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侠义补天传》 第1章断手 正是夏天,洛阳城外,柳树上知了一早便叫起来。 一个农夫模样的老汉挑着一担西瓜,后面跟着八九岁大一男孩,慢慢往城门来。 “我说你在家吧,你偏跟着来。起五更,走几十里路不说,这城里可不比咱乡下,人稠车马多,万一有闪失可不是玩的。” “知道了爷爷,这话你都说三遍了。我拉着你的衣裳,不乱跑就中了。” 正说着,粼粼潇潇地过来一辆马车,由于人多,不能躲到边上去,从他们身边经过,男孩赶紧把手紧紧攥着爷爷衣角,身子也贴过来。 老汉看了他一眼道:“不要紧……哎哟!”忽然眼前一个人影挡在那里,躲避不及,连担子撞在那人身上。那人一声闷哼倒在地上不动了。 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汉惊呆了,扔下担子,去扶那老者。老者眼睛瞪着,身子松松软软,没有知觉。老汉正慌,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汉子,一把推开,抱着老者又摇又叫,闹了一会,伸手便攥着老汉衣襟:“你撞死我爹,我要你偿命!” 老汉跪下道:“大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再不是故意,毕竟是自己撞死的,叹了口气,道:“是死是活,跟你去见官便了。”本来还想说家里情况,儿子病了两个多月,等着卖瓜钱请好郎中。 青年汉子冷笑道:“让你偿我爹的命太便宜你了,我要他偿命。”一把捉过男孩,手便锁在喉间。男孩顿时满面紫红,眼珠凸出,发不出一点声响。老汉扑上来撕扯,一脚踢开,站不起来。 “哇”的一声,男孩突然哭出声来,喉间那只手松开了。那只手连着的臂膊上,出现另一只手,只听那手主人说:“兄弟,这是何必?老汉并非故意,即使见官,罪不至死。迁怒一个八九岁孩子更是不该。” 早已围观如堵,众人向他看去,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一看打扮,便知是江湖侠义之辈。众人喝采、翘拇指,纷纷指责不平之处。 青年汉子气焰低下来:“依你该当如何?不管如何,大家都看见我爹是他撞死的。如是经官,也够他吃牢饭吃到抻腿。但告状麻烦,不如私了。”沉吟道:“这样吧,我给这位大哥面子,不要你孙子偿命,你也不用偿命,念在你确实无心之过,便宜你了,把两只手臂卖给我吧。” “便宜是便宜些,但还是让他死。他一个庄稼汉,没了手臂,不是等死么?” “难不成就这样放他走?我爹白死了!” 老汉一听可捡回一条命,且不须经官坐牢,心已暗喜,怕他反悔,叩首道:“我同意,我同意。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他却似没听到,只道:“就当我欠你个人情,要他一只手算了,他以后还能过活。已死之人不能复生,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好为子孙后代积德积福。你看如何?” 青年汉子看着他腰间悬剑,道:“看样子,如果我不同意,这把剑就要削向我了。好吧,劳烦借剑一用。” “我来吧!” 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啊!”一声惨叫,眼光齐刷刷射向老汉,都不禁一声惊呼。 断手在地,老汉手握断处,身体在地上扭曲翻滚,身上沾满鲜血,发出儿鬼哭一般的声音。 再看出手之人,正看着剑上最后一滴血滑落,便还剑入鞘。果然是好剑,竟不粘滞血迹,仿佛与老汉断手毫无关系。 老汉痛苦道:“快……谢过……侠士……”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 男孩哭着叫道:“爷爷……爷爷!” 青年汉子像没看见一样,叹道:“此事已了。可怜我爹爹……也请侠士帮忙抬一抬吧。敢问侠士高姓大名?” “天雷帮何子虚。” 忽然人群中,一人大声道:“就是他们三个,他们三个是一伙的。大家别被骗了!这几天洛阳城里十几件断手断脚的人都……”嘴巴干张,发不出声音。没有人知道他被点了哑穴,因为根本没有人靠近他身边。众人看着他的神态,只觉滑稽可笑。 两人抬着那具“尸体”扬长而去。 中午时分,洛阳城内,一家名叫八方客的酒肆进来两个书生。一个沉着嗓子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个高声道:“不亦乐乎,然也,然也。”乐呵呵入座,叫酒叫肉。小二刚把酒肉端上,一农夫走进来,瞻望趑趄,似是有些畏缩,不知坐哪里好。 先一个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庄稼人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来来,这位大哥若不嫌弃,共饮一杯如何?”农夫手一摆,道:“俺是耕田哩,听不懂你那一套套。是让我一桌坐是吧?不要腌臜了相公就好。”推让着,也就入座。刚端起酒碗,就听有人道:“再多我一个如何?” 从门外入来,背光一时看不清脸庞,只觉来人身材挺拔,阔肩细腰。这人也不待回答,径自近前坐下,抄起酒壶,斟了一碗喝了,又去夹菜。未及菜,农夫伸手夺过筷子,说道:“这是我的。”手上加力,不料这人毫不反抗,筷子一下子就到手了,余力收不住,直把自己的酒碗撞到地下。 这人好似浑然不觉,仿佛手上仍然执着筷子,“夹”一大块肉到嘴里,嚼得啧啧有声,呷一口酒,再“夹”一块。“夹”得快,吃得也快。因为没有筷子,一块块肉便如随着手使筷子的动作,平平稳稳飞到口中,隐隐呼呼生风。 “好本事!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这人好似没听见,不经意般往身下一看,道:“咦?我的凳子呢?” 原来在他坐下之际,身边书生早悄声抽去凳子。这一顿工夫,这人都是凭虚而坐。正因此,三人都瞧出这人虽一样是书生打扮,却是江湖中人,农夫夺他筷子之时,便加上“虎口夺食”的手上功夫,却不料他竟不露半点功力,直到一顿吃喝,才显出一招“风卷残云”的内家功夫。 拉过凳子坐下,打个饱嗝,伸了懒腰,方答道:“小生区区一秀才,哪称得上神圣?不敢,不敢。” “你不是书生。” “你们两个也不是书生,还有你,也不是农夫。书生进酒馆,不会先来一句子曰,请人共饮,也不会先背一句诗,只有假冒货才拿腔作调,显得自己是书生。至于你这个农夫,城东门外,你不是才和一个挑西瓜担子的农夫说过话么,怎么就不学学人家怎么说话?” 三人顿时变色,农夫低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好说,天雷帮何子虚。” 国字脸,浓眉毛的书生道:“既然你已识破行藏,何必再虚言相戏?天雷帮并没有这个人,属子虚乌有。” “那我倒有一事不明,你们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却冒充我天雷帮,是何居心?” “你是天雷帮的?”生得有些小白脸模样的书生尖声道,被农夫瞪了一眼,自知沉不住气,抿着嘴低下头去。 农夫道:“既然是天雷帮,就是自己人,不要打哑谜了。”当下介绍他们三人同属金乌派,国脸浓眉身材高大者,名唤吴日远,另一位名唤杨照华,农夫则是郭昌耀。 郭昌耀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语气复又不悦,自己三个人都介绍了,对方却还要等他来问。 “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在下只是无名小辈,如果非要有个称呼,不妨且叫我何子虚吧。”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想这是什么话?连名字都不告诉,实在是小瞧他们。但小不忍则乱大谋。郭昌耀道:“我们金乌派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贵帮之事,难道阁下不知?” “你们凭什么确定,这样可以逼那人现身?那人在不在洛阳城,你们都不确定吧?” “这世上还有谁比你师父更了解他,难道你怀疑你师父的话?” 何子虚惊道:“什么,我师父说的?” 杨照华道:“你师父没告诉你啊?” 何子虚侧头不语,过了一会,缓缓道:“师父说,知道太多,反而扰乱心神。我只知道,我来的目的,就是找那人报仇。” 杨照华道:“原来你跟他有仇啊?” 何子虚却道:“挑担卖瓜的老伯,差点就要死了。你们根本不管他死活,还有那个孩子。你们已砍下十六人的手脚,但那人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他根本不在洛阳,世上就平白无故多了十六个残废之人,他们这一辈子都毁了,他们各自的家也毁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害了多少人?” 杨照华道:“你师父没告诉你补天经……”吴日远悄悄扯了他一下,道:“你师父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毕竟除了那人,天下只有他最清楚这件事。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找到他,你又怎么报仇?” 何子虚站起道:“我还有事,告辞了。”大步走出。 杨照华道:“他心真好。” 吴日远道:“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事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说不定比我们还残忍呢。” 杨照华道:“再残忍也比不上你们两个吧。” 郭昌耀低声笑道:“没有师妹你假扮这个那个,我们也不好成事,说起残忍,你也有份吧。” 吴日远道:“师兄,你觉得那人在不在洛阳?这都第六天了,被我们砍断手脚的人,还没有任何消息。” 郭昌耀道:“洛阳乃天下之中,五行属土,那人一定会来的。不是还有一天时间么?你让跟的人盯紧了。” 忽听一阵急促脚步声跑来,一个仆人打扮的人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那……那人……果然在……洛……洛阳!” 三人突地站起,带动桌子,碗碟倒有一半倾在地上。 店小二跑过来:“哎哟……好,好!没事,没事,嘿嘿!好汉慢走,下次再来。”低头看手里的元宝,心想,这顿酒食怎么也值不了这么多。这三人走得那么急,好似赶着投胎一般。 何子虚记挂那祖孙两人,匆匆赶回。 当时三人设计害那农夫,何子虚就在人群背后。师父严令,他的任务只在报仇,其他一概不许插手别人的事,特别是“见到有人被砍断手,正是为引仇人出来。”虽觉三人狠毒,但报杀父之仇更为重要。从小为师父养大,对师父的话自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曾违抗师父。即使农夫断手后,流血过多,晕死过去,实在不忍终于上前点穴止血,且将抱起他,带着男孩到城内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已是有违师命,让他心中不安。 “但是如果不管,农夫必死,剩下那个小男孩怎么办?等大仇得报,回去向师父师承此事,请他责罚便了。”他知道,纵是此事符合侠义行为,违反师命,亦是过错。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帮规。昔年,一位师兄因救一女子,耽误时间,被师父砍去右手。虽然事后师父也曾医治,那只手终究能没复原。 何子虚想起临行前师父的暗嘱,与金乌派的所为对景,自己本应该跟着他们三人,比自己瞎跑冒碰,遇见仇人的机会要大得多。但一来心里总觉不齿他们的行径,二来尚记挂老农夫的伤情,不知这会醒转没有,况且答应那小男孩,在爷爷醒转前不会丢下他不管。小男孩着实吓坏了。 未走到客栈门口,便听见男孩的哭声。何子虚一惊:“难道老农夫死了?”心里一边检讨着自己的施救哪里出了纰漏,一边展开“大风逐云”的轻功,脚不点地飞进客栈。 却见老农夫正跪在地上求饶,一壮汉执刀对着他喝道:“到底说不说,我数到三……” 一未数出,即被何子虚一脚踢翻在地,怒道:“还不放过他?老人家断一只……啊,你的手……” 老农夫被砍断的那只手,正完好无损连在臂上,活动自如,只近腕连接处有一圈细细的疤痕。 或许天下有接续断手的医术,但不足半个时辰,便让断手恢复如初,除了师父说的仇人,断无第二人。 那人果然到了洛阳! 何子虚只觉热血上涌,一把抓着那壮汉,道:“那人长什么模样?往哪个方向去了?穿什么衣服?”那汉子虽体格雄壮,功夫不甚高,因此只能在金乌派做仆役,被何子虚踢倒,半天方爬起来,又急又怕,道:“我……我正在问他。” “你不是一直在外面盯着么?”随即明白依他的功夫,自是被不知不觉点了穴道,是以一切都没看见。当下也不听他解释了,把老农夫扶在床上坐着,准备亲自问他。 那壮汉还在说着:“……幸亏阿六赶来,帮我解了穴, 不然我……”一阵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已到客栈大门。壮汉叫着:“阿六,阿六!”奔出客房。 外面的说话清晰传来,这汉子把他的责任,尽量往何子虚身上推。 何子虚嘴角微微一哂,往凳子上一坐,把男孩揽在身边。男孩已不哭,身子颤抖着。金乌派一干人,已到客房门口。 何子虚道:“问个话,不需要都进来吧?你们不要吓着孩子。” 郭昌耀依然是农夫打扮,与他的神气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笑道:“有何兄弟……” “什么兄弟?何某不敢高攀。” 郭昌耀知他依然为断手之事,不屑于与他们同流,显得并不介意,继续道:“你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你来问更是便宜。” “坏人!三个都是坏人……”男孩突然叫道,原来他颤抖更多是因为愤怒。显然,帮爷爷接续断手之人,已将真相告诉他。 老农夫赶紧捂着孙子的嘴,脸色苍白:“孩……孩子不懂事,大爷们大人有大量……”跟着又要跪下。何子虚拦着。 吴日远故意做出恶狠狠的神情,道:“只要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自然不为难你们,否则这次就不是断手了。断手可接,若是断头,哼哼!” 小男孩道:“爷爷,我们不要告诉他们这些坏人。不要,爷爷!你答应我。” 杨照华柔声道:“你爷爷已经没事了。我们就是知道有人会救好你爷爷,才那么做的。我们不是有心要害你爷爷。” 小男孩道:“骗子,我不信,你们三个扮演了来骗我和爷爷。” 杨照华道:“那是为了避免官府的麻烦……” 郭昌耀喝道:“跟个孩子废话什么!”向老农道:“喂,我们让你吃过苦头,不告诉就算了。这个兄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应该告诉他吧。” “爷爷,不要!你答应我不要,否则我再也不叫你爷爷了。他们是要害那位姐姐的。” “姐姐?”众声惊噫。 小男孩知道自己说漏嘴,急道:“不,不是姐姐,是位大哥哥,大叔。” 郭昌耀道:“只有她一个人吗?是不是还有一个大叔?” 小男孩捂着嘴,再不说一个字,生怕再说漏什么。 郭昌耀向老农夫道:“你说!快!”作出欲拔剑状。正是那把剑削掉了他手。老农夫嘴唇抖抖颤颤,喉咙发出不成字眼的声音。 何子虚站起身:“你们走吧,不要逼他们了。”使个眼色,关了房门。 第二章断手(2) 门开,何子虚和祖孙二人走出。老农除了精神有些委靡,并无异样,只是流血及受惊吓之故。 郭昌耀挡在前面,道:“说了么?” 何子虚道:“让他们走吧。一切包在我身上。” 金乌派等人均露喜色,何子虚些言已说明一切,当下也不再阻拦。到客栈外,登上店小二预备的马车,付足银两,看着马车腾起一阵灰尘,在风里吹散了,方才返身回店。 郭昌耀道:“事不宜迟,望何兄弟告知情况,我们即刻沿着线索追踪下去,何兄弟也好早日报得大仇。” 何子虚态度安详、悠然,自斟一杯酒,呷进口里,缓缓咽了,方道:“我并没有问,他们也没有告诉我。” 郭昌耀等上前一步:“你……”吴日远拔剑,一剑将酒壶砍作两半:“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子虚道:“他们不会说的。既然明知他们不说,我又何必问?他们总是无辜的,已经被你们砍过一次手,难不成再施残害?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孩子,他们经受得起么?我虽然报仇,却也不愿做此等事,也不想看见别人做此等事。” 杨照华道:“你违背师父的话,就不怕……” “师父只是不让我阻止砍别人的手脚,我阻止了么?” 显然是无赖狡辩之词。 吴日远剑忽然就到了保子虚咽喉前,剑刃带动空气,“嗡”的一声。 “你信不信我会在这里刺一个透明窟窿?” “不信。”何子虚面带哂笑,翘起食指在剑身上轻轻敲了两下,又把杯子端到唇前。 吴日远冷笑一声,道:“听说你师父管教弟子极严,我就代你师父清理门户吧。” 杨照华素知这位师兄极易感情用事,温柔起来极温柔,发起狠来天王老子都敢踹上一脚。见他挺剑上前,已觉不妙,但二师兄郭昌耀既没有阻拦,想必事情在他的控制之中,决不会让五师兄和何子虚当真厮杀。然而目下吴日远剑尖已和何子虚喉部在毫厘之间,又动了杀念,接下来的事,二师兄也无法阻止。 杨照华听五师兄如此说,又见他眼中现出杀机,便“啊!”的一声惊叫。但这叫声,却又因看到意外的事,尾音改变成惊奇、惊喜的情感。 吴日远剑随着他的推送,不但没有刺入何子虚皮肉,却断裂成无数片,散落地上,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吴日远看着手中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断剑,又怕又愧又恼,道:“你……你用了什么妖法?” 郭昌耀拍掌道:“补天经果然非同小可,否则,何兄弟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造诣?” 杨照华和吴日远同声道:“补天经的内功?” 郭昌耀道:“我想,天雷帮的高徒不至于这点皮毛都不会吧?” 杨照华心想:“原来二师兄早知道何子虚不会被刺伤。何子虚食指在剑身上敲那两下,便是用上了补天经的内功。” 何子虚道:“什么天经、神经的?” 郭昌耀奇道:“难道你师父没告诉过你?” “我师父他老人家自然不像某些人整天神神经经的,我看你们还是别找什么补天经了,先回家把神经好好补补吧。” 杨照华上前一步,哼了一声道:“姓何的,你说话别那么刺好不好?就算我师哥他们惹你,我杨照华可没惹你。” 何子虚撇嘴一笑,哼声道:“娘娘腔。”杨照华按剑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我可不姓何,你非要说我姓何,也由得你,就如你师哥将我好好的天雷内功,说成要补什么神经,只是名号而已,你们爱怎么叫怎么叫去,哈哈!” 郭昌耀道:“算了,师妹。有的人不但要对不起师父,还要对不起死了的爹。我们还有什么好说。走吧。” 杨照华道:“去哪?” 郭昌耀道:“我们砍的手脚,又不是那卖瓜的一个。那人既然在洛阳,一定会去施救。我们总会打探到他的行踪。” 金乌派诸人脚步声已在客栈外远去。 何子虚杯子已干,仍然捏在手里,心里暗道:“师父说这是他自创的天雷内功,难道不是?金乌派此次行动,自是为了什么补天经,难道师父与此有莫大干系……”心一想,便觉明白:“他们想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如果我和师父闹翻,对于他们金乌派有百利而无一害。师父说过,江湖上各个门派交好都是表面,实为相互利用,达到不可告人目的。” 想通此节,内心大畅,高声叫店小二上酒,连饮三大碗。 何子虚吃饱喝足,精神为之一振。心想:“报仇要找到那人,还要借助金乌派的力量。却不知那三个人去了哪里?想来没那么快找到那人。那人前去施救,还不是一样先处理盯梢的人?”因此人已出来客栈,却茫然不知该往哪个地方去好。 左边通向东城门,他们砍那老农夫手就在那里。老农夫想必已到家了。何子虚在客房悄悄给他些银子,他儿子的病也有着落了。想到这里,何子虚不由心里一舒。又想:“那小男孩着小小年纪,有如此有骨气,却没有问他名字,想必以后不会再见了。”信步就往城门方向走去。 离城门还有一二百步,便听见城门外一片骚乱,有人呵斥,有人哭叫。何子虚轻轻一展“逐日神踪”,便到了城门之下。只见一个泼皮模样的汉子,举着一把柴刀,正追赶一个乞丐。地上扔着一只破碗,一根竹棍。 那泼皮一把抓着乞丐手臂,满脸无赖的笑道:“只是砍手脚,你怕什么?前几天十几个被砍掉手脚的人,都恢复原状,你不知道?砍掉了,只是受些疼,你总会恢复原状。”说着看准乞丐手臂,举起柴刀就要砍下。 乞丐身量瘦弱,瑟缩着只是“呜啊,呜啊!”地哭叫,原来是个哑巴。 “忍着点,不要怕,会恢复的!” 追赶中四散躲避的人早已回来看热闹,有几个便对身边人说起今天的奇怪事:“真有这事,你不知道!今天我看见黑三又能走路了,他的脚被砍掉四天了。” “我婶娘也是的。今个儿早上还抱怨天抱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往后自己就成了拖累全家的废人。她女儿天天守着,怕她寻短见。世上真有这奇事,如果不是我亲眼见,打死我也不信。” “别吵别吵,哎哟,要砍啦!” 一声惊呼。 又有人道:“咦?这人是谁,真多管闲事。反正还能接上去恢复如初,就让他砍嘛。受点疼怕啥?又不会死。” “就是死了也没啥,手脚好好,年纪轻轻,不自力更生,却做乞丐……” 泼皮柴刀将及乞丐手臂,被何子虚捏住,纹丝不动。 泼皮见来者不善,陪笑道:“你看上这刀,就给你吧,给你……”手一撒,转身就跑。明明没追上来,却不知怎么一下撞那人怀里。手臂跟着便被擒着,上面悬了那把柴刀。忙跪下叫道:“好汉,饶命。” 何子虚道:“怕什么?反正砍了还能恢复原状,只是受些疼,也疼不死,即使死了也没啥。好好的,手脚好好,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却做泼皮。” “千万别砍……我不做泼皮了……我改邪归正,我对天发誓。大爷,你要我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要砍。” “是谁指示你这么做的?” 何子虚怀疑是金乌派,问了几句,也没问出结果。那泼皮只说自己觉得好奇、好玩,所以决定找个人试试,乞丐没有家人,砍死也不会有太**烦等等,就放他走了。 “得得得……”一辆马车从东边驶来,是送那祖孙两个回去的马车。 再一看,马车旁边跟着两个人,各挎大刀。 何子虚把乞丐拉到一边,给些银两,让他赶快回家去,近几天都不要出来。然后尾随马车进了城门。 马车一直驶到闲云客栈停下。 一人道:“下来!回里边待着吧。”一个道:“罗老五不知找到金乌派那三个傻子没有?” 就见那祖孙两个抖颤着,从车上下来,老农夫腿脚似乎酸软,一个便连搀带拉,将他们弄回客栈。 何子虚暗道:“看来不是金乌派的人。他们目的和金乌派一样。他们知晓今天发生在客栈的事。看那两人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声气,功夫不在我之下。他们把那祖孙抓来,自不单单为了问话。”忽然想起金乌派吴日远恫吓的话:“若是断头……”心中一紧,仿佛果真看到那小男孩身首异处的惨状。 何子虚立时便想冲进去救人,但想:“他们既然敢回到闲云客栈,自是有恃无恐,甚至布置一个阴谋,正是引他上钩。到时不但救不了他祖孙,自己也要吃大亏,折辱天雷帮的名号。” 正迟疑间,忽听:“呜啊,呜啊!”那乞丐比划着,指指自己,指指客栈,又指指他。何子虚不明白。乞丐又是比划,又是在地上写字:“探听。”乞丐要进客栈帮他查探情况。 何子虚想:“他们现在要拿那祖孙两人作筏子,自然不会打一个乞丐的主意。”说道:“好吧。如果他们赶你走,你就马上出来,千万不要和他们争执。” 半个时辰,乞丐仍未出来。 东南边的乌云卷上来,似是到了黄昏,滚雷不断,大雨将至。 何子虚在客栈大门口,觑着店中人不注意,使开“逐日神踪”的功夫,凌空几个身法,展眼到了楼上客房的窗外,向里倾听。 “大哥,这小乞丐还是个哑巴,不像刺探消息的,在这里看着讨厌,不如让他滚远。” “出来江湖,还是小心为妙。毕竟我们要对付的人,不仅是那个老滑头。” 何子虚心道:“他说的应该是那个人。除了他,还要对付谁?难道他们知道我来救那祖孙?” 第一个道:“如果这小乞丐受人指使,你说为是谁?” “难说,如果是那个姓何的,倒没什么。” “那家伙好像并不姓何。” “他的确不姓何,他是天雷帮二代弟子的好手。江湖人行事,常常不以本名示人。我们要找的那人,曾用过五六个名字。” “那人有个外号叫什么‘变色神龙’,外貌打扮既常常改变,再不断换名字,难怪那么难找,要用这种法子。那人真名叫什么?” “这个据师父说,只有天雷帮帮主雷坤知道……谁?出来吧!” 何子虚一惊,心下飞快想对策,既要救乞丐又要救那祖孙,是现身当面问他们要好,还是暂且躲开,晚些时候再来?心念急急转了几转,只听里面道:“四弟,你出去看看。” 何子虚闪身飘上屋顶,雨尚未落,雷声甚响。 那个“四弟”出来左右看了看,东山墙外有一棵梧桐树,树上无人,就回屋了。何子虚将屋顶的瓦揭开一点。 “大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电闪雷鸣,马上就要下大雨,哪里有人?” “刚才我说多了些。江湖险恶,有些事少知道为好,即使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你要知道此事干系甚大。” 那祖孙两个和那哑巴乞丐嘴里都塞着毛巾,难怪不见他们出声。“这两人竟然知道我真名。师父知道那人的真名,为什么不告诉我?哦,那人经常换名字,以前的名字其实已没有意义。师父从来只说有用的话。我只记着报仇就够了。”突然另一个念头跳进心里:“原来我迟迟未下手救他们,是希望他们方法奏效,真能引出那人。那人既号‘变色神龙’,伪装本领极高,如果不用此法,真不知如何找到他。” 忽听脚步声杂沓,几人进入客栈,直往这客房走来。金乌派诸人到了。何子虚心道:“金乌派既来,这么多人,我一点胜算都没有,更不能强行救人了。” 只听郭昌耀道:“由青山门的兄弟出马,想必很快就能找出那老狐狸。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干,我们金乌几师兄弟定然竭力相助。”虽说得客气,但话里不无讥诮的味道。 何子虚心道:“原来他们是青山门的。” 青山门那位“大哥”道:“郭兄快人快语,正合我的脾气。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既然我们已确定那人就在洛阳城,没必要再多伤无辜。我们只拿这祖孙两个下手,所有人等暗伏在各出口要道,只等那人来,他就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飞得无影无踪。我已分派手下,将方圆两里的路口、要道把守。但那人武功甚高,因此需要贵派兄弟神功相助。” 郭昌耀等人已追查十几个断手断脚之人,没有获得任何线索,所有的盯梢之人,都是些酒囊饭袋。此时集中力量于一点,的确是明智之举。虽然他金乌派和青山门历来有过节,与此时相比,可以暂时压下。于是哈哈一笑,道:“阎雄大哥言之有理,但我们还要提防一人,天雷帮姓何那小子。这祖孙两个就是他给放走的。” 阎雄的笑声充满得意,道:“此事我们早知道了。马车出了城,直奔我们下处,哈哈哈,他怎么能想到车夫也是我们的人?” 何子虚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早听说青山门近些年势力倍增,控制范围越来越大,果然厉害。那马车是店小二找的。说不定店小二也是他们的人,连这客栈也是他们青山门的生意。” 吴日远道:“尽快行事吧。等杀了那人再高兴也不迟。如果到时又是竹篮打水,不是白高兴一场?”对青山门阎雄的得意相,明显已心生不满。 “我们青山门是来帮你们的,你小子却说这种风凉话……” “老四!”阎雄喝止吴日远,换副客气的态度,又道:“这就开始,郭兄你说这次是砍手还是砍脚?” “是你们抓来的,你们爱砍什么就砍什么,最好砍头。” “郭兄玩笑了。这样吧,我们给他加大难度,把他整个腿卸下来。那地方骨头较大,血脉较粗,伤口也大,那人施救就没那么快。他耽误时间越久,越对我们有利。” 杨照华道:“你们真狠毒。师兄,我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住口!有道是无毒不丈夫,作为江湖中人,如果畏首畏尾,能成什么大事!” “可是……我……又不是……” “你还说!下山前是谁求师父非下来不可,你又是怎么保证的?” “我……可是这……我出去了,你们爱怎样怎样吧。”门开了,杨照华走出来,立在栏前。 此时雨已落了好一会。中原地区,历来干旱天气较多,大雨时极少,这雨正是雷声大,雨点小,但淋得久,也会湿了头发衣服。幸好头顶梧桐树枝叶遮挡,何子虚伏在屋顶这么久,倒没淋多少雨。 他见杨照华脸朝前院,有伸手拭泪之状:“你会来救他们吗?” 神态语气大有女儿之风,那身材也像极了女子,忽然何子虚明白了,杨照华原来是女扮男装,只不知她在盼着谁来救他们。只听屋里正讨论在哪个身上开刀。 祖孙两个,和那乞丐被绑在凳子上,嘴里塞着布团,只管呜呜地。 阎雄淡淡道:“你说选哪个好?乡下老头,小男孩,还是乞丐呢?” 郭昌耀道:“老头儿身体弱,断个手都差点死,要是把腿卸下来,恐怕那人还没来,就死了。砍小男孩吧。那人就算知道有多危险,也不可能忍心不救一个孩子。做完之后,帮他止血,丢到大街上,我们日夜盯守,那人早晚会出现。” 何子虚手紧紧一握,心想:“好狠毒!”忽觉手里什么东西簌簌而落,发出些声音,一看原来是瓦砾。 阎雄又道:“是小男孩好呢,还是乞丐好?屋顶的兄弟,你说呢?”仰起头来,看着屋顶。 何子虚飘然下来,正落在杨照华身边。杨照华睁大眼睛看着他,脸一红道:“你……你一直躲在房顶?” 何子虚推门进屋:“这样吧,你们卸我腿吧!” 第三章卸腿(1) 众人一惊,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连那祖孙二人和乞丐也惊呆了。 何子虚上前几步,取出他们口中的布团,将解绳索时,两人上前拦着。 阎雄道:“你是要和我们作对么?”郭昌耀冷笑道:“人家连杀父之仇都不管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何子虚目光如炬,射向昌耀,再看着阎雄道:“你们是聋子么?” 阎雄惊疑道:“你真的要我们卸你的腿?这是为何?” 何子虚针两臂在脸膛前轻轻一抱,道:“很简单。比如说,有人想钓鱼,自己有诱饵不用,却去抢别人的诱饵。若是鱼饵,也不值什么,不过是件小错。若是抢的人饵,你说这个钓鱼的人该不该死?” 阎雄笑道:“原来有人动了所谓的侠义心肠,于心不忍。”向郭昌耀笑道:“倒跟你师妹挺像的,你们两派有一天能结秦晋之好也说不定啊,哈哈!” 吴日远“呸”了一声道:“什么侠义心肠?我看是伪君子,假慈悲,借机邀名是真。” 郭昌耀道:“你师父一定不同意你这样。自古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舍小取大,是题中应有之义。望你不要在迷途上越走越远,到时候后悔不及。” 何子虚哈哈笑道:“你们一个个自以为是,其实笨得要命。既然是做诱饵引那人现身,为什么不自己做诱饵,当他施救时下手,岂不更是方便?” 众人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眼里现出一丝光彩。 何子虚继续道:“那人和我有深仇大深,此生不报,枉为人子。如果拿我做诱饵,纵使我武功不济,杀不了他,他想逃跑也没那么容易。” 阎雄大拇指一翘,道:“有胆有识,少年英雄。” 吴日远哼声道:“我就不信,他真愿意把自己的腿卸掉,如果那人知道诱饵是要杀他的,他还会来吗?何大侠岂不就此毁了后半生,所谓一世英名,付之东流,惨啊。” 阎雄道:“吴兄弟说得不是没道理,那人江湖人称‘变色神龙’,自是机敏多变,狡猾异常,如果不是你师父知晓他一重大秘密,成为我们可资利用的致命弱点,我们都束手无策,任他宰割了。” “哈哈,哈哈!”何子虚向吴日远走了两步,道:“幸亏吴世兄提醒。既然你们也要找那人,就不该置身事外。大家共同推举一位来做诱饵,如何?” 杨照华一直怔怔听着,这时接道:“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吴日远、阎难横她一眼。 阎雄道:“依你说选谁好?” “这个人既然充任捕人大计的诱饵,那是无上的光荣,即使不幸牺牲,也将永垂不朽,永远活在大家各派心中,对不对?这么好的事,大家肯定都是极愿意的,对不对?”转眼看了一圈众人,又把目光转回吴日远身上,道:“这位吴世兄怨气甚重,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银子,人生肯定极不如意,不如把这个好事成全了吴世兄,大家以为呢?” 吴日远道:“你放什么狗屁!” 阎雄道:“我们青山门倒是没意见,只怕金乌派不同意。” 郭昌耀道:“我看此事除了何兄弟,没有人自愿。” 吴日远道:“师兄,少跟他废话。他若不愿做,我们和青山门兄弟就拿这三个现成的开刀便了。” 何子虚道:“如果我非要在我们之中选一个呢?” 吴日远道:“那你就先问过我们所有人手中的剑再说!”他故意把所有人说上,自知无法胜过何子虚,只有借助别人,方可保胜无虞。 何子虚笑道:“‘问过你们手中的剑’好,那我就领教领教在场使剑的人。至于青山门,使的是刀,我自然不敢问。” 吴日远不小心被他抓到话里的漏洞,又悔又急又恨,道:“不管是使刀使剑,青山门的兄弟一样不会任你猖狂!” 阎雄原未注意吴日远话里的字眼,一经何子虚强调,才发觉,想他不过是一时未加思量,疏漏个别字眼也是有的,何子虚咬文嚼字,只觉可笑。错就错在吴日远第二句话,这是代他青山门做主张了。因此心下不悦。 “哪里?我青山门兄弟也觉得,这个人饵应该出自金乌派。这个人的武功最好能打过何兄弟,打不过也行。” 如此一来,打过何子虚固然大大不妙,打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乌派可不这么想。郭昌耀道:“既这么说,何兄弟,我就跟你比划比划,如果我侥幸胜得一招半招,你就做这人饵。如果我技不如人,你带他们三个走,我金乌派决不为难。”心想,到时还有青山门的人,绝不容你放人。 何子虚拊掌笑道:“做得好打算。好,我何子虚就来讨教金乌派的高招。” 此时窗外雷声大作,雨势时大时小,东南天空已发亮许多。 何子虚呼的声左掌拍出,中途连变三个方位,击向郭昌耀左腰,右掌跟着拍出。郭昌耀见他并不使剑,便以双掌化解对方招数。何子虚出掌并不算快,但雄浑有力,隐隐有风雷之声,与窗外的雷声似相应和。 十来招过去,郭昌耀只觉对方的内力源源不断,仿佛全身都给笼罩住,于是连退几步,呼吸才觉顺畅。他知自己已处下风,却不愿被人看出,但不后退,内息窒滞,手脚便麻痹迟缓,即有中掌危险。又五六招拆过,郭昌耀又感呼吸困难,于是再退两步。心里越来越惊。 郭昌耀在金乌派中是手屈一指的好手,内力虽比不上几大派掌门,但对于像何子虚这种年轻后生,应该足以压制。但眼前却被这小子逼得连连后退,手上只有招架而已。 郭昌耀又连退三步,啪的一声撞到椅子。郭昌耀心里只是惊疑,想不到天雷派区区一个弟子,已有如此功力。这种情形,若不是以命相搏,即该罢手认输。但青山门弟子在旁,自己若是认输,不但自己脸上不好看,连整个金乌派都无光。郭昌耀手忙脚乱,根本无法寻找何子虚的破绽,头上大汗直涌,心里只是叫苦。 阎雄道:“你们快把门窗关紧。”虽然不喜金乌派诸人,却也不愿那三个人饵被何子虚救走。如果郭昌耀失败,就变成青山门与何子虚直接动手了。 一语提醒了吴日远,赶忙关窗关门,雷声立刻小了,电闪也不复照进屋来。 何子虚心里微微一惊,暗道:“被他瞧出来了。” 何子虚所使掌法名唤风雷掌,正是天雷派独门绝技。其神妙之处,并非出掌时隐隐有风雷之声,而在其掌法融合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若是雷雨大风天气,便得了天时,此时使出风雷掌,便能超常发挥,若再得地利与人和之利,便能将其威力增强二三倍。何子虚的性格偏温善,原失其人和,而地处客栈房中,又失其地利,如果不是这雷雨天气,无论如何不会以风雷掌迎敌。 此时得益于天时之利,风雷掌与窗外天空雷声相和,闪电之光相映,便极大增长了威力。金乌派吴日远、杨照华并非不知,只是近些年他们金乌派和天雷帮,为了追寻补天经,摒弃前嫌,共同对敌,因此便将此掌的独特之功淡忘了。 果然,门窗一关,何子虚借助的天时之利,立时减少。郭昌耀一感觉罩在身上的掌力掌风小了,精神为之一振,五六拳过后,变被动为主动。何子虚便退了一步。此时心生后悔,师父门下六个弟子,只有他的风雷掌的最弱。早知如此,该使剑迎敌。但此时受困于对方拳招,怎有暇拿剑?况他金乌派黑阳剑响震武林,自己也未能有胜算,这也是他一交手便以风雷掌攻敌的原因。 何子虚已退了五步之远,饶是如此,膻中穴等几个大穴已被拳风振得一阵酸麻,胃里泛起一阵腥酸的苦水。俗话说人急智生,何子虚忽然心中一闪,有了主意,偏转身子,一边化解郭昌耀拳招,一边欲向房门退去。只要用后背撞开门板,借足雷电之利,便可扭转形势。 吴日远忽然拔剑挡在门前,剑正指向他背部。 何子虚正集中注意力迎敌,对此变故并不知情,如若再退,势必撞在吴日远剑尖之上。忽听杨照华叫道:“小心后面!”但何子虚已弹足而起,哪里还来得及收住,眼看便要贯穿胸膛,当场殒命。在这弹指之间的工夫,众人一声惊呼。 咕咚!哐当! 门终于还是被撞开了,摔倒在地的,除了何子虚,还有吴日远和杨照华。 杨照华飞身扑过去,吴日远剑偏向一边,两人又被何子虚使足的后背撞倒。杨照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郭昌耀也住了手,全神对敌,便没看到这一切怎么回事。何子虚以为偏巧杨照华站在门边,不小心撞到她,心下十分歉意,扶起来问她伤得怎样,连声道歉。 吴日远刷地的一剑刺过来,叫道:“放开我师妹!”何子虚侧身避开,伸手作罢斗状。吴日远赶紧把剑收回去,以为他又要用内力震碎他的剑。 不知何子虚原无此,即使有此意,经过刚才一战内力消耗,也不能把剑震碎了。 阎雄哈哈笑道:“我看你们还是别打了,因为,不久两家将结秦晋之好。”吴日远道:“你放什么屁话?” 阎雄已瞧出,吴日远与杨照华的关系,心知这种攻心的办法,远比动刀动武来得便利而有效。说道:“连我一个不相干的人都看出来了,你会不知道。刚才有人欲施暗算,如果不是这位女侠飞身相救,何兄弟恐怕此时已离奈何桥不远喽!哈哈,哈哈!有的人同门同派,朝夕相见,却比不上与别人短短一刻的相遇。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见得,不见得,哈哈!” 吴日远欲挺剑相斗,被师兄郭昌耀拉着,只气得破口相骂、跌足不已。 郭昌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脾气得改改。阎兄,请你口下留情吧。” 阎雄正记着吴日远对自己无礼,如何肯住口?更说道:“你师兄说得对,这脾气如果不改,纵有十个师妹也枉然,没有一个喜欢。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生是没希望喽!哈哈!” 郭昌耀拉不住吴日远,便点了他的穴道。吴日远动不了,便破口大骂,只骂两句就骂不出来了。又点了他的哑穴。 阎雄笑道:“我看你们不用再打了吧?门既然破了,这屋里就与外面直接相通,你们谁还能抵挡何兄弟的风雷掌?” 从撞毁的门洞往去,雨势已小,但雷电仍一声接一声,仿佛就在头顶滚动。 郭昌耀神情颓丧,一语不发。 阎雄笑道:“不用说,何兄弟已选定了人。”呛啷一声刀出鞘,映着外面的闪电,发出寒光。“何兄弟,我帮你代劳吧。这个人刚才差点要了你的命,卸他一条腿,说不定还有人给他接上,恢复如初,这点惩罚简直便宜了他。” “住手!”杨照华挡在前面,说道:“不许你伤我师兄!” “你们金乌派说话都是放屁吗?”阎雄哼笑一声,看着郭昌耀道。 郭昌耀叹了口气,道:“师妹,你让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若不是……” “是,是我害了他。”杨照华转向何子虚道:“何公子,你就放过我师哥吧?如果不行,你就卸我的腿吧。 何子虚心里忽然有一种羡慕的感觉,羡慕吴日远有个好师妹。心想:“我这条命是她救的,何必惹她伤心?反正要报仇,不如搏一把。”淡淡笑道:“我选择我自己,你该不会反对吧?” “你……”杨照华嗫嚅道:“我……”面上飞红。 “好啦!”走过去,解开那祖孙二人和乞丐的绳索,道:“可以让他们走了吧?” “慢着!”阎雄道:“如果那‘变色神龙’不来呢?省得再找别人。你看着我干吗,难道还想跟我比划比划?” 阎雄是青山门首席大弟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阴阳劈山刀”,即使平时,何子虚亦没有胜算,何况刚经历一场内力比拼。门窗紧闭,雷电之助大减之后,何子虚实已受内伤。微微一笑道:“岂敢,岂敢?既然青山门存心和三个身无功夫的平民百姓为难,何某又有什么话说!” 阎雄对他的讽刺并不在意,只道:“早知就免了你们这场闹剧,浪费不少时间。这就开始吧。”拽开脚步,执刀而前,看似从容,实已暗运内劲,藏了七八个临机应变的后着。 虽然何子虚答应,多半是假。不管真假,阎雄已打定主意卸掉他腿。何子虚碍手碍脚,若不除之,不知要耽误多少工夫。 那小男孩这时叫道:“坏人!坏人!你别伤害大哥哥。大哥哥你快跑啊,快跑!” 何子虚却道:“不劳尊驾,我自己来。” 众人大吃一惊。要知多少人被毒蛇咬伤,尚且不忍、或无胆量自断腿臂,他现时可是安然无恙。况且只要不干涉别人,任由处置乞丐等人,便无人为难他。这种明哲保身的道理,没有人会不知道,他却要逆理而行。 阎雄道:“当真如此,那我倒要看看。听闻扶桑国有自戗之道,名唤‘剖腹’,何兄弟今日之卸腿,可相与并传了,哈哈!”又说道:“我数到三,如果何兄弟还不动手,我就要助你一助了。”心中终是不信世上有这等傻子,竟为了三个不相干的废物,把自己的腿活生生割下来。 何子虚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哭道:“村……村里人,都叫我黑蛋儿。” “好,黑蛋儿,你带着爷爷出去。还有这位哑巴哥哥,你们一起出去吧。这里不好玩,你们到院子里,找个好玩的事情做。” “我不出去……大哥哥要做傻事……我不出去!” 乞丐也“呜啊”着。 何子虚道:“杨姑娘,你带他们出去好不好?还有你那个师兄。” 杨照华拭泪道:“你何苦……”阎雄道:“何苦多事,快带他们出去吧。” 何子虚道:“还有……” “还有什么?”杨照华停下脚步。 何子虚微笑道:“你能别穿男人的衣服吗?看着别扭,明明是个大美人。” 第四章卸腿(2) 雨已停,只时不时从远处传来一声闷雷。雨后从墙角、阴沟处跳出来几只土蛙,在院子里爬,四面“咯呜、咯呜”的蛙鸣,在客栈之外的人听来,有种悠闲的韵味。 但在他们听来,说不出的怪异,可怕,似乎这叫声里有一种腥气,血腹气。 阎雄道:“一……” “二……” 数到“二”时,远处传来一声闷雷。只见何子虚坐在凳子上,右掌向门口轻轻一推,右手便多了一把剑。 阎雄数完三,话音未落,便听到—— 喀!崩!呼—— 说钝还锐,似锐似钝的声音,何子虚的左腿慢慢倒地。并没有流多少血,自是何子虚点了断口附近止血穴的缘故。 阎雄见他闭口拧眉,额头,面上,黄豆大的汗粒立刻布满。知他忍着疼痛,不发出一点声音。心里又是惊骇又是佩服,却冷笑道:“天雷帮这次又大出风头了,你师父雷坤知道了,一定觉得面上有光,教出来一个天下罕见的徒弟!” 何子虚牙齿咬得格格响,心里暗暗急惶:“我怎么忘了师父的话?我是来报仇的,仇人没见到,却先把自己腿割下来,成了废人。师父知道我违背他的话,又做出这等傻事,一定会杀了我的。”当时激于一时义气,根本没有想到后果。 阎雄原是要激他说话,只要一说话,他就忍不住断骨断肉的剧痛,一定会**出声,乘机杀杀他的硬气。不知何子虚听了,心里却生出另一种情绪,这情绪毒蛇一般咬啮他的心,让他尝到精神上的痛苦,却也帮他减去肉体的注意力,剧痛反减弱大半。 笑道:“不敢不敢,比起为难一个乡下老汉、八岁孩子、哑巴乞丐,我何子虚差远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说着抱着颔首。 阎雄见他刚刚卸下整条腿,剩下的大腿不足半尺,断口血浸浸的,一点一点渗下来,脸上的表情却显得轻描淡写,说话几乎和平时一样,即未见喘息抽气,也没见颤抖,甚至脸上皮肤都看不出僵硬。表情与重伤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说不出的诡异,心里更增骇惧。左右一看,发现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饶是身具上乘功夫,脊背亦不觉冷汗浸浸欲出。 “好,好……那人想必要来了,我去分派人手。” 胡乱说着,快步走出。他青山门的弟子早准备好,哪里用着此时忙忙分派? 何子虚看着地上那截断腿,注意力重新回到这件事上。剧痛便如潮水汹涌而来,何子虚咬着牙,丝丝地吸着冷气,心想:“那人马上就要来了,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 转念又想:“那人武功不在师父之下,特别是内功,即使断腿之前,两个我也不是对手。等他来了,我该如何报仇?” 只听门外阎雄道:“你们不许进去。” 哑巴乞丐“呜啊,呜啊”,声音充满担心和焦急。 黑蛋儿道:“大哥哥总要吃点东西,不然会死的。” “端过来,我看看。”揭开碗盖的声音,“这是什么粥,谁做的?” “我求姐姐做的。我和哥哥都不会做,我就求她。” “哈哈,都做糊了!真是中看不中用。” 郭昌耀道:“我师妹平时厨艺很错的,可能因为心情不好。” “哈哈,她心情能好吗?”又道:“去吧,只准你一个人去,送进去立刻出来,否则我也把你的腿割掉。” 黑蛋儿端碗进来,看着何子虚只是哭。何子虚摸摸他的头:“好了,出去吧。” “你会像爷爷一样好起来吗?” “当然。” “神医快快来,快把大哥哥治好。”抹抹眼泪,又道:“可是你们要杀他对吗?为什么要杀他?他不是坏人呀。” 伤处传来阵阵剧痛,何子虚心情烦躁,道:“我要喝……丝……喝粥了,你快出去吧。” 何子虚看那粥,岂只是糊,简直是糊透,一半黄一黑,简直无法下咽。若不是他确实饿了,杨照华专为他做的,说什么也不肯吃。 心想:“她为什么要扑开她师兄的剑?难不成她真喜欢我?我天天见面的师妹都不喜欢我,她为什么喜欢?她才见我两次,还不了解我。她喜欢的是她师兄,不希望师兄做暗剑伤人的卑鄙勾当,所以才扑开师兄的剑。” 一边想,一边吃,竟忘了难吃的味道,一碗粥不觉见了底。心想:“干脆吃干净些,免得她难堪。不管怎样,是她亲手为我做的粥。她心情好些,下次就不会糊了。” 叫黑蛋儿把碗拿走,躺在床上,依然想报仇的事。想来想去,除了趁那人用内功帮自己治疗之际动手,别无办法。虽金乌、青山诸人可以围攻杀了他,杀父大仇,终是亲手报得,才算满意。只不过,那样做自己将成为废人了,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救我,总算有恩,但杀父之分不能不报。干脆我陪他一起死,总算对得你他。我也解脱,省得剩残废之身在世上受人欺辱。” 想通此节,心里痛快了些。伤口已不在流血,疼痛也在缓缓减轻。不知不觉睡着了。 客栈之外的关口要道,青山门早已安排人众明守暗伏。客栈之内则有青山门、金乌派共同看守。青山门阎雄、余伟,和排名老五的罗壮负责前半夜,金乌派郭昌耀、吴日远和杨照华负责后半夜。暗号、预警、出击、阻截、包围等等,已计划得非常周密,就等“变色神龙”上钩。 房门已找来木匠修好,屋里只有何子虚一人。自卸腿之后,他以为那人马上就到,为着即将见到仇人,亲手杀死仇人,心潮澎湃。直到木匠修门之声把他惊醒,那人也没出现,他的断腿依然泡在防腐液体里。 何子虚突然想到:“我不能睡,如果被那人先点了穴,手刃仇人的计划就落空了。” 伸手又把剑握在手里,留神动静。心想:“这木匠会不会是那人装扮?那人绰号变色神龙,极有可能。”但除了木匠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几次,并没有任何异动。 木匠走后,关闭的房门隔绝了外面,屋里显得更沉寂和幽暗。何子虚总想睡,心里想着“不能睡,不能睡。”但眼皮似有千万斤,终于还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何子虚再次醒来,一醒就探手去摸自己的左腿,仍是断着,这才舒了口气。说明那人没来,他不曾错过手刃仇人的机会。眼前有些亮光,是木桌上的小油灯。谁进来点的油灯,他竟然一点不觉。 “决不能再睡着。”何子虚坐起来。 窗外有人道:“你醒了?”杨照华推门进来。 “原来是你。怎么不去睡觉,现在什么时候?” “丑时三刻。这段时间,轮到我和两位师兄看守了。”幽幽叹息道:“你觉得怎样?为什么不睡?你放心吧,那人若来,他逃不了的。师兄和金乌派的人已布置好了。” 何子虚只不吭声。决定自卸其腿时,心里有一股义气愤激外,还有一些柔情,回思这柔情正与她有关。心道:“我真是糊涂头顶,现在落到被人可怜的地步。那人来不来,什么时候来,完全不知,自己的命运竟一点作不了主。” 杨照华道:“你还是躺下的好,对伤口……” “师妹,你在里面吗?”正是吴日远的声音。 何子虚不耐烦道:“你快出去吧。” 杨照华欲言又止,转身走出。 “你果然在这儿!这么晚了,你到里面干吗?”语气已非常不悦。 “我……我看他伤势,如果死了,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怕什么,他死了,还有那三个。你不会舍不得他死吧?” “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做粥的事,算是我多想。可这次……师妹,师妹……” 说话渐远,听不见了,却传来几声犬吠。 何子虚从未有过情感经验,在天雷帮有个师妹,但师妹早有意中人,他从来不敢多想,每天只把心思老老实实用在练功、做杂务上。他不明白吴日远为何为一点小事,和她师妹吵架,更不明白为何吴日远那么恨他,想他死。又想到师妹和三师兄王震云,有好几次也是为一点小事闹别扭,好好恼恼。 “难道男女情感就是这么麻烦?还是没有为好。”忽然想到:“师父说我性格敏感,容易被情绪支配,从我卸腿这件事看来,果然是知徒莫若师。”暗下决心控制情绪,不动情感,将心中一些与复仇无关的思绪压下,只想着那人来了,在什么关口动手,用什么剑法,刺何处要害。精神清晰振奋起来。 但他忘了“夜费神,早必困”的道理,过了一个时辰,又睡着了。 何子虚被一声惊惧的叫声吵醒。 脚步声杂乱。 难道那人来了? 何子虚唿在跃起,又摔到在床上。急切中竟忘了自己只剩一条腿,左腿仍然断着。难道那人发现这是个陷阱,没有进屋,打算逃脱? 何子虚心怦怦乱跳,用右腿站起来,只觉眼前金星乱迸,向前跳了一步。 只听外面说道:“狗,是狗!”杨照华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早上一到灶房,看见它在柴火窝里撕咬什么东西,过去一看,却是……” 黑蛋儿呜呜哭道:“大哥哥……的腿……被狗吃了……” “嘘!小点声。” 何子虚跳到放腿的药缸旁,里面果然没有。又震惊又绝望,颓然坐在床上。左腿已毁,自己永远成了废人,受人嘲笑欺负的可怜虫,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是大仇未报,又不甘心。只是盯着手里的剑,呆呆地看。 只听阎雄道:“是谁干的?不会是狗自己开门,从药水里捞出来吧!” 吴日远终于出声了:“你们都看我干吗?难道你青山门就不会做这事?说不定昨天晚上子时之前,你们就把它丢在灶房了。” 阎雄冷笑道:“我青山门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如今他左腿已毁,还有什么用?” 吴日远道:“那人的消息未必就那么灵通。” “哼哼,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这时郭昌耀发话了:“师弟,这么做固然要引他现身,最主要的是趁他接骨连筋、用内功医治之时,我们才能一击必中,将他制服。即使未能把握这个良机,他的真气势必消耗极多,对于我们自然是大大有利。” 杨照华道:“大师兄,怎么以前从没听你说过。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阎雄道又是一声冷笑,道:“趁人之危……哼哼,说得轻巧!” 郭昌耀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补天经的功力惊天骇地,非是你们所能想像。幸好他还远没修炼到最高层。但他如今的功力,即使我们师父也未必有十成的胜算,如果不用这个看似‘卑鄙’的手段,我们哪个是他的对手!” 杨照华道:“我仍是不解。既然那人又没有害人,还冒着危险来救人,我们为什么要对付他呢?” 阎雄道:“这些话,你们金乌派私下里说吧。眼前怎么办?吴兄弟,你说呢?” “反正有三个现成的,大不了再砍一个。”吴日远佯装镇定道。 杨照华道:“师哥,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怎么狠心?难道砍那十几人的手脚,你没有份么?” “可是……可是现在他……那姓何的腿永远不能恢复了……我知道,你……” “你知道什么?我看你真是糊涂了。你师哥我不是那种卑鄙小人,我对天发誓,如果是我干的,让我来世做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说这话时,他万料不到,有一天,他竟当真变成了一条狗。) 郭昌耀道:“好了。事不宜迟,咦,那小男孩呢?” 众人分头去找,找遍整个客栈,每家客户都搜过,不但找不到黑蛋儿,他爷爷也不见了,哑巴乞丐也不见了。 何子虚听着外面人声杂沓,心里无味杂陈。那祖孙两个和哑巴乞丐,终于逃走,让他感觉欣慰。施救之人说不定就是他的杀父仇人,终于还是来了,他却连人影都没看到。他现在已经废人,不但报仇无望,整个人生都无望了。 第五章卸腿(3) 连日来不断有人被砍手脚,过几日又恢复如初,这惊奇之事,早已传到知府耳朵。一来有金乌派和青山门的暗通关节,知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反正受害之人,只是受点疼痛,也没什么影响。” 但因此事太过离奇,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竟传天子耳中,派钦差大臣前来督查此事。 知府大惊,便把两只眼都睁开了,且睁得大大的。不能不做出严查狠办的样子,十几个捕头各带领一班人马,分班轮岗,日夜巡查,贴出悬赏告示,偶尔拿一二人到衙门拷问,并令本城百姓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许外出。 金乌派、金山门情知这是虚张声势,只是为了应付钦差,却也不能冒然去大街上抓人,或设计砍人手脚。 阎雄道:“如此,只能拿我们自己人开刀了。你说对吗?吴兄弟!” 吴日远急忙道:“那人已知道我们的底细,人都救走了,他不会再来上当的。” “不试一下,如何知道?” 郭昌耀道:“除了那人,在洛阳城还会有人谁与我们做对,即使跟我们金乌派做对,也不敢跟你们金山门作对啊。”把对方门派抬得比自己高,如若不是反讽,便是别有用意,郭昌耀正是后一种。金山门势大,不可明里强争,况且有更重要的任务。 继续说道:“他们既然被他救去,一定会求他再来救姓何那小子。我们就再砍断他的右腿。失去一腿,尚可拄杖而活,若是两腿皆失,就真的生不如死了。我相信,那人一定会救他出去。他背着个人,走起来可没那么方便,我们只需跟着他,只要他运功施救,哼哼,我们便可动手,他的命可就攥在我们手里了。” 阎雄侧头沉吟一会,道:“听起来,似乎值得一试。可那人会冒这么大险吗?” 郭昌耀道:“事实上,那人不一直在冒险救人吗?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来因为那人武功甚高,二来最重要的,还是与补天经有关。” “我也知道,补天经是一部千奇百怪,惊世骇俗的奇书,但是很多东西一直想不明白。不知郭兄知晓多少?” 郭昌雄微笑道:“我和阎兄差不多,都只是道听途说。这其中的奥秘,只有天雷帮帮主雷坤最清楚,他们本是同门师兄弟嘛。” 阎雄知他不愿说,只是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哂笑。说道:“这次想必姓何那小子不会自己动手了,就由贵派帮他吧。” 杨照华想不到他们这么狠心,见要动真格,忙道:“师哥不让我给他送饭,他已经两餐没吃了,身子已很虚弱,再砍……他会死的。” 吴日远道:“不会的,他人长英俊,内力又强,最最重要的,他是个好人。俗话说得好,好人有好报。怎么可能会落个惨死的下场?不会的,不会的,苍天也不会那么不开眼,对吧,师妹?” 他见师妹又是扑剑相救,又是下厨煮粥。明知他会吃醋,她还这么做。他为此事已和她吵过两次架,第二次扬起巴掌差点打了她。结果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出言维护他。 她不但违背师门之训,连他的感受也浑然不顾,把他置于何地?虽然吵架之后,又向她道歉,保证不再惹她生气,此时心里又受着吃醋的煎熬,连日前的事一并勾在心里,因此话一出口,便极为尖刻。 “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杨照华转身跑到自己客房,把门关闭。 阎雄道:“不吃东西真会死人的,依我说,你还是让你师妹送饭给他。不然他死了,我就只能再找个人代替了。” 客栈的厨子以及杂役昨天就跑了。其中一个听到不少话,意识到当前情况,私下里一合计,认为此地不可久留,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像那个姓何的客人,落得一个求生不能,求死的不得的无腿废人。因此趁着昨天找那三人忙乱的当儿,个个觑着空儿,逃之夭夭,连佣钱也“去他奶奶的”了。 做饭的事便落在杨照华身上。她依然为何子虚煮粥,但每次都被师哥吴日远挡住,只是气恼无法,今天又听说要把他另一条腿也卸掉,心想:“他这次真的死定了。他要死了,为什么我这么难过?只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吗?” 敲门声响,吴日远在外面道:“是我错了。他的确需要补补身子,你给他多做些好吃的,亲自给他端过去吧。” “真的?”杨照华打开门,眼眶湿润,微红。 “师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赶快去吧。”面上如春风一样温柔,心里却磨着一把刀子。 暗道:“且让再活几天,等卸了右腿,连一条腿也没有,难道师妹还会喜欢你?等制服了那人,顺便一剑就可了结,师妹无论如何也该死心了。” 昨天一整天,何子虚根本没有心情吃饭,没人送饭并未觉得不妥,也不觉得饿。可饿了几顿,今天天未亮,心情仍然不好,肚子却不在受心情影响了。咕噜咕噜乱叫,它在向何虚表示抗议,它需要吃东西。早上依然无人送饭。何子虚明白:“他们这是要饿死我。我的腿已无法医治,那人不会再来,我对他们已经没有用了。他们不赶我走,是官府正查得紧。”感觉自己像一条快死的狗,随时可能被抛到荒郊野外。 敲门声轻轻两下,杨照华端碗进来,随手把门掩了。 “你还来做什么?快走吧,免得师哥又骂你。”何子虚见她送饭进来,心里一热,仿佛快死的狗,感觉有双手在抚慰,却如此说道。 杨照华微笑道:“你想哪里去了?大家都很关心你,特意让我煮粥给你吃。”将碗放在床边桌子上,“坐起来吧,可以吃了。”欲扶他起来,手伸出一半,却停住了。 何子虚见她低眉咬唇,那种尴尬腼腆之色,与城东门外初见她时,判若两人。那时她扮作一个须发皆白的瘦老头儿,躺在地上装死装得像真的一样,哪里有一点女孩子的娇羞样? 何子虚两只手支撑着,坐起来,微笑道:“好,我吃。你出去吧。” “等你吃了,我顺便拿出去,免得再跑来,怪麻烦的。”在桌边一把椅子上坐了,左看看,右看看,仿佛是对着空气说的。 何子虚想:“他怎么会这样?哦,一定是为他师哥把我的腿丢给狗,害得我要终身做一个残废人,感到歉疚。”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他的确恨他吴日远,是他害得他报仇无望,是他毁了他后半生。 何子虚伸手去端碗,身子一侧,断腿受力增多,一阵疼痛,动作便滞缓了。杨照华一下子看见,把盖子揭开,端起来,递在他手上。 何子虚一看,那粥半黑半黄,和上次一样,竟然又糊成这样! “这……”怎好埋怨她呢。如果不是她,今天中午仍要饿肚子。饿肚子的滋味一点也不比伤口好受。 “我手笨,又烧糊了,你将就吃吧。” 听了这话,又看她那表情,何子虚反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假思索,说道:“哪里,哪里,我就喜欢吃糊的。洛阳有一种汤,叫糊辣汤,不糊不行呢。” 试一试,果然不冷不热可口,就稀哩呼噜七八下,吃进肚子。吃得快,带进去一点风,于是连打两个嗝。 杨照华忍不住嗤地一声,掩口笑了:“上次你不用筷子,那菜凭空飞到口里,大师兄说那一招叫作‘风卷残云’,这次也是吗?” “哪里……”看她明眸皓齿,说话有趣,换作平时何子虚早乐了,但他现在落到如此惨地,实在笑不出来。 杨照华见他闷闷的,就问:“伤口那里好些了吗?可否给我看一下?”轻轻揭开布盖。 何子虚从她语气听出由衷的关心,心中一热,自他断腿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的伤势。金乌派、青山门的人不把他当敌人,就把他当利用的工具。连他的师兄弟也不见人影,说好会在暗中接应他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想师父、师兄弟。 只听杨照华看着伤口,喃喃道:“果真……” “有我们天雷帮的消息吗?” “没有。” “他们可能被别的事绊住了,否则一定会找到我。” “是啊,那样你就安全了,就可以回家了。”杨照华幽幽道,似有遗憾。 “回家?不,我不能回家,我没有听从师父的教诲,没有完成任务,还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没有脸见师父,没有脸见师兄弟。我现在已没有任何用处了。” 杨照华见他表情痛苦,不禁走上前来,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道:“你不要这样。你会好起来的……”心想:“可是他们还想卸掉他另一条腿。怎么办?” 忽然听见吴日远在门外叫:“师妹!”杨照只得忙忙拿了碗,走出来。 吴日远脸色不好看,跟杨照华来到灶房。 “青山门的人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行动。” 明知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杨照华仍倒抽一口冷气,道:“明天?可他还没恢复……师哥,你去跟他们说,多缓些时日,我怕他……”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落到这田地,虽然可怜,却是自找的。” “你还说?那我问你,是谁把他断腿丢给狗的?” “我怎么知道?” “哼!你不说,大家心里也有数。”杨照华跑出灶房,又转身抹泪道:“师哥,你变了!” 晚霞透窗子,将屋里的暗色掺入一些玫瑰色。正是残日时分。 何子虚想起在天雷帮,这个时候还在打坐练功,身边是岩石、山泉、青草,还有鸟儿鸣叫。远处的青山映着落晖,别有一番寂寞的味道。现在想再回到那时,永远不可得了。 他愧对师父的教诲,愧对泉下有知的父母,愧对自己的人生。后悔有什么用?徒增痛苦而已。他想到了死,这样还能保留最后一份尊严。 “但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么?师父、师兄弟都不知道,金乌派、青山门这些人,不知会怎样污蔑我?只有她例外。”想到杨照华,心里升起一股温暖。“现在这些人,只用她对我好。我什么都没有报答她。对了,她一定不希望我怨恨他师哥。反正我也要死了,一切怨仇都将化为虚无,原谅他又何妨?不如留一封信给她,给师父也写一封信,让她转达。” 可是用什么东西写呢?他叫杨照华,叫了两声,无人答应。侧耳倾听,灶房微微传来碗筷的声音,正是晚饭时候。 何子虚心想:“用血写在衣服上。”刚想咬破手指,想到:“断腿那里不是有现成的血么?我是为这断腿而死,用这血岂不更有意义?” 自卸断左腿之后,不忍心去看断口,常常用布单子盖着。此时低头去看,吓了一跳。 断口处已经完全长好,新生的皮肤和肉,绯红的,呈半透明态。 卸断之事,尚不足三天,恍如目前,绝不可能长这么快! 何子虚以为自己在做梦,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却不是梦。飞快思索其中原因:“难道是那粥?一半黄,一半黑,即使烧糊,不可能每次都糊,而且糊的程度都一样。杨姑娘既然可以为大家做饭炒菜,不可能连粥都不会做,绝不可能是糊。” 这几天他心里发苦,嘴里发苦,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此时才醒悟:“那绝不是糊的味道。那是药的味道。” “杨姑娘在粥里拌了疗伤的药!”心里一阵感动,一阵柔情,喃喃道:“她对我太好了,她对我太好了。” 又想:“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哦,我明白了,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只是在弥补她师哥的过错。”打了自己一耳光,“都成了废人,还胡思乱想!杨姑娘心地善良,我知道这一点就行了,来世再报答她吧。”觉得没必要写信了,“悄无声息地死去,谁也不打扰,不也很好么?” 何子虚伸手去摸剑,一摸没摸到,搁在床里的剑不见了。桌子上没有,地上也没有,又到床下看,也没有。他明白了,杨照华怕他寻短见,悄悄把剑拿走了。 心想:“她真细心,难为她一番苦心。可我不想要任何人可怜。没了剑,我就不能自断心脉么?”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举起右掌,运足真气。 “砰”的一声,门突然打开,杨照华惶急奔入,道:“你快走!” “什么?” “他们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你快走,快呀!”杨照华拉起他,在左边支撑着他,匆匆出房。 第六章救援(1) 刚出房门,那只大黄狗对着何子虚吠叫。这几天,客栈中其他人都见过,只没见何子虚。杨照华惊惶万分,竖起食指:“嘘——嘘——”那狗也不听,仍是叫。杨照华急得跺脚,万一把他们吵醒就遭了。 何子虚道:“不管它了,快走!” 到大门口,偏有几个捕役巡逻过来。杨照华拉着他退回门内,低声道:“等过去再说,他们看见断手断腿的就要抓去审问。” 狗还在叫。杨照华怕把别人吵醒,或者把捕役吸引过来,拔剑在手,含泪道:“大黄,对不起了。”眼睛一闭掷过去,转过身不看。大黄狗倒在,呜呜挣扎一会,便无动静。 二人待捕役过去,便冲了出去,转过街角,方缓了口气。 何子虚道:“你快回去吧,等他们醒来,见你不在,会怀疑你。我自己慢慢找一家客栈就好了。” “不行。这城里有很多他们的眼本,包括官府都是他们的人。我送你出城。” 何子虚剩下一条腿,扶着杨照华,只能跳着走,就像袋鼠一样。不多久,全身已大汗淋漓。街上没有闲杂人,他们两个格外显眼,很快被两个捕役发现,呼喝着叫他们站住。 杨照华道:“快,我背你走。”何子虚道:“这怎么行?” 杨照华身子侧过来,双腿微蹲,两只手臂便把何子虚揽在背上,拔腿就奔。何子虚身子长大,虽弯曲了腿,仍时不时滑落下来,擦着地面。 听着杨照华的喘息之声,何子虚十分过意不去。 “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吧。”眼见闻讯赶来的捕役越来越多,后面、左首、右首都有,加起来足有二三十人。何子虚道:“没办法了,只能先料理了他们。放我下来,可惜没有剑。” “快到城门了!” 前面一条巷子里,横插过一队捕役,各执兵刃,拦住去路。杨照华道:“我背你冲过去。”身子向左一晃,奔了三两步,待他们向左阻拦,忽折向前方。背着何子虚,终是气力不足,迟缓了些,两把刀刃一个在左,一个在后,一齐砍来。 何子虚心道:“不震慑他们,不但自己必死,杨姑娘也难保性命。”因此一出手,不但是杀着,且极狠辣。 何子虚伸出左手,“咔嚓”一声,先震断左边砍来的刀,跟着手向后一甩,半截刀便插进后面那人的胸口。那人口出鲜血,瞪着眼向前奔了两步,举着刀的手臂无力堕下。何子虚手一抖,刀便到了手中,正是“风卷残云”的内家功夫。紧接着向左一挥,左边那人便从腋下斜上去断为两截,右手还握着刀柄,泥土似的颓然堕地。 趁其他捕役惊惧滞步的工夫,杨照华背着何子虚向城门奔去。 杨照华突然站住,不觉手臂一松,何子虚独脚着地。两人心中都透出一股冷意。 城门下,除了甲士,更有杨照华的两位师兄,郭昌耀和吴日远,青山门阎雄和余伟等人。 杨照华脸色苍白:“你们……” “我们应该还在呼呼睡大觉对不对?”吴日远的表情像是愤怒,也像是悲痛,更像是嘲讽,“师妹,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救这个人,你竟然在菜里下蒙汗药!” “你……如何知道?” 吴日远冷笑一声,道:“这要问问你做的糊粥。我师妹秀外慧中,心灵手巧,怎么可能粥都做糊?今天下午我就悄悄盯着你,没想到,却看见我简直不敢相信的事。” 杨照华脸上发热,但事已至此,顾不得许多,道:“师兄,你已经害得他成了废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如果他死了,我们金乌派就和天雷帮结下了梁子,师父他老人家怪罪下来……” “住口!你已经大逆不道,做出背叛金乌派的事,还有脸面拿师父来压我们!” 何子虚道:“杨姑娘,你别管我了。”高声道:“你们别怪杨姑娘了。我任你们处置就是。”铿锵一声,手上捕役的刀扔在地上。 郭昌耀道:“那好,师妹,砍下他双手。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你还是我们的好师妹。” 杨照华流泪道:“他已经剩下一条腿,若是再没双手,他……他会死的。” 吴日远笑道:“怎么会死呢?你不是有药吗?拿出来,给他吃了。” “什么药?没有!” “师妹你就别装了。那粥里,又是黄,又是黑的,不是药是什么?”手一伸,目光一凛道:“拿出来!” 郭昌耀道:“你若还是还是我们的师妹,就拿出来吧。” 杨照华看了看何子虚,迟疑地拿出一个麻布小袋。吴日远一把抢过去,里面一些深色的碎末,认不出是什么材料所配。 郭昌耀道:“我们金乌派没有这种东西,整个洛阳城也不见得有。师妹,你说实话,从哪弄来的?谁给你的?” 杨照华脖子一梗,道:“我不会说的。”吴日远道:“师妹,你真要背叛师门吗?你知道我们金乌派的门规,背叛师门会有怎样的下场?” “我答应过他,不会说出来。” 郭昌耀道:“师弟,不用再给他补过的机会了。我们金乌派门规向来一视同仁,不管是谁做出背叛师门之事,一律就地处死。” 吴日远急道:“师妹,你快说出来,我们一起求求大师兄。快说啊。” “不用逼你师妹了。是我给的。” 原本现场一片冷酷紧张之气,这人的声音却显得吊儿郎当,满不在乎。众人循声看去。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手拈一朵野蔷薇,大大咧咧走过来,显然是个山村丫头。虽气质显得粗野,着装土气,依然灵动俏丽,且多了一份自然明净之气,仿佛最理想的女子,就应该是这样。 杨照华指着她道:“你……你是……” 吴日远看师妹不是假装,心中纳闷,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在敢来这里捣乱?” “呜啊,呜啊!”说完,咯咯一笑,西看老鸹,东看雁,旁若无人。 郭昌耀道:“问你呢,你到底是谁?” “哎,我说你们是聋啊,还是傻?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好吧,本姑娘就再说最后一次,听好了啊!”向前一探头,两手张开挡在嘴边,“呜啊,呜啊!” 吴日远道:“哦,原来你叫乌鸦啊。” “你才叫乌鸦,不,你叫乌龟王八蛋差不多。” 阎雄缓缓道:“原来就你是那个哑巴乞丐!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谁?” “终于有个聪明的。”把脸扭向一边,也不看他,点头道:“我父亲是谁呢,你们这一群乌龟王八蛋还没资格知道。” 看她小小年纪,一个乡下丫头,左一句王八蛋,又一句王八蛋,吴日远早忍不住心头之火,说道:“我看这野丫头是没爹妈的,否则也不会这么没教养,让我教教你吧。”说着看看师兄,又看阎雄。 阎雄微微点头。这野丫头小小年轻,面对这么多人,却显得有恃无恐,没把这么多英雄放在眼里。看来来头不小。说不定她背后便是天雷帮,雷坤那个老狐狸行事一向不循常理,令人难以捉摸。他与变色神龙本是同门师兄,关于《补天经》,除了变色神龙,就只有他最了解,但到目前,除了一个专门坏事的何子虚,不见天雷帮其他人,不知他在背后打的什么鬼主意?只要交起手来,总能看出她武功家数、何门何派。 吴日远走上前去,道:“丫头,你先出招吧。”郭昌耀悄声道:“小心别伤她性命。” 不料这丫头偏听见,笑道:“你说了也没用。你这个师弟心狠手辣,专要人命,不拿刀子从我背后捅,我就多谢了。”自是揭他客栈在何子虚背后暗使阴招的事。 吴日远知道师妹杨照华正因此事对他成见很大,老羞成怒,沉声道:“谁跟你废话,你不出招,我就出招了。”左拳向右前方虚虚一击,急掣回来,跟着变拳为掌,往左后方虚空里一按,再变为拳,砰地击出。这些都是转瞬间的事。右手只是微成拳形,附于腰侧。 丫头扭身向左一滑,又退开两步,咯咯笑道:“哎,你要用一只手跟我打吗?不好玩,不好玩。你明明有两只手,干吗只用一只手?要不然那你那只手砍了,胳膊卸了,再跟我来打好不好?” 旁边冷眼旁观的几个捕役“嘿”地笑出声,连阎雄也不禁莞尔。心想:“这丫头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这是他金乌派有名的‘半天拳’,左拳是虚,右拳才是实。左拳是试敌、诱敌,右拳才是出击、杀招。正因比左拳比,右拳出拳迟顿,仿佛过了半天才出一拳,故得此名。” 杨照华自然对此拳十分稔熟,急声道:“这叫‘半天拳’,右拳在等待机会,一出拳便是要害,你要小心了。那拳可击向随时击向三十六个……”郭昌耀道:“师妹!” 丫头道:“好!”好字未落音,呼的右掌拍出,中途连变三个方位,击向郭昌耀右腰,左掌跟着拍出。 “风雷掌!”众人齐声惊呼。 “何兄弟,你天雷帮可真够老谋深算啊。”郭昌耀道:“你在客栈可演了一出好戏,只不过我师弟无意中毁了你的断腿,这就叫天算不如人算。只不过,我真的想不明白,一个人可以为了演戏,自卸一条腿。三国周瑜打黄盖,黄盖受了些皮肉之骨,比你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何子虚不愿和他争辩,不管怎样,这丫头确实是来救我的。心中纳闷:“她怎么会我天雷帮的风雷掌。如若说当日我和郭昌耀比斗之时,她在场看见暗中偷学,最多只学得掌形招式,没有独特的风雷内功催动,决难得风雷掌之威势,更别说与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之融通配合。看她使风雷掌,丝毫不逊于我。” 转眼五六招过去,吴日远已全面落于下风。“半天拳”虽然精妙,于此时却全然发挥不了作用。左拳既不能应付,右拳亦无暇认准对方破绽。打斗之时,随着招式变化、应对方法,破绽所在处于急速变化之中,转瞬之间,原是对方的破绽之处,往往变成对方的强劲所在,此时再去击打,好比拳头打在对方的膝盖之上。 吴日远轻敌了,他没料到一个十七八岁的野丫头,竟能使出风雷掌。如若早知,绝不会使用半天拳。他金乌派应对强敌常用的“金光十三剑”“碎云拳”,虽说不一定胜得风雷掌,却不至于五六招便如此狼狈。 此时吴日远为风雷掌掌力所罩,一丈之内绝无临时换掌之间隙,勉强换掌,重调内息,对方的掌力和内力便会在这弹指的空隙要了他的命。吴日远连连后退,总无法摆脱在一丈之外。 郭昌耀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向茶霞后心掷去:“小姑娘小心了!”茶霞只得闪身躲过。吴日远趁机跳开,拔剑在手,再欲相斗。 郭昌耀一伸手,道: “我师弟有心容让,想不到你如此狠毒?”抢先指责,借以掩盖他从旁相助之事。 丫头睁大眼睛,指指点点道:“你们师兄弟一样,却是一肚子坏水。难怪杨姐姐不喜欢你。”又向杨照华道:“姐姐你说对不对?换成我,我也不会喜欢他。” 吴日远怒道:“你给我闭嘴!” 丫头一拍手道:“好了,不跟你们玩了。我要走了。何大哥,你要跟我走吗?”明明这么多人围堵何子虚,两个捕役的残尸就在不远处,被她说起来,好像这一切不过是闹着玩,大家正玩一场游戏。 郭昌耀道:“慢着。” 丫头道:“你拦我干吗?”一看杨照华,又道:“对了,这个姐姐如果也想跟我走,你们也不能拦着。你们那狗屁门规,一点都不讲道理。那个情郎也是狗屁不通,不要也罢。对吧,姐姐,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了。你跟我走吧。” 杨照华道:“你别管我了,你快带他走吧。” 郭昌耀道:“你以为是你们想走,就能走的?且不说我们金乌派和青山门,你们杀死两个衙门的人,这罪名可是不小。” 第七章救援(2) 何子虚一直在猜测这丫头的身份和来历,想起第一次见她,她是一个乞丐,正被泼皮欺负。后来混进客栈,救走那祖孙二人,又把药留给杨姑娘,悄悄拌进粥给他疗伤,现在又来救自己。难道是师父派来的?天雷帮弟子众人多,有许多连他都没见过。但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斗得金乌、青山的高手,况且还有更为棘手的官府,但落在官府手里,总比落他们手里好。 听郭昌耀如此说,便向一位看起来像头儿的捕役道:“人是我一人所杀,跟杨姑娘没有一点关系。你们带我走吧。还有这位妹子,她只是觉得好玩,你们不要为难她。” “哈哈,这位兄弟已成废人,还要做救美英雄,而且一救就是两个,佩服,佩服。”那捕役目似寒星,鼻若悬胆,却蓄着一部络腮胡子,看上去极不相称,或是为了显彪悍老道,故意蓄留。说完还摸着胡子,头摇晃两下,似是惋惜,似是无奈。 阎雄道:“请问捕头贵姓?哦,原来是马捕头。幸会,幸会。待此事已了,兄弟便与马捕头斟酒庆功如何?” 马捕头微微一笑道:“好说。” 郭昌耀心想:“他们青山门和官府相互勾结,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在他们看来自是轻车熟路,再自然不过。” 阎雄道:“既是关系两条人命,衙门捉拿逃犯,如果需要帮助,我们江湖中,自然是义不容辞。”心想,青山、金乌两派七八人,再加上衙门捕役,他们两个的风雷掌纵能借天之利,也决不能逃出。 马捕头道:“那么,阎兄觉得何兄弟的话如何?” “这……”阎雄不明白他这话用意何在,便道:“马捕头觉得呢?” 马捕头道:“杀人的确实是他。至于杨姑娘和这位丫头,一个是违反门规,相信金乌派兄弟会有个交代,一个不过是应邀比武,既然是比武,受伤再也难免。所以,依我的意思,就放过她们吧。” 阎雄心中惊异,不知马捕头为什么竟秉公处理,要知道来洛阳之前,早和衙门的张知府通好气。说道:“杨姑娘也就罢了,这丫头与姓何的可是一伙的。他们所用的掌法都一样是风雷掌。而且知府大人正查断手断脚的案子,我怀疑此事与他们有关。” 马捕头冷笑道:“是吗?据我掌握的情况,可不是这样。请问,这何兄弟的腿是怎么断的?” 阎雄不过是提醒,拿知府压他,好让他知时务。不料,马捕头竟像一切不知。怒道:“你装什么糊涂!难道不知道放了嫌疑犯的后果么?” 马捕头道:“阎兄存心要防碍公务么?”阎雄道:“不敢。”心想:“让你暂时得意一会,到时候看你怎么死!” 马捕头向那丫头道:“哎,你可以你走了。” 丫头道:“想不到衙门里还是有正义之人,比你们江湖门派自称英雄侠义的强多了。那你就再正义一点好不好?他杀人也是迫不得已,是你那些人先左一刀右一刀砍向他的,他若不还手,现在死的就是他们两个了。你就连他也放了吧,好不好?” 马捕头沉吟了下,道:“好像也有道理啊。”其他捕役都看着他,觉得马捕头今天是搭错了哪根筋,面对将被抓捕之人这么好说话。 马捕头摸摸又长又密的络腮胡子,又道:“好,那你要做担保人。万一他是砍别人手脚的罪犯,衙门就为你是问。” “如何担保?” “很简单,把你姓名、武功师承、家乡、家庭情况,以及常住地址报上来。有了事情,我们就能找到你了。” 丫头摆手道:“这可难了。我答应过爹爹,不能告诉任何真实情况的。” 马捕头哈哈一笑,道:“好了,就凭你这么诚实,我相信你了,你要救的人决不会是罪犯。你们可以走了。” 丫头看了他好一会,又看看其他捕役,道:“真的么?可是他们……” “你放心,他们都是我的属下。至于青山、金乌的朋友,想必会给我一个面子。在我们公人面前,不会不顾王法,随便抓人的。”又道:“对了,你不能告诉真名,那可以告诉我一个假名吗?至少下次见你有名字称呼。” 丫头一吐舌头,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哪像个捕头。好吧,你叫我茶霞吧。”说过,跑过来拉了杨照华,“走啊。你不跟他一起走,谁照顾他?快扶着他走啊。” 杨照华知道自己已算背叛师门,历来背叛师门的人,除了逃跑,只有死路一条。师兄吴日远也不再信任她,势已不能再留下。但仍舍不得离开,金乌派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和几个师兄弟就像亲兄妹一样。 正在为难,只听马捕头身边一个捕役道:“头儿,真叫他们走了,咱们回去可就不好交代啊。你知道兄弟我还有八十岁老母要养,这要是把差事丢了,我可怎么办啊?” 马捕头拍拍他肩膀,说道:“咱们兄弟谁跟谁啊,你母亲我来养。” 忽然那捕役跳开一步,指着叫道:“你是假的,你不是马捕头。我妈两年前就死了,马捕头不可能不知道。” 其他捕役交头接耳,悄声议论,无一不是怀疑的神色。 阎雄道:“既然是假的,大家可不能听他的,如果走了嫌犯,误了大事,你们都脱不了干系。”转头向“马捕头”凛然道:“你到底是谁?” “马捕头”哈哈一笑,众人惊噫,他声音已变年轻,只见他手在脸上一揭,就像变戏法一样,换了一张面目。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是位俊美的年轻后生,年龄大根尚未弱冠,哪里有半点胡子? 阎雄怒道:“哪里来的小白脸?”一言未毕,闪身欺到身前,“啪”的打了他一耳光。阎雄出手突然,本不易躲避,但即使是江湖中的二流高手,也至于被人结结实实打在脸上。大家都看出,他武功原来并不高。 假名茶霞的丫头道:“青山门的人都是些狗熊,就会找软柿子捏,有本事,冲本姑娘来啊。”一个女子,张口闭口狗屁、狗熊的,在世俗的目光看来,自是粗鄙、无礼,简直不像话。但她本是个乡野丫头,于身份并不明显冲突,况且她的美貌也不同世俗,却也不是仙气,是那种不加雕琢的乡土自然之美,这些粗话从她口里说出来,竟没有一丝违和感,反倒更衬托她的乡野美丽气质。 “好,这是你自找的。”身影如电,倏然已到茶霞身前,大刀递出,直取茶霞眼睛。茶霞侧身左滑两步,右掌去拍他刀面。阎雄手腕翻处,刀刃斜劈。忽见她左掌劲风已到手五里、曲池两要穴,如再不回救,势必这条手臂即使不废,刀也要脱手。猛一蹲身,刀尖改向刺其小腹。一会工夫,斗了十几招。虽然阎雄是青山门二代弟子中的顶尖高手,一时竟和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娃娃打了个旗鼓相当。 何子虚心里只是纳罕:“茶霞所使的掌法明明是风雷掌,但此时对手是青山门一流高手,在这晴好天气,又无天利可借,对方使的又是剑,却能不显劣势,在他们天雷帮,除了师父,没有人能做到。遇着阎雄这样的高手,何子虚才发现,原来她的风雷掌比我厉害多了。难道她真是师父派来暗中帮助我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心里便一阵鼓舞,身上似乎充满力气。 郭昌耀道:“大家一起上,捉住他们,为民除害,到衙门请赏!”显得不是出于私己之意,却是为公为民,不必在讲求江湖的单打独规矩,而且还能获得官府奖赏。 青山门余伟先抢上去夹功茶霞。不一会茶霞便险象环生。 何子虚跳前两步,从杨照华手里抽出剑来,欲上前帮忙。 吴日远一拉郭昌耀:“师兄,把那个单脚跳蚤交给我就行了。你去帮他们把冒牌货处理了。” 杨照华道:“师哥……”声若细蚊,只是说不出。知道自己再说也没用,师兄非杀他不可,反正自己也将以背叛师门的罪名处死,何必再费力气?自己也不要等师父师兄动手,自己了解不更便宜。心既如灰,便无所想望,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吴日远挺剑一纵而前,将到后心,偏不刺下,却偏过剑锋,向何子虚肩上削去。何子虚闻得身后有异,奈何失去一腿,脚步不敏,勉强一避,为不摔倒,终于被划破一个口子,鲜血淋漓,身子一晃,以剑拄地。 吴日远“嘿”一声得意地笑。转头看师兄郭昌耀,已将假“马捕头”打得左支右绌,一捕役趁机砍了一太平刀,身子一个趔趄,郭昌耀剑抵住了咽喉,紧跟着点了两处要穴,哼了一声不动了。 郭昌耀转身向茶霞走去,脚步如闲庭漫步,自是显得好整以暇,胜算在握。 何子虚心道:“罢了,罢了。想不到自己死就死了,又连累一人。早知如此,她扮作乞丐时,就不该让她帮忙进客栈打探。事已至此,只好拼了。” 当下右腿跪地,左手撑地,内息自丹田升起,经胸,右腋,注于右臂,通于腕部,直达剑尖。 吴日远见他如此姿势,好一会不动,笑道:“现在知道跪下求饶了是不是?想让我饶你一条狗命?那你先叫我三声爷爷。” 何子虚道:“好,先吃我三剑。” 咝咝咝! 何子虚剑吐青光,斜向上扫向吴日远腰腹部的关元、气海、肾俞、神阙诸大要穴。 吴日远仓促后退,左转又旋,用剑挡格,何子虚剑锋却始终不离腰部要穴。心中大惊,何子虚右腿跪地,以左手臂弥补左膝之缺,下盘虽低,却稳如磐石,并能前行追赶、左右移动。与两腿完整正常人比,只是出剑方位低一些而已,如此以来吴日远的中盘、下盘,就成首冲要害。 吴日远从未经历这等事情,心下惊慌,突然脐下“气海穴”一阵酸痛,内息为之一滞,脚下便慢了,接着左腿外侧的“足三里”一麻,便坐倒在地,动弹不得,口中急叫:“师兄,师兄!” 郭昌耀立于旁边,见茶霞双掌挟风雷之声,一边应对两把刀夹击,一这向城墙根退去,防止被阎雄、余伟前后形成夹击之势。心想,眼下只要拿下茶霞,即使天雷帮援手赶到,也能占据主动。他料定茶霞背后就是天雷帮,天雷帮救援何子虚,不可能只派一个小丫头。 挺剑奔袭其后,刚出一剑,便听吴日远叫声,头也不回道:“想杀就杀,不必啰嗦。”以为吴日远已将何子虚制服,问他能不能杀了。 “师兄,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何子虚剑正指向他心口。 郭昌耀丢下茶霞,纵身过来,道:“放了我师弟,我金乌派今日不为难你们,如何?” “一言为定。” 说罢,何子虚将内力注于左手,在地上一按,腾空而起,飞向茶霞。尚在半空,即一剑向下刺得阎雄头顶“百会穴”,此穴是关系性命紧要者,阎雄不得不救,遂纵出圈子,挥刀挡开这一剑,两人便交上手。 余伟功力原逊于阎雄,只剩其一人,如何是茶霞敌手,只听铿锵一声,手上大刀断为两截,虎口破裂,鲜血迸出。茶霞抓着余伟喉下“人迎穴”,道:“还不住手?” 余伟凛然笑道:“我青山门从来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从来不受要挟。青山门的兄弟们,大家一起上啊!” 第八章救援(3) 左三个,右五个,立时便有二十来人围攻上来。有几个竟然便是衙门的捕役。何子虚、郭昌耀等人原知青山门和官府勾结,却也未料到,他门下弟子已渗入衙门内部。 茶霞背后是城墙,面对黑压压冲上来的二十来人,不知道怎么办?这些人看起来虽然比不上阎雄、余伟,武功却也不是太弱。她至多杀死七八个,最终还是要死于他们刀下。 忽然眼前垂下一条麻绳,茶霞心中一喜,拽起绳来,一脚踢开余伟,展眼到了城墙之上,娇嗔道:“爹爹,你终于肯来了!快救他们。” 她爹爹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背微驼,脸上颇有沧桑感,只道:“幼稚!自己都难保,还想救人!”拉起茶霞跃到墙外。 阎雄一脚踢中何子虚右臂,何子虚长剑脱手,只需跟进一刀,即可取其性命,但阎雄担心茶霞跑了,纵出身去,几个起落,穿过城门,两边一看,哪里还有茶霞两人的身影? 何子虚右臂中了两剑,又被阎雄踢中,手腕酸软难耐,勉强拿起剑,见阎雄一人返回,知茶霞已然脱身,甚感欣慰,精神上一松驰,剑“啪”地掉落。“哈哈!”笑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来。坚持到现在,全是靠着精神上的意志。 阎雄刀指他“神庭穴”,道:“看来你师父真的放弃你了,救了那个小丫头就跑了。” 何子虚上气不接下气笑道:“我师父?你说那是我师父?哈哈,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她如何会用你们的风雷掌?”阎雄内息通于刀刃,只需稍一落下,便可洞穿何子虚神庭穴,立时毙命。“你还不承认,老子先杀了你,再慢慢对付那老狐狸。” 郭昌耀道:“阎兄,不管他们是谁,只要留着他,我看他们还会回来。至少那个小丫头还会回来。只要我们做好准备,不怕拿他们不到。到时自然查个清楚。” 阎雄冷笑道:“你金乌派不是已做了缩头乌龟么?”话虽如此说,刀已收回。 客栈已不安全,阎雄等人欲将何子虚和“马捕头”一起,暂押往衙门。衙门除了原有的捕役、衙役,又有钦差大人的人马在,想冲入衙门救人,比登天还难。 何子虚被点了几处要穴,两人用木板抬着。“马捕头”反绑了手臂,跟在手面。另有七八人,各执兵器,不离左右。 杨照华慢吞吞跟在后面。两个师兄不和她交一言,仿佛她不存在。 大街上空旷无人,两边店铺茶楼,都大门紧闭,好奇者把眼睛抵在门缝处,向他们探视。知道那两人就是这件大案的主犯,不然何以有捕役押着?至于江湖人士穿着的,自是前来相助的英雄好汉。有胆子大的,在楼上鼓掌喝彩,被人刀尖一扬,噤口躲入门去。 何子虚躺在木板上,动也不能动,这时只觉口渴难耐,沙哑叫道:“水……水……” 吴日远上去点了他哑穴,何子虚嘴无声地一张一张,如一条快死的鱼。 杨照华向阎雄道:“我向店家借点水给他?”怕他不允,又急忙道:“若渴死了,就没用处了,白白得罪天雷帮。” 阎雄心中已答允,一转念笑道:“问你两个师兄吧。” 杨照华犹豫着。知道师兄吴日远绝不会同意,却又不甘心。心想:“我就直接去借水给他喝,反正阎雄都同意了,现在正是他做主。” 忽听前面“嘡嘡嘡!”几声,横街转出一队人马,前面打着钦差旗号,迎面而来。 阎雄只得令大伙闪到一边,让出道来。那队人马到了跟前,却也停下。一差役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行刺钦差大人?” 阎雄行礼道:“小人奉命捉拿要犯,正要押往衙门,岂敢对钦差有不规之心?”差役道:“是什么要犯啊?”听阎雄答了,又道:“钦差大人正为此案降临洛阳,容我禀过。” 跑到中间官轿前揭帏说了几句,跑上来道:“钦差大人说了,既是此案要犯,交给他便了。你们可以走了。” 阎雄等人吃了一惊:“这……”心想:“怎么半路杀出个钦差,别是假的吧?”说道:“非是小人唐突,此犯当真非同小可,可否请钦差大人下轿,小人当面交与他。回去也好向知府大人交差。” 差役道:“大胆草民!这可是钦差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只听一声:“想见我是吧?”轿里钻出一个官,衣冠整齐,神态官威,不是钦差是谁?阎雄等人赶紧跪下叩拜。而后立即散开。 那钦差使几个差役抬着何子虚、押着“马捕头”,渐渐远去。 郭昌耀道:“阎兄,我觉着不对。那钦差为何要带走‘要犯’?这种案子不至于押到京城,给刑部审理吧!” 阎雄道:“我也觉着不对。可那确实是钦差大人,阎某常与官府人打交道,那官样决难装得出来。况且,即使骗过我们,也骗不过跟随他的这么多人吧?至于他何以带走,那是他钦差的事。” “道理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我觉得当下赶快去府衙打探一下,方能确定。” 便继续往府衙赶路,刚行了一射之地。前面蹄声骤响,十几骑马匹急驰而来。几个捕役道:“那不是李捕头么?”“还有张捕头。” 李捕头勒马急停,道:“可曾遇见有个钦差?”捕役答:“往城东去了,这时间大概出城了。还带走了两个‘要犯’。” “你们眼瞎了!那是假的!快随我追!” 捕役让了几匹马给阎雄、郭昌耀等人,催马追出城去。 钦差人多,旗帜招眼,凡有路过,无不看见,也不用分路追赶,到了日暮时分,便见前面大道旁,一些人马正驻扎休憩。不是钦差的队伍是谁? 李捕头人未下马,便喊道:“那钦差是假的,休要走了假钦差!” 对方冷笑道:“你爹才是假的,其实我才是你亲生爹。” 阎雄心想:“这李捕头真是草包一个,若那假钦差还在,也打草惊蛇了。”当即从马背上跃起,直扑帐篷,点倒两个守卫,冲了进去。 “刷刷”两刀砍向床铺,软塌塌只有铺盖之物,哪里有半个人影? “当当”两声,回刀挡开刺来的兵刃,喝道:“钦差不见了,还不住手!” 有人晃亮火折,点了灯烛。众查点一番,不仅不见了钦差,连那两个“罪犯”也已不见。这才相信李捕头的话。 下午钦差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忽听钦差居住的那屋子,有人叫救命。进去一看,一个人被脱得赤条条的,绑在帏幔后面的椅子上,自称是钦差大人。 起初大家都不信,因为那人怎么看都不像钦差,就是一个糟老头,也没有一点钦差该有的威风官态。只好请知府大人前来,才认出不假。 原来这钦差被点了穴道,脱光衣服,话也说不出,平时自是没少干贪赃枉法、伤天害理的事,这时便以为是报应来了,终于要落个人头落地、身败名裂的下场了。心里暗暗祷祝:“只要能活命,情愿散尽家财,贬职为民。”一时果然平安得救,又激动又喜悦,哪还记得什么官威,只呈现一个人的本能状态来。当然,等他穿上官服,在下属面前颐指气使,官威复来,是另一件事了。 钦差手下的差役惊疑道:“天下怎么竟有这种事!我跟随钦差大人少说也有十五年,大人的声音、神态、走路,一举一动,没有我不熟悉的。我竟然没有分辨出来。” 李捕头点头道:“那就难怪知府大人也没有觉察了。” 郭昌耀道:“阎兄觉得此人,会不会是……那个人?” 阎雄道:“‘变色神龙’?”看向左边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荒野,虫声唧唧,“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掩饰装扮功夫?”又道:“你终于出现了,果然名不虚传。” 郭昌耀道:“可现在除了知道他有个女儿,其他的仍是没有头绪,本来可以利用的两个人,又失去了。难道再从断人手脚开始?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洛阳。”叹声道:“真是前功尽弃!” 阎雄道:“他带了一个断腿之人,所到之处,难免被人注意。我青山门弟子遍及河南,总能寻得到他。”但语气显得并没有把握,毕竟但凭一个断腿寻人,比大海捞针好不了多少。如果他们藏在深山野地,更是一点希望没有。 这时杨照华若在,她该是唯一高兴的人。由于事情仓促,缺少马匹,她没有一起追来。阎雄、郭昌耀等人实不愿她跟来,她只是坏事。 “大家快来看!这是什么?”李捕头匆匆跑来,他从帐篷捡到一张纸。 上面写道:“向南追击,沿途标记。卧底其侧,群雄共力。” 郭昌耀道:“卧底?会是谁呢?”阎雄道:“不管是谁,大家打着火把找找看,附近可有什么标记?” 一时众人做些火把,向南四处查探,惊得夜晚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四散逃开。 “这里!有一个折断的树枝!” “前面还有一个!” 阎雄面露微笑,道:“既然有标记指引,就逃不了他们。晚上不便追踪,我们先回客栈,休整一宿,明日五更,即向南追击。” 郭昌耀道:“只怕走远了,标记不太好找。” 阎雄哼了一声,不无得意道:“往南是南阳郡,是我青山门创派之地,他到了南阳,就等于到了我们老家。哼哼,等着瞧好戏吧!”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