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心与剑》 第一回一剑风流现红楼(壹) 穿过城门,走在山东济南府熙熙攘攘的东大街上,在最繁华的中心路口很容易就能看见街道北侧有一座醒目的红漆高楼,本地人都知道那就是城中有名的盛茗茶楼。 迈进茶楼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和一排排密密麻麻摆放整齐的茶桌板凳。这里是茶楼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这一层的消费最低,谁都可以花几个铜板坐进来喝上一壶茶。 在大厅的最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舞台,那是给说书先生,或者是唱曲艺人准备的。台上有人表演的时候,茶楼的生意通常都很红火,但没有人表演的时候大厅里也不会太过冷寂,因为这个时候茶客们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闲聊。 “听说了吗?今天晚上那位“一夜风流”可又要行动啦!” 说话的是一个左脸上长着一个大黑痔的中年男人,他正端着茶碗,饶有趣味的向对面那人看了一眼。 “嘿嘿,谁不知道,这可是这几日城中最大的新闻了。” “是啊!只是可惜了谢家的大小姐啊……” 黑痣男人叹了口气,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神伤,他好像正在为谢家大小姐惋惜。但事实上他心里一点也没觉得难过,他表露出来的惋惜之情恐怕也只不过是人前伪善的表演。 人就是这样,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永远都只是新闻,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人们才会真正的关心。 黑痣男人现在又嗑起了瓜子,接着说道:“说实话,这件事现在落到了谢家头上,虽然让人惋惜,但我却并不意外。” “老兄这话怎么说?”邻座一个瘦小的男人忍不住也加入了话题。 “嘿嘿,兄台难道不知道?”黑痣男向瘦小男人看了一眼,脸露得色,接着道:“说起这位‘一夜风流’应该都听说过,那可是出了名的采花大盗!他在两河、安徽、江苏,那可没少犯案,去年来到了我们山东。青州府的赵家三小姐,李家大姑娘,那可都是坏在他的手上!赵、李两位员外出了大价钱悬赏缉拿,官府也发下了海捕文书,可是到头来连个人影也没摸到! 这‘一夜风流’是他的绰号,他到底叫什么,长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不过他作案倒是有一个铁打的规律,那就是只对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下手,像咱们这小门小户,平民百姓家的闺女他可从来不沾。这一点倒是让咱平头百姓放了心。” “老兄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 “不瞒诸位,我家里头那个,她娘家就是青州的,我小舅子就在青州府衙里当差,我这才从他那听到了点消息。” “哦……这么说来也是!要论门户,咱们济南府还有谁家的大门能大过谢家。而且谢家大小姐那可又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啊!” “所以我才说嘛,这事落到谢家头上并不让人意外。” “那老兄又是怎么知道今晚那位‘一夜风流’一定会来呢?” 这句话是从窗边传来的。黑痣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坐在窗前兴致盎然的看着他,嘴里也磕着瓜子。 黑痣男喝了口茶,刚要回答,但那瘦小男人却抢先说道:“听口音兄弟是外地人吧,难怪你不知道。半个月前……”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压低了许多,“城西的王家小姐就被他……那‘一夜风流’还特意在她家院墙上留了字,‘三月廿五,谢家闺房’,又留了署名‘一夜风流’。那可不就是今天晚上吗?” “哦……”,青年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问:“那刚才老兄说谁也不知道一夜风流长什么模样,我不明白。别人不知道,难道那些被害的大小姐也都没看见吗?” 黑痣男咂了咂嘴,摇头笑道:“兄弟还是年轻啊!你想啊,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谁家赶上了遮掩还来不及呐,那些大小姐当然看见了,可哪个又肯说出来呢?再者说,谁又能特意去问呢?那不是逼着人家姑娘上吊吗?” “嗯,有理!是啊,是啊……”众茶客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附和。 这时坐在西北角的一个银须老者捻须微笑道:“我还听说,凡是被这个‘一夜风流’害过的姑娘都会得上一种怪病。她们被害之后不但不会悲痛,反而脸上时常会带着喜悦之色,而且还会经常倚在门口窗沿,竟好像是在盼望他再来似的。真不知道这位这‘一夜风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有这种本事,实在是荒唐啊!” “嘿嘿,老先生难道没年轻过吗?这男欢女爱,鱼水之情岂能不知?虽说他是采花大盗,可也不一定非得用强啊,说不定他……” 茶馆中有人笑了起来,众人的言语也已经开始变的轻佻,茶客们交头接耳,开始乱七八糟说个不停。 在一片哄乱之中,窗边的那个青年终于磕完了他的瓜子,他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起身离开了座位。 天上的太阳刚刚过午,青年已经走出了茶楼,虽然他身后的茶馆里还在乱哄哄的说个不停,但他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再听,因为他知道那些茶客都在胡说八道。 他知道茶馆里的传闻十有八九都是不可靠的,不过他可以肯定有一件事茶客们倒是说对了,“一夜风流”的确是一个人的绰号。其实准确的说应该算作是那个人绰号的绰号,因为那个人本来的绰号是叫做“一剑风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剑风流”变成了“一夜风流”,不过还好,因为不管如何,只要是风流的事情一般总是会让人愉快的。 但是眼前这青年现在却并不是很愉快,因为他也曾给自己取过一个绰号,就叫做“一剑风流”! 一剑风流,风流一剑。这一定是在是说一个人的剑很快,很厉害。风少云本来只把这当个玩笑并未在意,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在意了,因为现在他好像已经出了名。 江湖上有两种人最危险,一种是一心想要成名的人,这种人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得罪,所以他一定是最先被打掉的出头鸟。 另一种就是已经出了名的人,不管是好名还是坏名,只要一个人出了名,那他在江湖上就会变成一个焦点,同时也就成为了一个目标,特别是成为那些出头鸟们的目标! 天边的斜阳终于坠落西山,朦胧夜色之中亮起了灯火,灯光很亮,从一扇很大的窗子中照了出来。窗扇是打开的,有一个身影缓缓的出现在灯光之下。 明月如镜,风少云就躺坐在窗子对面的房檐上,他看不清灯下那人的相貌,因为那人已经坐到了一幅珠帘之后,但是他还是看出那是一个窈窕的身影。 她端庄的坐在灯下,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倩影映在墙上,只看这个人影,风少云就已经开始相信她一定很美丽。 视而不清,想而不得,这是最折磨人的事情,风少云现在的心情也好不了多少。 如果他带了酒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心焦,因为对着佳人倩影喝酒也是很享受的,他不会介意就那样等下去。但是现在他却偏偏没有酒。 他皱着眉,挠了挠头,过了一会突然又咧嘴笑了,因为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风少云将诗吟了出来,他刮净了肚子中最后一滴墨水才凑齐了这首诗。 那屋中的倩影竟然真的动了,她竟然真的就慢慢的卷起了珠帘,然后银铃般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檐上果然有一位风流君子,不过这里却并没有美人,更没有泪。” “那么心中有恨的人吗?” “也没有。” “那么……请问有酒吗?” “酒倒是有一壶,虽然不好,但是还能喝。” “那太好了,姑娘不会介意请我喝一杯吧?” “很介意。” “哦?” “圣人云:‘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这样的晚上,想必任何一个姑娘都不会在这种情况让陌生男子进到自己的闺房吧?” “的确如此,那么能请姑娘将酒壶递出来给我吗?” “这倒可以。” “太好了,那我这就过去!” 风少云从房檐上爬起,顿足一跃,整个人凌空飞起,从对面的屋檐上就落到了窗口上方的屋檐上。他又躺倒下去,伸下一只手,笑道:“请谢小姐将酒壶抛出来吧。” 谢小姐真的就走桌旁拿起酒壶和一只酒杯,然后到窗口一一抛了上去。 风少云全部接过,立即喝了一口,笑道:“好酒!谢小姐果然善解人意,我想喝酒,就连酒杯也给我送出来了。” 谢小姐微微低头,嫣然道:“过奖。”说着她又抬起头,一双明眸望着风少云探下的右手,轻声问道:“想必阁下一定就是那位‘一夜风流’先生吧?” 风少云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那么姑娘就一定是谢婉莹小姐了?” “不错,我是谢婉莹。” “温婉如水,晶莹似玉,谢小姐果然人如其名。” (贰) 谢婉莹的脸上好像浮现出一丝红晕,但那也只是一显即逝,她立即又恢复到那种端庄优雅的神情。她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淡淡的说:“先生自称风流,那我就称呼先生风公子如何?” 风少云哈哈笑了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谢婉莹低下头,她好像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她又抬起头,终于嗫嚅着说道:“我想请问风公子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那些姑娘?” 尽管谢婉莹是一个勇敢大方的姑娘,但是当她问到这个问题时,不禁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因为她毕竟还是很天真。 在她的认知里,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当然都是不能做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而且一定是会受到惩罚的,但是这个人还要屡屡去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顾名誉、廉耻,不顾别人的感受,偏偏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婉莹清澈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风少云拿着酒壶的右手,她等待着,她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只有笑声,风少云又笑了起来。“因为男人喜欢女人”。这句话风少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过了一会,笑声终于停了,风少云又喝了口酒,说道:“我如果说我没有害过那些姑娘,谢小姐会相信吗?” 谢婉莹微微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是那位‘风先生’吗?” “‘一夜风流’的确算是我的绰号,但现在那些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有人冒充我,有人用了我的名号。” 谢婉莹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她仍然皱着眉,问道:“这么说,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了?” 风少云又笑了,但这次他却是在偷笑,他笑的有些尴尬。停了片刻,才挠了挠脸,笑道:“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那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在两河一带,的确在夜里造访过一些小姐的闺房,但从去年开始,那些传闻就都不是我做的了。” 谢婉莹的绣眉锁的更紧了,她已经开始生气,她已经准备要关上窗户了。 但风少云打断了她,他接着说:“可是我到她们闺房里,也只不过是给姑娘们讲讲故事,说说笑话,临走时再向她们借点钱而已。” 谢婉莹停住了,她很好奇,“讲故事?借点钱?”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行走江湖是很需要钱的。我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可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都是很有钱的。” 谢婉莹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窗,她静静的听着。 风少云又说:“比如今天晚上,我和谢小姐已经聊了许久,假如现在我向谢小姐借钱,不知道谢小姐愿不愿意借呢?” 谢婉莹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她笑的很浅,当然也很美,她沉吟了片刻,嫣然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一些银子,你现在要借吗?” “不,现在我还吃得起饭,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再吃不起饭的时候应该去哪里借钱。” 话音刚落,突然,风少云的脸色变了!他立刻将酒杯放到口中衔住,又一把将酒壶揣到怀里,紧接着他身子一转,双手握住了檐头,再用力向前一荡,整个人就从窗子跳了进去! 但风少云还没有站稳,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拿剑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屋中的少女,谢婉莹。 风少云并不意外,他缓缓的抬起右手,将一根食指竖立在嘴前,示意谢婉莹不要出声,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他就举高了双手,慢慢的向后退。 当风少云退到窗边墙后时,他又伸手向谢婉莹的背后指了指,示意让她也躲到墙后。 谢婉莹迟疑着,她绣眉深蹙,怀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风少云,而她的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屋瓦磕碰的声音,风少云急忙又向她身后连指了几指。谢婉莹当然也听到了响声,她犹豫着,但最后还是缓缓的放下了剑,然后也悄悄的躲到了墙后。 风少云看了她一眼,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谢婉莹现在正紧紧的靠在墙上,她的注意力虽然已经转移到了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不时的瞥向风少云。 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对风少云放下警惕,但是她却让他留下了,她就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藏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谢婉莹现在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他。 谢婉莹侧耳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既好奇又害怕,风少云看见她手中的剑光正在闪烁,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手正在颤抖。 谢家大小姐当然也会害怕,尽管山东谢家其实是有名的武学世家,尽管她的父亲谢正远其实是一位有名的剑客,尽管她作为谢家的人剑术也不会太差,但是她毕竟还是位年轻的姑娘。 谢婉莹当然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所以风少云来的时候她表现的是那样的镇定和从容,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今天晚上来的竟会是两个人。 也许谢婉莹平时每天都会练剑,但今天晚上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敌人! 一个人在练剑的时候不会觉得害怕,但是要和敌人拼剑,那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谢婉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紧张,她好奇,她兴奋,她害怕。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而屋内风少云和谢婉莹也屏住了呼吸。那个人终于来了,响声终于停了,就停在了二人的头顶,停在窗外的房檐上。 风少云又向谢婉莹竖起了食指,示意她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声。 风少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那个人跳进来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扑上去将他制住,他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揪到灯下。他要仔细的看看那张脸,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他的名号。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屋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灯火在跳跃着,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温柔的月光也已经洒满了窗台,但是屋顶上却再没了响动。 风少云的眼珠在转动,“难道我刚才躺在屋檐上还是被他看见了?” 时间又过了许久,但屋外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少云已经忍耐不住了,他准备要跳出去一看究竟,但就在他迈出右脚的时候,屋顶上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那是在黑夜之中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粗涩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深渊之中的野兽在嚎叫。 风少云停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而谢婉莹却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笑声终于停了,紧接着,那沙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来了!你果然来了!” 风少云和谢婉莹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那声音又冷冷的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风、谢二人仍躲在墙后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难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冒充了你吗?既然今晚你来了,那我也一定不会走!出来吧,风少云!” (叁) “风少云”,这三个字从那沙哑的喉咙中一经发出,风少云立刻就明白已经没有必要再躲藏了,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只酒壶,猛地向窗外抛了出去,紧接着他的人也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右脚在窗台上借力一踏,双手又握住了檐头,然后再向上一翻,他整个人就稳稳的又回到了房檐上。 但当风少云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顶上空空荡荡,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敢相信,明明声音刚刚还是从屋顶上发出的,他扫视四周,突然发现屋脊上空有两个亮点悬浮在空中! 那两个亮点明亮,寒冷,看来就像是两把刀,又像是两支离弦的箭!但当风少云仔细看清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原来并不是箭,而是眼睛!一双人的眼睛。 风少云在庆幸,如果那真是两支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的胸膛已经被刺穿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没有打算要暗算风少云,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用那双箭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风少云也注视着那双眼睛,他缓缓的走了过去,现在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上蒙着黑巾,只有这双闪着冷光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一身黑衣也几乎已经完美的融入了夜色,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也许风少云直到现在仍不会发现他。 风少云咧了咧嘴,又露出他那种习惯性的笑容,说道:“我来了。” 那人环抱双臂,并不做声。 风少云又道:“我不明白,阁下既然知道我在屋子里,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黑衣人冷冷的道。 “这么说阁下是有把握一定能将我除掉?” “我并不想将你除掉,我只想将你找到。” “找到我?”突然,风少云睁大了眼睛,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瞬间划过,他恍然大悟,叫道:“原来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原来你是故意这么做,为的就是将我引来!?” 那人冷笑,“风流一剑,果然不笨。” “够笨的了”,风少云也笑了出来。“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怪不得会有人敢到堂堂谢府里来行凶,而且还会蠢到事先故意在墙上写出来,可怜天下还有一个更蠢的大傻蛋竟然还信以为真,哈哈……” 黑衣人又不说话。 风少云道: “既然找到我了,那么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败你!” 风少云一怔,他绝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虽然风少云现在确实也算小有名气,他的剑法也的确有了些火候,可是在武林中无论名声或者地位,细究起来他终究只不过还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他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出头鸟盯上自己。如果说他不是出头鸟,那么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挑战自己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风少云笑道:“阁下为什么要打败我?难道是为了和我争夺那个被你盗用的绰号?” “找到了你,那个绰号就一文不值了”,黑衣人沙哑着嗓子继续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一定要在打过之后!” “好!正好我也有话想和阁下谈谈。” 风少云话音刚落,剑光一闪,一柄三尺长剑已经握在了黑衣人手中。他注视着风少云,缓缓说道:“请你也出剑吧!” 风少云绰号中有一个“剑”字,可想而知他一定也是用剑的,他身上当然也会有剑。事实上,他出了睡觉和洗澡之外腰后的确一直都悬着一把剑,只是那却是一把只有二尺长的短剑。 剑,一般都有三尺。三尺,是剑这种武器最能发挥威力的长度,太长就会显得笨重,而太短自然就会威力不足,可是风少云的佩剑却偏偏只有二尺。 短剑自然不是对敌时理想的利器,这种剑在武林中通常都会被作为礼物,由长辈们送给晚辈,而风少云的剑就正是如此。 十岁那年,风少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送给了他这柄短剑,直到现在,他一无所有,他已经长大,而那柄剑也已经显得太短,但是他还是一刻不离的将它带在身上。 现在风少云握住了剑柄,虽然他本来并不想用到这柄剑,但是面对同样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空手应对的。 月亮已经升的更高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屋顶上,黑衣人的身上看起来好像也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影子映在屋瓦上拉的长长的,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而他的剑比眼睛更亮,更寒冷。 突然,寒光闪动,黑衣人终于刺出了他的剑!一瞬间他已经刺出了三剑,风少云向后退避闪躲着,同时他的脸上显现出惊诧之色。 黑衣人每刺出一剑,风少云的惊讶就加重一分,直到黑衣人刺完了三剑,风少云也退到了屋脊尽头。他退无可退,他目瞪口呆,他死死的盯着黑衣人,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路剑法?!” “我当然会这路剑法!”说话间,黑衣人又刺出了一剑。就在这一剑即将要刺穿风少云胸膛的时候,刷的一声,风少云终于拔出了他的剑! 紧接着当的一响!火星四溅,风少云隔开了这一剑,然后他纵身一跃,从黑衣人头顶翻越过去,他站到了黑衣人身后,但立即又向后退出了五步。 现在风少云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惭愧和不安,他颤声说道:“你……你是师父派来的,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是不是?大师兄!” 黑衣人已经转过了身,他停住了,他的剑也渐渐的放了下来,“你果然还是认出我了。”这句话是黑衣人说的,但是声音和刚才的沙哑却完全不同,这几个字是如此的清晰响亮,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现在黑衣人又缓缓地扯下了蒙面巾,这时月亮刚好正对着他,月光清晰的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甚至比风少云还要英俊。 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刚毅、勇敢、执着。一双剑眉浓密而粗重,两眼炯炯,鼻梁高挺,嘴唇和下颚上的胡须都刮的干干净净,他三十岁年纪左右,身材健美而挺拔。 这样一个英俊青年,他做了采花大盗,怪不得茶馆里的老者会说那些千金小姐们各各得了怪病,每个人都盼着他再来。不能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没有出现,而是让谢大小姐见到了他结果又会是怎样。 他的确就风少云的大师兄,雨化星。 “我们的剑还没有比完。”雨化星淡淡的道。 “师兄,我……我不能和你比。” “为什么?!”雨化星的语气突然变的严厉,“是因为我已经败过你一次吗?还是因为我不够格?!” “不!”风少云急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怎能手足相斗。” “哼!既然你知道是同门手足,那你为什么要背离师门,为什么……”说道这里,雨化星已经神色凄然,他好像正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情感,他好像又撕开了心中已经结痂的创伤,正吃力的忍受着伤口撕裂带来的那种痛苦。 “为什么……你要抛下小师妹!?”雨化星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表情阴暗,冰冷,他的眼也是一样的冷。 风少云低着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一张脸。“师兄,我真的不知道师父把小师妹的婚姻和那次比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所以我必须走。” “为什么?!”雨化星声色俱厉,“难道你觉得小师妹不好?难道你觉得师父的独生女儿配不上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风少云也变的有些激动,“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我、小师妹,我俩虽不是师父亲生,可我们三个却情同亲生兄妹。我对小师妹就如同亲生妹妹,一个人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妹妹?!而且我知道真正爱着小师妹的人是你,我又怎么可能和她成亲?” (肆) 雨化星呆住了,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风少云,但眼中的目光已经柔和下来,风少云也再不说话,二人就这样面对面静静的站着。 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下的窗子中悄悄的照了进来,照在谢婉莹清秀的左颊上,她的脸上好像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她的唇看起来更加的晶莹,此时她就安静的倚坐在窗边。 她当然听到了屋顶上的对话,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而对少女来说,爱情似乎总是最吸引人的话题。 屋顶上沉默了许久,雨化星终于慢慢的抬起头,他的目光也慢慢的从风少云的脸上移开,最后落到了月亮上。明月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凄楚和落寞,他静静的看着月亮,依旧一言不发。 雨化星也许正想到一些事情,他或许又想起了那天的比武,或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师弟,或许想到自己和师妹也许真的有缘无份,或许想到了师命难为,也很有可能想到了逃避,像风少云一样逃避。离开师父和师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地方,做一个陌生人,从此孤老终生。 “你不该来找我,”风少云打断了雨化星的思绪,看着他说道,“师父知道你下山来找我吗?师妹知道吗?” 雨化星淡淡的道:“我下山时禀报了师父,但师妹不知道。” “你应该一直陪着师妹,两年前,我下山时给师妹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我对她如同对亲生妹妹,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成亲。而且我还说世上绝没有人会比你对她更好,如果要找出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这个人一定就是你!这些师妹难道没跟你提起?” 雨化星板着脸道:“自从师父宣布了你俩的婚事,我就……没再见师妹。” “哈哈……”风少云笑道,“师兄啊,你哪里都好就是太死心眼,现在你赶快回去吧。” 雨化星突然又盯紧风少云,“不!现在既然找到了你,你就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 “你就这样不明不白下了山,你想师父该有多失望,师妹会有多伤心!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到师父面前认罪,受罚!” 风少云笑了,摇着头说:“别傻了师兄,师父从来说一不二,我现在跟你回去你觉得我和师妹的婚事推的掉吗?你和师妹的好事成的了吗?而且我不喜欢师妹,师妹也不喜欢我,难道你也非要把我俩硬捆到一块吗?” 雨化星突然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师妹不喜欢……” 风少云又笑了,“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 雨化星迟疑了片刻,“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现在你那‘一夜风流’的绰号已经出了名,如果再由你在外胡作非为,本门的名声非被你败坏了不可。虽然我调查过你没犯什么大错,但以后说不定你又会惹出什么大祸,到时候师父更饶不了你!” “嘿嘿……只怕到时师父饶不了的人并是我!自从一年前我就不再做那勾当,而且我每次也只不过是为了找那些富家小姐借钱糊口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后来冒用我的绰号疯狂作案!” “我也没做什么!”雨化星神情尴尬,大声说道,“为了引你出来我也只不过每次从姑娘那里拿一两件首饰,然后留下你的绰号,仅此而已!” “那首饰呢?” “过几天我又都送回去了!” “不对吧,”风少云坏笑,“我可听说好多姑娘事后都盼着你再去呢?” “别胡说!确实有几位小姐我送首饰时她们竟然不要,还说什么如果缺钱可以再来取,但我可从来没再去过!” 风少云环抱双臂,笑道:“哼哼,正通派大弟子,我想你也干不出出格的事。” 雨化星没有再接口,他沉默着,过了一会他转头向风少云看了一眼,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最后终于说道:“我还是要带你回去,下山时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带你回去。” “你!……”风少云皱紧了眉头,他太了解这位师兄的倔强和忠诚了,即便此事关系到他自己和小师妹的未来,但是他仍然绝不肯选择欺骗师父。风少云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这也正是自己和师兄最大不同之处。 突然风少云眼珠转动,然后他就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所以现在不能回去。” 雨化星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你不信?本来我也不信,毕竟小师妹那样的姑娘我都不喜欢,很难相信我还会喜欢上什么姑娘,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 “哦?那么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风少云伸手向下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我们脚下,就是屋中的谢小姐!” “什么?!”雨化星一愣。 风少云正色道:“师兄没见过谢小姐,所以才会意外。我刚才与谢小姐交谈良久,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可能还比不上小师妹,但是我对她却一见钟情,所以我要留下来,我要追求谢小姐。” 雨化星咧了咧嘴,他还是不愿相信。 风少云接着说:“我要留在济南,我要进到谢府里,不管是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会离开!就算是师父亲自……”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笑声打断了风少云的话,那笑声声若洪钟,不在别处,而是也在这座屋顶上! 风、雨二人皆是一惊,他们绝没想到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人!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至。 “原来是正通派的两位少侠到了,失迎,失迎。”来人轻轻的落到五尺之外的屋脊上,一边说着,一边拱了供手。 借着月色风少云看出这人不算年轻,鼻子下似乎还蓄着短须,此时他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摆,看来更加飘飘欲仙,气宇非凡。 谢婉莹听见屋顶上的声音,她立刻回过头向幔帐后看了看,喃喃说道:“爹什么时候上去的,连我也没听见。” 原来谢正远一直都躲在屋中的幔帐之后,他一直都贴身保护着女儿,可以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或者雨化星真有一个是采花大盗那会有怎样的下场。 屋顶的谈话谢正远当然也都听到了,在确定了女儿没有危险之后他就也上到了屋顶,不仅谢婉莹没有发现,风、雨二人也完全没有发现,直到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女儿,谢正远才忍不住打断,从房檐一角跃了上去。 雨化星也拱了拱手,说道:“我两个唐突到此,多有得罪,不敢请教,前辈是……” “呵呵,两位少侠既然光临寒舍,又怎么能只让两位只在屋顶上谈话?不如我们这就下去,有什么话我们到屋子中慢慢谈,我请两位喝上一杯如何?” (伍) 此时的谢婉莹满脸通红,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时也要快了一些,她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在屋顶上说的那番话吗?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双颊上,她的手心能够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滚热。虽然屋顶上三个人还在说话,但此时的谢婉莹却一个字也没有再听进耳朵,她的脑中还在回荡着风少云刚才的那段话。 “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我对她一见钟情,我要留下来追求她……不管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离开!” 在此之前,谢婉莹一生之中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她从未听过别人如此直白的赞美自己,她更没听过一个男人对她这样露骨的追求。 她当然没看见风少云说话时的表情,她只是听到了这番话,所以她不知道应该做何种反应。她眨着清澈的双眼,她无法向自己解释此时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因为这种感觉在此之前她从未感受过。 花厅的灯光很亮,比谢婉莹的闺房还要亮上许多。几根粗大的红烛在高高的烛台上无私的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大厅,也照亮了大厅中央围坐着的三个人的脸。 三人面前的酒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谢正远举杯道:“天比较晚了,厨子是现叫醒的,今天厨房里的菜蔬也没来得及再买,所以只做了几个小菜,两位少侠莫怪。” 雨化星与风少云对视一眼,说道:“前辈说哪里话,是我两个深夜到府上多有得罪,还要请谢前辈恕罪才是,我俩敬前辈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谢正远笑道:“能与两位少侠烛下夜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谈何得罪呀。” 风少云略显尴尬,过了片刻,他终于笑吟吟的举起酒杯,道:“谢前辈,我们刚才在屋顶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谢正远面带微笑。 “关于谢小姐的话……” “听到了。”谢正远依旧面带微笑。 “那么,我说要追求谢小姐……” “也听到了。”谢正远还是面带微笑。 风少云沉吟片刻,然后一口将杯中酒吞了下去,“那么谢前辈是否同意我追求谢小姐?” 谢正远依然是那样神秘的微笑着,他看着风少云,不紧不慢的道:“小女有幸得到风少侠的垂青那是她的福分,不过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好干预。” 风少云向雨化星看了一眼,笑道:“这么说谢前辈是同意我追求令爱了?” “我并不反对。” “哈哈……”风少云笑道,“师兄,这么看来我与谢小姐的好事大有希望,所以我就更不能跟你回去了!因此你还是赶快自己回去吧,你告诉师父和师妹,就说我已经进了谢府,正全力追求谢小姐,所以我与师妹的婚事是万不能成了。” 风少云得意忘形,又道:“你告诉师父,也许很快我就会和谢小姐一起回天桂山,到时如果你和师妹还等得及,我们两对倒可以一起由师父主婚成亲!” 雨化星神情尴尬,向谢正远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又转过头斥道:“谢前辈面前你休要胡言乱语!” 顿了顿,雨化星又道:“你若是真要追求谢小姐我想师父自然不会再勉强你。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你如果只为把我支走,以后又影响到谢小姐的清誉,到那时只怕师父可就会废了你!” 风少云眨了眨眼,说道:“我只怕人家谢小姐瞧不上我呢……” 阳光越过屋脊,从小院的斜上方照了进来,穿过树枝,照在粉红色的桃花上。光线透过花瓣也变成了粉红色,粉红色的光散射在风少云的脸上,现在他就躺在桃树旁的游廊栏杆上。 风少云静静的看着桃花,斑驳的阳光在他的脸上微微游动,他感觉那光很温暖,也很温柔,柔的就像是姑娘的手。 风少云动了动枕在脑后的右臂,他想起了雨化星。雨化星已经走了两天,他知道再有一两天他就该回到天桂山见到师父了。 风少云又想起两天前临别时师兄的眼神,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雨化星并不是一个蠢人,事实上可以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当然不相信风少云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谢小姐!他甚至在怀疑风少云是否真的不喜欢小师妹,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师弟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决定要离开师父,他决定要远离师妹,他决定要将师妹托付给自己。他决定要追求谢小姐,那他就一定会去追求,因为他决定的事通常都很难改变,甚至即使是师父也不能让他改变。 雨化星并不软弱,也不是一个卑鄙的人,他也有自己的决定,他也想像风少云一样,像风一样去追循自己的内心,但是他不敢! 他不敢像风一样吹走自己的过往,他不敢真的离开师父和师妹,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离开了他们会怎样生活。也许他会像森林中迷失的孩子一样死掉,也许他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孤独和寂寞中发疯! 要知道大树很高大,因为它有根。大海很宽广,因为它有源。而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活着又怎么能像浮萍一样没有家呢? 浮萍是一种很卑微的生物,它没有根,它没有源,它甚至连固定的生存空间都没有!它随波逐流,它随遇而安,它可以在任何水面上生存,它可以随任何一股水流飘走。世上还有哪种生物能像它一样顽强?浮萍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敬的生物吗? 风少云依旧在栏杆上静静的躺着,就像是一片浮萍躺在水面上。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桃花开始在枝头舞蹈,风少云看着桃花,突然他笑了,因为他又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暂时放下思虑,一个能给他短暂温暖的人。 “玉儿,他还在吗?” 谢婉莹依旧端庄的坐在她的闺房中,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她手中有一本书,桌上有一盏茶,桌旁还挂着一柄剑。 玉儿坐在屋中央的凳子上,她手中忙着刺绣,抬头向窗边瞥了一眼,问道:“谁?” “当然…当然是谢公子。” 玉儿嗤嗤偷笑,“在呢!还住在东边的小院里,今天早晨我还看见他了。” 谢婉莹双颊微红,低声道:“我怎么没看见?” 玉儿笑道:“小姐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了黄昏练剑整天坐在楼里,自然见不到他。不过你若想见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胡说,”谢婉莹嗔道,“怎么能让人随便进咱们的门?” “又不是没进过。”玉儿努嘴笑道。 “又胡说,那天的情形和现在自然不一样。” “是啊,的确不一样。现在我只能在屋里陪着小姐说闲话,那天可是有人在屋顶陪着说情话呢……” 谢婉莹合上书本,双颊绯红,愠道:“死丫头看我不缝上你的嘴!” 玉儿笑道:“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啦!” 谢婉莹扑了过去,笑道:“你叫啊,叫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得到!” “呵呵……”突然,一阵笑声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人说道:“其实有一个人听到了。” (陆) 谢婉莹和玉儿同时怔住,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屋顶。过了一会,玉儿问道:“是风公子吗?” “是我”。风少云像那天晚上一样又躺到了窗外的屋檐上,他淡淡的说,“我还想再求谢小姐请我喝一杯。” 玉儿听见回答立刻向谢婉莹看了一眼,偷笑道:“是吗?可巧我们小姐刚刚正提起公子呢,没想到风公子这就来了,太好了。光是喝酒怎么行?我这就去做几个小菜给公子和小姐下酒!” 谢婉莹瞪了玉儿一眼,看着她蹦哒哒的下了楼。 现在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好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的走到窗口,推开窗扇,轻轻说道:“风公子想要喝酒又何必到这里来,我父亲藏了好多好酒,风公子想喝他一定会全力款待的。” 风少云道:“和谢前辈喝酒当然好,但是也容易醉,可是我现在还不想醉。” 谢婉莹用她的剪水双瞳望向檐头,“为什么?” “因为如果醉了就没法欣赏院里这些美丽的桃花,更没法欣赏比桃花还要美的人。” 谢婉莹双颊微红嫣然不语。 这时风少云悄悄从檐上探下头,紧接着一道粉色的光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谢婉莹一怔,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鬓边多了一样东西,她立刻抬手摘下,原来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枝桃花。 谢婉莹将桃花拿在面前,她静静的看着桃花,然后她的脸上就绽放出像花一样的笑容。她笑的真的很美,当她真心笑起的那一刻,她手中的桃花好像在一瞬间失掉了颜色,这院子中的所有花好像都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而单调。 风少云只看了一眼,因为只看一眼就已经足够了。 他喜欢看她笑,他喜欢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当风少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感觉轻松、愉快,他会全身心彻底的松弛下来,尽管这只是他和她的第二次见面。事实上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风少云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风少云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爱上了这位谢小姐,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感觉他以前只在小师妹身上感受过。可是她是师妹,是和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妹妹。 一个人和亲人和妹妹在一起当然会觉得轻松自在,可是和一个陌生人,和一个陌生的异性相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风少云没有感受到像以往那样和美丽姑娘在一起时的拘束,反而觉得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夫妇,轻松、随便、惬意而温暖。毫无疑问,他喜欢并享受着这种感觉。 过了许久,风少云问道:“谢小姐喜欢桃花吗?” 谢婉莹将桃花又轻轻的佩到鬓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喜欢,因为父亲喜欢。从我小时候起他就每年带我去赏桃花。” 谢正远的确很喜欢桃花,而他此时的确也就站在桃树旁赏花,他身前是桃树,而他身侧不远就是女儿的秀楼。谢正远当然看到了一个小子正躺在女儿的屋檐上,当然也看到了女儿手中的粉红色的小花。 谢正远看着女儿,忽然他感觉一阵恍惚,他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在桃林之中,桃树之下,也有一个少女,她安静的坐在花下。她美丽,她温柔,桃林中的蝴蝶和蜜蜂甚至把她也当成了一朵盛开的鲜花。 一个青年缓缓走了过去,他折下一枝桃花轻轻递过。少女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花,然后她接过桃花,如阳光般微笑着将它带到头上。谢正远永远忘不了那个笑容,也永远忘不了那枝桃花。 谢婉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道:“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就在院子里种满了桃树,他说只要有桃花春天就不会孤单,而且从此以后我们不用出门也可以赏花了。” 风少云没有立刻接口,因为他听出谢婉莹的语气中已经带着些许神伤。过了一会,风少云眨了眨眼终于说道:“玉儿姑娘的酒菜怎么还没有来?” 谢婉莹已经坐到窗边的椅子里,她的心态也已经恢复,嫣然道:“风公子真要在这喝酒吗?” 风少云笑道:“当然了,刚才我不是说过要求谢小姐再请我喝一杯吗?”说到这里风少云眼珠转动,咧了咧嘴又道:“不然谢小姐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 谢婉莹低下头,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谢正远还在看着女儿的窗口,他看见风少云还躺在女儿的屋檐上,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风少云说的话,但是他当然不像女儿一样那么单纯。他静静的注视了良久,终于微微一笑,负手而去。 风少云吃过午饭,他又把自己关在屋子中,自那天送花过后已过了数日,连日来他一直如此。 没人知道风少云在屋里做什么,当然除了那位每天准时给他送饭的谢府家丁,不过如果有人问他,那位家丁当然也会如实奉告。 风公子每天只是坐在屋子里看书,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和如厕之外都在看书。但如果要问他风公子看的是什么书,那位家丁可就说不出了,因为他不识字。 现在风少云的确就如那位家丁看到的一样,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籍,他看的非常仔细,一些章节甚至要反复品读。现在他又看到了关键之处,他舔了舔嘴唇,又挠了挠头,专注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从薄薄的窗纸照了进来,正照在风少云手中书籍的封面上,现在任何人只要推开门都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本书封面上印有三个清晰的粗体大字——《金瓶梅》。 风少云皱了皱眉,因为他现在看到一些情节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不堪入目,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看了下。可就在他刚要翻页的时候,突然房门被推开了! 风少云一惊,他立刻抬起头,就看见来人正是谢正远。 他来不及放下书,谢正远已经看到了他手上书籍的封面,何况那三个大字又特别显眼。 谢正远会心一笑,走到风少云身旁的椅子前坐下,“风公子果然在用功读书。” 风少云合上书页,略显尴尬,但随即也笑了笑,“自那日与谢小姐会面,她说无聊时可以看书解闷,我听她的话看了些四书五经,可是越看越闷!直到书店老板给我推荐了这本,您别说,这本和那些确实不一样……” 谢正远笑道:“是啊,这类书通常都很畅销。”但顿了顿他脸色突然变得郑重,“可是风公子,现在有一件事可比看书要紧百倍!” 风少云见貌辨色立刻也收回了笑容,坐直了身子。 谢正远道:“这几日你不曾出门,自然不知道河南的事了?” 风少云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事?” 谢正远直直的注视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道:“河南开封府的王老英雄你可知道?” “知道。我没见过,但听师父说过,王老英雄祖传的三十六路断金刀,所向披靡,天下无双。” “不错,王老有两个儿子,刀法也都得了父亲的真传,在江湖上也是声名鹊起,真可谓一门三英雄。” 风少云点头,“是啊!” “那王家的两个儿媳你知道吗?” 风少云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谢正远缓缓站起,双手背到身后,在屋中慢慢踱步,“大郎媳妇娘家姓李,是河北远通镖局李总镖头的次女。”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至于二郎媳妇……” 谢正远停住脚步,他目光好像投到了远方,过了片刻,突然又转回头看着风少云,“四川的华蓥夫人你知道吗?” 风少云一怔,也从椅中站起,“您是说四川华蓥山的掌门人,华蓥夫人?” “不错,”谢正远出了口气,“二郎媳妇就是她最小的入室弟子。” 风少云舔了舔嘴唇,“谢前辈,您说河南的事一定就是王府的事吧?王府出什么事了吗?” 突然谢正远目光闪烁,紧接着他两道目光再次直直的锁定了风少云的脸!风少云突然又被他这么死死的盯着,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谢正远还是一言不发,而风少云却已渐渐觉得后背发凉。 又过了许久,谢正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他一字字说道:“王府灭门了!” 第二回灭门惨案无妄仇(壹) 风少云大吃一惊,他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谢正远也不再说话,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屋中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风少云才终于颤声问道:“谁……是谁和王家有如此深仇大恨?又有谁有能力能做出这件事?” 谢正远缓缓的又坐回椅中,他看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你很震惊,可我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你更震惊。” 风少云立时转过头看着他。 谢正远道:“你想知道凶手是谁,凶手也想让别人知道是谁干的,所以他在墙上留了字。” “什么字?”风少云脱口而出,可是话刚出口他就突然心中一震,然后一股寒意不禁从心底慢慢升起。 谢正远依旧表情平静,他吸了口气,然后一字字说道:“‘四月初九,王家儿媳。’署名是‘一夜风流!’” “一夜风流”,这四个字风少云再熟悉不过了。当谢正远说凶手在墙上留了字,他便立刻联想到了雨化星也曾那么做过,再结合谢正远的神情和语气,风少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当谢正远真的将那四个字所出口,风少云还是不由地呆住了。 他突然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感觉自己的头好像突然被炸雷劈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劈的粉碎,被劈成了灰,然后一阵风刮过,那灰又被吹的无影无踪。 风少云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自己脑袋的存在,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屋中又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笑声,那是风少云的笑声。他笑的很响也很真实,听起来就像是真的很开心。 可谢正远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仍然静静的看着风少云,他的目光之中反而多了些同情和怜悯。 谢正远知道,一个人突然遭遇了某种突发事件,一定需要一段时间来反应和适应,他更明白这笑声就是风少云的反应和适应过程。 笑声渐渐停了,风少云也已经坐回到椅子里,而谢正远依旧那样平静。 “人怕出名猪怕壮。”风少云苦笑着摇了摇头,“谢前辈,没想到,我真没想到,我的那个烂名竟然真的也能招来如此大祸……” 谢正远也摇了摇头,叹道:“如果不是风少侠你平时太不爱惜羽毛,如果你没有那样一个名声,又何至如此?” “谢前辈,你不会也以为是我做的吧?!” “当然不会,这几日你从未离开家门,这我是知道的。而且凭你的武功我想还不是王家父子的对手,不然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你坐在这里了。” 风少云感激的看着谢正远,咧嘴道:“那谢前辈一定肯为我作证了?” 谢正远点了点头,“凭令师和贵派在武林中的威望,只要令师愿意召开一场说明大会,再由我当场为你证明,这场误会自然便可迎刃而解。”说到此处他神情又变得郑重,“不过从此以后你可一定要谨言慎行,绝不可再有半点逾矩之举!” 风少云立刻也郑重的点了点头,但嘴角却仍带着一丝笑意,“前辈放心,从此以后绝不敢再胡作非为!” “那么你就再多住些时日,”谢正远道,“等过几天事情稍微平息我就和你一起回天桂山。” “谢前辈,我想去河南!” 谢正远立刻转过头,“你想去调查此事?” “是!我要找到凶手,我决不能白白受这不白之冤。” 谢正远又缓缓摇了摇头,“可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不会去河南。”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现在去河南不但查不出凶手反而会越描越黑,甚至还有可能会因此丧命。” “这么严重?” “王老英雄行走江湖四十载,故交旧友遍布天下,如今他满门被屠,此事早已震动武林,我想近十年来江湖中还没有哪件事有如此轰动。” 谢正远一边说着又从椅中站起,看着风少云接着道:“在他所有亲朋之中他的义弟你一定听说过。” “您是说‘关中神剑’?!” “不错,孙一鸣!二人结拜已久,之前一直联袂行侠,直到十年前两人才分开,各回故里,孙一鸣回到了陕西。江湖上传言‘东有王金刀,西有孙一剑’,刀剑双雄说的就是这二人。” 风少云点了点头,“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孙一鸣为人冷漠,性格乖僻,只有和义兄才能融洽相处。他现在知道义兄满门被屠,我听说他散尽家财,遣散门徒,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定要为义兄报仇,而且现在他的人恐怕已经到了河南。” 谢正远顿了顿续道:“你现在去河南,如果被他撞见,你认为自己的剑能胜过他吗?” 风少云环抱双臂皱眉不语。 谢正远又道:“而且我听说华蓥山的两位掌阁使也已经下山。” 风少云奇道:“华蓥山也来人了?我听师父说过,华蓥夫人自从丈夫去世,四十年不曾下山一步,她对坐下弟子同样约束甚严,这次竟然一下来了两位掌阁使?” “不只是华蓥山,贵派令师现在应该也在河南。据说王家三十二口的尸首还是令师吩咐令师兄收殓的。” “师父也在……”风少云低声说道。 谢正远看了风少云一眼,“我听说令师还在当地召集武林同道,召开了一次擒贼大会,会上他亲口承诺一定要亲手擒住你,定要还江湖一个公道。” 风少云怔住。 谢正远续道:“你觉得你现在去能说的清吗?” 风少云道:“我可以解释,凭我的武功根本不是王家父子的对手!” “的确如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明着打不过难道就不会暗算吗?况且江湖同道听闻噩耗无不义愤填膺,都恨不得把你拆骨抽筋,哪个又能心平气和的听你解释?就算令师愿意听你辩白,可是迫于江湖压力,他又怎能独断?如果将你交出,后果又会是什么?” 风少云沉吟着,过了一会,说道:“那……能否请谢前辈和我一起去?” “当然可以,但是再过几日就是小女的生日,自从她娘亲去世,她每年生日我一定都会陪在她身边,所以四月十二之前我还不能出门。” 谢正远略微沉吟,又道:“风少侠,你再稍等几日,等过了十二我立刻随你去河南。” 风少云点了点头,然后他又仰起头看着屋顶,过了很久,他突然说道:“我还是要去!” “为什么?”谢正远皱眉问道。 风少云笑了,他又露出那种习惯性的笑容,他笑的轻松而随意。“因为现在河南很热闹,就算查不出凶手,就算很危险,我也不想错过热闹。” 谢正远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意外。 热闹?是啊,还有什么比热闹更能吸引年轻人呢?谢正远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已不再年轻。 像他这样年纪的中年人肯定已经将精力都放在了名誉、事业,或者是儿女的身上。 作为老练的中年人,谢正远已经习惯了准确的把握每一件事情,可是他却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去做真正喜欢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谢正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好久没有凑过热闹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一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就算是赏花,就算是桃花,自己之所以喜欢难道不也只是因为睹物思人吗? 谢正远看着风少云,然后他转过身慢慢的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窗外的桃花大多已经凋谢,他看着地上的花瓣,突然意识到,和老练相比,一颗年轻的心的确更加宝贵。 “花谢了来年会准时再开,可热闹过了的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谢正远依旧看着窗外,喃喃说道。 风少云听见了谢正远的话,他转身来到书桌旁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将信纸对折,递给谢正远。 “谢前辈,就麻烦您帮我把这转交给谢小姐吧。还请您替我带句话,就说请原谅我不能当面告辞了。” 风少云的字并不好看,谢婉莹展开手中的信纸,她看见纸上的一行字写的歪歪扭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走了?”谢婉莹面如桃花,她的目光依旧直直的落在纸上。 “嗯,走了。他让我转告你,说原谅他不能当面告辞了。” 谢婉莹微笑着又将信纸对折,然后她转过身,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远方。 她好样正远眺着旅人的背影,又好像在眺望着归来的大路,她的心已经随着目光一起飘到了远方。 “他当然会走……” 这时一阵风吹了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的长发,谢婉莹轻轻的用中指将长发拢到耳后。 “因为我知道,他绝不是甘于安定的人……” 风吹开了她手旁的书,书页翻动,然后终于在一处停下,就露出了夹在书页中的那支桃花。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