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乱剑恩仇录》 第一章十三剑阁?遭劫 微雨廉纤,山色空濛,一匹白色骏马沿着石径向山顶蜿蜒而行。马上乘着两名少女,一名端坐在前,持缰按辔,身着黄色衣衫,另一名则一身翠绿,坐在后面,两只手抱着黄衫少女的纤腰,下颌轻轻勾着黄衫少女左肩,满脸疲惫之色。 只听那翠衫少女喃喃说道:“早知这送信的差事这般辛苦,咱们便不来了!”那黄衫少女眼角眉梢虽也颇有风霜之色,但玉容如冰,神色坚定,听了她的抱怨,一言不发。 二女所乘的白马身材壮硕,四腿修长,虽是信步缓行,却也走得甚快,片刻之间便到了山顶。黄衫少女立马山头,放眼一望,顿觉胸间开阔。只见眼前波光浩淼,竟是一道大江横卧山下。此时烟雨微茫,江面之上雾霭氤氲,极目不见大江彼岸,只遥遥看见一座大山从对岸云雾中冲天而起,显得雄伟之极。此时云遮雾掩,那大山只显出一团影影绰绰的暗影,然而山壁间纵横交叠的巨石缝隙却隐约透出,使那本已雄劲之极的山影透出几分苍劲之气。 马上二女乍见这等雄浑苍茫的景象,不由得心驰神与,一时间都呆在马上。过了良久,那翠衫少女才轻声叹道:“真是太壮观了!真像一幅大水墨画。若是让灵墨翁见了,非得大喜若狂不可。”黄衫少女从怀中拿出一张叠着的锦帕,打了开来,向锦帕上看了一看,一指那座大山道:“‘十三剑阁’就在那座山上,咱们这便过去。”翠衫少女闻言大喜,道:“当真?姐姐,咱们到了吗?哎呀,走了这几千里路,可算熬到头啦!” 黄衫少女放帕入怀,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只听哒哒声响,胯下白马向山下走去。这山道细如羊肠,曲折难行,但这匹马左扭右转,竟是极为灵活,不多时便来到山下江边。此时烟雨微茫,江面之上风清波细,雨星儿沾衣不湿,洒在脸上凉丝丝的甚是舒服。二人深深吸了口气,困累之意不觉大减。 黄衫少女两边一望,但见不远处的江面之上泊着一只蓬船,船头一人披蓑戴笠,手持竹竿,正自蹲坐垂钓。翠衫少女不禁咂舌,喃喃说道:“江天烟雨,孤舟独钓,这人可清雅得很哪。”话犹未了,那渔翁钓竿扬起,一尾白鱼被提出水面。翠衫少女拍手叫好。 黄衫少女驱马来到岸边,朗声道:“船家老伯,我们要渡江过去,烦劳把我们送到对岸去好吗?”她虽是出言相求,但语气间冷冰冰的,殊无半分暖意。 那渔翁将白鱼从鱼钩上摘下,丢到竹篓之中,放下钓竿,站起身来,除下斗笠,露出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这中年汉子身穿青布旧衫,身材极是魁梧,船头一站,凛凛有威,说道:“两位姑娘要渡江去,是游山玩水呀,还是探幽访胜?” 翠衫少女笑道:“这里又不是甚么名山胜地,有甚么好游玩探访的?我们过江,是要拜访十三剑阁阁主李冰阳去的。” 中年汉子神色微动,显得颇感意外,忙道:“原来是这样。不敢请教两位姑娘是哪家的尊客?”说着双手抱拳为礼,口气也恭敬了许多。 翠衫少女道:“‘尊客’二字可不敢当。我姐妹俩只是靖南世家两个当差的小丫头而已。” 中年汉子听到“靖南世家”四字,心头一凛,又细细向二女打量了片刻,说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两位定是咱们靖南世家大名鼎鼎的‘靖南双璧’了?” 翠衫少女听一个寻常渔翁竟也知道自己姐妹的名头,不禁得意,下颌在黄衫少女肩头上点呀点的,道:“不错,我们正是靖南双璧,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年汉子正待回答,身旁船篷的蓬帘突然飘扬而起,一个人影从船篷下钻了出来,对靖南双璧一拱手,说道:“久闻‘靖南双璧’美名,今日幸会,不可不见。”声音清朗,是个青年男子。 靖南双璧双目陡然一亮,只见这男子剑眉凤目,直鼻削腮,容貌清俊之极,他与中年汉子一样,也是青布衣衫,只是背后多了一柄长剑,身材虽没有中年汉子魁伟,但蜂腰猿背,姿势夭矫,却另有一股倜傥清逸之气。这男子两道清澈的目光在靖南双璧的脸上身上细细观看,赞道:“果然清姿绰约,貌比天仙,真不愧‘靖南双璧’的美誉。” 靖南双璧自幼生长在靖南世家,秀美男子见过的不可谓不多,但大都是些锦衣玉食,弱不禁风的纨绔子弟,俊雅过之,轩昂不足,当真是英而又俊的男子,此刻方算首睹。翠衫少女乍见之下,已然芳心鹿撞,待又听他如此称赞,登时晕生双颊,说不出的欢喜。 第一章十三剑阁?遭劫(2) 那中年汉子道:“两位尊客光临弊阁,不知有何贵干?” 黄衫少女适才误叫了他一声“老伯”,虽是无心,但总觉自己吃了亏,甚感不快,道:“我姐妹光临贵阁,自有贵干,不过可不能对你说。你们是十三剑阁中的什么人?” 中年汉子道:“我二人是十三剑阁的护剑使者。在下丁右护使。”那英俊男子道:“在下丁左护使。” 黄衫少女拱手回礼,说道:“原来是十三剑阁的‘丁二护使’,久仰久仰。我姐妹此行是奉我家世子之命,将一项极紧要的口谕传给你们阁主的,还请两位使者快带我们去面见你们阁主。” 丁右护使道:“原来‘双璧’驾临敝阁,是要传达世子口谕。嗯,区区一个口谕,世子竟会派‘双璧’姐妹亲自传送,想必关系十分重大。那好,咱们不能耽搁,这就送两位过江。” 丁左护使突然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不知‘双璧’肯赐告否?” 翠衫少女忙道:“你有甚么不明,尽管请教好了,只要我们知道,一定告诉你。” 丁左护使道:“我十三剑阁地处极西,又是在这荒山峻岭之中,所在可说十分隐秘,武林中向来无人知晓。我们护剑使者行走江湖,也绝不会将我们的阁址泄露与人,不知世子是如何知道的,竟能派两位找到这里?” 翠衫少女道:“你们十三剑阁的所在很隐秘么?七仙女姐姐便知道你们的所在呀!” 丁左护使一愣,道:“七仙女姐姐?”随即恍悟,道:“可是靖南世家四大护院之首的‘七弦女’大侠?”翠衫少女笑道:“甚么大侠不大侠的,她是我们的姐姐,年纪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也算是你的姐姐呢!” 丁二护使对望一眼,均是大惑不解,暗道:“这七弦女何以能知道咱十三剑阁的所在?” 黄衫少女道:“我靖南世家统领江湖,若是连辖下门派的地址都不知道,岂非笑话?好了,不说这些,两位快把船摆到岸边,送我们过江去吧。这是船资,请接好了!”说着左手自袖内一翻,指尖已扣了一个黑色小珠,跟着扬腕舒指,黑色小珠疾飞出来。 丁左护使见黄衫少女言辞咄咄,举止行事又如此无礼,不禁眉头微皱,但见她弹来的这小珠来势虽疾,却无声无息,显是用的纯系阴柔手法,当下踏上一步,左手挥出,一股粘劲施出,登时将小珠收于掌上,只见这小珠在掌心滴溜溜疾转,乌光莹润,竟是一颗甚为罕见的黑色珍珠,当下对黄衫少女道一声谢,将珍珠交给丁右护使。 靖南双璧虽生长在武林世家,但内功却非其所长,她们见丁左护使随手一引,竟能将疾飞着的小珠收入掌中,手法奇幻,不由得大感惊奇。翠衫少女更是妙目圆睁,樱唇开绽,看得挢舌不下。 丁右护使接在手中,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只得将珍珠收入笠中。 翠衫少女道:“你……你这一手厉害地很呀!用得是甚么武功?” 丁左护使微微一笑,并不答言,只说道:“既然收了双璧如此贵重的礼物,自是要将二位送过江去的。”走到船尾坐下,摇起双桨,将船荡到岸边。 丁右护使一挥手道:“两位请上船吧。” 翠衫少女一骗腿,跃下马来,轻轻一纵,上了船头,回身对黄衫少女道:“姐姐,快上来。” 黄衫少女翻身下马,自马鞍旁取下两柄带鞘长剑,也纵上船头,将其中一柄剑递到翠衫少女面前,道:“就你性急,连兵刃也忘了带!”翠衫少女笑道:“我使不贯这剑,拿着也没用。咱们有‘秋水剑’在身,还带着它干甚么?”黄衫少女横了她一眼,轻声叱道:“瞎说甚么!拿着。”翠衫少女知道姐姐怪自己口没遮拦,当了外人面说出自己随身秘携的防身兵器,她对这位姐姐既敬又爱,对她的脾气又十分熟悉,是以虽听她出言喝斥,也毫不生气,当即伸了伸舌头,笑嘻嘻地将长剑接到手中。 丁左护使待双璧都上了船,便摇动双桨,小船向江中驶去。未行多远,忽听身后泼剌剌一片声响,四人回头一看,只见那匹白马已趟入江水之中,随船而来。 翠衫少女又惊又喜,道:“姐姐,马儿舍不得离开咱们,要跟着咱们一起渡江呢,怎么办呀!” 黄衫少女见江水已淹到马腹,可马儿仍不止步,忙道:“停船。”丁左护使当即收浆。白马径到船旁,伸脖子不住在翠衫少女腰间磨磨蹭蹭,一副恋恋不舍之态。翠衫少女轻轻抚弄白马脖颈上的鬃毛,口中叫着“好马儿,乖马儿”,更是一脸的爱怜横溢。 黄衫少女心道:“要是把这船篷拆了,便可让马儿也一起搭船过江。”心里想着,眼睛便不经意地向船篷扫了一下。 丁右护使已明其意,说道:“今天既无日晒,雨点又小,留着这篷子还有何用?徒然白占空处。”迈步向前,五指在船篷上轻轻一斩,只听喀的一声大响,四根牢牢钉在船舷的蓬腿同时断折,跟着衣袖一挥,只听呼呼声响,偌大一个船篷立时直飞而出,直落到三丈之外的江岸之上。 靖南双璧骇然相顾,实不敢相信这丁右护使内功竟然如此深厚,舒指挥臂之间,便将这坚固沉重的船蓬切断震飞。 第一章十三剑阁?遭劫(3) 丁右护使道:“现在船上有了空处,两位便将心爱的坐骑请上船来吧。” 翠衫少女向白马招了招手,那白马忽然前蹄高高扬起,人立起来,跟着后腿一弹,跃水而出,腾的一声,落在船中。这白马体格高大,壮硕之极,体重只怕不下六七百斤,居然一跃半丈,举重若轻地跳上船来,实是一匹罕见的神驹。 丁左护使脱口赞道:“好骏马!” 翠衫少女得意道:“这马儿是我家世子三年前送给我和姐姐的礼物,名字叫做‘飒踏流星驹’。”翠衫少女本以为丁左护使定会问这马何以会得此美名,心里早已准备好回答,不料丁左护使竟听而不闻,只是埋头摇起浆来。翠衫少女大感失望。 这四人一马,少说也有千多斤重,但丁左护使内力深厚,划起浆来毫不吃力,不多时便驶出里许。 翠衫少女依马而望,但见江天寥廓,烟水浩淼,放眼不到边际,看了一会,渐感无聊,目光一转,不觉又回到丁左护使脸上,望着他那英气逼人的俊美面庞,不禁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念头突然浮向她的心头:“女儿家长大总要嫁人的,不知我将来的丈夫是一副甚么相貌?会不会也像这位丁左护使一样好看?”想到此处,翠衫少女不禁心里害羞,脸上发烧,一瞥眼间,看见丁左护使背上背负的长剑剑柄十分奇拙,上面还镌刻着一道道曲折难识的花纹,透着说不出的古意,便问道:“你背上的宝剑一定不比寻常,它叫甚么名字?” 丁左护使闻言脸色一沉,双眼向她狠狠一瞪,沉声道:“敝阁中的事,还请姑娘不要乱问。” 翠衫少女吃了一惊,眼见丁左护使瞪向自己的眼色之中精光闪烁,显是动了真怒,自己这个钉子碰得当真莫名其妙,不由得大是委屈,眼眶一红,便要哭。 丁右护使忙道:“姑娘千万别气。我十三剑阁向有严规,阁中之事,均是机密,任何人也不准打探,尤其阁中珍藏的十三把宝剑,更是打探不得,纵是无心一问,也都被我们视为大忌。丁左护使背上所背的,正是敝阁所藏宝剑之一,姑娘于此不知,以致触忌见怪,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黄衫少女伸手握住翠衫少女的左手,拇指在她手心轻轻捏了一捏,以示安慰。 便在这时,突然泼剌一声,一条白鱼从船舷边跃水而出,翠衫少女大喜,正要脱口叫好,蓦地青光闪动,黄衫少女已拔剑在手,看也不看,随手一剑刺出,嗤的一声,剑尖正入鱼脑,冷冷说道:“装模作样,有什么了不起!”这话显然是针对丁二护使说的。她说完这句,手腕轻颤,将白鱼抖落,跟着长剑倒转,嚓的一声,回剑入鞘,手法干净利落之极。 翠衫少女一声惊呼,趴到船舷上,只见那条白鱼浮在水面上,身子微微抖动,它虽被一剑破脑,却未立即便死。翠衫少女大是不忍,想到它一瞬之前还在欢快的跃水嬉戏,一瞬之后却陡罹横祸,要在这冷冰冰的水面上孤零零死去,不禁黯然神伤。正在这时,不远处又有一条白鱼裂水而出。翠衫少女哎呦一声,暗暗祷祝:“鱼儿啊,鱼儿啊,千万别在船边跳来跳去的啦,我姐姐正在气头上,万一离得近了,那可就没命啦!” 只听丁左护使道:“船靠岸了,两位尊客请上岸吧。” 翠衫少女刚站起身,左手已被黄衫少女挽住,双双跃到岸上。流星马也随着主人上岸,乖乖站在一旁。 丁右护使道:“前面不远处便到山脚,那里自会有别的护使接应,恕我二人不再相送了。”丁左护使荡起双桨,驶向江心。 翠衫少女叫道:“你们别忙着走啊,我们见了你家阁主,传过口谕就回来啦,你们还得再送我们回去呢!” 丁右护使伸手往远处一指,道:“那里不也有一条船么?二位回转之时,自会有其他护使送两位过江。我二人还有巡江守防的重任,实在不便离职旁骛太久,还请两位见谅。” 靖南双璧顺他手指望去,果见一条一模一样的蓬船泊在十余丈外的江水边上,此时江雾渐大,模模糊糊只露出一团灰影。翠衫少女还想再说些什么,黄衫少女一挥手道:“咱们走吧。”翠衫少女无奈,只得将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刚转过身,忽然咦了一声,只见雪白的马鞍之上嵌着一枚指甲大小的黑色珍珠,正是方才黄衫少女作为酬资抛给丁左护使的。但见这珍珠深入马鞍皮革寸余,只露了少半在外,想来定是那丁右护使适才在船上趁着二人不备以强劲指力按进去的。但是珍珠质脆,皮革坚实,何以珍珠嵌入而竟不碎裂,则实非二人所能索解了。 黄衫少女望着珍珠,脸上冷冰冰的,呆了片刻,将珍珠扣下,挥手丢入江中,跟着翻身上马,对翠衫少女道:“还愣什么,还不上马?” 翠衫少女纵上马背,依旧双臂一环,将黄衫少女轻轻楼住,嘴唇凑到她的耳畔,说道:“这丁二护使的功夫当真厉害,只怕咱们靖南世家的四大护院也未必及得上。”黄衫少女哼了一声,道:“少瞎说,他们哪能跟咱们靖南世家的高手相比?”当下轻叱一声,摧马前行。翠衫少女仍然惦记着丁左护使,回头遥望江面,只见烟云弥漫,丁左护使所驾的小船早已不见踪影,唯听得吱吱呀呀的摇桨之声从雾霭中遥遥传出。 岸上大石堆积,高低杂乱,甚是难行,但这流星马极有灵性,四蹄起落之处尽是乱石之间的平坦之处,竟走的平稳异常。山壁距江岸不足里许,顷刻即到。 二人来到山脚,举目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山腰云封雾锁,山顶固然望不到,纵是所能望到之处,不是巨石嵯峨,便是巉岩危立,在这些巨石巉岩之间的缝隙之中,更有一株株的古树横斜而出,枝干古拙遒劲,或虬结如龙,或倒悬似钩,张牙舞爪,说不出的狰狞可怖。靖南双璧平素所见的都是平淡天真的青山秀水,此刻陡然见到这等雄险谲怪的危崖绝壁,不由得心惊魄动。 翠衫少女花容失色,道:“难道十三剑阁竟是建在这种丑怪的山崖之上?” 第一章十三剑阁?遭劫(4) 过了良久,碧玉才回过头来,只见寒冰脸上怒色仍未消退,劝道:“姐姐,你也别生气啦,那壬二护使也不是成心欺侮咱们,何况他们也跟咱们赔不是啦,姐姐,你就别生气了,好吗?” 寒冰恍如未闻,仍是呆呆地望着前方。 碧玉伸手握住她的双手,轻轻摇晃,笑道:“要不这样,待会儿那李冰阳下来了,我代姐姐狠狠向他告那壬二护使一状,让他狠狠责罚他们一顿,为姐姐出气,好不好?” 寒冰向她冷眼斜睨,说道:“我生气了吗?我哪里生气了?我早就不生气了。”碧玉道:“姐姐身上还冷飕飕的直冒凉气呢,还说不生气呢!”寒冰微微一笑,道:“姐姐只是身子有些发冷,哪里是在生气啦?”说着从手上取下银色手套,放回怀中,步到大石之旁,靠在上面发呆。碧玉见姐姐笑得十分勉强,叹了口气,取过大石上自己的佩剑,插入鞘中,回身倚在姐姐身边,也是闷闷不乐。 这么无精打采地等了片刻,碧玉无意间一抬头,忽然啊的一声,叫道:“姐姐,你快看!” 寒冰听她这呼叫中大有惊奇之意,忙抬头顺她手指方向看去,一看之下,不禁也大吃一惊。只见头顶崖壁之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自往下一冉一冉地飘落,云遮雾掩,也看不清是甚么物什,但见这黑物并非直落而下,而是不住在崖壁间的凸石古木上来回碰撞,每一碰撞,这黑物下落之势便明显一缓,但下落之速究是快捷之极,片刻之间,便落到碧玉寒冰正依靠着的大石之上。只见这黑物与这大石相触的一刹那间,立时横里飞出,便似一个皮球撞在上面反弹而出一般,只是皮球相撞,当有嘭的一声,而这黑物落在石上却毫无声息。这时相距既近,碧玉寒冰都已看清,原来这黑物竟是一个身穿黑服的少年男子,只是这男子衣服蓬松飘扬,适才距离太高,又兼烟雨遮掩,竟未看到他的头脸四肢。 碧玉立时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这黑衣人听到惊呼,突然凌空一个折身,身躯竖直,落在地上。他原本正向前迅速横飞,不料说下落就下落,中间竟瞧不出半点滞顿痕迹,如此灵动身法,只怕天生擅飞的鸟儿也有所不及。 寒冰反应极快,嗤的一声,已将碧玉鞘中长剑抽了出来,横剑在胸,同时迈步向前,挡在碧玉身前,这才向这黑衣男子细细打量。这一细看之下,心头的惊惧之意不由得更增了几分。只见这男子身材瘦长,头发蓬乱,套着一身厚厚的黑色纱衣,这纱衣臃肿肥厚,被风一吹,茸茸而动,便如在他身上裹了一团乌云黑雾一般。只见他脸色惨白,神情严厉,眼角眉梢透着一股习习冷冷的杀气,漆黑的眸子中闪出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滚来滚去。 寒冰被他瞧得浑身发毛,但见他眉目稚嫩,年纪甚轻,其实比自己似乎也大不了几岁,当即壮着胆子喝道:“你……你是甚么人?”这几个字虽是喝问,却也掩不住瑟瑟发抖。 黑衣男子毫不理睬,缓缓踏上一步。 寒冰长剑挺起,剑尖指向他的胸口,喝道:“你不要过来!你再走近一步,我……我可要杀你啦!” 黑衣男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阴测测的狞笑,向前又迈出一步。 寒冰大骇,长剑不住晃动,却不敢冒然刺出。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突然间身形一晃,已欺到寒冰面前,翻手扣住她的脉门,另一只手抓住长剑护手轻轻一扭,立时将长剑从她手中夺了过来。他身法手法快捷无比,这前欺、扣腕、夺剑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容寒冰有丝毫躲闪反抗的余地,一瞬之间,长剑已到了他的手中。 寒冰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一紧,兵刃已被对方夺走,惊骇之下,忙飞脚急踢,防止黑衣男子进攻,跟着便向后疾纵,情急之下忘了身后便是刚刚依靠着的巨石,她这一退又颇为劲急,砰的一声,后背撞在石壁上,直震得她心口一阵窒闷,一口气几乎转不上来。 碧玉叫道:“姐姐!”抢身上去,将寒冰扶住。 黑衣男子避开寒冰一脚,飘出丈余,左手捏住剑尖,右手握住剑柄,双臂用力,长剑渐渐被掰成一个弧形,突然啪的一声,剑身断折。黑衣男子丢下断剑,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好结实的剑!”他这句话喃喃而出,似是自言自语,但说话之时,一双眼珠又冷冷地瞪了过来,这次是盯向了碧玉。 碧玉吓得面色如土,战战兢兢道:“你……你也是十三剑阁中的人么?我……我们是李冰阳的朋友,是来……是来拜访他的……” 黑衣男子闻言双眼眯起,似乎颇显好奇,侧过头来,向碧玉上上下下不停的打量,忽然左脚抬起,又向前迈了过来。 碧玉魂飞魄散,伸臂挡在寒冰面前,颤声道:“我们的剑都被你折断了,你……你还想怎样?你……你……啊!”她猛地想起,说道:“你……你是不是想连这只剑鞘也一并折断?好,我给你就是。”当下颤巍巍走到黑衣男子面前,将剑鞘递到他的面前。 黑衣男子脸上露出几分异样之色,显然是对碧玉这不避反迎的举动大感意外。他低头看了看碧玉递到自己眼前的剑鞘,手腕不禁抬了一抬,似乎想接,却又有些犹豫。 碧玉见黑衣男子已无先前的凶恶模样,料想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心中惧意大减,当下强自一笑,道:“喏,这只剑鞘我就送给你了,你拿去吧。”伸手抓起黑衣男子手腕,将剑鞘塞入他的手中,转身回到寒冰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关切道:“姐姐,你没事吧?” 寒冰胸口血气尚未平复,只觉郁闷异常,双手捂胸,点了点头,一瞥眼,见黑衣男子一双眼睛正痴痴地望着碧玉,冷冰冰的脸上居然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不由得为之一怔。 正在这时,忽听高空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兄弟比武不过,怎么跑下来欺侮起我十三剑阁的贵客来啦?” 寒冰、碧玉一起抬头,只见悬崖之上三条人影冲云裂雾,疾速而下,片刻之间到了头顶,随即在岩石上一纵,落到了寒冰、碧玉和黑衣男子的中间。 黑衣男子眉头微皱,喃喃说道:“这么快就追了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们。好,白天不是你的对手……”说到这里,黑衣男子身子陡然向后退出,跟着转过身去,隐入一块大石之后,只听他的声音继续传来:“……天黑之后我会再来,到时候再让你领教我真正的高招。”这几个字一字远似一字,至到最后的“高招”二个字时,声音已是从数十丈外传来,若非顺风而发,只怕早已不闻了。 碧玉、寒冰见这人如此神妙的轻功,不禁挢舌难下。过了半天,这才转脸回看从崖上纵下来的三人。只见这三人清一色的都是青色长衫,当先一人身材夭矫,豪气干云,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他身后跟随的二人都是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背后各背一把长剑,一望而知都是十三剑阁的护剑使者。当先这青年男子朗声说道:“靖南世家果然神通广大,我十三剑阁所处如此隐秘,居然也被你们找上门来!” 碧玉见这男子似曾相识,凝视片刻,忽然忆起来,叫道:“你就是李冰阳!我记起来了,你是李冰阳。李冰阳,你好。” 这青年男子正是十三剑阁阁主李冰阳。李冰阳闻言笑道:“碧玉姑娘还认得李某啊!好,好。”说到这里,又向碧玉和寒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嗯,七年不见,当年的两个稚嫩的小娃娃可都出落成大姑娘啦!” 碧玉俏脸一红,道:“是呀,七年不见,你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憨憨傻傻的痴小子了!我还记得,上届江南剑会时,你去参加,那时你刚满二十,甚么都不懂,在群侠之中站着,扭扭捏捏,腼腼腆腆,活似一个大姑娘一般,听说怕羞得晚上连剑都不敢跟人家比试。大伙背后全笑你呢。陪你一起的两位护剑使者为你急的什么似的,倒不像你的属下,竟成了你的家长啦!嘻嘻!” 李冰阳听了哈哈大笑,他身后两位护剑使者闻言也都不禁莞尔。 李冰阳笑了好一会,说道:“世子对你们也真够放心,我十三剑阁距靖南世家千里之遥,世子也敢放你们两个小姐妹单身前来,也不派人护送,难道不怕路上出事吗?” 碧玉笑道:“世子倒是要派一队人护送我们的,不过我跟姐姐没有答应。因为我们此次出来,奉命传谕是次,游玩散心才是真心,跟着一队武士,拘拘束束,哪还能半点儿开心?所以我们一致求肯,不让世子派人。” 李冰阳看着二人无法掩饰的疲惫之色,笑道:“为了贪玩,你们竟不惜受这般辛苦,真是淘气任性的可以。不过总算没发生什么意外,也罢,世子有什么令谕,说出来吧。” 寒冰从袖中取出一个大红烫金的帖子,恭恭敬敬奉到李冰阳面前。李冰阳接过打开,眉头不禁锁起。 碧玉笑道:“这帖子上的可是大和尚草狂僧的亲笔墨宝,你认得出来么?” 李冰阳摇头道:“草狂僧大师这一手狂草龙飞凤走,李某大字尚识不了几个,可实在读不出来,还是烦劳二位直接转述吧。” 寒冰道:“世子口谕:今年第四届‘江南剑会’,举办之期由往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更为九月初九重阳佳节,特此颁谕,并恭请十三剑阁李阁主届时务必盛驾光临。” 李冰阳道:“原来今年的江南剑会更改了举办日期,难怪世子如此重视。嗯,今年江南剑会,我当然是要参加的。上届剑会,由于我初任阁主,剑法未成,再加上年幼无知,以至累得本阁为人所笑。此次说甚么也得找回颜面,重树我十三剑阁的声威。” 碧玉眼睛一眨一眨,笑道:“不单重树你十三剑阁的声威,还要重树你李阁主自己的声威呀,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一样啦!”李冰阳闻言再次大笑。 寒冰忽道:“李阁主,刚才那位黑衣怪客是什么人?他临去时称今晚还要找你,难道是李阁主新结交的朋友?” 第一章十三剑阁?遭劫(5) 碧玉性子天真爽直,见喜即喜,遇忧则忧,喜忧从不凝滞于心,此番与李冰阳说笑数句,心中大乐,早已将那黑衣男子忘到脑后,这时忽听寒冰问及,这才又想起来,也忙问道:“是啊,那黑衣怪人是……是甚么人呀?” 李冰阳原本一脸笑容,听了二人问话,笑容立时收敛,双眉也慢慢紧锁,道:“这黑衣人的底细,我也不大清楚。说来惭愧,今日清早我在‘寒玉阁’中练剑,一直练到百招开外,这才发现隔壁的‘紫电阁’上坐着一个黑影。” 碧玉道:“哦?想必就是那黑衣人了?” 李冰阳道:“不错。当时我可着实吃了一惊。我十三剑阁地处深山,所在极是隐秘,非我阁中之人,向来无人知晓,不料此人竟能找到,而且还能偷偷摸摸溜了进来。要知我十三剑阁乃是建在这悬崖绝顶之上,单是上下已十分困难,况且各处隘口又均有护剑使者严加把守,平日便连一只山鸡野兔也极难闯入,不料这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岂能不让人诧异?嘿嘿,实不相瞒,我十三剑阁自从创派来,被外人查到此处的,也只有一起,至于被人偷偷闯入,这还是敝阁创建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呢。” 碧玉道:“听你一说,我倒有一事想不通了。” 李冰阳道:“姑娘请讲。” 碧玉道:“你说外人不知你十三剑阁的所在,我们靖南世家自然也不例外,但我家世子举办江南剑会,十三剑阁却每次都能按时与会,既然世子无法将请帖交给你们,你们又如何获悉这江南剑会的召开日期的?” 李冰阳笑道:“我们虽不愿外人知道我们十三剑阁中的事,但并不表明我们也不愿获知江湖中的事呀。我十三剑阁常年都会派一批护剑使者到江湖中去,打探各地的新闻掌故,武林中但凡有甚么大事发生,他们都会及时传到阁中。靖南世家举办江南剑会,这是咱们江南武林头等第一的盛事,我们又岂会不知?” 碧玉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不过今年剑会的日期由八月十五改成了九月初九,不知你们打探到了没有?” 李冰阳摇头笑道:“这一节倒还真没打探到。” 刚说到此,突然远远传来衣袂飘风之声,只见两个青衫负剑的男子脚不点地般赶了过来,片刻赶到李冰阳面前,双双躬身下拜,其中一人说道:“戊二护使回禀阁主:今年江南剑会,不知何故,举办日期突然由原来的八月十五推迟到了九月初九,地点却未改动,仍是在靖南世家。苏何夕世子已派专使向风月山庄、雷电剑门等各大门派发出了通知,想必此时各家掌门均已接到手中。另外,属下还探到了一桩怪事,靖南世家四位护院中的‘七弦女’竟然知道咱们十三剑阁的所在,世子已派‘靖南双璧’按照她所指示的路线来向阁主下贴了。但我二人还是来晚了一步,‘靖南双璧’已经到了。”说着向碧玉、寒冰看了一眼。 李冰阳听着二人禀报,不住的点头,等听了最后一句,说道:“你们也累了,先回阁歇息去吧。”戊二护使躬身领谢,转身去了。 碧玉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大拇指一翘,道:“了不起!你们护剑使者的消息当真灵通得紧!” 李冰阳淡然一笑,随即双眉皱紧,自言自语道:“七弦女大侠怎会知道我十三剑阁的所在?” 碧玉道:“七仙女姐姐确实知道你们十三剑阁的所在,我和姐姐当初临行之际,她还特意给我们绣了一幅地图,让我们沿着图走。地图就在姐姐身上带着。姐姐,你给他看看。” 寒冰伸手入怀,取出一方锦帕,递给李冰阳。李冰阳抖了开来,果然锦帕之上用彩色丝线绣着一副地图,图中“靖南世家”、“风月山庄”、“雷电剑门”、“十三剑阁”等当今最著名的武林门派的名称位置莫不标注的清清楚楚。只见自“靖南世家”至“十三剑阁”连着一条曲曲折折的朱线,所显示的正是这两者之间往返穿梭最便捷的路线。这条朱线所经过的每一处市镇,每一处山岗,乃至每一处河流,无不标注得明明白白。李冰阳看了片刻,不禁眉头锁得更加紧了。 碧玉得意道:“怎么样,我七仙女姐姐的本领也很了不起吧?” 李冰阳点了点头,将锦帕叠好还给寒冰,垂首沉思。 碧玉还想与李冰阳玩笑几句,但见他神色凝重,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 寒冰心里只惦着那个黑衣男子,便又问道:“李阁主,既然你发现了那个黑衣怪人,接下来又怎样了?” 李冰阳道:“当时我大吃一惊,心想这人能不知不觉摸到我十三剑阁之内,武功定然高得出奇,只不知是敌是友,当下便问他是何方英雄,到十三剑阁有何见教。连问数遍,他只是不理不睬。我想这些武林异士,脾气怪异,也不足为奇,便也不再问了。过了一会,他瞥了我一眼,开口问道:‘你是这里的阁主李青阳么?’” 碧玉奇道:“李青阳?你不是叫李冰阳么?” 李冰阳道:“他说的‘李青阳’,是我十三剑阁的上任阁主,青阳阁主。青阳阁主十多年前便已卸任,将阁主之位传给了我,随后便离阁隐居,再也没回来过。这些年来,我曾命属下多方打探,始终没探到他老人家的下落。”说到这里,李冰阳叹了口气,两眼遥望天际,神情黯然,显是对他的“青阳阁主”十分思念。过了片刻,李冰阳继续说道:“当时我便据实回答他,说我确是阁主,但并不是青阳阁主。当下又将青阳阁主卸任离阁之事告诉了他。他听后半晌无言,便如一尊石像一般动也不动。我又问他找青阳阁主有何贵干,他说道:‘我今日找他,是为了了却十多年前的一桩血海深仇。’” 碧玉奇道:“我看他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十几年前顶多就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能与你家青阳阁主结甚么血海深仇?” 李冰阳道:“当时我也是这么疑惑,便出言相问,不料他却全不理睬,只是抬头望着东方天空,自言自语道:‘太阳出来了,这一夜又过去了。’说了这句,便不再开口。我知道此时再问也是无用,当下也不再询问。就这样一直沉默了几个时辰。后来天空转阴,又下起了小雨,他才又向我说道:‘你剑法不差,手中的兵刃可是寒玉剑么?’当时我手中所持的正是我阁中所藏的十三把宝剑之一的‘寒玉剑’。这十三把宝剑历来是我十三剑阁的第一机密,从不会向外人道及半字,不意竟被他一语说中,不由得我更加吃惊,便道:‘不错,这把正是寒玉剑,不知阁下如何认得?’他哼哼冷笑几声,说道:‘这宝剑原本就是我家的家传至宝,我岂能不认得?’” 碧玉、寒冰相互看了一眼,均是大奇。碧玉道:“你们十三剑阁的宝剑怎么会是他家的?这究竟怎么回事?” 李冰阳道:“当时我也是这般问他,但他只说道:‘今日我来这里,一是要找李青阳报仇,再者便是要拿回我家的这把祖传宝剑。既然李青阳已畏罪潜逃,这报仇一节只得暂且搁下。李冰阳,你是将寒玉剑老老实实还给我呢,还是要我动手强抢?’在他说这些话时,我心里便一直暗暗思索:青阳阁主与他究竟有什么仇恨?在我所作的五六种设想之中,有一种最有可能,就是青阳阁主当年不知积于何种原因,将他家的这柄家传宝剑用武力夺了过来,并出手伤了他家中的哪位至亲之人。” 碧玉道:“既是如此,便是你们理亏,你便应该把宝剑还给人家才是。” 李冰阳微笑摇头,道:“这不过只是我的一时猜想,况且纵然实情确是如此,这寒玉剑又岂能再还给他?” 碧玉小嘴一撇,很不服气,说道:“你们抢了人家东西还赖着不还,未免太不讲理了吧。” 李冰阳笑道:“并非我们不讲理。碧玉姑娘你听我说,我十三剑阁自创建以来,事事都以侠义为先,阁中之人也从不会做任何违背侠义之事。所以说,这寒玉剑就算真是青阳阁主从那黑衣人家人手中抢来的,那也只能说明那黑衣人的家人已不配再拥有此剑,宝剑留在他们手中,只有遭受辱没,这是其一。至于其二,便是我十三剑阁祖上立有严规,阁中所藏的十三把宝剑,任何一把也不容有失,一旦哪一把遗失或是被人窃夺而去,当任阁主及守护该宝剑的护剑使者便是天涯海角也得将之再夺回来,并要将那窃夺宝剑的贼子擒回阁中,亲手处死,以惩其罪。如若三年之内无法将宝剑追回,护剑使者便要在今后三年之中另觅宝剑,以作顶替,至于阁主,则只能引咎退位,另立新主,同时还要自废武功,在剑阁之中面壁终生,忏悔己罪。” 碧玉听了,不禁耸然动容,咂舌不迭,说道:“想不到你十三剑阁的规矩竟然这么严苛!这么说来,你自然不会将寒玉剑归还他了。那后来呢?” 李冰阳道:“后来自然是他出手强抢,我二人便在阁中动起手来。” 碧玉道:“动手你是一定不怕的,这剑阁内外都是你的手下,只须一声令下,谅他好汉也敌不过人多。” 李冰阳听她话中颇有讥刺之意,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护剑使者,职在护剑,除了他们各自所守护的宝剑之外,一切均是浮云,阁主的生死安危,自然也不在他们意下。他们是不会帮我的。” 碧玉啊了一声,十分惊讶,道:“难道这也是你们十三剑阁的规矩?你们的规矩可真不近人情!阁主与人打架,做属下的竟不来帮忙?这么说来,你与黑衣人在阁中动手,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人帮你了?” 李冰阳道:“这是祖宗定的规矩,他们又怎敢违背?”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当时他说一声动手,便从‘紫电阁’上纵下,与我在‘寒玉阁’中斗了起来。他的兵刃是一柄黑色软剑,十分奇特,招数也十分诡异,又加上他轻功高明,一口气递出三百余剑,竟逼得我没有还手之力。” 碧玉道:“可我适才明明听他说‘白天不是你的对手’,是他输了才对呀。哦,是了,想必是你后来用了什么法子,反败为胜。” 李冰阳道:“他的剑法虽然高明,但内力却远非我敌。我与他斗剑斗了近半个时辰,犹未分出胜负,这时壬二护使来到阁中,禀告说你姐妹拜阁投帖,已到了崖下,我心中奇怪你们怎么会来,这才不愿与他继续缠斗,当下掌剑齐施,用掌风阻遏他的身法。他腾挪不畅,剑术也被掌风压得难以尽兴施展,便渐渐处了下风。在又近百招时,他不得不与我接了一掌,他借助这一掌之力,倒纵出阁,飘身下崖。我担心他遇到你们会对你们不利,于是便同甲二护使赶紧追了下来。” 碧玉嘘了口气,道:“幸亏你来得及时,若是晚来片刻,我和姐姐说不准真给他伤了。”说着一指地上那把被黑衣男子掰成两截的配剑。 李冰阳道:“不过话说回来,我看此人虽然处处透着古怪,却还不是什么奸猾险恶的小人。否则的话,以他这等身手,若想对我们偷袭暗算,只怕我阁中还没有谁能躲得开。而他报仇夺剑,却并不用这等小人伎俩,可见还不失为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碧玉听李冰阳如此一说,对黑衣男子的惧意立刻减了大半,但想起他那一副冷冰冰、阴兮兮的形貌,一颗心仍不住怦怦乱跳。 第一章十三剑阁?遭劫(6) 这时天色已经黑沉下来。李冰阳道:“今日是八月十三,到九月初九还有二十六天,而从十三剑阁到靖南世家却有两千多里路,期限不裕呀。你姐妹二人不远千里送贴传谕,盛情可感。天色已晚,便请两位先到敝阁小住一宿,明日一早,咱们结伴启程,一同赶往靖南世家如何?” 碧玉道:“如此再好不过。” 李冰阳向身后两位护剑使者点了点头,又对碧玉寒冰作出一个有请的姿势,道:“那便让甲二护使带着两位先行上崖。” 寒冰忙道:“李阁主盛情,我姐妹心领了。只是我姐妹自小便有惧高之症,这危崖绝壁的,还是不上的为妙。横竖不过一晚,怎么将就不能过去?江边不远处有一条蓬船,我和妹妹便在那船中挨上一夜便了。” 李冰阳闻言沉吟不决,显得颇为为难。 碧玉知道姐姐不愿让甲二护使沾身,故而设出“惧高”的托词,于是说道:“我姐姐说的不错,我姐妹从小就十分怕高,令阁在悬崖之上,我们实在不敢光顾,就不去啦。阁主放心,这事我们绝不会让世子知道,我们会说李大阁主对我们殷勤款待,礼数周到,高情厚意,无以复加,吃的是最好的珍馐,住的是最好的厢房,决不说我们是在小船之中挨了一晚便了。” 李冰阳呵呵大笑,道:“碧玉姑娘如此虚美,李某何以克当?两位既不愿移驾敝阁,李某也只能从命。回头我命人送来铺盖和饭食。不过我十三剑阁历来清苦,这最好的厢房固然没有,只怕最好的珍馐也奉献不出,稍后只能略备粗肴,稍为贵客驱饥而已。” 寒冰正要谢绝,碧玉抢着道:“铺盖倒不用了,只是饭食却一定要送来。我和姐姐这几日来荒山野宿,一路上没遇到一家饭庄,没吃上一顿饱饭,肚子早就不胜其苦了。今天晚上,你说甚么也得给我们张罗出一顿正经饭食,好让我们饱餐一顿。” 李冰阳笑道:“这个李某凛遵不误。” 寒冰拉着碧玉翻身上了流星马,向李冰阳抱拳道:“李阁主,那咱们就明天见。”李冰阳抱拳还礼。寒冰一扯缰绳,兜马向江边走去,行出不远,忽然想起一事,忙收缰回头,只见李冰阳和甲二护使已上了那块两层楼之高的巨石,正背着双手,目送着自己姊妹,当即大声道:“李阁主,那黑衣怪客说今晚还要来找你,这话你可还记得?” 李冰阳闻言一怔,随即明白她这话的用意,微微一笑,道:“寒冰姑娘尽请放心,李某今晚定会多派护剑使者,全力保护你和碧玉姑娘的周全。”寒冰点了点头,这才驱马继续前行。 刚到江边,雨点便落得密集起来。寒冰拍马加快,赶到篷船旁边,两人纵上船,钻入船篷之中。篷中空间不大,但两人身躯娇小,倒也不感到局促。寒冰褪下外衣,铺在舱底,拉了碧玉坐下。碧玉一侧身,顺势靠在寒冰肩头,轻轻道:“姐姐,咱们离家快满一月了吧?你想不想家?” 寒冰嗯了一声。 碧玉又道:“我也想家,想咱们大小姐,想七仙女姐姐,想草狂僧大师。今天是八月十三,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了。大小姐每年这一天都要到郊外游玩,每一次也只有咱们陪着她才会高兴,今年没咱们相伴,不知她会不会开心?七仙女姐姐呢?每年八月十三这一天,似乎都是她最伤心的日子,她一定又要偷偷地弹那支曲子、唱那句一开口就让她流泪的曲子了。”说到此处,碧玉樱唇轻启,曼声唱道:“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歌声凄婉,似乎含着说不尽的伤心事。 碧玉驰神良久,才又继续说道:“七仙女姐姐每次唱这句歌儿时,都忍不住失声哭泣,每次都要咱们劝她好久,她才肯收泪。今天就是八月十三,七仙女姐姐此时一定又已偷偷唱起来、哭起来了。可是咱们现在却身在千里之外,还有谁去安抚她、劝慰她呢?还有草狂僧大师,此刻只怕又已在自己院里纵酒狂歌、提着大笔满墙满壁地乱涂乱画了。那模样真让人又害怕又可怜,唉,也不知他这是得了甚么病,每年这晚都是这样,问他他也不说。我想八月十三这一天,他一定也跟七仙女姐姐一样,也有一件极悲伤、极难过的往事,姐姐,你说是不是?” 寒冰静静听着,却不答她,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碧玉越说声音越低,逐渐含糊不清,终于沉沉睡去。 船外雨点淅淅沥沥落了半夜方止,这时乌云尽散,明月复出,细纱般的银辉洒落船头。寒冰熬了几个时辰,早已困倦浸体,呵欠连连,此刻雨声既无,听得碧玉呼吸匀净,已经睡熟,心下大安,只觉双眼饧涩,也朦胧睡去。 刚合眼不久,忽听碧玉轻轻叫了一声“姐姐”,声音中大有焦躁惶急之意。 寒冰睡觉极轻,立时醒转,只见碧玉依然好好地伏在自己怀中,双眼紧闭,仍自安睡,方才一声呼叫显是她梦中的呓语。寒冰轻轻一推碧玉肩头,问道:“碧玉,你做梦了么?” 碧玉被这一推,苏醒过来,呆呆望着寒冰,过了片时,才道:“姐姐,刚才我梦到七仙女姐姐了,她哭得很厉害,我怎么劝她都不听,而姐姐站在一旁,却……却不闻不问,我……” 寒冰见她双眼之中泪光莹然,柔声道:“傻丫头,别说梦话了。七仙女姐姐每次伤心流泪,姐姐虽说劝慰不多,可姐姐心里跟你一样,也揪心的很呢!” 碧玉点了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 寒冰湛然一笑,道:“你睡够了么?要不要姐姐陪你到外面看看月色?” 碧玉转面向外,果见船头清辉满布,如玉如银,喜道:“好。”站起身来,拉着寒冰便要钻出船篷。 忽听船篷之上瑟的一声轻响,跟着呼呼两声,疾速远去,分明是两个人从篷顶破空而去。 碧玉啊的一声道:“有人!”寒冰早已抓起铺在舱底的外衣穿上,一个箭步蹿到船头,双手入怀,抽出来时,手上已戴上了那双银色手套。寒冰这几个动作兔起鹘落,迅捷之极,但她赶到篷外,那破空声响却早已没入十几丈外的夜色中了,只见四围月色茫茫,已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时碧玉也已赶到船头,急声问道:“姐姐,是甚么人?”寒冰缓缓摇头,向破空之声消逝的方向凝目而视,心中怔忪不安。 只听远处一人朗声说道:“两位莫要惊慌。方才去的是奉我之命在此保护两位安全的护剑使者。” 碧玉听出是李冰阳的声音,笑道:“李冰阳,是你!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里干甚么?” 李冰阳笑道:“碧玉姑娘吩咐李某之事,莫非姑娘自己倒先忘记了?” 碧玉一拍额头,道:“是呀,我说我跟姐姐这几天风餐露宿,要你张罗一顿正经饭食的,你带来了?” 李冰阳道:“‘靖南双璧’之命,李某岂敢不遵?”说话之间,李冰阳已来到船旁。只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人,非是别人,正是白天引碧玉、寒冰过江的丁二护使。 碧玉向丁左护使瞟了一眼,忽然晕生双颊,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李冰阳手一挥,丁左护使迈步上来,他手中拎着一个竹篮,捧到寒冰面前,道:“敝阁地处荒山,没有美食款待贵客,今日江边巡防,幸喜钓得两尾白鱼,烹而为肴,聊为薄献,还望贵客莫嫌粗劣。” 碧玉急忙双手接过,道:“不嫌,不嫌。是鱼儿是吧?好,好!是你烹制的么?”揭开篮盖,只觉香气扑鼻,借着月色,只见篮中一盘二碗,盘中两条肥腴的蒸鱼,碗内是盛得饱饱满满的白米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另外还有两副竹筷。 碧玉闻着充满鼻管儿的香气,忍不住口水直流,说道:“李冰阳,我本以为你们这些江湖汉子整天只知道舞刀弄剑,没想到做出的饭菜倒也美味哪!”这时丁左护使已回到李冰阳身后。 李冰阳笑道:“粗茶淡饭,佳客不见怪已见高情,何敢承此谬赞?”顿了一顿,又道:“两位在此慢用,我们就不打扰了。稍后若有吩咐,只须击掌三下,自会有附近的护使前来伺候。”说着转身要走。 寒冰忽道:“李阁主。” 李冰阳驻足回身,道:“寒冰姑娘还有何吩咐?” 寒冰道:“不知那黑衣怪客可曾来过了没有?” 李冰阳道:“暂时还未到。” 寒冰道:“稍后他若来了,还请李阁主务必差人知会我们一声。” 李冰阳道:“寒冰姑娘放心,李某已差拨了六名护剑使者在周围布防,姑娘尽可安心歇宿。稍后那黑衣怪客若来,李某立刻命人前来通知。” 他话音刚落,便听数丈之外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说道:“不用你命人通知,我已经来了。” 第一章十三剑阁?遭劫(7) 这一句话陡然传来,碧玉寒冰固然大吃一惊,李冰阳及丁二护使更是骇然变色。他三人内功精深,凭他们能力,纵是一片飞花落叶从身边掠过,也休想逃过他们的耳目,不料此刻一个大活人欺到,却居然没有发觉。 五人向说话之处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块尖石之上,直挺挺站着一个漆黑如墨的身影,身材瘦长,纱衣飘摇,正是白天那个黑衣男子。只见他扬脸望月,一张本已惨白之极的脸孔被月光一照,益发显得面无人色。 碧玉陡然见到这等诡异阴森的情景,不由得浑身发抖,手中竹篮内的碗碟相撞,发出格格轻响。 李冰阳向黑衣男子走上两步,拱手道:“兄弟说今晚要来赐教,李某一直企足相侯,兄弟怎的此时方来?此处地面荒芜,还请兄弟移驾敝阁之中,咱二人挑灯夜战,再好好斗它一宿如何?”说着左手一摆,做出一个相请的姿势。 黑衣男子听如不闻,只凝望皓月,过了好久,突然缓缓念道:“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这短短几个字的诗句,从他口中缓缓念出,只觉凄清阴沉,犹如鬼语,众人耳中听了,心里不由得都升起一股凉意。 李冰阳对这男子所念的诗句倒还不觉什么,碧玉、寒冰却不禁都大吃了一惊,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想:“七仙女姐姐常常吟唱的这句话,他却如何也知道?”碧玉忍不住便想开口询问。寒冰忙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用力一扯,低声道:“妹妹,咱们快回船舱去。” 刚迈出一步,忽听黑衣男子道:“慢着。” 寒冰一凛,碧玉更是“啊”的一声,两人心中惴惴,一齐望向黑衣男子。碧玉颤声道:“你……你要我们‘慢着’,有……有甚么事?” 黑衣男子道:“我白天不是李冰阳对手,晚上要想胜他只怕也不容易,但我此行志在夺回家传宝剑,说甚么也得打败他。今天日间与李冰阳大战一天,一口饭未吃,傍晚离去之后,又一直在山洞里避雨,也未能寻找食物,现在我肚子饿得厉害,没力气与他决斗,我想把你的饭讨一口来吃,补补力气,不知你愿意吗?” 碧玉听他竟是向自己讨饭充饥,大出意料之下,心中的惧意也随之大减,当下说道:“这有甚么!我家世子常常教我们,说习武之人,第一要要务便是扶危济困,只要力所能及,天大的善事也做了,区区一顿饭算得什么?你肚子饿,尽管拿去吃便是了。”说着跃下船头,快步向黑衣男子走去。 李冰阳见黑衣男子居然张口乞食,也是大感意外,但见碧玉不问是真是诈,便轻身涉险为他送饭,更是大惊。寒冰一个拉碧玉不住,姐妹关心,也急忙下船跟上,右手探入怀中,暗暗握住秋水剑,只消黑衣男子稍有异动,立刻出剑攻击。丁二护使不待阁主示意,也当即跟了上来,严加护卫。 碧玉走到黑衣男子近前,将竹篮递到他的面前,笑道:“你快吃吧,趁现在正热。” 黑衣男子嗅到鱼香,说道:“我在这江边住了十六年,直至今日,才第一次闻到这江中的鱼肉香味。”说着左手入篮,捏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说道:“这味道倒似比‘毒爪飞猫’的肉还要鲜美几分。” 碧玉听他称赞,甚是乐意,见他咽下鱼肉,竟又用舌头舔尝手指上的肉汁,忙道:“吃饭是不能用手抓的,这样不干净,这里有筷子。”拿起一副竹筷,递到黑衣男子面前。 黑衣男子奇道:“这是甚么?” 碧玉道:“这是竹筷,是专门用来夹饭用的,来,拿着吧。”黑衣男子将筷子接到手中,翻来翻去看个不住,口中轻轻的念叨:“竹快?竹……快?”突然手腕一振,将竹筷疾甩而出。 碧玉吃了一惊,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猛觉腰间一紧,一股大力扯着她向后退出,却是丁右护使运力将她拉了回来。一旁的丁左护使也同时出手,将寒冰也拽于身后。与此同时,只听身后流星马一声悲嘶,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流星马雪白的脖子上赫然插了一根竹筷。 碧玉一声惊呼,手中竹篮掉落。 丁右护使凌空飞足,将竹篮踢起,跟着挥袖一拂,劲风裹着竹篮向黑衣男子撞将过去,喝道:“这些饭全给你了,拿去吃吧!” 黑衣男子双手齐出,将竹篮抓入掌中,谁知掌心刚与竹篮相触,陡觉双臂剧震,一股大力直冲入体,急忙飘身急退,一退之下,只觉余劲仍巨,连忙又退,一连飘了四飘,这才将这股劲力卸去,不禁脸上变色,说道:“好大的力气!”他将竹篮提到手中,叹了口气,对碧玉道:“看来这‘竹快’在我手中还不够快,否则这两根都应插入那白马的脖子中,不应被这大个子弹出去一根,唉!”瞅了一眼丁右护使,叹了口气,伸手从篮中端起一碗米饭,用手扒着大吃起来。 碧玉对这黑衣男子又怕又恨,一边心疼坐骑,愣了一愣,向流星马奔去。寒冰早已抢到流星马近前,伸手便想将竹筷从流星马脖子中拔出,但见流星马伤口鲜血汩汩直流,又迟疑着不敢下手。 李冰阳道:“竹筷并未伤及重大血脉,拔出无妨。”寒冰听了鼓足勇气,五指握住竹筷,但过了好久,仍是颤抖着不敢拔出。 李冰阳大步而来,道:“寒冰姑娘请让开,让我来。”伸右手按住流星马伤口,左手轻轻夹住竹筷,倏地提起,只听滋的一声,将竹筷迅捷绝伦的抽出。说也奇怪,竹筷抽出,却无一滴血液从伤口中流出,那血液只是沿着伤口边缘缓缓打转。碧玉、寒冰知道是李冰阳以深湛内力将鲜血逼着不流出来,又惊奇,又佩服,片刻之后,马脖伤口鲜血渐渐凝固成痂,李冰阳这才将手掌撤回,只见手掌所按之处已赫然留下一个隐隐泛红的掌印。 此时那黑衣男子已将一碗米饭吃得精光,一条鱼也只剩了一副骨刺,但他仍未饱足,又将另一碗米饭也吃得一粒不剩,正要再抓食另一条鱼时,突然想起来,忙停下手,向碧玉道:“我只顾自己吃,竟忘了这饭原是你的,也没给你留下一碗。现在只剩一条鱼了,你……你拿回去吧。”说着将竹篮向碧玉递出。碧玉哪还敢向前去接? 丁左护使就在碧玉身边,大踏步来到黑衣男子面前,左手探出,往竹篮抓去。黑衣男子手臂轻轻一摆,避过丁左护使的这一抓。丁左护使一抓而空,不禁吃了一惊。他这一抓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已运上了上乘的擒拿手法,他料想这一手抓出,莫说一个竹篮,便是一只急掠而过的飞鸟也一抓而中了,不想这黑衣男子的竹篮却没抓住。 丁左护使脸上一红,说道:“碧玉姑娘已被你吓着了,这竹篮还是由我代为转交吧。”五指弯曲,又向竹篮抓落。 黑衣男子手臂倏缩倏沉,又轻轻让了开去,道:“这竹篮是人家姑娘亲手交给我的,我也要必须亲手归还。” 丁左护使心道:“这擒拿手历来是我所长,今日若连一个竹篮都抢不回,阁主面前颜面何存?”言念及此,更不说话,当下五指如钩,手腕翻纵,施展小擒拿手,不绝向竹篮抓去。 丁左护使这套精修苦练的小擒拿手果然非同小可,招数一过,黑衣男子立时避得大感吃力起来,不禁怒道:“怎么,你这是要硬抢么?”说话间左手竹篮回缩,右手五指并拢,五根又长又利的指甲往丁左护使左腕戳去。 丁左护使斜腕避开,五指向竹篮继续抓落。 黑衣男子右手疾缩,护在竹篮之上,五指成钩,翻过来倒抓丁左护使掌心,丁左护使见他连接两招反击,都是攻守兼备的妙招,不禁暗赞,急忙生生凝招,跟着手腕环转,向他臂肘切下。二人这般虚发虚接,顷刻间拆了十七八招。这十七八招之间,丁左护使固然碰不到竹篮,黑衣男子却也无法将丁左护使逼开。 黑衣男子渐感不耐,喝道:“你若再纠缠不放,可别怪我辣手无情了!”高手过招,最忌神思不专,黑衣男子一开口说话,不免心神微分,手下登时一滞。 丁左护使单手夺篮,擒拿手法自是难以施展得圆满顺畅,但竹篮并非小物,若双手齐出,纵是夺了过来也不见得光彩,他自恃身份,是以一直只用左手,然而一口气使出了三十来招,居然连竹篮的边缘都碰不到,忍不住也有些心浮气躁,这时忽见黑衣男子开口说话,招数变缓,实是转瞬即逝的制胜良机,当下擒拿手陡然变招,使出一记“幻影手”,手腕晃处,手爪化一为二,幻出两个手影,齐向竹篮抓下。 黑衣男子吃了一惊,但见这两个手影自左右两边分进合击,月色惨淡之下,实在难以分辨哪是虚影,哪是实爪,一愕之间,竹篮已落入丁左护使掌握之中。丁左护使既抓住竹篮,心中大喜,他日间已从阁主口中得知这黑衣男子内功平平,便运力要将他的手掌从竹篮上震开。 陡然之间,只见黑衣男子双眼精光大盛,苍白的脸上猛地罩上一层青气,丁左护使不禁一凛,便在这一凛之间,只见黑衣男子另一只手臂轻轻一晃,手中陡然出现一条黑影,在丁左护使右臂齐肩之处快捷绝伦地闪了一下。丁左护使只觉自己右肩一凉,跟着整条手臂陡然离体飞出,竟是被黑衣男子适才手中那一条黑影生生斩了下来。 丁左护使纵声大叫,倒纵而出,落到两丈之外。 这一惨变发生得委实太过突兀,在场众人谁都没有料到,霎时之间,碧玉、寒冰、李冰阳、丁右护使尽皆惊得呆了,但见丁左护使断臂之处鲜血狂喷,血柱浇在石面之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丁右护使飞身抢到丁左护使身旁,挥指封了他肩上数处大穴,伤口鲜血狂涌之势立时大减。只见黑衣男子手中握着一柄颤颤而抖的黑色软剑,剑尖之上还有一滴一滴的鲜血不停滴下,只见他手臂一摇,黑剑陡然不见,竟不知又藏到了哪里,冷冷道:“我一开始便警告你,是你自己不听,这可怨不得我。这是你的胳膊,拿去吧!”俯身拾起丁左护使的右臂,向他抛了过去。 丁左护使强忍剧痛,伸手接过,想到自己右臂一失,一身武功从此所剩无几,眨眼之间,自己竟由一个一流高手变成了一个残臂废人,心中痛烈难当,口一张,哇的一声,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丁右护使痛然道:“断臂之仇,阁主自会帮咱们报。伤势要紧,咱们走。”扶着丁左护使向悬崖快步而去。 黑衣男子举起竹篮,又对碧玉温言说道:“捣乱的人已经走了。这一条鱼你快拿回去,自己吃去吧。” 碧玉一张脸血色全无,直吓得向蓬船连退几步。寒冰道:“碧玉,快进船里。”碧玉转身便奔。 忽听李冰阳叫道:“碧玉姑娘,小心背后!”碧玉一惊,但觉肩上一沉,一只手已经搭在自己肩头,只听黑衣男子冷兮兮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你为甚么要跑?这是你的鱼肉,快接去呀!”碧玉魂飞魄散,刹那间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 寒冰见妹妹落入黑衣男子手中,也是大惊失色,明知非其敌手,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遭其荼毒,当下从怀中抓出秋水剑,发足冲上,刚奔出两步,眼前人影一闪,已多了一人,正是李冰阳。李冰阳道:“寒冰姑娘,不可莽撞。”转身对黑衣男子道:“阁下此行,是为了寒玉剑,此事尽可冲我李冰阳而来,请不要为难在下的客人!” 黑衣男子左手按着碧玉的肩头,右手将竹篮轻轻塞到她的手中,柔声道:“原来你名字叫做‘碧玉’,啊,碧玉,多谢你赏我饭吃,这里只剩一条鱼了,你快拿回船里自己吃吧。我要跟这李冰阳比剑,你千万不要出来,这姓李的武功极高,可别伤着你。”他说这话时口气温柔,神色和蔼,言语之中全是谆谆爱护之意,仿佛碧玉竟是他极为关心的至亲家人,想起他刚刚对丁左护使的残忍狠毒,眼前的他直如完全变了个人相似。 他叮嘱完这些话,陡然提高声音,喝道:“李冰阳,我家寒玉剑被你十三剑阁霸占了二十一年,今晚可要物归原主了!”一个“了”字出口,身形蓦地向后纵出,一瞬之间已到了三丈之外。他适才前欺之时行动快速绝伦,这时向后回退也一样迅如闪电,当真来去倏忽,只怕传说中的鬼魅也不过如此。 寒冰抢步上去,一把拉住碧玉胳膊,拉着她奔向蓬船。碧玉天生胆小,适才冷不丁见到丁左护使的整条手臂被黑衣男子生生斩下,早已肝胆俱裂,接着又被黑衣男子按住肩膀,更是魂飞天外,只道自己手臂顷刻之间也要被斩下来了,脑中立时浑浑噩噩,一片空白,旁人所说,她一句也未听入耳中,黑衣男子将竹篮塞入她手,她便接着,寒冰拉着她跑,她便也跑,直到船篷之下,见到寒冰满脸张皇地望着自己,才知道自己脱离险境,然而兀自惊魂难定,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寒冰急忙低声宽慰:“好妹妹,没事了!没事了!咱们现在安全啦!”一连劝了几十句,碧玉方自抽抽噎噎的止住。 只听船外李冰阳大声说道:“青阳阁主如今已不在阁中,自是由得阁下任意编派!”口气中颇有激愤之意。 第一章十三剑阁?遭劫(8) 碧玉寒冰方才一个惧极大哭,一个全意解劝,对李冰阳和黑衣男子的对话均未听入耳中,这时心神稍宁,便听到这么一句,二人心中均想:“听李冰阳这话,似乎这黑衣怪人刚刚说了十三剑阁前任阁主李青阳甚么不中听的话了。” 只听黑衣男子慢悠悠地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事实如此,我也不想多说。冤有头,债有主,李青阳既然畏罪逃匿,这夺剑之仇,杀父之恨,也只能暂且搁下。李冰阳,只要你将寒玉剑还给我,我便不再与你为难,从此咱们两家也相安无事,如若不然,哼哼,你十三剑阁从此休想再有宁日!” 李冰阳冷笑道:“寒玉剑已入我十三剑阁二十余年,早已为我十三剑阁之物,阁下若想取回,除非先胜得李某。纵然李某不是阁下对手,那还得看看阁下能不能再连败我守护寒玉剑的两位护剑使者。”说到此处,李冰阳声音转厉,道:“丁左护使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竟然痛下毒手,将他右臂斩下,令他十余年的勤学苦练尽付东流,我身为一阁之主,若不为他讨个公道,还有何颜面见他?甲二护使,拿寒玉剑来!”一语甫毕,只听嗤的一声破空疾响,料是甲二护使中的一人将寒玉剑用力掷向了李冰阳。 只听黑衣男子道:“好宝剑,今晚我就让你重返家门了。李冰阳,看招!”只听当的一声大响,竟是兵刃相交之声。 船蓬下碧玉、寒冰都吃了一惊,她二人听李冰阳和黑衣男子对话,推测二人相距至少有五六丈远,不想话音一落,两人兵刃便已撞在一起,这等快捷无比的身法,若非亲耳听到,万万不敢相信。但这一声响过,再也听不到第二声,二人不禁纳罕。 只听李冰阳赞道:“攻得好!”黑衣男子也赞道:“挡得好!再接我这一剑!”当的又是一声,这一声较之上一声来得更是迅猛,但显然又被李冰阳架开。 李冰阳道:“阁下出手迅捷之极,但若只如此一击便退,究竟无法将李某击败。”黑衣男子道:“你所说不错。我这般打法,胜你确是不易。再看我这一招。”碧玉、寒冰心想黑衣男子这第三招势必会攻得更加如雷轰电掣,哪知他话语落下良久,却没有再响起兵刃相撞之声,二人不由得大是讶异。 却听李冰阳道:“阁下这一招曲折运剑,当真高明之极,若非此时明月在天,李某看得见阁下手中兵刃,只怕李某已经中剑受伤了。”黑衣男子道:“你眼光倒也了得,能看出我这一招适合黑夜袭击。”李冰阳道:“既然如此,阁下何不趁适才月黑云浓之时前来夺剑?那时李某看不到阁下手中兵刃,岂不必败无疑?”黑衣男子道:“李青阳当年乘人之危,将我父母寒玉剑抢去,行径虽然可耻,却也光明正大,我如今来回夺,便也不便让你成为瞎子。”李冰阳道:“说的好!单凭这一句,李某便不能再把你视为阴险狡诈之敌。今夜风清月朗,咱们便再痛痛快快地斗它一晚吧!”只听刷的一声,料是李冰阳挥动寒玉剑,摆出了一个甚么姿势。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道:“我此来是为夺宝剑的,可不是跟你比武的。接招!”一声喝毕,便听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密如连珠地响起,顷刻之间响了不知几百下。 碧玉、寒冰听得骇然失色,她二人向来也自负出剑快捷,但听到如此暴风骤雨般的兵刃交鸣之声,才知道自己的剑法是多么迟缓。过了片刻,李冰阳与黑衣男子出招愈来愈快,双剑撞击之声渐渐难以分辨,只听嗡嗡嘤嘤连成一片,几乎变成了一声连绵不绝的长音。 碧玉心想:“他二人打得如此间不容发,不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一扯寒冰衣袖,轻轻道:“姐姐,咱们出去看看如何?”寒冰心中也颇为好奇,正要点头,忽听铮的一声大响,船外兵刃相交之声蓦地止歇。 只听李冰阳叫道:“两位万万不可出来,否则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两位,我十三剑阁可担待不起!”只听黑衣男子道:“这是碧玉开口说话扰了你的心神,非是你剑法不济,我胜之不武,咱们再来打过。”李冰阳道:“好!”一言既出,又是金鸣之声大作,两人又已斗在一处。 碧玉甚感歉疚,听黑衣男子话中之意,必是李冰阳因自己开口说话,心神受扰,以至交手败给了黑衣男子,高手过招,稍有不慎,便可致受伤见创,不知李冰阳受了伤没有。碧玉正暗自不安,忽听船外兵刃撞击声中渐渐带出呼啸之声,心头一动,知道这是李冰阳手中寒玉剑激荡起的劲气。她前面听李冰阳说过,这黑衣男子剑法虽高,内力却差,若以“掌剑齐施”的法子便可将之击败,此时李冰阳往剑中灌注内力,其效果与“掌剑齐施”异曲同工,想来他刚才败给黑衣男子一招,此时要全力而为,说甚么也得扳过来一局。但听船外寒玉剑披风之声越来越劲,双剑撞击之声却相对舒缓下来,只盏茶功夫,便又叮叮当当的清晰可闻。 碧玉心想:“李冰阳剑上运气愈来愈足,黑衣人无力抵抗,兵刃便难再递到李冰阳身上,照此下去,用不了半柱香时间,只怕黑衣男子就得弃剑认输了。”只听李冰阳果然说道:“阁下只这般游走滑斗,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赢李某的了。” 黑衣男子冷冷道:“那也未必,且看我这一套剑法。”话一出口,便连这稀疏的剑击之声也突然寂灭。李冰阳道:“好剑法!”跟着寒玉剑破空之声陡然四下里快速之极地移动,想必是李冰阳展开轻功,不住跳跃躲避起来。 碧玉和寒冰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既诧异又好奇的神色,不知这黑衣男子使得究竟是甚么神妙剑术,居然无声无息而又能将李冰阳逼得不住腾挪闪避。碧玉向寒冰招了招手,又一指船篷的蓬帘,寒冰心领神会,当下二人蹑足靠到蓬帘之旁,碧玉伸一指将蓬帘挑起一条小缝,同寒冰一起向外张望。 只见月光之下,李冰阳同黑衣男子两条身影迅捷无比地在江边乱石之上穿梭纵跃,忽退忽进,倏分倏合,便如两条鬼影闪来闪去。正看之间,猛听李冰阳嘿的一叫,接着又是嘭地一声大响,似是两人相互击了一掌,随即两人向后退开。 这一变来得甚是突然,寒冰、碧玉都是大吃一惊,双双推帘而出,抢到船头之上。只见李冰阳背向而立,一动不动,其时长空如洗,月华澄明,映得他手中寒玉剑碧光莹莹,耀人二目。黑衣男子则与李冰阳遥遥相对,只见他神色苦楚,右手不住颤抖。 二人对望好久,黑衣男子缓缓说道:“白天打你不过,不想夜里也不是你的敌手。”语气之中充满了伤心落寞味道。 李冰阳道:“不然,单凭剑法而论,阁下实是胜李某一筹,纵是李某剑上运力,不也是被阁下先一招所伤了么?”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虽是,然而寒玉剑终究是夺不回来了。” 李冰阳道:“阁下是不是还想再比?” 黑衣男子黯然摇头,道:“我剑法已尽,纵是再打,也不过是些陈招旧式,不打了,不打了。” 李冰阳道:“阁下何必如此丧气?阁下剑法高明,实是称得上神妙,适才与李某酣斗上千合,始终妙招不断,并不见有一式重复,足见阁下剑术实已臻化境,区区一两千招,又岂能将一身剑术尽数演完?实不相瞒,我十三剑阁的剑法,向来也是以不拘定格、不遵成法为尚,然而就招数的变幻而论,似乎还及不上阁下,若继续斗下去,最后谁胜谁负,还真难说的很呢!” 黑衣男子听了,脸上竟也露出一丝颇为得意的笑容,说道:“你说的或许有理。嗯,那咱们这一场就姑且算不分胜败吧。” 李冰阳忽然心念一动,笑道:“咱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阁下是武林高手,李某不才,也算江湖上一号人物,如蒙不弃,咱们今日便以武订交,化敌为友,从此嫌怨尽释,而阁下擅闯敝阁、剑伤丁左护使之罪,李某也就此既往不咎,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黑衣男子侧过脸来,向李冰阳冷冷斜视,道:“只要你将我家寒玉剑归还,我便一切悉听尊教。” 李冰阳脸色一沉,道:“难道阁下非要与李某斗个两败俱伤才肯罢手吗?” 黑衣男子冷然一笑,抬起头来,望着头顶澄澈清明的圆月,慢慢吟道:“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念完这句,便不再言语,同时身子也不再一动,神情姿态便如先前初到时的一般。足足过了顿饭功夫,李冰阳见黑衣男子始终不动不言,渐感不耐,道:“阁下若再无别事,恕李某不奉陪了。”右腕一扬,寒玉剑脱出手掌,向远远站着的甲二护使平平飘飞过去。 黑衣男子对李冰阳之言宛如未闻,仍是双眼望月,待寒玉剑飞至李冰阳与甲二护使正中间的位置之时,突然间急冲而出,向寒玉剑疾奔过去。他身法本极迅速,这时全力奔驰,更是急如流星,一晃之际,便到了寒玉剑近旁,伸手便向寒玉剑抓落。 李冰阳见黑衣男子身上的厚纱微微一动,已经暗叫“不好”,立时一个箭步蹿出,要将寒玉剑抢回手中,但他此时动身,已然晚了,他身子刚刚蹿出,黑衣男子五指已握到寒玉剑的剑柄之上,当下不遑多思,双掌并起,两道凌厉无比的劲风向黑衣男子奔袭而去。这两记掌风系李冰阳全身功力之所聚,虽是无形劲气,但锋锐之处实已不亚于快刀利剑,若给击在肉体上,黑衣男子纵不立毙当场,也必被震得骨骼尽折。与此同时,另一面的甲二护使也各自拍出一掌,击了过来。 黑衣男子此时手指刚碰到寒玉剑的剑柄,忽觉身体两侧四股气流同时涌到,便如四堵墙壁压过来一般,直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心知若不立时躲开,自己非得给这四股劲气活活挤死不可,当下顾不得抓剑,手臂一缩,顺势扑倒在地,缩身滚入两块大石间的缝隙之中。只听啵的一声,四股巨力相撞,将地面的石子冲得四处飞溅。黑衣男子不敢久停,足尖一点,疾冲而出,贴地又飞出数丈,这才双手撑地,挺身站起。 忽听身后响起“啊”的两声惊叫,黑衣男子眼锋扫处,只见身后碧玉和寒冰四手相握,正惊恐莫名地望着自己。 黑衣男子心下一喜,不想自己这一冲,竟意外冲到碧玉、寒冰所在的蓬船之旁。只见寒冰左手一探,便要伸入怀中,黑衣男子知道她要掏摸兵刃,飞身上前,一掌击中她的左肩,将她震了开去,同时右臂回折,环过碧玉腰间,将她抱了起来,双足一蹬,纵下船头,沿江岸向北飞奔而去,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李冰阳,碧玉姑娘我带走啦,若要救她,便带了寒玉剑到幽冥谷来找我吧!”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1) 李冰阳用掌力将黑衣男子逼开,心下大宽,提身前纵,将寒玉剑抓回掌中,刚要舒一口气,便听到黑衣男子说出这话,不由得一惊更甚。碧玉是靖南世家派来向自己传谕的特使,不想竟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掳走,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回头怎么向靖南世子交待?转眼见黑衣男子抱着碧玉已奔出老远,当下大喝一声:“把碧玉给我留下!”发足追了下去。甲二护使见寒玉剑在阁主手上,担心会有闪失,也随后紧追而下。 寒冰被黑衣男子一掌击中肩头,手臂酸麻,未能将秋水剑及时取出,待她站稳脚跟,黑衣男子早已掳了碧玉飞身远逸,便是李冰阳跟甲二护使也都已追出去老远了。她又惊又急,飞身纵上流星马,一声叱喝,纵马急追下来。 流星马当真不愧是罕有名驹,奔驰起来追风逐电,片刻之间便超过李冰阳和甲二护使,赶到黑衣男子身后数丈之处。 李冰阳叫道:“寒冰姑娘,千万别追得太近!”他一开口说话,体内真气松懈,脚步立时慢了下来,霎时间被流星马抛到里许之外。 寒冰挂念妹妹安危,哪里还顾得李冰阳的劝阻?只不住摧马急追。但这黑衣男子轻功当真高强,饶是他怀里抱了一人,奔驰依然迅如飘风,身形在乱石之上冉冉飞行,便似一朵乌云随风急行,任凭寒冰一再摧马,只是再追不近半尺。 寒冰知道地面乱石阻隔,流星马难以尽力驰骋,心中焦躁,大声叫道:“妹妹,妹妹,你怎么样?你……你怎么不说话?”喊得两句,声音已哽咽了。 黑衣男子轻功虽佳,但内力不深,又奔出数里,只感心浮气粗,不得已只能收足稍作歇息。 寒冰见他正疾行如飞,不料突然间停下,反倒吓了一跳,急忙勒缰止马,流星马收蹄不迭,嘘溜溜一声长嘶,人立起来,两只前蹄好久落不下来。寒冰掏出秋水剑,喝道:“快把我妹妹放下来!” 黑衣男子头也不回,慢条斯理地道:“我好容易捉到一个能逼李冰阳听话的人质,岂能轻易放还?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妹妹,你回去劝说李冰阳,让他老老实实带了寒玉剑,到幽冥谷换人吧。”说完身形一晃,又乌云般的向前奔去。寒冰忙又纵马急追。 又奔出数里,面前突然闪出一片乱石岗来。寒冰见这片乱石岗中的石头个个巨如虎象,星罗棋布,直如一片石林一般,暗叫不好:“倘若这贼子逃入这石岗之内,流星马无法进入,再追可就难了!”言念及此,寒冰双手在流星马脖颈之上急忙加力推送。这流星马极具灵性,登明主人之意,后腿在石棱上奋力一撑,一纵而起,一个起落便有两丈,如此纵得三下,便冲到黑衣男子背后。寒冰手腕疾甩,手中秋水剑闪电般飞出,剑光映月,径向黑衣男子背心要害射去。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秋水剑却刺入了黑衣男子左肩。原来这时黑衣男子已奔到乱石岗近前,刚要矮身纵上当前第一块巨石,不想正当此际,寒冰掷来的秋水剑恰好刺到,他这一屈膝间,正好将背心要害让过,而沉下来的左肩却避无可避的挨了这一剑。 黑衣男子正要纵身而起,突觉肩头剧痛,嘿的一声,翻身跌倒。 流星马这几个纵跃,蓄势极其猛烈,黑衣男子倒下,它却收势不及,呼的一声,向前面的大石直撞过去。以它此时所携的劲道,若真与前面的大石相撞,非立时与寒冰一起摔得骨断筋折不可。好个流星马,果然神俊非常,便在这生死一瞬的危急关头,只见它后蹄猛地一撑地面,前蹄高高扬起,忽地向上跃起,竟借这一冲之势,离地丈余,蹿到眼前巨石之上,于此千钧一发之际免却了它和主人的爆头而亡之祸。但它前冲之势究是太过猛厉,虽然这一纵化去大半力道,余劲仍是极烈,流星马身躯一晃,长嘶一声,又从石上摔了下来。 寒冰一心只想到救人,全未考虑后果,胯下坐骑倏起倏落,丝毫未有防备,立时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好在她身怀武艺,应变敏捷,双手在地面一撑,将下坠之势及时消解,不致摔得头破血流,然而右膝还是在石棱上磕了一下,剧痛难当。而流星马筋骨坚韧,从丈余高处摔到石堆之中,只划伤了几道皮肉,筋骨无损,随即一跃而起,不住得奋蹄振鬣,喷鼻有声。 寒冰忍痛站起,只见黑衣男子仰面躺在石缝之中,双臂仍然紧紧搂着碧玉,当下一瘸一拐走到近前,叫道:“妹妹!”伸手便去拨开黑衣男子双臂,不料手指刚碰到他的衣袖,只听呼的一声,黑衣男子陡地站起,寒冰一惊之下,未能反应,衣襟已被他牢牢抓住,随即又被他扯到面前,跟着咽喉一痛,已被一个极为锋利的利刃抵住。 只见黑衣男子双眼如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道:“你好大胆子,竟敢背后伤我!你信不信我一剑刺破你的喉咙!” 寒冰自知命悬一线,反而镇定了许多,喝道:“你可知我姐妹是什么人吗?我们是靖南世家的人!你胆敢动我们一根头发,我家世子就是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把你抓到,将你千刀万剐,为我们报仇!” 黑衣男子见寒冰目光炯炯,竟是毫无惧色,不禁倒有几分佩服她的勇气,怔了一怔,手中黑色软剑猛地晃动,嚓的一声,将寒冰鬓边的头发割下一绺,怒道:“我就敢动你几根头发,且看你家世子怎样将我千刀万剐!今晚我已斩了一人手臂,不想再伤人,你赶紧回去,若再跟我一步,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说着左臂将碧玉抱牢,腾出右手,探到左肩之后,伸手抓住刺入肩中的秋水剑,用力拔出。 秋水剑锋利无比,兼且寒冰方才一掷又使出了全力,剑尖深入黑衣男子肩胛之中,伤势着实不轻,这时被他强力拔出,痛上加痛,忍不住啊地痛叫一声。 黑衣男子剧痛之下,怒火大炽,将秋水剑拔到手中一看,却是一把长不盈尺的无柄短剑,月光之下,莹莹澈澈,托在掌中便如一泓秋水。黑衣男子盛怒之下,双手捏住秋水剑的两端用力猛拗,便想将之拗断,不料一拗之下,剑身竟然首尾相接,成了一个圆弧。黑衣男子一惊,又用力往其它方位弯折扭掰,然而任凭如何使劲,秋水剑总能弯而复直,始终不断,他又惊又疑:“这薄薄的小剑,怎地这般柔韧!”料想终是无法拗断了,只得恨恨的掷到地上,又向寒冰瞪了一眼,左手抱着碧玉,右手捂着伤口,向乱石岗走进。 寒冰略微一怔,拣起秋水剑,又跟了上去。 黑衣男子转过脸来,怒道:“你还敢跟着我?当真不怕我一剑将你杀了吗?” 寒冰冷冷道:“你不放了我妹妹,就是走到天边,我也跟定了你!你要杀我,好啊,反正没了妹妹,我也不想活了!” 黑衣男子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料来威胁恐吓都已无法将她吓退,只得哼了一声,继续前行。他肩头中剑,伤口稍一牵动便痛入骨髓,不敢再施展轻功,如此一来,便无法再将寒冰甩脱。流星马甚有灵性,不用牵引缰绳也老老实实地跟在主人身后。 这片乱石岗绵延甚长,两人一畜穿行良久方才走出。只见大江一转,折而向东。又行了二里多地,黑衣男子突然快步奔到左侧悬崖之下,拔出一丛草叶塞入口中,待嚼烂了,又吐到掌心,涂到左肩伤口上,然后又即急行。这一次他脚步加快了不少,虽不及先前的风驰电掣,却也疾如奔马。 寒冰急忙又纵上马背,奋力追随。转眼赶出十多里地,眼见江岸渐渐变窄,到后来几乎便要缩为一线,流星马已难行进。 寒冰眼见不妙,便想故技重施,再次掷出秋水剑偷袭,忽见黑衣男子停止奔驰,转身纵到江边水面漂浮着的一只木筏之上。这木筏极其简陋,只是用三根粗大的树干并缚而成,看上去十分笨拙。黑衣男子纵上之后,将碧玉小心翼翼地放躺上面,取过一块尺许来宽的木板,用力在水里划动,木筏慢慢向江心荡去。 寒冰大吃一惊,道:“你要把我妹妹带到哪里去?” 黑衣男子头也不回,冷冷的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到幽冥谷了。”顿了一顿,又道:“你快回去,告诉李冰阳,让他拿了寒玉剑老老实实到幽冥谷换人,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永远别想要回碧玉。” 寒冰见木筏越荡越远,心中大急,叫道:“你把我妹妹放了,让我做你的人质!” 黑衣男子冷笑道:“让我整日对着你这个脾气暴躁的凶丫头,我才不愿呢!”说完更加用力划动木板,不多时已荡出二三十丈。 寒冰忧急如焚,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叫道:“你让我们去换人,总得把去幽冥谷的路径告诉我吧?” 黑衣男子一想也是,回头大声喊道:“稍后我到对岸,会在路上醒目之处标出记号,你告诉李冰阳,让他按着记号而行,自会找到幽冥谷。”停了一下,又提声说道:“对了,别忘了再告诉他,我名字叫做‘十三夜’。”这黑衣男子十三夜喊完这些话,回过头来,继续划动木筏。他伤口敷了草药,鲜血已止,疼痛也减弱了不少,划动木板的力气渐大,不消片时,便到了江心。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2) 这时丑时将届,月亮早已偏西,但因大江转为了东西方向,仍是整个江面尽在月光映照之下。只见江面之上,银光闪烁,犹如铺了一层乱琼碎玉一般。 十三夜抬头望了望天空皎洁明亮的皓月,又低头看了看身边碧玉晶莹妩媚的娇脸,一颗心只觉飘飘荡荡,如在云端,一股从未有过的舒心惬意之感油然而生。 忽听碧玉嘤咛一声,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要睁开眼睛,只见她双唇颤动,喃喃说道:“水……水……” 十三夜急忙放下木板,伸手到江中掬水,只见双手之上尽是血污草汁,急忙搓洗干净,凑到鼻边嗅了嗅,仍有血腥草臭,又在水中用力搓洗,渐渐手都肿了,才将异味除净,于是掬起一捧江水,凑到碧玉唇边,用小指小心翼翼分开她的双唇,将水漏将进去。 碧玉先前被十三夜突然劫持,已然吓得不知所之,随后又被他带着一阵风驰电掣地飞奔,更是魂飞魄散,不久便人事不知,晕了过去。她自中午直到现在,这半天半夜,滴水未饮,早已干渴难耐,又加上迭遭惊惧,身心俱疲,以至连昏迷之中也感到唇焦舌敝,是以神智稍复,便开口要水。这时清水入腹,精神渐长,不多时便苏醒过来,睁开双眼,看到十三夜一张白雪也似的面孔,立时又害怕起来,忙一坐而起,叫道:“姐姐!”四下一望,唯见粼粼波光,溶溶水面,立时呆住了。 十三夜道:“你不要害怕,我捉你来并无恶意,过几日便送你回去,让你与姐姐团聚。” 碧玉见他语气温柔,态度和婉,心中惊惶之意略减,但究是大为不安,怯怯地问:“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 十三夜道:“到我家里。” 碧玉道:“到你家里?” 十三夜道:“是啊,到我家里,我家在幽冥谷。你不是口渴么?我再为你掬水喝。” 碧玉道:“不用,我自己来。”自行掬水喝了几口,又道:“我姐姐呢?李冰阳他们呢?” 十三夜道:“你不用心急,我已告诉了他们去幽冥谷的路径,他们很快便会来接你的。” 碧玉道:“我知道你将我捉住,是要逼李冰阳交出寒玉剑,但我知道你这一招绝难成功,李冰阳是不会拿寒玉剑换我的。” 十三夜似乎早已知道,轻轻点了点头,更加用力地划动木板。 碧玉道:“如果李冰阳不拿寒玉剑来交换我,你便永远不放我回去了,是么?” 十三夜望着碧玉,良久良久,目光瞬也不瞬,见她神色殷切,终于叹了口气,道:“若李冰阳不拿寒玉剑换你,而你又不肯留在我家,我……我也会送你回去的。” 碧玉大喜,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你不会骗我吧?” 十三夜脸上显出黯然之色,道:“我怎么会骗你?你……你……” 碧玉问道:“我?我怎么了?” 十三夜摇了摇头,转过脸去,只是一下一下地划动手中木板。这时他心中抑郁,臂上力气不觉大出了许多,木筏加快,不久便到了江对岸。 十三夜要扶碧玉上岸,碧玉不让,强拖倦体,自行纵到岸上。十三夜一指不远处一道山坡,道:“翻过这道山坡,就靠近幽冥谷了。”说着当先引路,迈步来到一块较为醒目的大石旁,右臂一晃,手中便出现了那柄黑色软剑,只见他提剑连挥,黑剑在石面上碰出颗颗火花,不多时便砍出一个小小的箭头。 碧玉道:“你这是做什么?” 十三夜道:“我答应你姐姐,要沿路作出标记,好指引李冰阳找到我们。”砍好标记,十三夜回到碧玉身边,左手一伸,作出请碧玉先走的手势。 碧玉见他遵守承诺,待自己又这般恭谨,心中惧意大减,当下迈步走上。 十三夜走不多远,便在一块醒目的大石之上砍出箭头标记,他剑法卓绝,但膂力却不甚大,待翻过山坡,砍了十来个箭头,已然累得手臂酸痛,气喘吁吁。 碧玉心中倒生出一丝不忍,又见前方平坦无阻,不需再砍石为记,当下轻轻一拉十三夜衣袖,道:“你累了吧?要不,你……先歇歇吧。” 十三夜受宠若惊,只觉一股暖意涌遍全身,如在云端,不由自主的就在身旁一块石上坐下,顺势挽过碧玉手腕,道:“碧玉,你也来坐,咱们一起歇息。” 碧玉一惊之下,忙甩脱手,向旁边避开。 十三夜一愕,但见碧玉秀眉蹙起,满脸羞怒,登时慌了神,急忙起身,说道:“碧玉,你怎么啦?你生气了?” 碧玉握着被十三夜刚刚碰了一下的手腕,口中带怒,说道:“你……你怎能乱碰我的手?” 十三夜忙道:“好,好,我……我不再乱碰你的手,你……你不要生气……”结结巴巴,连说了好几遍,但见碧玉脸色阴沉,低头不理,哪有半点不再生气的模样?于是更加惶恐,也没心思坐着歇息了,惶惶然地站着,搓手顿足,自责不已。 如此过了半柱香功夫,十三夜只觉力气渐渐恢复,可是碧玉的怒意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然而又不能一直在此逗留,只得伸手向前一指,硬着头皮说道:“这里夜气太凉,你身体又弱,实在不能在此久候,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前面数里之处,有一块极大的石梁,翻过石梁便是瘴林,瘴林之后,就是幽冥谷了。碧玉,你要不要再歇一歇?” 碧玉道:“我不累。”话音刚落,忽然肚中传出几声咕咕的轻响。碧玉满脸通红,忙伸手按住腹部。 十三夜道:“啊,碧玉,你饿了吧?我前面将你的晚饭吃了,害得你现在挨饿,都是我不好。咱们快到幽冥谷,我弄些果实野味来给你充饥。”他心头一急,忍不住又冲到碧玉身边,伸手便要再拉她的手腕,然而手刚伸出一半,又快速缩回,惶恐道:“哎呀,我险些又碰到你的手了,真是该打!只是……只是……”连说两个“只是”,情急之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住搓手顿足,急形于色,恨不能身上生出双翅来,立时背了碧玉飞回家去,为她采果觅食,消饿解饥。 碧玉道:“你不用为我发急,我尽受得住。”说着举步前行,刚走几步,突然脑中一阵晕眩,就要跌倒。 十三夜大吃一惊,忙抢身扶住,见碧玉脸色苍白,神情委顿,委实虚弱憔悴到了极点,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揽起碧玉,施展轻功,一阵风向前冲去,眨眼间便到了他适才所说的石梁之旁。这石梁果然高大之极,足有三四层小楼之高,夜色朦胧之中,也不知向两边延伸出多远,但见一望无际,便如平地隆起一道断崖一样。十三夜奔到石梁之下,更不迟疑,双足点地,噌的一声,蹿高丈余,随即伸足在一个突出的石棱上一点,接着又腾身近丈,如此几个点纵,已带了碧玉纵到石顶。 碧玉身体虚弱,但头脑十分清醒,她被十三夜抱在怀里,虽然极不情愿,怎奈手脚俱软,根本挣扎不得,唯有心中叫苦:“我怎的这般倒霉,竟落到这么个怪人手中!如今连身体都被他碰触到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姐姐,李冰阳,你们什么时候能将我找到,救我出去啊?”心里想着,抬眼远眺,只见百步之外黑压压好大一片树林,树林上空云气缭绕,光线阴森,心中又想:“他说这石梁之后便是“瘴林”,想必这便是‘瘴林’了,不知名叫‘瘴林’,林中雾气是否真的有毒?” 只听当当声响,却是十三夜挥动软剑,又在脚边砍出一个箭头。 砍好之后,十三夜携了碧玉飘身下石,片刻之间便来到瘴林边缘。碧玉见这瘴林中的树木形貌极为丑拙,枝桠虬结,遍生刺瘤,当真说不出的狞恶,又兼云雾弥漫,漆黑一片,更增阴森恐怖之气。碧玉乍见之下,不由得栗然生惧。 十三夜道:“林中瘴气含有剧毒。碧玉,你在此稍候,我去弄几片防瘴的叶子来。” 碧玉天生胆小,从来不敢一个人呆在黑暗之中,但此刻实在不愿呆在十三夜怀里,便道:“好,你放开我,快些去吧。” 十三夜将手臂从碧玉腰间抽回,担心碧玉再次跌倒,便不敢将手马上移开,碧玉却早已踏开两步,躲了开去,他这才放心,刚转身欲行,忍不住又回头叮嘱:“这叶子生长在树林正中,内中都是剧毒瘴气,你千万不要进林子来。我跑得快,不用喘气,马上便可回来。”说完身形一摇,冲入树林之内,只见雾气一阵涌动,顷刻消失于浓雾之中。 碧玉独自站在瘴林之外,四下里静悄悄的,便连一丝声息也无,两旁一望,只见到处都是黑魆魆的黑影,月色惨淡之下,那些黑影似乎忽大忽小地活动起来。碧玉看的一阵阵发毛,正自胆战心惊,忽听林中呼的一声,十三夜已蹿了出来。 碧玉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叫。 十三夜左手摊开,掌心托着几枚巴掌大小的奇形叶片,月光之下泛出碧青青的光彩。十三夜道:“用这些叶片封住口鼻,瘴毒便不能入体了。”说着将一枚叶片放入口中,又另撕开一枚,团成两个小球,塞入鼻孔。 碧玉皱了皱眉,也只得依法而为,叶片入口,立觉一股腥臭,立时便要作呕。 十三夜见她面色苦楚,道:“味道是苦了些,好在树林不大,片刻即过。碧玉,为了防毒,你好歹忍上一忍。”碧玉无奈,只得强忍着将叶片衔了,又磋叶成球,塞入鼻孔。十三夜又想揽碧玉入怀,但碧玉一甩胳膊,将他拒开,十三夜吓得急忙缩退,只得在前引路,走进瘴林。 林外月光虽然明亮,但一入林中,立时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碧玉平生从未走过如此黑暗阴森的道路,走不几步,心惊胆颤之下,便忍不住拉住了十三夜的衣袖,然而畏畏缩缩,一步迈不了三寸。 十三夜心头焦躁,含着叶子道:“碧玉,这瘴林虽说不大,但若这般慢走,估计也得半个时辰,这防瘴叶子功效虽佳,但也只有半刻之功,如不加快脚步,咱们双双都得中毒,碧玉,不是我要惹你生气,实是事关生死,不得不从权而行,我……我可不得不再惹你生气一次了。”当下不由分说,手臂探到碧玉腰间,将她揽起,向前快步疾行。 碧玉虽不愿被十三夜沾身,但听他说的如此郑重,知道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倘若自己一味恪守世间礼仪,当真中了瘴毒,那可真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又见十三夜当此剧毒绕身之际,为了不让自己生气,竟不惜冒险开口解释情由,而且言辞之间又全是恳求,暗想这十三夜倒也不算什么蛮悍无礼之人,这样想着,再被十三夜揽入怀中时,便不再那么嫌恶,反而心头还生起了一点儿感激之意。 碧玉在十三夜怀里,只觉耳边风声嗖嗖而过,双腿轻虚虚地几乎飘离地面,又不禁惊异:“这林内漆黑一团,他怎么还能走得如此迅疾?难道他双眼竟能在这黑暗之中辨清道路?”又听身旁喀喀嚓嚓、树枝断折之声不绝,料来是十三夜怕两边树枝划伤自己,不停用长剑予以清除,这么想着,心中不禁更感动了。 行了约盏茶时分,碧玉只觉眼前一亮,只道十三夜已带着自己冲出瘴林,当下如释重负,吐出口中苦涩腥臭的叶片,长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四下环顾,只见面前是一块数十丈方圆的空地,月光似银,直泻下来,照得一片通明。空地中央密密丛丛生长着一片矮小树木,上面的树叶与十三夜适才所摘的防瘴叶片一模一样,暗道:“原来他的防瘴叶子是从这里摘的。”一瞥眼间,只见树叶之下到处挂着一串串拳头大小的果实,被月光一照,映出莹润澄碧的光芒。碧玉正饿的饥肠辘辘,这时陡见这许多颜**人的果实,哪里还能忍耐得住?说道:“那里有果子!”迈步便走过去。 她吐出叶片,发足前行,其间不过瞬息间事,不料刚奔出半步,十三夜已伸手将她抓住,叫道:“还没出得瘴林,你怎么把这保命的防毒叶片给吐了?快闭上嘴,千万别开口吸气!”说话间已直冲而出,从矮树上又摘下一片叶子飘身而回,塞到碧玉嘴中,不由分说,伸臂将她抱起,飞身穿过这片空地,又冲入前面未尽的树林之中。这一次十三夜奔得更加快捷,他右臂抱着碧玉,左臂持着黑色软剑,斩削劈刺,将凡是挡在前面的树枝尽数清除,顷刻之间便冲出了瘴林,接着几个纵跃,落到十余丈外的无雾之处,这才敛步收足,将碧玉放下,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亏你只吸了一口气。” 碧玉双足虽已接地,但被十三夜这一阵追风逐电般的急奔搅得头昏脑胀,站立不稳,伸手扶住十三夜胳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一边取出口鼻叶片,说道:“我……我饿的厉害,方才那矮树上有果子,你怎么不让我采几个来吃?” 十三夜道:“那果子可是这幽冥谷毒性最烈的果子,其中所含毒质,比林中瘴气还要厉害十倍,岂能吃得?你不要着急,稍后我回到家里,马上为你摘可吃的果子来。” 碧玉肠胃此时被饥饿侵蚀,如火烧炭炙一般,片刻也忍受不得,道:“那……那咱们快点去吧。” 十三夜答应一声,揽了碧玉又向前疾行。转过一个山包,地势陡然变低,又行几十步,眼前突然闪出一个极深的深沟,向下一看,深不见底。 十三夜来到沟边,毫不犹豫,抱着碧玉纵身跳下。 碧玉吓得尖声大叫,双眼闭紧,双臂也不禁将十三夜紧紧抱住。十三夜连声安慰:“不要怕,不要怕。”碧玉一声未止,脚底一实,十三夜已落在地上。碧玉心中稍安,刚欲睁眼,十三夜身形一纵,接着又凌空急坠而下。碧玉又大叫起来。如此连接下纵五次,十三夜方才说道:“好了,碧玉,现在已到谷底,你从我身上下来吧。” 碧玉魂不附体,双臂依然紧紧抱着十三夜不放,闭眼摇头道:“我不放!我不放!” 十三夜倒十分乐意,微微一笑,施展轻功,向幽冥谷深处奔去。 碧玉在十三夜怀中,只觉两耳风疾如哨,两条腿不自禁地也飘荡起来,心中骇异:“他奔跑得如此之快,只怕我们的流星驹也有所不及!”微微睁开双眼,只见天空只余细细一线,两边均是巨石嶙峋的绝壁,四周阴沉沉的,便似传言中的阴曹地府一般。碧玉不觉心中害怕,又闭上了眼睛。突然之间,只觉十三夜拔身而起,落在一处高处,跟着传来几声树枝振动的声音,随即砰的一声,似是踢开了一块门板。碧玉未及睁眼,只觉自己已被放在一团软绵绵的物什之上,用手一摸,却是一张棉被。十三夜回身取来火石火镰,点着油灯。趁着灯光,碧玉发现自己是被放在了一张床上,身下铺着一块破烂不堪的棉被。四面木板合围,竟是一间小小的木屋。十三夜道:“你在此稍候,我这就去为你采摘可吃的果子来。”说完纵身而去。 碧玉环顾屋内,但见四壁萧然,除了放置灯盏的那张旧桌之外,其余一件长物也无,心中想道:“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家’了?”不禁大感失望。正在这时,灯火一暗,十三夜又已回到屋内,只见他手中捧着四个鸡蛋大小的果实,果皮皱褶粗糙,甚是难看。 碧玉皱眉道:“这如何吃得?” 十三夜微微一笑,将三枚果子放到桌上,只留一枚在手中,用拇指指甲刺入果皮之内,缓缓撕开,登时露出里面晶莹鲜嫩的果肉。碧玉一见之下,馋涎欲滴,当下顾不了许多,接到手中,张嘴便将果肉咬入口内,只觉汁流满口,滋味甘美之极。 碧玉将这果子吃下,十三夜已将另外三个也都剥好奉到面前。碧玉将这三枚也尽皆吃了,顿觉渴意大减,然而胃中炙烧难耐,仍是饿意极浓,有心要说“这四枚怎么够吃?你再摘几个来”,然而究是女儿心态,害羞不敢开口。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3) 只听十三夜道:“这果子汁多肉少,只能解渴,不可充饥,我去为你捉一只毒爪飞猫烤了来吃。” 碧玉一听精神一振,但又听这“毒爪飞猫”名字如此凶恶,不禁秀眉皱起,说道:“这……这‘毒爪飞猫’的名字好生怪异,只怕……只怕……” 十三夜笑道:“怎么,你是听这猫儿的名字中有‘毒爪’二字,不敢吃吗?”他见碧玉不答,便笑道:“你不用怕,这猫儿名中虽有毒爪二字,可肉却香喷喷的好吃的很呢,从小到大,我已吃了不知多少只啦,这可是我幽冥谷中的第一美味呢!” 碧玉这才说道:“我不是怕这猫肉难吃,我是见它有一个‘飞’字,担心不易擒捉,要不……要不我跟你同去,帮你打个下手……” 依着碧玉本性,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只是她此刻实在饿的紧了,腹中如烧如炙,实在片刻也忍不了了。 十三夜连忙阻止,说道:“这可万万使不得。这毒爪飞猫极难对付,性子又十分凶暴,即便是我,也轻易不敢招惹。你一个女孩儿家,岂能冒险?” 碧玉讶然道:“这毒爪飞猫这么厉害?” 十三夜道:“这还用说?这毒爪飞猫平常最喜欢吃毒虫毒蛇,牙齿爪子之上均染有剧毒,若是被咬上一口,或是抓破一点,都是后患无穷。” 碧玉舌头一伸,道:“既然这么吓人,这猫肉我还是不吃了吧。” 十三夜道:“那怎么能行?毒爪飞猫是我幽冥谷中的第一美味,好容易带了你来,自是非请你品尝品尝不可。你在此等着,千万别四处乱走,我这就给你捉猫儿去。”说完转身纵出门去。 碧玉跟到门边,向外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门外枝柯交错,原来这小屋竟是建在一株大树之上。眼见十三夜在树枝之间几个跳跃,已到了地面,跟着闪入旁边一道石缝之中。那石缝十分窄狭,又掩映在一片杂草之后,若不留神观察,倒是不易发现。 碧玉望着石缝出了会神,回到床边,又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室来,只见简陋破败,陈旧萧索,衬着这昏暗的油灯,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寒酸味道。这般看了一会,碧玉突然害怕起来,又起身来到门边,望着石缝,只盼十三夜能马上回来。 便在这时,忽听屋顶之上响起一声大响,接着传来扑扑、扑扑似人拍掌的声音。 碧玉吓得一声惊叫,纵出木屋,一连跳过几杆树枝,这才回头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黑暗中一只模样古怪的大鸟立在屋顶上,正不停地拍打翅膀。 碧玉惊极而怒,折了一段树枝向大鸟扔去,口里骂道:“该死的鸟儿,你吓死我啦!”骂得一句,喉头哽咽,竟是被这鸟儿突如其来的声响给吓哭了。如此一来,木屋自是不敢回了,然而这树枝之上,更是不敢逗留,想来想去,只觉还是跟着十三夜最是上策,当下攀援下树,奔进石缝,追寻十三夜而来。 碧玉满心祷祝,只盼十三夜不要走得太快太远,出了石缝,面前豁然开朗,碧玉暗忖:“我道这山谷并不甚大,不料这里还别有洞天。”眼见前方一片石岗,一个黑影正冉冉而行,依稀辨得正是十三夜,心中欣喜,便要奔前赶上,忽然想起适才十三夜所说毒爪飞猫厉害的话来,担心十三夜怕自己履险,再送自己回去,于是放慢脚步,蹑足跟随。 只听前面传来哗哗的流水之声,循声一望,不远处聚着一方水潭,一道细细的瀑流从旁边石壁上垂挂而下,注入水潭之内。只见十三夜走到瀑布旁,掬水喝了几口,又向前走去。 碧玉悄然跟上,转过水潭,只见十三夜正走向一片密林。碧玉心想:“这里也有树林,不知里面是否也有瘴气?”凝目细看,只见林中清清荡荡,并无一丝雾气,而十三夜也是径步而入,也没找什么树叶塞住口鼻,知道林中并无毒雾瘴气,当下快步跟上,躲在十三夜身后不远处一株大树后面。她脚步轻捷,十三夜又非内功深湛之辈,是以此时跟踪虽近,却没有给他发觉。 十三夜自进入树林,脚步便放得极慢,同时不住地左顾右盼,似乎周围隐藏着什么极为危险的东西。碧玉见此情景,更是屏气凝息,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十三夜在树林中转了片刻,突然身子立定,抬起头来,往左侧一株大树上望去。 碧玉顺他所看的方向一望,不由得一股寒气从后背直冒向头顶,险些失声叫了出来。原来那树上影影绰绰伏着一只枕头大小的怪物,黑暗中也看不清甚么模样,但见一双眼睛碧光灿然,犹似两枚铜铃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十三夜,口中还发出一阵阵呼呼噜噜的低吼,瞧样子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 碧玉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身子紧紧靠在树干之上,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体内骨骼发出一丝轻响,惊动了那个怪物。但见那怪物眼中的碧光越来越盛,嗓子中的低吼也渐渐急促,而身子却始终如铁铸一般牢牢伏在树枝上,不由得更加令人恐惧。而十三夜也如一尊石像一般,凝然伫立,便是衣纱也不牵动分毫。 突然之间,那怪物一声怪叫,从树上蹿了下来,蹿到大树半腰,猛地向十三夜扑来。十三夜侧身避开,那怪物从他身旁紧贴而过,扑在两丈外的树干之上,只见它一个转折,噌的一声,又向十三夜闪电般地扑回。 十三夜向旁踏出一步,口中一声清啸,黑色软剑出手,噗的一声,刺中这怪物的一只眼睛。怪物一声惨叫,身子凌空一扭,陡然蹿向一旁,扑在丈外的一株大树上,四只利爪扣住树皮,头下尾上,牢牢停在树干之上,剩下的一只碧眼死死盯住十三夜。 碧玉见这怪物蹿纵凌厉,动作迅疾,而呼叫之声又是如此凄厉难听,心惊胆颤,不由得浑身簌簌而抖,牙齿发出格格轻响。 十三夜一怔,道:“碧玉,是你么?”一句未落,那怪物一声长嗥,又猛地向他扑出。十三夜斜劈一剑,将它逼开,同时身子向旁横移三尺,避开它的利爪。他既知碧玉身处险境,心神大乱,便无法再专心致志地对付怪物的攻击。怪物眼睛被刺瞎一只,狂性大发,一扑不中,在树上一撞,立时又回攻而到,口中的嘶叫益发惨厉刺耳。十三夜叫道:“碧玉,你千万不要出声,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这毒猫发现了你,立时便会对你不利……”说话之间十三夜已奋力避开毒爪飞猫的四次疾攻,情势凶险之极。 这毒爪飞猫厉声怪叫,狂冲猛扑,便如一只弹性极强的皮球,在四周的树干之间来回飞纵扑击,利爪拼命的往十三夜身上抓挠。它那只独眼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碧光灿灿的长痕,纵横交错,霎时间织成一张绿色网罩,将十三夜紧紧裹中。十三夜则好似化作了一团无形雾气,在这“绿网”的空隙之中沉浮起落,左飘右闪,不管毒爪飞猫攻势如何凌厉,却总也伤不到他一片衣角。 这场诡幻罕见的人兽大战,直把躲在一旁的碧玉看得目眩神摇。这一人一兽翻翻滚滚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合,蓦地毒爪飞猫叫声止歇,只见十三夜持剑端立,一动不动,毒爪飞猫则伏在对面树干之上,嗓中不住低吼。这一人一兽原本正缠斗地激烈异常,不料说停就停,由激烈缠斗而入于静止,竟只在眨眼之间,碧玉始料不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十三夜双眼不敢从毒爪飞猫身上移开半分,叫道:“碧玉,实在抱歉,今晚只怕不能请你享用这毒爪飞猫的大餐了。我已尽了全力,却仍打它不过,看来今晚与李冰阳相斗,实在耗力太多。不过你放心,待我歇息一日,养好精神,明天定会给你捉到一只。你不要移动,等我把这畜牲引到远处,你赶紧离开树林,回木屋等我,知道吗?” 碧玉颤声道:“知道。”话一出口,想起十三夜刚刚的嘱咐,连忙捂住嘴巴。 十三夜闻言心中稍定,当下一声长啸,黑色软剑挺出,身随剑至,又向毒爪飞猫刺去。 这毒爪飞猫刚开局眼睛便被刺瞎一只,早已锐气大挫,眼下恶斗良久也未能伤敌毫发,也是害怕已极,但它性情凶暴,虽知再斗下去决计讨不了好去,然见敌人持剑攻来,却依然毫不畏缩,奋起残余精力,大叫一声,又与十三夜针锋相对地周旋起来。 十三夜对其情性自是熟之已稔,宝剑施展开来,招招凌厉霸道,为的就是将它激怒,使之一门心思的只顾同自己缠斗,以便顺利将它引开。 毒爪飞猫果然中计,连声厉叫,发了疯般向十三夜猛冲。十三夜在幽冥谷中一居十余年,会过的毒爪飞猫着实不少,但还从未见过像今晚这只凶猛悍恶不怕死的,虽然身遭重创,可是不仅不退,反而攻击得更加狂暴,不由得也微生惧意。 十三夜一连刺出四十余剑,突然双足点地,向树林深处跃去。这毒爪飞猫正打得兴发,岂容他就此逃脱?四肢在树干上一撑,飞身急追而出。但十三夜身法迅捷之极,既先它一步而走,若想追上,便为不易,直赶出四五百步,相距仍有一丈之遥。 十三夜见此计已售,回头一看,见碧玉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大急,提声叫道:“碧玉,还不快走!” 碧玉如梦方醒,回身急奔而去。 十三夜见碧玉脱离险境,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嗤的一声,肩头黑纱被毒爪飞猫抓破一块。原来他微一松神,脚步稍缓,登时被毒爪飞猫追上,两只爪子在他肩头抓了一下,好在飞猫也忌惮他手中兵刃,不敢过分欺逼,只在他肩头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挠便即远逸,否则这一爪抓到皮肉,后果可委实不堪设想。 十三夜一惊之下,忙伸手捂住肩头,只觉并无疼痛之感,方自安心,却也唬出了一身冷汗,当下不敢再疏忽大意,振起精神,手中长剑如疾风密雨,向毒爪飞猫狂飙般递出,意欲一举将其挫败,早些全身而退。 毒爪飞猫这时已被激得大怒如狂,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眼见十三夜如此咄咄相逼,一边厉声怪叫,一边不顾性命地向十三夜扑击。只见它上蹿下跳,左冲右扑,将十三夜裹在当中,一个身体便如幻出几十个一般,其蹿纵之快、扑击之疾,当真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十三夜只觉周身上下无处不是毒爪飞猫的身形,当下不敢再肆意进逼,剑势一收,将十之六七的招数转而变为守势。他前头与李冰阳两番力战,耗力本已甚巨,随后又携着碧玉向幽冥谷一路狂逃,又费了不少精力,更何况途中还被寒冰重伤一剑,此时运剑出招,已难以达到平日剑法水平的一半,此刻剧斗良久,仍未能占到一丝上风,心中锐气大丧,剑上的威力更是大大打了一个折扣。 又斗片时,十三夜渐渐心浮气粗,肩头伤口也一阵阵刺痛起来,出招之际更觉不畅,当下只得将剑招尽数转为守势,同时暗暗叫苦:“想不到这毒爪飞猫之中,竟还有这等厉害难缠的角色,照此情势,只怕今晚全身而退也有所不能了。嘿嘿,难道我十三夜今日竟要葬身在这畜生爪下?”一想到死,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碧玉那张娇美怯懦的脸孔来,蓦地心头一震,暗叫:“碧玉尚在这里,我岂能轻易就死?这谷中处处都是危险,我若一死,她一个小女孩儿如何生存?”念及碧玉安危,十三夜胸口陡然一热,体内不觉异力大增,大叫一声,软剑忽然由严守转为疾攻,但听破空声嗤嗤疾响,倏然间递出三十余剑,剑剑向毒爪飞猫要害攻招呼。 毒爪飞猫猝不及防,身上登时连中数剑,亏着它应变迅捷,躲避及时,剑锋入肉不深,然而这一来却也彻底将它吓得亡魂丧胆了,再也不敢恋战,惨嗥一声,掉头便蹿。十三夜激奋之下,岂容它就此逃逸?一个箭步赶出,剑尖连颤,如影随形般追刺而去。 眼看便要刺到毒爪飞猫身体,十三夜蓦觉两眼一黑,耳中嗡的一声,立时扑倒。 原来他本已精尽力竭,此刻振力劈杀,残存的精力立时又消耗大半,体内所剩精力更是微乎其微,实已不能再供他作这势沉力猛地最后一击。十三夜扑倒在地,神智却未丧失,急忙收剑柱地,撑身跪起。 毒爪飞猫仓惶奔逃,忽听身后声响有异,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十三夜柱剑跪倒,它瞧出了便宜,不再逃窜,在树干上奋力一撑,立时反扑而回,大张其口,狠狠向十三夜喉咙咬了过来。 十三夜此际两耳轰鸣,脑中浑浑噩噩,哪里还能躲闪阻拒?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4) 便在这万分紧急之际,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娇叱:“畜牲,看剑!”同时一道白光随声而至,射中毒爪飞猫一只前爪。毒爪飞猫惨嗥一声,前爪已被一分为二,身躯一抖,翻滚在地。只听托的一声,那道白光钉在旁边一株树干之上,却是一柄细细薄薄的无柄短剑。 十三夜闻声一震,道:“碧玉!”挺身便要站起,但微一用力,立时耳鸣眼黑,竟是站立不起。 只见声音传来之处转出一个娇小婀娜的身影,果然就是碧玉。原来碧玉依十三夜之言奔出树林,但听到毒爪飞猫凶残凄厉的嚎叫之声不绝传来,心中对十三夜究是放心不下,犹豫片刻,终于又反身回林,循声潜至,藏在旁边一株树后,待见十三夜扑地摔倒,毒爪飞猫反扑而到,当即掷剑相救。她手法精准,出手妙绝,竟一招奏功。待听到十三夜呼唤,当下忙从树后出来,奔到十三夜身边,伸手要扶。 毒爪飞猫陡然吃此大亏,狂怒不可遏止,顾不得爪子剧痛,狂叫扑来。 碧玉兵刃已然出手,眼见毒爪飞猫疾扑而至,急切间不暇多思,挥拳往它那只碧眼打去。 毒爪飞猫何等机灵?将头微侧,张口已咬住碧玉拳头。 碧玉被咬得手背生疼,又惊又怒,另一只手急挥而出,砰的一声,击中飞猫耳门,将它打得一个跟头翻了出去。碧玉急忙缩回手来,轻轻抚摸被咬痛的手背,好在戴了刀剑不入的银丝手套,皮肤未被咬破。毒爪飞猫被碧玉一拳重击,打得眼前金星乱冒,胆寒气沮,再也不敢停留,蹿身上树,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碧玉将十三夜扶起,问道:“你没受伤吧?”十三夜道:“还好。碧玉,多亏你及时出手,不然今晚我非被这畜生咬死不可。”碧玉道:“那有甚么!你遭此危险,还不是为了我么?再说你要有什么不测,我一人在这儿可怎么好?”定了一定,道:“咱们回去吧。”十三夜手臂被碧玉握着,心中欢喜,不由得气力恢复极快,片刻间,胸间的烦恶郁闷便即消尽,只见碧玉一双水盈盈的妙目望着自己,目光中竟充满关切之意,胸口一热,翻手握住她的小手。碧玉脸一红,急忙挣脱,迈步走到一边,从树上拔下那无柄短剑,道:“咱们快回去吧,可别再碰上别的毒爪飞猫了。”十三夜道:“好。”想要再来拉碧玉的手,不料碧玉早已掉头走了。 出了树林,来到那小水潭边,十三夜道:“我一身是汗,难受得厉害,得洗个澡。碧玉,你要不要也一起洗一洗?” 碧玉这半夜以来迭遭惊险,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早已黏黏腻腻的极不舒服,但听十三夜竟公然邀她共浴,不禁又羞又怒,沉声喝道:“呸!胡说八道些什么!” 十三夜碰了个大钉子,不明所以,惊道:“碧玉,我又说错什么话啦?” 碧玉自前面十三夜不识“竹筷”之时,便已知他是从小生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压根儿不懂人间的礼教防嫌,他如此口没遮拦地邀己共浴,料来不是存心轻薄,是以这一声怒斥之中,倒是害羞责备的居多,恼怒厌恶的为少,她见十三夜满脸惶惑,说道:“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怎么可能在一起……一起……你要知道,我们男女有别,便是拉手都是不可以的。”说完这句,又一顿足,道:“好啦,我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要洗,就自己洗吧。我到一边等你去。”说着假做生气的走到石壁之后。 十三夜呆然而立,想不通碧玉何以又突然生此大气,呆了片刻,和身纵入水潭,一边搓揉肌肤,一边琢磨碧玉的话,暗暗纳闷:“怎么男的女的就不能一起洗澡?前面不能乱碰她的手,现在又不能同她一起洗澡,难道他们谷外的人都有这些烦琐的规矩?嗯,看来我长居深谷,外面的事知道的太少。以后可得小心在意,不能再惹碧玉生气。”正在自怅自悔,猛听石壁后传来碧玉惊恐之极的尖叫。 十三夜大吃一惊,泼剌一声,蹿出水潭,飞身来到石壁之后,只见碧玉坐倒在地,左手捂着右肩肩头,右手指着树林方向。 十三夜顺她手指望去,只见一团枕头大小的黑影正向树林急速逸去,朦胧之中,认出正是方才那只与自己剧斗败走的毒爪飞猫。十三夜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慌忙抢到碧玉身边,拨开她捂着肩头的手掌,只见衣衫破裂,白嫩的肌肤上赫然留着三道划痕,血色发黑,显然是被那毒爪飞猫用剧毒爪子抓出来的。 碧玉哭道:“我被那毒爪飞猫的爪子抓中啦!我……我中毒啦!”说话时双唇发颤,显是害怕到了极处。 十三夜连声宽慰:“不怕,不怕,只是皮肉小伤,将毒血吸出来就没事了。”嗤一声将她肩头衣衫撕开尺许,使她整个肩膀都裸露出来。 碧玉大惊,道:“你干什么!”抬手便要打去。 十三夜伸手将碧玉手抓住,道:“碧玉,不要乱动!越动毒质运行更快,要是进入五经六脉,可就吸不出来啦!”说着俯下头来,双唇凑到碧玉肩头伤口之上,用力吮吸起来。 碧玉身体一颤,登时不敢动了。 十三夜一口气吸了十几口,吸一口便吐出一口血来,只见吐出的血汁渐渐由黑变紫,由紫转青,直到转为殷红色,这才停止吮吸,他松开碧玉,撕下自己一条衣袖,拧干了水,给碧玉将伤口包上,跟着将她抱起,到水潭边漱了漱口,飞身越过山坡,穿过石缝,上树进入木屋之中。 油灯未灭,十三夜将碧玉放到床上,见碧玉双颊胜火,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一副羞不可仰的神态,十分娇艳动人,十三夜心中一动,不由得全身热血腾涌,但随即又想:“可千万不能再惹碧玉生气!”柔声问道:“碧玉,你伤口是不是还有些疼痛?我去给你弄些止痛的草药来。” 碧玉微微摇了摇头,低头不答,过了好一会,才道:“痛倒不怎么痛,只是有一些发痒。” 十三夜脸色大变,知道碧玉伤口毒质尚未除净,但怕她害怕,不敢直说,只急忙说道:“碧玉,你先休息一下,千万不要乱动。我这就去给你采来消痒的草药。你只躺着,万万不要乱动啊!”当下不及更换湿衣,冲门而出,跃身下树,疾步奔向谷口。他深知这毒爪飞猫爪子之上染有各种虫蛇剧毒,毒性极为猛烈,纵是血液之中沾上一丁点儿也足以致命,当下双足越奔越快,自木屋到谷口有十数里之遥,十三夜全力飞驰,倏忽即到,纵身出了谷口,冲入瘴林之内,挥剑劈枝斩叶,又来到林中空地的那片矮树丛旁。原来这矮树所结的毒果,正是驱除毒爪飞猫毒性的最佳良药。 这时正值四更末时,月亮已沉,晨曦却未出现,正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刻,但十三夜自幼在幽谷中生活,双眼早已习惯于黑暗,此时虽漆黑一团,但他目力仍可直视无碍,当下先摘一片树叶塞住口鼻以防毒瘴,接着拨开矮树丛,寻找熟透的毒果。因为这毒果只有熟透了的,解毒能力才最强。这毒果成熟之期应在深秋,此时八月刚半,熟透的寥寥无几,十三夜一连寻了几十株矮树,翻看了百十个果子,还未找到一枚熟透的,不由得心急如焚,忍不住纵声大叫,挥剑将几株矮树砍得枝叶纷飞,又纵身跃到树丛对面,继续拨枝搜寻。 忽然滋的一声,十三夜脚下一软,踩中一个又粘又脆的东西,俯身拾起,竟是一个已被剥了皮的毒果,他心中疑惑,一低头,只见脚边还丢着几枚同样皆被剥皮的毒果,拣起一看,上面居然还都带着齿痕,显然是刚刚被人咬过的。 十三夜大奇:“这瘴林中鸟兽不生,怎会有人到这里摘食毒果?”刚想到此,突然眼前树丛瑟的一动,一道寒光疾飞而出,直奔胸**到。这一记偷袭来得突兀之极,兼且距离极近,十三夜大吃一惊,已不及旁避跃开,百忙中一个凌空翻身,向后猛仰,这兵刃贴着他面门急飞而过,锋刃与他鼻尖几乎相触,当真惊险到了极处。 十三夜死里逃生,远远跳开,一振手中黑色软剑,喝道:“什么人?给我出来了!” 只见树丛分处,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摇摇晃晃走了出来,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十三夜,怒道:“你这恶贼,把我妹妹藏到哪里去啦?”一语说完,身子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十三夜惊道:“是你!”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十三夜抛在大江彼岸的寒冰。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5) 寒冰摔倒在地,双臂一撑,便要站起,但只挣扎到一半,又即摔倒。 十三夜收回兵刃,抢步上前,便欲伸手相扶。 寒冰手臂一甩,厉声道:“你别碰我!” 十三夜愕然缩手,道:“怎么?” 寒冰喘了一口气,道:“我妹妹呢?你把她关在了哪里?” 十三夜道:“我这就带你去见她。”伸手又要来扶。 寒冰一把将他打开,借势向后跃出半步,踉踉跄跄,又险些跌倒,喝道:“你不要碰我!你快把我妹妹带来。”几个字出口,已经是气喘吁吁。 十三夜见她脸色隐隐泛出青气,知她中毒着实不轻,心中又担忧着碧玉,说道:“你别再乱动。你可知你方才吃的果子含有剧毒?这林中的浓雾也是毒物,你已二毒侵体,若不急加救治,用不了多时就会毒发身亡的!” 寒冰也早已察觉到自己中了毒了,只是没想到竟有如此严重,一听之下,脑中一片空白。 十三夜道:“你别怕,好在遇上了我,我知道解救之法,这便带你找解药去。”冲身而上,将寒冰抱起,顺手摘了几个八九分成熟的毒果放入怀中,又回身拾起落在一边的秋水剑,快步奔出瘴林。 寒冰被十三夜奔跑带动的凉风一吹,登时清醒大半,发觉自己竟在十三夜怀中,又惊又怒,骂道:“恶贼,放开我!”左掌倏起,啪的一声击在十三夜脸颊上。 十三夜大怒,但这时他已冲到谷口边缘,只得强行忍耐,凝神向下跃落。 寒冰正自挣扎,说什么也要从十三夜怀抱中挣脱出来,不料猛觉身体向下急坠,而且坠的又奇快无比,不由得吓了一跳,正推打十三夜的双手急忙一收,又将他紧紧抱住了。 十三夜向下纵落,眼见便要接地,突然一阵头昏眼花,身子一歪,同寒冰一起摔在地上。他知道这是适才在林中同寒冰说话,吸入了少许瘴气,也不以为意,身体接地,立时一弹而起,对寒冰道:“你先等一下,我去那边水潭边洗一把脸。”随手将秋水剑往寒冰身旁一抛,向右侧一方大水潭走去。 十三夜身法灵活,倒地即起,但身中剧毒的寒冰四肢瘫软,这一跤却摔得结结实实,腰背几乎也要断了。寒冰虽然会武,但学得只是轻身击剑之术,发射暗器之法,内力却未练过,所以身骨娇嫩,与寻常不会武功的女孩儿无异,哪里禁得住这从高而下的重重一摔?只觉五脏翻转,险些便要晕过去。 寒冰剧痛之下,一股暴怒冲起,见十三夜步履蹒跚地走到水潭边蹲下洗脸,体内不知怎的居然腾起一股大力,抓过身边的秋水剑,挣扎而起,一步步挪到十三夜背后,秋水剑剑尖向下,猛地往他背心刺落。 十三夜正双手掬水往脸上泼洗,丝毫不知背后的寒冰已经施手加害,眼看秋水剑便要刺入他背心肌肉,突然他脚尖点地,身子向旁边横移而出,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秋水剑的剑尖,只听他笑道:“水怪呀水怪,你已被我打败了几十次,居然还敢打我的主意!”十三夜移形换位,避到一边,身形姿态却并无任何改变,仍旧是蹲身屈膝,掬水洗脸。 寒冰一剑刺空,正在吃惊,又听他口称甚么“水怪”,更是愕然,一呆之间,猛然眼前碧幽幽的潭水一阵激荡,跟着泼剌一声大响,一个巨大狰狞的怪兽头颅从水中探将出来。 寒冰脑中嗡的一声,惊得魂飞天外,眼睁睁望着这水怪张开的血盆大口往自己腰间咬到,竟然吓得不知躲避。 一旁的十三夜哎呦一声,抢身上来,将寒冰向后拉开。那水怪一口咬空,牙齿相撞,发出喀的一声大响。十三夜于电光火石之间将寒冰从水怪的巨口之下拉出,顺势挡在她的身前,同时黑剑出手,往水怪额头刺去。这水怪甚是凶悍,眼见到嘴的美味被十三夜抢去,大吼一声,两只前爪在潭边石头上一按,猛地向他扑来。这时十三夜刺出的一剑早已刺中水怪额头,只听嗡的一声颤鸣,剑身弯成一个圆弧,跟着反弹而回,原来这水怪皮粗肉硬,竟是刀剑不入。十三夜手腕反被长剑震得微微作痛,叫道:“好畜牲,几日不收拾你,脾气倒大了不少!”翻腿一脚,将寒冰踢出,黑剑纵横挥霍,与水怪恶斗起来。 寒冰被十三夜这一脚踢得连退十几步,一跤跌倒,欲要站起,哪里还有半分力气?只见那水怪在潭边摇头摆尾,张牙舞爪,咆哮连连,激得水花四散飞溅,两只绿油油的小眼时隐时现,十分凶猛可怖。十三夜高蹿低伏,一边闪避,一边不绝向水怪挥剑急刺,也是斗得英勇异常。 蓦然十三夜与水怪同时大叫一声,十三夜倒纵而出,落到寒冰身旁,那水怪两只绿眼却只剩了一只,慢慢缩回潭内。 寒冰望着兀自起伏激荡的潭水,惊魂难定,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扭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十三夜左臂剧烈颤抖,一滴滴的液珠不断沿着他五根手指向下滴落,黑暗中虽然看不清颜色,却也猜得出定是鲜血无疑。寒冰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歉意,问道:“你……你受伤了?” 十三夜道:“手臂被这畜牲咬了一口。”忽然转过脸来,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在寒冰脸上,森然道:“刚才我洗脸之时,你拿着剑偷偷到我身后,要做什么?是不是又要杀我来着?” 寒冰被他这么冷气森森地一问,不由得有些害怕,颤声道:“不……不是的,我只是……” 十三夜哼了一声,道:“不是最好!”见她脸上的青气较先前又深了许多,情知她中毒愈深,为她觅药解毒已刻不容缓,当下伸手将秋水剑从寒冰手中夺回,道:“兵器在你手中,大是隐患,还是由我保管的好。我左手已伤,无法再抱你了,你快趴到我背上,我背着你走。” 寒冰又羞又怒,道:“我不用你好心……我,我自己会走!” 十三夜满心惦记着碧玉,哪有心思与她在这里缠磨?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寒冰衣襟,提到自己背上,喝道:“搂紧我的脖子!” 寒冰勃然大怒,怎奈毒气浸体,身无微力,难以抗拒,只得趴在他的肩上。十三夜回臂勾住寒冰大腿,防她脱落,叫道:“我可要前行了,你小心扶稳,可别摔了下去。”身子前倾,发足奔了起来。 寒冰从小到大,从未与男子有过肌肤之亲,此刻伏在十三夜背上,不知怎的,满腔怒火之中,竟不自禁的微微泛起异样之感,只觉十三夜越奔越快,自己身子飘飘悠悠的直向后仰,当下双臂一收,终于将十三夜脖颈搂住,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 转眼奔出数里,十三夜突然止步,道:“你且下来,我到山壁上给你采解毒草药。” 寒冰不料十三夜急奔之中说停便停,身子不由得在他背上重重撞了一下,她羞怒交迸,忍不住就要发作,但听他说要为自己采摘解毒草药,只得将这股怒火强行压下。 十三夜将寒冰放下,双臂一振,纵上右侧悬崖,四肢紧贴石壁,手脚并用,借着石壁表面的棱角缝隙迅速攀援而上,便如一只黑色的大壁虎,片刻间游到十多丈的高处,从一道石缝之中拔出一丛草叶,随即又急速溜下。 十三夜来到寒冰面前,将草叶向她一递,道:“快吃了吧。” 寒冰接在手中,只见这些叶片形状丑怪,遍生茸毛,触手已极不舒服,凑到鼻边一嗅,更是腥臭难闻,忍不住便要作呕,狠狠往地上一摔,道:“我不吃,我吃不下!” 十三夜道:“你不服解药,待会儿毒发身死,可怨不得我!” 寒冰怒道:“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快带我去见碧玉!” 十三夜道:“你的死活自然与我无干,但你要毒发身死,死在碧玉面前,那可就与我大大有干了。碧玉要知道我对她姐姐见死不救,她岂不要恼我一辈子?哼,你一刻不服下这解药,便一刻也休想见到碧玉!”拣起地上草药,一把递到寒冰面前,喝道:“快吃下去!” 寒冰听十三夜说得斩钉截铁,情知拗他不过,同时也担心自己当真毒发身亡,略一犹豫,只得将草叶接到手中,捏起一片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下。 霎时之间,寒冰只觉一股苦腥恶臭之极的味道充满口腔,立时呸的一声,吐了出来,又将草药摔到地上,一边连吐,一边叫道:“我不吃!我说什么也吃不下!” 十三夜大怒,想到碧玉伤口毒质未去,尚亟待解救,哪有闲功夫陪她在此磨蹭?当下说道:“好,你吃不下,我便来助你一助!”抓起草药尽数塞入口中,用力咀嚼。 寒冰已经猜出十三夜用意,登时花容失色,不住向后挪动身子,惊道:“你……你……别……”十三夜放下手中秋水剑,将嚼得稀烂的草药吐到掌心,弯下身子,托到寒冰唇边,喝道:“快吞了它!” 寒冰双唇紧闭,只是摇头,满脸哀求之色。 十三夜冷哼一声,左手倏出,捏住寒冰两腮,强行分开她的唇齿,右手药糊便要往她嘴里塞入。 情急之中,寒冰一眼瞥见丢在一旁的秋水剑,伸手便要去抓。 十三夜目光何等锐利,见寒冰眼珠一动,已明其意,待她手臂甫动,立时膝盖一跪,将她五指压在地上。 寒冰五指被压得剧痛钻心,另一只手一招“二龙抢珠”,食、中二指往十三夜双眼插来。 十三夜喝道:“好狠毒!”左手一转,抓住寒冰手腕,急切之中,竟忘了自己这只左手刚刚被水怪咬过,被寒冰用力一挣,擦动伤口,立感奇痛无比,急忙松开。 寒冰一挣而脱,手腕微转,双指并起,又转刺十三夜咽喉。这一招更加狠毒,十三夜吃了一惊,只得撤回右手,横掌急格,同时在手掌回收之际,顺势将手中药糊又抛回嘴中,含糊叱道:“你这臭丫头,就会辣手伤人!我可要对不住了!”右掌环过,抓住寒冰手腕,左臂搂住她的头颈,翻身将她压倒在地。 寒冰魂飞魄散,但全身受制,兼以体内本就没了几分力气,如何还能抵抗得住?骂道:“你这千刀万剐的恶……”一个“贼”字未及出口,双唇已被十三夜腾出的两根手指捏住,登时呀呀地再说不出一句话。 十三夜捏开寒冰唇齿,低头将自己嘴巴凑到近前,呸的一声,将满嘴药糊吐了进去。 寒冰暴怒如狂,只觉这满口药糊又苦又臭,黏黏腻腻,当真恶心到了极处,然而牙关被制,却又无法吐出,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十三夜担心药糊被寒冰咳嗽呛出来,急忙合上她嘴,用力摇晃,直待药糊滑入她腹中,这才罢休。他大功告成,一跳而起,忍不住得意地嘿嘿冷笑,但只笑得几声便笑不下去了,只见寒冰躺在地上,两眼紧闭,已经人事不醒,原来她怒极攻心,竟而晕了过去。 十三夜挂念碧玉伤情,抱起寒冰,拾起秋水剑,提气向木屋奔来。来到木屋之下,只见屋内没有了灯光,他大吃一惊,急忙飞身上树,闯入屋内,叫道:“碧玉,碧玉!” 只听碧玉轻轻应了一声,道:“我在这里。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灯又灭了,我……我好害怕。” 十三夜惊魂略定,道:“别怕,别怕。我还以为你……你,你在就好!我给你把消痒的药带来啦。”来到床边,把寒冰和秋水剑放下,解开碧玉肩上纱布,取出一枚毒果,剥去硬皮,将果肉揉碎,敷在她伤口之上,又撕下一道纱布,小心为她包好。 碧玉忽然闻到他手上的血腥气,惊道:“你受伤了?” 十三夜将左手缩回,道:“没事的,只是被畜牲咬了一下。” 碧玉更是吃惊,道:“怎么会这样?伤的怎样?我来看看。” 十三夜将手递出,碧玉隐隐约约只见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禁吓坏了,忙道:“怎么这么重?快拿布来,我给你包扎。” 十三夜受宠若惊,欢欣鼓舞地道:“在这儿,在手背上。”右手自衣服上撕下一块纱布,并左手一起递到碧玉面前。 碧玉接过纱布,手指碰到十三夜左手,只觉触手粘湿,尽是血污,不由得心惊肉跳,双手乱抖,颤声道:“这……这么多血!” 十三夜微微一笑,道:“是啊,都咬到骨头了!要不是我及时刺瞎它一只眼睛,只怕这整只手掌都被它咬掉了呢!”说着又将纱布从碧玉手里取回,自行抱扎,一边说道:“碧玉,你居然关心我身上受伤,你对我真好。只是我手上尽是血污,可不能把你沾脏了。” 碧玉听了,晕生双颊,不禁低下了头,见到躺在一边的寒冰,昏暗之中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十三夜哦了一声,道:“我倒把她忘了。这是你姐姐,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渡过了江来。” 碧玉又惊又喜,道:“你说她是我姐姐?”一把将寒冰抱起,叫道:“姐姐,姐姐!”见寒冰不声不动,惊道:“我姐姐这是怎么了?” 十三夜取来一根油木点着,插在墙板上,道:“她不知瘴林有毒,闯了进来,又误食了林中毒果,以至中了剧毒。” 碧玉大吃一惊,不由得心中大恸,哭道:“姐姐,姐姐,你醒醒啊!” 十三夜见碧玉哭得悲切,大是惶恐,忙道:“碧玉,你不用担心,我已给你姐姐服下了解药,将养一两个月多半便会好了。” 碧玉心下稍宽,但又听说只是“多半”才会好,忧心复起,泪光莹然地问道:“为什么只是多半才会好啊?难道就没有必好的法子?要是我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想活啦!” 十三夜大惊失色,双手乱摇,道:“碧玉,你可千万不能乱想,我一定有法子将你姐姐治好。我这便去杀了那个畜牲,用它的胆囊给你姐姐解毒。”说完掉头便向外冲,只听嘭的一声,门板剧烈震动,原来十三夜往外冲得太急,竟与门板撞到了一起。碧玉只觉整个木屋也晃了一晃,微微一惊,但念及姐姐安危,又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忽然寒冰在碧玉怀中轻轻一动,嗓中发出一丝**。碧玉大喜,连忙轻摇寒冰身体,口中不住呼唤“姐姐”,过了好一刻,寒冰缓缓睁开双眼,向碧玉呆望片刻,猛地一坐而起,捧住碧玉双肩,叫道:“碧玉,是你么?”碧玉大喜之下,泪水又断线珠子般滚了下来,点了点头,道:“姐姐,是我,姐姐,你,你怎么追到这里来啦?”寒冰见碧玉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也不答她问话,突然伏到她的怀里,哭了起来。 哭了良久,寒冰才渐渐收泪,碧玉却仍是抽抽泣泣地哭个不住。寒冰反倒又劝起她来,劝了好一会,碧玉这才擦干眼泪,哽咽问道:“姐姐,你是怎么追到幽冥谷来啦?” 寒冰道:“还不是十三夜这个恶贼……” 碧玉奇道:“十三夜?十三夜是谁?”原来十三夜当初在江上向寒冰自报名号之时,碧玉尚在昏迷之中,而醒来之后异变迭起,十三夜也始终未有机会向她自呈家门,直至此时,碧玉竟还不知十三夜的名字,这时陡地听到“十三夜”三字,不免好奇相问。 寒冰道:“就是掳你到此的这个恶贼啦,还能有谁?” 碧玉哦了一声,道:“原来他叫做‘十三夜’,好奇怪的名字。” 寒冰又道:“十三夜这恶贼将你带过了江,便以为我没法子再追他,不料吉人自有天相,他决计想不到咱们的流星马是会泅水的。”碧玉道:“咱们的流星马会泅水么?姐姐,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寒冰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见十三夜这恶贼把你带过江去,心中焦急,便抱着试一试的念头,纵马入江,不成想流星马果然把我驼到对岸。然后我便循着恶贼沿途砍出的记号一路寻了过来。不料在谷口那片树林之中,由于不识路径,竟而迷失了方向,还中了其中瘴毒,后来……后来这恶贼不知为何跑到林中,我正好遇到了他。”顿了一顿,又道:“碧玉,那恶贼将你带到此处,没有欺侮你、伤害你吧?” 碧玉摇了摇头,道:“没有,他非但没有欺侮伤害我,反而待我还很和善。姐姐,说实话,我看他倒不像什么‘恶贼’,姐姐,或许……或许咱们都错怪他了。” 寒冰大怒,道:“错怪他?怎么会错怪他!他这种人若不是恶贼,那世上便再也没有坏人啦!” 碧玉被十三夜擒掳以来,时时刻刻受他照料,不但不像一个俘虏,反而像一个贵宾,肚中饥饿,他辛苦觅食,肩膀受伤,他尽心救治,全无半点传言中强盗劫匪凶恶狠戾的样子,她虽然不解何故,但内心深处,对他的恐惧敌视之意不知不觉中已大大减少,甚而至于,对他还暗暗产生几分好感,此时听姐姐一口一句 “恶贼”的乱骂,心中竟然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她对这位姐姐向来亲敬,又见她正在气头上,不敢辩驳顶撞,停了一停,只得改换话头,道:“姐姐,咱们的马儿呢?” 寒冰道:“那谷口树林外有一道高达数丈的石梁,马儿翻越不过,我只好暂时将它留在了那里。”她一转眼,见碧玉肩头衣衫破碎,包着一块黑纱,惊道:“碧玉,你受伤了?” 碧玉道:“姐姐你别担心,这只是被毒爪飞猫抓伤了一点皮肉。” 寒冰道:“毒爪飞猫?” 碧玉道:“是呀。”当下将十三夜如何将自己带到幽冥谷,又如何为了给自己弄食而大战毒爪飞猫,自己又如何跟踪、施助,最后又如何遭飞猫偷袭等事一一说了,只是把十三夜邀己共浴、为己吸毒一节含糊带过。 寒冰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妹妹被十三夜掳来不过一个更天,竟已发生了这许多惊险诡奇之事,又见她述说这些事时神采奕奕,竟是一副兴致勃勃之态,不禁心头一凛,暗道:“妹妹当真太不懂事,自己成为人质,竟然还这般兴高采烈,我说什么也得赶快带她逃走。”刚要开口,忽听远远传来十三夜的叫声:“碧玉,你姐姐有救了,我……我已把那水怪的胆囊给取了来啦!”这句话说完,人已到了树下,跟着树枝晃动,呼的一声,十三夜已纵到屋内,只见他手中托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小球,火光映照下,泛出绿茵茵、碧惨惨的光芒,想必就是那水怪的胆囊了。 碧玉见这胆囊,倒还不觉的怎样,寒冰却着实吃了一惊,她方才亲眼见识过那水怪的厉害,知道那水怪嗜血凶狠,残暴之极,不料忽焉之间,十三夜竟已将之杀死,剖了它的胆囊回来! 寒冰望着这枚胆囊,又望了望十三夜那只为怪物咬伤的血迹斑斑的左手,心想此人行事诡异,当真令人难以猜度。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6) 十三夜将手中胆囊晃了一晃,说道:“碧玉你看,这便是我谷中头等第一的解毒灵药——那寒潭水怪的胆囊。只要将它服了,这谷中任何剧毒都能化解。你姐姐不过误食了几枚毒果,服了它,毒质立时可除。” 碧玉大喜,道:“这最好不过,你快给我姐姐服下。” 寒冰脸色大变,忙缩身躲到碧玉身后,道:“我不吃,我不吃。” 碧玉道:“是呀,这胆囊如此之苦,我姐姐怎能吃下?十三夜,你有没有法子将它的苦味变淡一些?” 十三夜听碧玉突然叫出自己名字,不禁一愣,但随即明白定是寒冰方才告诉她的,微微一笑,道:“这胆囊苦么?并不苦啊!不信我尝给你们看。”伸舌头在胆囊上舔了一舔,咂咂嘴唇,说道:“也并不苦呀,只要不咬破它的外皮,将它囫囵吞下去,便一点不会觉苦的。” 碧玉见十三夜舌舔胆囊,脸上没有一丝苦楚之相,心下大宽,然而见他用自己舌头舔过,姐姐势必不肯再服,便道:“不苦便好,你快去将它洗干净了,给我姐姐服下。”十三夜有心要说“这胆囊刚从水怪体内取出,一点不脏”,但他对碧玉的话奉若圣旨,丝毫不敢拂逆,当下答应声“好”,出门办理。不一刻,十三夜又托着清洗好的胆囊回来。碧玉对寒冰道:“姐姐,现下好了,快,快来把它服下吧。” 寒冰浑身簌簌而抖,只是闭嘴摇头。 十三夜叹道:“看来还得我助你一把。”说着胆囊交予左手,右臂一伸,手指已捏住寒冰两腮,分开她的唇齿,左手胆囊随即塞入,跟着右手一托她的下巴,咕的一声,胆囊穿过寒冰咽喉,滑进腹中。十三夜这几下动作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寒冰全无招架阻挡的余地,待她反应过来,胆囊已然入口进腹,只留得满口腥臭苦涩。 只听啪的一声,却是寒冰手掌倏起,在十三夜脸上结结实实打了一记。也是十三夜大喜之余,失之大意,寒冰暴怒之下,出手又快又狠,这一掌打得极是劲道,十三夜雪白的右颊立时肿起五道殷红的指印。 十三夜赫然变色,但见寒冰向自己怒目而视的双眼之中噙满泪水,不由得怒火消了大半,揉了揉疼痛的右颊,俯身从床下拉出一个木箱,掀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件黑衣及一团蓬茸松软的黑纱,转身出门而去。 碧玉道:“姐姐,你服下胆囊,体内毒质已不足为患,该当高兴才是,为甚么又哭起来?”说着伸手挽住寒冰一只胳膊。寒冰身子一动,满眶的泪水立时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碧玉轻轻一笑,道:“姐姐,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流眼泪呢!”寒冰抬起衣袖,把泪痕抹得干干净净,翻手抓住碧玉双手,低声道:“妹妹,咱们得赶紧逃离这地方。”碧玉一愣,道:“什么?” 只听门外十三夜问道:“碧玉,什么‘什么’呀?”只见十三夜从门外迈步而入,身上已换上了刚刚床下取出的新衣,这时他衣色崭新,轻纱飘动,门口一站,显得神采飞扬,意气英发。 碧玉道:“没什么,只是我和姐姐很久没有饭吃,都饿得有些难受。” 十三夜一拍脑门,失声道:“该死,该死。看我一时糊涂的,竟把你还饿着肚子这事给忘了。我立刻去割几块水怪的肉来烤了你吃。那水怪虽说没有毒爪飞猫滋味鲜美,却也劲道可口得很。” 碧玉道:“你别只说,快去弄来。” 十三夜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寒冰奔到门口,见这木屋建在树上,也是一惊,又见十三夜已飘到地面,快速远去,转眼没入沉夜之中,便回到床边,拉住碧玉双手,道:“趁他不在,咱们快走。” 碧玉迟疑道:“咱们就这么走吗?” 寒冰见她竟有不愿之色,不禁向她侧脸斜视,问道:“怎么,妹妹,难道你不想逃走?” 碧玉道:“想自然是想,只是咱们不辞而别,稍后他回来见不到人,岂不担心着急?” 寒冰道:“他急不急,关咱们甚么事?咱们快快动身,再迟延片刻,他可就回来了。”手臂用力,将碧玉从床上拖了下来。她先前毒质侵体,肢体麻痹,但经服过崖上灵草,毒性已止,这时又服了水怪胆囊,气力大增,四肢已灵动如常。这水怪的胆囊实是不可多得的灵丹妙药,不但化毒疗伤功效极佳,而且另有增神益气之助,寒冰服下不过片刻,便已功效大显。 碧玉被拉到门口,望着幽谷中沉沉的夜气,道:“姐姐,这山谷中黑魆魆的,咱们路径不熟,又能逃到哪里去?”寒冰一怔,心想也是,她所知的唯一出口便是十三夜所去的地方,若走此路,定然与他相遇。 碧玉道:“十三夜对咱们并无恶意,不如等他回来,我求他将咱们送出去好了。” 寒冰道:“妹妹真是尽说梦话。他处心积虑地把你捉来,岂能轻易放你?你可是他用来要挟李冰阳交还宝剑的筹码啊!他装模作样的讨你欢心,无非是想将你稳住,让你不给他捣乱。但李冰阳岂会乖乖就范,用宝剑换人?等他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妹妹没了用处之后,只怕就要露出本来面目了。到那时他岂还会再对妹妹假惺惺的献殷勤?妹妹难道忘了丁左护使?他不过因为一个小小竹篮,便被砍去了一条手臂,如今妹妹关系的可是他的家传宝剑,到时他奸计不成,恼怒起来,只怕对付咱们的手段,要比砍去丁左护使手臂还要恶毒百倍啊!” 碧玉想起丁左护使那断臂洒血的残酷场面,登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道:“姐姐说的对,这里确是不能久留,咱们这就走。” 寒冰大喜,拉住碧玉手腕,道:“咱们先在附近找个隐秘所在藏起,等十三夜回来见不到人,定会四处寻找,到时咱们便趁机逃向谷口。”碧玉道:“就依姐姐的。”二人刚要跃门而出,寒冰忽然回头望了一下床铺,见自己的秋水剑留在床上,当下奔回取过,掠过墙上火把之时,顺手一剑将火头斩落,用脚踩熄,这才挽了碧玉之手,双双纵出。 两人落到地面,四面环顾,只见右侧一块巨大岩石,石后杂草丛生,深可及腰,正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当下两人奔到草丛之旁,刚要俯身钻入,忽听草丛中窸窣声响,二人大奇,正要向前探察,忽然草丛分开,一颗笆斗般大的蛇头探了出来。二人齐声惊呼,向后纵开,各自抽出秋水剑,摆出一个“仙人指路”的架势,只待巨蛇攻击,便掷剑刺击。只见这蟒蛇头颅呈三角之形,额上生有一个大瘤,两只眼睛烁烁闪光,形貌古怪丑陋之极。这蟒蛇抬身昂头,做出吓人姿态,舌芯吞吐,发出孳孳声响,却无前扑之意。碧玉在后跃之时,已然闻到怪蛇身上所发出的腥臭之气,只觉阵阵头昏,叫道:“姐姐,咱们斗不过它,还是走吧。”寒冰急道:“找不到隐身之所,而那十三夜转眼即回,可怎么办?”碧玉眼光一转,看到旁边那道石缝,一把拉住寒冰手腕,道:“姐姐,跟我来。”当下拉着她钻进石缝。 寒冰道:“这是去哪?” 碧玉道:“这里有一座山坡,上面石头甚多,咱们到那里躲一躲。”出了石缝,二人奔上山坡,放眼四顾,只见这山坡起伏十来丈,甚是窄狭,坡上石头虽多,但均不大,能够匿行隐身的更少,若被十三夜找到这里,只怕凭他的身法,倏忽一下便给寻出来了。 寒冰听到瀑布激水之声,循声望去,道:“这里不能隐身,到那边去看看。”携了碧玉循声奔去。待见到了水潭,猛然惊悸,止步道:“别过去,这水潭里可不知有什么古怪没有!” 碧玉一笑,道:“姐姐太小心啦,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十三夜还在这里面洗过澡呢!”碧玉话一出口,便知说多了嘴,满面通红,忙岔开话道:“姐姐,看你一脸血污,我过去帮你洗一洗吧。” 寒冰想起这是十三夜前面逼自己吞服草药时用他受伤的左手捏自己脸颊时留下的,不禁也红了脸,忙到潭边掬水将脸洗了,又到小瀑旁接了几捧净水,将口中胆腥草秽漱净,又想起十三夜竟用他嚼烂的草药吐到自己口中,不禁又是一阵恶心。 寒冰漱净了口,又狠狠吞咽几口清水,转过石壁,看见前面乌压压的一片树林,喜道:“妹妹,咱们有藏身之处了!快看。”伸手一指。碧玉连连摇头,道:“姐姐,那里去不得!那树林里有毒爪飞猫!”寒冰愣了一愣,突然将脸一扬,咬牙道:“怕甚么?只要能逃出幽冥谷,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那毒爪飞猫再厉害,又能厉害过十三夜那恶贼吗?我宁可死在毒爪飞猫的毒爪之下,也不愿留在这里受那恶贼的辣手荼毒!”碧玉听寒冰口气勇决,大受鼓舞,道:“姐姐,我听你的。咱们这就进树林去。”两人当即施展轻功,奔到树林之中。 这时已是黎明时分,谷外曙色早现,谷中虽然阴暗,但光线多多少少也亮了一些,碧玉、寒冰凝目细看,方圆十多丈内的树木景物已影影绰绰辨得出来。两人手持秋水剑,悄步急行。林中鸦雀无声,二人行得片刻,脚下的落叶、枯枝堆积渐厚,落足之际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静谧之中听起来分外刺耳。碧玉脑中尽是方才十三夜与毒爪飞猫大战的凶恶场景,这时尤其害怕,唯恐旁边一声大叫,再蹿出一只来。 约莫行了顿饭功夫,寒冰无意间一回头,只见夜气蔼蔼,群树寂寂,早已辨不出来时的路径,不由得哎呦叫了一声。 碧玉大吃一惊,道:“怎么了?”寒冰道:“糟啦!咱们只顾着往前赶路,竟忘了在树上留下记号,这……这……妹妹,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径么?”碧玉闻听,顿时脸上一片苍白,颤声道:“我……我哪里记得?姐姐,咱们迷路啦!”说到这里,声音中已带出了哭声。寒冰道:“事已至此,哭也没有用。我想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再往前走走。”当下拉着碧玉,又向树林深处走去。 又赶了二三里,碧玉饥火上升,肚中又咕咕叫了起来。寒冰服下水怪胆囊,虽也颇有饿意,但精力却十分健旺,不住地安慰碧玉:“再往前走走,说不定便会找到野果什么的。”又走里许,碧玉只觉两条腿中犹似灌满了铅水一般,沉甸甸的只觉迈出一步也感艰难,便靠在一棵树上,哭丧着脸,气喘吁吁地道:“不行了,姐姐,我实在走不动了。咱们在这歇一歇,就回去吧。”正说着,突然一根冷冰冰、软绵绵的东西从树上落下,正挂在碧玉的肩膀上。碧玉拿起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尖声大叫起来。原来她手中拿的竟是一条死蛇,只见这死蛇皮开肉绽,溃烂不堪,有几处已经只剩了骨刺,一望可知是被其它野兽吃剩下的残躯。碧玉抛落死蛇,一纵扑到寒冰怀里,大哭起来。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7) 便在这时,忽然树上传来咕噜、咕噜的低叫声。二人抬头齐看,只见树枝之上伏着一只状如狸猫的小兽,两只大大的眼睛碧然放光,它一旁的树枝上长长短短挂着几十条死蛇,都是肢体破烂,肌肤不完。 碧玉脱口叫道:“毒爪飞猫!姐姐,这就是毒爪飞猫!”一声未毕,只听这毒爪飞猫厉声长叫,蹿身下树,噌的一声,向二人面门疾扑而到。 碧玉、寒冰齐声惊呼,急忙向两边跃开,二人身子刚刚错开,这飞猫已从二人中间一扑而过,利爪的爪尖与二人身体贴擦而过,委实险到了极处。 寒冰双足尚未落地,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头一看,只见飞猫在地上一按,已向碧玉扑了过去,当下手臂一伸,喝道:“畜牲,看剑!”秋水剑脱手飞出,往飞猫腰间疾射而去。 寒冰自幼勤练这秋水剑,深谙以柔力掷物的妙旨,是以秋水剑虽是后发,却能先至,毒爪飞猫尚未扑到碧玉面前,秋水剑已追到它背后,刺到它的皮肤。 毒爪飞猫觉察腰间刺痛,猛地凌空扭腰,避了开去,它回过头,发现是寒冰伤的它,狂性发作,大叫一声,又向寒冰扑咬过来。 寒冰叫道:“妹妹,使‘秋水剑阵’!” 碧玉此时身体尚未落地,听姐姐一声“秋水剑阵”,当下不暇思索,秋水剑脱手掷出,也向毒爪飞猫发出,她兵刃刚刚脱手,只见眼前光芒闪动,寒冰射出的秋水剑已飞到近前,当下伸手接过,不等双足落地,身形凌空回转,认准毒爪飞猫的动向,准备再次击发,她完成这些动作,脚下一实,两只脚才落到地上。 毒爪飞猫扑咬寒冰,离寒冰尚有数尺,碧玉射出的秋水剑也已后发先至的飞到它的身后,剑尖割中它的尾巴,它吓得厉嗥一声,沉身避开,四爪接地,掉头回身,又转向碧玉扑出,然而刚扑到一半,碧玉的秋水剑又已被寒冰接住反掷而回,与此同时,碧玉也将寒冰的秋水剑再次接住掷到了,毒爪飞猫前后受击,再也无法进攻,只得猛地折身,将前扑之势化为横移,勉强避开两柄秋水剑的前后夹攻。 这时寒冰、碧玉又已互相接住了对方射出的秋水剑,一边凝神注视毒爪飞猫的动向,一边跟着移形换位,同时手腕连扬,两柄秋水剑再次掷出。 毒爪飞猫连遭惊险,不由得激起狂暴之性,怒嗥连连,与碧玉、寒冰姐妹的“秋水剑阵”斗将起来。 这“秋水剑阵”是碧玉、寒冰从小刻苦修习的双剑合璧之法,是由靖南世家众高手为二人量身打造的,十余年来二人勤修不辍,又经众高手指点培养,早已融会于心,这时为求自保,出手全是“秋水剑阵”的最高妙招。只见这两柄秋水剑在二人手中穿梭来去,闪烁飞驰,便如两颗快速至极的流星来回疾驰,飞行既快,准头又精,毒爪飞猫身法纵灵,又焉能与之对抗?只听它痛叫连声,不多一会儿,已被割得满身都是伤口,但也幸亏它天生一具矫捷无比的身躯,腾挪跳跃快速绝伦,方得以在这“秋水剑阵”的凌厉攻势下苟延残喘。当此之时,这毒爪飞猫连自保也渐渐难能,更不要说对碧玉、寒冰发动攻击了。 毒爪飞猫上蹿下跳,极力闪避,而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照此下去,用不多久,它纵不给秋水剑一穿而过,也势必会流血过多而死。 就在这时,碧玉突然啊的一声,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原来她腹中饥饿,精力衰疲,已支撑不住。她这一跤跌倒,手中秋水剑无法及时发出,“秋水剑阵”立时不攻自破,毒爪飞猫瞧出便宜,大嗥一声,向碧玉猛扑过来。 寒冰大惊失色,自己手中秋水剑已经发出,而碧玉由于摔倒,秋水剑未能发来,手中没有了兵刃,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毒爪飞猫向碧玉扑去。 碧玉见这毒爪飞猫张牙瞪眼地扑面而来,两只锋利漆黑的爪子已抓到近前,竟而吓得忘了躲闪,双手掩面,尖声大叫。 叫喊声中,突然远处传出一记尖锐之极的破空之声,这破空声来得好快,倏尔飞至,但听噗的一声,一个小小的东西撞在毒爪飞猫额头之上。这飞猫本自厉声长叫,但被这暗器击中头部的一刹那间,叫声顿然中绝,身躯被震得凌空旋转,向旁边横飞而出,直飞出三四丈远,才落到地面,接着又滚了数丈,这才停止,它停到地上,一动不动,显是已被这暗器当场震死了。 寒冰拾起秋水剑,奔上前扶起碧玉,向暗器射来之处望去,只见树影悄悄,夜色沉沉,哪里有半个人影?但听适才暗器破空之声,确乎是被人以浑厚内力激发而出的无疑,暗想在这密林之中竟还伏有这等高手,当真让人意想不到,只是此人既然出手相救,何以又不现身露面? 碧玉睁开双眼,兀自惊魂不定,搂着寒冰道:“姐姐,我是不是脱险了?”寒冰点了点头,向暗器射来之处朗声道:“是那位高手出手相救?还请现身一见。”顿了一顿,又道:“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可否赏脸赐告?”连问三遍,只见四下里一片寂然,半点动静也无。寒冰还待再问,突然前方树丛后传来一声怪叫,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撕心裂肺,极其难听。二人魂飞天外,也不知那是什么怪物,当即掉头便奔,也不知奔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竟然出了树林。 只见明媚的阳光从头顶斜射而下,照得面前一片鲜明绚烂。 二人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各自揉了一揉眼睛,再定睛细看,待看真切了,不约而同地齐声欢呼起来。 只见眼前土地平旷,芳草如茵,一片鲜明翠绿,草地之上密密丛丛盛开着无数鲜花,红篮白紫,各色俱全,当真是花团锦簇,灿烂缤纷,直如铺了一张巨大无比的锦绣地毯一般。花丛中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飞舞,追逐嬉戏。 二人大喜之下,连刚刚林中嗥叫的怪物也都忘了,立时携手向前,一边踏着地上柔软的鲜花,一边呼吸着空气中馥郁的香气,两人左顾右盼,欣喜若狂,只觉仿佛陡然从地狱来到了仙境。 碧玉喜道:“姐姐,咱们……咱们是不是出了谷啦?”寒冰眉花眼笑,道:“那可不是,咱们逃出来啦!”说话时游目四顾,只见前方和左右两边均是高山围立,山壁陡峭之极,再一细看,二人脸上的笑容不禁渐渐消失,原来她们发现这三面山壁之间竟然没有一条缝隙开口,三面山壁浑然一体,竟似人工筑成的一堵环形山墙。这艳阳高照、百花盛放的“仙境”竟不过只是三面环山的一处死谷。二人对望一眼,满心欢喜渐渐的消散尽净。碧玉道:“姐姐,咱们还是没逃出去呀。”寒冰面色凝重,道:“这倒未必。咱们且到山壁近处看看,瞧有没有石洞暗道通到谷外。”当下携了碧玉之手,向左侧山壁走去。 二人踩着花草,来到山壁之下。适才远望之时,只觉这山壁还不甚高,此时走到山壁之下,才知这山壁实是高得非同小可。两人抬头仰视,竟然看不到顶头,只见山壁陡峭耸立,光秃秃的寸草不生,而且壁面平板光滑,便如用巨斧刮磨过的一般,连一处可资攀爬的缝隙也找不到。两人对望一眼,均是心如死灰,心想这等山壁,莫说是人,纵是天生最善攀援的猿猴也爬不上去。两人望着石壁,均是沮丧之极,当下折向右行,希望能寻到一个通向谷外的出口,然而三面山崖堪堪走了两面,别说出谷的山洞豁口,便连一个裂缝隙纹也没有见到,宛如这三面崖壁竟是用整座巨山剜割而成的。只见太阳从东方渐渐上升,慢慢移到头顶,又从头顶缓缓而西,阳光从崖顶斜射而下,挥洒出万道金光。碧玉饿得肚中如烧如炙,便似装满了火炭一般,恨不得抓几把野草、摘几朵鲜花充饥。 又行了半个时辰,最后这一面山壁也堪堪走了近半,碧玉有气无力地道:“姐姐,若是再找不到出口,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吧!”寒冰冷冷道:“我便是饿死在此,也绝不回去。碧玉,你相信姐姐,姐姐一定能找到出谷的道路。”碧玉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寒冰望着碧玉,见她愁眉苦脸,容颜里尽是憔悴疲惫之色,心中十分怜惜,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碧玉强颜一笑,道:“姐姐,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我还撑得住。”说话间漫然四望,忽然咦了一声,道:“姐姐,你看那里!”寒冰见她说的惊奇,忙顺她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丛野菊之后,石壁上面似乎隐隐透着一眼洞穴。 寒冰喜出望外,仿佛黑暗之中陡然出现了一丝光明,当下急奔过去,碧玉也紧随而上。两人来到野菊花丛之前,只见后面石壁之上果然有着一个石洞。只见这石洞两头尖尖,上下对圆,便如石壁之间突然裂开了一张嘴巴,洞内幽深黑暗,不见尽头,在这致密严合的山崖之上竟然陡生这等深穴,当真令人称奇。 碧玉道:“姐姐,还愣什么,咱进去呀!”迈步就要进入。 寒冰忙将她拉住,反而向后退了几步,道:“先别着急,这石洞古怪的紧,咱们先探探路。”寒冰胆子虽大,但她自到这幽冥谷中,短短数个时辰便累遇惊险,先是水中遇怪,接着草中遇蟒,随后又同毒爪飞猫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次次生死一线,如今眼见这洞穴幽深诡秘,保不定其中也藏着什么毒虫猛兽,碧玉眼下筋疲力倦,实不敢再带着她轻身涉险。她俯身拾起几枚石子,扣一枚在手中,屈指沉腕,石子射入洞中,只听里面发出啪啪石子碰壁的声响,心中稍安,当下又将手中石子一枚一枚的从洞口不同方位向内弹入,只听回声均是撞击石壁之声,这才吁了口气,道:“好了,咱们进去吧。”手持秋水剑,拉着碧玉猫身而入。 洞道十分窄狭,两壁间距不过数尺,好在碧玉、寒冰肩削腰细,行走起来也不甚吃力。摸摸索索行了两三丈远,寒冰触手之处,突然摸到石壁上一个凹陷进去的石槽,顺手向里一摸,竟又碰到一根木棒。寒冰大奇,寻思:“难道这石洞竟已有人走过?”心中惊疑,忽然灵光一闪,提起秋水剑在石壁上一磕,登时溅起几粒火花。 寒冰趁着这一闪而逝的火光,已然看到这石槽之内不单放着一根木棒,旁边还放着火石、绒草等打火之物,而这根木棒一头焦黑油亮,显然也是个被人点燃过的油木火把。寒冰心中大喜,忙取过火石绒草,将油木点着。碧玉陡然见到火光,啊了一声,道:“姐姐,哪里来的火把?”寒冰嘘了一声,道:“别做声,是别人留下来的。咱们快往里走。”当下举火前行,又走出十几步,蓦地眼前豁然开朗,竟然进入了一间石室。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8) 碧玉寒冰对望一眼,均是惊奇莫名。寒冰环举火把,向四周一照,只见这石室并无多大,大约七八围方圆,四壁坑坑洼洼,有许多凿斫劈砍过的痕迹,似是被人用利器略加修饰过。 碧玉忽然指着左边一块较为光滑的石壁道:“姐姐,那里好像刻有字迹。” 寒冰移近火把,果然上面刻着几行大字,字体颇为难看,但笔画挺拔,透出一股张狂不羁、飞扬峭拔的之气。火光下看得明白,只见第一行字是:“老子纵横江湖有年矣,杀人如麻,快意恩仇,所会高手无数,然所服者,唯大明剑客一人耳!” 两人念到此处,不禁相互看了一眼,同声道:“大明剑客?”碧玉道:“这‘大明剑客’不是咱们靖南世家二十年前的第一任护院么?”寒冰点头道:“江南武林之中,叫‘大明剑客’的只有一人,自然是他老人家了。这刻字前辈说平生只服大明剑客一人,想来他生前定是大明剑客老前辈的至交好友。”顿了一顿,又往下念石壁字迹:“不意天妒英才,壮年横死,以至难踌平生之志,悲夫!”碧玉啊了一声道:“原来这位刻字的前辈已经过世了!”只听寒冰又念道:“又,老子平生一诺千金,然不意中奸人暗算,猝死非命,以至不能践碧罗江之约,与大明剑客一决高下,实恨恨也!” 碧玉奇道:“他既说佩服‘大明剑客’前辈,又为何还要与他一决高下?”说着摇了摇寒冰手臂。 寒冰摇头道:“我怎么知道?此人既死,只怕此事除了大明剑客之外,世上已无第二人能够解答了。而大明剑客离开咱们靖南世家也已二十多年,从那之后再无任何音信,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他与此人之间的碧罗江之约,恐怕世上已无一人知道了。”碧玉点了点头,又向石壁望去,见再无其它字迹,不禁怅然。 寒冰道:“此人既是大明剑客的朋友,怎会住在这幽冥谷附近?当真古怪。”停了一下,又道:“这里既是石室,自非这花谷的出口,唉,咱们又是空欢喜一场。”话虽如此说,却仍忍不住晃动手中火把,沿石壁细细照耀。 突然寒冰尖声大叫,火把掉落在地。 这石室甚小,而寒冰这声呼叫又突如其来,直吓得的碧玉也是啊的一声惊叫,刚要询问,寒冰已张臂搂住她的脖颈,扑到她的怀里。 碧玉又是害怕,又是奇怪,她同寒冰从小一起长大,从未见过她这般惊恐失措的情形,情知她必定看到了甚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当下颤声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寒冰头也不敢抬,反手一指身后,道:“那儿……你看……你看那儿!” 碧玉见她所指之处是一道窄狭的小石坑,这石坑靠着石壁,外沿凸起一块长石,若不留意,倒是不易发现。这时火把落地,长石隔断光线,坑内黑沉沉的甚么也看不见。碧玉单臂搂着寒冰,俯身拾起火把往坑内一照,不由得啊的一声再次惊叫出来,若非她心里已有准备,只怕火把也已脱手。 原来这石坑中竟然躺了一具黑色骷髅。只见这骷髅通体漆黑,仿佛浸透了墨汁相似,而且口齿大张,四肢蜷缩,脊椎扭曲,想必此人临死之际必定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此时火把的火头跳跃闪烁,这骷髅在石坑内的投影也一颤一颤,蠕蠕而动,仿佛又活过来似的。 这情景委实可惊可怖,碧玉颤声道:“姐姐,咱们……咱们快点出去吧。”寒冰连连点头,拉住碧玉胳膊往外急走。 钻出石洞,两人眼前又是繁花似锦的明媚丽景,但想起石室中的惨怖景象,心头仍不住地突突乱跳。碧玉丢下火把,踩熄火头,说道:“姐姐,咱们这次可是真的被困在这里了。”寒冰放眼四望,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叹气道:“要逃出去,看来只有回幽冥谷了。” 话音刚落,只见花谷对面树林中黑影一闪,忽然飘出一朵乌云。 寒冰一怔,还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忙揉揉眼睛,凝神细看,可不是一朵黑漆漆的乌云?只见这乌云载袅载浮,在花丛草地之上快速飘来。寒冰一奇之间,陡然辨清这乌云竟是飞驰而来的十三夜,她这一惊可着实不小,万万想不到十三夜这么快便发现了她们行踪,忙拉过碧玉手臂,低声道:“妹妹,快回洞去!”不由分说,拉着碧玉钻入石洞。 碧玉由于无精打采,头一直垂着,并未看见十三夜,便问:“姐姐,怎么啦?我们……”寒冰打断她话,急声道:“那恶贼追过来啦!”说着已拉着碧玉回到石室,搂着她缩到石室一角。碧玉道:“恶贼?啊,姐姐说的是十三夜?怎么,他找到这里来了?”寒冰伸手掩住她嘴,低声道:“别做声!”话音甫落,只听呼的一声,一个人纵进石室,跟着十三夜的声音响了起来:“爸爸,儿子又来看你啦。” 寒冰和碧玉听到这话,心头均是猛地一震,暗道:“怎么,难道这骷髅生前竟是十三夜父亲?” 只听十三夜道:“爸爸,昨天是你去世十三年的祭日,孩儿遵照爸爸遗命,前往十三剑阁去为你报仇,但李青阳那奸贼畏罪怕死,早已躲的不知去向。十三剑阁现任阁主名叫李冰阳。妈妈当年曾叮嘱孩儿,让孩儿除了手刃仇人之外,不可乱杀一个好人,是以孩儿没有对他痛下杀手。可是话说回来,爸爸,纵是孩儿有心伤他,也未必能够得手,那李冰阳剑法十分厉害,孩儿虽遵照爸爸遗命,将幽冥谷中所有的猛兽都打败了,却仍然只能勉强与他斗个平手,他内力胜孩儿万倍,昨天为夺寒玉剑,孩儿与他两度交手,结果都因内力不如,败下阵来。不过爸爸你尽可放心,孩儿绝不会辜负你和妈妈对孩儿的期望,总有一天,孩儿定要亲手刃了李青阳那恶贼,夺回寒玉剑,用他的首级与家传宝剑一同告慰爸爸的在天之灵。”他声音本自十分沉郁,但说到最后一句时,口气陡然提高,显得慷慨昂扬,信心满满。 只听十三夜又道:“可是……可是,爸爸,也许过不了多久,李冰阳便会亲手把寒玉剑还给孩儿的,因为……因为孩儿捉了他的一个贵客,要他拿剑换人。他的这位贵客是个姑娘,名字叫做‘碧玉’。” 碧玉听到十三夜说到自己,身子不由得一颤。 只听十三夜继续说道:“爸爸,你知道么,碧玉……碧玉可真是一个好姑娘啊,昨晚孩儿去向李冰阳夺剑,她得知孩儿饿着肚子,便立刻把自己的饭送给孩儿吃。孩儿先前那样吓唬她,欺负她,谁知她不但不记恨,还这么关心孩儿,这样的好姑娘,孩儿是打心里喜欢啊!孩儿同李冰阳决斗,打他不过,便趁机将她擒来了。可是,爸爸,孩儿将她擒来,并不是以她为质,要用她逼李冰阳还剑,在孩儿心中,连这样的念头也未起过,孩儿……孩儿实在是另有原因。爸爸,自你去世之后,不久妈妈也离孩儿而去,在这十三年中,孩儿独自一人在这黑漆漆的幽冥谷中生活,跟孩儿做伴儿的,只有这满谷的毒蛇猛兽,年复一年,爸爸,你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熬吗?要不是孩儿还有一剑在手,可以日夜练***生前所传剑法,只怕孩儿早已被闷得疯了。”说到这里,十三夜长长叹了口气,才又说道:“孩儿把碧玉擒来,无非是想让她跟孩儿做个伴,陪孩儿说说话,解解闷,让孩儿不再受那寂寞之苦。孩儿绝不会伤害她,相反,孩儿还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疼爱她,就像疼爱自己的妹妹一样。说句心里话,爸爸,就算那李冰阳果肯用寒玉剑换人,孩儿还不愿哪!”这一席话,十三夜说的又凄苦,又真切,碧玉在黑暗中听了,不由得又是意外,又是感动,忍不住眼圈都有些红了。 十三夜声音忽的转为怨怒,说道:“可是……爸爸,碧玉的那个姐姐,那个名叫‘寒冰’的臭丫头,却百般与孩儿作对。她数次算计孩儿,想致孩儿死命,孩儿每次都瞧在碧玉面上,不与她计较,还几次救了她命,可这臭丫头非但不知感恩,还趁孩儿不在之时,骗得碧玉同她一起逃走,让碧玉离开了孩儿……”他说这些话时,又伤心,又愤怒,声音不禁微微颤抖。 寒冰在一旁听着清楚,直恼得浑身乱颤,若非这石室中漆黑一团,早已秋水剑出手了。碧玉只觉姐姐身上陡然寒气大盛,情知她生了大气,急忙伸手握住她手。 过了好一会,十三夜才又叹了口气,说道:“爸爸,碧玉是昨晚五更时分不见的。孩儿去为她烧烤食物,回来时发现她与她姐姐双双不见了。孩儿吓坏了,这幽冥谷中到处都是毒虫恶兽,她们初来到此,不知情状,万一胡乱奔走,遭遇上了,那可怎么办?孩儿马上出去寻找,先把房屋四周的草丛翻找了一遍,并不见她们踪迹,又把那里的七条蟒蛇全部杀死,剥开它们的肚腹,还是没见她们的尸首,这才稍稍安心。” 寒冰听到这里,不禁慄然而惧,想起昨夜刚出屋时所见的那条丑恶凶怪的巨蟒,不想周围竟然还有六条之多,倘若早知如此,便是再给她两个胆子也不敢踏出木屋半步,此刻想来,自己和妹妹能未葬身蟒腹,实是侥幸之极。想到这些,寒冰不由得一阵后怕,心神激荡之下,十三夜下面的话便没有听清。 好一会儿,这才听见十三夜继续道:“半日之内,孩儿找遍了幽冥谷每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杀了五六十头蟒兽,也始终未找到两人踪影,难道她们真的逃出谷去了?难道她们真的就这么讨厌孩儿吗?碧玉,你不声不响的离开,是真的不愿与我在一起么?我对你千依百顺,无话不听,难道你始终没感受到我对你的情意?你若不愿在幽冥谷中,只要说一句话,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陪你同去啊!碧玉,难道你真的就这样讨厌我,憎恶我吗?碧玉,你……你为甚么要离开我?”说到这里,十三夜嗓音已显出哽咽之声,似乎稍微抑制不住,便会失声痛哭。 寒冰虽对十三夜深恶痛疾,但听到他如此悲伤凄苦的言语,也不禁微生恻悯。 忽听十三夜唏嘘几声,竟是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只听他轻轻地呼唤道:“碧玉,碧玉,你究竟去了哪里啊?” 碧玉再也克制不住,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你……你不要再难过了,我在这里。” 寒冰不料碧玉竟会出声回答,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掩她嘴唇,然而为时已晚,只觉两肩一紧,已被扑上来的十三夜提了起来。寒冰双臂酸痛,秋水剑发射不出,只能拳打脚踢,用力挣扎,叱道:“放开我!” 十三夜原本目力极强,之所以在这石室之中久久未发现二人,一是心情怆痛,神意不专,再者他也根本不会料到这石室中竟会有人,陡然听到碧玉应声,当真惊喜交集,转眼一看,果见石室角落隐隐约约蜷缩着两个娇小的身影,立时扑近相看,看清正是碧玉、寒冰,当下提起寒冰,丢到一边,一把抱起碧玉,紧紧搂在怀中,狂喜之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寒冰被十三夜丢到一旁,黑暗中立足不稳,向后一跤跌开,后背正好撞在凸凹不平的石壁上,直撞得背上肌肤一阵生疼。 过了好久,十三夜这才带着哭声道:“傻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碧玉道:“都是我不好,害的你为我担惊受怕。” 十三夜道:“不碍事,不碍事,只要你平安无事,便甚么都好。碧玉,你以后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碧玉此时心中感动,神情激荡,想也不想便“嗯”了一声。 十三夜欣喜若狂,一颗心几乎被这股狂喜托着漂浮而起,忍不住扬起脸来,纵声大叫。 他声音本就清越,在这斗室之中纵声高呼,更是声音激荡,直震得碧玉双耳刺痛,碧玉捂耳道:“哎呀,你……你不要叫啦!” 十三夜道:“碧玉,我是太高兴了啊!好,那我就到外面叫去。”抱起碧玉,踏出石室,飞身出了石洞,将碧玉轻轻放下,随即黑剑出手,猛地纵身而起,落在那片野菊丛中,只见他身形游走,连声呼喝,黑色软剑犹似一条夭矫变幻的灵蛇,每一声喝,剑尖都刺中一朵野菊花的花蒂,这些飞落的菊花花瓣被他衣纱带动,片片飘飞起来,霎时之间,纷纷扬扬的恍如当空洒起了一片缤纷绮靡的“花雨”。 陡然十三夜一声长叫,收剑拔身,纵到碧玉身旁,二人并肩而立,一同欣赏着这如梦似幻的“花雨”奇景。菊花花瓣极是纤细,一片片薄如蝉翼,轻似柳絮,在十三夜带动的残风之中飘飘荡荡,久久不落,碧玉望着这阵“花雨”,不由得目眩神驰,如痴如醉。 这时寒冰也从石洞之中赶了出来,她原本满面怒容,但一见这“花雨”奇景,也不禁一怔。 十三夜回头瞪了她一眼,道:“很好,你自己出来了,倒省得我再进去相请。” 寒冰闻听,秀眉立起,正待反唇回击,碧玉已抢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指着四散飞舞的花瓣,道:“姐姐快看,这些花瓣多美丽!” 寒冰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碧玉还要再说,突然肚中一阵咕咕声响,不由得又羞又窘,也没心思夸赞花雨美丽了,满脸通红的趴到寒冰肩头。 十三夜抢步向前,道:“碧玉,你还没有吃饭,快跟我回去,我已为你准备好了香喷喷的水怪烤肉在木屋里。” 碧玉一听,腹中饥火立刻更加旺盛起来,抓着寒冰的手道:“姐姐,那我们……我们就回去吧。” 寒冰还未回答,十三夜早已右臂勾住碧玉细腰,迫不及待就要带着她走,同时左臂伸出,向寒冰手臂抓来。 寒冰滑步躲开,怒道:“我自己会走!” 十三夜听碧玉饥肠辘辘,唯恐饿坏了她,不想跟寒冰多啰嗦,五指急翻,已抓住她的手腕,使劲回扯,将她强行拉过来。 寒冰大怒,秋水剑急挥,往他手上斩落。 十三夜飞起一脚,将秋水剑从她手中踢飞,跟着手腕用劲,将寒冰抱住,随即携着二人纵身而起,将高高飞起的秋水剑咬入口中。十三夜这一番抓人抱人,踢剑噙剑,动作麻利,眨眼完成,不容寒冰有丝毫招架的闲裕。 十三夜双足落地,咬着秋水剑叫道:“碧玉留神,咱们可要起步啦!”力沉双足,向树林急奔而去。 寒冰被十三夜抱入怀中,本要继续抗争,但十三夜发足疾奔,立时便如离弦之箭,寒冰便觉双脚陡然飘离地面,她一惊之下,双手也不敢动了。 寒冰又是尴尬,又是生气,满面通红,却又不敢再动。 十三夜全力飞驰,身边草丛花簇不绝向后疾飞退逝,猛地眼前一暗,已经进了树林。 碧玉受不了十三夜这风驰电掣般的疾奔,早已闭上双眼,只觉风声呼啸,衣发具乱,仿佛是被一阵狂风裹着飞行一般。没过多时,只听十三夜道:“碧玉,前边就到了树林尽头,我要停下啦,你可要将我抱紧一些。”说着双臂收紧,将碧玉、寒冰俱皆抱紧,忽然纵身而起,双脚在一株树干之上用力一蹬,将前冲之势卸去大半,跟着又是几个长长的纵跃,这才停下身来。碧玉、寒冰被这几个突如其来的纵跃闹得头昏脑胀,双脚虽已踏地,却仍然都不敢松手,依旧紧紧伏在十三夜怀里。 过了片刻,寒冰晕眩稍止,扳着十三夜肩膀的手突然用力,扣住十三夜的肩窝,跟着臂肘急撞,撞中他小臂的“曲池”穴道。这“曲池”穴乃手臂要穴,一旦受制,整条手臂立时瘫痪,十三夜此穴被击,右臂登时酸软无力,不禁哎呦一声。 寒冰一击得手,挣开十三夜手臂,顺势一招“蟾宫折桂”,将秋水剑从他口中抢出,随即倒纵而出,躲到一株树后。寒冰这一记贴身偷袭,无声无息,连十三夜都未能防备,碧玉更是不知,她听到十三夜一声惊叫,忙问:“你怎么了?” 十三夜试着运动右臂,只觉软绵绵的已经使不出半点力气,气恨恨地瞪了寒冰一眼,对碧玉道:“没事,只是手臂被‘毒虫’叮了一口。”碧玉惊道:“你中毒了么?”十三夜见碧玉对自己关心,欢喜无比,忙道:“没有事的,这‘毒虫’毒性不大,过一会就会好了。咱们快去吃肉吧。”当下垂着面条似的右臂,带着碧玉向前走去。 碧玉回头向寒冰招手,道:“姐姐,你也快来呀。” 十三夜抛下寒冰携碧玉独行,依了寒冰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再追来的,但她此时已知这幽冥谷中危险丛生,处处暗藏毒虫凶兽,实不敢再落单独处,见十三夜前行,立即紧跟而上。 碧玉惦着那香喷喷的烤肉,赶过来挽住寒冰手腕快步赶向木屋。刚出石缝,只见几条死蟒横在当路,膛腹均被剖开,死状极惨。碧玉一声惊呼,连忙缩在寒冰背后。 十三夜笑道:“碧玉莫怕。昨夜你和你姐姐不见,我担心是它们当中的哪一个把你们当成了食物,担心恼怒之下,便将它们全都杀了。天幸你们没有葬到它们肚中,要不然……要不然……唉!不说啦,碧玉,等会儿我便将它们拖走,让你再也看不到它们。走,我先带你进屋吃肉。”回身轻轻托住碧玉两腋,身形轻摇,纵过蟒尸,飘上树梢,将碧玉放在屋前。他左臂穴道适才只是被寒冰击中,并未封闭,酸麻一过,力气便复。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9) 屋中火把被寒冰昨夜临逃走时斩断踏熄,十三夜回来后又急于找人,也未另生火烛,是以屋内黑沉沉的一无可见。十三夜纵入屋内,又点了一根油木,挥火头在桌上一晃,这一来碧玉看得清楚了,只见桌面上散放了四五块馒头大小的肉块,火焰照射之下,泛出红艳艳、亮锃锃的油光。碧玉一见之下,登时馋涎欲滴,快步向前,拿起一块,张嘴咬了一口,只觉油脂满口,浓香四溢,含糊赞了一声“好吃”,也顾不得女孩儿温婉贤雅的形象了,当下大吃起来,一边伸手指向门外一指,意思是快将我姐姐也带上来,我要与她一同享用。 十三夜会意,微微一笑,将火把插在木板墙上,飞身出屋,只听树下寒冰一声惊怒短促的呼叫,砰的一声,已被提着放在屋内的地板之上。十三夜在寒冰肩上一推,道:“你也快去吃吧。我给你们弄些水来。”转身出去。 碧玉上前将寒冰拽到桌旁,拿起一块熟肉塞入她的手中,又将大拇指一翘,自是称赞肉之味美。寒冰冷冷看着她,有心将肉抛回桌面,但嗅着满屋浓郁的肉香,忍不住也是口水直流,况且肚子也实在饿得厉害了,只得撕下一小块塞入口中。碧玉连饿两天,当真是饿得极了,一块吃完,仍未饱足,又拿起一块嚼咽。 十三夜生怕寒冰再次带着碧玉逃跑,这次去的极快,一转身便赶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皮囊,里面软软漾漾,盛满了清水。碧玉见十三夜眼窝深陷,形容憔悴,与昨天神采飞扬的神态相比,俨然换了个人相似,自是这一天中为了寻找自己,煎心熬肺,受苦不少,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怜惜,从桌上拣起一块最大的熟肉递到他的面前,点一点头,示意他也快吃。 十三夜受宠若惊,只觉一股热流涌遍全体,忙放下皮囊,诚惶诚恐地捧过手中,说道:“碧玉,你……你竟然还想着我,你对我真好!” 碧玉满脸通红,侧过脸去,只见寒冰正冷冰冰地凝视着自己,不由得脸上红的更厉害了。 十三夜忙了一日一夜,确实也饥饿极了,当下也大口吞咽起来。十三夜食量并不大,一块肉吃下,拍了拍肚子,已是饱嗝连连,于是取过皮囊,拔下木塞,递到碧玉面前,道:“碧玉,喝不喝水?”碧玉接过喝了几口,又递给寒冰。寒冰道:“我不渴。”十三夜接来咕咚咕咚大喝几口。 吃饱饮足,碧玉扬起脸来,长长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姐姐,我想睡觉。”十三夜忙抢到床边,把那张破洞百穿的被褥铺得平平整整,道:“你跑了一日一夜,片刻也不曾休息,能不困么?快过来睡吧。” 碧玉坐到床上,向寒冰招了招手,道:“姐姐,你也过来睡呀。”寒冰道:“你自己睡吧,姐姐还不困。”碧玉道:“我不抱着姐姐,便睡不着呀!姐姐,你过来,让我抱着你。” 十三夜忽道:“碧玉,你姐姐不困,我倒是困得厉害,不如你抱着我睡吧。” 寒冰大惊,忙抢到碧玉身边,将她护到怀里,喝道:“你休要乱想!”碧玉也沉下脸来,怒道:“呸,胡说八道甚么!我跟姐姐从小同桌而食,同床而睡,你能跟我姐姐比吗?” 十三夜连碰两个钉子,惶恐失措,忙道:“是,是,是,碧玉,我刚刚胡说八道,你别生气,你和你姐姐睡吧。我到门外给你们守夜去。”说完慌忙退了出去。 碧玉翻身躺到床上,拉寒冰一只手臂搂在胸前,轻声道:“他出去啦,姐姐,你来睡呀。”寒冰侧身躺倒,伸手抚着碧玉脸颊,轻轻地道:“姐姐还不困,姐姐看着你睡。”碧玉甜甜一笑,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听碧玉呼吸匀净,料已睡熟。寒冰望着墙上的火把,只见火头翻腾闪烁,不由得思绪也像火苗一样的跳跃起来:“我和妹妹此次向世子请命,自告奋勇给十三剑阁传谕送贴,本想趁此机会到江湖上历练一番,长些见识,不想竟撞到十三夜这个瘟神,如今被他掳到这个鬼地方,逃又逃不走,甩又甩不脱,如何是好?那李冰阳若死守阁规,不肯拿寒玉剑换人,我和妹妹又无法可施,岂不永远要被困在这里了?”想到这里,心中大急,过了片刻,又想:“不过这十三夜虽然古怪邪异,对妹妹倒似一片真心,听他在墓室中的那一番自言自语,一点也不像作假。没想到这个瘟神行事邪僻,对妹妹倒是一往情深!他对妹妹如此痴恋,妹妹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吃苦的,可他对我却……” 寒冰想起十三夜对妹妹千依百顺,呵护备至,而对自己却横眉冷对,疾言厉色,不由得大不是滋味。她与碧玉从小在靖南世家一起长大,自幼而今,所受到的恩宠都是一样,从无半分差别,不料这时遇到十三夜,二人的待遇突然有了天壤之别,在十三夜眼中,碧玉宛然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而自己却直如低三下四的囚徒,寒冰想到这些,只觉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同时又有几分不甘心,她回过脸来,望着碧玉仍自带着笑容的睡脸,又摸摸自己的脸颊,暗道:“难道是我的容貌没有妹妹好看?还是我脾气太坏,没有妹妹温柔和顺?不然十三夜为什么只喜欢她,却这么讨厌我……”蓦地寒冰心头一震,伸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暗叫:“寒冰呀寒冰,你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难道你竟喝你妹妹的醋么?被十三夜这种邪魔外道喜欢,又算什么好事吗?”可她心中虽这么想着,却仍忍不住寻思:“不过这十三夜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人,他对妹妹爱护之极,固然不用说了,对我纵是如此不喜,不也几次三番的救我性命么?可是……可是他出手相救也只是瞧在妹妹面上,非是对我有甚么情谊……哎呀,我怎么又想到这上面来啦!”寒冰狠狠摇了摇头,只想快将这些念头赶离心头。 正在心烦意乱,只听屋外树下传来十三夜嘿哟、嘿哟的低叫声,似是在用力搬运什么重物。 寒冰奇怪,悄然下床,蹑足来到门边,只见十三夜双手抓着一条死蟒尾巴,正奋力往远处拖拽。望着十三夜瘦削佝偻的身形,不知怎的,寒冰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怜悯,暗想:“他父亲早死,母亲又弃他而去,但他为了给父亲报仇,竟在这阴森恐怖的幽谷中一住一十三年,在这十三年中,真不知他忍受了多少寂寞辛苦。这幽谷暗无天日,毒虫恶兽又随处皆是,若无十足本事,只怕根本挨不下来。他在谷中练剑,声称已将谷中怪物全都打败,难道他平时练剑,竟是用这些怪物给自己喂招的?他父亲究竟传他的是甚么剑法,竟要用这种奇特古怪的练习方式?他父亲临死前在石壁上刻字,说是同我们靖南世家的大明剑客交情匪浅,那么他与我们靖南世家会不会也有什么渊源?” 这时十三夜已将手中蟒蛇拖到远处一块大石之后,又赶来拖第二条。寒冰怕他发现自己,急忙缩头回屋,又躺回床上,继续想道:“他父亲自称为奸人所害,而这奸人竟是十三剑阁的前任阁主李青阳。世子常说,李青阳乃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大侠,不但武功卓绝,人品也极为正派,是当年武林中人人敬仰的楷模,不想背后竟会干出这等卑鄙害人的勾当,真是常言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既如此,只怕这李冰阳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妹妹被劫,他不说全力相救,只装模作样地追赶一阵,哼,又算什么侠客了!他父亲还说与大明剑客有什么‘碧罗江之约’,这‘碧罗江之约’又是个什么约定?大明剑客会不会还在人世?”寒冰越是思忖,心中疑窦越多,头脑也越来越乱,终于叹了口气,暗道:“唉,我想这些没要紧的琐事又干什么?眼下当务之急,是筹谋如何脱身才是。”正在这时,忽听屋外树枝瑟的一动,跟着木屋的地板也托的一响,寒冰知道是十三夜回来了,急忙闭眼假装睡着,只听脚步声移到床边,寒冰心弦渐渐绷紧,手中秋水剑攥得紧紧的,只消十三夜稍有不轨之举,便立时杀招突出。 十三夜见碧玉寒冰均已睡熟,心中甚喜,当下来到桌边,将未吃尽的肉块推到一边,挥手一剑,将火把火头斩掉,不等火头落地,剑身一抖,已将火头拍得飞出门去,收了长剑,合身躺上桌面,四肢蜷缩,闭上眼睛。 寒冰侧耳聆听,过了片刻,听到十三夜轻轻发出鼾声,心弦这才放松,然而思潮却又波涛一般翻涌起来:“我和妹妹此次奉差西行,原本同世子立下保证,说定会在剑会之前赶回家复命,如今被劫到此处,还如何能够按期复命?更要命的是这十三夜竟对妹妹一见钟情,只怕再难放妹妹离开,这幽冥谷荒凉险恶,倘若这十三夜一辈子不放妹妹回去,难道妹妹竟要在这儿陪他一辈子么?哼,只怕此事我不答应,就算妹妹也决不会同意。嗯,稍后我便以此为辞,再说动妹妹同我逃走。只是……只是我们已逃过一次,十三夜势必会将我们看得更紧……然而话又说回来,就算真有脱身良机,这幽谷如此危险,我们又如何能安然无恙的逃出去?”寒冰沉思良久,只觉一筹莫展,暗想着这幽冥谷阴森可怖,每走一步都有一步的危机,思及昨夜逃走时一路所遭遇的惊险,犹自心有余悸,实不敢再重蹈第二遍,心里只道:“若是流星马在这就好了,只要骑上它,只需手一挥,便是再厉害的猛兽也追不上,轻轻松松便可到达谷口。”一想到流星马,寒冰脑中蓦地灵光一闪,暗叫:“流星马?对,流星马!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它不是正在谷外吗?既有它在谷外,何愁十三夜不亲自带我和妹妹到谷外去?”寒冰既有了脱身计策,心中一阵狂喜。她两日来不曾合眼,早已心力交瘁,这时欣喜之下,身心舒泰,困意登时袭来,只觉天旋地转,转眼便坠入梦乡。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10)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冰睁开双眼,见碧玉兀自香梦沉酣,回过脸来,见门外隐隐透出一抹白光,知道天已亮了,目光转动,又见十三夜仍旧蜷缩在桌上睡得正沉,淡淡晨光映进屋门,照在他脸上,只见他神色恬适,嘴角露出淡淡笑容,想来定是正做着什么好梦。寒冰不禁凝目细看,只见他唇薄眉长,面颊清癯,眼角眉梢虽带着几分邪异之气,但相貌却算得十分清俊,心中想道:“原来他不咬牙瞪眼时的样子,也不难看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听碧玉嘤的一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寒冰也随着坐起,刚要开口,那边十三夜已翻身下桌,走上前来,道:“碧玉,你醒了?你饿不饿?我再为你弄吃的去。” 碧玉睡眼朦胧,摇了摇头,双臂一张,搂住寒冰脖颈,脸颊贴在她的耳边,喃喃叫了一声“姐姐”,又闭上眼睛。 十三夜道:“原来碧玉还未睡够,寒冰,你不要乱动,小心打扰了她。” 寒冰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这还用你说!”伸手抱住碧玉后背。又过了好一会,碧玉才揉揉眼睛,扬起脸望着寒冰道:“姐姐,我方才又梦到了七仙女姐姐和大小姐了。我好想她们。”寒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道:“姐姐也很想她们呀。” 十三夜又问道:“碧玉,你觉着饿不饿?我再给你弄些吃的吧。”碧玉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又有点饿了。你便把昨夜未吃完的烤肉热一下吧。姐姐,你说呢?”寒冰道:“咱们在这里有肉可吃,有水可喝,只可怜咱们的流星马,还在谷外受风受冷、忍饥挨饿呢!” 碧玉闻言,矍然一惊,一拍额头道:“是呀!我怎的把咱们的流星马给忘了?十三夜,你快带我和姐姐到谷外看我们的马儿去。” 十三夜见碧玉急形于色,立时道:“好,我这便带你们去。”碧玉拉了寒冰一跃下床,来到门边。 十三夜抢身而上,将二人揽在臂弯,问道:“寒冰,你们的马儿在谷外甚么地方?”寒冰冷冷道:“这不用你问,到了谷外我自会指示给你。”说话间十三夜已携着二人出了木屋,飘下树来。十三夜休息一夜,精力复原,轻功施展开来,如风似电,十余里地,片刻即过。 来到谷口断崖之下,十三夜放下寒冰,道:“你先稍等,我先送碧玉出去,再来接你。”转脸对碧玉柔声道:“碧玉,这断崖甚是陡峭,上纵之时颇为费力,你得将我抱紧一些,可千万别乱动。” 碧玉自昨夜在石室中听到十三夜的那番倾心独诉之后,知道他对自己竟然一片痴情,心中感动,对他也已有亲近之意,甚至内心深处,对他还怯怯羞羞的产生了几分喜欢之情,此时在她意识中,十三夜虽非情郎,却也不亚于半个亲人了,既是亲人,这“男女授受不亲”的俗礼也没必要再过于恪守,当下听了十三夜之话,便依言抱紧他的腰背。十三夜扶住碧玉双肩,低声喝了一句“起”,呼的一声,拔地丈余,在一块突出的石棱上一踩,随即又拔高丈余,如此数个提纵,便带着碧玉出了谷去。 寒冰想起昨晚在此遭遇水怪,侧头向水潭望去,只见碧沉沉的水面上赫然浮着一具乌黑油亮的巨大尸体,潭边石地上还溅着一大片血渍。寒冰心想:“这水怪如此凶暴,妹妹只一句话,十三夜便毫不犹豫地把它杀了,他对妹妹用情之深,真到了无话不听的地步了。” 突然头顶风声响起,十三夜纵了下来,说道:“我现在送你上去。”左臂揽住寒冰肩膀,右臂下伸,环过她的腿弯,突然将她横抱而起。寒冰又惊又怒,正要挣扎,猛地一股劲风自上而下扑面而来,却是十三夜已经疾纵而起,几个点纵,眼前一亮,也已出了谷外。 十三夜放下寒冰,突然眼前手影一闪,寒冰一巴掌打来。十三夜这回有了提防,撇头闪过,滑步到了碧玉身后,眉毛一挑,冷冷而笑。碧玉记挂流星马,道:“姐姐,咱们先别理他,快先看马儿去。”来到瘴林之外,碧玉对十三夜道:“你快摘几片防瘴的叶子来。”十三夜一指东方太阳,笑道:“现在太阳出来,林中瘴气尽散,不需要叶子了。”碧玉喜道:“如此更好。”挽了寒冰手当先奔入树林。 林中枝桠交错,纠缠甚密,好在三人手中均有利刃,一路劈斩,片刻到了林中那块空地。 十三夜一指那片毒果矮树丛,对碧玉道:“前晚我便是在这遇到你姐姐的,还险些被她一剑刺死。” 碧玉和寒冰听了,均是脸上变色,碧玉惊异莫名地望着寒冰,寒冰则怒气冲冲地瞪着十三夜。十三夜只是触景生情,顺口一提,并无什么用意,但见两人反应如此强烈,反倒惊讶,愕然道:“怎么了?”碧玉挽住寒冰手臂,笑道:“亏得姐姐没有刺中,要是真刺中了,我……我……”说着脸上一红,改口又道:“好啦,咱们快瞧马儿去吧。”当下三人又快步前行。 碧玉心系流星马,一出树林便即大叫:“马儿,马儿,你在哪里?我跟姐姐看你来了!”蓦地听到半里之外传来一阵嘹亮的马嘶。碧玉喜道:“流星马,流星马,姐姐,流星马在叫咱们呢!”只听石梁之后流星马的嘶鸣不绝响起,显然也是在欢呼主人。十三夜左臂寒冰,右臂碧玉,转眼奔到石岗之下,翻身将二人送到对面。 流星马在这苦等主人两天两夜,这时重逢,欢叫纵跃,极是亢奋,只见它不住跃蹄低嘶,又用额头不住的在碧玉脸旁肩头蹭来蹭去。十三夜看到流星马脖颈之上自己飞掷“竹快”时留下的伤疤,不由得微起惶恐,唯恐碧玉怨责,但此时碧玉只顾搂着流星马的脖颈摩挲亲昵,哪里还留意到这些? 寒冰忽道:“马儿在这候了两天两夜,只怕一根草还未吃呢!”碧玉登时醒悟,一看附近光秃秃的都是石头,道:“哎呦,是啊,只怕马儿早已饿得厉害了!十三夜,这附近哪里长有鲜草?”十三夜道:“江边潮湿,那里草多,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给它割一抱来。”碧玉催促道:“好啊,那你快去。”十三夜欣然领命,一阵风似地去了。 寒冰见十三夜消失到了石后,知道机不可失,叫道:“碧玉,快上马!”飞身上了马背,也不等碧玉应答,伸手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提了上来。她自服下水怪胆囊后,不知不觉间力气大增,提起一个小小碧玉已不在话下。寒冰将碧玉提上马背,放在胸前,一手搂住她腰,另一手抓住缰绳,清叱一声,流星马一声长嘶,四蹄翻腾,忽剌剌向东疾驰而去。 碧玉大吃一惊,道:“姐姐,你这要去哪里?” 寒冰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回家了!你不是说想念七仙女姐姐和大小姐吗?咱们这便回家与她们团聚去。” 碧玉道:“想念是想念,可是……可是……” 寒冰道:“‘可是’什么,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这儿?”说话之间已转过一道大石,蓦地流星马一声嘶鸣,人立起来,寒冰碧玉猝不及防,险些被掀了下来。两人吃了一惊,急忙收缰扶稳,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一道石壁挡在眼前,左侧荆棘丛生,右侧乱石林立,皆无去路,原来这一阵急冲,竟冲入了一处死角。 只听马后一个怒冲冲、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怎么发起呆了?还不快兜转马头,另寻出路?”正是十三夜的声音。 寒冰一惊回头,只见十三夜阴沉着脸,笔直地立在马后。原来十三夜转入山坡之后,听到流星马的嘶鸣及奔蹄之声,情知不妙,立时翻身追来。他这时精力健旺,流星马则饿了两天,这一来竟得与它奔了个半斤八两,待流星马一停,他立时便赶上来了,大怒之下,便说了刚才这句阴森森的话。 十三夜道:“昨天你带碧玉逃走,我看在碧玉面上,已不跟你计较,这一次居然还要逃走。倘若再留着你,我跟碧玉只怕难再有安宁之日。”说着右臂一抖,那柄黑黝黝的软剑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手腕一举,剑尖已指向寒冰心窝。 碧玉见十三夜满脸怒容,神色极是怕人,而听他话中之意,显然是要杀死寒冰,登时魂飞天外,待见他长剑出手,只道转眼之间姐姐便要惨死当场,急忙拼命摇手,道:“别……别杀我姐姐……”惊极之下,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其实在十三夜心里,又哪里有杀寒冰的念头?这种念头在他心里便是连闪都未闪过一下。他抽出兵刃,指向寒冰,不过是狂怒之下、自然而然作出的一个威吓动作而已。十三夜虚张声势,没有吓到寒冰,倒是把碧玉吓晕了过去,立时慌了神,急忙收了长剑,抢上来要救人。 寒冰喝道:“让开了!”挺剑疾刺。 十三夜飞身而起,一脚将寒冰踢落马下,抱起碧玉,向后飘开,将她轻轻放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之上,跟着又飞身而前,伸手抓住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寒冰,提着她纵上马鞍,道:“你不是想回家么?好,我成全你!”双腿力夹马腹,驱马回头,向南驰去。 寒冰奋力挣扎,但双臂给十三夜箍着,半分也挣扎不动,叱道:“恶贼,放手!” 十三夜哪里理会?纵马驰出数里,进了一片乱石阵。这石阵好大,足足走了顿饭工夫,方才绕出。 只见眼前油然一碧,闪出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这时虽然已是中秋时节,但江南气候湿暖,草木仍然十分繁茂,只见这原野上草木丛杂,郁郁葱葱,一直绵延开去。十三夜遥指原野对面的一段山影,道:“看到那座山了吗?那山间有一条峡谷,通过峡谷,便到了外面世界,你就从那里回家去吧!”说着跳下马背,眼睛却盯着寒冰手中的秋水剑,以防她再暴袭伤人。 寒冰道:“你把我妹妹放了,我要与她一起回去。” 十三夜冷冷道:“碧玉若想回家了,我自会亲自送她回去,不用你来挂念。”寒冰还要开口再说,十三夜左掌一立,道:“你不要再说了,碧玉我绝不会让你带走。那山谷之后,还有好长的山路要走,你别浪费功夫,快快骑马上路去吧!”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寒冰狠狠瞪视着十三夜,心中却酸楚异常,心想自己此番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与碧玉相见,这个从小与自己同行同住、形影不离的妹妹,从此便要天各一方,重聚无期,不由得泪水涌满眼眶。 十三夜见寒冰神情凄楚,心下又生起几分不忍,道:“你也不用悲伤,日后碧玉想念你了,我一定会陪她同去看你的,你姐妹还有相见之日。” 寒冰听了,泪水滚滚而下,回过头去,双足一踢马腹,流星马长嘶一声,冲进原野,只片刻间,这一人一骑便没入茫茫苍苍的丛林之中。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11) 十三夜见寒冰去了,心里松快了许多,飞身回到碧玉身边,见她仍未醒转,当下抱入怀内,穿林入谷,又回到木屋之内,将她放到床上。十三夜坐在床沿,凝目细视,只见碧玉无论眉毛,眼睛,嘴唇,鼻子,耳朵,头发,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好看,不由得越看越是喜爱,心想能够与这样一位可人儿长相厮守,日日相对,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正自神魂飘荡,忽听碧玉叫道:“你不要杀我姐姐!不要杀我姐姐!”跟着惊醒,一坐而起。 十三夜忙劝慰道:“碧玉,你不要怕,我没有杀你姐姐,我连一根手指也没有动她!” 碧玉怔一怔神,道:“你说的是真的?”四顾屋内,不见寒冰身影,问道:“我姐姐呢?你快让她过来。” 十三夜道:“你姐姐一心只要回家,我已将她送出去了。” 碧玉呆了一呆,蓦地放声大哭。 十三夜大吃一惊,伸手扶住碧玉双肩,道:“碧玉,你……” 碧玉肩膀一挣,甩开十三夜双手,又一把将他推开,哭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你……你为甚么要把姐姐送走?呜呜!” 十三夜后悔莫及,早知如此,纵是对寒冰再厌恶恼怒上十倍,也绝不敢把她赶走,然而她骑了流星马,此刻只怕早已身在几十里之外,又如何再追得回来?眼见碧玉越哭越恸,十三夜只能空自着急,站在床边,惶恐悔愧,茫然无措。 碧玉哭了一阵,渐感疲累,又沉沉睡去。 十三夜懊恼丧气,坐在桌边,苦思令碧玉回悲转喜之计,然而苦思良久,只是一筹莫展,也渐觉困顿疲惫,终于也伏在桌面上睡着了。 熟睡之中,十三夜忽觉肩头一动,被人捅了一下,立时醒转,只见碧玉正站在身边。十三夜翻身而起,见碧玉双目微肿,兀自带着哭容,懊悔之意又涌上心头,道:“碧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姐姐赶走,累你伤心。碧玉,你若恼我恨我,尽管打骂便是,只是别再哭了,好吗?” 碧玉小嘴一扁,伏到十三夜肩头,哽咽道:“以后幽冥谷就只剩你我两人了,我……我……”十三夜只觉碧玉的脸颊在自己肩头一耸一耸地动,忍不住伸手轻轻将她抱住。碧玉突然双臂一格,挣开他的怀抱,径自走到屋外。十三夜急忙跟出。 碧玉站在一根树枝之上,仰头望着头顶一线碧空,说道:“今晚是八月十五,也是一年中月亮最圆最美的时候。”顿了一顿,又道:“这月圆之夜,也是世上家家户户团圆欢聚的日子。每年今日,我们靖南世家都要宴宾会客,庆贺佳节,而这时,也总是我跟姐姐、大小姐一年中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只有每年的这一天,世子才会准许我们三人到靖南城的郊外游玩赏月,可是今年……”说到这里,便住口不再说下去,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十三夜道:“碧玉,你是不是想看看月亮?” 碧玉道:“想自然是想,只是在这深谷之中,又怎么看得到?” 十三夜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可是观赏月亮的绝佳所在。” 碧玉脸上微现喜色,道:“真的?” 十三夜道:“我岂能骗你?你伏在我背上,我这就带你去。” 碧玉迟疑道:“怎么还要……还要伏在你的背上?” 十三夜一指头顶,微微笑道:“因为那地方就是咱们头上的山崖之颠呀。”碧玉点了点头,当下张臂搂住十三夜脖颈,伏在他的背上。 十三夜双手勾住碧玉腿弯,纵身向幽冥谷深处奔去,不多时,来到一块天然的平台上,这平台依壁而生,仿佛石壁上张出的一只巨大手掌,由这“石掌”向上,沿石壁又生出一排犬牙似的尖石,一直延伸而上,曲曲折折,望之不到尽头,不知是否通到了悬崖之顶。 十三夜道:“碧玉,你抱紧了我,我这就背你上去,你要是怕高,便把眼睛闭上,中途也不要睁眼,听到了么?” 碧玉嗯了一声,双手果然将十三夜抱得更紧了些,两只脚也将十三夜腰勾住。十三夜腾出双手,板住石壁上两根尖石,足尖点地,向上急攀起来。 碧玉只觉身子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耳畔风声啾啾而过,急忙闭上双眼。约莫过了盏茶时分,碧玉但觉耳边风声加剧,忍不住将眼睁开一条小缝,只见面前的尖石一根一根雨点一般向下疾坠,侧头向下一望,不由得心惊魄动,只见下面已杳不见底,那块巨石平台也全然没入黑暗之中,正自目眩神摇,陡然十三夜嘿的一声,带着碧玉凌空而起,碧玉刹那之间还以为十三夜失足掉落下去,吓得尖声大叫,一声未止,十三夜身子一震,已稳稳落在悬崖顶端的平坦之处。 十三夜道:“碧玉快看,那月亮是不是就在眼前?” 碧玉惊魂略定,睁开双眼,果见这银盘似的圆月就挂在眼前碧空之中,晶莹皎洁,胜似雪玉。 碧玉一见大喜,从十三夜背上一跃而下,不料双足落地,膝弯一软,险些摔倒。原来她适才一阵凭虚御风般的急升,早已骨酥筋软,这一跃竟没有站稳。十三夜眼疾手快,忙伸手将她勾住,扶着她在旁边一块光洁的青石上坐下。 碧玉放眼四望,只见四下里峰峦无数,而唯有此峰独高,不由得胸怀大畅,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心清神旷,烦恼尽洗,当下拉住十三夜手腕,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样一个赏月好地方的?” 十三夜得意道:“我小的时候,每到八月十三的晚上,爸爸妈妈都会带我到这里赏月,我又岂有不知道的?” 碧玉听他提到“爸爸”二字,脑海中又闪出那具漆黑可怖的骷髅来,登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十三夜感觉到了,忙问:“碧玉,你怎么了?”碧玉道:“没甚么,我只是想起了……想起了你爸爸的遗骨。听你说你爸爸是被李青阳害死的?” 十三夜道:“不错。那李青阳当年抢走我家的寒玉剑,我爸爸前去讨还,不料竟被他用恶毒手段给害死了。” 碧玉道:“我听说十三剑阁中都是慷慨仗义的侠士,李青阳在当年更是武林中有口皆碑的英雄,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前日我和姐姐到十三剑阁,李冰阳提及此事,也是这般怀疑,但他又说,寒玉剑就算真是如你所说,是他们青阳阁主从你父母手中抢去的,也只能说明你父母……你父母已不配再拥有它,还说……还说若是宝剑继续留在你父母手中,只会……只会让它遭受玷辱……” 十三夜一听,登时大怒,伸掌在石上一击,骂道:“胡说八道!宝剑是我父母之物,在我父母手中,怎能说遭受玷辱?当真岂有此理!这姓李的竟如此一派胡言,早知他是这种人,当晚斗剑,我便不应与他讲什么道义!” 碧玉摇了摇十三夜手臂,道:“你也不用生这么大气,李冰阳对这件事也所知不多,其中的是非曲直,他当然也难作公断。不如你把李青阳与你爸爸之间的恩怨说给我听听,且让我来评判评判,瞧瞧究竟谁是谁非。” 十三夜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就把当年李青阳如何乘我父母之危,抢夺宝剑,又如何将我爸爸毒害致死的事说给你听,让你评评看,究竟是谁亏心,是谁有理。”碧玉嗯了一声,凝神静听。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12) 十三夜道:“此事要从头说起,可要回到二十一年之前了。” 碧玉啊的一声,道:“二十一年之前?这么久?” 十三夜道:“是啊,就是在二十一年之前。那一年我爸爸和我妈妈才刚刚相遇,两人一见倾心,妈妈当即把自家的家传至宝‘寒玉剑’赠给我爸爸作定情之物。不料未过多久,李青阳便半路冲出,将宝剑夺了过去。本来我爸爸武功甚高,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李青阳将宝剑夺走,但听妈妈说,当时爸爸刚刚会过一个武艺极其厉害的前辈高人,身上受了重伤,武功只剩下不到平时的一成,以至让一直窥伺在侧的李青阳钻了空子。宝剑被夺,爸爸自不会与他甘休,便对李青阳说日后养好了伤,一定会将寒玉剑抢回。李青阳满口答应,说日后爸爸只要能找到他十三剑阁的所在,便可约他比武,只要爸爸胜了他,他便将寒玉剑双手奉还。但他却不说出十三剑阁的所在便扬长而去。 “后来爸爸把伤养好,便偕同妈妈到江湖上打探十三剑阁的处所。谁知十三剑阁名气虽大,所在之地却极为隐秘,二人几乎踏遍了整个江南,走访了无数武林名士,也未能查到一丝端倪。直到三年之后,二人偶尔在某天晚上遇上了两名十三剑阁的护剑使者,便偷偷跟在他们之后,一路追踪,这才总算找到了十三剑阁。 “当时正值隆冬,十三剑阁又在这极西的群山峻岭之中,天气极冷。那时妈妈早已生下了我,我已满三岁。爸爸妈妈一商量,认为反正已找到了十三剑阁,不怕李青阳跑到天上去,还是先找一个栖身避寒之处要紧,可别冻坏了我。况且这比武夺剑也不急在一时,再说李青阳武艺也着实甚高,爸爸也确没有把握能一战而胜,万一败了,也好有个退身落脚之处。当下爸爸妈妈便在十三剑阁左近寻找,一直择了十几个所在,最终选定了这幽冥谷。爸爸见谷中到处都是毒蛇猛兽,当下用几个月的时间,挥剑杀了大半,又在安全之处建了木屋,同妈妈和我一起住了下来。安顿好之后,爸爸仍未立时去寻李青阳比剑,而是在谷中四处勘查,势必要将谷内各处情形尽数摸透,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年秋天,才将这幽冥谷内各处情形彻底了然于胸。这一年中,爸爸在谷中与大小怪兽搏斗拼杀,不下三四百场,剑法大胜往昔,他非常高兴,于是便在当年的八月十三这天出谷去约李青阳斗剑。不料爸爸剑法虽然精进,而那李青阳武艺实在太过高强,这第一次斗剑,爸爸竟闹了个大败而归。” 碧玉忍不住道:“第一次斗剑?难道你爸爸与李青阳的约斗并非仅只一次?” 十三夜点头道:“当然并非一次。他们前后一共比了五次。这前四次,爸爸均败给了李青阳,但爸爸毫不气馁,回到幽冥谷更加刻苦用心地练剑,剑法造诣每年都勇猛精进,与李青阳的差距也愈来愈小,第一次比剑时,爸爸在一百招内便被李青阳逼得弃剑服输,到第四次比剑时,却已经可以与他斗个旗鼓相当了,虽然最后李青阳仗着内功深厚勉强取胜,但照此情势下去,下一年若再比剑,爸爸势必能将他打败。然而没想到的是,李青阳为了保住寒玉剑,竟然横生歹念,在第五次比剑之时,偷偷往所使的兵刃之上喂了剧毒,将爸爸给毒死了。” 碧玉啊的一声,道:“原来你爸爸是被他用毒害死的。”心中却想:“难怪你爸爸的遗骨会那么漆黑!” 十三夜道:“那一年我刚八岁,在八月十三前一天,爸爸从外面练剑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只毒爪飞猫,说明日同李青阳比剑,定可将寒玉剑夺回,要妈妈准备丰盛饭食,等他回来一起庆贺。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爸爸妈妈那一晚是多么开心。”说到此处,十三夜抬起头来,不再说一个字,似乎一颗心又回到了当时幸福欢悦的时刻,过了好一会,才长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爸爸又和妈妈又说了好一会话,放下毒爪飞猫便出谷去了。” 碧玉怯怯地问道:“你爸爸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是么?” 十三夜摇头道:“不是,八月十三夜里,爸爸跟往常一样回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容,他说李青阳此次换了一柄奇怪兵刃,名叫‘紫电剑’,威力非常之大,自己剑术竟未能超过他多少,二人斗得异常激烈,自早晨一直打到天黑,李青阳中了四剑,他中了一掌,胸旁还被划了一道口子。爸爸说斗了一天,自己已用尽了力气,无法再战,李青阳受伤虽重,但内力充沛,却仍可坚持,是以这一战两人算实实在在打了个平手,还安慰妈妈说下一年宝剑必可到手。妈妈要看爸爸的伤势,爸爸解开衣襟一看,两人立时便吓得呆了,没想到……没想到……” 碧玉已经隐隐猜到,但仍然忍不住问道:“没想到甚么?” 十三夜道:“待爸爸解开衣服看时,只见他半边胸膛已经肿胀发紫,伤口也已溃烂腐蚀,不停地流着黑水。妈妈将谷中所有解毒治伤的草药给爸爸服敷,也全然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爸爸的伤口逐渐恶化。不知李青阳用的是甚么毒药,性子如此猛烈,而中毒之人又丝毫觉不到麻木之感,以至爸爸中毒近一个时辰,一点也未察觉。爸爸见妈妈跟我哭得伤心,反而镇定起来,叫我走到他的身边,突然抬手将我打晕了。” 碧玉微微一惊,道:“你爸爸为何将你打晕?” 十三夜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爸爸不愿我见到他毒发身亡的惨状吧。”十三夜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待我醒来之时,爸爸已经不见了,只有妈妈守在身边。妈妈告诉我,爸爸已经死了,她把爸爸的尸首葬在了花谷石洞之中,妈妈又将爸爸生前所用的黑色软剑放在我的面前,让我对剑起誓,要我长大后务必练会爸爸所学的剑法,然后用爸爸的兵刃亲手刃了李青阳为爸爸报仇。妈妈又用三个月的时间,带着我走遍幽冥谷每一处角落,给我详细指点,哪一处有何种毒虫,哪一处有何种怪兽,哪一种花草含有剧毒,哪一种果实可供食用,诸如此类,全都对我说了。等我全部牢牢记住之后,妈妈又照爸爸平生衣服的样式,为我缝了大小不一的几十件,让我以后方便换穿,做完这些,妈妈便悄悄离开了我。妈妈临走之前,还叮嘱我三件事,一是每年八月十三日这一天,必须去花谷石洞中拜祭爸爸一次,告诉爸爸这一年中自己剑法的进境;二是要我必须把谷中所有毒虫猛兽全部都打败了,才可以离谷,去找李青阳报仇;三是艺成之后行走江湖,必须要我袭用爸爸生前的名号,也就是‘十三夜’这个名字。” 碧玉沉默片刻,说道:“李青阳果真不是好人,等我回家之后,一定将此事禀告世子,求他为你主持公道,让他命李冰阳把寒玉剑还给你。” 十三夜听到碧玉说“回家之后”几个字,脸色不禁变了一变。 只听碧玉又道:“前日我跟姐姐在你爸爸墓室之中,听你说你妈妈离开你已有十三年了,真的有这么久吗?” 十三夜道:“是啊,妈妈离开我,确是已整整十三年了。” 碧玉问道:“这十三年之中,你妈妈就再也没回来看你一次?” 十三夜嗯了一声,神色甚是黯然,但见碧玉两条秀眉微微皱起,便笑道:“碧玉,你心里一定在想,我妈妈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幽谷中,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我一次,心肠未免太狠了些,是不是?” 碧玉将头轻轻一点,急忙又连连乱摇,道:“我也只是这么一想,也许……也许你妈妈另有她不便吐露的苦衷吧。” 十三夜笑道:“我妈妈不来看我,当然有她的苦衷,这一点我却是知道的。碧玉,你知道吗,我爸爸的剑法极为奥妙,也极为难学,听妈妈说,爸爸的剑法并非旁人所教,而是他无师自通,凭心自创而出的。爸爸幼年之时,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把奇异宝剑,喏,就是这把黑色软剑。”说着左手探入腰间厚厚的黑纱之内,将那黑色软剑取出,在手中晃了一晃,接着说道:“爸爸得到此剑之后,爱不释手,时常拿了它在野外玩耍舞弄,削花砍木,劈鸟刺虫,每日乐此不疲,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地竟练成了一手神奇剑法,后来凭此闯荡江湖,竟然罕逢敌手。李青阳将寒玉剑抢走之后,爸爸为了夺回,在这幽冥谷一住五年,剑术上的造诣更是突飞猛进。爸爸生前曾说,这幽冥谷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修习上乘剑法的宝地,并希望我也能够在这里勤修苦练,以便继承他一身绝艺。再则,爸爸可以在短短五年之中便成为能与李青阳争强抗衡的剑术大家,除了这幽冥谷是个得天独厚的练剑圣地之外,还要习剑之人具备超逾常人的毅力和耐心,这两条缺一不可。妈妈深知这一点,所以她才忍心将我留下,好让我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练剑,若不这样,怎么能练成爸爸的剑法,去找李青阳为爸爸报仇呢?” 碧玉叹道:“你妈妈为了能让你继承爸爸剑法,得报父仇,而不得不把你这个独生爱子留在这危谷之中,真不知她心中忍受了多大痛苦啊。”忽然想起一事,道:“啊,对了!” 十三夜道:“什么‘对了’?” 碧玉道:“前晚你到江边找李冰阳夺剑,口中念了一句词——‘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我七仙女姐姐每年八月十三的夜晚也总会偷偷地吟唱这一句,你说巧不巧?” 十三夜道:“你七仙女姐姐?” 碧玉道:“七仙女姐姐是我们靖南世家的四大护院之首,因为她擅长弹奏七弦琴,所以江湖中便送她一个外号——‘七弦女’,但我和寒冰姐姐都喜欢叫她‘七仙女姐姐’,因为这样更亲切,何况我七仙女姐姐长的美丽无比,活脱脱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啊!” 十三夜点了点头,皱眉道:“她也会唱这一句词吗?我只知道当年爸爸未去世时,到了每年的八月十三这天,白天爸爸去寻李青阳比剑,晚上回来便会带了妈妈跟我到这绝顶之上赏月散心,这时妈妈也总会拿了她那具七弦古琴边弹边唱,唱词之中也总会有这句‘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我只道天下只有妈妈会唱这句,原来还有人会。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妈妈当年在这里唱歌时的欢心喜乐的情景,尤其唱到这一句时,妈妈脸上都会浮起欢喜无限的笑容,啊,那真是天下最美丽的曲子!”说着抬起头来,望着天上圆月,缓缓唱道:“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他口中虽说妈妈当年歌唱这句时是“欢喜无限”,但此刻经他唱出,口气间却凄凉落寞,大有伤心抑郁之意。 碧玉望着十三夜已渐有痴迷的脸庞,突然心中一动,脱口说道:“七仙女姐姐会不会便是你的……”话说到此,又不禁将头摇了一摇,喃喃道:“七仙女姐姐今年才二十多岁,比你也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是你的……唉,我真是胡思乱想了。”忽然之间,碧玉又想起一事,道:“你爸爸墓室的石壁上刻着几行字迹,你知不知道?” 十三夜道:“我自然知道,那是爸爸当年临死之前亲手刻下的遗文。” 碧玉道:“啊,那你爸爸遗文中说当年只佩服大明剑客一人,还说与大明剑客有着甚么‘碧罗江之约’,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十三夜道:“我三岁便住进这幽冥谷,十几年来没离开过半步,至于谷外之事,爸爸妈妈也很少跟我提及,爸爸死后,我心里想的也只有两件事,一是诛杀仇人,为父报仇,二是夺回宝剑,以慰双亲,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件事在我心上,至于‘大明剑客’跟‘碧罗江之约’是甚么回事,我连想都未想过,对它们更是一无所知了。”说到这里,十三夜低下头来,凝视着碧玉两只澄莹明澈的眼眸,又道:“不过现在我却又多了第三件事,就是从今往后,我要全心全意地照顾你一辈子。” 碧玉不料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呆了一呆,霎时间红透满面,低下头去。 十三夜伸手握住碧玉一只小手,恳求道:“碧玉,你便答应了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碧玉听他话中全是挚切真情,只觉又窘又羞,全身上下热哄哄的,忍不住便要掩面逃开,然而一只手被十三夜握着,遍身酥软,又想一头扑进他的怀里,一时之间惶窘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13) 十三夜道:“碧玉,你不知我心里有多喜欢你。那天自我见到你后,就再也忘不了你啦。当日我见到你,听你自称是李冰阳的朋友,便想用折剑的法子吓你一吓,没想到你不但不怕,还将你的剑鞘也一起送给我折,从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你啦。若不是李冰阳随后追来,我就舍不得走啦。后来虽然离开,可也舍不得走远,只在附近一个山洞里躲了起来,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尽是想你。我跟你说,碧玉,当晚我再去找李冰阳,心里想的已经不是如何抢夺寒玉剑了,而是想的能不能再见到你。爸爸曾说,他当年第一眼看到妈妈,就再也舍不得走开,那时我还不信,现在我总算信啦。碧玉,你说这是不是一见钟情?”十三夜这么说着,只见碧玉低着头,一句话也不答,又觉她的手在自己手里不住抖动,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捏着衣角,当下双手捧住她的削肩,问道:“碧玉,你听我说话了吗?” 碧玉只恐自己热辣辣、红彤彤的脸蛋儿给十三夜看到,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了。 十三夜从小在这幽谷中长大,于世间的礼教防嫌、男女避讳丝毫不知,见碧玉只是不看自己,忍不住双手抬起,捧住了她的两腮,轻轻托了起来,柔声道:“碧玉,你怎么不说话了?”月光之下,只见碧玉一双眼睛迷离如醉,小脸更是红得花儿相似,当真娇艳不可方物。十三夜一望之下,不觉痴了,过了好久,才忍不住说道:“碧玉,你,你可真好看呀!”突然忍耐不住,伏下脸来,双唇往碧玉眼睛上吻去。 碧玉啊的一声,缩头避开,顺势扑到十三夜怀中,将脸埋到他厚厚的衣纱之中,整个身子不住颤抖。 十三夜双臂一收,搂住碧玉肩背,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温馨甜蜜之意涌遍全身,深深吸一口气,举头望月,说道:“爸爸妈妈当年总说一年之中月亮最美的时候是在八月十三,如今依我看来,这八月十五的月亮才是最圆最美的呀!”这时十三夜和碧玉都沉浸在这温馨甜蜜的拥抱之中,一时间都不再言语。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14) 月亮慢慢升至中天,碧玉羞涩之意渐渐消退,这才从十三夜怀里挣出,望着月亮,幽幽地道:“不知道靖南世家现在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不用说,一定也跟往年一样,到处张灯结彩,高朋满座了,而郊外的花园里,河塘畔,也早已游人如织了吧。只是不知我家大小姐今夜却如何度过?” 十三夜问道:“你家大小姐?” 碧玉道:“是啊,我家大小姐就是我们世子的妹妹,靖南世家的郡主。今夜中秋,大小姐没有我和寒冰姐姐陪着玩耍,恐怕只能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生闷气了。” 十三夜问道:“那是为甚么?” 碧玉道:“我家老爷与夫人过世的早,世子只有大小姐这一个妹妹,从小就十分疼爱,却也因此管教得极严,平日连大门都不许轻出一步,只有每年八月十五中秋这一天,才允许她到郊外游玩散心半日,却也必须要有我和寒冰姐姐陪同着才行。今年世子突然要将江南剑会的日期推迟,这是件大事,必须得及时通知各大门派,我跟寒冰姐姐已经十七岁啦,可还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究竟什么模样,便想趁此机会出来开开眼界,于是向世子极力恳求,讨了这份给十三剑阁送信的差事。可如此一来,我们是遂了意啦,但大小姐没了我们伴护,她这盼了一年的中秋游玩乐事可就化为了泡影。当初我跟姐姐讨差事时,大小姐便十分生气,这时在绣楼里,更不知正怎样埋怨我们呢!”说着突然一拍额头,说道:“哎呀,这说不定就是报应呢!” 十三夜一怔,问道:“甚么报应?” 碧玉道:“你看呀,我和寒冰姐姐惹大小姐不开心,老天爷便让我和寒冰姐姐也开心不成,我姐姐不是被你赶走了吗?”说着向十三夜侧眼斜睨,神色间颇有责怪之意。 十三夜大为惶恐,想要说几句歉疚的话,却喃喃不知如何出口,急忙握住碧玉双手,道:“碧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 碧玉扑哧一笑,道:“看你急的,我又没说怪你!”将头一侧,枕在十三夜肩头,凝目望着头顶圆月,道:“不知姐姐眼下走到哪里了?从这里到家,可有两三千里远呢,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怎么熬啊!” 十三夜低下头,只见碧玉腮边红晕已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神情里露出浓浓的担忧之意,心中又是一阵懊悔。 碧玉又道:“好在姐姐有一身武功,又乘着流星马,想来路上应该不会出事。嗯,不过姐姐提早回家,倒也不算是一桩坏事,至少她又可以观看今年九月初九的江南剑会了。” 十三夜忍不住问道:“江南剑会?碧玉,那是什么会?” 碧玉笑了起来,忍不住坐直腰身,说道:“我看在咱们江南,身为习武之人而又不知‘江南剑会’的,恐怕除你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也罢,我现在就给你说说吧,也免得你将来被人问到,什么也不知。”当下轻轻嗯了一声,便道:“这‘江南剑会’可是咱们江南武林的头等盛事,名叫‘江南剑会’,顾名思义,自然就是咱们江南武林的剑术高手们展示剑法、较量技艺的盛会了。这剑会每隔七年举办一次,由我靖南世家主持召开,剑会的宗旨呢,有两个,一个是奖掖这七年来剑术精进的后起新秀,二是推举出一位这七年来剑术造诣最高的高手。所以不论江湖中籍籍无名的剑师,还是名门大派中的耆宿领袖,都对剑会极为看重。每届剑会召开时,前来与会的各路高手你都别提有多少了,我们靖南世家门前的那条‘靖康大街’,那么宽,那么长,也要被这些剑手们挤得满满当当的呢!每天世子都要抽调好几百名武士侍卫才能维持得住秩序呢。” 十三夜道:“想不到天下竟还有这等热闹之事。” 碧玉笑道:“你这只井底之蛙,天下你想不到的热闹事,恐怕还多得很呢!”停了一停,又道:“往届江南剑会都是八月十五举行,也就是今天了,剑会被分为昼夜两个段落举行,白天是年轻辈浅的新手剑客展示身手,而夜间,则是各门各派的领袖掌门们比拼武艺,至于夜间的这场比斗,你知道么,那可是武林中人人热盼的精彩好戏哪,当今天下剑法最厉害的高手,为挣那‘剑法江南第一’的荣名,彼此逞才斗技,使得都是自己最厉害的绝招,用得都是各自最精妙的技艺,那真是龙争虎斗,好看煞人,真让人瞧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那种热闹好看,实在用嘴巴是无法形容的……”说到这里,碧玉叹了口气,道:“可是这样精彩的剑会,每七年才能看上一次。上一届剑会,我跟寒冰姐姐被大小姐逼着陪她出去游玩,那场比剑也只看了一半,现在想来还抱憾不已呢!” 十三夜听着碧玉的这些话,心中渐渐升起担忧,正自怔忪不安,果然听碧玉说道:“这‘江南剑会’中高手比斗的这场夜战,可委实不可不看。上届剑会我没有看完,现在想来还万分惋惜,如果这次又错过了,我真要抱憾终生了。十三夜,不如明天你就陪我回家,咱们一起去看今年的这场剑会好不好?” 十三夜嗯了一声,道:“好。” 碧玉见他神色冷淡,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十三夜痴恋碧玉,私心只想与碧玉在这幽冥谷中长相厮守,只觉天下最幸福之事,无逾于此。他自幼生活在这幽冥谷中,在他心中眼中,幽冥谷便是自己的家,是世上最为亲切的所在,至于谷外世界,于他则十分渺远,即便偶尔思及,也殊无好奇向往之感,此时听了碧玉之言,自是十二分的不愿意,但他对碧玉挚爱笃诚,丝毫不忍拂其心意,当即说道:“我怎么不愿?我曾在爸爸灵前说过,只要你高兴,就是天涯海角,我也愿毫不犹豫地陪你前往。你不就是想看江南剑会那一场夜战么?好,我明日便与你同去。” 碧玉见十三夜脸上笑容甚是勉强,也瞧出他其实很不情愿,但见他仍然一口应允,足见对自己用情之深,不由得大为感动,伸手勾住他的手臂,依靠在他肩膀之上,轻轻地道:“你待我真好。”过了片刻,又道:“你剑法能与李冰阳对抗,自也可与当今其他高手一较高低,你若参加剑会,定可一战成名。” 十三夜微笑道:“我练剑是为了报仇雪恨,可不是为了扬名。碧玉,等你看完剑会,还会不会同我一起回来?” 碧玉道:“那得等我回禀世子,看世子恩不恩准,若世子允了,我自然会跟你……跟你……”说了两个“跟你”,声音已变得细不可闻。 十三夜十分欢喜,张臂将碧玉搂住,说道:“你家世子若答允了,那咱们回来之后,我便在花谷中重建一间新屋,到时咱们便搬到那里居住,等过两年,你也生了儿子,咱一家三口便在这花谷之中逍遥过活,每日我去采食打猎,你在家里缝衣做饭,我教儿子练剑习武,你教儿子读书识字,便似当年爸爸妈妈和我一样,碧玉,你说好不好?嘿嘿,若是真能这样,那便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上咱们呀!” 碧玉羞之无已,将脸埋在十三夜衣纱之中,回味着他所说的话,身心俱醉。 十三夜低下头,轻轻抚摸着碧玉秀发,道:“碧玉,你说你只将咱俩之事禀告世子,为甚么不一并也禀告你的爸爸妈妈?” 碧玉道:“我没有爸妈。” 十三夜奇道:“你没有爸妈?怎么可能?天下哪有没有爸妈的孩子?” 碧玉道:“我不知爸妈是谁。我听世子说,我和寒冰姐姐都是弃儿。你知道什么是‘弃儿’吗?就是别人生下之后不愿养育或养育不起而丢弃的孩子。我和寒冰姐姐刚出生不久,便被一同遗弃在了靖南世家的大门之外。世子的父亲见我二人生得可爱,便收养下了。” 十三夜道:“你和你寒冰姐姐的爹妈可真狠心。” 碧玉忙道:“我们爸妈才不狠心呢!世子说,我们爸妈遗弃我们一定有他们的苦衷,因为当年巡逻的武士发现我们之时,我们身上都裹着非常精美的襁褓,旁边还放着几件特为我们精心缝制的小衣小鞋,这足见我们爸妈是多么疼爱我们。何况爸爸妈妈那时还都为我们取好了名字,分别刻在一块竹片上放在了我们襁褓中,姐姐刻的是‘寒冰’,而我刻的便是‘碧玉’。” 十三夜哦了一声,深为自己的瞎猜抱歉,又问道:“后来你们爸妈有没有到靖南世家看你们?” 碧玉摇了摇头,道:“从来没有。” 十三夜升起一股同命相怜之意,道:“碧玉,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是孤儿。” 碧玉忽然心情激动,扬起脸来,望着十三夜的眼睛,说道:“往后咱们要是……要是生了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成为孤儿了,好不好?”她说这话时辞气恳切,真情流露,十三夜听了不禁如饮醇醪,醺醺然大有陶醉之意,只觉身子飘飘荡荡,如在云端。 碧玉见十三夜仰脸闭目,神情间洋溢着无限幸福之意,月光拂在他雪白的脸上,莹莹然如蒙圣光。碧玉心头猛地涌起一股异样的冲动,忍不住探起身子,双唇向他脸上吻去。 碧玉嘴唇刚要触及十三夜脸颊,突然眼角的余光中黑影一晃,似是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之后。碧玉吃了一惊,急忙看去,这黑影却又向石后躲去,只见一小块衣角一闪而逝。碧玉看得清楚,这最后一闪而逝的衣角飘飘荡荡,赫然是一件黑袍的宽大袖口。碧玉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当即尖叫一声,指着那黑影闪逝之处,叫道:“有人!那儿有人!” 第二章幽冥深谷?动情(15) 十三夜闻言一震,忙睁开眼,道:“哪里有人?”见碧玉伸手遥指,不等细看,呼的一声,已扑到大石之上,向下一看,但见空崖万仞,杳不见底,哪有半个人影?当下纵身回来,扶起碧玉,道:“哪里有人?碧玉,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碧玉脸色苍白,双眼噙泪,只是死死地指着那块大石,说道:“有人,有人,我看的清清楚楚,就是有人在那儿偷看我们!”说着泪水已沿着双颊滚滚而下。 十三夜见碧玉情态,知她绝不是说谎,不禁心中大奇:“倘若碧玉没看花眼,这石后果真有人,那此人能于这一瞬之间藏得无影无踪,轻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然则世上又哪有这等转瞬即逝的身法?莫非此人竟会隐身遁形?”心中疑惑,不由得游目四顾,只见这崖顶方圆不过二三十丈,零零散散十余块巨石,崖边横生着数株老松,其余再无旁物,当下施展轻功,到每块大石之后又搜查一番,倏忽之间,十余块大石尽数看过,并无丝毫异常,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气,暗忖:“这定是碧玉熬的久了,精力不济,以至看花了眼。”当下扶起碧玉,说道:“时辰也晚了,咱们下去休息吧,倘若真的有人,我一定能将他揪出来。”碧玉心慌意乱,也不敢再在这多待,于是点了点头。 十三夜背负了碧玉,沿崖上尖石一溜而下,回到木屋之中,将碧玉放在床上,柔声道:“碧玉,快些睡吧,等一觉醒来便什么都好了。”碧玉道:“我确实看到有人,真的,我绝未看错。”十三夜微笑道:“管他有人还是无人,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快快睡吧。”碧玉点了点头,拉过十三夜一只手枕在耳边,闭上双眼,过了片时,便沉沉进入梦乡。十三夜听着碧玉恬和匀净的呼吸,思绪翻涌:“难道真的有人闯入了幽冥谷中?爸爸已经去世,世上知道此谷的,除了我之外,便只有妈妈一人了,难道是妈妈回来了?”十三夜想到妈妈,心头不由得一阵狂喜,但转念再想,便知绝不可能,因为若是妈妈,她决不会这么鬼鬼祟祟地避而不见,但若不是妈妈,又会是谁?李冰阳吗?但他又哪有这样的轻功? 正自游思乱想,忽然门外一个黑影一晃而过,十三夜看得真切,忙将手从碧玉鬓边轻轻抽出,一步蹿到门外,昏夜之中,只见一个宽袍大袖的黑衣人正向谷口冉冉移去。十三夜欲待喝问,怕惊醒了碧玉,当下跳下树来,发足急追。这黑袍客轻功极高,十三夜全力飞奔,竟无法向他靠近半尺。 但见黑袍客大袖款摆,步履舒徐,身法姿态便如闲庭信步一般,但一步迈出,就有丈余之遥,足见脚下功力至厚。十三夜日前会斗李冰阳,对他的内功已极为叹服,但此时见这黑袍客御风而行般所展露的功力,实不知比李冰阳又高出多少。十三夜心中骇异无比,一个念头忍不住浮上心头:“这难道是一个人吗?或者竟是一个神仙?” 霎时之间,二人已奔到谷口,十三夜心想若让他走出谷外,只怕转眼便会给他走得无影无踪,当下提声喝道:“阁下是何方高人,到我幽冥谷鬼鬼祟祟干什么来了?”话音刚落,那黑袍客陡然收步停了下来。 十三夜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黑袍客会突然停步,自己正追的迅疾,仓促间不及收足,哎呦一声,直向黑袍客冲了过去。他与黑袍客相距本来并不太远,这一冲之势又劲急无比,虽说撞上的是血肉之躯,但若撞得实了,只怕颈骨也非受重伤不可。 十三夜一声惊呼,额头已撞到黑袍客近前。那黑袍客便如身后生了眼睛,身不转,头不回,翻手探到背后,正好按住十三夜的额头,十三夜只觉一股热流自黑袍客掌心透脑而入,霎时涌遍全身,登时将自己体内这股疾冲之力化解尽净。 十三夜暗叫一声“惭愧”,双臂一振,倒纵而出,向黑袍客凝目打量,只见他肩宽体阔,身材魁伟,一颗大脑袋光秃秃的没有半根头发,待他转过身来,只见他脸上蒙了一块黑布,一直遮到眉毛之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精光闪闪,凛凛有威。 十三夜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到我幽冥谷有何见教?”他感于黑袍客相救之德,口气也客气了许多。 黑袍客宛如未闻,右手自腋下一掏,掏出一柄明晃晃的大剑,这大剑长逾五尺,阔近半尺,委实雄伟之极,与他高大魁梧的身材倒极匹配。 十三夜一惊,道:“前辈,你这是做什么?”黑袍客仍是一言不发,大剑高举过顶,又缓缓向下劈落,随即剑尖斜指地面,跟着左手伸出,食指向十三夜勾了一勾,分明是让十三夜与他决斗。 十三夜暗忖:“这人当真古怪,适才本可趁势将我一举击杀,反而出手相救,既然救了我,为何还要跟我决斗?”眼见黑袍客已立了门户,又当面向自己发出了挑战,势已不能拒绝,又想他对自己不理不睬,料来再问也徒费唇舌,当下手臂一晃,将黑色软剑从黑纱之内掣出,心道:“此人内功深厚,我不可与他正面对攻,唯有寻暇抵隙,攻其空门。”言念及此,喝道:“前辈既然有意指教,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长剑一挺,突然纵身抢到黑袍客身前,分心便刺。 黑袍客见十三夜冲近,大剑陡然提起,从头顶劈斫而下,只见他大剑的剑锋不住晃动,剑身也随着剑锋曲折而下,蜿蜿蜒蜒,迟迟滞滞,显得甚是笨拙,然而姿势虽拙,长剑挟带的劲势却雄浑浩大,剑气汹汹涌涌,登时将十三夜整个身躯从头到脚都罩住了。 十三夜这一记中宫直进,原本只是投石问路的一记虚招,不料一试之下,竟然试出如此一个声势浩瀚的大招,不禁吓了一跳,当下滑步移开,同时又刷刷两剑,改攻黑袍客两胁空门。 黑袍客脚步不动,只将身形稍作避让,同时大剑蓦地回旋,从腋下倒穿而出,一般的剑身晃动,剑锋颤抖,只是这一招剑身左突右出,转折之际棱角分明,虽无上一招圆转如意,但势头刚健猛厉,威力殊不稍逊,又将十三夜这两剑远远逼开。 十三夜见黑袍客这两招似拙实巧,威力无穷,心中骇然,当即抽招换位,软剑又改刺黑袍客背心,然而剑尖刚刺到一半,黑袍客手中大剑早已后发先至,阔大的剑身在背后夭矫飞舞,将十三夜这一剑又逼得半途而废。 十三夜叫道:“好,下一招来了!”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陡然拔高,手腕振动,黑色软剑吞吐变幻,便如一片黑雨,向黑袍客兜头洒下。这一招似乎颇出黑袍客意料之外,急忙俯身缩首,大剑急挥,一招“横扫千军”,大剑贴着头顶平斩直削,才将十三夜撒出的这片密密丛丛的剑花悉数挡住。 十三夜身悬半空,无法凌空移位,只得用剑尖在黑袍客的大剑之上借力一点,只听叮的一声,十三夜凌空转折,向前飘落,不等双足落地,软剑疾挥,拍起一粒拳头大小的石子。 黑袍客刚化解十三夜这居高临下的一记妙招,尚未直起腰来,猛听嗤的一声破空疾响,一枚石子已奔到面门,百忙中不及闪避,大剑一横,当的一声,石子撞在剑身之上,登时碎成无数块,其中一粒溅到黑袍客的光头之上,立时鲜血长流。 十三夜嘿的一笑,道:“得罪。” 黑袍客微微点了点头,竟是颇有赞许之意,跟着左手食指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了指十三夜,意思是这一次该轮到我向你进招了。 十三夜看得明白,凝神戒备。 黑袍客手中大剑一抖,陡然剑光暴长,随即缓缓虚劈一剑。他这一劈下落虽缓,但剑锋之侧竟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十三夜心中骇异,暗道:“这人内功当真邪门儿!”陡然间寒光刺眼,一道光华耀眼的电气直逼面门,却是黑袍客一剑已劈刺而来。十三夜大骇,慌忙后跃,哪知脚尖尚未落地,黑袍客第二剑又已如影随形般刺到。十三夜见剑锋直逼眼前,实在避无可避,百忙中着地一个跟头,从剑锋下一滚而开,唯恐黑袍客又运剑追到,不等站起,又向前蹿出数丈,这才敢回头相看。只见黑袍客持剑端立,又缓缓点了点头。 十三夜惊魂略定,心下骇服莫名,他适才向黑袍客连攻四招,招招全力以赴,结果连对方脚步也未能逼移半分,虽说最后黑袍客头皮被石子迸伤,但这纯系巧合,跟自己本事可全无关系,而此刻黑袍客进攻,随手两招,便将自己打得仓惶奔逃,灰头土脸,何况黑袍客第三招尚未使出,若真使出,只怕自己这第三次便再难躲开。念及此节,十三夜登时心灰意冷,只觉自己功夫与眼前这位黑袍客相比实是天差地远,全然没有再比的必要。又想起黑袍客适才接连两次向自己颔首嘉许,又大惑不解,暗想:“依他功夫,完全可以举手将我杀死,可他并不出手,可见并非敌人,而他见我能从他凌厉剑招之下脱身,又大有赞许之意,分明是在考校我的剑法。这人究竟是谁?”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叫道:“是了,前辈,你一定认得我的妈妈,是不是?” 黑袍客听到这话,身子不由得一颤,手中大剑也微微抖了一抖。 十三夜见状更无疑惑,叫道:“老前辈,你一定是受我妈妈之托,前来检验我剑法进境的,是不是?若真是这样,老前辈,我便把我这十余年间的所学,悉数呈示前辈,让前辈看看我这十余年的光阴有没有抛荒浪费。”说到此处,十三夜软剑前指,左手摊开,摆出一个请手式。他既认定黑袍客是受妈妈之托来考校自己剑法的,心中沮丧之意登时尽扫,同时一股豪气直冲而起,决心抖擞精神,要与眼前这位武功奇高的前辈好好斗上一斗。 黑袍客不发一辞,对十三夜的猜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见十三夜拿好姿势,当下右臂一轮,大剑直指向前,左手摊开,姿势同十三夜一模一样。他身材本极魁梧,这时持着这明晃晃的大剑摆开门户,顿时渊渟岳峙,神威凛凛,此时谷中光线虽微,但他手中大剑为内力激逼,竟是光芒灿然,映着他庞大的身躯,直如天神一般。 两人对峙片时,十三夜道:“前辈,晚辈进招了,小心啦。”话音未落,黑剑挺出,剑尖已刺到黑袍客身前。他已领教到黑袍客的厉害,这次出招更加刁钻迅捷。黑袍客全不理会,只是见招拆招。十三夜不等剑招用老,早已飞身跃起,绕到黑袍客身后,软剑向他后脑刺到。黑袍客身形半转,大剑回撩。十三夜待他大剑使出,猛地身形一缩,身子凌空横倒,手中软剑疾挥而出,猛向黑袍客双腿扫来。 十三夜这一招由上盘突然改击下盘,招术变化古怪,饶是黑袍客见多识广,也是大出意外,欲待沉剑挡架,已然太迟,但他久经大战,于危急中应变自救的法门极为丰富,当下力沉双足,突然纵起数尺,堪堪避开这迅捷一击,同时呼的一声,大剑笔直劈下。 十三夜一剑斩空,吃了一惊,忽听头顶破空声厉,大骇之下,软剑在地面一撑,身子疾飞而出,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黑袍客一剑砍在一块岩石之上,只见火星激射,石屑纷飞,整块大石登时迸碎。 黑袍客三招之间便转守为攻,此时正式决斗,他不再给十三夜喘息余地,大剑挺动,追击而出。这一剑去势平直,但劲道澎湃凌厉,十三夜哪敢阻挡招架?只得向后退开,准备落地后再向旁边跃出。黑袍客目光如炬,已经看出他这后着,剑锋环转,将十三夜两侧空门尽数封锁,跟着手腕一缩,大剑陡然收回,剑尖已抵到十三夜小腹。这一招变化既突然,又诡异,速度又快得出奇,当真任谁也料想不到,十三夜大吃一惊,倘不立时后撤,自己小腹中剑,不死也得重伤,当下不敢稍待,急忙又向后纵出。黑袍客继续紧追,大剑挥霍,如同一面光盾。十三夜被逼无奈,只得接着后退。他被黑袍客三招之间逼得连退数丈,心下又惊又急:“前辈兵刃如此沉重,出招仍能这般迅捷,连环三击,竟攻得我全无招架余地!兵刃不敢与他硬碰,又无法逃出他剑招的封锁,这可如何是好?”心念电转之间,又已避开了黑袍客的两记快攻,这时十三夜已退出十余丈,偷眼一瞧,不禁更是忧急,原来背后不远便是悬崖石壁,倘不尽快冲出黑袍客的剑招笼罩,一旦被逼到石壁之下,那便只有弃剑认输的份儿了。十三夜暗道:“前辈是妈妈托来试我武功的,我若被他寥寥数招便给打得拱手服输,他回去一说,妈妈岂不伤心失望?”想到此处,十三夜心中求胜之念陡然高涨,此时他已被黑袍客又连接递出的两剑迫到崖壁之旁,后背眼看已与石壁相贴,实已再无半分退路。 黑袍客见十三夜身处绝境,可以说败势已明,当下大剑提起,在十三夜头顶虚晃一记,防他最后高跃脱逃,只消这一招使讫,比剑结束,十三夜便是输了。 便在这输赢即判之际,十三夜急中生智,软剑倏转,狠狠刺在身后石壁之上,跟着双足翻出,也踏在石壁之上,随即身形俯冲,向前猛蹿,黑剑反弹之力,双足齐蹬之劲,两股大力拖着十三夜身体直从黑袍客两脚之间滑翔出去。 黑袍客没想到十三夜于此绝境之下竟还有这种突围脱困的奇招,他这招虚晃刚使一半,只觉胯下衣袍飘动,十三夜已钻了过去。他转过身,见十三夜已站在身后数丈之外,神情得意,手中软剑兀自颤抖不绝。 黑袍客点了点头,低声道:“很好!再来最后一战。”他声音甚低,但掩不住嗓音嘶哑,仿佛喉咙里塞着木碳一般。 十三夜听他声音如此古怪,不禁微微讶异,但这股讶异之感瞬间便逝,随即又豪气飞扬,大声道:“好,咱们便来最后一战!前辈,看剑吧!”一言喝毕,猱身而上。黑袍客也不再忽怠,挥剑相迎。 十三夜第三度与黑袍客交手,再不似先前般处处顾及,甫一相合,手腕连振,刹那间便递出七八十招,招招向黑袍客要害招呼。黑袍客大剑绕身,尽数挡开。十三夜高蹿低伏,忽左忽右,把在幽冥谷修炼十多年的剑法施展开来,变幻百端,如梦如幻,兼以他兵刃柔软,犹如灵蛇,招术益发显得空灵虚妙,但不论他剑招如何奇诡善幻,总是递不到黑袍客周身半尺之内,黑袍客出招虽相对较缓,但以慢制快,以拙御巧,竟然守得壁垒森严,只见他挥剑一封,十三夜刺来的十余剑便悉数被阻挡在外,有时乘机还出一剑,又逼得十三夜不得不远纵相避。 片刻之间,两人虚发虚接,拆了二百多招。十三夜心下叹服,只觉这黑袍客内力深湛,比李冰阳高出十倍,只是他剑法甚拙,大有痕迹可寻,倘若换成李冰阳那神乎其技的剑法,自己早就落败了。 又斗片时,黑袍客内力渐渐发挥出来,大剑舞动之际,竟发出轰轰隆隆的风雷之声,剑芒更是映得方圆数丈之内纤毫毕现。十三夜黑衣黑剑,纵跃无声,最便于夜间进击,但此刻黑袍客大剑光华明耀,犹如火把,自己刺出的每一剑俱被映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暗焦急:“若照这般不死不活地斗将下去,我气力不济,时间一长,定然败落。须得尽快想个法子破他剑网。”他心神微分,攻势便不禁迟滞。 黑袍客目光何等犀利?这稍纵即逝的致胜良机自是不能让它失之交臂,大剑圆转,嗤的一声大响,剑刃向十三夜右臂削下。 十三夜大惊,急忙飘身后退。黑袍客一招得手,岂容他就此脱身?剑挟急雷,紧追而上。十三夜退得虽急,但黑袍客追得更快,眼见十三夜一退三四丈,黑袍客非但未被甩开,反倒还被他追近了几分,只见他手中大剑寒刃披星,剑尖几乎便要刺到十三夜肩头黑纱上。黑袍客大剑宽达半尺,若给它刺得实了,十三夜整条胳膊只怕也要被当场卸了下来。虽说这只是比武过招,但眼见黑袍客这一招追击奇急,万一收势稍有迟缓,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危急之中,十三夜也顾不得黑袍客大剑上蓄有巨大力道,挥动软剑,往大剑上用力拨出。只听波的一声闷响,黑色软剑撞在大剑之上。十三夜原想两剑相撞,自己纵不被震得虎口开裂,兵刃也非脱手不可,岂知自己兵刃与大剑相撞,非但没被弹开,反觉有一股极大的引力将之紧紧吸附住,便似那大剑陡然化成一块大磁铁一般。十三夜一怔之下,忙运力回抽,岂料不单长剑抽不回来,连自己手掌也被黑色软剑的剑柄给紧紧胶住了。这一下他更加惊骇,却也明白了这引力必是黑袍客手上的内功所至,只是他吸住兵刃,竟能将自己手掌也牢牢吸住,其内力之深,功法之奇,当真让人不可思议。 黑袍客用内力把十三夜连人带剑吸住,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直瞪着他,显是要等他开口认输。但十三夜颇有一股牛气,只要不是把自己真刀真枪地打败,若要认输,却万万不能。他见黑袍客持剑端立,不再有任何动作,蓦地双足齐出,向黑袍客小腹、胸口踢去。这两脚为十三夜全力发出,蓄势奇疾,而且踢得又是“丹田”、“气海”两大要害。这两处均是人身要害,寻常人等,触之立毙,但黑袍客有玄功护体,对十三夜区区两脚自是毫不在意,但他颇为爱惜十三夜这股败而不馁、不肯服输的硬气,当下撤了神功,向后避开。 十三夜双足踢出,身子全仗着黑袍客大剑上的引力支撑,不料黑袍客突然撤力,这一来他措手不及,踢出的双足无法收回,登时头下脚上,凌空转了个个儿。 黑袍客大袖一拂,一股劲风将十三夜轻轻裹住,好让他不致摔得太过狼狈。 十三夜雪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他恼羞成怒,双足甫一接地,一声长叫,又向黑袍客扑上,霎时间黑影晃动,白光耀眼,二人又斗在一处。拆了几十招,十三夜见黑袍客只守不攻,心念一动:“前辈只是考较我的剑法,决计不会伤我,既是如此,我还怕甚么来?方才已经连输三场,说什么也得扳回一局,不然怎么对得起妈妈?”他心中既存了这种无赖心思,招术一变,竟是只进攻,不防守。 黑袍客见势不对,于是也不再一味守护,大剑横斩直劈,连连进招,然而每一招攻到十三夜身边,十三夜却只是将身子微微一侧,并不怎么躲避,黑袍客见势,只得又将剑招收回。十三夜见状大喜,出招愈加肆无忌惮,见黑袍客大剑再刺来,竟是连侧也不再侧,只是不住价寻暇觅隙,拼命进击。黑袍客无可奈何,只得不再进招,当下只飞舞大剑,尽力守御。黑袍客内功较十三夜远为深厚,但剑法似乎稍有不如,虽是极力防守,也不免百密一疏。适才他与十三夜交手,剑法中一有漏洞,他便劈刺一剑,逼得十三夜旁逸远退,然此时十三夜用这等无赖打法,对他的攻招全不理会,然而又不能当真就伤了他,是以立时便处了下风。又斗十几招,十三夜身法剑法渐渐溶合无间,黑袍客只觉上下左右全是十三夜的身影,四面八方都是黑色软剑的剑招,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酣斗之中,十三夜突然一剑刺向黑袍客左肩,黑袍客侧身闪开,大剑回撩,急斩十三夜兵刃。 十三夜嘿的一声,双臂猛摇,黑色软剑竟突然从他右手消失不见,这一着奇突之极,以黑袍客眼力之明察秋毫,竟也没看到这软剑是怎么消失的,一怔之间,只见一条黑影蓦地从十三夜左手闪出,赫然正是那黑色软剑。原来十三夜不知用甚么手法,居然将兵刃于此电闪交睫之间由右手交转到了左手。 只听噗的一声,十三夜左臂一探,剑尖刺入黑袍客左腿腿弯。黑袍客吃了一惊,急忙潜运内力,沉入左腿,登时把黑色软剑弹出伤口,十三夜被震得五指剧痛,慌忙矮身蹿出,但他刚蹿出半步,猛听头顶一声大响,宛如当头打下一个霹雳,抬眼一看,只见大剑光芒刺目,剑锋已劈到面门。 霎时之间,十三夜只觉一颗心似乎也停止了跳动,只有闭目待死。但过了好一会,大剑并未落下,睁开眼睛,只见大剑虚悬脸上,剑锋与自己鼻尖相去不足半寸。 十三夜唬了一身冷汗,急忙侧步蹿开。 只见黑袍客呵呵轻笑,声如鸮鸣,又向十三夜点了点头,随即将大剑一收,放入腰间袍下,跟着转身大踏步走去。 十三夜待黑袍客走出十余步,突然开口叫道:“前辈请留步,你还没告诉我我妈妈在哪里呢!”黑袍客头也不回,只扬臂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再问。 十三夜大急,发足追赶。黑袍客停步回身,突然左臂伸出,破蒲扇般的大掌凌空推过来。十三夜见他手掌伸出,不明所以,蓦然只觉一股热辣辣的气流扑面而至,直烤得脸皮生疼,大骇之下,慌忙跃身后退。 黑袍客一掌将十三夜逼退,随即又转身而去。 十三夜抚摸着隐隐作痛的脸颊,心下骇异莫名,眼睁睁望着黑袍客扬长出谷,竟是不敢再追出半步,静立片刻,心里记挂着碧玉,便飞步赶回木屋。 碧玉正蜷缩在床角,见十三夜进屋,面露喜色,跃下床来,抓住十三夜手腕,道:“你去哪里了?丢下我一人在这儿,我都快怕死啦!”说着泪水便要流出。 十三夜忙安慰道:“莫怕莫怕,我只是去追那闯进谷来的黑袍人去了。”碧玉啊的一声,惊道:“追上了没有?他是什么人?” 十三夜笑道:“他是我妈妈的朋友,是受我妈妈之托,前来考较我剑法的。”当下将同黑袍客的四场比斗简略述说一遍。 碧玉道:“这黑袍人武功这么厉害?我原以为天下武功最厉害之人,也不过跟七仙女姐姐、草狂僧大师一般,如今听你一说,这黑袍人的武功可比七仙女姐姐、草狂僧大师高的多了。看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当真不错,武林中深藏不露、不为人知的世外高人,可多的很哪。” 十三夜道:“我只是还没有达到爸爸生前的剑法境界,不然的话,黑袍老前辈也未必能胜得我这么容易。” 碧玉望着十三夜道:“你爸爸武艺如此了得,我在靖南世家怎么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十三夜哦了一声,甚感意外,道:“我听妈妈说,爸爸当年在武林中可是极有名的剑侠,可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靖南世家既是武林世家,怎会没人知道?” 碧玉道:“我和寒冰姐姐虽说从未出过家门,但江湖中的成名剑侠却无不听家人说过,你父亲若大大有名,我不可能没听过,但这‘十三夜’三个字却是直到见了你之后才首次听说的。嗯,也许你爸爸并非像你妈妈说的那么有名,只是你妈妈为了哄你,故意将你爸爸的名声夸大了。” 十三夜叹了口气,道:“也许你猜的没错,我爸爸真的没那么有名。”说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沮丧。 碧玉轻轻**十三夜双手,道:“我刚才做梦又梦到家了。我想马上就回家,你现在就陪我回家,好不好?” 十三夜听碧玉温言软语,神态又楚楚可怜,还有什么不肯答应的?只觉她两只柔软滑腻的小手在自己掌心不停地**,一颗心几乎便欲溶化,柔声道:“好,等下天一亮,我就陪你回家去。”说着翻手把她的手轻轻握住。 碧玉脸上一红,急忙缩开,低头走到屋外,抬头仰望,只见谷口一线天空已变得微亮,说道:“你看,天不是已经亮了?咱们这就动身吧。”十三夜点头道:“好,咱们这就走。”碧玉见十三夜答应的爽快干脆,脸上露出笑容,道:“我为你带几件路上换洗的衣服。”奔入屋中,从床下拉出十三夜的衣箱,取出两套衣服,叠成一包,又另外撕下一条纱带,将衣包缚在自己背上。十三夜在一旁看着,心想碧玉为自己考虑的如此周到,日后真不知怎样疼爱她方能报答其万一。碧玉缚好衣包,转身挽住十三夜手腕,笑道:“我们走吧。” 十三夜带着碧玉飘身下树,瞥了一眼旁边的石缝,道:“我十多年来从未离开过幽冥谷,此次一去,不知何时方能回来,我想去跟爸爸道一声别,碧玉,你说行吗?” 碧玉想起十三夜父亲遗骨的狰狞之态,不寒而栗,但想十三夜与父亲道别,总是一番孝子情意,不便阻拦,当下点了点头。 二人穿过石缝,来到树林边。碧玉不禁忧虑,说道:“咱们可别再遇到那些毒爪飞猫了。”十三夜昂然道:“我此刻精力百倍,真要遇到了,管教它举手之间命丧在我宝剑之下。碧玉,你不用害怕。”说着右臂一振,只听嗤的一声,随即右掌翻出,在身边一株碗口粗的树干上一推,树身立时向旁摔出,只听忽剌剌一阵大响,树枝在地上摔得纷纷断折。 碧玉吃了一惊,只见树干断折之处十分平滑,才恍悟适才那嗤的一声,是十三夜挥剑削断树干的声音,只是他出手太快,自己根本没能看到。碧玉见十三夜自信满满,忧虑之意顿消。 穿过树林,进入石墓,十三夜走到石坑前,望着父亲的遗骨,说道:“爸爸,孩儿此次是来向你辞行的。碧玉思念家人,孩儿得陪她回家一趟,也许要很长时间不能再来看望你了。”顿了一顿,又道:“爸爸,孩儿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妈方才托了一位前辈高人来考校孩儿的剑法,前辈对孩儿的剑法很是赞许,妈妈听到之后,一定会非常开心,我想不久之后,妈妈就会回来看望咱们父子了,咱们一家三口,马上就能团圆啦!”说到这里,十三夜语气忍不住兴奋起来。过了好一会,十三夜叹了口气,转眼望了望石壁上的刻字,道:“‘不意中奸人暗算’,嘿嘿,‘中奸人暗算’!爸爸,你尽可放心,孩儿此次出谷,一定会仔细打探那奸贼李青阳的下落,一旦让孩儿找到了他,孩儿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会将他杀了,以祭爸爸在天之灵。”说完一拉碧玉之手,道:“碧玉,咱们走吧。” 待出了石墓,碧玉忽道:“你若找到那李青阳,真会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为你爸爸报仇么?” 十三夜脱口说道:“那还用说?我当然会。” 碧玉听了,默然无语,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低声道:“那你就舍得下我?” 十三夜一愕,道:“这……”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碧玉见十三夜满脸难色,强颜一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往心里去。你看,天都大亮啦,咱们快出谷去吧。” 十三夜走出几步,忽然握住碧玉双手,捧到自己胸前,说道:“倘若真遇到那李青阳,我武功又远为不如的话,那我便逃跑。碧玉,为了你,我是绝不会轻易就死的。” 碧玉听十三夜说地斩钉截铁,不由得芳心大动,胸中充满了无限温柔甜蜜之感。两人四手相握,四目相对,一时间灵犀互通,浑然忘了身外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头顶传下一声清脆的鸟鸣,两人抬起头来,只见两只羽翼如金的小鸟划过头顶,并头向东飞去。只见东方的天空已然大白,几朵云彩浮在空中,被晨光照出淡淡绯红。 碧玉道:“太阳就要出来了。” 十三夜揽过碧玉的腰,轻轻道:“走,咱们这便出谷,一同前往靖南世家。”当下离开花谷,回到幽冥谷中。这两次穿越树林,均未遭遇毒爪飞猫,二人心中都暗自庆幸。出了幽冥谷,只见瘴林之内瘴气犹重。十三夜冲入林中,摘来防瘴叶片,与碧玉分别塞住口鼻,待从瘴林出来,只见东方天空的白云已然霞光批拂,艳如锦绣,宛如当空绽开了几十朵巨大的玫瑰花一般。二人乍见之下,都是大为惊艳。 除去防瘴叶片,碧玉道:“今天是八月十六,距九月初九的江南剑会还有一、二、三、四……”屈指一数,道:“还有二十三天。咱们要在这二十三天之内赶到靖南世家,时日不裕呀!” 十三夜道:“靖南世家距此有多少路程?”碧玉思索片刻,道:“至少也要两千多里,也许快要三千里了。”十三夜道:“二十多天赶三千里路,时日尽够用。碧玉,你不用担心。” 碧玉向他斜睨而笑,道:“说你是井底之蛙,还真没冤枉你。你从未出过远门,不知咱们江南路径,极是曲折。别的不说,单这一路之上的山路河流,至少也有五六百道,小的河流上有桥,也还罢了,但是稍宽的河道,便非得乘船求渡不可,真正的平坦旱道可没有多少。我和寒冰姐姐当日乘的流星马,每天也不过赶出二百里路,眼下流星马被姐姐骑了去,若以寻常马匹的脚程,这三千里路,别说二十多天,只怕一个月也未必赶完。”说着叹了口气。 十三夜一听,也着急起来,道:“这么说来,咱们是半刻也不能耽搁了。这便赶紧上路!”揽过碧玉,平步如飞,来到石岗之下,纵身上了石岗。 第三章芙蓉小镇?夜战(1) 十三夜刚要携着碧玉跃下,一瞥眼间,只见对面不远处已“品”字形站了三个人。十三夜和碧玉愣了一下,随即脱口叫出:“李冰阳!” 只见这三人一色青布长衫,当先一人正是十三剑阁阁主李冰阳。后面跟着的二人碧玉也都认得,乃是甲二护使。 李冰阳见碧玉无恙,心中大安,说道:“碧玉姑娘,你不用害怕,我定会把你从此人手中救下。你姐姐寒冰呢?她是不是也落入了此人手中?” 碧玉道:“我姐姐已回靖南世家去了,倒不用你记挂。”说着摇了摇十三夜手臂,道:“他叫十三夜,可不是你意想中的坏人。他带我到幽冥谷,也绝不是要逼你交出寒玉剑的,他只是……只是……反正他待我可好了。”说到这里,脸上颇有忸怩之色。 李冰阳没想到碧玉竟会为劫持她的强盗说好话,但见她说话神色诚挚,并无受逼迫之态,不禁大为奇怪,但一时之间毕竟难以置信,当下转脸对十三夜道:“十三夜,你若想拿回自家宝剑,大可凭了真才实学,真刀真枪地从李某手中夺去,李某也自佩服,像这般劫持人质,威逼要挟,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十三夜冷冷道:“方才碧玉已经把话说得明白,你爱信不信。我十三夜虽非什么英雄好汉,但这胁持人质、逼人就范的勾当却自信做不出来。不错,当初我带碧玉临去之时,确实说过要让你拿剑换人的话,但那不过是临别赠言,随口一说。现在我把真心话告诉你吧,我带碧玉回谷,只是对她一心爱恋,想让她与我长相厮守,并非向你勒索宝剑。” 李冰阳嘿的一声冷笑,道:“这么说来,阁下竟是对碧玉姑娘一见倾心了?” 十三夜见李冰阳神情口气之中对自己深爱碧玉全无半点相信之意,不由得气往上冲,沉声道:“怎么,你竟敢不相信我?” 李冰阳冷笑道:“莫说李某不信,只怕阁下这一番话,就是三岁小儿也绝难相信。”要知在李冰阳心中,十三夜根本就是一个阴鸷冷僻、心机深沉的邪异之人,若说这等人也会对女子一见钟情,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只是这十三夜花言巧语骗得碧玉倾心,究竟有何用意,倒一时猜测不出,于是又道:“阁下同我十三剑阁结有梁子,自可找我十三剑阁了断,却把一个小姑娘擒在手中,当作筹码,日后传了出去,也不怕江湖上的朋友笑话么?碧玉姑娘是我十三剑阁的贵客,李某誓死也要保护她的周全,还请阁下高抬贵手,让李某平安送她回家。” 十三夜道:“这一节倒不用你费心了,我此次出谷,正是要陪碧玉一起回家的。” 李冰阳吃了一惊,道:“你也要去靖南世家?” 十三夜道:“怎么,我为什么不能去靖南世家?” 李冰阳向他侧目而视,道:“敢问阁下去靖南世家,私心是何用意?” 十三夜对李冰阳不信自己爱恋碧玉极为不满,是以不愿与他多说,冷然道:“这是我跟碧玉的私事,不劳你来多问。我们还要急着赶路,没工夫与你在此缠磨,快请回吧。” 李冰阳心想十三夜花偌大心思,骗得碧玉倾心,定然有着重大图谋,又听他竟然也要去靖南世家,料他更是深有居心,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必是在打寒玉剑的主意无疑,自己身为阁主,绝不能明知其谋而坐视不管,说甚么也不可让他的诡计得逞,听十三夜出言相逐,冷笑道:“李某为寻找阁下,一连两日不眠不休,沿这大江两岸来回奔波了数百里,好容易找到这里,难道凭阁下一句话,便让李某这两日来的奔波辛苦付之东流么?李某又岂是被人戏耍的三岁孩童?若没找到阁下也罢了,如今既已找到,碧玉姑娘我是铁定要救的了。”说完大袖一挥,向前迈了两步。 十三夜勃然变色,正要说话,碧玉已气得忍不住了,说道:“李冰阳,你也太不讲理了!十三夜哪里戏耍你了?你沿江奔波辛苦,是你自愿的,又不是他逼你,你怎么能怪他?再说了,他送我回家,也是我央求他的,也并非他逼迫我,你又何必横加阻拦?你给我听着,你若再这么纠缠不休,就算你将我送到家里,看我不照样在世子面前告你一状!” 李冰阳心想,不知这十三夜用了甚么诡计,短短两天便把碧玉迷惑得黑白不分,一门心思只替他说话,说道:“碧玉,你年纪还小,不识江湖中的鬼蜮伎俩,这十三夜居心叵测,你万万不可听信他的甜言蜜语。他骗你带他到靖南世家,必然不怀好意。想来是他武力强夺寒玉剑不成,便欲施展诡计,挑唆你去游说世子,让世子代他向李某讨剑。碧玉,这两日在幽冥谷中,他是不是向你说了我十三剑阁不少坏话?”李冰阳自出任十三剑阁阁主以来,仅七年前参加江南剑会时下山一次,在那之后便一直坐守阁中苦练剑法,十余年间再未外出,与人交际既少,心思便极为单纯,心中想到甚么,口中便说了出来,丝毫不知遮拦顾忌,这一节倒与十三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十三夜听李冰阳竟当心上人的面大肆败坏自己名声,这口气如何还咽得下去?喝道:“姓李的,你如此污蔑我,道我十三夜真是好惹的吗?”抽出黑色软剑,作势便要扑上。 碧玉抓住他衣袖,道:“他满口胡说八道,你理他做什么?咱们赶路要紧。” 十三夜收了长剑,道:“碧玉,我听你的。”转面对李冰阳喝道:“李冰阳,今日之事我暂不跟你计较,日后有暇,我必定再登门拜访,到时咱们旧仇新账,一并清算。”揽了碧玉腰,就要向石后跃落。 李冰阳深知十三夜轻功高妙,一旦让他走了,再追便为不易,当下气凝丹田,绽舌喝道:“且慢!”他这两个字系用浑厚内力送出,声音虽不甚大,但劲道刚猛,威力极强,奔十三夜耳门直喷而到。 十三夜被震得脑中一阵嗡嗡作响,愕然回顾道:“怎么?” 李冰阳道:“世子能不远千里遣碧玉、寒冰两姐妹来十三剑阁向李某传谕下贴,自是信得过李某也能将二人平安送回。如今因你之故,寒冰姑娘孤身返家,路上安危难料,若不再把碧玉姑娘平安送回,李某如何向世子交待?世子若知李某明知碧玉姑娘身陷匪手而竟坐视不理,又将怎样看待李某?况且此事又岂仅关系李某一人名誉?李某身为一阁之主,一举一动都关系全阁颜面,今日我若袖手不顾,岂不带累的整个十三剑阁也要受世人耻笑?” 十三夜向李冰阳冷冷而视,道:“听你这么说,我若不将碧玉交给你,你是铁定不肯罢手的了?” 李冰阳双手抱拳,道:“李某也是情非得已,还望兄弟体谅。” 十三夜哼了一声,道:“我要亲自送碧玉回家,此意已决,莫说是你李冰阳,就是天王老子前来要人,我也不给!告辞!”双膝微曲,便要向石后纵落。 李冰阳见此情势,已知用言语已决不可能让十三夜松手留人,当下左足微动,将一枚石子踢到手中,随即曲指一弹,只听嗤的一声疾响,石子向十三夜腰间激射而来。 十三夜听到破空声响,看准了石子来路,软剑递出,当的一声,剑石相撞,十三夜只觉整条手臂隐隐作痛,兵刃几乎也脱手飞出,不由得又惊又怒,叫道:“啊哈,姓李的,竟然动起手来啦!看来你是想动手蛮来啦!” 李冰阳也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将胸脯向前一挺。 十三夜怒极反笑,嘿嘿两声,道:“好,好,姓李的,今日我若不同你再好好打一场,倒似我十三夜怕了你似的。”说着手臂从碧玉腰间松开。 碧玉急忙拉住他,道:“你……你又不是他的对手,怎么还要跟他动手?” 十三夜握住她的手,微笑道:“碧玉,今日一战,势所难免,我若不把这姓李的打发走,他势必阴魂不散,死缠到底。碧玉,你放心,为了你,这一战我绝不会输给他。”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捏,以示安慰,随即从石梁上纵身而下,落地之后又连接飘跃,来在李冰阳面前,黑色软剑一挥,朗声道:“李冰阳,你我已交过两次手,均是你稍胜一筹,但你也别太狂妄,今日这第三战,管教你再讨不到一丝好处!亮剑吧。” 李冰阳右手摊出,身后甲右护使立刻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剑身晶莹翠绿,正是那把寒玉剑,恭恭敬敬交入他的手中,然后同甲左护使一齐远远退开。李冰阳左手捏个剑诀,右手寒玉剑虚劈一记,道:“兵刃已出,你先出招吧。”话音甫落,十三夜一声清啸,已挺剑刺到面前。 第三章芙蓉小镇?夜战(2) 李冰阳深知十三夜身法飘忽,剑招诡幻,料想他这中宫直进的一剑八成只是虚招,虽然如此,但也不敢稍存轻忽,寒玉剑环转前刺,一出手便是一记攻守兼备的妙招,同时左手一抬,凌空劈出一掌。十三夜愤怒之下,欺敌过甚,这一招攻得太近,身形躲闪不及,臂膊被掌风扫中,登时火辣辣的十分剧痛,急忙横翔而出,剑如游龙,向李冰阳上中下三路同时进招。 李冰阳道:“好剑法!”回剑相封,左掌刚要再次出击,十三夜早已绕到另一侧,挺剑急削他的肩头,李冰阳忙收回掌,举剑格挡。 十三夜右手的黑色软剑不知何故突然转到左手,剑尖向李冰阳的左腕挑到。这一记变招意外之极,李冰阳吃了一惊,手腕猛沉,左掌急拍,掌风将软剑荡开,方自免了手腕洞穿之祸。 他二人此次均立志要将对方快速击败,一交手便各自施出最拿手的绝艺。李冰阳掌剑齐运,近则用剑劈刺,远则以掌遥击,意态好整以暇,大有立于不败之志。十三夜则把电照风行的轻功和千变万化的剑法融二为一,瞬息百变,如梦如幻,围着李冰阳暴风骤雨般进击。两人已交手过两次,彼此功夫的长短路数均了然于胸,适才刚一交手,便各自遭险,当下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 李冰阳运剑如风,将周身要害守得滴水不漏,左手虚握,蓄力于掌,只待发现良机,立时发掌拍击,意欲将十三夜一举击败,但十三夜身形如电,将一身轻功发挥得淋漓尽致,移形换位,如鬼如魅,毫不给对方空隙可乘。李冰阳既寻不到他身法中的破绽,便不肯轻易浪费掌力。 十三夜绕李冰阳转了数十圈,忽然直欺而前,软剑不绝向他周身要害急刺。李冰阳奋力挡架,二人这一交手,攻则攻得猛烈,挡则挡得严密,只听双剑交鸣之声密集如雨,刹那间便拆了七八十招,十三夜进招之际足下不停,依然绕着李冰阳迅捷无论的旋转。 李冰阳却只是持剑端立,振臂激舞,将十三夜刺来的每一剑尽数挡开。十三夜剑招阴柔,软剑披风之声甚是细微,但李冰阳内力深厚,听觉聪敏异常,全仗于此,方能将十三夜背后递来的剑招也拦得毫厘不爽。但两人出招愈来愈快,待百余招开外,两剑相撞的间隔几乎密不容发,乒乒乓乓之声连绵成片,全然把十三夜出剑时的披风之声淹没。李冰阳辨不出十三夜背后出剑的方位,便不敢再这般端立不动,寒玉剑突然直斫而出,猛攻数招,同时左臂急振,分别向前后左右各拍出一掌,意欲迫十三夜远遁。他左手每拍出一掌,右手剑招便不免一滞,十三夜最善捋暇觅隙,在李冰阳第三掌收回,第四掌未出之际,陡然直欺而上,软剑剑尖刺入李冰阳左肩。幸亏李冰阳第四掌及时击出,逼得十三夜不得不远远退避,伤口只刺入寸许,并无大碍,饶是如此,也已把李冰阳吓出一身冷汗,当下趁着十三夜一退之际,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浮躁之气压下,同时潜运真力,灌注于寒玉剑上,嗤的一声,往十三夜追击而出。 十三夜避开李冰阳第四记掌风中锋,但由于相距太近,后退之际还是给掌风边缘扫中右肩,登时痛得肩胛欲裂,慌忙剑交左手,眼见李冰阳这一剑来势奇急,不得已横剑挡架。 两剑相交,十三夜只觉虎口剧震,急忙运起在谷中自幼苦练的“双手兵刃转换术”,黑色软剑又急转右手。十三夜身上的厚纱并非是完整的一团,而是其中特意缝制了无数洞孔纽襻,这些洞孔纽襻又彼此勾通缠连,专为挟藏这黑色软剑之用。十三夜先前随手一抖,兵刃立时出现在手中,非是他身怀魔法,凭空变化出来,只不过是将兵刃从这些洞孔纽襻之中取出而已,只是他长年练习,手法精熟,兵刃随取随收,迅捷无比,人的双眼难以跟及,以至让人有凭空变出的错觉。这“双手兵刃转换术”便是从这收剑取剑的技艺之中演化而来的,其实说来毫不为奇,不过是一只手先将兵刃放入衣纱之内,随即另一只手再从中取出,只是他手法实在太快,此甫没,彼即出,总让人以为他是将兵刃直接从一只手变到另一只手里似的。十三夜在幽冥谷中十多年,观飞猫而练肢体,见蟒蛇而效腰身,筋骨躯体极尽轻柔灵活,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几乎都能随心运转,是以将兵刃如此快过眼睛的收发转换,在别人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在他则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十三夜剑转右手,陡然曲身摇臂,招数大变,只见黑色软剑大折大弯,剑招更加奇幻诡异。李冰阳当夜在江边曾领教过他这套奇门剑术,并肩头中了一剑,深知这剑法虚虚实实,极难应付,一时也不敢太过紧逼,当下收摄心神,小心拆解。 十三夜自知功力远非李冰阳敌手,是以兵刃转动,频频往其剑招空隙处招呼。李冰阳运剑出击,一心要以内力将十三夜兵刃震脱手,但不料对方招术委实太过空灵虚妙,自己一招递出,眼看长剑便可撞上对方黑剑,但每每便在双剑将触未触之际,给十三夜手腕一颤,软剑环动,间不容发地绕了开去。 二人你来我往,腾跃起伏,斗得异常激烈。在石梁上观战的碧玉全然看不清两人是如何拆招换式、如何换位移形的,只见一团黑影,一团青雾,在空地上穿插交错,倏分倏合,其间更有寒玉剑一道道灿烂夺目的碧光纵横闪烁,发出嗤嗤声响。碧玉见李冰阳剑气凌厉,声势煊赫,暗暗为十三夜担心,转眼去看对面的甲二护使,只见他二人也是眉头紧锁,一般的颇有忧意。 两人翻翻滚滚又斗了三四百招,十三夜运剑出招越来越连绵巧妙,他八岁时父亲便即去世,是以得父亲亲传甚少,只能算得上入门,但他在幽冥谷中勤习不辍,十多年如一日,单就剑法而论,早已青出于蓝,远胜当年其父,此刻被李冰阳的剑术一加催激,平日无数自习不到的精妙招术更是被源源不断的启发而出,欣喜之下,一柄剑挥舞得益发得心应手,各种平时想都未曾想过的妙招不自禁地汩汩而出,一时之间,十三夜竟觉得黑色软剑好似自己有了灵性,拖着他的手臂自行当空飞舞一般。又拆了数十招,十三夜脑中渐渐一片空明,双目所视,唯有李冰阳手中变幻翻飞的寒玉剑,心中所想,也只是自己手中的黑色软剑如何与之对应拆解。 李冰阳越斗越惊,他两番与十三夜交手,自觉早已摸清了对方底子,不意两日小别,对方剑法居然又精进若斯,不但抽招换式益愈星驰电发,连剑身的弯折变化较之先前也更加汪洋恣肆,只见黑色软剑不住向自己握着寒玉剑的右手手臂勾缠圈绕、点刺切削,剑尖所指,竟是唯寒玉剑为鹄的,不由得李冰阳不加倍惊惧警惕。幸亏他十三剑阁的剑法也是以随心所欲、不遵矩度为尚,每一剑刺出,都是凭心而发、见机而变,并无定象轨迹可寻,令十三夜也颇费琢磨,是以尚不致即处下风。 李冰阳见十三夜身法如电,数次想出掌截击,但由于十三夜出招着实太快,唯恐自己稍一分神,给对方造成可乘之机,竟是迟迟不敢发出。 再过百余招,李冰阳渐觉十三夜出招又快了不少,只觉自己整条右臂已尽在其软剑剑招的笼罩之下,应变稍有不周,说不定一条手臂就要被刺得千疮百孔。他无论如何闪避腾纵,这密密麻麻的剑尖竟如附骨之蛆,根本无法甩脱,但若用剑斩削,却又碰不到分毫,仿佛这些剑尖都是若有若无的幻影一般。 李冰阳空有一身内功,却被十三夜的快剑封得不敢妄自施展,单凭剑法而论,虽不致便输于他,但若想取胜,却几乎不可能了。 李冰阳越斗越急,又过了片刻,东方朝霞渐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他手中寒玉剑本已光华四射,此刻被阳光一照,益发辉耀刺眼。十三夜双眼可于夜间见物,却难以忍受强光,这时被剑气逼射,竟有些睁不开眼,登时出招便迟缓了下来。李冰阳见机不可失,右手疾攻数剑,蓄于掌心的力道趁势拍出。十三夜只觉一股劲风当胸扑至,急向跃后,已有所不及,掌风立时将他冲得失去平衡,向后连连跌退。 李冰阳焉能错过这得来不易的制胜良机?寒玉剑一挺,一招“白虹贯日”向十三夜心窝急刺而去。 十三夜被李冰阳掌风冲得后退,刚要拿桩站稳,眼见寒玉剑刃挟劲风,已奔自己胸口刺到,大骇之下,又倒纵而出。李冰阳早已料到他这记后着,那“白虹贯日”劲道虽猛,却只是一着威敌的虚招,真正的制敌之招倒在这第二招上,只见他蓦地左掌发力,掌风将十三夜牢牢逼住,同时寒玉剑环切而下,往其黑色软剑剑身上斩落,只消将十三夜兵刃震脱,这一战自己便算赢了。 十三夜为李冰阳掌力所罩,只觉周身的空气骤然凝固了相似,便是动上一动也是不能,唯有眼睁睁看着寒玉剑向自己兵刃上砸来。 眼见败局已定,蓦听头顶一声清叱:“李冰阳,看剑!”跟着白光一闪,一柄薄薄的无柄短剑刺到李冰阳右腕“神门”穴上。 李冰阳右臂一麻,寒玉剑登时脱手。他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制服十三夜了,左手化掌为爪,急抓而下,要将脱手的寒玉剑再抓回掌中。 不料李冰阳反应虽快,身边的十三夜反应更快,十三夜一觉身畔强劲如堵的劲力一消,立刻软剑斜挑,往李冰阳抓向寒玉剑的左掌刺出。李冰阳见黑剑隐隐而至,这一掌若继续抓下,寒玉剑没抓到手,掌心先要给黑剑刺穿了,只得生生凝招。十三夜便趁这一缓之际,一脚踢出,将尚未落地的寒玉剑踢得高高飞起,接着软剑连颤,撒出一片密丛丛的剑花,挡住李冰阳,随即纵身跃起,将寒玉剑抓入手中,在空中迅疾一个转折,落在碧玉身边,揽过碧玉腰肢,叫道:“咱们走!”跃下石岗。 这几下兔起鹘落,瞬息数变,碧玉掷出秋水剑,其意只在救十三夜脱困,不料一眨眼间,竟助十三夜将寒玉剑抢到了手中。 两人刚落地面,忽听身后衣袂飘风之声,十三夜一凛:“李冰阳追得好快!”此念刚起,又听呼呼两声,两股悍猛无俦的劲风自两面悍然扑至,主锋未到,已将二人衣服吹得鼓胀起来。十三夜一惊:“不对!李冰阳掌风绝无这等凶猛,定是他身后两名随从所发!”刚想到此,背后掌力已汹涌澎湃的袭击而到。十三夜将碧玉护在胸前,双足奋力向前疾冲,饶是他奔得快逾脱兔,背心依然为这两股掌风的前芒所及,顿时只觉背上如被两个大铁锤擂中了一般,疼的脊背几乎也要断裂了,十三夜惊骇绝伦,更加用力疾奔,没命价向远处那片乱石堆奔去。 乱石阵在数里之外,倏忽即到。 十三夜听得身后脚步声一直在三丈之外紧紧相随,自己一阵急冲之下,竟未能将他们甩开分毫,心下更加惶遽。眼见乱石堆已到,十三夜身形一猫,直冲而入,当下倏左倏右,忽前忽后,在曲折的石缝中迂回穿掠,片刻间将甲二护使甩得无影无踪。 只听远处李冰阳叫道:“千万不能让他逃了,务须把寒玉剑给我夺回来!”他受伤失剑,饶是平日气定如山,此时声音中也充满了惶急。 十三夜冲出乱石阵,不敢稍停,矮身奔入荒野丛莽之中,一口气又奔出二十多里,直到精疲力竭,这才放下碧玉,缩在一片密丛里擦汗喘息。 第三章芙蓉小镇?夜战(3) 碧玉适才蜷缩在十三夜怀中,劲风扑面,无法睁眼,这时开眼四顾,只见翠枝扶蔬,茏葱茂密,问道:“这是哪里?”十三夜气喘吁吁地道:“这是离开幽冥谷的必经之路,穿过这片荒野,咱们便出谷啦。碧玉,适才多亏了你及时出手,要不然我就又要败在李冰阳手下了!”碧玉道:“那有什么。”顿了一顿,道:“恭喜你,你终于将寒玉剑夺回来啦。”十三夜笑道:“这还不都是你的功劳?碧玉,你真是我的福星,先前我跟李冰阳两次夺剑,都不成功,而你一到,立刻就帮我夺回来啦,助我完成了当年爸爸命我完成的第一夙愿!”碧玉闻听甚喜,说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宝剑吗?”十三夜道:“怎么不可以?只要你喜欢,我把它送给你都行。”说着双手捧上。碧玉见寒玉剑通体晶莹碧绿,犹如用翡翠雕刻成一般,甚感喜爱,当下小心翼翼接在手中,手指触及剑身,只觉一股凉意透指而入,不禁啊的一声,奇道:“这剑怎么这般凉冰冰的?”十三夜得意道:“它名叫‘寒玉剑’,既有一个‘寒’字,当然是冷飕飕、凉冰冰的了。妈妈当年曾说,这寒玉剑乃是天下兵刃中最珍异的一把,色如碧玉,气如寒冰,纵是爸爸的黑色软剑也有所不及呢!”碧玉极是欣喜,双手翻来覆去地把玩个不了。十三夜休息片刻,气力渐复,说道:“碧玉,李冰阳他们还在附近追咱们,依他们功夫,用不多久就能寻到这里,咱们不能久留,还是快些出谷去吧。”碧玉点头,将寒玉剑插入背后衣包之下。 这荒野纵横百余里,但十三夜奔驰如飞,三四个时辰不到,已到尽头,只见面前一道小小峡谷,谷中石大如斗,一道宽达数丈的河流斜穿而过,水流甚急。十三夜道:“咱们先采些果子,待填饱了肚子再走不迟。李冰阳不知此处有狭谷出口,一时半刻绝找不上来。”当下攀到石壁上采下十几枚鲜红圆润的野果,和碧玉分着吃了。待吃饱足,十三夜挥剑斩下几段树干,剖成薄板,拿两片在手,将其中一片抛向水面,随即抱着碧玉追跃而前,不待身子下落,又将第二片木板抛向更远的水面,双足在第一片木板上一点,随即纵起,落向第二片木板,再提身时,已带着碧玉落到对岸。碧玉见十三夜这手轻功实在俊俏,不禁拍手叫好。 出了狭谷,只见山岭绵延,不见路径。 十三夜道:“幽冥谷外的路我就一无所知了,碧玉,今后往哪里走,便是你说的算了。”碧玉道:“靖南世家在东方,咱们只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进便了,只要找到人烟城镇,便什么都好办了。”当下两人展开轻功,向东奔去。 未到半个时辰,碧玉便体力不支,于是十三夜将她揽在臂弯里,扶持而行。看看太阳偏西,十三夜大汗淋漓,双腿酸痛,只得停下休息。好在他年纪正轻,血气方刚,力气恢复极快,片刻之间便又精力充沛,继续起身奔驰。如此赶一阵,停一阵,直到暮夜十分,才翻过四五座山岭。 皓月东升,清辉遍野,两人又走了十几里,都觉疲惫不堪,当下寻个平坦之处,铺上一些干草,就地而眠。 第二日清早,太阳尚未出升,两人先后醒转,迎着朝霞再次上路。行到中午,二人饥火上升,便四周采摘野果。碧玉拿着一枚野果在眼前摇了一摇,道:“早知这一路上只能靠果子充饥,出谷时就应带几块烤肉在身上了。”十三夜闻言,不由得暗责自己虑事不周,害碧玉挨饿受苦。当下四面游顾,盼望能找到山鸡野兔之类,杀它一二,好为碧玉充饥,不料找了几圈,便连一只虫鼠鸟雀也没找到,直到第二日,十三夜才意外见到一只野兔,当即捉了,剥皮挖腹,生火烤熟,一只肥大的兔子,二人竟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添嘴咂舌,仍不觉饱足。 到了中午,天空忽然阴云四合,下起倾盆大雨来。二人无处藏身,衣衫尽湿。直到雨停,才找到一个山洞,刚生起火,碧玉便将十三夜远远逐出,将湿衣脱下,连同背上包中十三夜的几套衣服也一起架火上烘烤。待烤干了,自己将衣衫换好,才叫十三夜进洞,让他也换上干衣。经此一厄之后,二人均学了乖,每到天阴欲雨时,便立即寻觅躲雨之处,不再赶路。 如是行了七八天,居然在一处小山谷中遇到了一座小村庄。这村庄久处深山,与世隔绝,村民毫无见识,乍见十三夜和碧玉两人衣貌特异,谈吐不俗,纷纷惊为天人。二人在村中小住半日,临行之际,十三夜见村后树林里拴着十几头驴子,便要借两头骑乘,见村民面露难色,当即演练一套剑法,惊得村民们目瞪口呆。碧玉见十三夜如此行借,直与强抢无异,但连日徒步翻山,委实受够苦了,当下也不阻拦。十三夜剑法演毕,飞身纵入林中,挑了两头最壮的驴子,割断缰绳,拉了便走。众村民眼睁睁见二人乘驴而去,哪敢出半声拦截?二人既有驴子乘坐,行得便快的多了,不出数日便出了绵延数百里的大山。 既上了平坦大路,行程更快,不一日到得一座市镇,二人屈指算来,离幽冥谷已有十四日,距剑会的日期只余九日,却尚有千多里路要走,不敢耽搁,当下弃驴换马,向东急赶。一路上诚如碧玉所说,水流极多,单需乘船摆渡的大河每日就不下四五条,至于细渠小流,更是多不胜数,是以两人虽倍道兼行,每天行程也不过百十来里,照此下去,若想如期赶到靖南世家,当真未必能够。二人心中忧急,于是除了打尖睡觉之外,只要稍有精力,便不住停地摧马赶路。他们所乘的都是寻常良驹,奔驰难以持久,二人每天都要更换三四次马。好在十三夜轻功卓绝,豪门富户出入无阻,金银盘费倒是不需忧愁。 越是东行,城镇越多,市肆也越是繁华。许多事物十三夜都是第一次见,一路上只觉处处新鲜,只是急于赶路,无法盘桓细赏,尽管如此,却也大开眼界。 两人马不停蹄,连行六日,这天傍晚,突然行至一条大江之畔。只见江水浩淼,油然一碧,江面上白帆点点,鸥鹭成阵,此时夕阳将落,映得对岸山峦层层叠叠,如同翠障。 十三夜一见之下,胸怀大畅,忍不住在马上纵声高呼。碧玉神色甚愉,道:“我跟你说,咱们快到家啦。”十三夜大喜,道:“真的?”碧玉一指江面,道:“这就是碧罗江,我和寒冰姐姐西行之时也曾经过,知道靖南世家距此江至多只有二百里路,过江之后只需一两日便可到家啦。啊,真没想到,咱们这短短六日竟然行了一千多里路呢!” 十三夜迫不及待,道:“那咱们这就渡江过去吧。”向江面一望,只见距岸最近的船也在三四里外。 碧玉道:“这江太大,要想过去必须得借助渡口。渡口多在市镇之上,咱们先找市镇去。”当下二人寻到附近村民,打探得向南十里外便有市镇渡口,于是驰马而南。 行了不到十里,果然好大一座市镇。二人大喜,也不打探市镇的名目,纵马穿过,一径来到江边渡口,上了一条渡船,马也不要了,连声摧船家开船过江。 船家见十三夜衣貌奇异,碧玉又负有宝剑,知是武林中人,不敢怠慢,忙命船工解缆摇桨,一边大献殷勤,向两人不住指点当地风物,见二人没有兴致,便又道:“自此向南百里,便是咱们江南大名鼎鼎的‘风月山庄’啦,当年第二届江南剑会,两位庄主技压群雄,夺得‘江南剑法第一’的美誉,想必二位是知道的啦!”碧玉笑道:“这个我们自然知道,那两位庄主不就是‘萧风鸣’萧大侠和‘林月池’林女侠吗?”船家一迭声道:“对对对!就是萧、林两位大侠。如今执掌山庄的是萧、林两位大侠的得意弟子——‘陆风清’陆大侠和‘江月白’江女侠,二人名师高徒,武功盖世,今年剑会上指不定还能将这‘剑法第一’的桂冠再次收入囊中呢!” 碧玉见十三夜眼望江面,脸上似有所思,问道:“你在想甚么?”十三夜道:“你还记得我爸爸在墓室石壁上刻的字么?”碧玉道:“你想起你爸爸所刻的与大明剑客的‘碧罗江之约’了?”十三夜点了点头,道:“原来爸爸当年便是在这条江上与人定约的,如今我到了这里,而爸爸却永远来不了啦。”走到船头,极目四望,只见碧水漫漫,不见边际,只有星星点点的渔火摇漾于夜色之中。十三夜目睹此景,遥想当年爸爸与那大明剑客在这江上交约相欢的豪情,不禁感慨万端。 船到对岸,天色已然全黑,向船家打听到前面不远还有一座镇子,叫做芙蓉镇,便离船登岸。十三夜回望江面出了一会神,一挥手,道:“走吧。”按船家指示,片刻到了芙蓉镇。 第三章芙蓉小镇?夜战(4) 此时已入酉牌时分,客店早已关门,便是一般人家也多已熄灯睡觉。二人在街上信步而行,将到大街尽头,十三夜道:“咱们的马丢到了对岸,不能连夜赶路了。反正路已无多,咱们便在这儿好好歇上一宿吧。”碧玉摸了摸腰包,道:“好是好,只是咱们的盘费可不多了。”十三夜道:“这有何难?稍后我找户有钱人家拿些来便了。走,我先给你找好房子,然后就去弄盘缠。”碧玉抿嘴一笑,忽然兴发,拉着十三夜衣袖道:“房间先不忙找,我倒想瞧瞧你平时都是怎样弄盘缠的。”十三夜欣然允可,当下二人折回街心,纵上一家客店房顶,向四面环望,且看谁家屋宇奢华,便向谁家下手。 今夜月光甚暗,但十三夜目光如电,一眼便看见镇子东南角有几栋楼构筑得甚是堂皇,显然是个大富之家,于是拉着碧玉的手沿着屋顶奔了过去。两人跃到这家富户的院墙上,探身向院内张望,只见两条猛犬卧在门旁,再看院中楼阁,后院的一栋尤其华丽。二人对望一眼,蹑足来到后院小楼之旁。十三夜低声在碧玉耳边说道:“你在此稍侯,我到房里搜银子去。”碧玉见楼檐距自己所踩的墙头尚有两丈之远,自己万万跃不上去,于是点头。 十三夜纵上小楼,悄步来到窗前,刚要推窗而入,忽感脑后气流有异,急忙闪身,一柄利剑已贴着肩膀疾掠而下。十三夜吃了一惊,斜身跳开,只见偷袭的是一名长身女子,喝道:“甚么人?”这女子并不答话,只喝道:“好贼子,倒挺机灵!再吃我一剑。”长剑环转,又是一剑刺来。 便在这时,只听楼下碧玉也惊呼一声,跟着叮叮当当之声响起,显然是也遭到了伏击。 十三夜担心碧玉安危,见这一剑刺到,身形微侧,突然拔身而起,从这女子头顶跃过,落在院墙之上。只见与碧玉交手的也是一个长身女子。只是这女子招式狠辣得多,剑剑往碧玉要害招呼。碧玉双手握着寒玉剑,已只能勉强挡架。十三夜欺身上前,挥剑将那女子右腕刺伤。那女子哎呦一声,长剑脱手。这时偷袭十三夜的那名女子也已从楼上追了下来。十三夜不料这家富户居然养着这等武艺了得的护院,又听得前院犬吠大作,不敢久留,抱起碧玉,飞身跳上隔壁一家屋顶,发足奔离。 只听身后脚步声响,那两名女子紧追而来。十三夜暗笑:“就凭你们也想追上我?” 忽听身后一名女子撮声长啸,啸声良久不绝。十三夜回过头来,见作啸之人正是那被自己刺伤右腕的女子,冷笑道:“叫帮手吗?就是叫了人来,又能拦住我吗?”一语未了,只见黑影一闪,两条人影从左侧房顶跃上,奔步如风,拦截过来。 十三夜一凛:“怎么这里也伏得有人!” 受伤女子停止长啸,大声喝道:“氵垩贼,识相的快伏手就擒,我们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插了翅膀也逃不了啦!” 十三夜听她骂自己“氵垩贼”,大怒,放下碧玉,抽剑回头,一剑往那女子咽喉刺去。旁边的女子急挺剑格挡。十三夜软剑一转,拍中她的手背,那女子啊的一声,长剑下落。十三夜欺身上前,反手一掌,击在骂人女子的左颊之上,怒道:“满口胡说,该打!”这女子惊怒交迸,欲待抬手还击,十三夜早已飘回到碧玉身边。 碧玉手指南方,惊道:“快看,又来两人!” 十三夜顺指望去,果然又是两人并肩奔来。十三夜冷笑道:“你们还有多少人,都出来吧,小爷看你们能耍出什么花样。”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瑟、瑟、瑟三声轻响,又是三人跃了上来。十三夜向新来的几人细看,只见左右而来的都是女子,而刚刚跃上的三人却是三个中年汉子。七人手中都握着长剑。 那手背被拍中的女子兵刃落在房顶,并未滚下地面,俯身拣起,她右手被十三夜兵刃拍得不轻,只得剑交左手,说道:“这贼子武功了得,大伙可得小心,千万别让他逃了。” 十三夜冷冷道:“我若想走,凭你们也拦得住?我看你们并不是那家人的护院,是不是?” 那受伤女子捂着高高肿起的左颊,喝道:“不是又怎样?氵垩邪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为非作歹,过路人也不会袖手不理!” 十三夜双目逼视着她,说道:“我不过是要去弄些盘缠,怎么又是‘氵垩贼’了?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杀了你!”说着眼中凶光大露。 那受伤女子竟凛然不惧,道:“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摸到人家小姐绣楼上,不是氵垩贼又是甚么?” 十三夜和碧玉对视一眼,脸上均自一红,不由得颇是尴尬。碧玉小声道:“我们也不知那是人家小姐的绣楼,他更不是……更不是……” 那女子不待碧玉说完,喝道:“你和他狼狈为奸,同为一党,说的话有谁能信?就算你说的是真,不是氵垩贼,也是窃贼,一般的罪不可恕。哼,一个小姑娘,不说学好,也跟着跑出来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真不要脸!” 碧玉又羞又怒,道:“你……你……”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十三夜怒不可遏,喝道:“你嘴里放干净些!再胡说一句,看我不杀了你!” 受伤女子陡然见十三夜目光锋利如刀,凶形大盛,不由得心头一寒,急忙后退一步。 十三夜向她瞪视良久,见碧玉低头哭泣,抽抽噎噎,十分可怜,说道:“你满嘴胡说,我本待杀你,但小爷今晚不欲伤人,姑且放你一马,若再出口不逊,我非取你性命不可。”说完拉着碧玉转身要走。 身后三名男子突然踏上一步,三柄长剑直指过来,一柄指向十三夜胸膛,另两柄则指住他的双肋。 十三夜喝道:“给我让开了!” 三名男子中年纪最轻的也要比十三夜大出七八岁,岂会被他一喝即退?中间一人一挺长剑,反而将剑尖又向前递进了半尺,剑尖已抵到十三夜心口皮肉,沉声道:“小子,乖乖地不要动,等我师父师娘到来,让他们老人家发落。” 十三夜冷笑道:“就凭你这三把破剑,也想让我留下?嘿嘿!”冷笑两声,脚不动,膝不弯,身子突然直挺挺向后退出三尺,不等对方运剑追击,左手连颤,当、当、当三声响,三名男子手中的长剑已被黑色软剑同时砍得偏转了方向。 三名男子大吃一惊,实不信天下有这般快之逾常的剑法,骤见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两旁四名女子未看清十三夜这记快速绝伦的剑招,但听乒乓声响,只道双方已交上了手,一声呼叱,四剑齐发,两上两下,向十三夜急刺而到。十三夜见这四剑来势闪烁不定,每一剑所指的要害均有好几处,四柄剑竟将身前身后十余处要害罩住了,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当下环过手臂,将碧玉护于怀中,认清四剑来路,凝神递出四剑,每一剑都击到刺来的一柄长剑的剑刃之上。四名女子同时纵回原处,惊异莫名,她们只看见面前一条黑影倏地一闪,自己四人的四记飘忽变幻的剑招竟然同时受阻。 十三夜嘿嘿一笑,朗声道:“小爷一向心好,不愿胡乱杀人,你们若不想死,就赶快给我闪了开去,真惹得小爷性起,可别怪小爷心狠手辣了!” 九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今晚遇到了一个武艺极高的贼人,要再纠缠不放,真惹得他动了杀念,委实凶多吉少,但若就此屈服,又未免显得太过贪生怕死,日后让师父知道了,岂不要大受责罚?九人一时间踌躇难决,不知如何为计。 正在这时,忽听大街上远远传来一片马蹄声响,只听蹄声杂沓密集,少说也有二三十匹骏马。九人脸上立现喜色,精神一振,纷纷又提起长剑,各自向十三夜指去。 十三夜冷冷道:“怎么,又来了一群无用的帮手么?” 那受伤女子手中无剑,眉毛一扬,喝道:“小贼无礼!我师父嫉恶如仇,待会就让你知道厉害。今日你落到我们风月山庄手中,也算你作恶到了尽头!” 碧玉又惊又喜,道:“你们是风月山庄的众位姐姐?” 那女子骂道:“住口!小贼妇,谁是你的姐姐?”她身旁那持剑女子低声道:“薛师妹,少说两句。” 十三夜听这姓薛女子连接羞辱碧玉,满腔怒气再也抑制不住,晃身到她身前,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啪,在她两颊上分别扇了三记耳光,随即飘身退回。 这姓薛女子的师姐眼见十三夜神色不善,便已横剑当胸,凝神掩护,但十三夜身法手法委实太快,只见十三夜身影一晃,六声响过,人已经退了回去,她这要掩护的一剑才刺到一半。十三夜这一进一退,两旁七人均未看清,只听啪啪啪的六声响过,再看那姓薛女子已双手掩面,蹲下身去,过了好一会,才啊的一声痛叫出声。 第三章芙蓉小镇?夜战(5) 这时马蹄声也已响到近处,只听一个女子洪亮的声音道:“月敏,月华,快快出来,这便随师父往靖南世家去。” 这姓薛女子霍地站起,大声叫道:“师父,弟子和诸位师兄师姐遇到一个窃贼。”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道:“甚么大不了的?废了他两只手,教他日后干不了坏事便可。”声音甚是威严。 只听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对奸人贼子岂能心慈手软?月敏,把他杀了!” 那男子道:“也好,便依你师父的吧。”口气已软了许多,突然又提高嗓音,道:“你们师兄妹九人都在么?料理了此事,马上到镇口会合,我们在那里等你们。” 这薛月敏听马蹄声转眼便要驰过,心中大急,叫道:“师父,师公,这贼子功夫好生了得,我们师兄妹九人也……也不是他对手!”此言一出,只听止马之声大作,马蹄奔驰之声立时止歇。 只听薛月敏的师父道:“这贼子当真如此厉害,你们九个人都对付不了?”言语中大有不信之意。 十三夜想起碧罗江上船家的话来,说道:“你就是风月山庄的女庄主江月白吧?”他心头有气,这一声冷冰冰的询问口气很不友善。 薛月敏怒道:“大胆贼子,竟敢直呼我师父名讳!” 只听那男子叫了一声“夫人”,跟着一条女子人影蓦然高高跃起,落在街边的一座房顶之上,随即又高高跃起,向这边跃纵而来。只见她衣裙飘摇,越过两进院落,这才徐徐落下。她这一起一落少说也有四五丈远,十三夜见她一跃竟有如此远近,吃了一惊。只见这女子又三四个起落,已到了近前,十三夜见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材丰腴,脸盘圆润,眉稍眼角中透着一股习习冷冷的煞气,身穿一袭月白长裙,手中持着一柄四尺来长的带鞘长剑。这妇人刚落到这房顶之上,九名风月山庄的弟子一齐向她躬身参拜,六名女弟子口称“师父”,那三名男弟子却叫她“师娘”。 十三夜向她侧目斜睨,冷冷道:“你就是江月白?嗯,你轻功可不赖嘛。” 江月白瞪视着十三夜,脸上突然露出惊奇之极的神色,指着十三夜道:“你……你……”说了两个“你”字,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身边九名弟子见状,无不大感诧异,暗想师父(娘)莫非识得这黑衣贼子?而看师父(娘)反应,似乎与他还有着什么非同一般的过节,不由得都面面相觑。十三夜也颇觉意外,道:“怎么,你竟然认得我不成?” 江月白咬牙切齿,说道:“你这恶贼,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突然提声大喝:“陆风清,那盗取咱们《风月剑谱》的贼子就在这里,还不快给我过来!”她这一声大喝突如其来,声色俱厉,身边九名弟子同时吓得身子一震。碧玉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陆风清此时刚跃上房顶,听得夫人此言,猛地一步蹿出,凌空虚步,竟自从空中奔了过来。他这凌空奔步,除了在势竭下坠时脚尖稍稍在房顶上微一借力,几乎是直奔而前,是以较江月白来得更快。陆风清身着玄色锦袍,一般的手持大剑,下颌浓髯及胸,只见他神情抑郁,面色阴沉,似乎胸中压抑着不少窝心事。他向十三夜打量片刻,道:“你果真是十三夜?” 江月白大声道:“天下除了那恶贼,还有谁会打扮的如此怪模怪样?” 陆风清又向十三夜凝视良久,道:“夫人,你看这小子年纪不过二十来岁,怎能是那已为恶多年的江湖大盗?当年那贼子盗取剑谱,被恩师发觉并与之交手,恰巧我正在当场,同他打过一个照面,相貌虽没看清,但年纪已决计比这小子为大,何况那已是在二十年前,如今算来,只怕那‘十三夜’少说也要五十岁了,怎么可能……” 江月白不等他说完,喝道:“就算不是他本人,定然也是他的门人弟子,不然装扮怎么与那恶贼如出一辙?更何况他身边也带了这么一个小贼妇,跟那恶贼当年一样。小子,你跟那恶贼‘十三夜’究竟是甚么关系?” 碧玉听她辱骂自己为“小贼妇”,大是羞怒,道:“江……江伯母,你……你怎么这样说……” 江月白怒道:“小贼妇,谁是你‘伯母’来着?” 十三夜听他夫妇说话,已明白了些许端倪,知道自己父亲当年曾到他们风月山庄盗走了什么《风月剑谱》,并跟他们的师父有过交手,不禁颇感自豪,但听他二人把父亲左一句“大盗”、右一句“恶贼”的乱骂,早已怒气填胸,此时又听江月白侮辱碧玉,再难忍耐,手腕抒处,兵刃出手,沉声说道:“小爷就是十三夜,要动手,尽管放马过来吧!” 陆风清见到他手中的黑色软剑,登时认出正是当年那盗走剑谱、击伤师父的“十三夜”所使的兵刃,不禁咦了一声。 江月白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怒道:“就是你不动手,我夫妇今夜也要将你毙了,以报当年辱师盗谱之仇!” 十三夜冷笑道:“怎么,你们是要依多取胜了?” 江月白道:“对付恶贼,难道还要讲什么江湖道义吗?月华、月敏,召集诸师兄妹,速布剑阵,以防贼子败剑脱逃。” 跟随江月白、陆风清一同而来的一众弟子,看师父上房之后,也纷纷跟了上来,只是众人功力不及,一时未能赶到,此刻尚在数丈之外。十三夜转眼望去,只见影影绰绰有二十来人。众弟子一听江月白号令,立时两面散开,将十三夜和碧玉团团围住,剑光闪烁,各自捏了一个剑诀,便即不动。薛月敏九人也都加入剑阵之中。十三夜四面一望,见这三十余人,一人防守一隅,男女相间,错落有致,众人拿剑的姿势也不尽相同,有的剑锋指天,有的剑尖冲地,有的举剑前指,有的横剑斜封,一望而知这剑阵之中隐藏了不少变化,一旦运行起来,威力势必非同小可。 碧玉见了这等阵势,吓得腿都软了,忙道:“江……江……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动手!” 江月白叱道:“什么自己人!” 碧玉道:“我是碧玉,靖南世家的碧玉,难道还不算自己人么?”碧玉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惊。 陆风清向碧玉凝目打量,满腹狐疑,问道:“你果真是靖南世家的碧玉姑娘?” 碧玉道:“正是。” 陆风清、江月白对望一眼,均感难以置信。 薛月敏在剑阵之中,因手中无剑,正全身不自在,这时插口道:“师父师公,这些江湖鼠辈最擅说谎,咱们可不能轻信他们的话。那‘靖南双璧’咱们又没见过,谁知她是不是见咱们人多势众,为要逃命,便胡编乱造些鬼话骗人?适才弟子与林师姐奉命在此等候师父师公,发现他二人鬼鬼祟祟,摸到人家一位小姐的闺房之外,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师父请想,‘靖南双璧’名满天下,乃是靖南世家一手栽培出的人物,岂会跟江湖贼人同流合污,跑出来干这鼠窃狗盗的勾当?” 江月白道:“对。” 陆风清心思周密,说道:“姑娘,你自称是靖南世家的碧玉,可拿得出什么信物来吗?” 碧玉大急,心想秋水剑在前面救十三夜时落在了幽冥谷口,流星马又被寒冰姐姐骑走,现在身上委实拿不出甚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嗫嚅道:“我……我……” 薛月敏喝道:“是啊,有甚么信物,拿出来呀!” 十三夜瞪了薛月敏一眼,沉声道:“你大呼小叫甚么!是不是还想再挨几个嘴巴子?” 薛月敏此时有师父撑腰,身子一拔,朗朗说道:“风月山庄的弟子,死且不怕,难道还怕你几个巴掌不成?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挺剑相杀便是,我又何惧你来?” 江月白道:“说得好!不愧是我江月白的弟子,有骨气!”她称赞弟子有骨气,却只说是她“江月白的弟子”,而不说“风月山庄的弟子”,显然是有意把丈夫的弟子排除在外,颇有讥讽丈夫的弟子胆小懦弱,没有“骨气”之意。这点儿言外之意,陆风清如何听不出?只是他素来怕妻子,虽是当了众弟子之面,却也不敢出言驳斥,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江月白两道利刃般的目光射向碧玉,说道:“莫说你拿不出什么信物,就算你拿得出来,我又岂能轻信?何况你就算真是碧玉,如今既交结匪类,我风月山庄还能再当你是自己人吗?待我先宰了你这同党,再绑你去靖南世家,若你真是碧玉时,便交予世子发落,倘若是个冒牌货,哼哼,那就别怪我江月白除恶务尽了!”说着抛开剑鞘,抬起长剑,刷的一声,指向十三夜,道:“小贼,你先受死吧!” 陆风清道:“且慢。” 江月白怒道:“怎么,跟这贼子还有何话好说?”陆风清不理,问十三夜道:“你自称是‘十三夜’,不知与当年的江湖大盗‘十三夜’是甚么关系?” 十三夜道:“那是家父。” 陆风清道:“你父亲当年盗走我风月山庄的《风月剑谱》,致我夫妇二人不能尽得师门绝学,竟至我们上次剑会惜败于人,此事你是知道的了?” 十三夜冷冷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陆风清道:“只要你将《风月剑谱》交出来,我夫妇今日就饶你一命。” 江月白道:“对,把《风月剑谱》交出来!”顿了一顿,又道:“交出剑谱,只须再自断双臂,我就饶你不死。” 十三夜扬起头来,发出哈的一声冷笑。 江月白大怒,厉声道:“你笑什么?” 十三夜冷笑道:“你们不就是想打架么?好,小爷陪你们就是!” 江月白用剑尖一指碧玉,叱道:“你,退到一边去!” 碧玉双手乱摇,道:“不,不,求求你们不要杀他,他真的不是坏人!”急惧之下,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十三夜柔声道:“碧玉,你且退到一边,这婆娘不是我的对手。”碧玉泪水盈眶,只是摇头。 薛月敏喝道:“小蹄子,还装腔作势,再不滚开,待会伤在我师父宝剑之下,可怨不得人!” 十三夜抱了碧玉,倒纵到数丈之外的一间房顶之上,将她放下,又纵身而回,黑色软剑一振而出,沉声道:“各位要动手,便请出手吧。” 十三夜这一进一退,快如闪电,断他后路的十几名风月山庄弟子见他身形甫动,只道他要逃走,纷纷举剑拦截,不料十三夜身法太快,空门尚未封死,十三夜已从这十几把剑的缝隙之中疾穿而出。众人一惊之下,急忙转身追赶,刚迈出两步,眼前黑影一晃,十三夜又已飞身而回。众人惊诧之下,又只得踉跄奔回。这剑阵环环相扣,一处动,全体动,十三夜这一进一出,带得众人来回奔走,一时之间,整个剑阵登时一阵骚乱。 第三章芙蓉小镇?夜战(6) 陆风清、江月白见十三夜出入剑阵,如穿无物,不禁相顾失色。怔了一怔,陆风清大袖一挥,嗤的一声,也抽出了长剑。他先前见十三夜年纪轻轻,料想武艺必也平常,夫人一人应当足以应付,再说自己夫妻俱是当今成名剑侠,联手对付一个后生小子,传出去也不光彩,是以自己便不打算出手,但此刻见十三夜露了这一手轻功,知道其绝非易与之辈,夫人一人还当真未必收拾得了,当即抽出长剑,往前踏上一步,与夫人并肩而立。 江月白左臂一挥,喝道:“撤下剑阵!”她也瞧出众弟子这套剑阵对十三夜来说形同虚设,摆与不摆,毫无分别。一众男女弟子脸现愧色,急忙收剑远远退开。 陆风清道:“小子,你当真宁可性命不要,也不愿交出我们的剑谱吗?”十三夜冷冷道:“莫说我从未见过你们的什么劳什子剑谱,即便是有,爸爸辛苦得来的东西,我又岂能轻易交还?”陆风清脸色一沉,道:“难道你真的……”江月白喝道:“既然不愿意交出剑谱,那便刀剑上说话,还跟他啰嗦些什么!”她一声喝毕,飞步蹿出,一招“冰轮飞升”,剑挟寒光,自下而上向十三夜当胸挑来。 十三夜听江月白叫嚷半天,早已积了一腔火气,见她一出手便长驱直进,一声冷笑,软剑刺出,剑尖直指江月白咽喉。 江月白方才见十三夜奔行逾电的身法,料到他出手势必也迅速之极,这一招自然不会用老,但也未想到十三夜出剑竟是这般快捷,一闪之间,剑尖已递到自己喉头皮肉,当下急忙侧头躲避,跟着右臂曲翻,长剑环转,猛地向十三夜拦腰斩至。这一招名叫“嫦娥舒袖”,名字好听,实则是一记残忍无比的杀招,大剑当腰横砍,只要奏功,对手立时便被拦腰断为两截。 十三夜缩身下避,长剑上递,改刺江月白小腹。江月白见十三夜招数轻轻一变,剑锋便已递到了自己小腹之前,不由得冷汗直冒,纵身而起,长剑高举过顶,猛地劈斫而下,剑刃披风,势道威猛绝伦。 陆风清一旁赞道:“好一招‘蟾光辟邪’!”话犹未了,十三夜早矮身游出,只听喀的一声,江月白的大剑劈入房顶,十几根木椽应声而折,只听忽剌剌一片声响,瓦片掉落,房顶登时出现一个大洞。只听房内一对男女惊呼大叫。 江月白这连环三招,乃是她苦心自创的凌厉杀招,三招一气呵成,一招比一招狠,一式比一式毒,向来被她引为妙手偶得的杰作。不料三招使讫,非但连十三夜一片衣角也未碰着,反倒险些两次为他兵刃所伤,这一来不由得意挫气沮,提起剑来,向陆风清喝道:“还站着干什么?双剑合壁!” 陆风清脸上一红,当下右手横剑当胸,左手食指、中指、小指搭在剑锋之侧,喝道:“小子,不要太猖狂了!”剑锋往十三夜背心平推过来。这一招虽只是平削而前,但气象凝重,法度谨严,着实是名家风范。 十三夜跃开一步,叫道:“这一招倒还不错,比适才的三招泼妇剑法像样多了!” 江月白大怒,叫道:“好小贼,还敢贫嘴!”左臂一扬,右手长剑环转而出。这时夜风初起,江月白袖袂飘动,衣裙拂起,衬得这一招超逸开阔,意态端严,与方才横斫直劈的悍霸姿态迥若两人。 十三夜见这一招开阔浩大,竟将自己身前三面空挡全部封死,而陆风清的剑势又凝重稳健,难以抗御,只得拔身而起,向上跃避。陆风清长剑急提,剑尖上指,一招“气冲牛斗”,疾追而上,长剑颤动,发出嗤嗤声响。若换旁人,身子悬于半空之中,面对陆风清这招凌厉峻捷的追袭招数,定然束手无策,但十三夜轻功高妙,应付自如,只见他软剑在陆风清剑身上轻轻一拍,软剑弯处,身子已斜斜飞出,便如一朵乌云,向另一座房顶落去。 江月白叱道:“小贼,哪里走!”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向十三夜追扑而去。陆风清凌空奔驰,后发先至,抢到十三夜近前,手腕急振,大剑光华缭绕,将十三夜逼住,让他不能移动。便在此时,十三夜便觉头顶劲风飒飒,江月白手挺长剑疾削而下。十三夜见身前、头顶俱被封锁,只得身形一矮,飘身下房,双足在地面一点,随即又反弹而起,跃上对面的房屋。 江月白这一招凌空下削势道过猛,双脚落在房檐之上收势不及,身子登时向房下跌落。陆风清忙探出左手,抓住她的背心,将她提了起来。饶是如此,她这一跤也跌得狼狈不堪。远处一众弟子不约而同都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江月白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挣脱陆风清手掌,喝道:“不去追击敌人,拉我做什么!当真莫名其妙!”陆风清对妻子向来极是敬畏,被她当众喝斥,不敢稍还辞色,却将一腔怨气洒到十三夜身上,喝道:“好小贼,只会四下逃跑,算甚么好汉?”长剑挺出,疾如飘风般向十三夜追去,长剑在夜色之中划出一道又长又亮的光芒,瞬息之间刺到十三夜胸前。 十三夜道:“好,我便不逃,看你又能奈我何!”突然身子一晃,闪到陆风清背后,软剑抖处,刺中他背心衣袍,跟着滑步旁移,软剑上挑,将他肩头衣袍贴肤刺个洞穿,最后一步蹿出,嗤的一声,将他胸前袍襟也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陆风清长剑变招,刚使出一半,自己衣袍已被对方连损三处,不禁大惊失色,实不敢相信天下居然有这般快得不可思议的剑法!眼见十三夜双手抱肩,已经似笑非笑地站到了对面屋顶上,一时间竟忘了追击。 这时江月白也纵了上来,见陆风清瞠目结舌的呆呆而立,喝道:“怎么成了木头了?还不快与我联手?”陆风清一惊,道:“是。”当下二人齐肩踏步,双剑并举,向十三夜双肩齐刺而出,剑到中途突然变招,改为一剑刺向十三夜眉心,一剑攻往十三夜小腹,双剑隐隐,挟风甚疾。 十三夜见他们剑势闪烁,料想定然还会有第三次变招,当下抢在变招之前,陡然疾冲而出,缩身到二人手腕之下,双手一托,将二人兵刃托得向上刺出。 陆、江二人大吃一惊,不及挥剑下斩,慌忙向两旁跳开。两人对望一眼,均想十三夜这一招若非空手上托,而是挥剑相砍,只怕自己两人的两只手掌已被双双砍断了,言念及此,不由得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十三夜缓缓站起身子,双手轻轻一拍,慢条斯理地道:“我空手便能破了两位剑招,两位出手如此迟慢,想要杀我,不太也痴心妄想了吗?” 陆风清、江月白夫妇双双联手,一连数十个回合,非但未能收拾下这个后生小子,反倒一再被他逼得出乖露丑,当了众弟子之面,早已颜面扫地,这时又听十三夜出言讥诮,更是老羞成怒。江月白厉声道:“事到如今,还隐藏甚么?连一个毛小子都拾掇不下,还有甚么脸面去剑会上与天下好汉争雄?”陆风清也嘿的一声,道:“好,事已至此,就让这小子领教领教咱们风月山庄真正的高招!” 碧玉在双方未交手之前,很为十三夜担忧,但等双方交上了手,见十三夜进退随心,攻守如意,方自安心,却又对陆风清夫妇的武功颇感意外,认为风月山庄位列江南三大剑派之一,剑法未免有些名不副实,至少与十三剑阁比起来就差得太远,这时忽听陆风清夫妇说出这话,似是他们尚有看家本领没有施出,不由得又担心起来,叫道:“十三夜,你快别跟两位庄主胡闹了,赶紧跟他们赔礼谢罪,这就走吧!” 薛月敏喝道:“小贼妇,现在知道害怕,已经晚啦!还是老老实实给我站着,且看我师父如何将你的小贼郎大卸八块的吧!” 十三夜道:“待我先杀了这饶舌的恶妇,再来讨教二位高招!”说完横飞而出,向薛月敏扑过去,五指一张,已抓住了她的咽喉。 薛月敏魂飞天外,惨叫一声,张大了口,竟然吓得忘了招架。 十三夜手指指甲扣住她的喉头软骨,只需轻轻用力,薛月敏立时命毙当场,但十三夜见到她青肿的脸面被吓得如痴如呆,不觉心里一软,叹了口气,五指收回,晃身飘回原处,喝道:“我便来领教二位庄主真正的高招!”长剑一振,猱身而上。 江月白挥剑上迎,一边冲众弟子喝道:“全都退到街上去,谁也不许再到房顶上来!”众弟子见十三夜左奔右驰,如鬼似魅,心中早萌退志,只是慑于师父之威,不敢移步,此刻听了江月白之言,无不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离去。梁月华和另一名女弟子架了尚自呆立的薛月敏,也纵下小巷,赶往大街。 十三夜道:“适才我仗着轻功,赢了两位几招,料想两位心中不服。现下我脚步不动,只用手中兵刃,再赢你们几场!” 江月白怒道:“好大口气!待会老娘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看你小子还狂不狂!”江月白天生一副霹雳火气,此时气急败坏,竟顾不上一代高人的身份,赫然自称起“老娘”来了。 二人对答之间,兵刃相交,已乒乒乓乓的拆了二十余招。十三夜适才与二人交手数合,已然察出二人兵刃虽重,内力却并不如何高强,是以敢挥剑硬接硬架,但毕竟兵刃上吃亏,又过了十余招,右臂被震得隐隐酸麻,只得剑交左手,发挥软剑特长,不住绕弯转折,避实击虚。他此时决计不用轻功,便没法再兜圈子趋避,又加上兵刃敌长我短,一时间竟被攻了个险象环生。 陆风清见十三夜已处劣势,蓦地纵身而起,跃到十三夜上方,头朝下,脚朝上,大剑振动,向十三夜头顶直罩而下。这一招乃是风月山庄中祖传的厉害杀招,名作“北斗垂天”,单这一剑,便把十三夜头顶“百汇”、脑后“玉枕”、背心“神道”、两耳“太阳”、眉心“印堂”、胸口“膻中”七大要穴悉数罩住。这七处大穴俱是人身触之立毙的致命要害,莫说同时受创,便是伤及一处,受击者也必死无疑。与此同时,江月白也剑招遽变,只见她剑身环转,猛地向前刺出,剑尖所指,竟是十三夜胸口“神藏”、“步廊”、“灵墟”、“幽门”、“通谷”五处大穴。这招叫做“叶随秋风”,与“北斗垂天”均是《风月剑谱》中所载的凌厉剑招,剑谱被抢之后,这两招更经萧风鸣、林月池两位前庄主加工锤炼,威力变得更加巨大,只是江月白火候不逮,这招“叶随秋风”的真正威力发挥的不到一成,否则的话,十三夜不仅胸膛穴道,便是双胁腰腹、手臂大腿诸穴也将在这一招笼罩之下。试想秋风一起,万叶飞随,那是何等泓峥萧瑟的气象?又该多少剑花才能摩拟得来?这区区五处穴道,岂能尽展这惊世妙招的最高境界?饶是如此,江月白这一剑五穴的威力也已大得出奇,环顾当今,能这么一剑同刺五穴的,只怕除了他丈夫陆风清之外,已再难找到第二个人了。 十三夜骤然身陷两大绝招合攻之下,只见头顶胸前全是剑芒,大骇之下,忙举剑护住头顶,同时纵身向后急退。只听当的一声,黑色软剑撞在陆风清大剑之上,立时被绞得脱手飞出,跟着嗤嗤声响,十三夜胸口黑纱片片飞散,却是被江月白的“叶随秋风”割得支离破碎。十三夜这一记倒纵,力求自保,自是全力而发,身子贴檐掠过,直向院中飞坠。亏着他应变灵活,百忙中腰肢翻转,及时头上脚下的立正过来,双足接地,不然头脑撞地,非立时闹个爆头而亡不可。但这一退之力实在太大,十三夜站立不稳,又向后急退十来步,后背撞在门板之上,喀嚓一声,门板立时裂成数块。这边厢陆风清一招落空,余力不绝,大剑砍入房脊之中,只听喀的一声巨响,木梁断折,整座房顶登时塌陷下来,瓦碎椽折,尘土飞扬。陆风清夫妇也双双陷入瓦砾堆中。 十三夜游目四顾,只见自己的黑色软剑正自向东远远坠落,当下吸一口气,发足追去。 碧玉在远处吓得尖声大叫,但在房塌巨响声中已被淹没得几不可闻。 陆风清夫妇闯出瓦砾,跃上房顶,见无十三夜身影,江月白提剑赶到碧玉身边,长剑架在她脖项之上,厉声道:“小贼哪里去啦?”喝声未毕,忽听陆风清道:“夫人,小心背后!”江月白知道是十三夜偷袭而到,不待转身,抓起碧玉向房下一掷,同时一招“回光返照”,大剑纵横翻飞,护住后心,这才向前纵出。 碧玉被掷下房顶,尖叫的声音直落而下,未到地面,突然又疾升而起,跟着向远处急飞远去。江月白跃到另一座房顶之上,收剑回身,只见十三夜挟着碧玉正急如流星地掠过一道道房屋院落向远处飞奔,当即大叫:“小贼哪里走!” 十三夜将碧玉放到几十丈外的安全之处,转身折回,喝道:“好个恶妇,对小女孩也下得毒手!”这十三个字出口,人已冲到江月白身前,喝声“看剑”,软剑颤动,弹指间递出二三十剑。 江月白见十三夜剑招奇幻,难挡难架,当下劈出一剑,纵起三人来高,双臂翼张,大剑映月,挥出数道晶华光亮的剑影。十三夜见江月白这一招姿势美妙,态拟神仙,加上剑光绕身,亦真亦幻,当真如仙子行空一般,不由得目眩神摇。正怔怔间,猛觉凉风透体,身前身后寒星乱闪,犹似陡然飞出数百只流萤,将自己团团裹住,原来是陆风清剑翻百花,乘机攻到十三夜身畔。十三夜一惊,忙运剑护卫,便在这时,江月白招术突变,凌空一个筋斗,头下脚上,双腿并拢,双手合握剑柄,将长剑奔十三夜头顶上猛推而下。 陆风清夫妇的这交错三招,第一招江月白的叫“雁拂金河”,招术眩人眼目,其意只在诱敌,令对手疏于防范;第二招陆风清的叫“蛩鸣玉露”,其旨则在困敌,用密集的剑花将对手困住,令其手忙脚乱,无法退避;到这第三招江月白的“玉龙倒悬”,才是制敌死命的真正杀招。这招“玉龙倒悬”,是风月山庄里众多剑招之中最为血腥残酷的一记,施招之人将毕生功力尽数灌注于剑锋之上,再加上自己重量,从高空居高临下的劈斩而下,当真如一条恶龙从天而降一般,其力道之猛,声威之烈,用意之毒,堪称武林之最。这一剑要加诸人身,饶你是钢筋铁骨,也非被劈成两爿不可。 十三夜大惊失色,眼见江月白这一招“玉龙倒悬”当头罩下,不敢直撄其锋,而陆风清的这招“蛩鸣玉露”重困密锁,仓促之间也无法冲破,自己已全然身处绝境之中,眼看得只有束手待毙,当下大叫一声,俯身待死。 他双手触及房顶瓦片,脑中灵光一闪,急忙挺剑刺入瓦缝,用力一挥,只听嚓的一声,五六根房椽应声而断,十三夜登时随瓦片堕入房内,双足刚一接地,便听得头顶“喀刺刺”一声巨响,江月白、陆风清二人也一齐陷了下来。 十三夜双足点地,破窗而出。 江月白一剑劈空,长剑收势不及,噗的一声,四尺长的长剑倒有三尺砍入地面,震得她双手虎口皆裂,鲜血迸流,但她此时已杀红了眼,竟不顾这钻心剧痛,从土中抽出兵刃,挥剑劈开门板,飞身追出。 十三夜站在远处,见江月白势同疯虎的追赶而来,不禁胆怯,又飘退四五丈,道:“风月山庄,好清雅的名字,怎么使出的剑法却都如此歹毒?”江月白厉声叫道:“小贼休走,看你还能躲得老娘几剑!”十三夜继续倒退,冷笑道:“就凭贵庄这几招杀鸡屠狗的剑法,就算追上我,也不过自取其辱而已,劝两位还是趁早收手吧!”江月白厉声道:“老娘手中宝剑,屠的就是你这种猪狗小贼!”她暴怒如狂,早将自己一代高人的身份抛到脑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极力赶追。十三夜却不生气,只是不住后退。陆风清迟得一步出房,赶上房顶,已与江月白隔了两进院落,他见夫人孤身追敌,不禁大惊,叫道:“夫人,快快停下,等我与你联手抗敌!”说着发足急追。 十三夜突然脸现狞笑,正自急退的身子陡然改为疾冲,直向江月白迎到,一闪之间便到了她身后,手起一剑,挑中她的发髻,江月白一头长发登时飘散开来。 江月白一声惊呼,忙使出一招“鹊桥回首”,长剑倒转,剑尖自腋下穿出,向背后疾刺。十三夜早已滑步移开,又绕到江月白身前,喝一声“着”,剑尖刺入她的右肩,剑尖深及至骨。江月白惊痛莫名,长剑脱手,飞起一脚,将十三夜逼开,左手急探,将脱离右手的长剑抓回。陆风清这时已追到近处,喝道:“伤我夫人,小子,不可饶恕!”凌空一招“瀚海游龙”,剑挟劲风,往十三夜心口刺了过来。十三夜道:“来得好!”飞身退出。 陆风清一招迫开十三夜,自怀中取出一个紫色玉瓶,递到江月白面前,道:“夫人,伤得重不重?快敷伤药。”江月白浑如未闻,一声厉喝,又扑到十三夜身前,左臂抡剑,往十三夜劈头砍落。十三夜身形一侧,已到房顶另一角,变色道:“凶婆娘,你疯了怎的!”江月白目眦欲裂,呼的一声蹿向前去,挥剑横削,直扫十三夜双腿。十三夜跳起躲开,喀的一声,大剑将屋角的脊檐生生砍下一块来。 陆风清见妻子这般势如疯虎的拼命打法,与一代高手的风范大相径庭,不禁骇异,大声道:“夫人,切莫急躁,不然正中了这小贼的诡计!”赶到江月白身边,运剑守护。 江月白恼怒欲狂,早已丧失理智,哪里还听得下别人劝告?只见她狂舞长剑,连声呼喝,不住向十三夜穷追猛打,所到之处,梁断椽折,砖瓦齐飞,顷刻间又击塌了四五座屋顶。她左手运剑,出招不免滞涩,不少凌厉杀招都使得不伦不类,破绽百出,威力大大减弱。陆风清深知此节,但妻子已然不可理喻,提醒全然无用,只得运剑将其剑招中的漏洞尽数封守,庶几补偏救弊,让十三夜找不到可乘之机。如此一来,两人既不能彼此呼应,双剑合璧的威力便大为削弱,对十三夜已无任何威胁。十三夜见江月白剑招杂乱无章,但每一剑均虎虎有威,声势夺人,剑招中的破绽又被陆风清守得严严实实,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他们不得,只得连连倒纵。 当世三大高手在此过招恶斗,芙蓉镇早被惊动了,但听得鸡啼狗吠,人喊马嘶,又兼以房屋坍塌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整个小镇犹如开了锅一般。 十三夜兜了两个圈子,见江月白面目扭曲,长发披散,张牙舞爪,大呼小叫,直与疯魔无异,不由得渐渐生出怯意,猛地蹿出数丈,叫道:“陆庄主,且看令夫人已成甚么样子了?恕我不再奉陪,这便告辞啦!”说着双臂一振,腾空而去。 陆风清气得须发皆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见十三夜掉头远走,知他轻功高明之极,一旦让他走脱,到江湖上宣扬起今夜之事,不但自己夫妇英明受损,风月山庄的声威势必也要一落千丈,当下气凝丹田,一声清啸,剑气如虹,向十三夜背心“大椎”穴追刺过去,口中暴喝一声:“夫人,‘桂影扶疏’!” 江月白悚然一惊,见丈夫使得正是一招“气贯长虹”,当即不暇思索,长剑翻飞,只见光芒如盖,遮在陆风清身前。二人这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攻则攻的凌厉,守则守的严密,委实是剑法中极高明的妙招。但他二人毕竟出手已迟,只听十三夜纵声长笑,人已在十余丈之外,跟着几个起落,到了碧玉身旁。 碧玉眼见这等惊天动地的大厮杀,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十三夜将她抱起,道:“碧玉,咱们走!”飞檐走壁,向大街奔去。 风月山庄一众弟子照江月白吩咐退回大街,但听到房顶之上嘭嗵、喀嚓之声不绝于耳,响动实在太大,忍不住又都跃到房顶上遥遥观望,只见江月白被十三夜激得形似癫狂,浑无人态,无不心惊胆战。等他们见十三夜收招罢斗,带着碧玉风驰电掣般疾冲而来,哪个敢上前阻拦?十三夜飘落街心,只见二三十匹健马昂首而立,当即纵上一匹,回剑在马臀上一刺,这马吃痛,一声长嘶,向前狂奔而去,转眼便冲出了芙蓉镇。 第四章茗香茶楼?斗剑(1) 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这马体力不支,脚步便慢了下来。十三夜又强它奔了片时,只见它口吐白沫,已在挨命,当下弃马步行,沿小路又奔出数里,遇到一片柳树林,于是进林中歇息。碧玉惊魂不定,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风月山庄的剑法可真厉害!”说着突然伏到十三夜肩头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十三夜忙问:“碧玉,你怎么了?”碧玉摇了摇头,只是抽泣个不住,哭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抹干眼泪,道:“你平安无事,我,我太高兴了。”只见十三夜胸膛衣纱被割得破烂不堪,说道:“看你衣服都破成这样了。”从背后衣包之中取出一件新的,塞到十三夜手中,道:“去,到林子里换上这件新的吧。”十三夜依言而去,过了片刻,衣纱飘摇地回来,手中还拎了一只肥大的母鸡。碧玉奇道:“哪里来的?”十三夜道:“林外正好是个村庄,我换过衣服,便顺手捎来了一只。咱们半夜没吃东西了,四下又没有饭庄,便烤了它来充饥吧。”当下二人一个劈柴生火,一个杀鸡拔毛,不出半个时辰,鸡肉香气四溢,二人大吃一顿,甚是饱足,当下又说了一阵闲话,困意袭来,便各自靠在一棵树上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十三夜朦朦胧胧只觉远处传来马蹄声响,立时警醒,睁开眼睛,见天色已晓,碧玉兀自缩在一旁好睡。十三夜听蹄声来得甚疾,暗忖:“莫非是江月白他们追来了?嘿嘿,就算他们追来,我又有何惧?”正想之间,马蹄声已到了柳林之外,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赶了一夜的路,真他娘的累死人!大哥,咱们便在这柳树林里歇歇脚吧。”一个尖利的声音道:“说的也是,反正离靖南世家也已不远,咱们便歇上一歇。” 十三夜心想:“原来也是去靖南世家的豪客。嘿嘿,不巧遇到了我,也算你们晦气,且将你们坐骑抢一匹来再说。”当下推醒碧玉,拉着她走向林外。 又听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道:“二哥也真了得,吃得这般肥胖,居然也能连赶一夜路不叫累,便是我都有些撑不住了呢!呀,瞧我这一身的汗!”声音柔腻娇媚之极。 那粗豪的声音邪笑道:“三妹,你是汗出得愈多,身上香味儿也愈浓了。要不是你身上的香味儿给二哥提着神,二哥只怕连半夜路也挨不下来呀!来,身子凑过来,再让二哥闻闻。” 那女子娇声娇气地嗔道:“好个死胖子,趁你四弟不在,就风言风语的向人家揩油儿占便宜!” 那粗豪的声音道:“你身上的油水儿早给四弟揩光了,哪里还有二哥的份儿?” 碧玉皱眉道:“这些是甚么人?怎的这般无聊,自己兄妹之间也这么瞎说胡闹!”十三夜道:“管他甚么人,咱们只管抢一匹坐骑赶路去。”他二人说话口气压得甚低,但还是给那声音尖利之人听到了,只听他喝道:“林子里是甚么人?给我出来了!”他声音本就十分尖锐,这一声厉声喝问,入耳更是加倍难听。 二人走出柳林,只见路上停了三匹高头大马。当先一匹马上是个身材瘦削的老者,一张瘦长的脸上闪着一对如豆小眼,只见他脸色蜡黄,肌肉干枯,坐在马上,便如一具干尸一般,他右手小臂上盘着一条黑黝黝的长鞭,鞭梢缀了一粒核桃大小的刺球,当是他的奇门兵器。他身后二人,男的生得肥头大耳,肩宽背厚,四肢粗壮,背后背着一口厚背薄刃大环刀,他左眼不知何故竟然瞎了,也不用眼罩遮住,萎缩的眼皮皱在一起,显得甚是凶丑可怖。那女的则美艳异常,脸上浓妆艳抹,妖里妖气,一身红裙,胯 下马也殷红如血,与她的红裙同辉相映,如火如霞,瑰丽之极。 三人见十三夜和碧玉从林中携手而出,眼睛都是陡地一亮。那眇目胖子张开独眼,便如害馋痨般直勾勾地盯住了碧玉,而那妖艳少妇则不住向十三夜上上下下地打量。 过了好一会,那妖艳少妇才溜了碧玉一眼,又回头来,瞅着眇目胖子,吃吃笑道:“二哥,你那只眼珠子瞪那么圆,可别给人家勾出来啦!” 那眇目胖子大嘴一咧,笑道:“小弟弟,小妹妹,你两个孤男寡女,在这荒野树林中,干甚么呀?”他这话问得下流之极,碧玉直气得嘤然作声,右手一翻,便要将寒玉剑从背后抽出。 十三夜道:“让我来。”左手将寒玉剑抽出,右臂揽过碧玉腰肢,说道:“我们要向三位借一匹马来赶路,不过借马之前,得先教训教训你这独眼胖子。”突然携着碧玉欺到眇目胖子马前,寒玉剑挥出,嚓的一声,将这匹马的两条前腿齐胸斩断。眇目胖子大吃一惊,从背后抽下大环刀,呼一声劈下。十三夜早抱着碧玉迅如飘风的转到了妖艳少妇身后,左足一起,砰的一声,将她踢落马下,跟着跃上马鞍,抓起缰绳,双足一踢马腹,驱***驰去。但听那断腿骏马悲声嘶鸣,载到在地。那眇目胖子惊怒交迸,从地上滚身而起,提刀欲追,但十三夜驱马早去得远了。 这妖艳少妇的血红骏马当真是一匹罕见的神驹,奔驰起来疾如飙风,倏忽之间已赶到里许之外。十三夜喜道:“碧玉,这马比起你的流星驹如何?”碧玉抱着马颈,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得她双眼难睁,说道:“比流星驹自是差了一点,不过……不过也神俊得很了!”一语甫毕,忽听身后柳林边传来一声口哨,哨声悠扬响亮,连绵不绝。 这红马听到哨声,突然昂首长嘶,前蹄扬起,跟着掉转马头,又沿着来路奔回。 十三夜吃了一惊,忙奋力拉扯缰绳,哪知这红马毫不理会,马头虽被拉得偏转方向,但四个蹄子却毫不停止,片刻之间,便又奔回到了那妖艳少妇身边。 那眇目胖子哈哈狂笑,但独眼中露出的却全是凶光,只见他当啷啷大环刀一举,恶狠狠的叫道:“竟敢向我‘卸肢疯煞’行凶强劫,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小子,吃我一刀!”奔将过来,往十三夜拦腰便砍。十三夜飞起一脚,砰的一声,踏中他的额头。这眇目胖子卸肢疯煞哎呦一声,仰面摔倒,大环刀收势不及,险些把自己一条右腿给卸了下来。他惊怒交迸,一跃而起,大刀又举,再次向十三夜砍到。十三夜寒玉剑刺出,噗的一声,戳中他的右肩。卸肢疯煞疼的一声怪叫,大环刀脱手飞出,他本人也掉头奔回,奔出四五丈远,这才停步转身,向十三夜戟指大骂:“好小子,你砍了老子马腿,又刺伤老子肩头,老子绝不跟你甘休!你砍了老子马腿,老子也非砍了你的狗腿不可!”他惊怒之下,出口语无伦次,连说两句“砍了老子马腿”,竟不自觉颇有语病。 十三夜将寒玉剑交给碧玉,侧眼瞪着妖艳少妇,阴森森地问道:“刚才是你发的哨声,将马儿唤回的?” 妖艳少妇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轻轻地捏揉腰肢,嗲声嗲气地道:“小郎君好不狠心,抢了人家的马儿,还要踢人家一脚,将人家摔得这么痛,不赔个不是,就想走么?” 碧玉听了暗怒,说道:“谁是你的小郎君?你不要胡口乱叫!”碧玉性子柔弱,这一声虽是怒斥,但口气又娇又懦,显得腼腆异常。 妖艳少妇哟了一声,两只水汪汪的眼睛转到了碧玉身上,笑嘻嘻的道:“瞧不出这位小妹子对小郎君倒是爱护得很哪!这么说来,这位小哥倒是小妹妹的小郎君啦?妹子年纪不大,醋劲儿可不小呢!” 碧玉气得俏脸通红,呸了一声,低声道:“胡说八道,不是好人!” 妖艳少妇乜斜着一双盈盈媚眼,又转向了十三夜,娇嗔道:“你凶巴巴地瞪着人家干什么?人家又没得罪你,平白无故摔了人家一跤,算什么道理?不兴人家唤马儿回来,问个究竟么?怎么,不愿意啦?” 碧玉见她嗲声嗲气,撒娇撒痴,说话时双手又是在腰间拍打,又是在腿上按捏,极是看不入眼,一扯十三夜衣袖,道:“别理她,咱们走!”十三夜嗯了一声,一边对红衣少妇冷冷道:“我此番再去,你若再唤马回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提缰欲行。 那瘦削老者在一旁一直未开口,这时尖声道:“且慢!”说时右臂陡伸,手中盘着的黑色软鞭蓦地展开,鞭身连环转动,绞出大大小小十几个圈子,向十三夜头颈四肢同时缠了过来。 十三夜一惊,忙抱起碧玉纵身而起,远远落开。 瘦削老者手腕一抖,鞭梢突然转向,将旁边卸肢疯煞掉落的大环刀卷住,一收一带,大刀离地而起,飞到卸肢疯煞面前。卸肢疯煞抄手接住,说了声“多谢大哥。” 这老者收回黑鞭,肩膀一摇,腾身离鞍,落在十三夜面前,说道:“少侠伤我兄弟坐骑,我可以不问,但少侠伤我兄弟肢体,我做大哥的可不能不管。怎么说我‘沧浪四凶’在江湖上也薄有微名,若受此欺辱竟不敢吱声,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老朽乌鳞蛟,要讨教少侠高招。”说着后退几步,手臂一扬,黑鞭舒展开来,笔直地躺在地上,鞭梢刺球直拖到十三夜脚下。乌鳞蛟左手一伸,说道:“少侠是小辈,少侠请先出手。” 十三夜道:“好,那便请接招!”一个“招”字出口,身形晃处,黑色软剑的剑尖已点到了乌鳞蛟的咽喉处。 乌鳞蛟张大了口,一双如豆小眼里露出骇异莫名、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旁的卸肢疯煞及妖艳少妇也均是大惊失色。 十三夜道:“我身法太快,你还未及出招,咱们重新比过。”黑剑收回,飘回原处,说道:“这次你先出手。” 乌鳞蛟呆然良久,脸上神色渐渐由惊骇转为羞愧,又由羞愧变成萧索,终于摇了摇头,叹道:“罢了,罢了,老朽技不如人,再比十场,也还是输。”收回长鞭,抱拳道:“少侠武艺卓绝,世所罕有,老朽佩服之极,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十三夜道:“我叫十三夜。” 沧浪三凶大吃一惊,齐声道:“什么!你叫……十三夜?”乌鳞蛟退后一步,道:“难道阁下竟是二十年前纵横江湖的侠盗‘十三夜’先生?” 卸肢疯煞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好笑,好笑!”妖艳少妇问道:“二哥,有什么好笑的?”卸肢疯煞道:“那十三夜当年出道之时,据说已经二十多岁,而那已是二十年前,如今算来,他少说也有四五十岁啦,而这小子看去至多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是那名动天下的十三夜?难道那十三夜也跟三妹一样,精通‘阴阳采补之术’,日夜勤修不辍,竟能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吗?哈哈,哈哈!” 乌鳞蛟心中也颇有此疑,但他听二弟说的粗俗,当即喝道:“二弟,休要乱说!”又向十三夜拱手道:“我这二弟生性粗劣,不会讲话,望少侠不要见怪。” 十三夜却未听懂卸肢疯煞口中的戏辱之辞,说道:“无碍。我确不是二十年前的‘十三夜’,那是家父。我是他的儿子,只是取名也叫十三夜而已。” 那卸肢疯煞正自大笑,听了这话,哦了一声,笑容立时收敛。 十三夜道:“若再无别事,恕我告辞了。” 卸肢疯煞和妖艳少妇同声道:“且慢。” 乌鳞蛟素知这位二弟为人粗俗龌龊,见他拦下十三夜,势必又要讲出甚么不堪入耳的话来,万一激怒了这小十三夜,凭他刚才展露的身手,若要杀自己兄妹三人,当真易如反掌,当下喝道:“二弟,没什么事,趁早住口,休要胡说八道!”卸肢疯煞对这位大哥颇为敬畏,见他动了真怒,倒也不敢造次,当即闭口不再言语。 妖艳少妇却娇声道:“大哥,小妹倒有几句话儿,想跟十三夜公子说一说呢。” 碧玉听她嗲声嗲气,心中来气,大声道:“有甚么话,你说吧。” 妖艳少妇嫣然一笑,道:“小妹妹生气的模样儿,可真好看呢!” 碧玉皱起眉头,一拉十三夜衣袖,道:“咱们堵了这红马的双耳,骑了走吧。” 十三夜对碧玉的话奉之唯谨,况且他对这妖艳少妇也甚是反感,道:“好。”转身向红马走去。 妖艳少妇冷笑道:“想抢我如梦柔的火龙驹,可没那么容易!”说着双手探入腰间,抽出两柄一长一短的细剑,微微一振,颤动不绝。 十三夜嘿然冷笑,道:“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你是不肯死心了。碧玉,待我制服了这人,咱们再走不迟。”身形一晃,倏地欺到这如梦柔面前,左手扼住她的喉咙,狞笑道:“你信不信我稍一用力,便让你一命呜呼?”他先前用这一招对付风月山庄的薛月敏,几乎吓得她当场晕厥,暗想施之此人,定也可收到立威恐吓的奇效。哪知如梦柔毫无惊惧之色,眼见十三夜一张俊颜与自己近在咫尺,竟然朱唇轻启,向他脸上款款吹了口气。十三夜闻到如梦柔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已大感不自在,这时又闻到她甜腻氤氲的口香,不由得心里大窘,慌忙向后退开,雪白的脸颊已胀得通红。 卸肢疯煞哈哈大笑,道:“我这三妹好色成性,平生最爱的就是小白脸,你这小白脸已被她看上,你是插翅也难飞啦,哈哈!我告诉你,我这三妹精通氵垩技,炮制起人来花样百出,是出了名的(马蚤)狐狸,你小子落在她的手上,可有你的苦头受啦!哈哈,哈哈!” 十三夜再不通世故,这些话也明白了,登时勃然大怒,身子一转,已到卸肢疯煞身前,长剑出手,噗的一声,刺入他左腿,跟着左脚飞出,将他踢了个跟头,铁青着脸道:“下流东西,再满嘴胡嚼!”他出手迅如雷电,乌鳞蛟虽近在咫尺,却也浑不及出手拦救。 卸肢疯煞被十三夜一剑刺穿大腿,剧痛彻骨,破口骂道:“好小子,这么狠毒!老子跟你拼命!”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只奔出两步,左腿一软,又即跪倒,喝道:“看刀!”左臂抡出,大环刀向十三夜激飞而出,刀刃披风,力道劲猛之极。十三夜头一侧,大环刀贴面而过,托的一声,钉在身后一株柳树干上,只震得满树枝条扑簌簌一阵乱晃。 卸肢疯煞适才肩头受伤,一直未曾包扎,鲜血早已淋漓了半身,此刻腿上又被十三夜长剑一贯而穿,前后两处伤口血如泉涌,霎时间衣裤尽染,连脚下所站的地面都积聚了一滩鲜血,情景惨怖之极,但他神色间却全无痛楚之色,只是瞪着十三夜,咬牙切齿,激愤恨怒,过了好久,这才捂住腿上伤口,叫道:“三妹,快把你那秘制的金疮灵药拿来,为哥哥止血。” 如梦柔小嘴一撅,佯作嗔怒,说道:“谁让你胡言乱语,败坏人家名誉,现在受伤吃了苦头,倒又想起人家的好啦,哼,我不给!” 卸肢疯煞强作笑颜,道:“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你二哥这张臭嘴,从来就讲不出人话,你就当二哥刚才全是乱放狗屁,千万别跟二哥一般见识,如果二哥失血太多,成了废人,今后江湖上那些好(色)之徒再打妹妹的主意,谁还再去将他们大卸八块为妹妹出气?” 乌鳞蛟见卸肢疯煞脸色惨白,说话时已底气不足,知他情难久挨,说道:“三妹,别使小性儿了,快给你二哥敷上伤药吧。”如梦柔这才扭扭捏捏的向卸肢疯煞走去,掠过十三夜身边时,又扬脸向他抛了个媚眼。 十三夜腮边红晕尚未褪尽,被她媚色一激,登时一张脸又通红起来。 如梦柔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玉瓶,抛给卸肢疯煞,道:“拿去吧,自己敷,我可没工夫伺候你。”回过身来,对十三夜道:“十三夜公子,你可别听这瞎眼胖子的胡说八道,我如梦柔虽谈不上什么贞女烈妇,却也不似他说的那般不堪。” 碧玉向她白了一眼,口中不禁哼了一声。 如梦柔笑吟吟地望着碧玉,道:“小妹妹,你究竟是十三夜公子的小情人呢,还是他的小妹子?” 碧玉又羞又怒,道:“我是他什么人,管你什么事了,要你多问?” 如梦柔笑道:“当然不管我事,不过……不过说不准也真管我点儿事呢!嘻嘻!小妹妹,我瞧你小脸蛋绷得这么紧,一定是十三夜公子的小情人,是不是?” 碧玉怒道:“我俩的事,不要你多管!你是谁?十三夜,咱们走,我不想再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 十三夜道:“好。”抱起碧玉,飘身纵向火龙驹,不料刚跃到一半,蓦觉脑中一阵晕眩,身子立刻失去主宰,重重跌到地上。他大吃一惊,急忙撑身跃起,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竟然站立不稳,双腿趔趔趄趄,几乎又要摔倒。 碧玉身形敏捷,双脚落地,忙将十三夜扶住,惊道:“你怎么了?” 十三夜左手扶额,闭目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我头好晕。” 卸肢疯煞突然放声大笑,叫道:“我早就说过,凡是让我三妹这(马蚤)狐狸看上的男人,凭他有通天彻底之能,也休想再翻出她的掌心。我刚才还有话未说完呢,我三妹这(马蚤)狐狸不但好涩如命,而且荒(氵垩)无耻,贪多无厌,我那四弟本来体壮如牛,与她成亲不到三个月,便被她折腾得骨瘦如柴,如今痨病鬼一般的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你这小白脸儿竹篙子也似,落入我三妹这(马蚤)狐狸手中,保管出不了十天,定让你血尽髓枯、一命归阴!哈哈,哈哈!”他此刻已将金疮药缚好,撕下布条把伤口裹住,当下又肆无忌惮,对如梦柔又左一句“*狐狸”右一句“*狐狸”地嚷嚷起来。 碧玉又惊又怒,对如梦柔喝道:“你向他做了什么?” 如梦柔格格娇笑,说道:“十三夜公子,姐姐方才向你吹得那口气是不是香得紧呀?”说着朱唇轻启,吐出一粒比小指甲还要小的红色药丸,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向十三夜轻轻晃了一晃,笑盈盈地道:“十三夜公子,你中了我秘制的毒药‘酥魂香’,只消身子一动,便骨酥筋软,再难动弹,看你还如何仗着轻功,跟我强横?”说完又将药丸含入口内,向碧玉道:“小妹妹,你放心,我这‘酥魂香’可不是取人性命的毒药。再说了,十三夜公子这么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我如梦柔疼爱还来不及呢,又怎舍得伤他呀?” 乌鳞蛟道:“三妹,快别胡闹了,赶紧把十三夜公子的‘酥魂香’解了,放公子上路。” 卸肢疯煞双手乱摇,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这小子武功高强,三妹如此消遣他,一旦让他动起来,他岂不立刻跟咱们拼命?” 十三夜只觉胸中烦恶欲呕,眼前景物不住摇晃,听了卸肢疯煞这话,说道:“把解药拿来,我不会难为你们。” 卸肢疯煞道:“鬼才信你的话。三妹,千万不可将解药给他。” 碧玉道:“十三夜说的没错,他从不胡乱伤人,不然的话,你们刚才那般无礼,他早就杀你们了,还能让你们活到现在吗?” 乌鳞蛟回想方才十三夜与自己兄妹三人过招,确是完全可以将自己三人一举击杀,但他却均未痛下杀手,碧玉之言未必是假,再说今天要真对他太过不敬,日后让他父亲知道了,寻起晦气来,凭他当年那桀骜邪辟的行事,自己兄妹三人势必难逃辣手,当下喝道:“三妹,快取出解药,解了十三夜公子身上的毒。” 如梦柔道:“大哥,不是小妹不知高低,要跟十三夜公子胡闹,只是小妹见十三夜公子剑法了得,实在羡慕的很,有心向他讨教讨教。” 碧玉道:“那你也得先将他的毒解了啊!他眼下站都站不稳,如何与你比剑?” 如梦柔笑道:“谁说他站不稳了?只要他不运功跳跃,我这‘酥魂香’的药力便不会发作,不信你且放手,让公子试一试。” 碧玉将信将疑,轻声问十三夜:“你现在感觉怎样?”十三夜凝神片刻,确觉胸中烦恶之意渐渐消失,眼前不停颤抖的景物也逐渐平复,于是点了点头,道:“她说的不错,我若不动,这毒确实不会发作。”抬起头来,凝视着如梦柔,道:“你说要如何比试?” 卸肢疯煞道:“小子,你已落入我三妹的掌握,无论怎么比都是有输无赢的啦!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等到晚上,与我三妹到床上时再着意比拼,到时你体内有几分力气,同她鏖战时还能多坚持些时刻,免得一上来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岂不丢人?哈哈,哈哈。” 十三夜气得胸膛几乎也要炸了开来,大叫一声,合身向卸肢疯煞扑了上去。十三夜双腿运力的一刹那,便觉耳中嗡的一声,双眼一黑,险些便欲晕去。但他毕竟身法太快,虽说向前扑倒,却也摔到了卸肢疯煞脚下。卸肢疯煞没想到十三夜中了“酥魂香”之后,仍能施出这般急星闪电的身法,眼见十三夜一扑而到,吓得魂飞魄散,就地一个筋斗,滚到乌鳞蛟身后,他腿上伤口鲜血初凝,被这一挣,立时又破裂开来,直疼得额头汗珠涔涔而下。乌鳞蛟冷冷瞪着他,森然道:“你若再这么疯言疯语,看我不施行家法,连你另一只眼睛也刺瞎了!” 碧玉奔到十三夜身旁,用力将他扶起,道:“这瞎眼胖子无耻之极,口里讲不出一句人话,你不要理他。你摔得痛不痛?”十三夜静待了一会,摇了摇头,道:“这‘酥魂香’的劲力好大!” 如梦柔拍手顿足,显得关心无限,娇声叫道:“哎呀,十三夜公子,你怎么不听人家的话,非要乱动?你摔在身上,人家可疼在心里呀!你不要再动了,好好歇一歇,等到头不晕了,咱们再比剑。” 碧玉怒道:“比剑,比剑,你害得人家连动都动不了,怎么比啊?难道只能站着挨你打不成?这种比剑岂能公平?” 如梦柔道:“小妹妹这是什么话?我所以让十三夜公子不能移动,为的就是公平起见呀。妹子有所不知,姐姐虽说剑术不差,轻功却一塌糊涂,我若不先将十三夜公子的轻功破了,待会动起手来,十三夜公子东蹿西跳的,我岂不吃亏?” 碧玉哼了一声,道:“强词夺理!” 第四章茗香茶楼?斗剑(2) 如梦柔笑道:“小妹妹,你不要生气,我要同十三夜公子比剑,乃是有一段缘故的。小妹子你知道吗,当年我拜师学艺的时候,正是十三夜公子的父亲风头正盛之时,人人皆说他轻功佳妙,武艺高强,尤其剑法上的造诣,更是超凡入圣。我当年听到这些传言,心里便暗暗萌生一个誓愿,就是将来艺成之后,一定要找到他同他比一场剑。为此誓愿,我在剑术上可下足了功夫。可当我艺成出山时,他父亲却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武林风传,他父亲为仇家所害,殒命身亡了。当时听到这个传闻,小妹妹,你不知我多伤心,一连哭了几天几夜。后来我行走江湖,听到他父亲越来越多的逸闻轶事,对他父亲更倾慕了,只是斯人既亡,也只能徒增伤感而已。我只道这辈子与他比剑的心愿再难达成了,可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他的儿子——十三夜公子!刚刚听十三夜公子自报家门,你别提我多高兴啦,这一高兴呀,与他父亲比剑的想法又活过来啦。当年我为此想法,昼夜不停地练剑,若是有生之年不能遂愿,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呀!今天我得遇公子,实是天可怜见,要让我夙愿得偿。十三夜公子子承父艺,跟他比剑,就如跟他父亲比剑一样。我见十三夜公子刚才动**马,伤我二哥,败我大哥,轻功可高明的很,然而剑法如何,却还未知,我可不愿错过这上天赐与的良机,说什么也得同十三夜公子比上一比,以了却我这深藏多年的夙愿。”顿了一顿,又道:“我那二哥说的不错,我如梦柔确实有些……嘻嘻……确实有些行止不端,但我对十三夜公子的父亲敬慕无比,对他自也会十分恭谨。我刚才对十三夜公子确实有些轻薄,但那因为我还不知十三夜公子的身份,现在既知道了,自然再不会对他有任何无礼之想,这一点请妹子尽管放一万个心。”如梦柔说这番话,虽然仍是笑嘻嘻地粉面含春,娇音带腻,但口气中已颇具诚挚之意,竟不容碧玉有半点怀疑。 碧玉向她侧目凝视,问道:“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如梦柔笑道:“小妹妹,你怎么还信不过姐姐?唉,不过像姐姐这副打扮,原是令人有点信不过的。不过这先不说,小妹妹,我问你,你见过十三夜公子的父亲吗?他相貌如何?是高是矮?是不是长的特别英俊、特别潇洒啊?” 碧玉想起十三夜爸爸那凄厉可怖的遗骸,不知如何开口,停了一停,只得摇了摇头,道:“我……我没见过他的父亲,你……你就这么想见他父亲吗?” 如梦柔微微一笑,说道:“岂只我想而已?恐怕普天下跟我一样大的姑娘,没有一个不想见见这位武艺卓绝、侠骨英风的武林奇侠呀!” 碧玉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勾起了少女的好奇之心,问道:“十三夜的父亲,对你们竟有这么大魔力?” 如梦柔道:“小妹妹,你是生得太晚啦,你要是跟姐姐一般,也早出生个八九年,你就知道姐姐这话绝不是瞎说啦。小妹子,我跟你说,当年十三夜公子的父亲横空出世,以一柄黑色软剑纵横天下的时候,姐姐便喜欢上他啦。那些年中,姐姐不知听过多少他特立独行的事迹,到处都有人说,他凭一己之力,如何千里追凶、诛杀巨恶,又如何以一敌众、剑扫群魔,还如何出入强门、盗取秘籍、戏辱群雄,他就是这样艺高胆大。多少人费尽周折,想查出他的身份,结果都查之不到,因为他行动太诡秘,谁也找不到他。他总如天外飞仙一般,突然从天而降,事成之后,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年,他不知做了多少轰动武林的大案,得罪了多少名门大派的掌门。最终,他震怒了靖南世家,将他定为武林公敌,传令整个江湖捉拿他,但他毫不在乎,仍是我行我素,到处犯案。妹妹你说,像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孤胆英雄,咱们江湖女儿谁不喜欢他?何况他不但豪气过人,还是一个多情种子呢!关于这点,我只举一件事:二十一年前,在靖南世家举办第一届江南剑会时,他孤身闯入剑会,当着一众高手之面,将靖南世家的一个美貌婢女掳了去,据说只因他对那婢女一见倾心。妹子你说,如此至情至性、敢作敢为的多情少侠,哪一个少女能不对之动心?姐姐我当年听到这件事时,一颗心就彻底迷恋上他啦。姐姐方才说,因为他剑法高强,才想找他比剑,其实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想亲眼见一见这一位多情英侠的庐山真面目呀!” 碧玉万没想到十三夜的爸爸当年竟是如此轰动武林的人物,又见如梦柔说这席话时一副眉飞色舞、满脸倾倒的情貌,不禁对十三夜父亲当年的英风也心向往之,但又想起自己在靖南世家这么多年,竟无一人说起世上竟然有这么个赫赫奇人,不禁纳罕:“十三夜的爸爸如此有名,世子和七仙女姐姐他们怎么从未跟我说起过?难道是他爸爸当年从靖南世家当众抢劫掳人,世子愤恨恼怒,不许大家提起吗?嗯,一定是这样,世子向来极爱面子,十三夜的爸爸当年所为,确实令靖南世家颜面扫地,世子自是不许任何人提起他。只是我在家十多年竟不知世上有这么个人物,也可算孤陋寡闻了。” 如梦柔转过脸,望着十三夜道:“十三夜公子,我今天见到你,算是把对你父亲的这一腔情意都说给你啦,那你也跟我说说你父亲的事吧,你父亲他现在可好?他隐遁江湖的这些年,都做甚么去了?他如今又在哪?可还愿重出江湖吗?唉,也不知是哪个短命的浑人,造谣说你父亲已不在人世,害得我白白伤心了这许多年。” 十三夜见如梦柔对自己父亲竟这般挚诚倾慕,甚感意外,对她的敌意也不禁大减,但她对自己暗施迷毒,令自己动弹不得,究是恼意难释,当下也不理会她的问话,只冷冷的道:“你敬重我的父亲,我很高兴。我现在头不晕了,咱们快比剑吧。”黑色软剑斜斜指出,立出了门户。 如梦柔手握双剑,互相一击,道:“好,既然公子这么性急,那咱们便开始比剑,不过咱们比武过招,可只能点到为止,万万不能伤及身体啊。”她也清楚十三夜对自己十分气恼,怕他一出手便痛下狠手,便先将“点到为止”的话说到前头。 碧玉道:“倘若我们赢了,你得立刻解去他身上的毒,放我们离去。” 如梦柔笑道:“小妹妹心思倒细!好,我就依你,要是我输了,我立刻便解去十三夜公子身上的‘酥魂香’之毒。” 十三夜道:“碧玉,你退到一边。”碧玉退到一旁,手按剑柄,暗作掩护。 如梦柔走到十三夜身前,长短双剑轻轻一击,笑吟吟地道:“十三夜公子,我可要进招了。”说着左手短剑斜引,右手长剑倏地刺向十三夜右肩。 十三夜见这一招平平无奇,随手封挡,不料如梦柔手腕轻抖,长剑剑身突然弯曲,剑尖转向十三夜胸口。这招变化甚是刁钻,但十三夜自己使的就是软剑,这通过荡弯剑身转换变招的手段实是再精通不过,见她长剑转折,随即手腕一震,黑剑也跟着转弯,立时又将来招封住。 如梦柔嗤的一声轻笑,长剑却不回收,左手短剑陡然自长剑之下斜穿而上,一招“腾蛟起凤”,奔十三夜小腹疾挑而到。 十三夜见这一招极是狠辣,不由得大增恚怒,运起“双手兵刃转换术”,将长剑移到左手,往如梦柔左臂削下。他出手极快,如梦柔这一剑距他小腹尚有半尺,他剑转左手,黑剑的剑刃已斩到了她手臂之上。 如梦柔吃了一惊,她明明眼见十三夜兵刃握在右手,不知怎的竟变到了左手,当真始料不及,眼见黑剑斩到,若不抽剑急避,手臂立刻便被一断为二,当下倒纵而出,道:“十三夜公子,你这一招高明的很哪!莫不成是幻术吗?” 碧玉见如梦柔只三招便给十三夜击退,不禁得意,道:“他的高明剑招多得很呢,连李冰阳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你?” 如梦柔大吃一惊:“连李冰阳都不是十三夜公子的对手?小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 十三夜道:“碧玉是在逗你,我跟李冰阳交手,并未胜他。” 如梦柔笑道:“十三夜公子可真谦逊。不过我也看出来了,公子即便没胜,肯定也没败吧?哎呀,我真高兴,十三夜公子的剑法竟能与当今三大剑派之一的十三剑阁不相上下,那公子的剑法自也是超群绝伦了!既是这样,我也不隐藏了,我便用我这套自创的‘三十六式双蝶穿花剑法’来与公子的绝招斗上一斗。”顿了一顿,又道:“我这套‘三十六式双蝶穿花剑法’是我艺成之后,花了五六年之功苦心自创而成的,可着实费了我不少心血呢。公子若能将这套剑法破了,我才心悦诚服。” 碧玉道:“方才比试你已经输了,怎么还要再比?你还讲不讲理?” 如梦柔笑道:“我哪里不讲理了?小妹妹方才言道,连李冰阳都不是十三夜公子的对手,方才十三夜公子使用的剑法,说不定就是用来对付李冰阳时所用的高招,而我用的却只是极寻常的招数,一个用的是最高绝学,一个用的却是极平常武艺,这种比试才不公平。所以呀,我也要使出自己最拿手的绝艺才行,这样以绝艺对绝艺,比出的结果才能令人心服啊。” 碧玉指着如梦柔,气呼呼地道:“你……你……强词夺理!” 如梦柔不理她,笑嘻嘻的问十三夜:“十三夜公子,你说我的话在理吗?” 十三夜只想赶紧打倒她,和碧玉赶路,道:“你说的有理,快快动手。” 碧玉见如梦柔辞色乖滑,每一句话都牵着十三夜的鼻子走,跟她缠下去,凶多吉少,说道:“我说你决不是我们的对手,又何必一直死缠烂打?你自以为能打得过李冰阳么?你若自认打得过李冰阳,咱们再比不迟,你若自认打不过,就劝你别再缠着我们,省得自讨没趣!” 如梦柔媚眼盈盈,笑容可掬地道:“小妹妹这话说的就有些混沌不清了!若论剑法,我当然未必赢得了李冰阳,但要是用毒的话,嘻嘻,莫说李冰阳,便是那当年威震天下的李青阳,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十三夜闻言一震,忙问:“怎么,你认得李青阳那恶贼么?” 如梦柔见十三夜眉宇间陡然充满浓浓杀气,不禁一怔,道:“怎么,公子与李青阳有什么过节么?” 十三夜切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快说,李青阳那恶贼在哪里?” 如梦柔惊呼一声,花容失色,急声问:“你说什么?你说你父亲……你父亲……他……” 十三夜道:“不错,我父亲早已去世,就是被李青阳那奸贼害死的。你快说,李青阳他在哪儿?” 如梦柔神色惨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听说那李青阳当年参加完第一届江南剑会后,便将十三剑阁阁主的位子传给了李冰阳,随后便退隐江湖,再没在江湖上露过面,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快告诉我,你父亲……他……他是怎样被李青阳害死的?” 十三夜正要开口,忽听旁边的卸肢疯煞纵声大笑起来,边笑边嚷:“妙极,妙极!” 如梦柔大怒,骂道:“死胖子,什么狗屁妙极!人家死了父亲,你却叫什么‘妙极’?” 卸肢疯煞兀自大笑,说道:“忽闻大喜之事,岂能不叫妙极?” 如梦柔喝道:“去你奶奶的大喜之事!人家父亲死了,在你竟成了‘大喜之事’?你再满口胡唚,看我不给你两下子!”说着一振手中长短双剑,作势就要走上去。 卸肢疯煞道:“三妹别急,你且听我分剖,看是不是大喜之事:这小子将咱们伤成这样,咱们之所以一忍再忍,不敢跟他翻脸,不就是怕他老子武功厉害、日后找咱们算账么?如今既知他老子已经归天,那还怕他个屁?三妹,你对这小子有意思,我早看出来啦,现在你不用再有顾虑,尽可大胆将他收服笑纳,畅怀受用。至于他身边的这位千娇百媚的小娘皮,那不用说,你二哥自然也收用啦!待二哥伤愈之后,定要将她好好享用,一来报我受伤之仇,二来解我饥渴之需,这千娇百媚的小娘皮,二哥可一生还没遇见过,今日见了,可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哈哈,哈哈!” 十三夜听得愤怒欲狂,便要上前挺剑杀之,但甫一动身,立觉眼黑耳鸣,难以立定。 碧玉自有生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污秽言语的羞辱?气得胸膛几乎也要炸了开来,一声怒叱,纵身而前,手中寒玉剑化为一道碧光,一闪便到卸肢疯煞胸前。她身法虽不及十三夜的如鬼如魅,但也快捷异常,乌鳞蛟和如梦柔均没想到这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竟也身负这等了得轻功,一惊之下,寒玉剑距卸肢疯煞胸口已不足咫尺,意欲解救,已然不及,眼看着这碧油油的长剑便要将卸肢疯煞胸膛一贯而穿。 卸肢疯煞更是吓得魂飞天外,好在他多经阵仗,临危不乱,眼见长剑刺到胸口,左掌忙贴胸而立,大喝一声,迎着寒玉剑猛推过去,只听嗤的一声,寒玉剑将他掌心刺穿,他顾不得疼痛,奋力一挥,将寒玉剑拨向一边,同时身向后仰,避开透掌而过的剑尖,将鲜血淋漓的左掌从剑尖上抽回,连滚带爬,逃出丈余,叫道:“大哥,救我!” 乌鳞蛟右手一扬,黑色长鞭犹似一条灵蛇,卷向碧玉手中的寒玉剑。碧玉其实并非有心要杀卸肢疯煞,只是怒得极了,要在他胸口上留下一点痕迹作为教训,但见卸肢疯煞为了保命竟不惜舍肉掌而自救,其性情之凶悍,令人发指,不由得又转怒为惧,急忙撤身,恰巧这时乌鳞蛟的黑色软鞭卷到寒玉剑上,碧玉只觉手臂一紧,寒玉剑便要脱手飞出,急忙使出一招“春风三拂柳”的轻身功夫,身子腾空旋转,身随剑势,连旋三周,登时将长鞭的卷裹之劲卸去了。她寒玉剑抓回,立时后跃,回到十三夜身旁,又将十三夜扶持住。 乌鳞蛟不禁咦了一声,十分惊奇,但他自重身份,一击不中,不愿再行出手,当下收回长鞭,道:“三妹,给你二哥再敷一些伤药。” 如梦柔将金疮药抛给卸肢疯煞,向碧玉笑嘻嘻的道:“小妹妹,你这一招轻功可俊得很哪!是十三夜公子教你的吗?” 碧玉向她白了一眼,道:“你管我呢!” 如梦柔又转脸望向了十三夜,只见她秀眉轻蹙,红唇微撅,一副又嗔怪、又幽怨的模样,娇声叫道:“十三夜公子,你父亲去世,你为何不跟我实说?我对你父亲一片痴心,你何必这么瞒我!莫非……莫非你是怕人家听了伤心难过,身体消损么?” 碧玉见如梦柔忽然作出这般浮浪轻荡的情态,不由得心中一凛:“不好,这坏女人听了那混账胖子的话,果然动了歪心思啦!这……这可如何是好?”不由得急出一身微汗。 只听如梦柔继续嗲声道:“十三夜公子,你父亲是我自幼敬仰的大英雄,他被人害死,我恨不能随他而去!李青阳害死了他,我誓要将他碎尸万段!不过公子寻仇,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找,终非善策,不如跟我们一起,咱们一起找他。我‘沧浪四凶’虽说本领不大,但认识的朋友可不少,回头我们广通声气,让天下朋友一同查访,岂不比公子一个人没抓寻的乱找好得多?我们此行去江南剑会,便要和许多朋友会碰面,稍后咱们一同前去,先跟他们打听打听,说不定就能查知李青阳的一些线索。” 碧玉对十三夜道:“你千万别听信她的话,她让你与她一起,可……可没安什么好心!” 十三夜道:“碧玉放心,她这花言巧语,哄哄小儿还行,岂能骗得了我?”黑色软剑一振,喝道:“快施展你的什么‘蝶’‘花’剑法,我要破了它!” 如梦柔叹了口气,道:“好吧,公子既然不领我情,我也不枉费唇舌了。我这套‘双蝶穿花剑法’自创制以来,还未在人前施过,满拟要在剑会之上一鸣惊人的,现在为了公子,不得不提前展示了。不过还好这里也无外人。”说到此处,如梦柔纤腰微扭,长臂轻舒,将长短两剑一个高、一个低地盈盈递出,她本来身段就十分姣美,这时加意地款款摆招,更显得风姿绰约,娉婷动人。 十三夜见她的起手式这般好看,仿佛她不是比剑,竟是要翩翩起舞一般,不禁也大为惊奇。 如梦柔脸泛桃花,道:“十三夜公子,快让你的碧玉姑娘闪到一边,我这可要动手了。” 十三夜让碧玉躲到一边,黑色软剑平胸而横,双目盯着如梦柔手中轻轻颤抖的双剑,道:“你出招吧。” 如梦柔温柔一笑,左足在地上缓缓划出一个圆弧,右足接着顺势迈出,双剑却不移动,仍是盈盈而持。 十三夜见她出手如此之慢,正在纳闷,蓦地眼见一花,如梦柔陡地纵到近前,寒光急闪,长短双剑已分别奔他咽喉与心口刺来。 十三夜见她这一招由慢而快,突兀之极,事前不露半点朕兆,心中一惊,身子急忙下蹲,避开双剑疾刺,同时黑剑斜挥,往如梦柔双腕斩去。如梦柔抽回短剑,回砍十三夜手臂,长剑不停,又向十三夜左肩卸落。 十三夜挥剑荡开短剑,随即抖动剑身,剑尖弯折,点向如梦柔臂肘。他这一剑一招二用,不但后发先至,而且以一敌二,又做到攻守兼备,虽说是被动拆招,却一出手就占到了上风。 如梦柔噫地一声,飘身退开,笑道:“公子剑法当真高明,我两剑齐出,你仍能应付裕如,这等身手,难怪能与李冰阳斗个旗鼓相当。” 十三夜道:“你的剑法也很不错,虽比不上李冰阳,但比那陆风清、江月白二人强多了。”此言一出,如梦柔,乌鳞蛟和那卸肢疯煞又都大吃了一惊。如梦柔一惊之后,随即喜上眉梢,道:“公子说得可是真的?我这剑法竟然比风月山庄的两位庄主还要厉害?” 十三夜道:“我说的只是你运剑出招比他们灵活,却没说你能打得过他们。”如梦柔道:“这么说,公子倒是打过他们了?”十三夜道:“打过倒不敢说,只是与他们交过手。”如梦柔道:“我这‘双蝶穿花剑法’共计六六三十六招,现在不过施出了两招,便已较风月山庄的剑法有所优胜,若是三十六招施完,说不定还真就打过他们了!十三夜公子,你说我比他们厉害,是真心话呢,还是只是随口一说,哄人家开心呢?” 碧玉听她语气挑逗,作娇作痴,心中有气,道:“十三夜,咱们只跟她比剑,不跟她说话。” 十三夜嗯了一声,向如梦柔道:“你不要多嘴了,赶紧出招!” 如梦柔笑道:“十三夜公子对小妹妹这么言听计从,姐姐看着可真有点不痛快呢!”说着又笑吟吟的望着碧玉,笑道:“妹子干嘛这么紧张,难道怕姐姐将你的小情郎抢走了不成?” 碧玉在一旁气得嘤然作声,脸蛋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如梦柔瞧的心中大乐,笑道:“好了,不说笑了。十三夜公子,咱们言归正传,我沧浪四凶今番能否在这次剑会上扬名立万,可全看我这套剑法了,不过这剑法虽说是我费尽心血所创,可毕竟天份所限,仍难免有不足之处,稍后比剑结束,还望公子能将其中的缺憾指点一二出来,帮我将剑法修补完善。”说完左足前点,双剑十字交叉,道:“第三招来啦!”双剑向十三夜攻出。 十三夜见她这一招双剑倏分倏合,奇幻飘忽,当即横剑相封,跟着手腕轻抖,剑身偏转,扫向如梦柔腰间。 如梦柔愈发惊奇,当下收摄心神,全力施为,长短两剑上下翻飞,连环进攻,招式诡谲狠辣,殊与“双蝶穿花”的名目大相径庭。如梦柔机敏聪慧,艺成一家,算得是当今武林的后起之秀,这套“双蝶穿花剑法”是她历经七年精制而成,威力实非小可,施展之际,双剑齐出,互攻互守,犹如双蝶交互飞舞于百花之中,飘忽变幻,闪烁不定,加以招式凌厉,招招致人死命,而出招方位古怪,又令人防不胜防,一般的剑客好手猝然遭遇,确是难以抵御。但十三夜自幼受父亲熏陶,根基已极深厚,随后又在幽冥谷中苦修不辍,已然锻炼成了一个不世出的异人,于剑术一道,造诣之精,领悟之深,当世已罕有其匹,临敌之际的随手一剑,都可称得上妙到毫巅的绝招,是以如梦柔剑法虽极尽变幻,但较之十三夜究是差了数筹,“双蝶穿花剑法”余下的三十三招堪堪使尽,双剑便连十三夜的一片衣角也没能碰到。 旁观三人均非使剑高手,莫说二人剑招中的精妙所在,便是他们如何出剑收剑也看不清楚。只见十三夜站在当地,或蹲或立,忽俯忽仰,一柄黑色软剑夭矫飞舞,几乎变成了千百道黑影,而如梦柔则前趋后纵,左腾右挪,一身红衣化作一团流动的火焰,绕着十三夜不停滚动,她手中双剑上下翻飞,舞成两颗光球。此时日已高升,阳光照耀,映得二人乌衣红影,白光黑剑,奇幻难言。然则二人虽斗得激烈,但出招均是虚发虚接,并无兵刃撞击之响,是以又显得十分诡异。 如梦柔三十六招使完,竟没能伤到十三夜一毫一发,不禁着急,双剑一转,又从头重新施展。好在她这套剑法招式严密,施展之际风行电照,虽然重叠使用,却能衔接的天衣无缝,以至十三夜一时也无法将其破解。转眼之间,如梦柔已将自己剑法连使三遍。十三夜斗得兴起,叫道:“这套剑法果然有些意思,我便不信破不了它!”黑色软剑陡然横挡直架,剑剑撞向如梦柔手中双剑,登时叮叮当当之声密集响起。 碧玉啊的一声,挺动寒玉剑,便欲向如梦柔刺出。 十三夜叫道:“碧玉不要插手,我已胜券在握。”又拆三十六招,如梦柔忽地收剑后跃,她汗渗额角,晕透双颊,**细细,说道:“不打啦,不打啦!我已将剑法连使四遍,仍然拿十三夜公子莫奈之何,再打下去,也没意思!” 碧玉大喜,忙道:“好,你既然认输,快取解药,将我们的毒解了吧。” 如梦柔道:“小妹妹好没分晓,我虽罢手不斗,可也没认输呀。你看,我虽未伤到十三夜公子,可十三夜公子也没伤到我不是?所以啊,我们比剑只能说胜负未分!” 十三夜道:“我只是说未能破解你的剑法,却没说不能伤你。你也知道方才动手我只击你手中之剑,并未攻你身体。倘若以伤到身体来定胜负,我岂容你将剑法连施四遍?你快快兑现诺言,将我身上的毒解了。” 如梦柔笑嘻嘻的道:“你说你比剑让了我,我没感觉到呀!总之你未伤到我,我就不认输。” 十三夜怒火上冲,道:“好,你既然非受伤才肯认输,那我便成全你。咱们再来比过,若三招之内伤你不了,便算我输。”如梦柔笑道:“十三夜公子,大话可别说太满,适才百招之上你都未能赢我,现在三招之内便想伤我?哼哼,未免自傲太过了!”十三夜道:“不信咱们便来试试。若三招之内伤不了你,我便任你摆布。” 一旁的卸肢疯煞叫道:“好!三妹,你就答应他!二哥瞧你这套剑法厉害得紧,只要守住门户,三五十招总能接得他下!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将他放了,只要这小子毒性一解,咱们可就遭殃啦!” 如梦柔不理他,只冲十三夜笑道:“十三夜公子,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呀。” 十三夜冷然一笑,不予置答。 碧玉却有些担心,道:“十三夜,你……你可不要……” 十三夜道:“碧玉,你放心,我一定让她输得心服口服。”向如梦柔喝道:“出招!” 如梦柔道:“好,十三夜公子,记住了,只三招啊!”说着突然缩身一纵,纵到十三夜身前,她身子不起,将短剑护住头顶,长剑却横扫十三夜双腿。她如此突袭双腿,用意再明白不过,竟是逼十三夜施展轻功,令他毒气发作。 十三夜当然清楚她的用意,他将如梦柔的剑法连看四遍,心中早有了对付之策,一声冷哼,身子突然贴地而倒,黑剑上挑,直指如梦柔小腹。这一招与如梦柔的招数几乎针锋相对,但以奇制奇,可比如梦柔高明得多了。如梦柔一声惊呼,欲待滚身避开,已然太迟,只听嗤的一声,腹部衣服被割出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十三夜凝招不发,待如梦柔贴地滚开,这才撑地而起,收了长剑,道:“怎样?不需三招,只这一招,我便可让你血溅当场。我这一剑若再向前递出半寸,你想想你此时已怎样了?” 如梦柔惊出一身冷汗,从地上爬起,只见自己粉红的亵衣已经露出,饶是她生性浮浪无比,此时也羞得粉面通红,一边掩了腹间衣服破口,一边惊魂未定地望着十三夜,回思他最后这句话,不由得后背又冒出一股冷气。旁边的乌鳞蛟与卸肢疯煞也都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碧玉却大喜过望,奔到十三夜身边,一边将他扶住,一边向如梦柔道:“现在你总该认输了吧?”左掌摊开,道:“拿解药来!” 如梦柔向十三夜瞪视良久,突然失声大笑。 碧玉又惊又怒,道:“你……你笑甚么?还不快交出解药!” 如梦柔指着十三夜,笑得益发厉害,只见她弯腰低头,耸肩顿足,直笑得颤颤袅袅,花枝乱颤。 诸人面面相觑,全都莫名其妙。 卸肢疯煞叫道:“三妹,你怎么啦?输了比剑,莫非连魂儿也输了么?疯疯癫癫,傻笑个甚么?” 如梦柔哈哈大笑,一时间连咳带呛,竟然越笑越是欢畅。 碧玉不禁有些害怕,紧紧抓住十三夜手臂,挨到他的身旁。 如梦柔又笑了好一阵,这才渐渐止歇,她抬起袖子,揩去双眼笑出来的泪水,说道:“我不笑了,我不笑了。好,我认输了,这就给你解毒。”说着将双剑插回腰间,左手一扬,一道粉色轻烟向十三夜面门射去。 碧玉一惊,忙挥剑拍打,但这只是一道似烟如雾的无形粉末,如何拍打得开?只见这轻烟直扑十三夜面门之上。碧玉急问:“你这是什么?”如梦柔道:“这是解毒的解药啊!” 十三夜嗅到一股花非花、麝非麝的淡淡奇香,登时便觉下肢麻木之感大减,一股暖气也在胸中缓缓流动,不禁精神一振,又过片刻,但觉双腿血脉渐通,知是毒性已解,当下纵身而起,凌空一个折身,落在原地。碧玉大喜,道:“你的毒解了?”十三夜微笑点头,道:“解了。” 卸肢疯煞惊道:“三妹,你当真将这小子的毒解了?唉,完了,完了,你不听二哥良言,咱兄妹转瞬要倒大霉矣!” 如梦柔回身向他眨了眨眼,笑道:“咱们‘沧浪四凶’从来言出如山,答应了的事,岂有不算数的?十三夜公子的毒,我既答应要解,那肯定是要解的。” 卸肢疯煞见她向自己偷偷眨眼,知道其中定有文章,大嘴一咧,呵呵大笑,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乌鳞蛟道:“三妹,既已将十三夜公子的毒解去,咱们这便上路吧。”转身向十三夜抱拳道:“十三夜公子,咱们今日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兄妹三人失礼之处,还望公子高人雅量,不要见怪。今天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如梦柔道:“大哥别忙。” 卸肢疯煞也道:“大哥别忙。” 如梦柔笑盈盈地道:“十三夜公子,我刚刚说过,我沧浪四凶言出如山,答应过的事,决不会食言。我前面既答应要帮公子寻敌报仇,自是说到做到。怎么样,十三夜公子,咱们今后就结伴同行,一起查访害死你父亲的大仇人吧?眼下江南剑会,英雄云集,咱们便先从那里开始如何?” 十三夜冷冷道:“杀父之仇,我自己会报,不用你来操心。江南剑会,我自己会去,也不想与你同行,告辞了!碧玉,咱们走。”拉了碧玉手,大踏步离开。 卸肢疯煞道:“我劝两位还是识相的好,乖乖听我三妹的话,跟我们一起。我三妹性子刚硬,她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弄不到手的。她现在看上了你,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她手掌心啦,劝你还是老实留下,免得稍后就被她擒住,也多吃苦头,嘿嘿,嘿嘿!” 乌鳞蛟也道:“十三夜公子,我二弟这话,绝非恫吓之言,我三妹脾气执拗,性子刚烈,认定之事,从来不许任何人违抗,连我这做哥哥的也拿她没办法。三妹既说要帮公子报仇寻敌,那是铁定要做的,还望公子就委屈大驾,暂时与我们结伴同行,我乌鳞蛟以性命担保,我浪沧四凶绝不敢对二位有丝毫轻慢冒渎之处,如违此言,他日乱剑加身,不得好死。” 碧玉道:“你们都是邪魔外道,说的话有谁信来?十三夜,别理他,咱们快走。”十三夜嗯了一声,搂了碧玉,一纵飘出数丈,快速而行。 如梦柔朗声道:“十三夜公子,你已中我了的独门剧毒,若无解药,可必死无疑呀!” 十三夜和碧玉听了,都大吃一惊。十三夜驻足回头,向如梦柔怒目而视,喝道:“你说甚么?” 如梦柔笑道:“我说你中了我的秘制毒药‘蚀肌断骨散’,一柱香之后,便会筋骨酸软,无法动弹,若不服我独门解药,七天之后,便要血肉慢慢化为脓血,直至筋骨寸断而死。十三夜公子,那滋味可不好受呀!” 碧玉心中突突乱跳,但嘴上却不愿相信,说道:“你……你少吓我们,天下哪有这般歹毒的毒药?” 如梦柔笑道:“小妹妹,你是真的年轻识浅,什么都不知道!所谓世界之大,何奇没有?这区区毒药有什么稀罕?我如梦柔一生钻研百草,甚么毒药配制不成?这‘蚀肌断骨散’在我手里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毒药,我不过花了一年时光就配制成了,配成之后,我还在不少小猫呀、小狗呀身上做了测试,每次测试的结果都一样,这些小猫啊、小狗呀的,无一不是脏腑糜烂、筋骨寸裂而死。不过在人身上倒还没有试过,但想来效果也差不多。”她说到这里,仰起脸来,作出悲天悯人之状,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叹息,道:“回想当初那些试了药的小猫小狗呀,那慢慢而死的惨状,真是不堪回想,我至今还害怕不已!适才我为十三夜公子解‘酥魂香’的毒时,好像不小心往解药里掺了那么一点点儿,嘻嘻,放心,只是一点点儿而已,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会让肌肉瘫软,永远变成个废人罢了。” 碧玉怒道:“你这人当真可恶,口口声声为人家解毒,怎么又故意往解药中掺毒?” 如梦柔道:“什么可恶?我只答应为十三夜公子解去‘酥魂香’之毒,可没说不能再对他另下别毒呀,你自己虑事不周,怨得我吗?” 碧玉道:“你……你……”气急之下,说不出话。 十三夜眼中陡然现出杀机,道:“好妖妇,我杀了你!”挺剑向如梦柔扑来。不料人到中途,忽然手足俱软,扑倒在地。碧玉大惊,忙赶上来将他扶起,只见十三夜面皮通红,触手隐隐发烫,碧玉惊极而泣,道:“你怎么了?你还能动么?” 卸肢疯煞哈哈大笑,道:“我刚刚见三妹冲我眨眼,便知其中大有缘故,原来又向小子施出剧毒。能在解药之中另掺别毒,三妹这一招当真高明的紧哪!佩服,佩服!” 如梦柔见药力发作,喜不自盛,向十三夜走上两步,道:“十三夜公子,我大哥二哥对你一再相劝,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尝到厉害了吧?这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掉泪。小妹妹,你也别哭了,事到如今,你哭也没用,你就老老实实听姐姐的话,说不定姐姐哪天高兴了,还会放了你们,你要是不听话呀,哼哼,哼哼!”冷笑两声,下面的话却不明说。 碧玉见十三夜双目迷离,已有些神志不清,又见如梦柔说的得意洋洋,满腹怒火再难抑制,站起身,道:“我饶不了你!”抢身而前,挺寒玉剑向如梦柔刺到。 如梦柔哪里将她放在眼里,抽出长短双剑,短剑架开寒玉剑,长剑便向碧玉腹间挥去,她因为十三夜先前在她腹部衣服上割了一条口子,便也想对碧玉依样葫芦,也在她身上划上一剑,让她也尝尝亵衣外露的羞辱。不料碧玉竟不躲避,伸手便抓住如梦柔长剑的剑头。如梦柔大吃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碧玉手上不知何时已戴了一只白色手套,这手套绢非绢,革非革,不知是甚么东西织成,虽然极薄,却刀剑不入。她一惊之下,抽剑后跃。碧玉急追而前,运剑又刺。如梦柔不想与碧玉缠斗,侧身避到一旁,长袖一挥,**施出,登时将她迷倒。 如梦柔将银丝手套捏了捏,道:“好个小丫头,身上的稀罕物儿倒不少。”转身向乌鳞蛟道:“大哥,这小丫头和十三夜公子便由妹妹带着,二哥先与大哥共乘一骑吧。”乌鳞蛟点点头,挥鞭将卸肢疯煞的大环刀从柳树上卷下,挂到鞍下,随即跨步上马,将卸肢疯煞提上马鞍。这卸肢疯煞虎背熊腰,少说也有三百来斤,但乌鳞蛟随手提起,如提婴儿。如梦柔先将十三夜抱到火龙驹上,回身又抱碧玉,笑道:“小妹妹身子又轻又软,抱着可舒服的紧呢。”凑上嘴,又在碧玉脸颊上亲了一下,咂嘴弄舌,如尝美味。 碧玉四肢瘫软,神智却还清醒,直气得浑身发抖,无奈**在身,连手指已都不能动弹一下。 如梦柔将碧玉也放到马鞍上,纵身上马,扯起缰绳,道:“大哥,咱们走吧。”说完当先一提缰绳,向前疾驰而去。 第四章茗香茶楼?斗剑(3) 如梦柔和乌鳞蛟的坐骑都是罕有良驹,虽各自驮了三四百斤的重量,驰骋起来仍疾如飘风,霎时之间便将柳林抛得无影无踪,转出一道山岗,冲入官道,一口气又跑了三四十里,仍是毫无疲态。如梦柔怀抱碧玉,腾出右手抓住身后的十三夜,防他滚落马下。又驰出几十里,如梦柔大感右臂酸痛,提议道:“大哥,咱们歇歇脚吧。”乌鳞蛟道:“好。”收缰止马,两骑并辔徐行。卸肢疯煞仰面看天,见已正午,叫道:“他娘的,肚子饿得厉害。大哥,咱们快寻家馆子吃顿饭去。”如梦柔娇笑道:“我身子也汗津津的,况且衣服也破了,也得赶紧换上新衣。”又行了数里,到得一个大镇,三人选了一家门面阔绰的客店。如梦柔笑吟吟地要带碧玉同到后面沐浴,碧玉哪里肯依?执意不从。如梦柔见她辞意决绝,倒也不好用强,自去沐浴更衣。十三夜被一路颠簸,也早已醒了过来,乌鳞蛟撕下鸡肉喂他,神态甚是恭谨。碧玉也是手足俱软,一般的无法就食,但她不许人碰。卸肢疯煞有心调戏,也被乌鳞蛟喝止。酒饭之后,如梦柔自后面一摇一摆地出来,只见她衣服已新,脸上也重新施了粉黛,一颦一笑,益发明艳妖娆。卸肢疯煞将一颗肥头凑到她身边,不住大呼大吸,咂嘴弄舌,恨不能趴上去咬上一口。如梦柔见碧玉赌气不肯吃饭,喂又不让人喂,于是出手将她迷倒,灌了几口肉汤。三人歇息片刻,又上马赶路。 到了傍晚时分,已入了靖南世家的地界,沿路武林人物愈来愈多,都是来参加这七年一届的江南剑会的。沧浪三凶为避人耳目,雇了一辆大车,将十三夜跟碧玉放进车中。乌鳞蛟拗不过如梦柔软语缠磨,只得又点了二人哑穴。十三夜与碧玉身处大车之中,有手不能动,有口不能言,只有相对苦笑。十三夜苦思脱身之计,想来想去,只是一筹莫展。车轮颠簸之中,十三夜渐觉眼皮酸涩,突然鼻中一阵甜香,登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十三夜只觉一只软绵绵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抚弄,渐渐这只手又滑过脖颈,慢慢移到胸膛。他微觉纳罕,但想这一定是碧玉在抚弄自己,心中大喜:“碧玉已能动弹,莫非她身上的毒已经解去?”他试着移动身体,却又使不出劲儿,但经此一动,他猛地发觉自己所躺的已不是车上,而是凸凹不平的土地上。他疑惑不解,不知为什么会到了车外,然而既非在大车里,那这只手恐怕也不是碧玉的了,那么这人是谁?十三夜心中焦躁,急欲睁眼看个究竟,然而眼皮酸涩沉重,无法睁开。 便在这时,十三夜只觉这只手已慢慢摸到小腹,而腿上不知不觉也多了一只手胡乱摩挲,耳畔又听得细细喘息之声,好像是一个女子的呼吸。他诧异莫名,不知这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要干甚么。正诧异间,忽觉一堆软绵绵的东西压到身上,似是一个女人的身体。 十三夜更加慌乱,同时又闻到一股熟悉的脂粉香味,一怔之间,登时忆起正是如梦柔身上的香味。十三夜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一路上如梦柔对他不断挤眉弄眼,搔首弄姿,十三夜虽不完全明白她的用意,但对自己不怀好意毋庸置疑。此时如梦柔偷偷将自己抱出来乱摸乱蹭,他又惊又怕,情急之下,体内忽然冒出一股力气,用劲一抖,想将如梦柔从身上甩开,但他中毒之后,身虚气微,非但未能将如梦柔抖脱,反倒让早已意乱情迷的如梦柔误以为他在梦中起了反应,娇呼一声,搂的更紧了,全身不住地颤抖。 十三夜羞怒交迸,张起口来,狠狠在如梦柔肩膀上咬了一口,只听如梦柔一声尖叫,跟着鼻管里又是一阵香甜,登时又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十三夜只听人声嘈杂,似有人大声叱骂,又伴随着拳打脚踢之声,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慢慢的他脑袋越来越沉,终于再次晕去。 昏迷之中,十三夜只觉时不时有一股辛辣之极的臭味冲入鼻管,中人欲呕,他心中暗想,这定是如梦柔为报自己一咬之仇,故意用奇毒折磨自己,不由得对她恨得牙痒痒的,暗道:“这恶妇如此歹毒,碧玉在她手里,不知道又受到什么折磨?”不由得心急如焚。时睡时醒之中,这种臭气不断的闻到,每闻一次,大脑便清醒一分。十三夜发觉自己身下所躺的地方也不停的变换,有时大车之中,有时在床铺之上,耳中还总是听到或男或女的喝骂之声,声音也不像沧浪三凶中的任何一人,只是昏昏沉沉中,辨不出骂的是甚么话。又过了一段时间,十三夜只觉一股浓香的汁液流入口中,这香汁入腹,十三夜登觉身心舒泰,精神一振,立刻醒来,睁开双眼,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客房的卧榻之上。 房中站着八九个人,沧浪三凶也在其中。但沧浪三凶显然跟这伙人不是一党,因为他三人背后均被一人用一柄金光灿烂的长剑抵着。十三夜见到这些金剑,大是惊奇,暗想:“这些剑怎的这般金黄,难道竟是黄金铸造的?”但见这些剑金光熠熠,耀人二目,虽然奇特,却极俱光明正大之象,又见这些人将沧浪三凶制住,想来必是正道人士,于是又向他们脸上逐个看去。 只见距自己最近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材魁伟,背后背了一把长剑,一头乱发蓬松松的直披至肩,颇有落拓豪迈气概。他身边是个年龄相仿的高挑女子,生得柳眉杏眼,姿色甚美,只是神色傲然,气势汹汹,她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按在剑柄之上,似乎随时都要拔出来与人决斗。这女子身后是个白面少年,一脸稚气,但神情桀骜,英气勃勃。站在乌鳞蛟身后的是个瘦高男子,手长脚长,手中金剑横在乌鳞蛟背心,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乌鳞蛟,显是对他颇为忌惮,防的格外严密。卸肢疯煞身后的男子身材敦实,一脸和气,看起来平易可亲,但他手握金剑,剑尖竟刺入卸肢疯煞皮肉一寸有余,可见他心性绝非外表看似的温良和善。最后用剑抵着如梦柔的,则是一个五官清秀的女郎,身材柔弱,面带愁容,似乎心里藏着许多愁苦之事。十三夜眼珠在几人身上滚来滚去,心中疑惑:“这些人是甚么来头?沧浪三凶怎么会落入他们手中?看来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中发生了不少事。” 那蓬发披肩的魁伟男子见十三夜清醒过来,转头问一边的如梦柔道:“十三夜公子体内的剧毒都除净了么?” 如梦柔神情委顿,点了点头。 那美貌高挑女子叱道:“我二师哥问你话,你竟敢爱搭不理?我二师哥问你,这小子身上的毒,是不是全都解了?” 如梦柔对这女子似乎颇为害怕,忙道:“他吸了我的独门解药,刚刚又喝了我熬的‘八宝琼露’,这‘酥魂香’和‘断骨散’的毒都已全部消除,休息片刻,便能行动如常了。” 十三夜一听大喜,暗道:“原来我昏迷中闻到的那阵阵刺鼻臭味是解毒之剂,我还以为又是她折磨我的毒药呢!看来是我错怪她了。嗯,这么说,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他手按榻沿,便想撑身而起,但由于毒质刚去,体力仍虚,撑到一半,重又躺下,但终是脱了困厄,心中高兴,向魁伟男子道:“你们是谁?” 那高挑女子见十三夜醒来,一句感谢话也不说,柳眉竖起,又要大声申斥,那魁伟男子伸手向她一压,示意她不可鲁莽,微微一笑,道:“我们是雷电剑门的弟子。在下列缺子。”说着一指高挑女子,道:“这是我六师妹奔星子。”一指乌鳞蛟身后的瘦高男子道:“这是我三师弟清霜子。”又一指身后白面男子:“这是我四师弟赤电子。”又指那满面忧色的女郎和那一团和气的男子:“这是我五师妹彗星子和七师弟白虹子。”列缺子介绍毕,又转脸对十三夜道:“我师兄妹六人奉恩师之命,前来参加江南剑会,不想途中碰到这妖妇正欲对阁下无礼,便顺手将之擒住,将阁下救了出来。不知阁下现下感觉如何?身体四肢可还有什么不适?” 十三夜暗自运力,只觉内息在体内四处游走,并无窒滞之状,道:“我身体已好。诸位相救之德,在下感激不尽。” 一旁的卸肢疯煞闻言嘿嘿冷笑,说道:“相救之德?嘿嘿,小子,你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哪!你落入他们手里,只有比在我们手里更倒霉十倍。你在我们手里,虽说毒药在身,但性命却是无忧,如今落到他们手里,嘿嘿,只怕稍后就是要死,也要死得惨不堪言呢!” 奔星子闻言大怒,刷的一声,金剑出鞘,光芒闪处,一剑砍入卸肢疯煞肩头,剑身直没大半。 卸肢疯煞此时竟十分硬气,这一剑伤深及骨,但他咬紧牙关,竟不发出一声**。 奔星子抽回金剑,抬脚将剑上的鲜血蹭去,嚓的一声,还入鞘中,喝道:“恶徒,再胡说,姑奶奶再砍的就是你的脑袋!” 卸肢疯煞呸的一声,一口血痰啐到地上。 十三夜见这奔星子如此凶暴,吃了一惊,但他忽然记起碧玉,忙问:“碧玉呢?”列缺子道:“可是与公子一同被擒的那名姑娘?”十三夜道:“正是她,她在哪里?”列缺子一指身后那张围着帷帐的大床,道:“我们救了阁下时,这姑娘还在昏睡之中,此时犹未醒来。”十三夜这时已能起身,忙奔到床边,掀开帷帐,只见碧玉躺在棉被之上,双眼紧闭,脸色红晕。十三夜呼唤几声,见她毫无反应,不禁大急,问道:“碧玉怎么还没醒来?她身上的毒没有解吗?”列缺子道:“这位姑娘身体不似公子这般强健,是以虽服了解药,一时半刻也难苏醒。”十三夜哦了一声,这才宽心。 奔星子忽道:“你现在身体是否已恢复如常?”十三夜道:“是又怎样?”奔星子一振手中金剑,提声道:“若恢复如常,便请到店外宽敞之处,开始比剑!”十三夜愕然道:“甚么比剑?” 列缺子微微一笑,道:“十三夜公子,令尊剑法当年威震天下,武林之中,有口皆碑,在下一向仰慕的紧。而敝门的剑术恰巧也有一技之长,是以很想讨教讨教。令尊来去无踪,难得拜谒,今日幸遇公子,跟公子请教也是一样。我听这沧浪三凶说,公子剑法精妙,已不在令尊之下,还望公子念在我师兄弟今日对公子稍有微劳的面子上,能将家传绝学惠赐一二。” 十三夜不禁皱眉,厌恶道:“又是打架!我好容易出一趟谷,想不到竟是跟打架接结上缘了!刚出家门,就跟李冰阳打,走到半路,又跟那姓陆的姓江的打,如今好容易要到靖南世家啦,你们雷电剑门又缠了上来,真是讨厌之极。” 列缺子大吃一惊,道:“怎么,阁下与十三剑阁跟风月山庄都已经交过手了?” 十三夜道:“是啊!” 列缺子又问:“那公子与他们交手,都是谁胜谁败?” 十三夜道:“两场我都输了。” 列缺子脸上登现几分喜色,道:“公子太谦啦,公子剑法既得令尊真传,岂能轻易败给他们?嗯,如今十三剑阁和风月山庄都已领教过公子的高招,我雷电剑门与他们齐名并立,鼎足当世,岂能独甘其后?看来今日这场比剑,公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却的啦!”说着呵呵而笑。 十三夜向列缺子凝视片刻,回头望了望昏迷着的碧玉,心道:“这些家伙当真讨厌,只是碧玉一刻不醒,我难以脱身。只有等碧玉醒来,再设法摆脱他们。”便问列缺子道:“这是甚么地方?距靖南世家还有多远?”列缺子道:“咱们此刻已在靖南城内,此去靖南世家,只有数条街之隔了。”十三夜喜道:“原来我们已到靖南城啦!”当即快步走向窗口。 奔星子抢先一步,将窗口一堵,手中长剑一振,大声道:“怎么,想逃走吗?” 十三夜气往上撞,道:“我若想走,凭你也拦得住?况且碧玉在此,我又怎会独走?”奔星子冷笑道:“在姑奶奶面前,趁早少夸海口!今日不教你见识了我们雷电剑门的‘雷电十字剑’,休想活着走脱!” 列缺子一挥衣袖,沉声道:“师妹,休得无礼!”奔星子一愕,不敢违抗,插回金剑,愤愤不平地走到一旁,一瞥眼见卸肢疯煞正满脸嘲笑的瞧着自己,勃然大怒,快步上前,朝他脸上翻手就是一掌,喝道:“臭贼,你笑什么!” 那彗星子在卸肢疯煞之后,吃了一惊,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奔星子向她怒目而视,喝道:“我打这臭贼,你喊什么!怎的,难道这等丑陋疯汉,你也心疼了?”彗星子满面羞红,眼眶中泪水汪汪,却一个字也不敢还口。 十三夜见这奔星子对自己的师姐厉声喝叱,而一众师兄弟竟熟视无睹,不紧愕然,心想他们同门之间情谊何以这般冷漠?但他此时对这些人已没好感,当下也懒得过问,走到窗前,向外眺望,只见窗外屋宇鳞次,街肆繁华,一片片红墙碧瓦,富丽非常,街面上人马攒动,摩肩接踵,实非平日所见的市镇所能比拟。 列缺子也走到窗前,伸手一指,道:“十三夜公子,你看这靖南城,何等气派壮丽。靖南世家只凭一个‘武’字,便能坐拥如此华城。可见我辈习武之人,只要努力自奋,他日也未必不能闯出名堂。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胸怀大志,力争将来也要建立一番事业,纵不能同靖南世家一般,至少也要显荣当世,方不负人生一世,若只与世俗庸夫一般,碌碌终生而一事无成,岂不可叹?”他说到此处,猛地发觉十三夜双眼出神,若有所思,对自己所说的话仿佛一句也未听进耳里,脸上登时闪过一丝恼恨之意,但随即压了下去,又变得和颜悦色,说道:“十三夜公子,你看街上这来来往往的人物,都是来参加江南剑会的,在下扶公子上楼时,这楼下茶堂里已坐满了,稍后咱们下去比剑,便邀他们一起观战,顺便就请他们做个裁判如何?” 十三夜心中大不耐烦,正要开口,忽听床上碧玉低低的**一声,忙赶到床边,揭开帷帐,将碧玉轻轻扶起,柔声道:“碧玉,你醒了?你感觉怎样?难不难受?”碧玉微睁双眼,向十三夜怔怔凝视,好一会,才喃喃道:“我有些头疼,还有些口渴。”十三夜道:“好,我这就带你去喝水。”轻轻扶碧玉下床,刚迈出一步,那奔星子、赤电子同时跃身拦到面前,齐声喝道:“哪里去?” 碧玉吓了一跳,怯生生地问:“他们……是谁?”十三夜轻声道:“他们是雷电剑门的弟子,非缠着要跟我比剑不可。”碧玉道:“不要跟他们比了,咱们快回家去吧。”十三夜温颜道:“我也是这么想,咱们走。”举步又欲行,那奔星子、赤电子刷的一声,两剑齐出,同时指到二人近前。 那赤电子将长剑指向十三夜,倒还罢了,那奔星子却长剑笔直,指到了碧玉身上,剑尖几乎与碧玉衣服碰到一起。十三夜大怒,手腕一振,黑剑飞出,当的一声,将奔星子的金剑砍向一边。奔星子大吃一惊,向后急跃。那正挟持着沧浪三凶的白虹子、清霜子和彗星子见动起了手,立时振剑而出,三道金光闪动,三柄金剑一齐指到十三夜身前。那浪沧三凶失了三人提持,一齐软软垂倒,原来他们都已被封了穴道。 十三夜沉声道:“都给我退开了,靖南世家附近,我可不想伤人。” 赤电子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到了这个当口,还敢大言不惭!我二师哥既提出要与阁下比剑,阁下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比与不比,已由不得阁下了!” 十三夜两道漆黑的眉毛渐渐竖起,眸子之中精光闪烁,道:“你们非逼我出手不可?” 列缺子道:“十三夜公子切勿动怒,在下想与公子比剑,实是深有情衷。公子或许有所不知,在下的恩师当年曾创出一套剑法,名叫‘雷电十字剑’,曾在上届剑会上被推为武林第一,所以这些年来,武林中实已找不到第二套剑法能与本门切磋比较了,思之实在令人扫兴。家师常说,当今有资格同本门剑法相互印证的,也许只有当年剑法横扫天下的盗侠十三夜先生了,就是令尊大人,所以在下一众师兄弟听了此言,都对令尊敬若天人,恨不得立刻访求拜见,乞领赐教,可是令尊高蹈世外,实难一见,敝师每次提及,都怅怅不已。谁想今天竟让在下邂逅公子,这真是上苍垂赐的福缘,在下实在不愿错过这能一睹令尊剑法的良机,恳请公子便将家传绝学惠示一二,俾在下获受教益,公子大德,在下及敝门师兄弟没齿不忘!”说着双手抱拳,对十三夜深深一揖。 十三夜见他说的一片诚恳,不禁沉吟。 这时躺在地上的如梦柔开口说道:“十三夜公子,你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吧。公子若执意不允,我兄妹三人可就万无活命之望了。”十三夜奇道:“这话怎么说?”如梦柔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天晚上,我一时按捺不住,将公子带到了野地之中……”说着脸现愧色,下面的话也噎住不说了。 卸肢疯煞破口大骂:“你这骚#狐狸,臭氵垩妇,还有脸说哪!你他妈的氵垩性发作,要拿这小子泄-欲,尽管干去好了,何必将我跟大哥也迷昏了?要不然,咱们怎么会被这几个小崽子生擒活捉!再怎么说,咱们‘沧浪四凶’也是道儿上成名的人物,今日竟被人一把活捉,一网打尽,就是死了也他女马的丢人!四弟当初娶了你时就说,咱弟兄三个只怕早晚要毁在你这臭氵垩妇手里,今日果中四弟之言!你他女良的!你他女良的!哎呦……哎呦……”他口中大骂,牵动伤口,不由得痛得**起来。 乌鳞蛟叹了口气,道:“十三夜公子,我们沧浪四凶原是江湖左道,向来为名门正派不齿,今日落入他们手中,原无生还打算,但蝼蚁尚且贪生,我们自也不愿就此死了。我们昨夜被他们擒住之后,为了苟活,便说出公子是当年的奇侠十三夜的后人,并与他们立了赌约,只要公子剑法能胜过他们,他们便把咱们放了。公子,请看在我乌鳞蛟对令尊尚有几分敬重的份上,就答应与他们比一场吧。” 十三夜心想这乌鳞蛟对父亲言辞之中确是极是敬重,一路上对自己也十分恭谨,又见奔星子、赤电子如此嚣张蛮横,也有心将他们教训一番,便向列缺子道:“好,我答应你,就与你们比一场。”又低头对碧玉柔声道:“碧玉,这乌鳞蛟人不算坏,他现在遇难,咱不能见死不救。等比完了这场,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任何人比剑了,好吗?” 碧玉见身前身后都是金光闪闪的长剑,此情此景,就是不同意也不行,只得点了点头。 十三夜向列缺子道:“碧玉现在口渴,我要带她出去喝水,你们总不能拦着吧。” 奔星子道:“这‘茗香楼’便是茶楼,喝茶还不容易?二师哥,就照你说的,咱们陪他同到楼下,等她喝完了茶,就开始比剑,也请楼下诸路英雄旁观作证,且看是咱们雷电剑门的剑法厉害,还是他十三夜的本领高强。” 列缺子点点头,说道:“十三夜公子,那咱们请吧。”说着左手一摆,做出一个有请的姿势。 十三夜当下扶着碧玉走出房间。奔星子、赤电子持剑左右挟持而行,防止他带碧玉突然逃跑。清霜子、白虹子、彗星子分别解了沧浪三凶腿上的穴道,也押着他们一同出来。到了楼梯口处,碧玉见楼下人多,便挣开十三夜手臂,自行扶着栏杆慢慢下楼。 第四章茗香茶楼?斗剑(4) 这楼下堂间十分敞阔,整整齐齐摆了二三十张梨木大桌子。大半桌上都坐了有人,这些人大多形状粗豪,桌旁放的都是刀剑鞭锤各样兵器,显然都是来参加江南剑会的各路豪客。这些豪客桌上摆放的也大多不是精致茶点,而是大盘的羊腿牛肉,海碗烈酒,显然都是从隔壁店铺买来的。大伙推杯换盏,吃喝谈论,本是清静幽雅的茶楼,此时却闹哄哄的跟酒肆饭庄一般。 碧玉闻着满堂的酒肉腥气,不禁眉头微皱,轻轻将鼻子掩起,一边拉了十三夜远远坐到最里的一张桌子上。茶博士早已献上茶来。十三夜忙倒了一杯,递到碧玉面前。碧玉接过饮了。十三夜又倒一杯递上。碧玉又喝了一半,渴意便已大减,她向茶楼门外大街望了一望,轻声问十三夜:“我们这是在哪里?距家还有多远?”十三夜道:“这就是靖南城,离家只有几条街啦。”碧玉喜道:“真的么?我们已经到了家了?”欣喜之下,便要起身。 奔星子站在碧玉身后,手指倏出,点住她的穴道,口中喝道:“小丫头,不许乱动!”碧玉浑身一麻,登时又软软坐下。 十三夜不懂点穴之法,怒道:“你对碧玉做什么了?”伸手将奔星子手腕抓住。 奔星子距十三夜仅一步之间,但她自恃武功了得,丝毫不将十三夜放在眼里,十三夜出口喝问,她佯佯不睬,不料被一把抓中手腕,竟然没来得及躲闪。她又惊又怒,手中金剑急向十三夜手臂斩落。十三夜松指缩避,待金剑贴指斩下,手臂即又探出,再次将她手腕抓住。他手臂倏缩倏出,不容奔星子有丝毫闪避余地,奔星子这下更加吃惊,欲待提剑再斩,列缺子大声喝道:“师妹,还不住手?”奔星子一怔,正要砍出的第二剑生生止住,愤愤地道:“师哥,是他先向我动手的……”列缺子沉声道:“明明是你先点了人家朋友的穴道,当我没看到吗?”奔星子难以置辩,哼了一声,将金剑收回,用力一甩手臂,要将十三夜五指甩脱,不料十三夜攥得甚紧,这一甩竟未能甩开。 列缺子道:“还不快将人家朋友的穴道解了!”奔星子大不情愿,却又不敢不听,只得倒转了剑柄,腾出食、中二指,点开碧玉所封之穴。她心中不忿,解穴时便故意将力气使得极重,碧玉只觉被点之处如被钢锥狠狠戳了一下一般,险得痛呼出声,好容易强自忍住,两颗泪珠却已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了。 十三夜不知奔星子暗下黑手,只不住切问:“你怎么啦?不舒服么?”碧玉又疼又委屈,只低了头哽咽着说:“我想马上回家。” 奔星子冷冷道:“没比剑之前,谁也别想离开茶楼!”她这句话说得甚是响亮,适才她与十三夜过招动手,已然惊动了旁边的一众豪客,这时四周静悄悄的,这句话便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少豪客一听“比剑”二字,都是精神一振,但也有胆小怕事的,见奔星子等人手中的长剑金光灿然,认出是雷电剑门的独门兵刃,怕惹祸上身,急忙会了茶资,悄悄躲了出去。 列缺子道:“十三夜公子,你毒质方去,身体或许还有不适,咱们歇息片刻,再比不迟。”又对奔星子道:“师妹,咱们参加剑会的名帖尚未投递,你趁此功夫,将名贴送往靖南世家,好让世子及时派人来接咱们。”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副大红烫金的帖子。 奔星子撅了嘴,一副大不情愿的样子,慢吞吞的走上前来,接到手中,一转眼看见如梦柔身后的彗星子,大步上前,将帖子向她一搡,冷剌剌地道:“去,你去送贴!” 彗星子脸色白了一白,恭恭敬敬地接过名帖,又向列缺子躬身施了一礼,出门而去。 列缺子脸现不怿之色,道:“六师妹,五师妹毕竟是你的师姐,你就不能对她恭敬一点?就算她有千般不是,当着外人之面,也总得顾全她当师姐的脸面,你总这样,她脸皮往哪搁?” 奔星子撅嘴道:“二师哥,你就知道偏向她!你别看她整天装得苦兮兮的,背地里可鬼的很哪!整天跟大师哥勾勾搭搭、不三不四,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列缺子皱眉打断:“好了!都是同门师姐妹,哪有这许多闲话!师父既能选她跟咱们一同来参加江南剑会,可见她在师父心目中还是好样儿的,你怎能这般说她?” 奔星子鼻孔里哼了一声,咕哝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假惺惺的狐媚样儿!” 列缺子向她瞪了一眼,不再理她,转身在一个空凳上坐下。 这时堂中一个身材瘦高的老者突然站起,向列缺子一抱拳,朗声道:“敢问少侠,可是雷电剑门雷大掌门座下的高足么?” 列缺子见这老者年逾古稀,腰板挺拔,精神矍铄,忙站起身还礼:“晚辈正是雷师傅座下弟子,莫非前辈认得家师?”老者呵呵笑道:“哪能不认得?老朽当年还欠了令师一份大大的人情没还呢!待剑会结束之后,老朽定当登门拜访,亲自面谢令师当年这份恩情。” 列缺子正要客气,奔星子冷冷接口道:“我看这个就不必啦。我家恩师一生行侠仗义,受过他老人家人恩惠的人多如牛毛,倘若都要登门面谢起来,我恩师还有功夫处理正经大事吗?你老人家只将我恩师的恩情记在心里就行啦,至于登门拜谢,我看就免了吧。” 列缺子喝道:“师妹,不得放肆!”又忙向老者抱拳道:“我这师妹年幼不懂事,被师父宠坏了,老前辈千万不要怪罪。” 老者面皮微微一红,忙呵呵干笑两声,道:“不怪不怪!这位女少侠说的也是,令师事务繁忙,确实没功夫听我们啰嗦这些陈年小事,倒是老朽多事了。”说着坐下身去。他身旁坐着一个紫色脸堂的汉子忍耐不住,向老者道:“父亲真是越老越胡涂了,一个芝麻绿豆大的旧事,也兴得整日挂在嘴上,老念叨着亲自拜谢,结果怎样,让人家扫了面皮了吧?人家是名门大派,身份尊崇,眼中哪有咱们这些小帮小派的细事?人家心里惦记的,可全是那些背后‘勾勾搭搭、不三不四’的正经大事呀!”他这席话明显冲着奔星子说的,尤其最后一句,更是挑明了讥刺她适才背后毁谤师姐一事。 奔星子粉脸通红,柳眉倒竖,嗤的一声,金剑出鞘,喝道:“阁下有什么不满,尽管兵刃上说话,嘴里不清不楚算什么好汉?” 这紫脸汉子也毫不示弱,拍案而起,道:“你对我父亲不敬,我正想跟你没完。好,好,好,你想动手,咱们就奉陪到底!莫道你雷电剑门的,我就怕了你不成?”说着扯起身旁的一副铁爪,大踏步就要迈出。 那老者喝道:“我儿住手,不得无礼!”起身探臂,三指成钩,扣住紫脸汉子的肩头,肘沉臂缩,登时将他一个庞大的身躯生生拉了回来。众人见这老者如此高龄,竟然仍具这般指力,无不喝彩。 便在这时,只听楼梯上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鹰爪帮莫老帮主果然宝刀未老,好生令人敬佩!” 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得眼前都是一亮,只见楼梯上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人,一个是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年,长身玉立,相貌俊美之极,手中摇着一柄泥金折扇,一枚翡翠扇坠在手腕下摇来晃去。他身后是一位丫鬟装扮的少女,年可十五六,生得玉软花娇,背后负着一柄鞘饰黄金的长剑,怀里抱着一具瑶琴,一双妙目一转不转地望着少年男子,目光中尽是温柔脉脉的情意。众人见了这二人,都忍不住暗暗赞叹:“好一对金相玉质的璧人儿!” 老者不意此间有人识得自己名号,忙向这少年一拱手,说道:“老朽多年足不出户,不想还有人认得老朽。不错,老朽正是鹰爪帮帮主莫鹫,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师承何派?” 少年拱手回礼,随口道:“晚辈无学,不敢自报师门,惭愧,惭愧!”走下楼梯,一眼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碧玉,登时双眼一亮,忙三步并两步的走到碧玉近前,一揖到地,笑道:“小可风流子,无名无姓,小字画眉,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碧玉没料到这人与自己素不相识,一见面竟直问自己名字,不禁又觉意外,又觉害羞,一张俏脸登时通红,将头转向一边。 那老者见少年称赞自己一句,便不再搭理,颇感下不了台,然而终究无可奈何,只得向少年瞪了一眼,不尴不尬地重又坐下。紫脸汉子又不住的向少年怒目而视。 这风流子见碧玉不理,便又笑着向身后紧跟着的美貌少女一指,道:“这是小可的丫鬟,名唤茶儿,姑娘难道不觉得我这茶儿与姑娘十分相像么?” 碧玉脸红得更厉害了,不由得往十三夜身边靠了一靠。 十三夜冷眼瞧着风流子,听他这话,便向那茶儿细细打量,低头又瞧瞧碧玉,说道:“碧玉与她哪里像了?我看一点不像。” 风流子笑道:“原来这位姑娘芳名叫做碧玉。嗯,澄滢如碧水,温润如佳玉,好名字呀好名字!”摇头晃脑地称赞一番,这才回答十三夜道:“怎么,这位兄台竟说碧玉姑娘与我的茶儿长得不像?唉唉,兄台真是榆木脑袋,朽木不可雕也,不懂得欣赏人间美色。难道兄台就不觉得我这茶儿与碧玉姑娘都是一样的美若天仙么?既然都是美若天仙,那不就是十分相像了吗?” 十三夜道:“碧玉自然是美若天仙,可她与你的茶儿却一点不像。碧玉可比你的茶儿好看多了。” 风流子笑道:“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兄台钟情于碧玉姑娘,自然认为碧玉姑娘姿容绝世,天下无双。敢问一句,碧玉姑娘也是兄台的丫鬟么?” 十三夜道:“碧玉不是我的丫鬟,她是我的……”想了一想,不知该怎么说,只得说:“反正稍后到了她家,她跟家人一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风流子哦了一声,脸上掩不住失落之色,道:“原来碧玉姑娘是兄台的未婚妻子。”十三夜一拍大腿,道:“对,是未婚妻子!” 风流子道:“兄台真是艳福深厚,能和碧玉姑娘这样的绝色佳人结为夫妻,着实令人艳羡万分!” 十三夜微微一笑,甚感得意。 风流子正要继续攀谈,只听奔星子冷冷说道:“这位风流少侠,你要沾花惹草,还请换个地方,姑奶奶可没功夫听你在这花言巧语。趁早给我滚开,别妨碍姑奶奶比武。”说着金剑一挺,冲十三夜大声道:“你两个茶也喝够了,人也歇够了,现在总可以动手了吧?” 风流子一愣,问十三夜道:“怎么,兄台要与雷电剑门的诸位朋友比武?” 十三夜道:“不错。” 风流子道:“哎呀,这样小弟可不能离开啦。兄台与人动手过招,万一刀剑无眼,伤到碧玉姑娘,如何是好?小可斗胆,要充碧玉姑娘的护花之人,在旁边照应姑娘安全。”说到此处,忽然脸现愁色,道:“不过小可武功低微,就算全力守护,也难确保姑娘周全。啊,不如这样,小可在楼上订有一间雅室,便请姑娘暂时移步,稍作躲避,如此远离危险之地,才是万全无虞之法,如此一来,兄台与人比剑亦少了一层旁顾之忧,岂不一举两便?” 十三夜一听有理,道:“碧玉,这人说的有理。你就到楼上避上一避,待比剑结束,我再接你下来。”碧玉连连摇头,道:“我才不去。我……我只跟你在一起。” 风流子道:“碧玉姑娘,你就依了兄台的话吧。小可也看得出来,兄台武功高强,他们雷电剑门的剑法可也有名的厉害,稍后动起手来,势必凶险万端,姑娘在此,万一稍有差池,不但兄台伤心,便是小可,也要惋惜一世啊!” 十三夜道:“碧玉,他说的不错,你在这里,我确实不能安心比剑,你就先跟他上去吧。”说着起身将碧玉送到风流子旁边。风流子喜道:“就是啊,碧玉姑娘,咱们去吧。”伸手抓住碧玉手腕,拉了就要上楼。碧玉又羞又急,奋力挣扎,连声道:“我不去,你放开我!” 风流子五指握住碧玉纤细温软的玉腕,岂肯再舍得撒开?口中说着“这是你未婚夫的主意,都是为了你好”,一边手指扣得更紧,拉着碧玉硬向楼梯走去。碧玉羞愤焦急,向十三夜大叫:“十三夜,快来救我!”呼叫中已带出哭声。 十三夜见不得碧玉受半点委屈,见她急迫欲哭,可风流子仍在用力对她拉扯牵拽,急忙上前,一拳打在风流子鼻梁上,叫一声“还不松手”,撞开他的手指,将碧玉拉了回来。 风流子鼻子又酸又痛,忽然一阵腥热,两道鲜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忙伸手捂住。旁边的茶儿大吃一惊,奔上来掏出锦帕为他揩血,一面不停的问:“公子,你流血了!你痛不痛呀?”问了几声,泪眼滢滢,转过脸又对十三夜怒目而视。 风流子顾不得鼻血揩净,扬脸望着十三夜,神色惊疑,问道:“刚才碧玉姑娘叫兄台甚么?她叫你……‘十三夜’?” 十三夜道:“我名字就叫十三夜,碧玉不叫我十三夜,还能叫什么?”这话一出,堂内群豪心头都是一震,所有目光齐刷刷往十三夜身上射来,霎时周围一片寂静。 奔星子环视四周,朗声说道:“诸位还不知道吧,这位黑衣少侠正是当年横行武林的侠盗十三夜的公子,名号也叫‘十三夜’。我们师兄妹与十三夜公子途中巧遇,便相邀在这里比武论剑,瞧瞧究竟是我雷电剑门的剑法技高一筹,还是他父亲当年威震武林的剑法独步天下。此间还要请各位朋友赏脸作证。”此言一出,群豪轰地一声纷纷议论起来,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大声喧叫,但看他们神情,倒是不信十三夜身份的居多。 列缺子这时站起身来,起步迈到过道之上,向十三夜道:“十三夜公子,你身体是否已完全恢复?若已痊愈,那咱们便开始吧?” 十三夜说道:“我身体早就好了,你要开始,现在便可。”扶着碧玉将她送到茶堂角落,纵身跃到列缺子面前,朗声说道:“咱们速战速决,你们谁先出手,请过来吧!” 列缺子翻手握住背后金剑,刚要拔出,忽听人群中一个嘶嘎的声音叫道:“小子,你当真是那恶盗十三夜的孽种?”群豪闻言,均是一惊,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瘦小、满脸戾气的葛衣老者。 十三夜听他骂父亲“恶盗”,又说自己是“孽种”,登时勃然而怒,喝道:“不错,我正是十三夜的儿子。你是谁,敢骂我父亲!” 戾脸老者满面愤恨,叫道:“我不但骂你父亲,今天还要宰了你这孽种!你老子当年杀我兄弟,辱我门庭,这仇老夫等了二十年,今天就有你来偿命。兄弟,哥哥今日为你报仇!”说完大叫一声,纵身跳上一张桌子,跟着双足一弹,跃到十三夜头顶,手中蛇形弯刀兜头便剁。 十三夜侧头闪开,黑剑出手,奔这老者左肩一剑,右肩一剑,左膝一剑,右膝一剑,一连刺出四剑,剑剑透骨而过。只听噗通一声,这老者摔到地上,他惊怒交集,撑身再欲跃起,不料微一用力,四肢剧痛,立时又瘫了下来。 十三夜一振黑色软剑,阴恻恻地道:“辱我父亲,饶你不得!”十三夜剑伤这戾脸老者,出手如电,在场群豪没有一人看清他是如何运剑出招的,只见他手臂轻挥,老者已四肢齐伤,瘫倒在地,无不惊心骇目,待看见了他手中颤颤而抖的黑色软剑,登时哦的一声,发出一片惊呼,群豪均想起当年那十三夜所使的正是一把黑色的柔软长剑,心中都想:“莫非眼前的这个少年,果真是那十三夜的儿子?” 列缺子赞道:“十三夜公子果然剑法卓绝,崂山一刀霍老爷子在公子面前竟然走不上一招。这等了不起的功夫,我列缺子若不亲自请教,当真要遗憾终生了。”说着嗤的一声,拔剑在手。 雷电剑门威名素著,其掌门雷历风创制的“雷电十字剑”于上届剑会上更是一举夺魁,成为武林第一。大伙儿都知道这“雷电十字剑”招如其名,势若奔雷,快逾闪电,其威猛凌厉当世没有第二套剑法可与之相比。是以群豪见列缺子一取剑在手,立刻哄的一声,四面让开,堂中登时空出一片场地。浪沧三凶也被白虹、清霜、赤电三人押着让到角落。那手足俱废、动弹不得的崂山一刀也被人抱到一旁。风流子则乘乱又溜到了碧玉身边。 奔星子低声道:“二师哥,这厮剑法有些邪门,咱们可要留点儿神……”列缺子左手一扬,让她不要再说,右手金剑立了门户,对十三夜道:“十三夜公子,我是主,你是客,请你先出手。” 十三夜道:“好。”黑剑一抬,剑尖已刺到列缺子右手手腕。列缺子急抬腕相避,同时金剑挥出,向十三夜手臂急削而下。十三夜移步滑开,绕到列缺子背后。列缺子欲待回剑相阻,十三夜早已跃身而起,噌的一声,将他一绺头削了下来。 十三夜轻轻巧巧落在旁边一张桌子上,收了黑剑,道:“承让。” 列缺子满面通红,沉声道:“公子一出手便使上了绝招,那在下也不便藏拙了。‘雷电十字剑’,阁下瞧好了!”说话之间,右手金剑平胸横起,左手在剑身上一按,猛地双臂一振,蹿身而出,手中金剑立时化作一道闪电,奔十三夜疾击而到。 十三夜叫了声“好”,跃身避开。 只听嚓的一声,十三夜所站的梨木茶桌应声而裂。列缺子这一招以掌助剑,掌剑齐出,劲道猛厉,劈开一张桌子,余劲未衰,跟着又将前方另一张桌子也一分为二。在场群豪虽皆知“雷电十字剑”的名头,但其剑法真面目却都没亲见过,此时见其威力竟然如此猛恶,无不骇然。 十三夜也吓了一跳,双脚落地,跟着又远远弹出,这才回身凝视。列缺子一击不中,翻身而回,仗起金剑,又向十三夜追击而到。十三夜又闪到一边。 奔星子叫道:“既是比剑,你这般东躲西藏,算甚么回事!”十三夜将心一横,道:“好,我就算不躲不藏,看你们又能奈我何!”软剑运起,向列缺子侧身击去。奔星子大声道:“二师哥,今日你便当天下英雄之面,让这十三夜的剑法明明白白败在咱们雷电剑门的‘十字剑’之下。” 列缺子见十三夜迎上,挥臂振腕,刷刷刷三剑齐出,往十三夜上、中、下三盘急砍而出。十三夜见他这一招快捷凌厉,三剑砍出,便有三道金光逼射过来,光芒耀眼,当下也不敢硬闯,闪身躲开。列缺子三剑走空,不等十三夜欺身靠近,反手又是三剑,只是这三剑不再是运剑直劈,而是化劈为刺,剑挟寒光,向十三夜眉心“印堂”、左肩“肩贞”、右肩“巨骨”三处要穴疾刺而来。 奔星子大声喝彩:“二师哥,这招‘六字剑’使得妙极!” 十三夜正自思索什么是“六字剑”,陡然金光大作,列缺子剑招遽变,本自直刺成花的金剑突然横砍而出,往十三夜脖颈猛砍而到。原来列缺子适才刺出的三剑只是眩人眼目的虚招,这随后的一记猛砍才是克敌制胜的杀手。这“六字剑”是“雷电十字剑”中精妙招数,不似列缺子方才所使的“一字剑”“三字剑”简捷了当,这一招中有虚有实,有钩有饵,创制以来,已不知有多少高手剑客折于其下。“雷电十字剑”劲狠招快,寻常武人只须“一字剑”“三字剑”等疏简招数已足以克胜,如“六字剑”这等繁复剑招平素极少用到,此时列缺子见十三夜剑术精绝,大是劲敌,是以这第三招便使了出来。 十三夜不曾想这区区一记剑招竟含有这等诡诈玄机,吃了一惊,好在他轻功已臻化境,急忙仰身后倒,待剑锋贴面而过,又摇身而起,滴溜溜一个转身,绕到列缺子背后,剑尖点处,刺中列缺子右肩肩胛。列缺子肩膀一麻,金剑险些脱手。 十三夜跳到旁边,黑剑收回,向列缺子说道:“我刺中你的肩膀,你输了。”话音甫落,忽听角落里乌鳞蛟叫道:“十三夜公子,小心背后!”十三夜正要回头,猛听身后传来金刃披风之声,跟着一柄兵器偷袭而到。十三夜听声音激荡,知道这兵器含劲极大,当下不敢运剑挡架,忙缩身一个跟头,滚了开去,纵起身来,只见奔星子手推金剑,正从自己刚刚所站的地方疾蹿而过。 十三夜怒道:“怎么,比剑不过,便想偷袭杀人么?” 奔星子喝道:“我师哥一时疏忽,怎能算输?姑奶奶的手段,还没让你领教哪!”金剑挥刺,奔十三夜攻来。 列缺子道:“师妹,且慢动手!”话未说完,奔星子已与十三夜斗在了一起。列缺子深知师妹剑法尚不及自己,上去比剑,徒然自取其辱,但他又不肯就此认输,咬了咬牙,索性抛了脸面,挺剑也纵身而上,与师妹双剑齐攻,纵落下以多欺寡的口实,也总比三招未过,便弃剑认输强。当下二人双剑合璧,向十三夜连环进击。他二人这时已经知道十三夜的厉害,再不敢像先前那般轻忽傲慢,剑剑使出,均是平日习练最为精纯的妙招,两把金剑剑气纵横,金光闪耀,所到之处,桌劈凳裂,盘碎碟飞。众豪客见他二人攻得激烈凶猛,无不栗栗危惧,内中胆小艺弱的已开始纷纷向外店外躲避。 十三夜在列缺子奔星子二人金剑交织成的剑网中穿插闪避,未及盏茶功夫,楼堂内桌凳器具已损毁大半,他大声说道:“这茶楼中施展不开手脚,咱们到外面街上好斗!” 奔星子喝道:“你到街上便好败阵脱逃吗?姑奶奶偏不放你出去!”说着疾挥金剑,“四字形剑”中的“爻四剑”“壬四剑”“井四剑”“卍四剑”等“雷电十字剑”中凌厉奇特的变招接连递出。十三夜只觉一道道闪电向自己劈面而来,身边桌椅器物逢到这些剑光无不应声而裂,暗想这哪里还是比剑,分明便是连手杀人了,不由得心中恚怒,同时又瞧二人出招越来越狠,看情势似乎不将自己伤于剑下决不肯罢休,看来唯有将他们击伤,才能逼他们认赌服输。想到此处,十三夜一声长叫,黑剑出手,剑出似电,剑幻如风,弹指之间,递出四五十剑。 列缺子、奔星子只觉眼前突然蒙起一层黑雾,大惊失色,便听当当当当一阵疾响,这四五十剑,剑剑撞在自己金剑之上。二人自投身江湖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潮轰电涌般的剑法,心中骇异,急忙后退。十三夜此时志在伤人,岂能容他们安然而遁?追步向前,抖剑如风,列缺子、奔星子二人右手手腕同时中剑。奔星子腕力稍弱,剑柄捏拿不住,金剑立时脱手。 十三夜道:“这回你们总该服气了吧?” 列缺子与奔星子一个满脸铁青,一个粉面紫涨,他们本想欺负十三夜年轻,剑法上纵得父亲真传,火侯也自必有限,要当天下英雄之面将他挫败,借以扬威显名。不料一场比斗下来,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被对方打得狼狈不堪。二人心中均懊悔无已,暗想早知这十三夜如此厉害,当初就应在他昏迷时将之一剑杀了,也省得现在出乖露丑。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生受。奔星子撕下一条衣襟裹住腕上伤口,俯身捡起金剑,喝道:“好小子,只要姑奶奶还拿得动剑,这场比剑便没算完!”突然提高了嗓音,叫道:“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弟,咱们五剑联手,共御强敌!”那白虹子、赤电子、清霜子见师哥、师妹接连败绩,脸上也觉无光,早都摩拳擦掌,要出场助战,此时一听这话,立时纵身而出,与师哥、师妹分守一隅。五人便将十三夜围在中间。 群豪见仅列缺子、奔星子两人联手,便已将这楼堂糟蹋地不成模样,如今五人群击,势必更有一场惊心骇目的巨战。只怕这区区楼堂,已不够他们折腾的,再留在这里,难保不池鱼遭殃,当下轰的一声,又有不少人涌了出去。当此之际,楼堂中除了封穴难动的浪沧三凶,情切关心的碧玉和在她身边赖着不肯走的风流子和茶儿,已只有寥寥几个自负武功高强之人留下观战了。 碧玉站在角落中,双眼一直紧紧盯着激斗的十三夜,唯恐他稍有不慎,受伤见创,但见他毫发未伤地连胜两场,心中方稍稍安定,又见奔星子败不服输,还要以多取胜,又见他们的剑法这般霸道凶狠,不禁又担起心来,急声叫道:“十三夜,你打不过他们五个人的,快向他们认输,不要比了!” 奔星子喝道:“想认输,也得过了姑奶奶手中金剑再说。臭丫头再多嘴,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十三夜强忍怒气,道:“碧玉,不用担心,他们剑法看着厉害,实则不过尔尔,全仗着金光唬人。这臭婆娘敢吓唬你,看我先收拾她。” 奔星子道:“小子别太狂妄!莫道侥幸占了两次便宜,便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究竟谁能笑到最后,眼下才要见真章。师哥师弟,咱们并肩子上。”此话一出,五柄金剑同时出击,霎时之间楼堂之内电光大作,杀声震耳。 十三夜纵横起伏,运剑御击。十三夜适才与列缺子和奔星子二人交手,颇有裕如,但此刻力战五人,饶是他出手如风似电,也有些应接不暇了。这五柄金剑,每一柄瞬息之间都击出数十记快招,十三夜便觉周身上下犹如包裹了层层金光电气,每一道都光华射目,难以直视,十三夜渐感双眼刺痛,眼前的剑招也渐渐模糊起来。他暗叫不妙,既然看不清对方剑招,自己还如何运击拆解?这比剑还有赢路吗?眼看对手五柄金剑越攻越快,自己空自着急,却全然束手无策。又斗了片刻,十三夜索性将心一横,收了兵刃,将眼一闭,只凭耳朵听风辩位,依仗灵动身法,在这乱剑缝隙之中躲闪趋避,姑且挨上一刻是一刻。如此一来,十三夜登时大处劣势,一时之间竟被攻得险象环生。好在这“雷电十字剑”虽然凌厉无比,招式却十分死板,乏于变化,五把金剑配合得不大默契,剑招之间颇有可供容身的空隙,若非如此,只怕十三夜早已被乱剑分尸了。 乌鳞蛟目力敏锐,瞧出十三夜害怕金光,提声说道:“十三夜公子,只须眼上蒙一层黑纱,便不用怕他们的剑光啦。” 十三夜闻听,登时不胜之喜,暗骂自己怎的这么笨,竟未想到这一招,急忙借缩身避剑的空当,自身上撕下一条纱襟,腾身而起,迅速蒙在双眼上,再睁眼时,但见四下已黑朦朦的一片,而五把金剑的光芒也已大为减弱,剑招的来路运行,湛然可睹。他喜不自禁,凌空一个折身,落到剑圈之外,朗声说道:“好个乌鳞蛟,这一招果然够妙!稍后比剑胜了,也算上你一份功劳。” 十三夜既不惧金光,胆量大壮,掣剑在手,凝神辨别五柄金剑各自出招的路径,击架拆解,进攻御守,与五人着实拼战起来。他这一反击,列缺子等人立时大感吃力起来,只觉这十三夜犹如陡然增加了数倍功力,黑色软剑一化为百,盘旋翻飞,八方出击,自己五人递出去的每一剑都给结结实实地挡了回来。五人越斗越急,将师门所学倾囊而出,却依然无法再将十三夜压倒。 奔星子见师弟白虹子额头渗汗,出剑也不似先前畅达凌厉了,叫道:“七师弟,咱们雷电剑门的胜败荣辱,今日全系于此战,谁要因撑不住而致比剑败落,那他可就是咱们师门的大罪人啦!”她嘴中说着七师弟,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汗透衣襟,苦苦支撑? 这“雷电十字剑”金光炫目,靠的是剑身镀着的金箔,可剑招威猛,却全要仗使剑之人的浑厚内功,是以这剑法极耗内力。临敌之际,若不能一鼓作气,在开局数十招内克敌制胜,一旦真气耗尽,那便再难有获胜之望,此时列缺子五人一阵急攻下来,别说几十招,只怕几百招也不下了,早已人人心浮气粗,筋疲力尽,出招换式之际,已大显滞涩迟钝之象。又斗片刻,列缺子见自己五人的剑阵威力越来越颓弱,而十三夜的斗志反而愈来愈强,腾挪纵横,剑幻百端,竟隐隐显出以一凌五、以寡欺众的架势来。他心中惊动,忍不住向师弟妹叫道:“大家留神守御,千万别给他可乘之机!” 十三夜此时斗志昂扬,绽舌叫道:“不给我‘可乘之机’?就凭几位这等剑法,又哪里不是‘可乘之机’?且看我这一剑!”说着黑剑轻颤,去势飘忽,剑尖戳中赤电子右肩。 赤电子一声惊叫,倒纵而出,但他居然十分勇悍,一看伤势不重,大喝一声,又挺剑而上,进攻未及三招,噗的一声,左肩又中一剑。赤电子惊怒交集,知道自己此时纵使守御也守不住了,当下一咬牙,干脆不再防守,金剑急运,出手全都变成了进攻招数,然而他此时双肩负伤,臂力大丧,出招虽然拼尽全力,但威力却反而越来越低。 十三夜哈哈一笑,说道:“贵派的剑法,我已领教了,今日比剑,到此为止,恕在下不奉陪啦!”嗤、嗤、嗤、嗤、嗤分刺五剑,将五人各逼得向后退开,身形一矮,滑步冲出剑圈,刚要起身,猛听脑后破空声急飞而至,却是列缺子恼怒之下,将金剑挥掷而出。十三夜心头一凛,暗道:“这厮说话斯斯文文,不料心肠如此歹毒!”翻身急滚,滚到一张茶桌下躲避。却听砰的一声,金剑斩入一根木柱,这水桶般粗的木柱几乎被拦腰折断。 十三夜钻出茶桌,正要拍桌斥骂,猛地眼角余光金光激闪,一副十字形的电光疾飞而来,却是奔星子运起一记“十字剑”攻了过来。 十三夜挥剑斜砍,当的一声,将这“十字剑”劈得转向身旁的一张木桌,只听嚓的一声,这木桌登时化为四爿。十三夜内力不深,适才的一番拼斗又均是硬接硬架,虽然自己筋骨健壮,但手臂也难免大感酸麻,此刻挡开了奔星子这聚全身劲力于一体的“十字剑”,只觉虎口一热,黑剑几乎拿捏不住,他一惊之下,急忙远远飘开。 正在这时,茶楼门口人影一闪,却是前去靖南世家送贴的彗星子回来了,一见楼内情状,大吃一惊。 奔星子被十三夜适才一剑砍的也是手指剧痛,不得已只能剑换左手,正要奋意再攻,一眼看见彗星子,不由得眼中火起,厉声喝道:“送个帖子也这么磨磨蹭蹭!难道等我们一个个都被杀了,你才回来么?还愣着干甚么,还不动手!” 彗星子只得拔出金剑,认定了十三夜,一招“一字剑”刺了过来。 奔星子怒道:“这种招数有何用?使些厉害的!”口中叫喝,奔步而前,双手握住剑柄,横砍两剑,竖砍两剑,四道剑光隐然合成一个“井”字,向十三夜猛攻而出。 这时列缺子也已将兵刃重新从木柱中抽了出来,振臂挥攉,与两边赤电子、清霜子、白虹子一起围攻而到。 十三夜不想再与他们缠斗,瞥眼见身后一个高大屏风,纵身上了屏顶。只听底下嘭的一声,六人收势不迭,一齐冲破屏风,闯入楼堂里间。十几个茶博士躲在其中,听得外面厮杀震天,正自哆嗦成团,蓦地六人六剑破屏而入,躲避不及,登时六七人尸横就地,一人相距稍远,手臂为剑锋扫中,骨断肉连,惨声嚎哭。奔星子听得厌烦,抬起一脚,将他踢得从窗口直贯出去。余人魂飞魄散,四处蹿逃。 十三夜从未见过这等血肉横飞的大屠杀,不由得心惊肉跳,慌忙调转脸面,纵下屏风。他脚方落地,六人又已追了出来,只见彗星子、白虹子脸色惨白,颇有惊惧之色,而奔星子列缺子等人脸上却都浑无异色,竟是将这误杀数人之事毫不放在心上。 只见奔星子口里叫道:“小子,哪里逃!”第一个挥剑奔到。 十三夜义愤填膺,当下不避反迎,黑剑一挺,剑尖向她咽喉刺去。奔星子见这一招虚飘凌厉,难挡难避,大惊之下,唯有瞠目待死。 眼见剑尖便要刺到奔星子咽喉皮肉之上,十三夜忽地心头一软,手腕急转,剑锋斜削而下,将她握着剑柄的左手拇指切了下来,随即倒跃而出,叱道:“滥杀无辜,岂能轻饶?切根手指,聊作教训!” 奔星子拇指既断,金剑脱落,她瞪眼望着脚边断指,怔怔发呆。列缺子等见奔星子折了拇指,既惊且痛,都停止进攻,护到身旁。列缺子切问:“师妹,你……怎样?”奔星子木然不答,低头怔了片刻,突然俯身用右手抄起金剑,大叫一声,猛地斜刺里窜出,手起一剑,竟向一边角落里的碧玉头顶上砍去! 这一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十三夜更是魂飞天外,惊叫一声,飞身扑上。十三夜身法本自迅捷,这一扑又关系到碧玉的生死,自是竭尽全力,势头之疾,劲道之烈,当真难以形容,众人眼睛一花,十三夜已扑到碧玉近前,奋力挥出黑剑,挡在奔星子已砍到碧玉头顶的金剑上,只听当的一声大响,金剑滑开,剑锋贴着碧玉脸庞划过。十三夜却也因这一扑之势挟劲过大,身子失去主宰,直摔而前,远远滚到一边。 奔星子金剑虽被荡开,剑柄却并未脱手,一击不中,举剑又砍。 十三夜此时远在数丈之外,纵有通天之能,想再救碧玉也来不及了。 风流子站在碧玉身边,急从茶儿背后抽出长剑,不料他武功却是不精,出手迟滞,待他将长剑抽出,奔星子手中剑锋与碧玉头顶已不足数寸,眼看碧玉眨眼之间便要惨遭劈头开脑之祸。 便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一直在旁边静坐着的乌鳞蛟突然一声尖叫,两臂一振,站身而起,他左手疾探,将碧玉抓到自己身后,同时右手一拳击出,结结实实地打在奔星子面门之上。奔星子猝不及防,连叫都未及叫得一声,立时被震得昏死过去,仰身摔倒,手中金剑也远远飞出。 原来乌鳞蛟虽被点了穴道,但点穴之人内功不深,指力并未透到穴道深处,乌鳞蛟内力又甚为深湛,便一直潜运内力,暗暗冲解,眼看要成功了,猛见奔星子向碧玉猝下杀手,情急之下,内力暴增,登时将穴道冲了开来。也幸亏他穴道冲开得及时,若再迟延得一刹那,碧玉小命儿就撂到这儿了。乌鳞蛟一拳击昏奔星子,拉了碧玉让到一边,又顺手解了如梦柔和卸肢疯煞的穴道。卸肢疯煞一跳而起,纵声大叫:“好啊,老子终于能活动啦!”只见列缺子诸人正要奔过来抢救昏倒在地的奔星子,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好个名门大派,甚么东西!打架不过,竟向人家小丫头出气,真是猪/狗不如,气死我也!”哇哇大叫声中,拎起一张桌子,向列缺子一众兜头掷去。 十三夜见碧玉有惊无险,一颗心方从嗓子眼儿里落下,纵身抢到碧玉身边,一把攥了她手,声音发颤,说道:“碧玉,碧玉,吓死我了!你……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碧玉虽说在旁观战,但她目力不及,根本无法看清两方是如何拼杀决斗的,唯觉满堂中人影翻飞,电光飞射,早已目眩神摇,待见到列缺子一众误杀人命,血光四溅,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冷不丁奔星子袭击而至,哪里还知道躲闪?登时脑中一片空白,只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天幸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先是十三夜阻挡,再是乌鳞蛟急救,堪堪脱得大难,此时听到十三夜庆幸安慰,再一思瞬息之前的奇惊巨险,当真是九死一生,命悬毫忽,不由得肝胆皆裂,一张小脸儿苍白的如纸一般,小嘴儿一撇,就要哭。十三夜急忙将她搂在怀里,不住地柔声安慰。 风流子在一旁看着,心里酸溜溜的,道:“十三夜公子,大敌尚在身边,危险还没尽除,还是待退了强敌,再慰解佳人吧。” 列缺子见乌鳞蛟竟然自破穴道,大吃一惊,又见如梦柔与卸肢疯煞均已行动如常,乌鳞蛟内艺精深,如梦柔擅使剧毒,两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当下冲了两步,便停下来,说道:“你将我师妹伤得怎样?要是我师妹有什么不测,我与阁下誓不干休!” 乌鳞蛟冷然笑道:“干休又怎样,不干休又怎样?老夫何惧你来?你将老夫的兵刃收到哪里去了?快拿出来!”卸肢疯煞也喝道:“是!快将老子的大环刀也还了来!”说着一指碧玉,又加上一句:“还有这小丫头的那绿色宝剑,也都一并还来!” 十三夜闻言一惊,回头问道:“怎么,我的寒玉剑也被他们收去啦?” 如梦柔道:“十三夜公子还不知道,他们在你昏迷之时,便将碧玉小妹子所带的宝剑,连同我两位哥哥的兵刃全都没收了去啦。只我和公子的兵刃藏在衣内,他们没有发现,才侥幸未被收走。” 碧玉一听寒玉剑给人收了去,心中大急,抓住十三夜手臂,急道:“寒玉剑丢了!这怎么办?都怪我不好……”十三夜安慰道:“寒玉剑是他们乘你昏迷时拿去的,你有何错?况且就算是你丢了,我又岂会怪你?何况他们人在这儿,跟他们要回就是了。”说着踏出一步,左掌摊出,道:“把寒玉剑交还来!” 列缺子道:“先把我师妹送来,我师妹如有什么好歹,我列缺子就是战死在此,也决难从命任何事!” 如梦柔娇声道:“好,我便把令师妹还给你。”说着俯身便要去抱奔星子。 列缺子喝道:“你不要动!你想借我师妹之身对我们下毒,却是打错了算盘。让你这位二哥送我师妹过来。”他见卸肢疯煞遍体是伤,纵然武功不差,也难有多大威胁,便点明了要他送人。 如梦柔一笑,道:“你脑子倒灵光,姐姐的心思竟被你看出来了!好,二哥,你便将人给他们送去。” 十三夜大不耐烦,弯腰提起奔星子,晃身向前,将奔星子塞到列缺子怀中,跟着将手伸出,道:“人还你,快把寒玉剑还来吧!”他距列缺子尚有两丈之遥,然而他身法快极,提人送人,眨眼完成,列缺子只觉眼一花,师妹已到了自己怀中,十三夜的手掌已伸到了面前,虽然恰才已极尽领略了对方轻功,但此时仍被他这般一晃而至地逼到面前,仍觉颜面无光,不禁脸上一红,抱着奔星子退开一步。十三夜紧跟而上,手指几乎碰到列缺子鼻子,大声道:“还不将寒玉剑还来?” 旁边的彗星子满心害怕,唯恐十三夜性子上来,对二师哥暴下杀手,战战兢兢地道:“你们的兵刃如今在我们下榻之处,我们马上还给你,请……请少侠不要向我二师哥为难!” 十三夜道:“你们下榻何处?快带我去。” 列缺子道:“我们的住处在靖南世家府院内,难道阁下也要去么?” 十三夜身形一晃,跃回碧玉身边,说道:“我们此行,去的就是靖南世家,有甚么不能去的?前面带路。”说话时扶了碧玉向楼外便走。 他刚迈出一步,只听乌鳞蛟和如梦柔齐声叫道:“公子,小心背后!” 十三夜听到脑后破空声响,知道一个暗器飞了过来,当下头也不回,反手一剑甩出,当的一声,将暗器拍飞,只听叮一声,这暗器钉到墙壁之上,回头一看,却是一支四寸来长的金色飞镖,又见那赤电子的手臂伸出尚未缩回,飞镖自然是他发的。 乌鳞蛟脸色一沉,纵身而上,右手成爪,向赤电子直抓而下。 列缺子知乌鳞蛟功力深厚,就算师弟身上无伤,也未必是他敌手,急忙把奔星子交到清霜子臂弯里,运起左掌,往乌鳞蛟爪上迎过去。 乌鳞蛟化爪为掌,嘭的一声,双掌相接。 列缺子向来对自己内功十分自负,虽与十三夜剧斗良久,耗力甚巨,但仍自觉当能与乌鳞蛟拼个旗鼓相当,然而不料手掌与对方手掌一接,只觉对方内息汹涌澎湃,势不可挡,霎时之间手臂酥软,全身剧震。 列缺子脸上惨白,噔噔噔退出数步,意欲拿桩站稳,只觉双腿酸软,竟然站立不住,急忙倒转金剑,剑尖柱地,这才不致摔倒。 乌鳞蛟将列缺子一招震开,手掌复化为爪,继续向赤电子急抓而下。赤电子急运一记“十字剑”自护,乌鳞蛟左掌劈出,将金剑凌空震开,右爪已抓住他的衣襟,冷森森地道:“如此暗箭伤人,纵我江湖左道亦不屑为,你也配做名门正派的弟子?” 赤电子胸口受制,遍体酸麻,但他心里害怕,脸上却强自镇定,口中硬道:“要杀便杀,少说废话!我赤电子皱一皱眉头,便不算好汉!” 乌鳞蛟嘴角一斜,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容,森然道:“想死还不容易?不过我杀你之前,要先将你全身经脉悉数震裂,浑身骨骼寸寸捏断,让你先受一受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赤电子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滚滚而下,心想这等酷刑当真不是人受的,不由得浑身颤抖。乌鳞蛟右掌抬起,便要击下。 列缺子久闻这乌鳞蛟在左道之中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之徒,说得出,做得到,眼见师弟便要废于他的掌下,急忙强抑痛楚,开口叫道:“前辈住手!” 乌鳞蛟虚悬了掌,向他冷然道:“有何话说?”列缺子喘了几口气,强自稳住脉息,凝气说道:“前辈若想讨回兵器,便请不要伤我师弟。前辈要觉着非如此不足以解恨,便请拿在下开刀吧!”乌鳞蛟冷笑道:“瞧不出你行事卑鄙,对同门倒有几分义气!也不用你替他挨刀,待我处置了他,自有你应得的苦头!至于老夫的兵刃,如今既已清楚了它的所在,还怕拿不回来?”说着手掌仍要击下。 十三夜道:“乌鳞蛟前辈,请手下留情!” 乌鳞蛟一怔,道:“公子有何吩咐?” 十三夜道:“这些人虽然可恶,却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何必非要取他性命?他们适才滥伤人命,我已斩了那奔星子一根手指以作惩戒,至于余人,就交给靖南世家去量罪处罚吧。” 如梦柔道:“他们屡次加害公子,难道公子就不想报复他们一番?”十三夜摇了摇头,道:“既然未能伤到我,便算了吧。”如梦柔走到列缺子身边,笑吟吟地道:“听到没有?你们对十三夜公子一再加害,可公子反而处处回护你们,如此以德报怨,才是响当当的大侠风范,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什么就做不到?”说完又笑嘻嘻的在列缺子脸上轻轻一捏。列缺子气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反抗。 乌鳞蛟道:“老夫就看在十三夜公子的面上,姑且放你们一马。”将赤电子重重往地上一摔,突然身形晃动,以迅捷无比的手法将列缺子、白虹子、青霜子的穴道一齐点中,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彗星子一人,乌鳞蛟道:“诸人之中,也就你这丫头还算老实,就烦你再走一趟,去你们下榻之处将我们的兵刃取回来吧。可别想耍什么花招,否则你这几个师兄弟性命不保!” 十三夜道:“我的寒玉剑就不劳她取了,我和碧玉自己能取。” 正在此时,忽听大街之上远远传来一片马蹄声响,蹄声来得好快,倏忽之间便到了茶楼门外。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靖南八箭奉世子之命恭迎雷电剑门诸位高足,闲杂人等快快闪开!” 此时茶楼外围观的江湖豪客层层叠叠,众人为楼中情势所慑,全都鸦雀无声,这句喊话登时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群豪立时轰的一声,让出一条大道。 只听那声音洪亮的人“咦”了一声,喝道:“怎么回事?”跟着嗖的一声,一支长箭激射而入,嗤的一声,穿入乌鳞蛟左臂之中。 乌鳞蛟手臂剧痛,急向后纵跃。他身后便是茶楼的墙壁,这一退之下,后背立时靠在了墙上。只听又是嗖嗖嗖的连声疾响,又七支箭联珠射入,托、托、托的钉入了墙壁之中,每一支箭均与乌鳞蛟贴肤而过。只见这七支长箭之中,两支贴着乌鳞蛟脖领,两支贴着乌鳞蛟腋窝,两支贴着乌鳞蛟腰眼,最后一支则从他胯间一穿而过,七支箭均与他贴肉而立,射进衣服,却又不伤及他的皮肉,登时将乌鳞蛟牢牢架在墙上。乌鳞蛟武功不弱,但面对这七支长箭,竟然全无招架之功,射箭之人箭术之高,当真匪夷所思。 如梦柔翻手抽出长短双剑,一招未施出,当当两声,两支箭已将双剑撞飞。卸肢疯煞欲故技重施,抄桌砸去,手指刚碰到桌子边缘,掌心早被一箭洞穿,疼的他一声怪叫,远远蹿开。只听嗖嗖连声,箭入如雨,四周站着的风流子和几个留在楼内观战的豪客都未能幸免,一个个全被钉在墙上。唯有茶儿太过娇弱,靖南八箭看她大概没什么威胁,未予理会。 十三夜大吃一惊,不想天下居然有这等不可思议的箭术,若非亲见,当真绝难相信。他与碧玉正站在楼门靠里的角落,八箭还未看到他们,他正想迈步出门,碧玉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悄声道:“不能出去!八箭见你在此,立刻会射箭捕拿,根本容不得我阻拦!我们先藏起来,别让他们看到。”十三夜一听吓了一跳,八箭适才展露的这手乱箭捕人的高超神技,只怕自己还真对付不了,当下点了点头,揽起碧玉抢到近旁一个窗户,跃身而出,一溜烟儿钻进楼后的小巷之中。 行到一个幽静之处,十三夜方放缓脚步。他适才与列缺子众人一场剧斗,耗力甚巨,这时又一阵急奔,不禁心浮气粗。 碧玉心中关切,说道:“瞧把你累的,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十三夜道:“都到家门口了,难道你不想马上进家?” 碧玉笑道:“正是要进家了,我心里反而紧张啦!离家这些日子,我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寒冰姐姐已经到家了吧?不知她想我没有?大小姐呢,大小姐肯定是想死我了。”说着不禁微笑,忽然又想起一事,抓住十三夜手道:“你方才把雷电剑门几个弟子打得大败,他们回去,定要向世子告状,世子平日最看重的就是他们这些名门大派的人,听到他们诉苦,定会怪罪你。况且世子还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倘若知道,只怕更要大大的生气。世子脾气急躁,又兼白天事务繁忙,如果我们此时回去,世子无暇处理,说不定就会先将咱们关起来,等到空闲了再加审问。若真如此,我可没脸再见人啦!不如到晚上事定之后,我们再回家中,将与雷电剑门的过节向世子细细分说,或许可稍减世子之怒,到时就算责罚,也轻的多了。” 十三夜对碧玉惟命是听,自然点头依从。 二人边说边行,十三夜渐觉腹中饥饿,对碧玉提议去吃些饭。碧玉担忧惊吓了一场,也早已饥肠辘辘,当即点头同意。 十三夜揽了碧玉腰肢,正要加快脚步,忽然两个肩头同时一紧,已被两只大手从后面扣住。十三夜一惊回头,只见两个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不是旁人,正是李冰阳的两个随从、十三剑阁守护寒玉剑的护剑使者甲二护使。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