周厉对他的师傅是很尊敬的,他能忍到现时,想来当初与钟铭心的确关系匪浅。 “你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就不怕被我利用?” “利用?”周厉笑笑,“你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坏的是她钟铭心的名声,干我周厉何事?” 易寒淅嘴角微扬,“我明白了周门主,您想借我的嘴去威胁钟铭心,让她放弃对千刀门的围攻。” “不错,”周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告诉她,我那日给她留的余地,不是让她反过来逼我到崖底的。” “周门主你可别急,我还没说我要帮你。”易寒淅玩味地看着他。 “哦?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相信凭周门您的缜密心思,这法子绝不是什么昨晚才想出来的,你怕是早已预料到今天的局面,特意留下的一张底牌。” 周厉脸微微一僵。 他的表情恰好印证了易寒淅的想法,“看起来我好像很赚,不仅可以安然离去,还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只可惜...如果钟铭心知道了我知道这个秘密,一定会在我能开口前杀了我,我倒是把话带到了,她忌惮你,但却可以轻易杀了我。” “啧啧,”易寒淅轻叹道,“只怕到时候我有去无回,还不如死在这里畅快,是不是啊,周门主?” 周厉冷哼一声,“你个小丫头片子,心思比鬼还精。” “周门主管这叫心思精?”易寒淅皱着眉,“你这是让我去送死。” 周厉面色阴沉,看不出喜怒。 “你这么着急,看来,我是有救了?”易寒淅蛾眉轻挑,满脸都是挑衅。 “易寒淅,”周厉直冲了上去抓住她的衣领,“你现在还在我手里!” 他死死地攥着。 明教教主,司徒承阳。 顾恒即使是在苍山这四面高墙里也听说过他响当当的名号—— 血罗刹! 手持一把血渊剑,仅以一招之差惜败于剑圣易峰源的绝剑之下,少年便纵横江湖的武学天才。 只不过明教素来被冠以魔教之名,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才遗了他血罗刹之名,但倘若真要细数起来,在血罗刹手下毙命的江湖豪杰,却从未有过。 但明教少主……顾恒不自觉地看向陈、不!他在心里暗叹,司徒枫。 顾恒对于明教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众位尊长交流的只言片语中,除了司徒承阳官方一样的介绍,他再也不知其他,当然也包括司徒枫和那位逝世的明教夫人。 司徒承阳神色淡然地在大路上走着,丝毫不顾四周武林人士惊叹的目光。 那在路边面馆吃面的剑客惊得掉了筷子;谈笑风生的游侠惊得撞了柱子;连土生土长的江南人都不免慢下了脚步。 不过想来倒也是,明教教主光临江南,任是谁也得多看两眼。 又到澄湖南畔,柳叶轻拂,秋风越发萧瑟。 千刀门前。似是早有预料,姚四婆梳了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大气的妆,领着一干有门脸的角色站在柳荫下。 见到司徒承阳走来,便上前一步恭敬称道:“司徒教主远道而来,我们千刀门实在是不胜荣幸。” 司徒承阳眯着眼打量她,显然是不认识她。 姚四婆倒也很大方,笑道:“老妇人不过江湖上一个小小角色,司徒教主毫无印象也是不奇怪的。” 说罢,她微微弯下腰,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司徒承阳没有理由在这样的情况下问罪,便昂着头走了进去。 周围几个小弟仿佛是认出顾恒陈枫来了,有些冲动地想要握紧拳头冲上来,却被姚四婆一个眼神生生吓了回去。 下人恭敬地请上了茶,姚四婆一边招呼着一边朝司徒承阳道:“教主莫急,我们门主稍刻便至,还请饮茶。” 司徒承阳既不看她,也不品茶,只是闭着眼养神。 姚四婆倒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她也明白江湖上的地位尊卑,以司徒承阳的身份,怕是不屑于跟她说话。 好在周厉没让他们多等,果真一会儿便至。 “司徒教主,周厉这厢有礼了。” 千刀门虽不入流,然而周厉却绝非肯轻易低头的等闲之辈,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算是对司徒承阳的绝对尊重了。 司徒承阳睁开眼睛,仍旧未看人,直奔重点道:“易寒淅呢。” “司徒教主放心,她此刻平安无事。”周厉憋着胸口一股气,他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司徒承阳这幅“尊贵”的模样。 “我们是来找她的,你把她交出来。”司徒承阳这回倒是转头看着周厉了,不过他眉眼无痕,看不出喜怒。 “司徒教主,您便是再厉害,在江湖上好歹也得讲个规矩吧?” “呵,”司徒承阳冷笑一声,“你抓了我的人,我要讨回来,这就是规矩。” “你的人?她好像与明教毫无任何干系吧。” “周门主,”断昀开口道,“其中缘由我想您不需要装作不知道。如今千羽宗挡在你们门口,你又何必还要跟明教结仇?” 周厉咬着牙,又转向司徒承阳,“司徒教主,明教四处树敌,您就不怕有朝一日落得如易峰源楚湄一般的下场吗?” 他话音刚落,一股杀气便席卷而来,血渊剑如脱弓的箭般直抵着周厉咽喉。 执剑人全身血液沸腾,内力由内而外涌出,他的双眸仿佛被杀气染成了血色。 易峰源楚湄...... 断昀知道,那是他一生都解不开的心结。没人能想象,当他看到曾经惺惺相惜的对手、默默相持的朋友、江湖第一剑客满身血口地倒在地上时,他心中的悲痛。 “司徒教主!” 正在这气氛焦灼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易寒淅发丝凌乱,满头大汗,脚步虚乱,可脸上却露出了如江南三月杏花开时般的笑容。 那是司徒承阳十多年后第一次见到她,那个笑容,一下子就把他勾回了曾经,他仿佛看见二十出头的楚湄嬉戏玩笑后慌乱赶回的笑容。 分别扬州,几时再相聚 回眸匆匆眉宇缱绻,何须天公作美月老同。 顾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看到易寒淅的一瞬间,他仿佛是活在梦里,用尽全身力气向她跑去。 易寒淅似乎也惊到了,那温热的手掌环住她腰间那一刻,时间也为之静止。 “你弄疼我了。”她轻声道。 顾恒连忙放开她,急切地问:“你哪里受伤了吗?” 看他还是那傻样子,易寒淅不禁笑道:“你看我路都走不动的样子,像是没受伤吗?” “周厉!”顾恒转头死死盯着他,即便他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剑。 易寒淅搭着顾恒的肩膀,“干嘛呢,我自己学你撬锁跑出来时碰上那黄老三和姚四婆被打伤的。” 果然,这会儿姚四婆和黄老三便追到了前厅来,一见到自家老大被人架着脖子威胁,黄老三便气得怒发冲冠,挥刀便上。 姚四婆本想阻止,奈何那黄老三本就是个莽夫,力气又大,顷刻之间,如何拉得住? 周厉大叫不好,他虽觉司徒承阳轻易不会杀了自己,但若叫老三惹恼了他,又是主动出手,指不准他会一怒杀了他,到时本就打不过,又不占理,上哪儿哀嚎去? 黄老三的刀法在江湖上甚是一绝,配上其壮实的块头,有“霸刀”之称。即便是丢了一只眼睛,动作也丝毫不减灵活。 只可惜,在司徒承阳眼中,他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 血渊剑划出一道血光,他身形一转,内力凝聚于掌心,直直接住了黄老三的绝击。 明明是发起进攻的一方,黄老三的剑气竟在司徒承阳的死死压制之下。 见势不对,周厉和姚四婆连忙出手。岂料司徒承阳冷笑一声,掌心聚力,日月分合掌一推便将僵持中的黄老三推出三尺远,直吐鲜血。 一对三瞬间变为一对二,周厉心中又惊又怒,即便他知道司徒承阳的实力深不可测也未料到今天的局面。 他从容不迫地与拼尽全力的两人交手,眉间甚是沉静。 断昀早预见这种场面,只是静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司徒枫亦是如此,毕竟他父亲的实力他最清楚不过。只有易寒淅和顾恒,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打斗的一招一式,仿佛看一场天下大战。 姚四婆下手凌厉,丝毫不拖泥带水,周厉老练沉稳,想要找机会一招制敌。 可惜在司徒承阳面前,二人的合手即便招式变幻再多也不过是大树招摇,其干本弱。 血渊剑凝气于身,一横、一转、一立,在座无不动摇。 “明教内功,至阴至阳,功运天成;其招其式,变化无常,刚柔并济。我师傅说得果真不错。”易寒淅看得两眼放光,全然忘记了司徒承阳是来救她的。 阴阳两气,相生相克,司徒承阳内力之雄厚令顾恒咂舌。仅是一掌的威力就可使黄老三毫无还手之力,那夜瓦顶上一吼震天地的男人在他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三人所过不到二十招,姚四婆的武功脉络便已被司徒承阳摸透,她再无所抵抗,只见血渊剑自远而近,直击眉眼...... 鲜血染红了衣襟,周厉护着姚四婆跌坐在地上,脸色甚是惨白。 “大哥!”姚四婆哭喊道,“你这是做什么!” “四妹,”周厉笑着安慰她,“老二已经没了,我绝不能、绝不能再让你和老三受到任何伤害!咳咳、咳...” “大哥!”姚四婆忙捂着周厉的伤口。 司徒承阳冷眼看着,血渊剑如一道残虹般入鞘。他淡淡道:“所伤非要害,命硬。” “老娘今天跟你拼了!”姚四婆哭红了眼。 “四妹!”周厉忙拉住她,转而看向司徒承阳,“司徒教主功力过人,周某输得心服口服。” “承让。” “不过教主如今在我千刀门内,周某还未曾叫手下好好接待。” 司徒承阳脸色阴沉,道:“你以为就凭你门下这几百个人就能拦住我?你只不过在让他们白白送命。” “人纵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今日若能将司徒教主留在此处,周某手下的人弟兄也不枉活一场。” “周门主,“易寒淅忽道,“千刀门是您一手创立的心血,如今尘埃未定,胜负尚未可知,何必因一时气血而让心血付之东流?” 她言辞甚切,带着几分相劝又带着几分命令。 牢里的约定......周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小丫头...”他暗笑,“易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最划算,如此,周某便也放心了。” 在场人皆是一愣,唯有司徒承阳心中有数,这易寒淅与周厉私下应是做了什么交易。 “四妹,送客吧。” “什么?”姚四婆不可置信地盯着周厉,然而周厉却以一个坚定的眼神回应她。 姚四婆不甘地咬着牙,道:“还请诸位自便。” 那澄湖南岸的杨柳依旧青青,但他司徒承阳与千刀门的一战,只怕很快便会传遍江湖。 司徒承阳领着断昀司徒枫直奔扬州城门,杏花飘落,秋风吹动着花叶沙沙作响,一切都如来时一般沉静。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我们的人就在城外,与他们会合之后便会直回巴蜀。” “这一行,多加打扰。”易寒淅抱拳道。 “哪里,你既叫我一声叔叔,于情于理我都该护着你。” 司徒枫的眼睛很沉静,如果仔细观察,甚至会以为他与司徒承阳是同一个人。 易寒淅后来跟顾恒说,她大概猜到了陈枫的身份,可她不愿信。 顾恒问她为什么,她苦笑道:“若他真是司徒叔叔的儿子,那这世上他最恨的人,就该是我。” 西蜀明教,父子修罗场 西蜀,明教—— 作为明教右护法,裴元松最怕的不是一个人处理宛若山高的帮中事务,而是看到自家教主与少主一个表情——面如死灰。 “这么久过去了,这俩人气还没消啊?”裴元松用胳膊肘碰了碰断昀。 “这要是时间能解决的事,还至于二十多年了还这样吗?”断昀白了他一眼。 “也是。” 司徒承阳司徒枫一前一后走进临渊楼,这里也算是司徒承阳的书房,平日里只有左右护法和司徒枫能直接进入。 司徒承阳负手背对着司徒枫,隐忍了一路的火气仿佛就要喷发。 “跪下。” 那被唤到的人握紧了拳头,挣扎着膝盖,可终究还是慢慢跪了下去。 司徒承阳忽然有些不忍心,他悄悄回头去看,那孩子低着头,额上的长发几乎掩住了他发红的眼睛,手间、颈间,莫都不是暴起的青筋。 这个场景,似乎是每次他们争吵后的定数。 然而他终是没将心中的怜爱说出口,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如一个严厉的父亲一般。 “司徒枫,你是明教少主,不是一个江湖上的小混混!” “你多少岁了,还赌气,还敢去殷州招摇?你知道如果那些中原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会怎样吗!” 司徒枫的胳膊忍耐不住地抖动着。 “你别等我来给你收尸。” 他好像再也压抑不了了,如火山般喷涌而出地怒吼着:“我从来就没指望过你给我收尸!就像当初你丢下我娘一个人死在床上那样!” 啪! 这一巴掌很重,直打得他侧翻在地,呕出一口血。 司徒承阳几乎忘了,他的伤也不过刚刚痊愈。 司徒枫抹着嘴角的鲜血,自嘲地笑道:“你看看你对易寒淅的样子,我要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你还会这样对我吗?父亲。” 司徒枫望着他,那眼睛里的东西,有恨,有苦,有期待。 可是司徒承阳给不了他答案。 司徒承阳一直觉得,自己对司徒枫毫无半分不妥,甚至他有时难以理解为何他会如此偏执——因为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可他忘了,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是他孤寂童年里唯一的期望,是他盼了一年又一年却总是盼不来的关怀。 那一天下着大雪,乌云漫天。司徒枫如往常一般守在门口,等着母亲回家。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甚至于六岁之前他并不知道每个人都有母亲。是裁缝婆婆说他有娘亲,而且他的娘亲一直都会陪着他。 可裁缝婆婆第二年就去世了,而他因为这句话,在雪地里空等了五年。 那天父亲要组织灯祭,他等到半夜,只等来了一个醉醺醺的裴元松叔叔,他一向知道这个裴叔叔不大靠谱,可他还是问了:“裴叔叔,你知道我娘在哪儿吗?” “你、你娘?”裴元松摸着下巴思考了下,“哦!莫姑娘吧,莫姑娘不是十多年前就走了吗!” “走了?去哪里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裴元松笑道,“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可是宋婆婆说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宋婆婆?哪个宋.....哦!对对对,宋婆婆不是几年前就去找她了吗?” !!去找她了?司徒枫见过宋婆婆离世的样子,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裴元松那时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竟拍着他的肩膀道:“诶,别这一副死样子,以后要走的人多着呢,我娘我爹要走,小蝶也要走...” “每个人都要走。” 每个人都要走,可他至少希望她来过。 司徒承阳终究是心疼的,不因为对那孩子娘亲的亏欠,而因为那是他的儿子。 他伸出手想要扶他,可谁料司徒枫竟微微一颤向后倾倒——他这些年怕得惯了,怕他的怒火,更怕他的温柔。 兴许从未得到,便不会痛苦。 察觉到他的恐惧,司徒承阳叹了口气,撤回了手。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罚你。你作为明教少主,擅离职守,置身险境,视教规于无物,脊杖三十。” 司徒枫仿佛听不到一样,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站稳了身子,扶着门向外走。 司徒承阳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他不是无情,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或许因为他的寡言,他们父子之间已在不知不觉间隔出了一道沟壑。 “枫儿,”断昀早早守在门前,他早就想到这次的谈话不怎么顺利,可看到司徒枫脸上的掌印,他还是遏制不住地惊讶,“怎么会......” “没事的断二叔。”陈枫轻轻拦住他的手,算是礼貌地拒绝断昀的关心。 早知道这孩子的性子,断昀并不强求,道:“哎,我当初要是帮你们救了楚清歌,或许现在就不会这般了。” “怎么能怪你?”司徒枫苦笑着摇摇头,“是我自己...太放肆了,以为离了明教就自由了,其实我只是个风筝,飞得再远,线仍在他手里。” “你别这么想,他是太担心你了。”断昀安慰道。看司徒枫不信,他又道:“你在殷州城现身的消息一传回来教主便一言不发,暗中派人偷偷保护你的安全。你应该也察觉了,便甩掉了他们,如此一来教主才命我亲自动身探明你的行踪。” “二叔,”他缓缓道,“我不想再听了,无论他怎样对我,都已经不重要了。” 断昀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看到司徒枫的背影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奈,断昀叹了叹气进了临渊楼——此刻司徒承阳正抚着额头伤神。 周遭没有旁人,断昀也就不那么客气了,“你明知他身上有伤,干嘛还下这么重的手?” 司徒承阳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好友,也是无奈,“是我一时下手没轻重,但你也没听到他的混账话,我!哎......” 此言一出,万般皆静。聪明如断昀,怎会不知道这条横在这对父子之间的裂谷?二十一年来,莫瑶的死始终如同一道锁锁住了枫儿的心房,可想要解下这道锁又谈何容易? “承阳,我问你,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会离开,还是留下?” “......你知道答案。” 终·一语定深情 杏花雨落淅淅沥沥,江南柳下,顾易二人四目而对。 “看着我干嘛?不去找你的清歌妹妹了?”易寒淅讥讽道。 “那只是个意外!”顾恒差点忘了这茬,欲哭无泪地解释道:“我以为红帐后面的人是你!” “哈?我和她的身形你分不出来?” 顾恒不知该要如何解释他表白时连头都不敢抬的情形。 “我错了。” “什么?” “我说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说句错了就行了吗?” “那你还想听什么?” 易寒淅盯了他一眼。 懂了。 “那,那你想听,我就说嘛……我...”顾恒也不知是怎么了,按理说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可话到嘴边,总还是会被羞红的脸颊憋回去。 “我,我喜......” 这次的断言不是他的吞吐,而是她。 她十指纤纤,拢过他羞红的脸颊,搂住他的后颈,抚住他的臂膀,然后轻轻踮起脚尖,扬起下巴,将少年的心语都装入心房。 她吻得真挚而动人,不是第一次的戏弄,亦不是情到深处的热烈——它更像是一种回应,回应他未说出口的真心。 他感受到她的情绪,他缓缓跟随她的节奏,进入她的世界。他越来越不会言语,干脆便用身体来表达他的爱。 秋意凉凉,然而两人却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夜,躁动,不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芳香。 舌尖缓缓地分离,他看着她柳叶弯眉下那双明眸,忽然道:“我爱你。” 女子也惊了一霎,随即哈哈大笑:“早知道我的顾师兄要这样才捋得直舌头,我还会等到今天啊?” 她目光灿烂,惹得他竟忘了话中之意,只是呆呆傻笑。 江南的风拂着垂柳沙沙作响,飘落的残叶下,一对爱侣牵手嬉笑,从苍山到殷州,从北林到江南,有爱有恨,有误会有伤痕。然而此刻尘埃落定,原来一切旧事,也不过经历二字而已。 入夜,红纱暖帐,烛影摇曳。 易寒淅的手指从他的额头滑到胸口,她微笑地看着他,凑到他的耳边,指尖轻点,道:“你日后若敢负我,我便要你把心挖出来给我。” 顾恒顺势抓了她的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笑道:“天地为证,日月映心,我顾恒日后若敢负易寒淅,便肝肠寸断,不得好死。” “哟,发毒誓这会儿话倒是说的顺溜。” “谁让你眉目如画,秀色可餐,扰我心烦神乱?” 序·风云起 殷州城内烟雨蒙蒙,人们都道武林盟主夫人红颜薄命,刚生了孩子便死了父亲,如今病痛缠身,算来已有四年。 “今日晌午来了大夫,说咱们夫人怕是熬不过这个春了。” “哎,夫人出身名门,却又性子温和,待下从容,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两名侍女掩着面叹息。 我躲在柱子后面,听着府中下人的言言语语。他们大多说的都一样——无非是我娘快要不行了。 我娘出身蜀山名门,是蜀山前掌门莫清风的长女,她面容姣好,仪态端庄,当初整个武林的名门望族都希望能娶她为媳。 却不想,我爹——一个无名的小辈,得了我娘的芳心。借着蜀山的势力,又在中原武盟各方的利益权衡下,我爹爹成为了武林盟主。 可惜好景不长,外公他因病逝世,舅舅临危受命成为蜀山新任掌门。没有外公的名望,蜀山瞬间瓦解,处于一片飘摇动荡之中。 那时我娘刚刚生下我,消息传来,她崩溃大哭,整日以泪洗面,从此落下病根。我爹爹也不容易,蜀山势力一倒,中原武盟亦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华山有意独大,想要推下我爹,举任新的武林盟主。 我爹爹坚持了四年多,却只是拖着残局,难以收场。可还好,他始终对我娘不离不弃,每日都亲自来给娘喂药。 “云汐,喝药了。” 床榻上的女人睁开无神的双眼,喃喃道:“过了晌午了吧。” 男人轻抚她的有些泛黄的长发,安慰道:“别想太多了,先把药喝了。” 说罢,他扶着女人慢慢坐起。 “阿怀,我真是对不起你,本来想要帮你,现在却拖着你的后腿。”女人眼中泛着泪光。 “云汐,我们之间哪还有什么拖不拖后腿的?你是我妻子,我当然该一生一世照顾你。”男人目光温柔。 听完这话,女人却愈加哀愁,“阿怀,我知道我要不行了。” “别想了,先喝药吧。” “为什么,为什么!”女人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为什么我喝了这么多药还是这样!我从小习武,本该身强力壮,可这病......” 她掩面痛哭,“这病废了我一身功夫,缠得我人不人鬼不鬼,阿怀你告诉我为什么?!” 男人端着药的手不自主地抖了抖。 这个动作没逃过她的眼睛,她抓住了男人的肩膀,道:“你喂我的,到底是什么?” 那上好的青花瓷瓷碗摔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后,裂成了几片。 那声音将我吓出了声。瞬间,屋内的两人都将眼睛对准了我。 我只道他们在争吵,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我爹的眼神实在吓人极了,我竟吓得跌坐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逃走。 女人拉着男子的衣袖,焦急道:“我喝、我喝,楚怀!”女人盯着男人,“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女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男人默不作声,甩开了女人的手,却也并未追出去,只是蹲下收拾满地狼藉。 那天黄昏,我躲在后院的假山上,看着太阳缓缓地落下,薄近西山。 突然我听到一声哀嚎,然后一个声音大喊:“夫人没了!” 那时我还不知,这竟是我一生悲剧的开始。 阴谋 易寒淅按照约定见了钟铭心,她说出这个秘密时钟铭心确实神色骤变。不过到底是她,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平静,招了下属将易寒淅送走。 看着易寒淅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上,钟铭心拧着眉头,恨道:“易寒淅,你亲娘作的孽还不够你还,如今还敢惹火上身,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那天,钟铭心还见了楚清歌。 “钟姨,清歌就要回去了。” “昨儿便听说了你爷爷派了人来接你回殷州了。”钟铭心笑道。 “是啊,就要回去了。”楚清歌忽然有些失落。 钟铭心自然知道她失落的原因,暗笑道:“我刚刚见了易寒淅。” 楚清歌转头震惊地看着她。 “清儿别急,”钟铭心安抚她道,“她前些日子被千刀门抓去,又被明教救出。千刀门是我师兄的地盘,她来见我,无非是来向我挑衅。” “她胆敢!” 楚清歌的震怒说是来自于一个女人的嫉妒倒也不全,其中还掺杂了些孩子气的比较——一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 “明教乃西蜀邪教,她出身本就不干不净,有何不敢?” “难道我们就要任由她张狂吗?” “你若不想,她便张狂不了。” “我?”楚清歌疑惑。 “不错,”钟铭心意味深长地笑笑,“我听说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提到顾恒,楚清歌心中隐约有一丝痛楚。 见她面色难看,钟铭心便继续说了下去:“易寒淅不过从她娘那儿学的狐媚之法,一时迷住了那少年,倘若她毁了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毁了她的脸......楚清歌暗自咽了咽口水。 “万花谷乃是天下第一药宗,亦是天下第一毒宗,想必这种药应当是信手拈来。” 楚清歌没说话,只是沉思良久。 翌日扬州城外,本准备离开的顾易二人却偏偏碰上了楚清歌。 “顾恒哥哥。” 顾恒偏过头不想再看她。 楚清歌无奈苦笑,转而看向了易寒淅,那眼神寒冽而凌厉。 紫裳无奈地叹息,上前一步,道: “二位为救清歌清歌深入虎穴,而今清歌平安归来,楚盟主深感二位大恩,相邀殷州武英殿一聚。” 易寒淅微微皱眉,楚清歌会这样好心?这怕不是明摆着的鸿门宴。 “呵,我们救你不奢求你回报,只求你放过我们就好。” 易寒淅语气不善。 “哼,今天走不走怕是由不得你们。”楚清歌也不甘示弱,“明教的人已经走了,这里还是千羽宗的地盘,况且我爷爷从殷州派来的护卫也已经到了,你们要是识相一点,我们一路上也好相处。” “你何必呢?”顾恒问道,“萍水相逢也是缘,我们本无冤无仇,你何必四处树敌?” “无冤无仇?”楚清歌哈哈大笑,“你们倒是跟我无冤无仇,可我跟你们,不死不休!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她的模样,易寒淅又怜又恨,“我警告你,你若敢伤他一分,我手中的雪竹松必要你血债血偿。” “伤他?我为何要伤他,我要他陪着我,一生一世。” 楚清歌眼中泛泪,直直盯着顾恒。 却不想顾恒剑眉一横,直接牵起了易寒淅的手。 “走啊,去殷州。” 他看着楚清歌。 他们的手十指相扣,楚清歌一下就想到了在北林的时候,那人抓着她的手腕,佯装要把他送回去给那些混混,那时她还只是苏清歌。 她吞了口气,一字顿道:“走。” 一路上,树木萧瑟,百草凋零,眼看就要进入深秋。 楚怀给楚清歌派来的护卫大概有上百人,易寒淅和顾恒若想硬碰硬地脱身的确不太可能。于是两人便干脆既来之则安之,安然自若。 一日下马休息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拉着易寒淅顾恒歉意道:“顾公子,易姑娘,很抱歉让你们陷入这个局面。” 易寒淅笑着摇了摇头,“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听命于人而已。” 她言毕,只见紫裳露出一个更加愧疚表情,“易姑娘,我......谢谢你。” “我和妹妹从小就被陈傅阁主所救,受藏剑阁恩惠多年,陈璃夫人宠爱清歌,我们也别无选择。” “你妹妹?是陈璃身边的那个......紫诺?” “顾公子好眼力,正是。” “那你和你妹妹岂不是常年分隔两地?” 紫裳无奈地笑笑,“不错,紫诺跟着夫人,我跟着阁主,殷州北林,南北两地,算来,已有两年未曾相见.....” 两年?易寒淅惊诧。 看出易寒淅的心思,紫裳解释道:“这是我们姐妹的宿命,为夫人阁主做事,我们两姐妹也从未后悔。” “相处时间虽不长,但我深知二位的为人,清歌还只是个孩子,她本性并不坏,但是易受人蛊惑,希望二位不要对她有成见。” “受人蛊惑,你是说钟铭心吧。”顾恒道。 紫裳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钟铭心这个女人手段高明,城府深沉,极善迷惑人心。清歌离开扬州前曾单独去见过她,回来后便说要邀你们一同前往殷州,我不知她们说了什么,但总觉得心里发毛,所以你们二位一定要多加小心。 顾易二人相视一眼,齐声道:“放心吧。” 紫裳微微一笑,“二位保重。” “紫裳!”易寒淅叫道,“谢谢你。” 黑夜 眼下已是霜降,不同于江南的和煦清风,殷州的风是有些冷冽的。 兜兜转转又到殷州,想起上次到时的夏日炎炎,从未在此时节来此的易寒淅,如今竟突然有些不习惯。 昭阳大道上没了往日的繁华嘈杂,空荡荡的石板路上,一眼望去,竟有些“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哀愁。 沿着昭阳大道前往武英殿,那金顶玉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真就好似皇宫一般。 迎接众人的是紫诺,那姑娘戴着面纱,一脸酷酷冷冷的,与她姐姐大不相像。 “各位长途奔波辛苦,请今晚在此歇息,明日夜晚盟主与夫人会在正厅设宴,以答谢各位。” 她说罢便默默退下,只是隐隐望了她姐姐一眼。 易寒淅与顾恒绕了好几圈,终于在复道行空的楼阁之间停下。领路人将他们安排在相邻的两间房后便相继退下。 静谧的秋夜终又回归了安宁,易寒淅与顾恒相望一眼,并肩坐在了石阶之上。 易寒淅抬着头望望天上,对着顾恒道:“星辰斗转,往来四季,我们能平安回到这里,真好。” “平安回到这里?”顾恒看着她笑笑,“被人威胁着来,也算平安?” 易寒淅挑眉,“怎么不算?至少此刻你我都能平安地坐在这里,看着星星,论着过往明天。”她说着面露喜色。 顾恒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笑,不禁问道:“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易寒淅惊讶,“为什么不喜欢?” “不是,我只是,一直以为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更爱穿行于江湖风雨之中。” “哈哈,”易寒淅笑着将手搭上了顾恒的肩膀,碰了碰他的鼻子,道:“我是喜欢江湖的风雨,但那是我一个人的时候。若现在要我选,我愿一生波澜不惊,与我所爱之人共隐山林。” 夜风微微凉,夜中那男子却满腔热血,他怔怔地盯着那女子,波澜不惊,共隐山林。 他忽然抓着她的双手,道:“等从殷州离开,我们就回苍山。我去找我师傅,求他成全我们。” 看着顾恒一脸严肃的表情,易寒淅实在不忍心打断,却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是别了吧,小心你那师傅又把你打得半死不活。” 提及这事,顾恒多少有些脸红,嘟囔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易寒淅听到了,她于是又一阵狂笑。 顾恒:“......” 她努力憋住笑拍拍顾恒的肩膀,道:“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对苍山感情甚深。如今木已成舟,何必再跟他们,跟你自己过不去。” 她撑着脸颊,笑道:“反正我呢,也不需要他们能接受我。” 听到这话,顾恒先是感动,后又心痛。这个女子总是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才能把所有的悲伤都藏在心底。 “不管他们怎么想,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他们?易寒淅惊诧,顾恒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在说—— “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不管对面是谁。” 夜风中女子的乌发飘扬,遮住了她的脸庞,她匆忙地转过头去,好似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别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傻瓜,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都是问题,还说这些。” 可他坚定地抓着她的手。 “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这一回,我绝不会放手。” 那夜深时刮起了大风,吹了满地的落叶。楼阁里,两人的床榻临墙而置。秋日的最后一个时节,来的比往年都要暖。就连即将到来的“鸿门宴”都显得那么平和。 那天夜里,苏雪嫣一如既往地睡不着。 她与楚漠的感情在生下楚清歌后便一坠千丈。起初几年,楚漠还会顾忌着父母给她几分颜面,装一装贤夫慈父。可这些年,楚怀陈璃的心思不在武林上便是在清歌身上,对这位儿媳妇的感受根本无暇顾及。于是,楚漠也更加肆无忌惮。 他先是常常夜不归宿,后来直接搬离了两人的宅院,再后来,甚至成了风月场所的常客。 苏雪嫣是万花谷前谷主、“药王”苏幕天的掌上明珠,万花谷的大小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于是她与楚漠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争吵。 陈璃与楚怀起先还会训儿子几句,可后来也是看透了儿媳妇娇惯的性格,任是再劝亦无用,便从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雪嫣认定了是公公婆婆偏袒,可惜万花谷远在千里之外,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无依无靠,只能困在这武英殿内做一只金丝雀。 她的脾气越发暴躁,这无处发泄的怒气渐渐地被归结到唯一的女儿身上——她认为女儿的出生改变了她原本幸福的人生。 所以楚清歌很怕她的母亲,她不懂为什么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用愤恨的眼神望着自己。但她偏偏又还记得幼时母亲温柔的抚摸。 当她找寻所需的药时被撞见的那一瞬,她心中无比忐忑。 “清歌?怎么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苏雪嫣本以为来的人是那楚漠,却没想到竟是刚归家的女儿。 “我,我来拿点药。”楚清歌紧紧握着瓶子。 苏雪嫣扫了一眼药柜,一时也分不出她拿的是什么,只得警告道:“这里好些药是我从万花谷带来的,药性连我自己都不知,你千万不要乱用。” 楚清歌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的,你以前告诉过我哪些位置放什么药。” 苏雪嫣觉得她不对劲,“你到底拿的什么药?想干什么?” “娘!你信女儿一次好不好,”楚清歌看着她的眼睛,“别问了。” 苏雪嫣先是一愣,而后眉头紧皱,半晌,她叹叹气,道:“反正我迟早也会知道,你走吧。” “谢谢娘。”楚清歌掩饰不住的欣喜。 苏雪嫣扶了扶额,又看了眼药柜。 “等等!” 她一句话叫停了正向外跑的楚清歌,少女原本欣喜的脸庞忽然变得煞白。 “清歌,无论你拿的是什么,千万别对自己用。” 晚宴 次日清晨,一两个婆娘领着丫鬟送来早食,易寒淅那时还尚未从床上醒来。 两个婆娘一瘦一胖,瘦的那人动作不太麻利,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胖的那人看着倒是年轻许多,只可惜跛了脚。 早食上完了,胖婆娘招呼道:“公子,这是两人食,还敢问另一位姑娘她......?” “她等会儿就起来,你不用管。” 如此,那胖婆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行了个礼,便打算退出。 恰逢这时,易寒淅掀了纱帘步出,她才从床上下地,发丝略有些凌乱。准备退出的丫鬟婆娘听到动静,都纷纷往这边望了一眼。 “啊,啊啊啊啊啊!” 那瘦婆娘看了一眼易寒淅,不知怎的,竟吓得瞳孔骤缩,跌坐于地,她抬起手指颤抖着指着易寒淅,尖叫起来。 见此情景,众人皆吓了一跳,那胖婆娘见势赶紧招呼着丫鬟将她拉起来,一边又对着顾恒易寒淅道:“公子、姑娘,实在是对不住,这婆子平时就沉默寡语疯疯癫癫的,想来这会儿又犯病了。” 说罢,便招呼着丫鬟赶忙将她抬出去。 易寒淅哭笑不得,对着顾恒道:“我有这么吓人?” 顾恒无奈地笑着摊开手。 另一边楚怀的宫殿里,一只瓷杯被狠狠摔碎在地上。 “混账!”他愤怒地揪起跪在地上的胖婆娘,“你怎么能让那个疯婆子跟易寒淅见面!” “盟、盟主息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不知那女子的身份啊盟主,求求,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呐。”她说着便开始磕头。 “哼!”楚怀甩袖背过身,“原本以为她一直疯下去倒也罢了,现在看来那疯婆娘不能留了。” 什么?那胖婆娘一听这话慌了神,忙道:“盟主,她......” “怎么,你要下去陪她吗?” 胖婆娘愣在了原地,半晌,摇了摇头,“不......” “还不快滚!” 他说完,那女人磕了个头,便跛着脚一晃一摇地走了。 楚怀轻舒了一口气,殊不知,屏风之后,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傍晚时分,晚宴开始了。 苏雪嫣和楚漠一前一后走进来,楚清歌跟在他们后面,坐于南向;顾恒与易寒淅坐于北向。此外,此次群英会的优胜者与殷州城内几个有名的世家家主也被邀请赴宴。 待大家都落座之后,楚怀才携着夫人陈璃的手缓缓走入殿中,东向而坐。 各食案上,侍女早早地就将酒肉饭菜备好。待楚怀入座,侍女们便纷纷上前斟酒。 楚怀站立,举起面前的匏尊,向座下众人道:“今日设宴,一为庆祝清歌平安归来,二为感谢顾大侠和易姑娘慷慨相救,三来也为恭贺几位武林新秀。” 他说罢便一口喝下,其余众人亦双手奉杯,一饮而尽。 “今夜还请各位畅饮开怀,若有何招待不周的,还请各位见谅,楚某在这里先赔个不是。” “谢盟主款待!”众人齐声答道。 如此,宴席便算正式开始了。 “白日的小插曲让二位受惊了,还望今夜的晚宴能合二位心意。”楚怀特地望向顾恒和易寒淅。 “盟主款待,不胜感激。”顾恒回道。 楚怀笑笑便未再说话。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交谈声此起彼伏。群英会优胜的几人端着酒杯,挨着席位逐次敬酒。 他们先是来了顾恒易寒淅这里,说了一些客套话,毕竟两人今晚是这里的主要角色,不可跳过。只是出了点小意外,易寒淅喝酒时不甚将酒洒了出来,于是慌乱间她将酒杯放在了顾恒手上,待到那几人走后,他们便分不出酒杯的归属了。 顾恒无奈地笑笑,“算了,嘴都合过了,还在乎酒杯是谁的吗?” 那几人接着敬酒,几个世家家主多少还给他们点面子,毕竟这些后起之辈出身名门正派,未来如何还不好说。苏雪嫣知道这些个货色不是做高手的料,加之忧心楚清歌的事,便丝毫没有好脸色,惹得几人尴尬不已。 “苏雪嫣,你又耍什么小姐脾气?”待几人走后,楚漠责问道。 “我耍小姐脾气?那几个人配吗!”苏雪嫣有些恼怒。 楚漠皱着眉,冷哼了一声,“今天场合重要,我不想跟你计较,你最好放聪明点儿。” 苏雪嫣也不甘示弱,“呵,就凭你那窝囊气还想跟那些人扯上关系,人家要不是看你是武林盟主的儿子,怎么会搭理你?” “苏雪嫣,你也别忘了,要不是有你父亲和嫂嫂,只怕你现在就是个勾栏里的妓女!” “你!”苏雪嫣抬手便要扇巴掌。 “娘!”楚清歌道,“别这样。” 苏雪嫣反应过来,此刻殿中大部分人眼睛都盯着他们俩,还有的在悄悄地注视。楚怀的脸黑成一片,气得话都说不出,还是陈璃站起来,微笑道:“各位见笑了,一点小插曲,还请继续用餐。” 陈璃的话很有分量,人们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着该干的事情。 苏雪嫣有些气不过,但也只得坐下,与楚漠背立而坐,虽是同桌,却仿佛远隔千里。 “以前也只是听说盟主的公子与媳妇关系不好,倒是真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易寒淅对着顾恒微声道。 “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相爱,为什么要在一起。”顾恒不解。 “因为权利呗,”易寒淅说着抿了一口酒,“中原武盟要想得到南面的支持,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万花谷联姻。” 顾恒叹了口气。 楚清歌默默地看着顾易二人的谈话,他们时而大笑,时而叹息,就算话语停歇,眼神也从不离开对方。 而自己身边那两人,自刚才一番争吵后便只剩沉默,再也无言。 楚清歌喝了一口酒,表情变得狠厉。 她端起了桌上提前备好的酒壶,向着顾易二人走去。 中毒 054 顾恒和易寒淅看到楚清歌走来时有些诧异。只见那姑娘端起易寒淅身畔未使用过的酒杯,斟满了酒。 易寒淅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这里为何会多一只酒杯。 楚清歌端起酒来,冲着二人微笑道:“顾恒哥哥,易姑娘,感恩二位的全力相救,清歌在此有礼了。” 她说罢便一饮而尽,饮完还将杯口给展示了一圈。在场不少人看到了,直呼“好!” 易寒淅和顾恒相视一眼,也缓缓起了身。楚清歌微笑着,也给他们斟满了酒。 “二位,请。” 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如今这样的情况,大厅里的人都看着,也无法推辞,顾易二人便只得喝下。 楚清歌心中窃喜,她等着那人容颜尽 毁。 “咳,”顾恒忽然捂住胸口。 “顾恒,”易寒淅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顾恒表情狰狞,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捂住胸口的手越来越紧,好像心脏就要炸裂。易寒淅知道,他很痛苦。 顾恒突然吐出一口黑血,随即整个人都失去力气,只靠易寒淅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顾恒!”易寒淅拍了拍他的脸。 可惜面前这个男人几乎毫无反应,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顾恒恍惚间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可他却没有办法回应,仿佛深陷迷雾之中,失去意识。 “顾恒!”再次呼喊无回应,易寒淅愤怒地拔出雪竹松,指着楚清歌,“你干了什么!” 在场皆是一惊。 楚清歌早已愣住,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怎么会这样!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应该是你、是你才对!”楚清歌仿佛失了智,瞪着易寒淅。 “清儿,”苏雪嫣赶忙上前,低声道:“你拿的什么药?” 楚清歌仍是出神,没有回应。 “清歌!”苏雪嫣摇了摇她的肩膀,“快给我看看。” 陈璃与楚怀都走下台来,焦急地看着楚清歌。眼下局势再明朗不过,楚清歌本想对易寒淅下毒,可不知怎么的,竟害了顾恒。现下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此事,否则殿中人多嘴杂,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易寒淅扶顾恒靠着柱子坐下,她自己亦蹲下,握住了顾恒的手,眼眶有些湿润,道:“别怕,我一直都在。” 楚清歌不甘心,可她并不想害顾恒,便咬着牙拿出了那瓶药。 苏雪嫣定睛一看,差点吓晕过去。 “怎么了?快拿解药!”易寒淅拿着剑吼道,心里却不禁一跌宕。 楚清歌也奇怪,她拿的是能使人武功尽废的舒经断骨散,按理说才吸入不久吃下解药是没什么后患的,为何苏雪嫣的反应这么大? 苏雪嫣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道:“易姑娘,这药乃是我爹亲自从荆棘花中提炼而出,名为荆红,剧毒无比,唯有万花谷才存有解药药方。” 荆红?楚清歌一惊,她见过荆红,这药绝不是荆红,娘为何要这样说?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要想救他,只能前往万花谷。” 易寒淅手持着雪竹松,愤恨地看着楚清歌。 楚清歌也越发觉得事情有猫腻,不禁有些害怕。 “雪嫣,你快写封信交代原委让易姑娘带去万花谷,”陈璃赶忙吩咐道,“紫诺,你快去备上几匹好马和马车,好让易姑娘带着顾公子赶路。” 她说完又对着易寒淅,“易姑娘,此事全怪清歌不懂事,想来她也并无恶意不过是开个玩笑,我们一定会努力让顾公子平安无事。” 陈璃微笑着,那笑容温和神圣,仿佛能让任何一人听进她的话。 可易寒淅不会,她恨,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开玩笑?易寒淅冷呵一声,拿命开玩笑。 “紫裳,你陪着易姑娘顾公子去万花谷。” “不必!”易寒淅盯着陈璃,“还望苏夫人写信写快些。” “好了。”苏雪嫣拿着一封封好的信,递给易寒淅,“时间紧迫,还请易姑娘快行。” 易寒淅扶起顾恒,仍执着雪竹松,一步一步退出大殿。 门外,紫诺亦知易寒淅的戒备,并不靠近,只在全面带路。 待他们离去,陈璃对着众人道:“各位,今日这事是小孙女胡闹不懂事,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我和盟主都不希望再在江湖上听到有关这事的传闻。” 她话说的很明白,殿下众人也都能够听懂,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武林世家得罪不起,初出茅庐的后起之辈更是无力抵抗,谁都知道,楚清歌背后是藏剑阁、万花谷、中原武盟三大势力,任是谁也开罪不起。 “夫人放心,这些我们都懂。” 陈璃笑了笑,又招呼大家都坐下继续用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侍女拿着抹布进来,努力地擦拭着地上的黑血。 楚清歌早已无心宴席,拉着苏雪嫣到了殿外,急道:“娘,那到底是什么药?” 啪! 苏雪嫣还未开口就是一巴掌。 楚清歌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苏雪嫣哼了一声,“我告诉过你别动那个柜子下面的东西,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那到底是什么!”楚清歌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觉得心脏跳动不停。 “你以为那是什么?” “我、我以为...我以为是舒筋断骨散。”楚清歌有些虚心。 “呵,舒筋断骨散?难得你还有点心。” 楚清歌心中一惊,“什么意思?!” “你拿的毒药叫摧雪。” 摧雪?“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听我说?”苏雪嫣冷笑一声,“这种毒药连你外公都炼制不出,世上拥有的人只指可数,听说过的人也少之又少。” “那、那你骗他们说那是荆红......” “你可知摧雪是何种剧毒?中此毒者会感觉筋骨寸断,心如绞痛,骨肉仿佛被千万虫蚁所啃噬!” 楚清歌心中隐隐作痛。 “此毒每隔一定周期发作一次,越往后发作间隔时间越短,痛苦也会越发剧烈,直至最后脏器衰竭而亡。” “没有解药吗?”楚清歌难以置信。 “解药?”苏雪嫣笑道,“你可知中此毒者至今无一人活下来——除了骨墨大师,可她并不是通过解药解的毒。” “那你为何还要让他们去万花谷?”楚清歌有些无力。 “我若不让他们去万花谷,我如何救你啊清歌。”苏雪嫣抚着楚清歌的脸,替她擦着泪水,“孩子,忘了他吧。” 楚清歌别过头,痛哭地闭上眼,两行泪从脸颊缓缓落下。 旧路 “快、快走!”那男人发丝凌乱,脸上撒着鲜血。 女子一对紧蹙的蛾眉凄楚动人,梨花带雨的玉容更不负绝世之称。她抱着怀中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咬唇道:“不......!” 男人看着倔强的她,忽然笑了,“湄儿,此生能遇见你,已经够了。” 他说罢,携着剑离开,只余下一个愈渐渺小的背影。 “峰源!” 她深知,这一别,会是永恒。 竹叶随风萧萧飒飒,那个一生未流过泪的男人,洒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永别了,湄儿,希望来生,还能娶你做妻子。 他闭上眼睛,任凭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那年杏花微雨,你着一袭白衣坐于树枝之上仰头饮酒,那便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场景。 现在,那些自诩正义的江湖侠客正举着刀剑向他冲来。 就让我再最后保护你们一次吧,湄儿! 他睁开眼,一股仿佛能震动天地的杀气冲击开来,他眼中仿佛有火绽放,那把名动天下的绝剑亦如被圣光缠绕,所过之处,必见血光。 武林数十年来的第一高手,被誉为“剑圣”的易峰源,以一己之力力战中原武盟三派掌门。 战后,嵩山缘尽大师武功尽废,闭关二十余年至今未出;峨眉忘尘师太重伤昏迷,因求得万花谷药王苏慕天的相助才得以活命,不过一身内力尽失;武当孙响掌门筋骨寸断,不得再习武。 其余人等,皆为重伤。 那一战后,世人才知道原来世间真有此等武学天才,甚至有人说,若非他英年早逝,甚会成为骨墨大师之流的武学宗师。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他倒在血泊之中,任意识渐渐模糊。他回忆起这短暂的一生,与剑为伴,与友相依,与妻相爱.....他缓缓闭上眼睛,耳边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湄儿,下辈子,我再来找你。 一轮残月挂上夜空,地上寂静无声,唯有一匹马拖着一辆车扬起滚滚尘土。 易寒淅驾着马车连夜赶路,丝毫不知这竟是当年她父母逃命所走的路。 咳、咳咳...... 马车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易寒淅又惊又喜,连忙停了车掀帘查看。 顾恒撑着无力的身子坐起,只觉五感皆虚,他大概环顾了四周,楞楞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易寒淅连忙上去扶着他,心疼地笑着,道:“我们在去万花谷的路上。” “万花谷?”顾恒突然笑了,“那不就是快回家了吗。” 回家?易寒淅一时摸不着头脑,“对了!回家,我们快回家了,”她抱着顾恒,“等去了万花谷解了毒,我们就回苍山去,反正那么近,我们解了毒就回家!” “寒淅.....”他伸手想要抚她的发。 “我在。”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耳边。 他眼中有些黯然,“真对不起,要是我没认识楚清歌,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你胡说些什么呢,”易寒淅笑着,可眼睛却红红的,“要不是我手笨打翻了酒杯,你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还好你手笨。”顾恒擦抚着她眼角湿润的液体。 易寒淅破涕为笑,望着他道:“你先休息,我继续赶路,若是觉着太陡我便放慢些速度。” “别走,”顾恒抓着她的手,“陪我睡一觉。” 他呼吸急促,双眼无神,就连抓手腕的力气都微弱极了。不知为何,易寒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不好?”他又道。 易寒淅看着眼前的他,没了张扬,没了意气,也没了那股傻劲,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要永远地失去什么了。 “好......” 顾恒笑了,虽然眼睛已快要什么都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可他还能勉强感受到易寒淅躺在了他身边。 “睡吧。”她轻轻扶着他躺下。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终于微笑着闭上了眼。 易寒淅深吸一口气,憋住了快要蹦出的泪水,她左手任他抓着,右手却紧紧握着雪竹松。 车外静谧安详,就连马儿也进入梦乡,唯有竹叶随风飒飒作响,用那音律扰着她的心弦。 她看着身侧这个男人,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身体......他的每一寸。易寒淅发誓,她绝不会让他这样离去。 她哽咽着,心中却坚定无比。 顾恒,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这次,换我保护你了。 夜不停蹄地走了四五日,本以为离希望越来越近,却不想意外接踵而至。 那日易寒淅拴着马停下休息,正啃着馒头,却不想车内突然传出一声凄惨的叫。 “顾恒!” 她掀帘而入,只见车内满是黑血,顾恒蜷缩着身体,颤抖不止。 易寒淅连忙上去扶他,可没想到顾恒一把将她推开,“出去......别看、看到我这样。” 他双目无神,脸上除了血迹便是冷汗,湿润的发梢下,一张脸庞除了无助还有倔强。 “求...求、求求你......” 易寒淅紧握着拳头,仿佛指甲要将皮肤划开,可她终究是拿眼前这个人没办法,她忍住泪,还是离开了。 意识到她离开,顾恒再也支撑不住了,死死地抓着胸口,那剧烈地疼痛弥漫开来,仿佛骨肉尽碎。 他用一块布堵住嘴,不想让她听到自己痛苦的嘶吼。 顾恒从前觉得苍山的鞭子让人痛不欲生,可如今才知,与这毒药比起来,鞭子顶多算是挠痒痒。 生不如死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顾恒实在忍不了了,就开始想以前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大师兄洛河,自殷州分离后,便再未相见,也不知那场群英会苍山比得怎么样。 师傅也是,平常总是冷着脸,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竟遭毒药暗算,会不会狠狠地骂自己没用? 还有小师妹苏青,她要是看到自己如今这个模样,指不定得吓晕过去。 是啊,顾恒捂住胸口,那易寒淅呢,她又会心疼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顾恒不禁感慨,还好中毒的人不是她,还好...... 刺杀 “顾恒!” 她从梦中惊醒,带着惊恐和冷汗。 她的手无助地寻找着,还好、还好......她望着眼前熟睡的男人,还好你还在这里。 马不停蹄地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如今已入滇中,万花谷就在不远处。 易寒淅抚了抚他的头发,露出了笑容,终于......想起每次顾恒毒发的情形,易寒淅都心疼不已,那人在车中隐忍着痛苦,她亦在车外强装着淡定。 如今虽快至万花谷,可易寒淅心中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顾恒毒发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每次发作也越来越厉害,现如今,他连站起来都十分费力。 她俯身亲了他的额头,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易寒淅继续赶着马上路。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掩人耳目,她选的都是些鲜有人至的小道,一路上只有风声为伴。 四周树木参天,俨然是多年无人问津的原始森林。马蹄扬着尘土踏过,带来一阵阵风拂落枯叶,落叶归根,却生了一些别的音响。 枯叶凋零,蜷缩在地上,一只脚却让它变为粉末。碎叶的声音清脆响亮,仿佛昭示了马车上两人的命运。 易寒淅警惕地看向四周,握着雪竹松的手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马儿也好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卖力地张腿逃跑。 一明一暗间,一只弓箭从林中飞出。 老马一声嘶鸣,痛苦地跪倒在地。 林中瞬时奔出十多个蒙面的黑衣人,手持白刃,直挥向马车。 易寒淅眼中放出一阵寒光,她轻点马车,雪竹松脱鞘而出,一击刺中来人的心脏。 长剑抽出胸膛,鲜红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剑的主人站在马车顶,目如寒冰。 江湖中的杀手不会因为见血而后退,那番人有的冲向易寒淅,有的却冲着马车里的顾恒。 易寒淅长剑一挥,击退面前两个,同时右脚离地,踢飞后面偷袭的那个。她转下车周,一剑封了欲入车内那人的性命。 十几个喽啰,不过三两下就全死在她的剑下。然而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她知道,对方既然动手,就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 果不其然,林中忽然跳出四个人,同样一身黑衣蒙着面,不过那四个人各持着不同的武器——一把长枪,一柄长剑,一双铁锤,一对匕首。 剑出鞘便难再回,这是一场死战。 这四个黑衣人明显与刚才的不在一个水平,他们分工明确,两个人纠缠着易寒淅,两个人伺机冲入马车内部。 可易寒淅哪里肯让他们有机会伤害顾恒,她一眼识破他们的心思,不顾两人纠缠,死死守着马车入口。 林中,一双眼睛观察着这一切。他眯着眼,对身侧的人道:“杀了那女人,那车里的男的自然就没命了。” 那身侧的人对着他行了个礼,随即摘下一片竹叶,含在嘴里吹了一个信号。 四人听到信号均相望点头,易寒淅心道不好。 只见那四人列出一个阵来,环环相击,矛头全指向易寒淅。 四人合击,易寒淅在兵器的叮当相撞之中起跳侧翻,画面仿佛回到了扬州城内。 扬州城…… 易寒淅心下一惊,横眉冷立。 一阵寒气四起,雪竹松在长空中划出一道虹光。 四人皆是一惊,那剑刃就已刺穿一人胸口,划破一人咽喉。 孤风寒雪......林中那男人眉头一皱。 其余两人也如身处寒冬之中,行动缓慢、五感迟钝,在易寒淅的攻势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有意思,林中那男人嘴角微扬,抽出腰间佩刀,脚下点地,朝着易寒淅冲去。 那刀挥下之时,易寒淅尚未杀死四人中最后一人。直到刀锋离开她的后背、划出一道血光,她的雪竹松才从最后一人的胸膛中抽出。 她忍着剧痛猛地一转身,以攻为守,逼退了男人,却也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她额间冷汗直冒,背后伤口虽狰狞却打不垮一身傲骨,她看着眼前这男人,淡淡地问:“你是谁。” 男人冷笑一声,“将死之人,何须知道这么多。” “我总该知道是谁想要我们的命吧?” 男人拉了拉面罩,“想要你们命的人很多,易姑娘。” 他话音刚落,便如脱弓之箭般跃地而起冲向易寒淅。 两人缠斗不止,男人招招致命,而易寒淅却仿佛不要命一般地打。 刀光剑影之间,两人已过百招。 男人丝毫没想到易寒淅的实力,不由想起临行前流莺的话。 ——“千万别随便小瞧你的敌人,尤其是那个像蝮蛇一样随时可能反咬你一口的女子。” 依照杀手的直觉,他知道他不该继续这样下去了。 于是他有意装作攻击易寒淅受伤的背部,令她转移注意力,趁这时再忽然落下马车车顶,挥刀而向顾恒。 易寒淅当即反应过来,可已然来不及。 男人的刀划断马车前的布帘,一阵寒光闪过—— 一把白森森的剑突然刺出,刺得那男子胳膊鲜血淋漓。 男子丝毫未料到中毒的顾恒竟还有力气握剑弄武,惊讶负伤后退,却不想才脱虎口,易寒淅一招“立竹舞”由上而下,使那雪竹松在他胸口上留下长长一道伤痕。 两人配合默契,易寒淅迅速扶起顾恒,用轻功飞鸿踏雪以最快的速度跃离此地。 “江护法,还追吗?” 那被称作江护法的男人抬手谢绝了属下的搀扶,单手握着刀站起,道:“不必了,凭那女子的轻功,我们未必追得上,况且......” 男子微微一笑,“他们已经快要自己迈入坟墓了。” 万花 在近乎耗尽所有力气,确定身后没有追兵且跑得足够远后,易寒淅才停了下来。 她将顾恒扶在一棵榕树下坐下,放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忙问道:“你没事吧?” 顾恒看着眼前的她模糊的脸,想要努力聚起精神,却只觉得脑袋愈发疼痛,忽然一阵剧痛,顾恒眼前一黑。 “顾恒!”易寒淅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黑血,使劲拍打着顾恒,生怕他这一闭眼便是永远。 “你...轻、轻咳咳咳咳咳...”他话未说完,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就又是一口黑血。 还好......这次没昏过去,顾恒努力平稳着呼吸,定眼看着易寒淅。 易寒淅笑着,轻抚着顾恒的后背。 两人这般对坐着,望着对方,一望便是半晌。 “这里离万花谷已经很近了,我扶着你,天黑前一定能到的。” 她说着拿起雪竹松和岷源,满是希望地拉起顾恒的手。 可没有意料中的温暖,顾恒慢慢地挣脱了她的手掌。 “易寒淅,算了吧。” 什么?她仿佛没有听清,不敢相信地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顾恒微笑地望着她,“你也看到了、咳咳......那些追杀我们的人。” “那又怎么?”易寒淅蹲下握着他的肩膀,“我们已经甩掉他们了啊!” “如果我还有救,他们何必多此一举。”顾恒冷静地说。 易寒淅的手无力地滑落,无助地闭上眼。其实早在林间碰上那伙人时,她便有这种预感,只是她一直都不愿相信。 “楚清歌本性不坏,她不可能下这种无解的毒药!” 说完,易寒淅愣了愣,苦笑一番,其实她自己都不信。 顾恒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尽力了,足够了。” “说什么胡话!”易寒淅黑着脸甩开他的手,“我告诉你,要我放弃你,绝不可能!” 她说着也不管顾恒是否愿意,便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强行扶着他向前走。 “何必呢,反正都救不活。” “闭嘴!”易寒淅吼道。 顾恒如她所说没再发言。他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纤瘦的肩膀承受着他的体重,额间的汗水不断落下。 “万一你千辛万苦赶到了,等来的还是一具尸体,不是更失望吗。” 易寒淅没说话。 “这里离苍山好近,我们回去好不好?” 易寒淅还是没说话。 “我们才认识了多久,干嘛为我这么拼命,万一你以后遇到更好的呢?” 她阴着脸。 “算了吧易师姐,你已经尽力了。” “顾恒,”她停下脚步,望向他,“你想把我丢掉吗?” “我不是...” “那就别说这种话!”易寒淅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向我发过誓的,你绝不会负我。” 誓言?顾恒忽然想到那夜两人相拥之时他说的那句话—— “天地为证,日月映心,我顾恒日后若敢负易寒淅,便肝肠寸断,不得好死。” 他苦笑,没成想,这会儿竟成真的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求求你,不要放开我,好不好?” 他看着她的哀求,心中好不是滋味,明明该道歉的人是他。 他将她轻轻搂在怀里,温声道:“答应我,一旦事情有变,放弃我,逃。” “好。”她嘴上说着,可心里却早就明白,她永远不会放下他一个人走。 万花谷位于滇中,由苏家万花堂发源而来,至今已有上百年历史。自蜀中唐门覆灭后,万花谷跃然成为天下第一药宗。 万花谷隐于两山之间,因地形气候等原因,谷中常年云雾袅绕,似梦非梦,恍如置身仙境。谷外立一天然奇石,上刻到“万花谷”三字。 未至谷中,顾易二人便已嗅到一股奇香,清幽淡雅,虽浓郁却不致腻味。 跨过奇石,再行百余步,花香愈浓郁,却仍未见人,易寒淅不禁心忧起来。 眼见夕阳灿烂,红霞漫天,太阳即将落下青山,一座木楼终于现于眼前。 易寒淅急忙扶着顾恒上前,对着木楼前两个阍人道,“我等受万花谷苏大小姐苏雪嫣指引,前来万花谷求药。” 说罢,她掏出苏雪嫣所写的信,那两人接过信,只见信上印有万花谷苏家族徽,便点点头,指引二人进去。 谷中林木茂密,不甚有些许苍天大树。树下花草盛放,迎着残阳摇曳。其中少许木屋,或建于巨树之上,或立于古木之旁。 穿过密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许许多多花草大片大片地开放,不时有人拿着工具料理。 那些人打理花草神色严肃,与寻常百姓家莳花弄草大有不同。 那些花草便是万花谷药毒之来源。 踏着石板路穿过这片土地,一座巨大的木质宫殿倚着一座小山而建。这座木屋之檐如翼般上翘,檐下雕有造型奇异精致的百花木雕,颇有万花谷之风。 其殿正门之外,立一照壁,上刻“天颂万花”,此殿便名为“天颂殿”。 顾易二人进入天颂殿后,太阳已完全没入山下。 一女人着深青色长袍,站立于正殿之中。此女便是如今万花谷谷主、苏雪嫣的长嫂苏玉珊。 此女本不姓苏,娘家只是滇中一普通药商,只因苏玉珊的药学天赋被药王苏慕天相中,便许此女为儿媳,让其冠夫姓。 苏慕天长子苏云捷死后,苏慕天便传谷主之位于苏玉珊,退隐江湖。在苏玉珊的领导下,万花谷稳步发展,延续其江湖第一药宗的地位。 易寒淅将信交给苏玉珊,苏玉珊接过后便打开来看,读之过半,便一眼望向顾恒。她神色诡异,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易寒淅深感其城府之深。 她放下信,淡淡道,“来人。” 易寒淅将雪竹松缓缓抽出雪竹松。 苏玉珊低着头轻声吩咐了那人几句,那人面无表情,轻轻点了点头,便离去。 见没有动静,易寒淅缓缓放下紧张的心。 苏玉珊开口道:“我已命人准备解药,还请易姑娘移步殿外。” 易寒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还是扶了顾恒向外走。 殿外,天色灰蒙,云雾袅绕在花间树下,易寒淅绕出照壁,抬眼一望,四个青布麻衣的男人负手而立,均看着苏玉珊。 “你!”易寒淅转头咬牙看着苏玉珊。 苏玉珊却根本不看她,只是微微一点头,那四人便从地上跃起,向易寒淅杀来。 此刻顾恒已经意识模糊,易寒淅体力又消耗殆尽,取他们姓名便如取掌中之物般容易。 易寒淅知不可恋战,便调动内力想以飞鸿踏雪离开,谁知体内竟气息紊乱。 难道是那抹幽香? 她无奈只得近身肉搏,以雪竹松挡掉四人弹出的毒针。 四人武功不高,但在此种情况下,对付易寒淅却绰绰有余。 她忽然想起顾恒的话,辛辛苦苦到这里来,却还是只等到一具尸体。 她苦笑,这回怕是要双双命葬于此了。 药王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也许是两人命不该绝,偏偏以为死到临头之时,易寒淅灵机一动,调转剑尖指向苏玉珊。 毫无准备又不会武功的苏玉珊丝毫没想到易寒淅这招,不过也只是小小一惊,仍旧面不改色。 “叫他们退下,”易寒淅在她耳边威胁道,“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她握紧了架在苏玉珊脖子上的雪竹松。 苏玉珊心中不满,只得朝四个手下使了使眼色。 四个人面面相觑,终是考虑到谷主安危,退后了几步,但他们也不敢离得太远,且双眼必须紧盯着易寒淅。 眼看着来时的路被包围重重,易寒淅心知无望从来路归去,只能扶着顾恒,威胁着苏玉珊,朝万花谷深处一片竹林走去。 谷中众人亦步步紧逼,不近分毫亦不退半步。 易寒淅想着树林之中地形复杂,他们没有经验恐难以逃出,而草地过于平整,也不利于逃跑,唯有竹林方可一试。 出入竹林,易寒淅深觉心中舒适不少,气息平缓,想着这里应该没有幽香的影响,便趁此机会一掌将苏玉珊拍出,扶着顾恒以飞鸿踏雪离开。 苏玉珊望着他们的背影,默默笑了笑。 此刻天色已晚,竹林中雾气弥漫,难以看清道路。 易寒淅无力地锤了锤地,“怪不得那老妖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原来她早料到我们根本出不去。” “...咳咳、咳...你丢下我,走吧。” 顾恒强忍着心口的剧烈的疼痛,他已毒发四次,而且上一次就在两天之前,他没曾想这次竟来得如此快和猛烈。没有了马车的掩护,他不想让易寒淅看到他毒发的样子。 易寒淅看到他的模样,瞬间便明白了,也不与他争论些什么,忙蹲下问道:“又毒发了吗?!” 就这一刹那的功夫,顾恒便已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冷汗如雨般从额间冒出,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他的身体。 这是易寒淅第一次看到他毒发时的模样。其实她早已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可仍旧不如此刻痛心。 曾经那个替她挡鞭的男人如今竟像只虫子般蜷缩在地上,狼狈不堪。 她不知如何才能为他分担痛苦,只能自然地蹲下抱着他的身体。她感受他发烫的身体,微弱的呼吸,涣散的眼神...... “师...师傅......徒儿、徒儿不孝......不能回来看...看你了……” 他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说着这些话,这是他这些天来的心心念念。 “还...还、还有...有师兄......师弟......” “不!”易寒淅捧着他的头,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不会的,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 可顾恒其实早就听不到了,他只是在喃喃自语。 “寒淅......你、好...好好的......” 她看着他,拼命地摇头。 月光照映在土地上,恍如清水般澄澈透明,竹的影子在水中纵横交错,依稀间,看见一个人影。 “苏....苏青......照顾、照顾好...她。” 他说完这话,便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再发烫,亦不再颤抖。 易寒淅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之上,任凭眼泪横流。 她亦缓缓闭上双眼,身体不再动。 那竹林中的影子走了出来,一袭青衫布衣,黑灰白发,看着面前这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次醒来时,易寒淅有些朦胧,不是那种宿醉之后的昏沉,而是那种仿佛身处于梦境之中的幻想。 她扶了扶头,疲倦已经一扫而空,她躺在竹床之上。门外,阳光正好,野花灿烂。 如此景象,易寒淅以为自己进了天宫。 可她到底是不信鬼神之人,便拿了立在床头的雪竹松,快步出了竹屋。 然而出了竹屋,她便真怀疑此地是神仙住的地方。 此处是为谷底,一袭瀑布从山顶飞流而下,落出一湖清泉。阳光惹得水面波光粼粼,仿佛有千万颗宝石闪耀,湖畔花草茂盛,不时有颜色鲜艳的蝴蝶成群结队、飞舞其上。 而竹屋右侧便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竹林,在微风轻拂中飒飒作响。 现下已是初冬,然而滇中仍旧温暖如春。易寒淅的衣角在微风中飘扬,仿佛昨日已是隔世。 然而即使处于温柔乡,当身后生人的气息传来,易寒淅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 她迅速地抽出雪竹松,指着那人的心口。 然而令她震惊的是,这位被自己指着心口的人,竟是一个青袍老者。 她眼神中有一丝迟疑。 这位老者淡淡开口,“当年送友入山去,而今踏过雪竹松。” 他竟知道雪竹松的来历?易寒淅不免诧异。 “在下万花谷苏慕天,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生机 苏慕天!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药王苏慕天,在其长子死后退隐江湖、传位于儿媳的苏慕天。 易寒淅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毕竟此人已退隐江湖十余载。 望着她颤抖着手放下剑,苏慕天又再次说道:“敢问姑娘究竟是谁?” 易寒淅一愣,看了他一眼。 苏慕天不解这女孩的心思,只皱了皱眉。 易寒淅突然单膝跪地,抱拳道:“还请药王先生救命。” 果然...... “你先起来吧。”苏慕天扶着易寒淅起来。 “他在哪儿?”她迫切地问道。 苏慕天见她不看到顾恒绝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便道:“跟我来吧。” 易寒淅跟着他进了瀑布后的一个石洞,这个石洞虽不大,但却冰凉透骨,让人仿佛置身冰天雪地。 石洞之中有一石床,顾恒便躺在上面。 易寒淅立马冲了过去,拉起他的手,却发现他全身仍旧冰凉,与昨夜无异。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慕天。 苏慕天摇摇头,道:“这位少侠身重奇毒摧雪,如今已是蔓延全身,我只能用药与这寒冰之气暂时压制其渗入心脏,延缓他的生命。” 摧雪!易寒淅知道苏雪嫣果然撒了谎,这根本不是什么荆红。 “药王先生,可有什么解毒之法?” 苏慕天面露难色,“不是老夫不肯为他解毒,只是此毒,老夫也束手无策。” “怎么会?!” 苏慕天摇头,“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此毒与普通毒药不一样,最初是用于刑讯逼供,可其效果狠毒,因此大多被销毁,存世极少,即便是其创造者,也未能制造出解药。所以老夫也好奇,他怎么会中了此毒?” 易寒淅咬着唇,道:“这该问问你的外孙女儿。” “楚清歌?”苏慕天惊道,半晌又叹了口气,“哎,都怪我,早知就不该让雪嫣带上这狠毒玩意儿。” 易寒淅知道此刻怪罪也无用,况且这个苏慕天与苏玉珊的态度全然不同,她只能尽力请求他帮忙。 “药王先生,难道中此毒者真的就只有一死吗?” “倒也不是......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一个人,活了下来。” 易寒淅惊喜,“谁?” “武林宗师,骨墨。” 一泼凉水倒在易寒淅头上。骨墨,那位已经死了三十多年的绝世高手。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姑娘,你和他到底是什么人?” 易寒淅看着他,痛苦地道:“我是萧明远的徒弟易寒淅,而他是苍山的弟子,顾恒。” 萧明远、苍山...... 他继续追问道:“那苏青呢?” “苏青?”易寒淅抬起头来望着他,似是不解,“她是顾恒的师妹,也是苍山的弟子。” 老者忽然眼中泛着光,“那位苏青是否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被抱养在苍山?” “我见她确实也就是十六七岁,可她是不是被抱养的我就不知道了。” “错不了、错不了了。”苏慕天握着拳,激动地走来走去。 易寒淅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在兴奋些什么。 看到易寒淅这副神情,苏慕天自觉失态,便笑了笑,坐在了易寒淅对面。 看着之前庄中有礼的药王这般席地坐在自己跟前,易寒淅还有些不习惯。 “苏青她、可过得还好?” “依我看,应该过得很好。” 苏慕天欣慰地笑笑,幸福中又夹杂着一丝忧伤。 “苏先生,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苏慕天望了易寒淅一眼,又看了看顾恒,苦涩地摇了摇头。 他话题一转,问到易寒淅,“据我所知萧明远应该已经退出江湖了,你......?” 易寒淅苦笑道:“我是楚湄的女儿。” “楚湄的女儿?”苏慕天惊叹,“那你娘的师傅便是骨墨大师!” 易寒淅点点头。 她情绪低沉,而苏慕天却仿佛知道了件大喜事,他望着易寒淅,“你可知骨墨大师当年是如何解毒的吗?” 她摇摇头。 “江湖传言有许多,而其中最可能的便是靠自身的内功。” “内功?”易寒淅仿佛突然找到了希望。 “不错,只是江湖传闻颇多,时间又过了太久,老夫也只能依靠自己对此毒的研究推测出该解毒办法。” “那苏先生可知此内功心法?” “老夫只知研究药理,至于功法之事当真是一窍不通。” 内功?易寒淅大脑疯狂旋转,她记得小时候师傅教自己的内功好像是苍山的百灵诀,而后又根据自己的情况教了飞鸿踏雪...... 飞鸿踏雪是骨墨大师的原创武功,虽然当初师傅说他也不太会,只教了个皮毛,但如今看来,他极有可能是如今世上唯一知道骨墨大师功法的人。 “苏先生!”易寒淅抓着他的双臂,“我想回去请教师父,您能不能帮我好好照顾顾恒。” “易姑娘你放心吧,老夫绝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他说罢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玉佩,交在易寒淅手中。 这枚玉佩泛着紫色,玉质莹润通透,雕工细腻精美,其上刻着万花谷苏家的族徽。 “你拿这枚玉佩给玉珊看,便能自由进出万花谷,”他交代道,“只是,还请易姑娘你将此玉佩带回苍山,交给苏青。” “这......”易寒淅望着手中的玉佩,点了点头。 冤孽 苏青......苏?想到那个小丫头,易寒淅不禁皱了眉头。 她骑着快马奔波于万花谷与苍山之间的古路,心中满是顾恒的身影。想来自己也离开苍山快要大半年,竟不曾有丝毫想念。许是她本身就不是个太念旧情之人吧。 她来到苍山之前,却未从正门进去——她也从未走过正门。 苍山有条小道,曲折陡峭,荆棘丛生,寻常人难以寻到,然而易寒淅却对此熟的不行,因为这条道可直接通向苍雪峰。 苍雪峰上,那白发老头儿正趴在树枝儿上饮酒。 忽然一阵妖风刮过,树枝儿轻晃了晃,晃落几片不多的枯叶。那老叟仍旧捧着葫芦喝酒。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晚些呀......他望着光秃秃的树干想到。 那妖风似乎不散一般,仍吹得周围仅剩的叶子想要落下。老叟握着酒壶,一个翻身下了树,顺手拾起地上的枝桠,在手中把玩一番。 那妖风停了,老叟笑着摇了摇头,忽地手一抬,只见那树丫就似脱弓之箭般射向树林之中。 只听“哐当”一声响,那枝桠变为两半落倒在地,一个白影跃起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萧明远。萧明远目光冷冽,聚气于掌,一个转身握住了那抹白影。 “师傅!” 易寒淅咧着嘴笑,一个跳跃挂在了自己师傅身上。 萧明远还未反应过来,眼神中还有些许震惊,只凭着本能慢慢地抚着易寒淅的背。 “我回来了。”她跳下来,望着自己仍愣在原地的师傅笑着说。 半年未见,其实两人都没什么变化,但寒来暑往,竟无端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两人对立而站,扶着彼此的手臂,萧明远不断地上下打量着她,喃喃道:“回来了,回来了......” 易寒淅看着他这样子,又好哭又好笑,打趣他道:“我又没缺胳膊少腿,您干嘛这么紧张。” 萧明远佯怒:“你这孩子,又胡说些什么。” “嘻嘻,”易寒淅仿佛一个孩子般,抱着自家师傅道:“我就知道师傅最疼我了。” 萧明远看着这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哭笑不得。 她缓缓松开抱着的手,有些别扭地看着萧明远,柔声道:“师傅,其实这次回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萧明远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吗?要是没点事会想起我?” 他这句话虽是在开玩笑,可却当真让易寒淅鼻子一酸。想起自己这么些年,哪次不是这么任性,说走就走,想回就回,也从未想过师傅一个人在这苍雪峰上的感受。 易寒淅抹了抹眼睛,便将自己与顾恒的关系,还有他中毒的经过全然告诉了萧明远。 萧明远听完沉默了些许。 易寒淅焦急地看着他,希望自家师傅能够有救他的法子。 “真没想到你与那小子竟有这样的缘分,”萧明远摇摇头,叹道:“不错,你娘当初的确有教过我些许武功,不过也仅限于一些招式罢了,你的飞鸿踏雪,也是我根据当年对你娘的印象改进而来教你的。至于门派内功,那必定是一脉单传,你娘是必不可能教给别人的。” 他此言一出,易寒淅便如同失去了支柱般,无力地垂下了头。 萧明远见她如此,表情亦变得纠结,心中叹气道:罢了,我也算那孩子的师叔,况且他中毒一事也与寒淅有关。 他轻拍了拍易寒淅的肩膀,道:“寒淅,其实你娘她,可能还活着。” 什么?易寒淅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师傅,“活着?”怎么可能..... “可是、可是楚怀他们不是早就......”易寒淅有些无力。 萧明远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总之这一切也是我的一个推测,你想救那孩子,便先将他接来明教,我跟司徒在那里等你。 易寒淅稳定住了心神,点了点头。 万花谷之中,苏玉珊走进了这片谷中禁地。 “真没想到,您竟然救了他们。” 苏慕天无奈地道:“都是作的孽呀。” 苏玉珊仍是面无表情,仿佛圣母一般高洁不可侵犯。 “您救了他们,那雪嫣和楚清歌该怎么办。” 苏慕天转过头看着她,眼神中竟有一丝怜悯。苏玉珊看不了这种神情,直接将头转向了一边。 “玉珊哪,我知道我们苏家对不起你。” “您言重了,苏家没有对不起我。”苏玉珊仿佛躲避着什么 “云捷他.....是我教导无方。” “父亲!”苏玉珊脸色很难看,“这与您无关,况且,过去了这么久,我也不想再提......” 苏慕天看着她,似乎并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我救他们,就是因为这件事。” 苏玉珊扭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知道,那个孩子......” 苏玉珊脸色变得狰狞,指着顾恒叫道:“怎么可能!那孩子顶多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可能会是他?” “玉珊,你先听我说完,”苏慕天着急地安抚着眼前这个妇人的心情,“那孩子并不是这两人。” 苏玉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对不起,父亲。”想来也是,那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苏云捷的孩子。苏玉珊自责道:每每提到这件事情,自己总是如此冲动。 “那孩子虽不是这两人,但却与这两人有关,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我既然补偿不了她,便只能补偿她身边的人。” 苏玉珊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想如何做都是父亲您的权力,玉珊没资格插手。” 苏慕天知道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只得继续道:“玉珊,我知道你心中一直被这件事堵着,可凡是总有个冤有头债有主,苏青她...毕竟是无辜的呀。” “父亲!”苏玉珊急喘着,“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她说罢拂袖便走,可苏慕天偏偏扯住了她的衣袖,“玉珊,你和云捷没有子嗣,苏青又一人漂泊在外,我们何不接她回谷中......” “算了吧,药王阁下。” 苏玉珊与苏慕天皆是一愣,齐齐望向躺在床上的顾恒。 顾恒虽醒,但却依旧没什么精神,在这寒冷的环境中,脸色有些惨白。 “阿青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要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竟如此复杂,倒不如...咳咳、咳......倒不如让她死了痛快。” 苏玉珊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恒,心中却颇有些佩服这孩子的胆量。倒是苏慕天,又是不甘又是愧疚,他虽早就料到顾恒既然如易寒淅所说与苏青一同长大,便不太可能同意他的提议,但此刻顾恒自己说出来,又像是另一回事。 “苏谷主,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你们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但就像药王先生说的,孩子是无辜的,就当苏青从未存在过、咳咳咳...好不好?” 苏玉珊望着顾恒,别过了头。 苏慕天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当真是造孽啊!” 苍山北峰,苏青正弹着今年新摘的棉花,准备给自家师兄和景玄做套新被子。 忽然院门口一声猫叫,苏青抬起头,想着是否有人来了。 她走到门边查看,除了一阵阵寒风以外,再无别物。 苏青搓搓手,裹紧了棉袄,便向回走。 她站立在架子旁,正准备开工,怎料她新弹的棉花上,赫然放着一块紫玉。 那紫玉晶莹剔透,雕工非凡,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苏青正纳闷,手间却忽感一阵冰凉,她抬头望到,大大小小晶莹的白块闪着微光,从天上掉下。 下雪了...... 圣山 西蜀、明教—— 自从断昀回到教中,裴元松自觉轻松很多,竟也有了空闲躺在树上叼着狗尾巴草赏雪。 教中众人自然也对这位右护法敬畏有加,他往这儿一躺,平常教中守门人吊儿郎当的姿势立马就不在了,清一色地士兵站姿,实在站不住了还瞟一眼裴元松,看到他闭目养神才敢抖抖腿。 当然,裴元松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还以为他这个高官到基层慰问,甚是激励了他们。 不过事实证明,裴元松的确来对了。 他翘着二郎腿、以肘枕着头,嘴上还叼了根马尾巴草。正惬意着呢,耳边就传来了一阵不对劲的风声。 底下的守门人抱怨着今夜寒风凛冽,裴元松却立刻坐了起来,踩着树枝离去。 底下的人抬头一看,那树枝摇晃不定,狗尾巴草正悠悠落地。 裴元松的武功霸气外露,便连轻功都“重”得异常。他观察着前面那人的步伐,心知其武功非凡,自己恐追不上他。望着那人的走向,裴元松立马改了方向。 萧明远本想着凭自己的轻功,进出明教山下简直易如反掌,却没想到竟遇上了个高手。 望着拦在自己面前的裴元松,萧明远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能在心里头暗骂司徒承阳:这家伙咋突然在山下的门安排这么一高手。 裴元松算是后起之秀,并不认识萧明远,看着这“不速之客”,只当有人想密闯明教却被他抓个正着。 “来者何人!”他大喊道,那气势震天动地。 光从他声音萧明远便听得出此人非比寻常的武功,心中骂司徒承阳更甚。 “在下苍山萧明远,是司徒教主的朋友。” 萧明远?裴元松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苍山萧明远早就退隐江湖了,找我们教主干什么!” 萧明远无奈,心道:喝杯茶都不行吗? “我找司徒承阳有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裴元松冷笑,“我看你是来找事的!”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抬手便是一招霸王拳,如虎啸龙吟。 萧明远哪儿经得起这个?身形一闪,如移形换影般躲了过去。 只此一招,裴元松便意识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如今江湖上能有这般本事的......难不成真是萧明远? 看到裴元松的迟疑,萧明远连忙解释道:“我真的是萧明远,你怎么就不信呢?” 裴元松沉默了。他一没有办法分辨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萧明远,二来又根本打不过他。 看着裴元松还在怀疑,萧明远实在忍不了了。 “司徒承阳后背正中有个字,是他爹小时候给刻的,你知道吧?” 啥???裴元松一脸茫然。 萧明远咬咬牙,索性豁出去了。 “他八岁的时候摔了他娘的嫁妆,因为害怕就跑到山里躲起来,结果不小心捅了马蜂窝被咬得满身是包!” 裴元松:...... 这家伙怎么还没反应?萧明远急了。 “那断昀,断昀你知道吗?他小时候跟着司徒承阳胡闹,结果烧了空明殿,最后司徒承阳替他顶了罚。” 这裴元松还真知道,每次断昀提起这事都愧疚得不得了。 又打量起萧明远,一个白发老头的模样,看起来比自己老大老了不少的样子…… “得,看你爆了我们教主这么多料,勉强相信你一回,跟我来吧。” 萧明远总算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对司徒承阳道:这是你逼我的。 临渊楼的司徒承阳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被这位老友给卖完了,只是练字时打了个喷嚏。 裴元松敲了敲临渊楼的门,道:“教主,这里有个人说他是萧明远。” 萧明远?司徒承阳戛然停下了手中的笔。 大门一开,那白发老头儿笑着踏雪而入,就像去年寒冬他悄悄探望他一样。 两人闭上门,立一矮桌,烫一壶好酒,共对西窗话桑麻 “真没想到,你竟然肯离开苍山来看我?” 萧明远似毫不在意般一笑,“我要是没什么大事我来看你干什么?” 司徒承阳啧啧两声,“看来我这个朋友还是当得太失败了。” “对了,那小子是谁?你把他安排在山下做什么,害的我差点上不来。”萧明远抱怨道。 “哦,他呀,”司徒承阳抿了一小口酒,“他叫裴元松,比我小个十岁,你常来教中那几年,他还在暗部当差,如今都是右护法了。” “哟,堂堂右护法还搁山底下守门儿,你们明教这么不缺人吗?” 萧明远来劲了,司徒承阳自然也不认输,把酒杯一放,“来我们明教至少知道路在哪儿,你们苍山那小破土路蜿蜿蜒蜒的连个人都没有。” 萧明远呵呵一笑,拿出绝招,“大哥,你知道我为了上来都说了些什么吗?” 司徒承阳脸色一变,“他都不认识你,你跟他能说什么?” “诶,非也非也,就是因为不认识才要多说话认识认识嘛。”他说完笑着饮酒。 司徒承阳急了,“你说了些什么?” “这个嘛,”萧明远朝着他贱贱一笑,“你去问他呗!” “萧明远!”司徒承阳抬手就是一卷书画。 萧明远笑着躲藏,边笑还边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哎哟!我错了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重新坐下,窗外又下起了小雪。 萧明远聊起了易寒淅,还聊到了司徒枫。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 司徒承阳摇了摇头,“他在闭关。” “闭关,你逼他的?” 司徒承阳抬头瞪了萧明远一眼,“我有那么不讲道理吗?是他自己非要练的。”他说完又叹叹气。 萧明远熟知老友心中的烦恼,也纳闷道:“你说,他跟你那么不对付,怎么就跟寒淅那么好啊?” “我怎么知道?” “所以啊,说到底,还是你这个当爹的有问题!那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仇也该了了,怎么到你这儿就卡住了?” 司徒承阳心虚,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喝着酒。 “对了,你不是说有事儿找我吗?” 他这么一提醒,萧明远反倒有些不适。 他长叹一口气,“你见过顾恒了吧。” “顾恒?”司徒承阳回忆了一会儿,“是在扬州的那个孩子?” 萧明远点点头,“那孩子和寒淅......有夫妻之实了。” 司徒承阳的手抖了抖,“这么快!那你了解那个叫顾恒的吗?” “他是我师兄的爱徒,枫儿与他是好友,你也见过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中了摧雪......” “什么?!” 萧明远便将中毒一事的来龙去脉讲了清楚。 “可恶!”司徒承阳怒拍酒桌,“那帮人简直欺人太甚。” 萧明远叹了叹气,“现在的问题是,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司徒承阳抬眼一望,两人看着彼此,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母亲 “司徒叔叔。”易寒淅喊道。 司徒承阳点了点头,便领着易寒淅、顾恒和萧明远离开。 断昀站在路口,望着他们四人三马离去的背影。 “我们真的不需要派人护送教主吗?”裴元松问到。 “不必,教主说了,此事越低调越好。” 断昀叹了口气,说罢无奈地拂袖离去。 裴元松亦不知为何,只看向空中孤鸣的大雁。 蜀地湿冷,司徒承阳更是带着他们一路走向山林深处。 待到几乎无路之时,三人只得将马栓在树上,徒步前进。 司徒承阳和萧明远争着谁背顾恒,他们俩仿佛小孩子般互相嫌弃着对方,还好不害臊地转过头来问易寒淅的意见。 “额......要不你俩一人背一段?”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服谁地哼了一声。 最终萧明远还是拗不过司徒承阳,毕竟司徒承阳抢先背了顾恒,谁知之后他怎么也不肯将顾恒放下了。 山路难行,且西蜀气候湿冷,易寒淅颇为不适,山上积雪覆盖,寒冷异常。 “我娘她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易寒淅不解。 司徒承阳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答道:“这是骨墨大师归隐的地方。” 易寒淅不再说话。 越往山上走,积雪更甚,若不用轻功,一脚踩下便会深陷雪中。 飞鸿踏雪......易寒淅算有些体会骨墨大师是个怎样的人了。 四人继续往山上走,空气越发稀薄,易寒淅越发觉得喘不过气。然而再看萧明远和司徒承阳,似乎就像走在平地上般。 易寒淅不觉佩服起那两人,也更好奇起自己母亲。怪不得当时周厉说自己比起楚湄差远了。 随着树逐渐消失,他们也逐渐到了山顶。 寒风呼啸之中,既看不见前路,亦难听清风语之外的声音。 易寒淅只能勉强睁着眼睛,看着司徒承阳若隐若现的红影,才不至于被落下。 这段路其实不太长,但山顶恶劣的天气使得时间仿佛停滞。 易寒淅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当前方的红影终于停下,她如释重负地止住沉重的脚步、缓缓抬起头时,风雪中那抹静静伫立在原地的倩影似清风般越来越近—— 那薄薄的雪雾缓缓揭开她朦胧的面纱,一个体态端庄的女人垂着手,任风凌乱她纷飞的长发。她肤如凝脂,皓腕胜雪,唯有唇上朱红一点;她蛾眉轻蹙,双眸失神,却难见双鬓白发悲;她雪衣飘飘,梅花点点,好不似画中墨色谪仙。 冬日茫茫的大雪,淹得了山,淹得了水,却偏偏淹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那女人,本该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却不知为何,以这幅面孔出现。若非她那抹沧桑的笑容,易寒淅绝不会信,这人便是自己的母亲。 楚湄,曾经江湖上盛传的第一美人。 有人说,她清俗可与万物为一,妖娆能令百花失色,傲骨可顶山河半边,端庄能胜母仪天下。 如今一见,方知江湖传闻竟皆为真。 这个场景在萧明远心中藏了二十多年,却从不敢触碰。他一方面无比坚信她还活着,一方面却又无比害怕她的死亡,这样的情绪荡漾在脑海间,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让他与她在时间的锁里越走越远…… “湄儿......”他忍不住轻生唤到——他的声音明明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她却忽然看着他,淡淡地笑着。 萧明远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紧紧抱住她,让指尖的温度告诉他此刻的真实。 楚湄一瞬间竟有些错愕,然而终究是老友,彼此的心虽隔二十年之久未曾靠近,却仿佛从未远离。 看着他们热烈拥抱在一起,易寒淅心中有千丝万缕的线在牵扯着。 母亲......这个词消失在了易寒淅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如今失而复得,竟有些惶恐。 楚湄看出她的不适,便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将目光瞥向别处。 落脚在雪中的木屋,三个多年未聚的老友以茶当酒,喝得竟然相当痛快。 “你不喝酒了?”萧明远颇为惊奇。 “是啊,”楚湄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我答应过他不再喝了。” 她是很轻声地回答,却让在场的人心中变得复杂。 他?易寒淅皱眉,是指的父亲易峰源? 楚湄自顾自地添起了茶水,像是丝毫不见其他几人面色凝重。 沉寂了好一会儿,司徒承阳道:“湄儿,其实我们此次冒险找你,是有要事要你帮忙。” 楚湄放下茶杯,绝美的杏眼看向躺在床上的顾恒。 “是为了他,为什么?” 萧明远和司徒承阳不自觉地看向易寒淅。楚湄极快察觉到,亦看了过来。 “他是你的......?” 易寒淅首次直视着楚湄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强行定了心神,“他是我爱人。” 楚湄微皱了眉,转头看向了萧明远。萧明远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易寒淅这句话。 不知为何,易寒淅心中明明从未真正将楚湄当作自己母亲对待,此时却无比期待她的回应,心脏砰砰像是要跳出来。 楚湄凝视了桌上的茶许久,却未曾说话。 她越是这样,易寒淅便越是害怕,她害怕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会拒绝救自己的爱人。 终于,在易寒淅的心脏绷到极限时,楚湄缓缓起身。 她走到顾恒身边,伸出手为他把脉。她面色凝重,易寒淅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她颇为吃惊地站了起来,“这毒逆经脉血液而蔓延,莫不是……摧雪?” 三人皆不答话。 楚湄心下有知,“他怎么会中这种毒?” 萧明远站了出来,“此事说来话长......” “无妨,”他还未说完便被楚湄打断,“此毒要解绝非一日之功,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我的.....女儿。” 易寒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吓到了,连忙偏过头。 萧明远和司徒承阳看着易寒淅,似乎是在逼她拿主意。 “好......”她握紧了手中的雪竹松,“只要你能治好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一出口,楚湄仿佛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寒都算不了什么。 她含着泪苦笑,“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也会治好他。” 易寒淅听着她的语气,心中竟有些不忍,强迫着自己扭过头看她,却在对上她眸子的一瞬间离开。 “我知道江湖上传言我师傅的内功能解摧雪,但我需要时间去探索解毒之法,所以......” “我知道,我会留在这里等着他。” 易寒淅说罢,也没人看清她的脸,便转身离开这间稍显拥挤的屋子,走进茫茫大雪中。 “寒淅她......” “我知道,”楚湄打断了萧明远快要出口的安慰般的话,“过了这么久,我早就不奢求什么了,能为她做些什么,我就很满足了。” 萧明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楚湄挥了挥手,将屋里两个人遣了出去,独留下她与顾恒。 屋外,易寒淅披着件羊毛披风,倚着棵枯树望向山谷那端。 萧明远看着她的模样,走了过去。 “顾恒有救了你还不开心?” 易寒淅愣了愣,有些惊讶自己师傅竟没在屋里与楚湄叙旧。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萧明远笑着道:“她给我那小师侄解毒,把我们俩都给赶出来了。”他说着还看了看那边的司徒承阳。 易寒淅顺着他的目光,只见司徒承阳颇为熟悉地走进了一片枯树林。 “我知道,你有些不适应。” 易寒淅神情复杂,也不答话。 萧明远看她这样,叹了口气,也望着她方才看的这片山谷,“你娘她,独自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 易寒淅咬了咬嘴唇,“她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敢认我,为什么要把我丢给你。” “她必须消失在世人眼中。” “那我呢?连我也不能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是有娘的吗!” 易寒淅声音不小,便是屋中的楚湄也能听到,她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萧明远叹了口气,“楚怀那时要置她于死地,若非你爹他舍命......恐怕,你们母女俩都要丧命。本来,你娘没打算活的,她将你托付给我,回去找你爹,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易寒淅不相信,质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 “因为当时跟她一同回去的,还有司徒。” “什么意思?” “那时你娘怀了你,便准备和你爹一同退隐江湖,可谁知......”萧明远说着顿了顿,像是说到他的伤心处。“出了事以后,他们向楚怀求助,原以为楚怀是真心相助,却不想他只是个伪君子!趁你娘生产时突然领着武林人士找来,你爹拼命护着你们娘俩,可他终究寡不敌众......” 提起同样未曾谋面的父亲,易寒淅的面色温和不少,因为江湖上对他所有的不良评价,皆是他找了个祸水为妻。 “我和司徒本来准备去看湄儿和峰源,可谁知传出这样的消息。司徒比我早到一步,先去看了峰源,可当你娘讲你交给我以后,他却一个人回来了。” “所以,那时候我爹已经......” 萧明远闭着眼,缓缓点头,“你娘执意要回去看他,那之后,江湖上便传出楚湄已死的消息。我虽然心中有疑惑,可每次司徒来的时候,我都不敢问他。” 易寒淅低着头,淡淡道:“我明白了,所以,她还是抛弃了我,对吗?” “不是的,”萧明远摇摇头,“你母亲她是不想带给你危险。” “不想带给我危险?”易寒淅冷笑,“难道把我抛给你她就不怕我有危险了?你忘了那些杀手了吗师傅!他们全部都是千羽宗的人,差一点,就差一点!” 萧明远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屋内,楚湄早就听完了一切,只是苦苦地笑。她内功深厚,有些事,就算不想听,也不得不听。 她将顾恒扶着坐起来,枕下,岷源剑露出了剑柄。 楚湄多看了一眼,忽觉得有些熟悉,便又看了一眼。 她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地拿起了剑,她细细抚着剑纹,一种莫名的感情突然上升心头。 她眉眼一皱,扶正了剑,忽地抽出,那剑上赫然刻着两个字——岷源。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