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寒沉》 第一章离家 万物有命,上天注定,有灵生而为人,有灵沦为走兽,万族林立,各行其道。 穹苍之上响起一声闷雷,似战鼓擂响。 星河灿烂,成天人之桥。 九龙拉金銮,巡游八方,森罗万象,尽收眼底,万族皆拜,共尊天子讳。 天子心生一感,张目便是宇宙洪荒,阖眼则是山河轮转,天地玄黄,俯仰之间。 十狱之内,血海翻腾,冲天煞气,直破云霄。 “天奈我何!” 一声长啸自酆都狱传出,九州震动,日月失色,万族噤若寒蝉。 尸山血海之中走出一人,手执混世狂魔方天戟,身披不死幽冥铠,拔地而起,大地为之一颤,十狱瞬间支离破碎,撞破天人之桥,立在九龙銮驾前。 长戟向前一指,星河骤然崩碎,纷纷跌落人间。 “天道!你不过一大道走,狗尔!安敢断万灵生死,截万灵之气运化为己用!今日,我要还天地朗朗大道!” 穹苍之上轰隆隆作响,魔音响彻寰宇,十狱结界尽破,八部天龙再现世间,神灵族显化大道,九州十狱沦为战场,天塌地陷,鬼神皆惊。 这是一场揭竿而起的叛乱,天子与魔君战在穹苍之外,胜负不可知。 这场叛乱整整延续了百年,天地千疮百孔,满目苍夷。 穹苍之外传来一声轻亮之音,“破!” 自穹苍之外降下天雷,漆黑如墨,阔若山岳,洒在战场之上。 一切都在刹那之间,从此世间再无天龙八部。 万族亦是遭受重创,天子之威更盛以往。 人族通灵,举全族之力于不周山供奉天子,铸九鼎汲人族之气运以祭天子。 天子受供奉,结因果,开口赐下天道箴言。 人族当兴! 金色流光自穹苍之上散落人族,人族得大道修行之法七卷,自此鼎盛繁荣,渐成大道之正统。 沧海桑田,时光轮转,万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悄然而逝,万世大陆已形成了新的格局。 琅州,青陵府,万府。 府中张灯结彩,入眼皆是大红喜字,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今天是万家大少爷,万福禄的大喜之日。 别人家的喜事可能只是自家的喜事,但是万家的喜事却是整个青陵府的喜事。 万家老爷乃是琅州风行门的外门弟子,凡境七星,单凭一手乱风刃便大败青陵七雄,终究是仙道胜武道。 青陵府的府主亦是携礼恭贺,意图交好。 “府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万老爷与府主年龄相仿,但在外人看来府主更像是父亲,道法之神奇令人神往。 “万公子大喜,我岂能不来。” 两人相视而笑,如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说说笑笑入了府中。 “小宇,你磨蹭什么呢?赶紧把这端上去。” “好嘞。”少年带着笑脸应喝道。 今日青陵府达官显贵俱是赶来恭贺,其实风行门的外门弟子算不得什么,府主也是玄雷门的外门弟子,凡境八星尚高万老爷一筹,只不过这万老爷与风行门长老甚是相熟,那可是半脚踏入王境的仙人,让人需得忌惮三分。 府中百名奴仆,自早到晚,片刻不敢停,到了夜里依旧是明如白昼,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万家大少爷万福禄还未行房已是有了七分醉意,他迷糊中推开了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门,看到那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榻上的新娘,顿时心猿意马,不能自己。 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新娘,猛嗅了几口这才满足。 “娘子,我这就掀了你的盖头,一起来快活快活。” 万福禄两手捏住盖头角,轻轻一提,满脸的笑意顿时凝固。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这是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左眼瞳仁是青色,右眼瞳仁则是黄色,竟是异瞳。 万福禄还未说话,那人便是伸出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右手握住一支匕首,在万福禄脖上一抹,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手法娴熟,干净利落。 少年脱下喜服,丢在万福禄身上。 忽然发现万福禄的胸前露出青色的书封,他心中好奇弯腰拿出,原来是一本书籍,《入道经》。 这本书是修道之人的入门书籍,万老爷为了给儿子一个好前程,花了大价钱从相熟的风行门长老那里买过来的,此刻落在了少年手中,当真是天意难测。 少年面露欣喜之色,他蹲下看着万福禄低声道,“万公子,新婚快乐,可惜,不能祝你百年好合了。” 说完,他便打开门出了房间,又缓缓把门合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府中依旧是欢声笑语,鼓乐齐鸣,一丝血腥味实在是微不足道。 少年自后门出了万府,手脚轻快,他今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五里处的一石亭,此刻已是坐着一个人,不点灯火,不发一语,似融入了黑夜之中。 不一会儿,又是一人来到石亭前,他压低声音道:“万福禄已经死了!” 石亭中的人丢出一钱袋落在少年面前,少年捡了起来,掂了掂重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石亭中的人依旧未动,当真如一尊石像一般,没一会儿又赶来了一个人。 “刘七已经死了!” 石亭中的人又丢出一个钱袋,亭外的人也是捡起钱袋快步离开了。 青陵府内共有两大世家,最近二十年才兴起的万家以及存在百年的陆家。 万家蒸蒸日上,陆家行将就木,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陆家家主陆放凡境八星,自知此生无望升入灵境,将心力都花费在了后人身上。 而陆家大少爷陆文定天生火命,得离火门长老看重,收为关门弟子,这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万家大喜之日,陆放依旧在府中考校修行。 “誉儿,你使一遍流火弹给我看看。”陆放板着脸看着堂下的少年。 这少年相貌平平,唯有双眼还算灵动,他伸出一指,朝着远处一点,一道流火自指尖射出,只可惜离身半丈就完全熄灭。 “你这是流火弹?”陆放拍桌而起,恨铁不成钢道,“天资不够,就要勤奋,勤能补拙!知道吗!好好向你哥哥学学!” 少年低头不语,颤颤巍巍眼泪也不停在眼眶打转。 “好了,老爷,不就是不能修炼吗?我看着青陵府也就您还有那万老爷与城主是仙人,况且他们哪是你的对手,又何必强求孩子们。誉儿,你先下去吧。” 陆夫人端上一碗茶水,出声劝解道。 那少年也赶忙溜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哼,你懂什么!他们那些三流货色能和我们陆家比吗?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是是是,他们给老爷提鞋都不配,只不过今天是璇儿的生辰,你不去看一下吗?” 陆放沉默不语,陆璇是他的妹妹,本应是血脉相连,可惜她带回来了一个混种,天生异瞳的混种。 即便他陆家没落了,也不允许出现混种。 “听说璇儿患了重病,没多少时日了。”陆夫人柔声道。 陆放当时心中一软,叹息一声道:“那就去看看她吧。” 青陵府城东有一间宅子,宅子不小却时常空空荡荡,周围也很少看见有人出门。 陆璇躺在床榻上,不停地咳嗽,摇曳的烛光映衬着她苍白的脸颊。 “娘,喝药。” 这少年正是杀万福禄的少年,抬头便是青黄双瞳,只不过此刻他是陆璇的儿子,公孙宇。 公孙宇拿起汤匙将药水一小口一小口喂入陆璇口中,陆璇慈爱地看着公孙宇。 “孩子,你受苦了。” 公孙宇不敢回答,他知道自己一开口便要落泪。 门外传开了敲门声,这里少有人拜会,公孙宇心中一寒,放下碗,轻声道:“我去开门。” 公孙宇打开宅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陆放,他不禁脱口而出,“舅舅!” 陆放双眼如电,只是瞥了他一眼,眼中不带有丝毫感情。 冷漠,这就是冷漠。 公孙宇攥着拳头,低声道:“陆家主。” 陆放这才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你母亲吧。” 公孙宇沉默不言,自在前方带路。 陆家家主是母亲的哥哥,母亲本可以锦衣玉食受人追捧,落到如今的境地正是因为他这个天生异瞳和那个生死不知的父亲。 他的心中一直在压抑着一股怒火。 陆璇看到了陆放,眼中放出光芒,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璇儿,”本已经铁石心肠的陆放在这一刻潸然泪下。 “阿宇,你去拿些茶水来。” 公孙宇知道二人有话要说,便离开了。 夜色如水,人性凉薄,这个时候假惺惺的来探望又有什么用。 公孙宇看着手中的檀木盒,这是他为母亲生辰准备的礼物。 走至门外,忽然听到屋中传来哭泣之声。 “哥哥,我身染重疾,已没有几天日子了,不求能够得到你的原谅,但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宇儿。”陆璇言语艰难,一字一顿这才将一句话连贯起来。 “痴心妄想!没想到到死你都执迷不悟,只要你和那个混种断绝母子关系,我陆家就算倾覆全部家当也会治好你的病。” 公孙宇站在门外,紧握双拳,五指发白,指甲嵌入肉里尚不自知。 “不,不……哥哥,……他在世上就我一个亲人了……我不能……不能抛弃他。……哥哥,求求你,” 房中忽然传来噗通摔倒之声,公孙宇慌张闯入房中,却看到了他心颤的一幕。 陆璇跪在陆放身前,低垂着脑袋,身体不断颤抖,额头沁出汗珠,脸色苍白。 她微微抬头,看到了公孙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地说:“宇儿,乖,快向你舅舅行礼。” 陆放斜眼瞥向公孙宇,眼中充满不屑与蔑视。 拂袖扫落陆璇扯住衣襟的手,“除非你和这个混种一刀两断,否则永远别叫我哥!” 陆放脸色铁青,直往门外走去。 公孙宇横在门前,这是他首次与这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舅舅对视,他的眼中只有愤怒与仇恨,目眦欲裂。 “滚!” 陆放口吐一道雷霆,宛若银蛇瞬间钻入公孙宇体内,当时公孙宇便是如被雷霆劈中一般,全身焦糊瘫倒在地。 这就是仙人的力量,截取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再塑新生。 “宇儿!” 陆璇也未曾想到陆放竟会对孩子出手,失声哭喊。 陆放并不回头,就此离去。 陆璇挣扎着站了起来,步履蹒跚一步步朝着公孙宇靠去。 公孙宇看到母亲如此艰难,心中悲痛,眼泪潸然而下,他想起身只不过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刚才那雷霆麻痹了他的所有感觉,可怕至极。 凡人终究只是凡人,这一刻公孙宇心中已是下定了决心。 他要修道成仙,不为长生,不为苍生,只要万人之上,天下皆伏! 公孙宇的决心是无人能比的,正如他当年为了养家糊口成为一名杀手,但杀手并不是那么好当,他所受过的痛苦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宇儿,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公孙宇笑了笑,五感全部麻痹了,但也没有疼痛的感觉。 只不过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麻痹感渐渐消失,全身上下都是仿佛要被人撕裂搬的疼痛,可是他依旧是笑着安慰母亲,“没事,舅舅手下自有轻重,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抬了抬手臂,表示并无大碍,可是仅这简单的一个动作他便是要猛吸一口凉气刺激自己的五脏六腑,让它不至于就此停止。 “真的吗?”陆璇看着公孙宇,眼中充满疼惜。 “真的。” 公孙宇站了起来,他的左手握住了门框,用尽了全部力气将自己撑了起来,他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愿意见到陆璇流泪。 他扶着陆璇回到床榻,“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为你准备了礼物。” 公孙宇拿出檀木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银钗,钗头是一只凤凰,华贵明艳。 “你啊,家里本就已经如此拮据了,还如此破费。”陆璇虽是这般说着,心中却无比高兴,她命不久矣,公孙宇已是她的全部。 “我多做点工就是了,这个钗子一定很适合娘。” 陆璇轻抚着公孙宇的额头,眼神黯然,低声喃喃道:“是娘对不起你。” 公孙宇跪在陆璇膝前,低着头不让陆璇看到他眼中的泪水。 屋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刹那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至,不断敲打着砖瓦。 公孙宇为陆璇盖好被褥,悄悄退了出去。 他仰面看着黑压压的云层,偶尔雷声在天际炸响。 陆放的话犹自在耳边回响。 “只要你和那个混种断绝母子关系,我陆家就算倾覆全部家当也会治好你的病。” 穹苍之上忽然明如白昼,转瞬又暗如深渊,一团火焰在云间炸开,火焰瞬间分崩离析,散落人间。 那是从未见过的绚烂的烟火,五颜六色,缤纷多彩。 一点星火似陨石一般迅速落下,在公孙宇的眼中不断放大,霎时撞在了他的身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躲闪,公孙宇只感觉心脏嘭地一声停了下来,世界也随之远去。 “啪啪啪啪啪啪” 雨滴落在瓦片之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睁开眼一夜光景竟然过去了。 他看着那倾盆暴雨,心中已是下了决心。 厨房里简单做了一碗粥,端入母亲房中,侍奉母亲用饭。 屋外风雨不停,阵阵寒风涌入屋内,母亲体寒虚弱本应有人伺候,可是为了母亲的药钱已是用了大功夫,暂时凑不到买下人的钱,不过很快就要好了。 “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公孙宇握住陆璇的手,眼神坚定地开口道。 “好不好的已经不重要了,看到你能长大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璇的笑容很苍白,可是却是格外的温暖。 忙过了宅中的事情,公孙宇便是离开了宅子。 今日正是陆家家族议会的日子,陆家所有子嗣全部出席。 陆放坐于正中,下方分别为陆家家族大长老陆天舒,二长老陆凡,三长老陆风,这三位按辈分都算得上陆放的叔伯,地位之高更甚陆放。 再之后的便是陆放堂弟亦是陆天舒之子陆文景,陆风之子陆文超,两人各自负责陆家一方产业。 “禀家主,门外有一少年自称公孙宇求见。” 公孙宇! 这三个字令堂上之人纷纷变色,这可是陆家最为耻辱的一道伤疤。 人皇早有王令,人族血脉不容亵渎! 血脉之纯粹已不仅是天赋更是脸面,家族中早有人想要将这个耻辱除之而后快,可惜陆放始终割舍不下陆璇从中偏袒,无人寻到其行踪,今日公孙宇这也算是自投罗网。 “让他进来。”陆放想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到底想干什么。 陆放跟着门房走了进来,他全身已经湿透,衣服上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年龄稍小的晚辈已经开始叫嚣了,“混种,快跪下!”“混种,去死吧。” 一口一个混种,早已失了世家风范,可是无人在乎,三位长老也是横眉冷笑。 公孙宇环顾四周,将在场的每个人都刻在脑海中。 “陆放!”公孙宇孤身一人气势丝毫不输,猛然大喝道。 堂上骤然安静了下来,他们从未看过如此不知死活的人。 “放肆!”陆放立刻还以颜色,口中吐出三道雷霆,立刻化作三条银蛇。 这三条银蛇虽仅有手指长短,但却是奇快无比,瞬间没入公孙宇体内。 公孙宇全身立刻被麻痹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又是同样的一招,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依旧是未能避免。 “家主,看来你的玄刹又有精进了。”陆天舒瞥了一眼,不喜不悲道。 陆文景一听,表面不动声色站起恭贺,“恭喜大哥。” “哪里哪里,二弟你的山岳不早就入了巍然不动之境,我这当哥哥的才是惭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都要把地上的公孙宇忘却。 “闭嘴!”两人说话间公孙宇已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只不过全身不停颤抖,随时会倒下一般。 他抬头看着那些算是自己同族的人,眼中充满嘲弄,他可是从一具具尸体上走过来的人,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环顾四周,那些年龄稍小的陆家子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他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陆放也未曾想到小小年纪的公孙宇竟然会拥有这种令人胆寒的眼神,心中立刻起了杀心。 “我公孙宇今日来此,是为了告诉你们,我公孙宇从今以后与陆家陆璇一刀两断!这是绝笔书。” 公孙宇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绝笔信,艰难地将它放在地上。 “哼,那又如何?你现在是想替你娘求情?告诉你,不可能!要怨,你就怨自己吧,怨你自己为什么天生异瞳,是个混种!是你害死了娘!” 此事关系到陆家脸面,陆文超拍案而起,怒斥道。 陆放竖起手掌,示意陆文超住口,陆文超本有话要说,却被陆文景眼神制止。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已经玷污了我陆家,我要你一路跪着出陆家,并且立下血誓,此生绝不出现在青陵府,若有违背,神魂俱灭。” “大哥!不可放过这个混种,还请家主三思。”陆文景跪在地上,打定主意要除掉公孙宇。 “大哥,二哥说的有理,不能放他活着。”陆文超附和道。 公孙宇冷笑不已,大声喝道,“想杀我?来啊!” 众人只当他已经疯了。 “我现在还是陆家家主。”陆放脸色一沉,此刻已不再是放不放公孙宇的事情了,而是他作为家主的威严受到了质疑。 众人立刻默然,此刻闹得不欢而散实非明智之举。 “怎么样?你答不答应?”陆放目光再次落到公孙宇身上。 公孙宇也不多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挪动着双膝朝着府门行去。 为了母亲,他愿意做任何事。 陆文景手指在轻叩一下桌案,公孙宇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咳出一大口鲜血。 公孙宇微微侧目,看向陆文景,露出一个笑容。原来这就是山岳,如泰山压顶一般将公孙宇砸在了地上,他口中满是血沫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喘气声。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他可以断定自己至少断了五根肋骨,而且双腿骨折。 陆文景的手段很多人都看出来了,但无一人愿意为他出头。 他就是异类,这些人眼里的“混种”。 他用五根染血的手指扣住砖缝,手上微微用力将自己向前拉,然后再换另一只手扣住砖缝,用力向前拉。 你尽可以杀死一个人,却永远无法摧毁他的意志。 公孙宇一点点蠕动,淌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自厅堂,到府门,所有人都被带动了,他们都是要看着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究竟什么时候死。 直至最后,他们的心中都莫名的惶恐。 公孙宇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他已到了府外,手指已经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不过他昂着头望着陆放。 “你们记住了。如果我娘受了一点委屈,我要你们整个陆家永无宁日!” 这是来自深渊的威胁,只是在陆家耳中只不过是笑话。 “来人,把他丢到狮心府地界。”陆放见公孙宇昏死过去,便安排人手将他送出青陵府。 “大哥英明,这狮心府盗寇横行猛兽出没,这小子必死无疑。”陆文景会心一笑道。 陆放不予理睬,转身回府。 此刻,青陵府已然大乱,万老爷发疯了一般寻找着杀子凶手。 第二章兽人族 狮心府是琅州实力最为强大的一地,只可惜狮心府门阀林立,各族横行,疲于内斗,不得安宁。 百年的争斗渐入僵局,兽人族与人族脱颖而出,自立一派,双雄并峙。 公孙宇就是被抛到了青陵府与狮心府交界的万兽山林之中。 万兽山林宿有万兽,凶狠残暴,其中不乏已经修炼成人形的妖兽,修为更是足以媲美王境修士。 这一日,万兽暴走,引颈长啸,狮心府为之震动。 万兽山林猛然立起一偌大巨兽,高约百丈,形似巨龟驼山。 而万兽山林上空又有万千流萤,青色的萤光汇成一道洪流。 其上立一男子,一袭青衫,长发如瀑,面容清冷,双眸深邃如浩瀚星辰,肌肤如玉,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非是庸庸世间客,当是云间谪仙人。 “何方小辈?竟然敢惊扰本座长眠。” 那巨兽并无口,声音似从腹部传来,沧桑而飘渺,似黄钟大吕,如暮鼓晨钟。 “晚辈安宁,借负山前辈精血破王境桎梏。” 朗朗清风月下人,点点萤光超红尘。琳琅之声引人入胜,不知觉间便是平息了万兽的暴怒。 只听一声闷雷炸响,负山之音荡出阵阵涟漪,十里之内树木尽皆被拦腰斩断。 萤光随风而动,却又围拢在那男子身前,聚而不散。 “区区人族蝼蚁,妄敢染指吾之精血!” 负山探出巨掌,若垂天之云,朝着男子轰然落下。 罡风劲浪随势而动,一张无形大网铺天盖地落下,欲要将男子压下。 男子伸出右手,做掌推之势,口中低诵,“萤锥”,无数萤光蜂拥而至,于掌前成一五丈长的尖锥,直冲而去,撞在那巨掌之上。 那萤锥刹那间冰消雪融,点点萤光附着在巨掌之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男子仰头念道,那点点荧光应声化为青绿色火焰骤然将巨掌包裹。 “星星之火,怎奈我何!” 负山右掌落下之势丝毫不减,青绿色火焰根本难伤及它的皮肉。 那男子依旧是云淡风轻,缓缓抬起双手,口中低诵,“九州十狱,尽皆人皇之土,天下万族,尽皆人皇之臣。吾以人族之名,特为诰令,八方流萤,来!” 一字落下,无数流萤自万兽森林冉冉而起。 青绿色的火焰洪流化为一柄长剑,剑长三尺有余,剑身之上青绿色光华闪动,不断勾勒出一道道细痕。 “青炎诛仙剑!” 男子并指如剑,长发随风鼓动,衣袂飞扬,再喝一声,“疾!” 四方云动,九天雷鸣,似在与这一剑相呼应。 万兽森林之外,狮心府强者云集,他们都是独霸一方的枭雄,不过此刻亦是瑟瑟发抖。 这一剑绝非是人力所为,当是仙人之力! 王境之上唯有仙境,沟通天地之力,移山填海,穿云破石,弹指之间。 “小道尔!” 负山巨兽一声怒吼,它乃天地灵蕴所生所养,虽进境滞缓却得天独厚。 巨掌之上燃起赤红色焰火,火焰乍现,立刻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中的水分竟是被烤干了,化为一缕缕清晰可见的雾气。 灼,热的空气令安宁呼吸困难,可是他的脸上却是振奋之色,这赤红色的火焰正是他所梦寐以求的负山阳火。 负山阳火在万世大陆炎榜排,名七十六,号称不朽不灭之火,凝聚在修行万年以上的负山神兽精血之中。 安宁咬破舌,尖,一滴精血瞬间没入青炎诛仙剑中,剑光陡然大盛,声势远胜方才。 九天之上,一道雷火倏然而将,融入到那青炎诛仙剑中,青炎逐渐转为妖异的紫炎,紫炎四周空间荡起阵阵涟漪。 “破!” 安宁一声大喝,紫炎诛仙剑瞬发而至,与那赤红色火焰撞在一起,仅一刹,紫炎诛仙剑已是洞穿了负山巨兽的前掌。 鲜血泼洒而下,安宁倏然拿出一瓷玉瓶,口中默念法诀,再道一声:“收!” 落下之鲜血如同有灵一般朝着瓷玉瓶中涌去。 负山巨兽彻底被激怒了,‘咕隆隆’‘咕隆隆’自腹中传出异响,震耳欲聋。 赤红色的火焰在其掌间凝聚成山丘大小的火球,方圆十里尽皆化为一片焦土。 安宁前所未有的慌乱,那赤红色的火球充满了毁灭的味道,他收起瓷瓶,双指拈住一张玄黄符纸,口中吐出一道清气,玄黄符纸顷刻燃起,他立即出声道:“天地万法,以我为先,诸天神通,天涯咫尺。” 玄黄纸符尚未燃尽,安宁已是消失在了原地,这正是万里神行符。 万里天涯,咫尺之间。 负山巨兽一掌落下却是打空,地面立刻出现一黝黑不见底的大洞,洞口边缘所有树木花草尽皆凋零腐朽,隐隐有刺骨罡风自洞内冲出。 “孩儿们!把万兽森林中的人族后裔斩尽杀绝!” 负山巨兽并无面目,看不出它面目是否狰狞,却是听得见那怒不可遏的言语在整片山林回荡。 这一夜,万兽夜行,共屠人族。 负山巨兽那泼洒而下的鲜血被安宁收去了九成,都独留着最后一成洒落在枝叶之上,只不过那鲜血仿若沸腾的岩浆一般。 枝叶刹那间湮灭,不留下一丝痕迹,血滴顺势而下,正巧落在昏死过去的公孙宇眉心。 血滴凝而不散,公孙宇的皮肤逐渐变红,殷红如血欲,滴。 公孙宇的胸口处忽然亮起七彩斑斓的光芒,只不过转瞬即逝。 眉心处的血滴缓缓渗入血肉,只留下一点绛红,皮肤也逐渐恢复正常。 不远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竟是一只半人高的老鼠钻了出来,它一身灰色的皮毛,一对锐利的双爪,一双豆仁大的眼睛,不时摆动着脑袋,抽,动鼻翼。 它探着身子,小心翼翼朝着公孙宇靠近。 未见公孙宇有任何反应,当即便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公孙宇。 此刻公孙宇忽然翻身,那灰背老鼠倏然后退,却正瞧见那异于人族的双瞳。 ‘吱吱吱吱吱’ 灰背老鼠发出低声嘶叫,没一会儿,四周草丛皆是发出异响,竟有十几只老鼠蹿了出来,有灰背,有银背,还有毛色驳杂的。 它们纷纷让开一条路,一只足有壮年男子高的金背老鼠缓缓上前,以后肢为腿站立,口出人言,“非我族类,当杀!废物,交给你了。” 金背老鼠望向那灰背老鼠,那灰背老鼠唯唯诺诺俯身不敢抬头。 说完,那金背老鼠便带着众鼠转身离去。 金背为尊,身残为灰,留下来的这只灰背老鼠天生四肢长短不一,行动自是不便,多年以来备受同族欺压,今日见到非人非兽,万族摒弃的异瞳,心中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正是这刹那的仁慈,救了公孙宇的命。 灰背老鼠将公孙宇放在脊背上,一瘸一拐地绕过追杀人族的万兽,将他放在万兽森林入口处。 万兽森林不知从何时起便有了一个默认的法则,那就是森林中的万兽绝不能离开此地。 万兽森林入口处有诸多村落,其中以兽人族势大。 这夜,万兽森林之中血气冲天,狮心府人族修士敢怒不敢言。 自日暮到天明,万兽森林这才恢复平静。 万兽森林附近村落的兽人族群情振奋,他们是兽与人的结合,却被两族所排斥。 万族有万法,人族可感应天道,修无上大道,兽族应天而生,自有天赋神通,唯独他们这种血脉驳杂的族类,难获大道,更无天道眷顾,唯血气强于人族,灵智强于兽族。 兽人族人面兽身,口出人言,使人族铁器,常以重兵为主。 万兽森林周围兽人村落以狮人族为首,狮人族首领狮方身材威猛宛若一座铁塔,天生神力双拳可横推万斤巨石,仅凭着强横的肉身力量也是占据了狮心府前十之位,也正是如此才庇佑兽人族存活至今。 “族长,发现一名异族。” 狮方正凝望那万兽森林最深处之时,属下族人上前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带上来。” “是。” 没多久,公孙宇便是被两名兽人带了上来,只不过此刻他依旧是昏迷状态。 “死了吗?”狮方那铜铃大的双目落在公孙宇的身上。 “还有一口气。” “在哪里发现他的?” “万兽森林入口处。” 狮方陷入沉思,继而开口道:“想来是想去猎杀魔兽,没想到命大逃过一劫,先把他关起来,异瞳可是珍稀种,皮囊也还不错,应当可以卖个好价钱。” “是。” 话音刚落,公孙宇便是被押入了狮人族地牢。 两日后,地牢之中的公孙宇悠悠醒来,他只觉得腹内无名火起,舌下仿若烈焰灼烧,整个人置身于火炉之中。 他猛然站起,惊动了看守的兽人,状若疯魔随意挥舞着拳脚,无形之中竟是带起阵阵热浪,可惜他无意为之,热浪眨眼间便消弭无形。 疯癫之后,又是力竭倒地。 看守的兽人立刻将情况禀报狮方,狮方算了一下时日,命令族人准备前往狮心府。 狮心府之中以狂兽帮以及人族万家为首,狂兽帮帮主怒狂鲨乃是深海猛兽万蛟鲨与人族结合,血脉之中传承了万蛟鲨的嗜血与暴戾,越战越勇。 狂兽帮以及狮人族本是一脉相承,只不过怒狂鲨嗜杀如命,向来奉行弱肉强食,即便是同族也难被杀戮的劫数。 正因为如此,狮方才带着族人离开了狮心府,另寻庇护之所。 狮心府分为东西两城,东城由人族王家统领,西城由狂兽帮掌管。 每隔十五日,狮方便会带着族人入城买卖货物。 今日恰是第十五日,公孙宇被捆,绑起来丢在马车上,他是此次最值钱的货物。 刚入城,城中居民都是投来异样的目光,不时指指点点,暗中唾骂。 一行人似早已习惯,默然不语,各自散开负责安排好的采购。 “哼,城主大人就应该禁止兽人族出现在城中,污人耳目。” 狮方正前行,不远处忽然传来讥讽之声。 他抬头望去,那是一名富贵公子模样得人,手中折扇轻摇,眼中充满鄙夷。 这里是东城,是人族的底盘,狮方瞪他一眼忍下这口恶气。 谁知那男子并不愿这样放过狮方,他右手微微一握,地面之上凭空出现一个台阶,而且正位于狮方脚下。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狮方毫无防备,竟是被绊了一下。 无论别人如何辱骂他们兽人族都无所谓,毕竟言语终究是无力的,但是一旦付诸行动,那就绝不能轻饶,这是狮人族的底线。 狮方脸色阴沉,他走向那男子,金发倒竖而起,像极了怒发冲冠的狮子。 “兽人族的杂碎,我是万家三公子,万休一,你敢伤我?”男子面对怒发飞扬的狮方,反而露出得逞的表情。 “万家与我何干!狮王拳。” 狮方暴怒出手,一拳挥出,呼呼作响。 万休一双手合十,低念一声:“土壁术!” 凭空出现一道土壁,约有一尺厚,挡在两人之间,可惜狮方毕竟是狮心府十大高手之一,这土壁被打出一个窟窿,去势不减,直落在万休一的面目。 “好胆!区区杂碎,敢伤我万家子弟?” 危急关头,只听一声厉喝,不知何处而来的藤蔓迅速绑住了狮方的手脚,不断收缚。 狮方拳锋也为之一顿,一束发青衣中年男人脚踩青藤,青藤不知从何处而生,延伸至街道上空,缓缓落下。 “万青,你以为你的青藤就能困住我?” 狮方看到来人,万家五长老万青,只是冷笑,原来这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竟是早有预谋。 “不巧,我今日偶有所感已入灵境八星,恰能困住你。” 万青手中握着一颗泛滥着幽幽绿光的种子,他将种子向前一递,荡起阵阵涟漪,那种子竟是融入到了青藤之中,青藤宛若灵蛇一般越缠越紧。 狮方怒目圆睁,鼓足全身气力,奋力想要挣脱开。 可惜那青藤非但无法挣脱,更是勒入他的肌肤,鲜血浸染在青藤上,斑斑污迹。 “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你们竟是要算计我!” “兽人族肮脏下贱,本就是应该灭亡的族类,你放心,你的兄弟同族们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你的死只是一个开端。这狮心府也该换一换名字了。哈哈哈哈。”青藤肆无忌惮地笑着,万家的野心绝不是分庭抗礼,而是一家独大。 这个家,只能是万家。 “兽人永不言败!你们是无法打垮我们的,你们的阴谋也绝不会得逞。” 狮方眼中怒火熊熊,双眼渐蒙上一层猩红之色,金发肆意张扬,口中喷出雾气,五指微微弯曲,全身肌肉高高隆起,自喉咙间发出嘶吼,“兽魂觉醒!” “喝!” 青藤节节崩裂,轰然炸开。 万青神色剧变,他带起万休一倒退数丈,袖袍一辉,口中念道,“青藤牢笼”,无数青藤自袖中蜂拥而出,眨眼间便将狮方裹在其中。 青藤之中传出震天嘶吼之声,青藤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万青神色凝重,“没想到竟是他竟是跨入了觉醒之列,今日不除,必成大患!” 指尖一点青芒,缓缓生出嫩芽,万物生长仅在一指之间。 “大哥!狮方已跨入觉醒之境,速来助我!”万青对着那嫩芽开口,口中每一个字都化为点点青芒融入嫩芽之中。 言语间,狮方已是冲出了青藤所编制的牢笼,此刻他的上半身已完全兽化,直立着身子,露出獠牙,亮出利爪,脚下一蹬便是到了万青面前。 “青藤甲!”万青仓皇之间念出一句口诀,青藤刹那间交错形成一幅盔甲,护住全身。 只不过这一拳之下,藤甲顷刻破碎,他整个人也是倒飞而出,不过人族修士的强大瞬间体现了出来,口中再喝两声。 “缚!” “疾!” 袖间青藤再次蜂拥而出,此时不再做困,而做缚。 脚下亦是身处一直青藤,万青独,立其上,迎风而立,衣袂飞扬。 青藤的韧性已经不住狮方拉扯,只是片刻尽皆被撕碎。 万青自怀中拿出一锦囊,倒出十颗泛着幽幽绿光的种子,随手一撒,那些种子悬在他的面前,他双手合十,口中默念法诀,眼中充斥着妖异的青芒,“苍龙!” 十颗种子迅速生长,衍生出无数青藤,青藤交错缠绕,竟是化为一条青绿色的苍龙。 而万青正处于这青绿色苍龙的头骨之内,此刻,他便是苍龙。 苍龙于天际盘旋,俯冲而下,双爪向着狮方扑去,龙吟之声掀起漫天风尘,那些原本已经躲了起来的寻常百姓此刻是不禁探头望去。 在他们的眼中,这边是仙人的力量。 “吼!” 狮方仰天大吼,吼声震动狮心府,狂兽帮与万家闻风而动,族中精英倾巢而出。 苍龙与狮方撞在一起,气浪激荡而出,周遭民房尽数遭殃。 狮方连退两步,一口鲜血喷出,而神色愈加振奋。 苍龙占得上风以后,又是甩动龙尾拍向狮方,狮方举臂格挡,却是重重地摔在民房中。 狮方自废墟猛然冲出,宛若陨石一般冲向那盘踞在空中的苍龙。 他浑身浴血,面目狰狞,仰天怒吼:“狮心拳!” 并非狮王拳,而是狮心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拳法。 这一拳避无可避,苍龙出爪相迎,一龙一狮在空中相持不下。 “兽人永不言败!” 这一次,苍龙被彻底击溃,青色藤蔓应声而断,十颗种子也是跌落在地,位于其中的万青此刻神色萎靡,摔落在尘土之中,再无续战之力。 狮方同样身受重创,面目复变回人脸,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兽魂觉醒本就耗费巨大,他更是用处了超出身体承受的狮心拳,血气亏损,经脉重伤。 不过,他仍是挣扎地站了起来,任凭鲜血滴落,战斗结束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他握紧双拳,步履蹒跚地走到万青面前,冷酷一笑,“看来你们的目的达不成了,你要死在这里!” 失去了灵力的万青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这一拳落下必死无疑。 “住手!” 一拳落下之时,却是忽然听得一声大喝,声音尚在空中回寰,人已是落在了地面。 狮方只感觉一阵凛风自手腕吹过,回过神便发现手臂已全无知觉。 那人飘飘然落下,面色苍白,青衫布衣,背负双手立在原地。 “你就是狮方?” 狮方并未见过眼前这人,只是心中已有所猜想,狮心府共有十大高手,除却狮方之外,四位落在万家,四位落在狂兽帮,这也正是两方能够分庭抗礼的缘由。 可是万家最为强大的人却并不是万家家主,而是少有露面的大长老,万南风,灵境巅峰,尚压怒狂鲨一头。 “你可愿做我灵兽?”不见狮方答话,万南风便继续开口道。 “呸!区区一个人族,妄想让我做你灵兽,做梦!” 狮方话未说完,一阵劲风却已是从他的脸颊划过,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传入他的鼻中,竟是带走了他一块皮肉。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兽人绝不为奴!” 狮方已知敌我差距之悬殊,依旧是半点不肯松口。 “说得好!” 一道声若洪钟之音从远处传来,一人面若兽面,浑身鳞甲的男人缓缓自街头走来。 “你不是与他并无瓜葛吗,何必来淌浑水?”万南风看着这个猛兽一般的男人,脸上并无太多异色。 “既是我兽人一族的强者,我自当要护上一护,况且你们挑起事端不也是想大战!” 最后两字落下,空气忽然躁动了起来。 一男子乘风而来,一男子手执利剑缓步而来,一男子踏浪而行,三人均是停在万南风身后,望向怒狂鲨。 而街的尽头,只见一人狂奔而来,留下道道残影,人面豹身,随后一人行动缓慢,只是每次落步都会留下三寸深的脚印,人面象身,两人立在怒狂鲨身侧。 “黄蜥,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万南风出声道。 “嘿嘿嘿,你爷爷就在面前,可是你们有眼无珠。”怒狂鲨身边缓缓显出身形,却是一人面蜥蜴身的兽人,他的身后还拖着一条尾巴。 “好了,现在人齐了,准备好受死了吗?兽人族!” 第三章枫郎平 长街之上,乱做一团,而此时却唯独不见了公孙宇的身影。 原来公孙宇于众人战作一团之时苏醒,趁着无人注意自行解了捆绑,悄悄离去。 不过他的离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此刻所争的那可是狮心府的归属,狮心府可是琅州最为强盛之地,单说此地矿脉便有不下十处,可以说是遍地黄金。 公孙宇睁眼之时便身处战局,至于前因后果却是丝毫不知,只当是陆家的人将他卖到了这里,妄想借他人之手置他于死地,如此猜想倒也不错。 只不过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死在这里。 公孙宇离开长街,特意选择偏僻小巷行走,已经行去不远一句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灼热。 战局乱作一片,波及的不仅只是长街四周,万家与狂兽帮亦是开战,这一战关系着狮心府的归属,无比惨烈。 数不清的兽人自街头巷尾涌出,而他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他仓惶逃窜,一追一赶之间便是入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兽人停在了巷外,他们低声嘶吼着,却迟迟不敢迈入巷中,片刻之后不甘地离去了。 小巷两侧皆是枫树,火红的枫叶遮天蔽日,自巷头延伸而去,宛若置身于世外洞天一般。 地上散落着枯叶,厚厚的一层,像是许久无人打理一般。 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试探性地放声高喊道:“有人吗?” 声音在巷中回荡,只是久久无人回应。 公孙宇壮着胆子循着巷子前行,如今狮心城乱作一团,凡境灵境修士比比皆是,他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耳边传来几分苍凉的笛声,公孙宇不通乐理更无天赋,听不出其中之奥妙,只是心中蓦然升起几分悲怆,过往之事骤然浮现眼前,尽管他在外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但他依旧是个未曾及冠的少年郎。 这些年他受的委屈,这些年他母亲所受的委屈,被这拥有魔力一般的笛声勾起,眼泪簌簌而下。 忽而一阵风起,满树枫叶随风而动,些许嫣红翩翩舞动,悠然落下。 其中一片枫叶却正落在公孙宇的肩头,笛声于此戛然而止。 公孙宇这才伸手拭去泪水,双拳紧握,心中立誓定要变强再去接回母亲。 “何方小辈?扰我清修之地。” 枫树应声而颤,那道飘渺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 “速退!” 未等公孙宇反应,一声厉喝再起,满地枯叶骤然扬起,化作一道龙卷朝着公孙宇冲撞了过去。 ‘嘭’ 公孙宇毫无抵抗之力,只觉似有一头蛮牛撞在胸口,整个人瞬间被抛飞,摔落在巷外。 “发现万家的人!”他刚一落地,便是听到了不远处的传来兽人的声音。 紧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公孙宇想要站起只是那一击却是让他全身失去了知觉,此刻已成砧板上的鱼肉。 他努力睁开双眼,朝着那来人的方向望去。 这是一群人面狼身的兽人,乌青色的毛发,锐利的狼爪,矫健的四肢,鲜血自爪间滴落,他们的双眼猩红,脸上笼罩着一层煞气,面带疯狂之色朝着公孙宇靠近。 “嘿嘿,人族,看我把你们撕成碎片!”为首的狼人龇着牙神色森然道。 公孙宇神色惊惧,心中却是无比镇定,脑海中闪过无数逃脱之法,作为杀手的几年里他除了学会杀人之法,更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从容。 这种生死之间却正是他头脑最为清晰之时,他努力想要移动着身子,可惜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兽人已是临近身前,他已经嗅到兽人那独有的恶臭体味。 “各位兄弟,我并不是人族,我们是同族啊!”危急时刻公孙宇再顾不得其他,开口喊道。 “哈哈,他竟然说是我们同族?难道真以为我兽人就是傻子?”那为首之人眼中凶光一闪,狼爪直刺公孙宇咽喉。 生死一线,公孙宇双掌紧按地面,全身紧绷,想要挣脱。 体内一股无名之火此刻如脱缰野马在五脏六腑肆意狂奔,他的皮肤刹那殷红如血,刹那又如墨黑焦炭,变幻不定。 那狼人的狼爪为之一顿,向后一跃已是站在三丈之外,他警惕地看着公孙宇,以为他暗藏杀招,狼爪一挥,同行三名狼人也是散开,彼此保持距离却又将公孙宇围在正中。 他们小心翼翼地朝着公孙宇围拢,心中已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人族的奸诈他们可是畏之如虎。 公孙宇此刻已是顾不得身处险地,他感觉自己此刻身处熔炉之中,全身上下每一寸都被烈焰炙烤,血液也随之不断蒸发,肌肤寸寸龟裂像极了干旱的土地。 极大的痛苦折磨着他的神经,妄图将他拉入黑暗的深渊,曾经的一次次生死一线让他明白他若是跌入深渊必定是尸骨无存。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受委屈,每个人都会有遗憾,无论是何种生灵,这一世总不会是十全十美的。 所有的遗憾与委屈都会留在心中,倘若释然那边是放下,倘若久久不忘那便是执念。 执念并不是坏事,它在生死之间就能够成为活下去的力量。 正是这股力量让公孙宇坚持了下来,他的手指微动,紧接着是手掌,再之后是手臂,四肢重新恢复知觉,他那已经模糊的意识猛然一震,正如一滴水珠落在烧好的铁器之上一般。 一丝清明将他的意识逐渐拉回了现实,只不过胸中的那团烈火一路之上,想要冲破天灵。 “哈!” 公孙宇张开大喝,烈火终于找到宣泄之出,自口中呼啸而出。 那群狼人本是惊疑不定,已是到了近前,见到公孙宇全身红黑二色不断交替,诧异之余更是想要抢先下手。 可谁知公孙宇一声大喝,他们神色骤然一凛,紧接着便看到一团赤红火焰自他口中涌出,热浪顿时扑面而来。 只是那赤红火焰转瞬便是随风湮灭,并无丝毫威力,公孙宇也是猛然站起,不作他想转身便跑回巷中。 他只当是那巷中的高人未下死手,暗中饶他一命,既能饶一命,那必能再放他一条生路。 正是这种想法让他铤而走险,重回巷中。 那群狼人行动何其敏捷,公孙宇刚动他们就是嗅到了退却之意,挥动利爪猛扑而上。 此刻两方相距仅有一丈不到,公孙宇只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冷风,他万万没有想到狼人速度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对策利爪已是落在了他的后背,血光一闪,五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顿时显现,血流不止。 实力悬殊之差让公孙宇根本未曾想过反抗,他只能借这一击向前翻滚,落地之时探出右掌,掌力猛击地面,去势又添三分,瞬间滚入巷中,裹着枯叶略显狼狈。 “嘿嘿,滚吧!”公孙宇喘着粗气,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狡诈的人族!” 兽人族与人族之间的仇恨是无法化解的,在人族的世界中兽人族就如同宠物一般,他们可以施舍宠物食物,但却决不允许宠物自己夺取食物。 狼人们已经察觉到了眼前的人族何等的弱小,心中愤然,龇牙咧嘴。 “我要嚼碎你的骨头!”其中一狼人猛然上前,他想要冲入巷中将公孙宇抓回来。 那为首狼人伸手拦住,“红枫巷不是我们可以闯入的。” “大哥,那小子就在入口处,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应该不会惊扰到巷中的人。” “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这里可不是你们能够闯入的地方!”公孙宇见到那狼人似乎想要闯入巷中,心中拿捏不定难道此处的威慑力并不足以震慑狼人。 “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话虽如此,那狼人依旧是十分小心,入了巷中不住张望,却迟迟没有异动,心中稍定。 公孙宇咬牙切齿,他这一次可真的是回天乏术,后背鲜血不止,身体上的虚弱绝不是意志所能拯救的。 血,终将流干。 只是一片枫叶自地面飘起,轻轻自那狼人双膝划过,所有人的目光中竟仿若有一道流火一闪而逝,那是一道极为焕丽的火光,如枫叶一般的颜色,如枫叶一般的形状,唯一不同的是它散发着热量。 一阵惨叫声将众人惊醒,那临近公孙宇的狼人双腿自膝盖处被齐齐截断,伤口处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 继而满地枫叶又化作龙卷将狼人横扫而出,甩出红枫巷。 “既是我同族,且保你一命!兽人族,滚吧。”声音自红枫巷深处传来,语气平淡却令人不敢有丝毫违抗之意。 那兽人族却是不敢丝毫停留,再不顾什么同族,飞也似地逃走了。 公孙宇勉强偏过脑袋,朝着红枫巷最深处望去,那里空空荡荡并未有任何人影。 在他精神恍惚之时,地面的红枫叶仿若小舟一般,将他托起,朝着小巷深处行去。 青陵府中修士不在少数,但依旧是仙人般地存在,高不可攀,寻常人间哪有机会见得仙人手段。 况且在他的杀手组织里有一条规矩,普通杀手只能刺杀普通人,而修士才可以接取更高的刺杀任务,听说报酬颇为丰厚。 他努力想要看清这令人难以想象的仙人手段,只是身体终于是到了极限,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狮心府万家与狂兽帮的大战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战火连绵不止,也不仅仅只是狮心城,就连一直处于中立的金刀门也被迫加入这场纷争。 人族之势越战越凶,兽人族的野兽本能也逐渐显露悍不畏死越战越勇,怒狂鲨以返祖之身血战万南风,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狮心府能够屹立于琅洲顶峰,正是靠着两方数不胜数的修士,此刻两败俱伤,狮心府实力已是大打折扣,其他府州势力浑水摸鱼挤进狮心府,妄图在这块福地上分一杯羹。 此事已不仅仅是万家与狂兽帮的恩怨,更是牵扯到了狮心府的安危,狮心府府主终于按耐不住,请来琅洲界主相助。 仅凭一道法旨,便压得万南风以及怒狂鲨无法抬头,实力之强横可见一斑。 自此两方暂息兵戈,定下盟约,休养生息。 短短几日,狮心府的格局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他州府的势力趁着两大霸主疲软之际,迅速出手,连夺下几片区域,其中以道门最为强大,只不过他们的来历无比神秘,次之的便是数十股弱小势力组成的清源盟。 公孙宇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木屋之中,房间之中陈设极为简单。 他下床朝着门外走去,却正巧看到那日薄西山之像,残阳如血,枫叶如血,一红衣男子立在枫树下,他抬头望着那抹残阳,背影沧桑而孤寂。 他有着与一身红衣格格不入的银发,负手而立,似乎并未发觉已经醒来的公孙宇。 此间再无他人,公孙宇知晓那银发红衣男子正是救他的仙人,只是不敢出声惊扰。 忽悠一阵风起,枫叶萧萧而下,落在那红衣男人的肩头,发间。 公孙宇不懂他既然有如此实力,又有什么值得感伤的? 风止,叶落。 一声长叹,似乎叹尽世间悲欢离合,似乎叹尽苍生桑田日月轮转。 他缓缓转身,公孙宇这才能看清他的面目。 他的面容并不苍老,可是一双黯然的眼睛却藏有太多遗去的岁月,云淡风轻,无喜无悲。 “你醒了。”他的话语也如他的面容,听不出情绪,古井无波。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公孙宇抱拳谢道。 那银发红衣男子看了公孙宇一眼,留意到他的异瞳,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公孙宇亦是察觉到那男子的神色变化,这种表情他看到了太多,心中悲痛只能低头紧咬牙关。 红衣男子收敛起失望之色,出声安慰道:“又何必因他人而自惭,生而为命,自有定数,坦然受之即可。” 红衣男子的话令公孙宇为之一振,他呆立在原地,久久无言。 除了她的母亲,从未有人说过这句话。 红衣男子自然也是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竟是改变了公孙宇的人生,人的言语总是潜藏着想象不到的力量。 “我本大限将至,自以为此生只能湮灭于此,再无望重回天心洲,没想到弥留之际竟是能遇到同族,只不过竟是混种,不过想来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见到同族。终究是天意。” 红衣男人的话让公孙宇如坠云雾,不知所云。 只不过那红衣男子话音一转,看着公孙宇开口道:“你愿意继承我的火种吗?” “火种?”公孙宇疑惑道。 “你不知道?”红衣男子也是露出几分惊讶之色,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红袖一挥,殷红流火刹那便没入公孙宇眉心。 公孙宇眼神瞬间呆滞,好似一个木头人。 盏茶之后,眼神恢复清明,只不过红衣男子已是立在了他的身前。 “你自幼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未曾听过丝毫父亲的消息,也难怪不知了。不过你也算是幸运,你可知道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还未出生便已死去,更谈何生长如此。离去也不是坏事,琅州区区弹丸之地终究是坐井观天,天心州才是你的祖地。到了那里,你或许可以返祖。” 公孙宇并未听清红衣男子的话,他首次听到有人谈起他的身世,“你知道我的身世?” “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世,只不过我知道除了人族血脉之外,你体内的另一血脉。” “我的另一血脉?” “正是你的生父,我相信他定是我炎族一脉。”红衣男子的掌心凭空生出一殷红焰火,形如枫叶,娇艳妖异。 “炎族?”公孙宇从未听过这一族。 “天地万族,各有其法。其中不免有天生神灵,天道眷顾种族。其中炎族便占一席。天生圣灵修行之法,只不过你是混种,未得庇佑修行之法,只是方才生死之间似有觉醒之征兆。我相信以我毕生修为灌注入你的体内,助你重启炎族血脉,到那时你便可以踏上修行之路,世间万物,唯有自我强大当是根本。到了那时,你自然可以将债尽数讨回,你可愿意?” 红衣男子望着公孙宇,似乎在等着他的答复。 公孙宇双手握拳,红衣男子的话给了他希望,“我愿意!” 他的回答无比坚定,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不过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情?” “我要你将来把我的火种放入炎族祖地。”红衣男子说完,竟是笑了,不过他的笑容之中满是自嘲,可能是为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念头而发笑,他的内心当真以为这个混种少年能够穿过五州之地前往天心州,并进入炎族祖地? 总不是痴人说梦,说出口之时方觉可笑。 “晚辈自当竭力而为。”公孙宇不知红衣男子所想,恭敬回答道。 红衣男子显然未曾想到公孙宇竟会如此庄重,神色一愣,旋即哈哈一笑,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些许红光,“好,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枫郎平。” 枫,殷红如血,日薄西山。 第四章炎族血脉 两人相对而立,公孙宇抬头望向枫郎平的面容,枫郎平的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之色。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这是他永远忘不了的眼神。 两人再不用多言,此时无声胜有声。 公孙宇首次感受到了何为信任,肩负重担的同时心中滋生了莫名的情愫。 “今日你且休息一番,明日我便为你唤醒炎族血脉。”枫郎平留下一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 公孙宇立在原地,朝着离去方向行晚辈礼。 一生之中总会遇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贵人,他或早或迟,而公孙宇似乎见到了属于自己的贵人。 这一夜,他彻夜难眠,心中除了激动更多的是茫然。 自他成为杀手之时,便是知晓修士与普通人的区别,为了刺杀他也学了一些拳脚,只不过落在修士的眼中只不过是些杂耍把戏。 万世大陆之上,唯有修者才是最为顶端的存在,而他即将走向修者之路。 红枫巷的夜晚也是极其梦幻的,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映衬出如蝴蝶一般的枫叶,它们就停在枝头。 巷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微风徐徐吹动的声音,远处是黝黑一片,近处枫叶缓缓飘落。 这里似乎只有枫郎平一人,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隐世高人’吧。 公孙宇这般想着,耳边传来唰唰之声,满树枫叶不停摆动,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作为杀手的敏锐感觉让他缓缓后退,退回木屋之中。 他将房门轻掩,留出一条缝隙,借着缝隙向外悄悄望去。 屋外猛然间狂风大作,枫叶被狂风卷起,无数枫树枝干应声而断。 “客人既然来了,何不出面一见?”枫郎平的声音自巷中响起,狂风骤歇,那满树枫叶顷刻化作火色焰火,正如白日枫郎平托付与他的火种。 “枫郎平,你盗我风门奇石,罪无可恕。速速还来!” 风声鹤唳,狮心城骤然安静了下来,仅凭这摄人心魄的威压便让城中修士不敢抬头。 “天心州上使,还请收敛。”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红枫巷所有的枫树尽皆被压弯,呼啸寒风顿时偃旗息鼓。 “区区蝼蚁,也敢叫嚣!” 那操使狂风之人一声厉喝,修为尚浅者只觉耳膜疼痛难当,似有蜂鸣不止。 枫郎平并未开口,似乎局外之人一般,静待局势发展。 那被斥退之人再次开口,只不过一道流光自远处横掠而来,宛若流星。 似有千里之遥,转瞬即至,黑夜之中听得一声惨叫,那道流光带起几分血色,洒在夜幕之上。 “此处是琅洲,兀得猖狂!” 一言出,群情振奋,此刻已不是狮心府内部势力之争 ,已是关乎琅州所有修士的尊严。 州域之争远胜种族之争,更胜府道势力之争。 “好!好!琅州的蝼蚁们,你们必定要为今日之事付出惨痛的代价!” 狂风再起,卷起蔽月之云仓皇而去,只不过狠厉的话语依旧在狮心府回荡。 这一夜,狮心府所有修士都是彻夜难眠,他们似乎嗅到了大战的味道,平息了百年的州府大战似乎由今夜重新拉开帷幕。 而红枫巷之行已然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只是大多枫树上的叶子都是在狂风之下跌落树梢。 公孙宇历经次次磨难,更是清晰地认识到若无强大的实力则砧板之肉,只能任人宰割。 几日未曾下食,心中未有所觉,腹中已是传出咕噜噜的哀鸣。 不知是否是有心或无意,枫郎平此时恰好带着饭菜前来。 一道清蒸鲈鱼,一道清炒笋片,清淡爽口,公孙宇顿时胃口大开。 枫郎平并未动筷,他手中提一酒壶,壶上刻有一字,‘阳’。 他拔来酒塞,灼热之风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迷醉的酒香。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倒也不尽是虚妄之言。 “凝神,屏气。” 枫郎平出声之时也是一指点在公孙宇眉心,一缕火苗沿着指尖没入公孙宇体内。 公孙宇全身一震,一股暖意自他全身游走,说不出的舒畅。 今日的疲惫以及暗疾也是顷刻间消散的无影无踪,那股暖意最终落在了他的丹田之处,沉寂下来。 他微微睁开眼睛,只感觉眼前的景象似乎发生了变化,如拨开云雾重见光明一般。 枫郎平将酒水自葫芦中倒入酒杯,酒杯不过拇指粗细,清亮的酒水流淌而下,稳稳落入杯中,不漏出半点。 “此乃阳炎葫芦,虽算不得什么宝物,但是也跟随我多年,今日我便将它赠予你,只是这其中之酒为我所酿,你若服用必定会真火相冲,爆体而亡。日后你每日于日上三竿之时,将此葫置于山巅,默诵口诀,以烈日炎息养之,七七十四九天则聚为一滴。你饮用之时,以此杯为限,万不可多饮。” 枫郎平一口将酒水饮尽,放下酒被郑重道。 公孙宇听完也是知晓其中利害,点了点头。 一杯酒下肚,枫郎平的脸色便添了几分红润,杯中酒已空,他再倒一杯,又轻轻摇了摇手中的葫芦,隐隐听得酒浆晃动之声,只不过声音极浅并无多少。 不知为何,此刻的公孙宇感觉不到丝毫饥饿,反而是精力无比充沛。 不经意间,枫郎平又饮下一杯,只见那垂肩银发竟是转为乌黑之色,仿若枯木逢春。 公孙宇满脸惊讶之色,在他的目光中枫郎平已是回到了风华正茂的那个岁月,眉梢高挂银钩冷月,眼中藏有日月星辰,面容清冷而落寞。 一声鸡鸣,晨曦穿透云层,黎明的曙光恩泽大地,一夜的光景竟是悄然而逝,身处红枫巷中全无日月之感,只是殷红之色更浓。 葫芦之中再无酒浆,空空如也,摆在公孙宇的面前。 “把你的手伸出来。” 公孙宇依言而行,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枫郎平伸出一指,点在掌心正中。 公孙宇只觉猛然刺痛,掌心竟是沁出一血珠,血珠在枫郎平的引导下缓缓悬浮而起,继而落入阳炎葫芦之中。 阳炎葫芦不停震动,似要一飞冲天,甚是可怖。 枫郎平并指如剑,枫叶形状的焰火将阳炎葫芦包裹。 阳炎葫芦依旧不曾安稳,左右摇摆不定,火焰亦是明灭变幻。 殷红如血的火焰颜色逐渐变化,由殷红变为青绿,由青绿变为墨黑。 火焰逐渐稳定了下来,呈极为罕见的墨黑之色。 枫郎平面露异色,炎族一脉中,以最为纯净的白色火焰为尊,火焰颜色越是驳杂血脉之力则越是薄弱,而这漆黑如墨的火焰则是闻所未闻。 这份独特却让枫郎平心中生出几分希冀,眼前的少年似乎的确有可能将他的火种带回祖地。 半盏茶之后,墨黑火焰终于熄灭,阳炎葫芦也是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原本青翠的表面化作了如火焰一般的墨黑之色。 “好了,如今它已经完全属于你了,待我传你口诀。”枫郎平又是一指点在公孙宇眉心。 公孙宇的脑海之中立刻出现一个声音,‘天地乾乾,阴阳之途。昊天有名,敕为其根。九天阳炎,化为己用......’ 公孙宇情不自禁随之轻诵,话音刚落,那阳炎葫芦猛然飞起落在公孙宇手中,入手便是一阵灼热之感,不过却是无比的舒服。 枫郎平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看着公孙宇道:“随我来。” 公孙宇自然不疑有他,起身紧随其后。 枫郎平带着公孙宇出了木屋,出了红枫巷,出了狮心城。 一路之上,所遇修士无论是人族或是兽人族都是退避三舍,不敢拦路。 出了狮心城,一路向北前行,枫郎平不说去往何处,公孙宇自是不问。 二人的脚力不慢,行了半日来到一处矿洞前,矿洞四周守卫森严,那些守卫着装统一,身着赤青玄甲,腰胯乌黑宝刀。 “他们是州府军队,负责看守灵矿。”枫郎平出声解释道。 天下万族,各行其法,而人族多以五行之力修行为主,其中对五行之力的感悟自然是有助于境界提升。 灵矿正是五行之力汇聚之所,其中危险潜藏,唯有大能者出手开掘,多为州府掌控,州府于灵矿之中开辟洞穴,以五行之力浓郁程度划定界限,以空元石作为货币。 枫郎平的话让公孙宇了解到了真正的修者世界,那是完全脱离于寻常百姓所能理解的范畴。 其中空元石乃是天地所生,其中蕴含驳杂的天地元力,唯有仙境强者方可将驳杂元力分离。 人族以人皇为尊,人皇统率九州府道,坐镇伽罗州人皇宫,而守卫灵矿的州府军队正是由人皇调度。 人族鼎盛,以九鼎积人族气运于不周山,人皇之威不下天子,若非是失心疯恐怕无人愿意与人皇做对。 即便是枫郎平也是步行至矿洞前,矿洞十里,严禁御空。 矿洞前有一书吏,负责记录入洞时辰。 “火穴,特等。”枫郎平显然并非是首次来此处,他拿出一锦囊,放在桌上。 那书吏打开锦囊,从中倒出五枚晶莹剔透的玉石,玉石正中似有烟雾流动,无比神异。 “上品空元石!”那书吏面色一变,空元石分为下品,中品,上品,上品空元石蕴含天地元力更是下品的百倍有余,自然是无比珍稀。 书吏慌忙将上品空元石收起,拿出一朱红色木牌,木牌之上写着‘火,特等。’ 枫郎平收起木牌,带着公孙宇步入矿洞。 矿洞之中灯光昏暗,紧靠着墙壁之上镶嵌的玉石照明。 借着微弱的光线,公孙宇发现土壁之上有一处处凹陷的洞穴,只是洞穴口有巨石挡住,不留一丝缝隙。 他们二人一路前行,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之处是一片空地,似一个圆台,除去进来的小路墙壁上还有五个洞穴,每一个洞穴入口都有着一层波光粼粼的屏障。 “这是禁制,而木牌就是钥匙。若是有人强行闯入,便会引来守卫。”枫郎平耐心地为公孙宇讲解。 公孙宇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枫郎平将木牌正对禁制,一道红光自木牌投射而出,正落在禁制之上,那禁制随即消散。 二人步入其中,立刻能够感受到似乎已经沸腾了的空气。 洞穴中的空间并不大,仅正中间有一朱红石台。 “传言这石台之下藏着一条火龙,若是修行火术之道的修士于此修炼,必能事半功倍。” “火龙?” “哪有什么火龙,只不过是一条百年火鳞蟒,以火精为食,火元力自然是充沛,被人囚禁于此炼入法阵之中供人修炼。不过你要记住,此为小道尔。我炎族一脉,向来都是以本火修行,借他人之火修行会滋生心魔,一旦坠入魔道,便会成为嗜杀成性的野兽。” 公孙宇将枫郎平的话牢牢进入心中。 “你去坐在那石台之上,凝神屏息,静守本心。”枫郎平袖袍一挥,一块巨石横推而出,将洞穴堵住,不留一丝缝隙。 公孙宇闻言也是走到石台前,盘膝坐于石台之上。 一股无名之火猛然从他心底蹿起,在他经脉之中乱走,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似曾相识,他此刻仿佛置身熔炉,烈焰炙烤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放开心神,不要抵抗,试着接纳它。”枫郎平的话在公孙宇耳边响起。 公孙宇此刻痛苦难当,他的精神逐渐被一点点蚕食,鲜血瞬间涌上喉咙,整个人空空荡荡似乎只是一个空壳。 那团游走于四肢百骸的烈火此刻清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是一团漆黑如墨的火焰,正如炼化阳炎葫芦时的那个火焰。 这难道就是他的火种?也是他的父亲传承给他的血脉? 公孙宇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疑问,可是无人回答。 墨黑火焰不住跳动,在他的眼中缓缓化作恶鬼,头生六角,脸有四目,四足六臂,血盆大口。 “你要降服它!放心,我会为你助力。” 公孙宇的身上骤然生出殷红火焰,这是枫郎平的火焰,此刻覆在他的身上宛若盔甲。 过往之事在眼前一闪而逝,他双手握拳,眼神无比坚定,唯有强大才能立于万人之上,才能保护自己的至亲至爱。 眼前的墨黑火焰正是他即将迈出的第一步。 第五章延续 殷红火焰随心而动,于他手中化为一柄短刃,横在胸前。 那恶鬼一扑而上,带动墨黑的火焰,还未临身公孙宇便是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墨黑的火焰之下似乎藏着滔天凶兽,而那恶鬼更显的微不足道。 公孙宇欲举刃相迎,却感应不到自己的手臂,又是那种无力的感觉。 墨黑火焰不仅暗藏着滔天的煞气,更拥有着能够剥离五感的强大威能。 他仿佛置身于万丈深渊之下,不见一丝光明。 沉沦,他于万丈深渊之下沉沦,那是一种了无生趣浑浑噩噩的感觉。 疲累,自心底翻起的疲累,往昔之事自脑海闪过,如此痛苦,如此艰难,何不就此睡去。 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那声音无比温柔,像极了母亲的声音。 他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欢愉,过往种种烟消云散,唯有此刻的安逸才是最为割舍不下。 而此刻正为公孙宇灌注元力的枫郎平眉头紧皱,他虽无法得知此刻公孙宇究竟在经历什么,但是公孙宇周身涌出了那妖异的墨黑火焰,此刻正焚烧着他的躯体。 墨黑火焰焚烧之下,公孙宇的身躯竟然变得通透,若隐若现,随时消失一般。 不同于死亡,而是彻底从世间消失,不留丝毫痕迹。 无论枫郎平如何呼唤,都未得到公孙宇回应。 枫郎平眉头一挑,此刻已容不得他多想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他唯一的希望,如今的他只不过是凭着阳炎酒浆吊着一口气,回光返照,昙花一现。 掌间火焰浓稠如血,源源不断涌入公孙宇体内。 那墨黑火焰稍稍减缓,身形也凝实几分,可惜终究是杯水车薪,只盼公孙宇能尽快摆脱困境。 红枫巷,满巷枫树尽皆凋零,满地枫叶如阳春融雪消弭于天地之间。 狮心城中所有修士若有所感,目光都是投向那红枫巷所在,眼中满是狂热之色。 五行之法本是取自天地圣灵五脉,即战皇,圣梼,阴水,炎火,厚土五脉,五脉之人死后所遗纯净元力乃是天生至宝,若是为同脉之人所纳,修为必定是一日千里。 狮心府百里之内所有人族修士齐聚于灵矿之外,此处正是那阳炎之息最为浓烈之处。 其间必有重宝,只是州府军队之威他们不敢触怒,出了灵矿之地当另说。 洞穴之内,枫郎平发丝尽复花白,他本以为凭残烛之火尚可点一缕新焰,没想到眼前的少年身世似乎极为特别,也许,也许,枫郎平的眼中闪烁出异样的神采,他缓缓伸出左掌,掌心之处浮现一圆形玉石,玉石晶莹剔透,表面雕有一只鸣戾之凤,绕正中一颗湛蓝玉石蜷曲。 玉石初现,便荡出阵阵涟漪,洞穴之中的灼热之感瞬间消散大半。 枫郎平催动体内元力,青色光芒自玉石之中流淌而出,与右掌之中的殷红火焰交错缠绕,化为一道光柱将公孙宇没入其中。 枫郎平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苍老,沟壑交错,皱纹密布,油尽灯枯之象尽显。 沉沦在深渊之中的公孙宇猛然被一缕光线惊醒,仅只有刹那却让他惊醒,那墨黑火焰如同锁链一般将他捆住,他努力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成透明之状,根本无法触碰到火焰。 墨黑火焰仿若有灵,分出一缕火焰化作喷吐猩红长舌的火蛇,獠牙之上裹着墨黑火焰,他的灵魂似乎一点点被吞噬。 “天地有法,各行其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甘愿就此沉沦?速醒!” 当头棒喝,震散层层雾霭,青红之气瞬间涌入公孙宇的体内,公孙宇身形暴涨,身披殷红战袍,手持青锋宝剑,墨黑锁链骤然崩碎。 三尺青锋在手,可斩天地日月,公孙宇心中顿时生出万丈豪情,青锋斜斩而下,带起青红焰火。 那墨黑火焰骤然退散,化作人形立在三丈之外,他高约七尺,身披墨黑战甲,手握七彩斑斓的五尺长剑,剑尖指地。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黑甲人身上传来令人战栗的气息,七彩斑斓的长剑上充斥着毁灭之息。 黑甲人向前踏出一步,仅只是一步,公孙宇的意识空间瞬间崩塌,心脏为之一滞,殷红战袍被劲风撕碎,青锋长剑化为乌有。 一步之后,那黑甲人身形扭曲,似乎极难维持这个面目。 枫郎平身形一震,吐出一口鲜血,脸上露出惊骇之色,“罢了,待我助你!” 话音刚落,殷红火焰不断凝聚,化为枫叶,枫叶之上脉络分明,静静立在枫郎平的掌间。 不过并未就此结束,他的掌心出现一道伤口,鲜血不断牵引而出凝聚于枫叶之间。 枫叶愈加凝实,脉络更加清晰,枫郎平看着那熟悉的枫叶,忆想起那满院枫树,可惜余生再无法见到那满院枫树。 枫叶缓缓飘动,向着公孙宇印去。 公孙宇周身的墨黑火焰陡然大盛,似成一道墨黑屏障,殷红的枫叶直直向前,墨黑屏障根本不能阻挡分毫,直落在公孙宇额头,隐入肌肤之内。 本已是垂死挣扎的公孙宇此刻再得助力,殷红火焰化作战袍重回他身,手中再握赤红短刃。 那黑甲人此刻已是在灭亡的边缘,正是公孙宇反击之时,手中短刃横扫而出,赤红光刃转瞬即至,一刀将墨黑火焰劈散。 殷红火焰凝而不散,不断将墨黑火焰蚕食。 “臣服!”公孙宇一声大喝,那殷红火焰愈加凝实,那墨黑火焰明灭不定。 公孙宇再向前逼近几步,那墨黑火焰散落一地,依旧蠢蠢欲动,拼命抵抗。 手中殷红短刃再次出手,刀光霍霍将墨黑火焰压制。 那墨黑火焰不断聚拢,似有垂死挣扎之意。 黑甲初显,微微露出一丝煞气,殷红战袍火焰骤然黯淡,那种心惊胆战之感油然而生。 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时,枫郎平再次被震退,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区区一人族与炎族混种,怎会有如此强大的火焰?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传说中的异种? 只不过多想已是无用,此刻的他算的上真正的油尽灯枯,面容枯槁,身形瘦如干柴,抬头望着那凹凸不平的洞顶,剩下的只能靠公孙宇自己了。 那墨黑火焰勉强重聚为黑甲人,手中再无七彩斑斓长剑,即便如此公孙宇也是根本无力抵抗,殷红火焰骤然湮灭,整个人如负山岳,提不起丝毫气力。 于此之际,公孙宇耳畔似响起一阵龙吟,听不真切却振聋发聩。 雾里看花,镜花水月,如梦如幻。 刹那的失神,转眼便看到那环绕他周身的墨黑火焰,此刻它再无凶戾之气,反而无比温顺。 四周一阵刺眼的光芒亮起,他不禁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之时发现自己依旧在洞穴之中,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他轻咦一声,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微微握紧,的确是活着不错。 刚想回头看枫郎平,却发现枫郎平此时已是行将就木,苍颜白发,气息微弱。 公孙宇慌忙将他扶起,枫郎平算是世间除了母亲对他最好的人了,言语之间万分关切,“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枫郎平听出公孙宇话中的关切之意,那早已淡薄的情感也是为之一动,难怪有人曾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并非是其言也善,而是心善,曾经种种到死前也豁然开朗。 他脸上露出艰涩的笑容,断断续续开口道:“如......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叫我......师父吧。我......也算......有个传人了。” 公孙宇双眼含泪,“师父,不要说了,我一定会找到人为你医治。” 这何尝不是在骗自己,以枫郎平的修为尚不能自医,又有谁能医治。 枫郎平微微抬手制止,“我......本大限......已至,回......天乏术,仅凭着......阳炎葫芦的酒......浆续命,苍天......见怜,临终......予......我一线希望,这块宝玉......你且......贴身珍藏,切勿示人,你将头凑过来。” 公孙宇接过枫郎平手中的奇玉,将头凑近枫郎平。 枫郎平那干瘪褶皱的额头与公孙宇的额头紧贴在一起,公孙宇立刻感到一股十分温暖的气息自额头涌入他的体内,只不过那股气息很快潜伏了下来,并未有任何异动。 公孙宇的眉心之处竟是浮现出一殷红印记,似枫叶之形。 “这是我的火种,日后定会在修炼之途助你一臂之力,而今你炎族血脉已经觉醒,需要你自己去找到修行之法。” “我,”枫郎平的双腿缓缓化作殷红火焰,一点点消散在天地之间。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最终归宿,我走了。” 枫郎平的脸上带着释然,也许心中尚有遗憾,只不过在生死之前遗憾又算得了什么。 终究是要放下。 只是几息功夫,枫郎平已是完全化作火焰瞬间冲开洞穴,横掠而出。 一直守在灵矿之外的修士只见一道流火如箭矢一般横空而出,速度极快,只是刹那便飞出十里之外。 即便如此,些许修士亦是紧随其后,各显神通。 实力不足修士只能望洋兴叹,黯然退走。 片刻之后,那些聚集而来的修士已是所剩无几,灵矿入洞所需空元石根本不是散修所能承受的。 而此时公孙宇已是依照枫郎平所言将奇玉藏于内衬,额头红枫印记也是不见了踪影,宛若昙花一现。 短暂的温暖让他心中生出了异样的情愫,他肩上所负除了母亲之外更有师父之托。 沿着来路出了灵矿,原本人迹稀疏的道路之上多了许多人,公孙宇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异于常人的波动。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意识到也许这就是血脉觉醒的变化,眼前的这些人一定就是修士了。 他血脉虽已觉醒,但还未入修道一门,心中提防,低头快步离开。 可是公孙宇未曾想到,刚出灵矿他便是被人盯上了,且毫无所觉。 公孙宇出了灵矿,心中踌躇,前路漫漫该往何处。 一念思及至此,便是想到了枫郎平临终所托,天心州,那里就是他的目标。 琅洲终究只是弹丸之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游龙当归海,驰骋万里外。 他微微握拳,心中暗暗立誓,他日若为天上人,杀尽曾经薄情客。 已是打定主意,先返回狮心城买得地图,明日便出发赶往天心州。 出了灵矿州府军队势力范围,他没走多远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劲风。 公孙宇心生危机之感,本能回身却被一棍打晕。 第六章淮阴渡 淮河之上水滔滔,英雄豪杰需折腰。过此皆留金银货,****名声晓。 淮阴渡便是这样一处打家劫舍之所,渡中有着四位当家,自号淮阴四蛟龙。 老大神隐蛟,老二恶鬼蛟,老三混山蛟,老四翻江蛟,四人精通水性又有绝艺傍身,在整个狮心府也算是小有名气,不少落魄散修亦是欣然往之。 而他们自然是冲着那重宝而去,他们之中并无修行火法之人,但是若侥幸被他们夺了去,自然是可以卖个好价钱。 岂料那赶赴而来的修士数不胜数,甚至还有王境修士,他们这等灵境修士属实是不够看,只能动一动歪脑筋,打打灵矿之内修士的主意,恰巧公孙宇这个时候走了出来,他们可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动手之前先以秘法观其根基,却发现只不过是未入门庭的毛头小子。 这般年轻便能入了灵矿修行,自然是世家公子,他们唯恐四周有长辈护送,几经探查之后确定并无他人跟随,心中虽有疑惑,但并不影响他们动手。 神隐蛟修行之法乃是自兽类隐匿之法脱变而来,算是旁门左道,可是却十分实用能够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不为他人所察觉。 只不过凡境修士可窥及修行之法皮毛,灵境修士可活用,皆需借助灵物,如青藤所用之木系魔核,而王境修士则是主宰,可化天地之力为己用,至于范围皆看修为。 隐匿之法在王境修士面前不过是掩耳盗铃,所以他们的目标也从来都是王境之下的修士。 四人的一贯套路便是打闷棍,出其不意,屡奏奇效。 公孙宇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关于地牢之中,没想到竟然又回到了老地方,他还记得他曾经刺杀失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九死一生方才逃脱。 冰冷黝黑的锁链将他手脚捆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一会儿,走来四个形态各异的男人,俱是面有狰狞之色,为首之人精瘦干练,“你是哪家的人?报上名号,免受皮肉之苦。” 公孙宇不解其意,只是见四人神色不善,只能随意捏造一个谎言,神色慌张道:“我是住在附近的人家,迷失了路才惊动了四位大爷,还请饶了小人的性命。” “身怀如此宝玉,岂是普通人家!”那精瘦之人的身后站着一魁梧男人,额骨凸起异于常人,手中拿出藏在公孙宇内衬的奇玉。 公孙宇神色大变,那奇玉是枫郎平交托之物,在他心中比他性命更为重要。 “你们想要什么,将它还给我!” “哈哈哈哈,看来你是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老三,去卸他一条胳膊,让他知道一下我淮阴四蛟龙的手段。”那为首神隐蛟出声喝道。 公孙宇一听淮阴四蛟龙,眉头紧皱,如此诨号必不是善茬。 既然四人都认定他身世不凡,想要求财,索性便承认,暂稳其心,再做打算。 “你们若是伤我一根汗毛,家中长辈必不轻饶,你们一个子儿都拿不到。”公孙宇的话将四人拿捏得死死的。 “好大的口气,在这狮心府地界还有我兄弟四人惹不得的?”那为首的神隐蛟阴阳怪气道。 狮心府,竟是狮心府,直到如今公孙宇才知道自己竟是到了狮心府地界,狮心府与青陵府相邻,以万兽森林为界,近几日的遭遇顿时明了,陆放,当真是好狠的手段,杀人不污其手。 “既然被你们拆穿了身份,那我也就实话告诉你们,我是万家的少爷!” 万家,四人一惊,这狮心府可只有一个万家。 公孙宇自然不知道他们所想,他提到的万家自然是青陵府的万家,正巧他们的少爷死了,消息应该是传不到狮心府内。 “大哥,这万家可有点不好惹啊!”四人之中翻江蛟最是稳重,听的万家之名心中已是有了几分退却之意。 “他说是万家就万家了?况且我淮阴渡当真怕的了一个万家?万家与狂兽帮一战元气大损,敲一笔竹杠也是不错的选择。”神隐蛟驳斥道。 四人之中向来以神隐蛟为主,神隐蛟既已下定决心,翻江蛟便不再多言。 “区区一凡玉,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我们自然会还给你。” 公孙宇自然没有想到这狮心府内竟然真的也有一个万家,可是话已出口,此刻再变恐怕是凶多吉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神隐蛟命令下属拿出纸笔,令公孙宇自行写下书信,以此信为证勒索万家。 前文倒无所谓,唯有这落款之名却是让他犯难。 “磨蹭什么!”那恶鬼蛟低喝道,眼中杀意涌动。 公孙宇只能硬着头皮写下万福禄的姓名,他只能祈祷这封信能够帮他多拖延一段时间,以让他能够想到脱身之法。 那四人满意地收下书信,也不核查内容,似乎并不担心公孙宇耍花招。 四人离去,仅留下公孙宇。 他这时才有机会打量一下这个地牢,这个地牢三面皆是石墙,连窗户都未有一扇,牢门由精铁打造而成,坚不可摧。 只是石墙之上竟是有着青苔密布,表面极为潮湿。 “你逃不了的,” 一声虚弱的声音自角落响起,公孙宇猛然一惊,这才发现原来角落阴暗之处竟然还蹲着一个如干柴一般瘦弱的男人。 双眼凹陷,眼神浑浊,身上衣衫残破,他并未抬头,只是接着说道,“这间地牢临近渡口,你只要打破了这面墙,河水倒涌,到时候只能活活被淹死。” “你是什么人?”公孙宇开口问道。 “让我想想,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七年,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那人略作停顿,似在思索。 公孙宇伸手轻轻叩击石墙,发出沉闷的声音,只得作罢。 地牢仅有入口之处站有两名守卫,守卫算不得森严,唯独这牢笼却是难以冲破。 “我想起来了,我本是珉州戎羌府散修,凡境巅峰却遇瓶颈,便想着游历四方寻找破境之法,未想竟然被囚境至此七载,修行之途向来都是不进则退,如今更是十不存一,当真是天亡我也!” 那人一阵唏嘘长叹,令公孙云心生烦闷之情,牢房之中本就阴暗潮湿,一滴水珠却是正巧落在他的脖颈,他只觉一阵冰凉,抬头望去,牢房房顶全是由木板搭建而成,水珠正是从缝隙之间滴落。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欣喜之色,他已经找到了脱身之法,这间牢房唯一的破绽便是这屋顶。 既然这是地牢,那么这上面很有可能便是木板搭成的地面,想来也不会太过坚固。 只是这牢房足有三丈之高,他绝不可能碰到。 他想到了那个男人,“你是否能跃上三丈高楼?” 那人轻嗤一声似有几分不屑,“勿以常理来考量修者,天下修者千万,各有其独门之法,有人以力见长,只一跃便有十丈,有些修各类法门,以灵物相助自是轻松而上。我所修之法名为参差,可惜修行尚浅,不得其法,即便如此仍可令草木疯涨数丈之高。” 修者所修之法皆是隐秘,好比闺中密事,又好比怪癖不为外人道。 此刻那人已是心有死意,求生之念已丧,自是不以为意。 公孙宇听其所言,光怪陆离,无比神异,心中甚是向往。 “如今呢?我已经想到了脱身之法,不过需要你相助。”公孙宇走到那人身边,低声道。 那人也是终于有了动作,勉强从地上站起,“什么方法?” 公孙宇伸出手指指了指顶部,“你若能送我上去,我必能自此逃脱。之后我在拉你上去。” “哈哈哈哈,你这个计策我也曾想到过,那时我尚且年壮,正值凡境巅峰,可惜参差之法需以木根为生,你看此处可有草木?” 那人凄然而笑,身形微颤,十分吃力地开口道。 “草木?”公孙宇惊讶道。 “正是,王境之下施展法术皆需借助天地灵物,其道,其法,一一对应。而我的参差之法正需要草木相助。”那人看了公孙宇一眼,显然是未曾想到眼前的人竟是对修行之道一窍不通,不过他又继续开口道,“你的修士之法是什么,也许与我暗合,可做谋算。” 人最可怕的就是忽然看见希望,它就像救命稻草一样被紧紧抓在手中。 公孙宇一愣,他想到了枫郎平临终前让他务必要找到自己的修行之法,可是如何才能找到修行之法呢? 他摇了摇头,“还没找到属于我的修行之法。” 那个男人面露异色,怅然道:“天地之间有万种生灵,万种生灵衍生万千道法,而入道之法却有两种,天地感悟之法最为精妙,只是需冥想打坐神游太虚,最费时日,我当初也正是走了这道,其中之艰难着实难明。而另一种则是自古传承的入道经,此途最为轻松,只要拥有天赋便可以入道经中心法感应属于自己的道,可是入道经素来都藏于门派之中,鲜少流落在外。正是如此,散修才比不得宗门派系。” “入道经!”公孙宇猛然想起自己从万福禄那里拾来的《入道经》,急忙将手探入怀中,入道经尚在衣襟之内。 第七章寂灭 那男人看着公孙宇手中的入道经,眼中也是流露出惊诧之色,看向公孙宇的眼神也是多了几分防备。 散修与宗门之间的矛盾是根深蒂固的,无法化解。 公孙宇未入修行之列,自然不知道其中的隐秘。 他听男人所言,便急忙打开入道经。 ‘天地本有法,固常不为一。命已入道,立为四行。’ 开篇便是述入道经之来由,只是其中文字颇为晦涩,模模糊糊,百字之后亦是不知所云。 公孙宇看的头昏脑胀,只是为了入道只能强行集中精神力,继续看下去,之后又讲解几位圣人之列,譬如南叔子,华阳真人种种,可见此文所著者阅历之广令人叹服。 其中故事光怪陆离,匪夷所思,公孙宇不经意间便沉醉其中,心无旁骛。 与此同时,他的周身发生着奇异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只有修者方能看到,一旁的男人自然是注意到了,无数光点凭空生出,环绕在公孙宇身侧。 公孙宇身处其中却浑然不知,身影朦胧,仿若置身于仙境。 那男人露出骇然之情,这些光点正是代表所行之道,光点数目即代表天资,此种天资他闻所未闻。 可惜今日唯有他一人能见,否则必引来无数势力争抢。 而公孙宇沉浸其中,不觉时间之流逝,一日时间转瞬即逝,他翻阅速度极快,这一日便将入道经之中所记之传记看完,不忍再翻一页,意犹未尽。 这番举动若是为他人所知,定是笑他买椟还珠,入道经传承无数载,人们琢磨看重的从来都是入道之四行,从未有人去研习这其中传记故事。 入道四行分别为,报冤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 四行各有其道,人以默念书中之口诀,感应其行,已入道。 公孙宇默念书中口诀,眼前景象陡然一变,四壁苍苍耸立而上,插入云霄之中。 壁上镌刻着无数文字,明明就在眼前却是根本无法看清,唯有石壁最上方那璀璨金色大字最为夺目。 其一曰:报冤 其二曰:随缘 其三曰:无所求 其四曰:称法 每一块石壁前都有一案台,案台之上有笔墨,似乎是想让人在石壁上写下自己的姓名。 可是四块石壁将他围在正中,他应该写在哪一块石壁之上? 略作思考之后,他来到了报冤石壁之前。 他不懂何为报冤,但是这金色的冤字却触动了他的心弦,自十数载,他与母亲受尽苦难,敢问一声天,为何? 为何? 此乃世人之冤!此乃弱者之冤!此乃天命不公之冤! 提起狼毫毛笔,浸入砚台之中,笔酣墨饱,落笔如刀锋,铁画银钩书下公孙宇之名。 他随手将笔仍在桌案之上,朝上望去,却看到那报冤二字金芒褪尽,露出隐藏在其下的血色,石壁之上文字骤然消失,公孙宇过往经历尽皆浮现而出,画面飞速闪动,他愣愣出神。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过往,每个人都应该正视自己的过往,可惜总有人视而不见。 画面终于到了他为救母亲闯入陆家的时刻,他双拳紧握,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忘却陆家人的丑恶嘴脸,若是他足够强,绝不会将母亲送回陆家。 四壁骤然消失,生出一火海将他包裹,正是那熟悉的墨黑火焰。 墨黑火焰不停摇摆,守护在公孙宇身侧,公孙宇心中生出一亲近之感,心念所动之间黑炎化为一道短刃,握在手间却感受不到丝毫灼热。 忽有所感,手中短刃横空划过,虚空之中竟是留下一道裂痕,裂痕之中传来毁灭的气息,不过眨眼间便又恢复如初。 公孙宇满脸震撼,原来这就是他的道,所过之处,尽归寂灭。 他望着手中的短刃,不禁轻声开口道:“自今而后,我便以寂灭之炎为你正名。” 四方黑炎随之跃动,似欢呼雀跃,又似如梦初醒。 而其身侧无数光点尽数涌入其中,牢房之中的潮湿之气顿时一扫而空,公孙宇也是骤然睁开双眼,终将入道经合上。 “虽然不合时宜,但还是恭喜你踏入了修者之列。” 公孙宇沉默不语,此刻的他已是能够感受到空气中那弥散的天地元力,甚至是五行元素也是可以清晰感知。 他不知道的是并非所有修者都可以像他这般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天地元力,五行之力本就无比稀薄,想要操纵更是艰难。 心随念转,黑炎不断在他的掌间聚集。 那一旁的男子顿时瞠目结舌,他修行时日虽浅,但是毕竟阅历已远超寻常之人,只是以他阅历之深也从未听闻过如此惊奇之事。 公孙宇只感觉呼吸为之一滞,心口火辣辣的疼痛,手中动作一顿,仅有刀尖显现,漆黑如墨,煞气逼人。 “这,这是?”那男人讶然道。 “这就是我的道,寂灭之火。”公孙宇骤然出手,朝着精铁打造的牢门斩去,那牢门宛若豆腐一般瞬间被拦腰斩断,倒在地上发出一声轰鸣。 那男人满脸震惊,全然忘了如今的处境。 而牢房外的守卫听到异响,则是立马跑了进来,却看到公孙宇手中握着只有三寸不到的黑炎,尽管他们不知道那黑炎为何物,但是纷纷露出警惕之色。 “快走!”公孙宇与那黑炎似乎心意相通,知晓这种形状并不能维持许久,只能回头冲着那男人喊道。 他自己手持短刃,大踏步向前,在他成为杀手的那段时间,曾学过一套短刃之术,只为杀人的短刃之术。 那些看守牢房的并非是修士,见到精铁打造牢门竟然被拦腰斩断,眼中虽有骇然之色,但是手中已握紧钢刀。 刀光霍霍,寒意逼人。 那瘦骨嶙峋的男人不屑一笑,寻常百姓就算习得拳脚功夫在修士眼中也只不过是街头把式根本不值一晒。 “我本以为此生再无法见到阳光,没想到我竟然出来了。哈哈哈哈,”那男人朝着牢房外走去,对那横在身前的刀锋丝毫不以为意。 公孙宇只感觉那男人似乎疯了,他已自古不暇更没想过救他,索性趁着那些人被震慑之时紧随其后,缓缓朝着牢房外走去。 那围而不攻的守卫眼中凶光闪烁,不再与那男人相持,数把钢刀齐斩而下,那男人眼看便要被砍为肉泥。 公孙宇眼光微闪,此刻却正是逃脱的最佳时机。 “我且来阻拦他们,你趁机逃走。”那男人再次开口,双手做托举之状,神色肃穆高声念道:“天地万法,藏于吾身。以我肝目,换得木灵!参差,长!” 无数水草自地面钻出,此非寻常之草,书中曾有记载此为荇草,可入菜,又被称之为荇菜,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荇菜疯长,自那些守卫的脚脖向上延伸,将他们捆的结结实实,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扯断,韧性十足。 随着荇菜生长,那男子的双眼也逐渐变为灰白,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他失去的便是双目,以及肝脏。 ‘啊呜’ 男人身形颤抖,以手掩嘴,殷红的鲜血亦是无法遮盖,他对着公孙宇笑了笑,“快走吧,可惜我的修为十不存一,不然定要同你一起离去。” 公孙宇默然不语,他正有此意,可是自别人口中说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正当他摇摆不定之时,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却是在不断接近,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那男人走在前方,荇菜不断自地面生出,之时生长速度已完全比不上最初,“快走!否则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公孙宇一咬牙,再不迟疑,手中黑刃舞动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刀兵碰之即被黑炎焚毁,就连残渣都不留下半点。 守卫尽皆避之如蛇蝎,精铁所铸刀兵尚不能阻拦半分,更何况血肉之躯,他们也只不过想要借着淮阴四蛟龙的名头混口饭吃,当真舍命?那是笑话。 公孙宇也是看出了这些人根本没有半点搏命的意思,他也是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冲出重围。 出了地牢,便是一片平地,回头望去原来这地牢正建在渡口之下,正隔着淮阴河水。 淮阴河水面波涛汹涌,风高浪急,此刻正是涨潮之时,波浪壮阔,蔚为壮观。 “小贼!想往哪里去?” 恶鬼蛟正露着残忍的笑容拦在公孙宇面前,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长五尺,宽五寸的阔刀,仅仅只是搁在地上便陷入地面一寸深,阔刀之沉重可见一斑。 恶鬼蛟身边立着魁梧高大的混山蛟,混山蛟手中拿着一柄铜锤,足有铁锅大。 公孙宇捏住黑刃,双目微凝,收敛神色,脚下缓缓踏出一步。 “死来!”钢刀猛然落下,刀刃之上裹着一层幽绿色的光芒。 势大力沉且落刀迅疾,公孙宇根本避之不及,只能举起黑刃格挡,还来临身耳边忽有厉鬼尖啸,心神为之恍惚。 手中一阵剧痛传来,他才猛然惊醒,阔刀已在眼前,他整个人也是被震飞丈远,黑刃也终于消散于无。 他强忍住涌上喉咙的腥甜,已是做好了殊死一搏,灵境与凡境果真是天差地别,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八章狂涌 恶鬼蛟欲再下杀手却是被姗姗来迟的翻江蛟拦下,“二哥!不可!钱未到手,还不能杀他!” 阔刀悬于公孙宇颅顶,发丝已被斩断些许,恶鬼蛟长相凶恶,活像恶鬼,此刻靠近公孙宇,公孙宇心中也是感叹怎会有如此贴近‘凶神恶煞’四个字的人。 只不过他心中庆幸,还好编造了万家的身份,否则这一刀落下定是必死无疑。 听的几声踉跄的脚步,却是那男人此刻终于冲了出来,只不过面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殷红色。 “这个总可以杀了吧!”那恶鬼蛟一阵狞笑,凌空翻转越过公孙宇,手中阔刀横扫而出,似要将那男人斩为上下两段。 那男人也是露出一个不知是喜还是悲的表情,右手向前伸出,五指张开,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一声,“以我肝目之灵,以我今生之命,参差,长!” 五株手臂粗细的荇菜自公孙宇脚下猛然钻出,生长之迅猛令人咂舌。 公孙宇还未反应过来便是被缠住了手脚,这种失去控制的危机感让他心中一紧,可惜根本挣脱不开。 那五铢荇草却是做出弯弓的形状,弓若满月,骤然将公孙宇远远抛出,径直落入淮阴河水之中。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男人身上,岂料当真有人不顾自己的生死。 那男人的眼中露出几分释然,可惜还未消散便已是化作永恒,他的身躯被拦腰斩断。 公孙宇回头望去,却正看到血溅三尺的场面,心头一热,眼泪簌簌而下。 可惜巨浪滔天,眨眼便将他吞没。 那翻江蛟手中凭空生出一乳白色玉锥,他口中念念有词,听不甚明了,只不过那玉锥悬浮而起,不断变大最后化作船只大小,破浪而行直追公孙宇而去。 那恶鬼蛟与混山蛟只是冷笑,他们可知道这是翻江蛟的本命至宝,人族修行之法千门万类,更有大道三千之法。 若有五行之灵根便可修天地五行之法,若是灵根杂而不纯则只能退而求其次,修五行衍生之法,灵根之说自古有之可是虚无缥缈,无人得证,终是以入道之术作为根基。 其中一类便是重器,形乃谓之器。 而翻江蛟正是修得这器法,那玉锥乃是他毕生修为之凝聚,器毁则人亡。 公孙宇落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瞬间便灌入他的五脏六腑,凶猛的浪潮就像山岳压在胸口根本无法喘息。 精神恍惚之间,他的眼前出现一道亮光,那光芒在昏暗的河底无比刺眼,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朝着那抹光亮涌去。 光线太过刺眼,只有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是谁!” “人族!带回族中!带回族中!” 公孙宇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中他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水下宫殿,宫殿中的所见的都是入道经之中提到过得鱼人族。 鱼人族向来与人族井水不犯河水,唯有风高浪急之时才会倾巢而出,跃出水面透气。 翻江蛟面露异色,那乳白色的玉锥倒卷而回,只不过锥尖并无血迹。 “老四,怎么回事?人跑了?”恶鬼蛟自然也是明白锥尖无血迹代表的是什么,开口问道。 “跑是跑了,只不过活恐怕是活不了了。”翻江蛟回答道。 “到底怎么回事?” “他被鱼人族抓走了。”翻江蛟手掌一翻,乳白色玉锥便消失不见了。 恶鬼蛟与混山蛟听到鱼人族也不禁眉头一皱,他们号称淮阴四蛟龙,自然是对于鱼人族相当了解。 鱼人族之中多为凶猛鱼类,天生的嗜血比之兽族更甚,再加上在水中种族优势,也有人称之为水中霸主。 “那看来连个骨头渣都不会剩了!”恶鬼蛟冷哼一声,他可是吃过鱼人族的亏,心中忌惮不已。 河面波涛汹涌,时而如万马齐喑,时而又如雷霆万钧,去势不止,来势汹汹。 公孙宇已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悠悠醒来之时却发现全身被幽绿色的水草所捆缚,明明只是水草随着水流而不断飘动,但是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人族!人族!人族!” 耳边不断传来嘈杂的声音,声音尖利好似铁器摩擦,他微微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在他的眼前是一群鱼人,他们有着与人类一样的上半身,只是面目丑陋,皮肤之上嵌着鳞片,看上去无比狰狞,下半身依旧是鱼身。 公孙宇神色惶恐,他在坊间曾经听闻过鱼人族食人肉,凶残无比,心中本以觉得恶鬼蛟已是面目可憎,如今相较却显得稍许面善。 幽绿色的豆子大小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公孙宇最先别过了头。 令公孙宇惊奇的是他如今身处河水之中,竟是丝毫不感觉到难受。 屏息凝神,心中稍定,随着念头一转,寂灭之炎再次幻化,可是这一次只有银针大小,微不可察。 寂灭之炎成形刹那,公孙宇只感觉胸口似有巨石,头脑亦是昏昏沉沉,寂灭之炎随之熄灭,他在此陷入了昏睡之中。 昏睡之中,他隐约听到雷鸣之声,可是深水之中又怎会有雷鸣。 轰隆隆震天巨响将他惊醒,此刻他已是被捆绑在一块巨石之上,而他的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海沟,无数气浪泡沫从海沟之下蹿出,那轰鸣之声正是从海沟之下发出。 而十丈之外,百名鱼人匍匐在地,他们低头吟诵着古老的文字,似乎在呼唤什么。 公孙宇听不懂他们的古怪语言,只是心中升起强烈的危机之感,他的动作更加猛烈,想要挣脱身上的水草,谁知水草仿若通灵,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却始终贴着他的躯体,无比神异。 不过显然此刻并不是感慨之时,海沟之中猛然涌出巨浪,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在海底搅起翻天巨浪,一巨大的圆球缓缓升出海沟,河水在这一刻立刻沸腾了起来,公孙宇全身赤红,竟是被河水烫伤。 那圆球足有山峰大小,似乎是一只眼球,只见它微微抬起眼皮,骤然绽放出万道光芒,仿若一轮炎阳。 光芒格外刺眼,公孙宇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只不过身后忽然传出凄厉叫声。 他回首望去,那些鱼人竟是在白光之中化为湮灭,一缕缕轻烟随着海浪散去。 有一鱼人高高站起,展开双臂,眼神炽热地望着那颗眼球,唯有他沐浴在白光之下,身上的鳞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露出如玉一般光洁的肌肤,鱼尾尽数褪去竟是化作双腿。 此刻他已经不能被称作鱼人了,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足以令无数女子癫狂的美男子,湛蓝色的发丝随波而散,双眸倒映出深海的颜色,那是令人目眩神迷的颜色。 同类的死亡并未令他有丝毫的动容,一圈圈涟漪以他为中心荡漾而出,每一道涟漪都令公孙宇为之心悸。 强大,无比强大,公孙宇能够想到的唯有这两个字,眼前的这个男人远比枫郎平还要强大。 白光之下,仅剩下男人与公孙宇。 公孙宇背对着巨大的眼睛,原本的灼热之感此刻荡然无存,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那是一种解脱。 无比的轻松,似乎灵魂都要透体而出了一般。 乳白色的光华不断从公孙宇的身体析出,在涟漪之中身形宛若风中残烛摇摆不定,捆缚的水草在白光之下也是化作灰烬,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发光的眼睛飞去。 公孙宇在朦胧之中看到了另一番光景,那是一片洁白无瑕的世界,有无数如他一般透明的人,他们的肋下生出一对羽翼,羽翼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那是久违的母亲怀抱的温暖。 那些背生双翼的人飞天而去,公孙宇缓缓抬头,在天际的尽头处有一颗猩红的眼球,妖异可怖。 只是在公孙宇的眼中,那颗眼球却是令人如痴如醉,目眩神迷。 危机时刻,眉心传来刹那的灼痛之感,枫叶的印记在他的眉心浮现,他一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一切都在刹那之间,他睁开眼看到那男人跪伏在地,口出人言,话语极轻却极具穿透力,在公孙宇的耳畔响起。 “伟大的深海之主,以我族之运,奉吾主名,统御四海,君临九州!” 淮阴河上卷起百丈巨浪,澎湃汹涌,摧枯拉朽,两岸的百姓都是惊恐高呼河神发怒了。 公孙宇的眉心红枫印记并未就此散去,反而是愈加鲜艳。 红枫色的火焰自他的眉心印记处狂涌而出,这是枫郎平临死之际留下的火种,然而火焰燃烧的却是他的生命力。 人体器官之中唯心属火,其表在舌,枫红色火焰涌出的刹那,公孙宇的心脏骤然一顿,大脑也是化为空白一片。 那巨大的眼球似乎发现了公孙宇的抵抗,白光更盛,海沟之内再次喷涌出灼热的气流,河水的温度急剧升高,方圆十里的河水瞬间沸腾。 狮心府的强者在这一刻都是略有所感,他们纷纷望向淮阴河方向,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深水之中,公孙宇全身已是被枫红色火焰包裹,枫红色火焰剧烈颤抖,似要挣脱那巨大眼球的吸引力。 海沟之中再度探出一巨大的眼球,这颗眼球缓慢升起,在深水之中竟是以两颗眼球为中心卷起风暴。 那跪伏在地的男人纹丝不动,依旧是虔诚的拜伏在地。 此刻的公孙宇处于极为特殊的状态,若是被他人瞧见定会当做气绝身亡。 枫红色的火焰化作一道箭矢,裹挟公孙宇破水而去,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一脸虔诚的男子对此熟视无睹,他的眼中只有那充满力量的深海之主,区区一只蝼蚁却根本不值得他留意。 深海之中似乎暴怒,海沟之下飞出一枚骨刺,只眨眼便临近公孙宇身前,枫红色的火焰根本不能阻止分毫,瞬间没入了公孙宇体内。 剧痛立刻让公孙宇醒转,眉心处的枫叶印记亦是随之消失,一口鲜血顷刻喷出,染红了本以沸腾的河水。 失去了枫红火焰的庇护,公孙宇立遭重创,面色惨淡如纸,身形再次向着那风暴中心飞去。 异变抖生,海沟之中传出一阵洪亮的号角之声。 号角之声雄浑高亢,河水在号角之声中渐归平静,风暴也是被音波震散。 白光不断聚拢,收缩于眼球之中,海沟之下爆发出令人震颤的气息,一道道波浪自海沟之下涌出,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那原本虔诚跪伏的男子此刻也是猛然站起,他右手微握,蔚蓝色的光芒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在他的掌间不断汇聚,最终化为一柄三叉戟,通体幽蓝,璀璨夺目。 他将三叉戟负于身后,踏水破浪,丝毫无阻。 那两只眼球猛然摆动了起来,似乎在挣扎,它逐渐下沉,缓缓落回海沟之中,尽管它剧烈摆动着眼球,但是却根本无法阻止下落之势。 本以近在咫尺的公孙宇此刻又被眼球挣扎极其的水流退走,这一次再无丝毫阻拦,几息便飘出水里。 两只眼球此刻已是完全沉入到了海沟之中,传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之声。 第九章湘渔村 淮阴河交琅州与珉州,周边多水寇渔村,只是近日淮阴河河面异象连连,波涛澎湃,声势骇人,根本无人敢出海。 湘渔村正是珉州贵阳府下一处村落,村中仅有一二十户,皆是靠着打渔为生。 无法出船相当于断了他们的生路,仅两三日便已是有人支撑不住。 村中有一位奇人,他能观水上云气变化判断此行吉凶,村中的人也正是凭着此人的指点在这暗潮汹涌,危机暗藏的淮阴河上屡次保全性命。 这位奇人是孤身一人来到湘渔村的,他很少开口,也从来没有人见到他笑过。 他永远都是面如表情,每当黄昏的时候他就会坐在河边,望着那染红了半条淮阴河水的夕阳。 村里的人便喊他为‘望叔’,他也并不反对,只是点了点头。 望叔不是村里的人,但是村里的人却从来不拿他当外人,若是有重大的决定一定会问一问他的意见。 如今他们已是被逼上了末路,村里的粮食也仅是勉强糊口,几日不打渔就是生死存亡之际。 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商量着出海,他们找到了望叔。 望叔的草屋特别简陋,房中也不置灯火,一张自己亲手制作的木床,一张放茶盏的木桌,灶台建在屋外,屋内空空荡荡。 他坐在门槛上,望着那渐复平静的淮阴河河面,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本来已是可以出船了,但是水上云气朦胧,若隐若现显出几分诡异,他的心中隐隐有几分担忧。 “望叔,望叔,”还未近前,那几个年轻人便是呼喊着。 望叔抬了抬头,并未有太多的动作,只是看着他们走到近前。 “望叔,这几天没有出船,家里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天出船,望叔,你看怎么样?” “这几日水上定是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变化,云气不明,恐怕并未平稳,最好不要出船。” “望叔,明天就到了交租子的日子了,今天如果不出船的话,明天交不出租子肯定又要遭殃,那个老贼怎么不死在水上!”其中为首的男子愤愤然道。 湘渔村二十多户人家中有一家格外富裕,霸占了整个村子的渔船,他将渔船租借给村民,按日份收租,家中还养了一些绿林草莽,拳脚功夫甚是厉害,村中的不少人都吃过苦头。 望叔沉吟半晌,如今的情况已没有太多的选择,唯有赌一赌运气了。 “那这次我与你们一同出船。”望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道。 几个男人喜出望外,望叔虽很少出海,但仅有的几次都是满载而归,这也是望叔被称为福星的原因。 五人出船,乘着风浪朝着远处划去,距岸边十里处停了下来,淮阴河水浪滔滔,渺渺秋风愁人怀。 秋风萧瑟,望叔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他早已收网,今日的收获颇丰,相信交了船租尚有结余。 他坐在船上看着那如血残阳,一切好像都停留在了那一天。 出神间,忽然听到有人高喊,“有大家伙!快帮忙!快帮忙!” 周围的小船立刻朝着那呼喊之人聚拢,只见那人吃力地拉扯着渔网,窄窄的渔船在河面上左右摇摆,大有倾覆的趋势。 周围的四艘小船紧靠在一起,各自分拉一角,这才将渔网缓缓拉起,只是令他们未曾想到的是渔网之中并不是大鱼,而是已经昏迷的公孙宇。 四个年轻人转头看着望叔,这种时候就需要望叔拿主意了。 望叔看了看公孙宇,在他的眼中公孙宇全身缠绕着灰色的死亡之气,唯有眉心一点嫣红之色,可惜微不足道,死相已定。 人总有一死,死有半尺黄土盖身也好过葬身鱼腹。 “把他带回去吧。”望叔开口道。 那四人也是点了点头,将公孙宇拖上了小船。 望叔察看了一番公孙宇的伤势,果真是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望叔,他还有救吗?” 望叔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只是拨动船桨准备返程。 日暮时分,五人终于回到了湘渔村。 一群人将公孙宇围了起来,公孙宇看起来只是一个年轻的少年,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湘渔村民风淳朴,年纪最大的王婆婆花发尽白,拄着一根藤木拐杖,双眼怜爱地看着公孙宇。 “这孩子真可怜。” 周围的村民都是纷纷点头,在他们的眼中这孩子必定是淮阴河水寇的罪孽。 “小望啊,真的救不回来了啊?”王婆婆颤巍巍地开口道。 望叔走到公孙宇的身前,蹲下身子将右手手掌放在公孙宇胸口,双目紧闭。 村民都屏息不敢出声,他们静静地看着望叔。 良久之后,望叔才缓缓睁开双眼,长叹一口气,“生死都要看他的造化了。” 说完之后,望叔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疲劳。 “让我来照顾这孩子吧。”王婆婆嗫嚅着说道。 “婆婆,还是让我来照顾他。”望叔难得地提出想要照顾公孙宇,引得村民们轻咦。 王婆婆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 公孙宇被送到了望叔家中,躺在木床之上,伤势并未有丝毫好转。 望叔关上房门,走到公孙宇面前,他看着公孙宇,一抹深蓝自他的眼眸之中一闪而逝。 公孙宇此刻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个当初他入道的奇异空间,寂灭之炎仅剩下了一缕火苗,火苗摇摆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前所未有的疲累让他想要睡去,可是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回荡,似乎是在呼唤他。 他回头望去,熟悉的宅子,熟悉的门板,还未走动便是听到了母亲的话语。 “哥哥,我身染重疾,已没有几天日子了,不求能够得到你的原谅,但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宇儿。” 公孙宇紧握双拳,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他缓步向前,行至门前,转头正对上那陆天放的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公孙宇已是双眼通红,指尖随着念头而生出半截寂灭之刃,他朝着陆天放冲了过去。 陆天放两指探出,四条银蛇再次没入他的身体,毫无还手之力,那万蚁噬心的痛苦却不能让他喊出半句。 他趴在地上,眼神中满是不甘。 寂灭火焰刹那间高涨,本已是风中残烛,如今却是势如破竹。 墨黑火焰凭空生出,将一切焚毁,公孙宇又回到了那片空地,只不过这一次他已被寂灭之炎包围。 寂灭之炎熊熊而起,公孙宇尝试控制却发现根本无法调动,火势不断蔓延,朝着中心聚拢。 面对着突发情况,公孙宇手足无措。 而此刻原本一直被系于腰间的阳炎葫芦却是躁动起来了,葫芦塞骤然弹起,寂灭之炎竟是从公孙宇的体内不断涌入阳炎葫芦。 望叔此刻坐在木桌旁,这神奇的一幕并未吸引他的注意,他只是低头看着碗中的水,清水不受控制的旋转,在碗中间形成一个旋涡。 本处于危境的公孙宇发现形势似有改观,寂灭之炎火势似在减弱,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这足以让他松一口气。 阳炎葫芦绽放出五色光华,这是从未有过的异象,若是枫郎平此刻在此定会惊呼出声。 千万里之外,无数修士心驰神往,传说之中乃是仙人洞府的天心州此时也是发生了一件震动州府之事。 天心五圣府之一的战皇府少府主金傲拜师九天鹿仙台,何为鹿仙台? 天地苦仁久不医,独立世间避生离。斩仙锁神妖魔泣,唯我九天鹿仙台。 鹿仙台乃是天子所属,真正的地位尊崇,一人之下,万族之上。 只是这些距离公孙宇更像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故事,阳炎葫芦似无底一般,源源不断的寂灭之炎尽皆没入其中,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此时本是公孙宇破关的绝佳时刻,可惜他并无师承,只能让着千载难逢之机溜走。 盏茶功夫,终于不再有寂灭之炎涌出,葫芦塞再次将阳炎葫芦封上。 公孙宇亦是随之睁开双眼,眼中黑芒涌动,浓郁的戾气攀上他的眼角,只是这戾气眨眼便散去了。 体内的伤势竟是全部康复,他分外惊奇,余光却是扫到了望叔。 望叔依旧是稳如磐石,独坐于木桌旁,碗中的水已经平静了下来。 在他的记忆中,依旧是那个宛若日轮的眼睛还有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 他不开口,只是看着望叔。 望叔亦是不开口,他向来如此。 公孙宇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 望叔并未开口,站起身来,推开门,门外恰好传来鸡鸣之声,日出东方正如初升之卵,天地之根本所在。 公孙宇也是被这一幕所吸引,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胸口闪烁着微不可察的七彩之光,仅只有一刹,随即隐没。 那抹晨曦终于跃出水面,何为晨曦,仅此一瞬。 望叔不动神色,转身看着公孙宇,他终于开口,话语之中带着几分悲凉,“世间永恒的只有孤独。” 公孙宇不明所以,他只觉得全身说不出的畅快,力量在全身每一处涌动。 “屏息凝神,去寻找你的法。”望叔搬了一张木凳,坐在木凳上望着天边那冉冉升起的太阳。 公孙宇一愣,他依旧是不明所以,他不知道何为法。 “天地万物皆有法,万族万法,你既不是人族,那便不能修行人族之法,唯有在天地间找到自己的法才能更进一步。” 第十章火种 公孙宇回想起了枫郎平曾经说过的话,他已经知道了属于自己的道,寂灭之炎便是他的道。 可是法是什么,枫郎平只字未提 公孙宇整理一下思绪,试探地开口问道:“前辈何意?” 望叔长叹一声,也不知是感慨公孙宇朽木不可雕也,还是感慨那消逝的晨曦。 “你元力满溢,早已超出了你的极限,本是必死之局,不过你的宝物已经将多余元力吸收,现在正是冲击凡境一星的绝佳机会,凡境一星才是步入修者世界的门槛。” 公孙宇不解其意,他无论如何回忆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 他对于望叔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莫名的信任是极其危险的。 “人族凭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借鉴万族修行之法,经万年传承,如今已是深不可测,据说人皇之所藏着万族之法。万族之内除了人族之外,其他各族生而有法,虽得天独厚,但是却有所限,各有利弊,互有长短。为你治疗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并非人族,体内潜藏着极为危险的力量,若是曾经我定然会将你斩杀,只可惜现在我已经不愿再涉足修士之间的争斗了。你找到属于自己的法之后,就尽快离开吧。” “我该如何做?” “炎族之法正宗当属天心州内的天心五圣府之一的焱火府,据说族内火种代代传承,蕴有无上火法,可惜无缘入天心州得一见,其余皆是旁支,你本血脉驳杂,应无机会激发炎族血脉,想来是有大机缘,既已入道,那就要凝聚属于自己的火种,你的火种便是自己的法。” “火种?” “正是,那火种便是你的法,火种不熄,则大道不灭。它是你力量的根本。” 公孙宇若有所思,他盘膝坐下,摒弃杂念,意念再次回到了那熟悉的地方,此刻四周依旧是黑炎环绕,只不过相较于之前显得无比温顺,皆随他的意念而动。 他坐于地上,轻声低吟,似乎在呼唤,四周黑炎已是随之雀跃。 本是平静之时,一股狂暴的力量顿时席卷而来,那股力量冰冷而又强大,黑炎刹那熄灭,一根骨刺瞬间没入了他的胸口。 这根骨刺正是那深海之主最后射出的那一根,本是夺下他性命的利器,却未曾想到被他体内更为霸道的寂灭之炎压制,此刻寂灭之炎尽归公孙宇所掌控,霸道之力当然无存,正是骨刺显威的时刻。 公孙宇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液洒在木墙之上。 他牙关紧咬,丝毫不敢放松,骨刺已经横在他的体内,稍稍牵动便是必死无疑,为今之计只有利用寂灭之炎将骨刺炼化,只是那骨刺散发出深蓝色的光芒,深蓝色的光芒潜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那是深海的气息。 深蓝色的光芒宛若潮汐一般不断冲刷着公孙宇的身体,寂灭之炎节节败退,深入骨髓的寒意在他的体内蔓延。 眉梢、眼角以及脸颊上逐渐覆上寒霜,淡淡的一层,夹杂着几分淡蓝色。 望叔的脸上闪过讶异之色,他不清楚公孙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炎族之人的修行之法绝不会偏离火焰二字,眼前的寒霜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寂灭之炎渐弱,公孙宇已是强弩之末,败亡只是早晚。 公孙宇心中生起一股狠意,既然无法炼化,那便吞噬。 寂灭之炎强横无比,想要强行炼化骨刺却是僵持不下,可见那骨刺力量的强大。 深海的力量寒彻骨髓,寂灭之炎化作猛虎,张口便将骨刺吞下,骨刺剧烈震动想要挣脱,奈何源源不断的寂灭之炎前赴后继,与骨刺形成僵持之局。 公孙宇体内的元力本就极为稀薄,仅只有几息,体内的元力已是所剩无力,寂灭之炎已是摇摇欲坠。 阳炎葫芦果真不愧是枫郎平留下的宝物,在此刻已是通灵,葫芦塞径直飞出,一滴黏稠的液体自葫芦之中飞出,落在他的口中。 这一幕又是让望叔极为惊奇, 他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宝物。 万世大陆之上,宝物分为凡器,灵器,宝器,仙器以及传说中的无上宝具。 在他看来,公孙宇手中的阳炎葫芦绝不仅仅只是灵器,更有可能是极为稀有的宝器。 一刹那,望叔的眼中闪过一抹炽热之色,只不过很快便消退下去了,他依旧坐在门外。 仅只有一滴,公孙宇体内的寂灭之炎瞬间燃了起来,如同久旱逢甘霖,如同干柴遇烈火,熊熊黑炎与那骨刺相持不下。 骨刺之上的深蓝色气息与寂灭之炎相互缠绕,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隐隐有交融之象。 一滴酒浆本已是到了公孙宇的极限,只不过与那骨刺相交不下的战争之中很快便消耗殆尽,又一滴酒浆自阳炎葫芦飞出,落在公孙宇的口中。 旧力刚去,新力又生,时间在不经意间悄然而逝。 自日出到日落,又是同样的河岸边,半江瑟瑟半江红,一轮红日只留下一抹如血残阳。 望叔望着那里,似乎每一日都是那一天。 他还记得那一日,那个人,那一抹残阳,可惜人这一生永远都无法后悔,即便后悔也永远无法回头。 这一夜并未平静,约是到了一更天,外面下起了雨,秋雨连绵,淅淅沥沥,不似春雨润物无声,不似疾风骤雨暴虐,只是静,静极了。 一滴又一滴酒浆自阳炎葫芦飞出,源源不断的寂灭之炎生生不息,公孙宇的心神渐渐沉去,本应是由他掌控的寂灭之炎似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与那骨刺之上的深海气息交织,渐成水**融之象。 公孙宇此刻俨然成了一个旁观者,在生生不息的寂灭之炎中寻找那属于他的火种,他的法。 他从未接触过法,只能回忆起自己所遇过的所有人,借鉴他们的法。 陆放成名之技名为玄刹,乃是雷霆之法,以迅疾见长。 枫郎平之法皆以枫叶为媒,枫火之法并不灼人却是凶若洪水猛兽。 这两人各有千秋,所行之法也各有特色,而他应该如何选择呢? 火焰自然是燃烧为主,可是仅仅如此却落了下乘,寂灭之炎无比霸道,所过之处,尽归寂灭,毁灭似乎是最为贴切的法。 心中想到此处,便尝试着凝聚火种,那寂灭之炎深处私藏着猛兽,公孙宇每次尝试都被那股霸道的气息震碎,毁灭之法似乎无法走通。 那骨刺依旧未曾安分,寂灭之炎将骨刺层层包裹,并未炼化,却有吞噬之迹,寂灭之炎竟然染上了些许蓝色,他不知这究竟时好时坏。 但眼前这一幕却给了他启发,既然毁灭之法不可行,那便修吞噬之法,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集百家之长也许可成大道。 公孙宇毕竟年少,又是初入修者之列,根本不知道吞噬之法代表为何。 万世大陆之中修者无数,各门各派,宗室家族甚至是世俗皇权修行之法万千,自然也有人修行过吞噬之法,只是吞噬之法有伤天和,为天子所恶,被列为魔族之法,乃是万族之敌。 吞噬之法无比强大,前路更是无限宽广,可惜修成无比艰难,乃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 公孙宇再次尝试凝聚火种,寂灭之炎狂涌而出,阳炎葫芦已不再是一滴一滴融入他的身体,而是成涓涓细流一般流入公孙宇口中。 寂灭之炎狂涌而至,黑炎逐渐汇聚,化为栗子大小的火种。 公孙宇能够感受到火种之内的狂暴之力,可惜这并不是他的法,或者说只是一个空壳。 何为吞噬? 何为吞噬? 吞之,噬之。 火种之上缓缓镌刻出五彩的纹路,五彩的纹路蔓延而上,那是十分独特的阵纹,他的思绪飞速闪动,吞噬二字在他的脑海之中回寰。 那是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颜色,也是公孙宇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五彩之色仅有淡淡一缕,极不起眼,枫郎平的火种也是分出了一缕枫红色的火焰镌刻其上,极为隐晦的是一缕殷红与那枫红色火焰夹杂在一起,最终是骨刺上的深蓝色附着其上,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的身体内竟然潜藏着如此繁杂的力量,每一种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凝聚火种是极其复杂的过程,每一刻都需十二分的贯注,公孙宇的额头不断沁出汗珠,他并不知道吞噬之法乃是天理所不容,修行者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的皮肤逐渐干枯,满头黑发自发根变得花白,整整三日,滴水不进。 望叔极为少见地未看残阳,他这三日见证了公孙宇那匪夷所思的变化,开始为公孙宇护法。 火种一点点凝聚,其上的纹路愈加鲜明,公孙宇隐隐有所觉,他似乎要打破一些极为隐晦的东西。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怎能半途而废。 吞噬火种似乎到了圆满之刻,公孙宇的精神力也已经到了尽头,阳炎葫芦中的酒浆早已耗尽,此刻燃烧的已不仅仅是元力,更是他的生命力。 满头白发,皮肤褶皱,再无少年俊朗,再无少年之英气,年少老成,不外如是。 公孙宇长叹一口气,双眼微微睁开,一青一黄如今色彩黯淡,这一口气似乎叹尽了世间所有的惆怅,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皮肤枯槁宛若年过五旬的老者。 这或许就是代价。 天际隆隆作响,不知何处来的乌云纷纷聚拢,云层之内电闪雷鸣不断,每一声都似乎要把天劈开一个窟窿。 望叔抬头而望,双目之中涌动着淡蓝色的光芒,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有灾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看来,一切又要改变了。 第十一章无花 晴空万里变却电闪雷鸣,异象更迭似宣泄,怒火的宣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无数雷霆倾泻而下,尽皆落在这珉州弹丸之地,一时间哀嚎四起,犹如人间地狱。 公孙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那震耳欲聋的雷鸣闪电似乎只是秋夜里的蚊虫,他们本就渺小,只是因为畏惧而恐惧。 望叔眼中流露出几分悲哀,他悲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湘渔村的村民。 一道雷霆在他的眼前落下,简陋的草屋瞬间崩塌,他的眼中依旧是那抹如血的残阳,只是今日的血色格外浓烈。 公孙宇也是被这一道落雷惊醒,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四周逃窜的村民,血迹斑斑的地面已是坑坑洼洼,满目疮痍。 “这一切因你而生,皆是你的命数,不必感怀。”望叔忽然开口了,只不过他面向着远方,不似说与公孙宇更像是说与自己听。 他的话公孙宇并未听进去,只是很快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的手上沾染过不少的鲜血,可是如此残忍暴虐的屠杀却是头一遭见,心中震颤不已。 思索间一道雷霆正落在他的头顶,还未等他反应,望叔便是伸出了手指,淡蓝色的光华化作一巴掌大的圆镜横在公孙宇头顶。 雷霆撞在圆镜之上,圆镜荡出阵阵涟漪,似要破碎一般,却迟迟未破碎。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此刻公孙宇已是看出望叔绝非寻常人,“还请前辈教我!” 雷雨不过盏茶,珉州已是化作一片焦土,死伤百姓数不胜数,修士亦是元气大伤。 转眼间,湘渔村化为一片废墟,不足百人就倒在那焦土之中,淮阴河水冰冷刺骨,就这般将尸体淹没。 公孙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打破了天道下的禁忌。 望叔也是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电闪雷鸣之后就是连绵的秋雨,悲哀自心底而起,眼泪从眼角滑落,或许是为了眼前这些人,或许是为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们之间似乎有着解不开的缘分,此去东方三百里有一宗门,你可前往拜师。” 话音刚落,望叔便是投身淮阴河水之中,在公孙宇诧异的目光之中化作一条鲤鱼,鱼鳞是翡翠一般的深蓝色,鱼尾是残阳一般的血红色。 它朝着远处涌去,消失在茫茫水面。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公孙宇拍了拍自己的脸,并非是做梦。 滴答滴答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他仰头看天却不知何去何从。 望叔临走时的那句话在他的耳边响起,东方三百里的宗门,可前往拜师。 他的心中犹豫不定,家族之内尚视他为耻,更何况是宗门,九州之内皆是人皇之土,最为看重血脉传承。 枫郎平所交托与他的宝玉已落入淮阴四蛟龙手上,他定要夺回,只是实力天差地别,贸然返回也只不过是羊入虎口。 思来想去,他决定前往望叔所说的那个宗门试一试运气。 湘渔村向东三百里有一宗门,传承久远到被人所淡忘,宗门百里有一座城,名为留青。 留青城有一门派,名为万剑门,以剑入道,养气于心。 周遭百姓无不趋之若鹜,可惜万剑门四年收徒一次,每一次收徒仅收十名,条件之严苛可见一斑。 今日却正巧是四年之期,公孙宇从未离开过青陵府,这些时日在外流浪让他少了些许的杀气,多了几分随遇而安的洒脱。 湘渔村村民的死亡他的心中虽留下了些许的伤心,但终是昙花一现。 他看过的生生死死何其多,他经受的冷落痛苦何其多,最终也不过是置之一笑。 湘渔村外向东不过十里便有一小镇,可是现在也只是一堆废墟。 天色已深,入夜之后寒意更重,公孙宇终归是肉体凡胎,自然也是耐受不住寒冷,他寻了一处角落,四面有残破的断墙阻绝了大半的冷意。 靠着墙壁,他很快便睡了过去。 今夜,无星无月,夜色浓重。 越是到了三更天,万籁俱寂,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是惊醒了公孙宇,他于睡梦中醒来本有些迷糊,但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让他清醒大半。 他屏息凝神,竖耳听去,听到有三三两两的马蹄之声,似乎悠悠两三个男人。 其中一个声音阴冷,“嘿,这万剑门收徒却让我们兄弟几个大赚一笔。” “可不是,这赶路的都是非富即贵,只可惜修为平平,只能成为咱们哥仨儿的口袋,现在就要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了。” “那留青城的许家也是个狠人,竟然想到如此阴狠的主意,只是为了要送他那宝贝儿子入万剑门。” “哼,万剑门那可是贵阳府最为强大的宗门,即便是府中也要给几分薄面。宗门产业更是遍布整个贵阳府,如果能入得其中那可谓是一步登天,杀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大哥,不如我们也去试一试?” “别做梦了,万剑门收徒只收十二岁以下的入境修士。” “十二岁?难怪宗门世家一脉相承,比不得,比不得。” 骂骂咧咧之中多出了一些拖拉东西的声音,公孙宇已是听出了一个大概,原来也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不过更为重要的是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城,城中有一个万剑门的宗门正在收徒。 万剑门,或许就是望叔所指的那个宗门,公孙宇心中已是有了猜测。 林中的四人盏茶之后策马离去,仅留下公孙宇。 公孙宇这才探头望去,听那四人的话语应该都是修者,实力恐怕不弱,他这等初入凡境的遇到恐怕更是自寻死路。 相比之下,公孙宇再次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心中更加迫切想要得到力量。 以防遭遇那一行四人,公孙宇静坐其中,屏息凝神,收束意念,沉浸于火种镌刻之中。 周遭火元力纷纷融入公孙宇体内,寂灭之炎强横无比,对于火元力的掠夺更是蛮横,周身半尺之内,雾气弥漫。 意念空间之中,那枚火种悬于公孙宇头颅之上,寂灭之炎将他裹入其中,吞噬之法悄然运转,这一次吞噬的是天地间弥散的火元力。 时间在不知觉间悄然而逝,阳光透过树梢落在公孙宇身上,些许的暖意让他醒了过来,竟已是日上三竿。 苍苍白发,却让他多了几分沧桑,不知为何每一次修炼,他似乎都在另一个世界沉沦,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改变着他。 他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尘土,长吁一口气,一道烟雾从他口中喷出。 行至半路,已是饥肠辘辘,可惜山林之中并无人烟,只能低头向前。 山路崎岖,更有飞禽走兽,他缓步前行,不疾不徐。 身后忽然响起了马蹄声,由远及近,公孙宇心念一动,指间夹起一根寂灭之炎化作的银针,踏入凡境一星之后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寂灭之炎的可怕。 凡境修士极少能够运用自己的法,公孙宇已算的上是其中的异类,寂灭之炎幻化出的匕首无坚不摧,可惜太过耗费元力,非到危急时刻不可轻易施展。 一匹棕黄骏马自他身边疾踏而过,片刻不停留,似风尘仆仆,似十万火急。 公孙宇只是匆匆一瞥,瞥见了那人腰间系了一块木牌,木牌之上以朱砂写有万剑二字,料想是那万剑门弟子。 马腹之处横放一宝剑,仅只是剑鞘便华贵无比,可见地位之尊崇。 人族修士之中剑修算不得少见,但御剑万里才是仙人风姿。 公孙宇见并非昨夜歹人,指尖寂灭之炎随之消散。 出了山林便上了大道,大道上明显热闹起来了,修者与平民在这一刻似乎并无太多的不同,他们都有着同样的路。 公孙宇此刻是口干舌燥,饥渴难耐,只是方圆数里并未看到人家,眼前景物似乎有了重影,他脚步踉跄,神智已是有些不清,又行了半个时辰,他脚下一软摔倒在了大道上。 来往的行人并未有丝毫停留,唯有一行走和尚停在他的身前,将公孙宇扶起带到附近的一棵树荫下。 和尚从包袱中拿出一块干粮,解下腰间的水囊,清水就着干粮送入公孙宇腹中,盏茶之后,公孙宇这才缓缓恢复知觉。 他睁开眼便看到一颗油光锃亮的光头,和尚本就是极为少见的人物,公孙宇也只是听说过僧人的存在,只不过关于僧人的存在却有着许多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他们是渡人的神佛菩萨,有人说他们是是非不分的魔教中人,他们很少现世,现世必有灾厄降临。 那和尚见公孙宇并不言语,以为公孙宇尚未醒转,便轻声唤道:“施主?施主?” 公孙宇这才仔细打量起了那和尚,那和尚唇红齿白,皮肤白皙,完全不似传闻中的和尚模样。 “多谢救命之恩。”公孙宇感激道。 那和尚也是竖掌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施主不必介怀。” 公孙宇扶着树干直起身来,缓了一口气,继续出声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皈依寺,无花。”无花嫣然一笑,胜却无边春色。 公孙宇嘴角微撇,他能够想到的唯有那深水之下的男人才能与之一拼。 “在下公孙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缘必有重谢。”公孙宇并不想与这和尚有太多的牵扯,只想尽快脱身。 无花摆了摆手,“公子言重了,阁下少年白发,天生异象,绝非寻常之人,可惜心中似有戾气阴郁,还望公子释怀。” 公孙宇凝目望向无花,无花眼神澄澈,不避不躲,四目相对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多谢提醒,后会有期。”公孙宇抱拳快步离去,他只觉得这个和尚无比的危险,似乎有洞穿人心的能力。 一个人最害怕的便是**裸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无花看着离去的公孙宇摇了摇头,握紧脖间的佛珠,似有所感望向那晴空万里。 第十二章冤家路窄 公孙宇告别了无花之后,又朝着东方前进,留青城此去不远,沿路更是多了许多修行之人。 万剑门四年收徒一次,每一次都是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人蜂拥而至,为的并不是入万剑门山门,而是为了入万剑门择徒之地寻一份机缘。 万剑林传承已有百年,其中暗藏着无数剑意传承,倘若有幸获得前人指点,那修为必然是一日千里。 兵乃杀人之器,剑乃兵中王者,锋芒之锐,势不可挡。 行了足足半日,夜空繁星密布,皓月当空,明日应是好天气。 身上并无盘缠,只能露宿街头,留青城在夜色之中仿若一个巨人,披着墨黑色的斗篷隐匿在夜色之中。 留青城中并无宵禁之说,夜色已深依旧是灯火通明,一盏盏明灯悬于街头,街道两旁门市繁华如昼,公孙宇一路走去,虽是热闹,他却只觉得孤独。 街道正中央有着留青城中最大的青楼,***。 ***门前人潮如流,彼此热切,三三两两烟花女子面带桃花,嬉笑怒骂之间将街上的男子揽入怀中。 公孙宇本是不在意,偏却一藤球从楼阁之上落下,不偏不倚砸在公孙宇的脑袋上。 藤球本是空心,砸在公孙宇的脑袋上不疼不痒,藤球滚落在脚边,溅起尘土。 公孙宇抬头望去,正巧见伊人掩面而笑,青丝垂落过肩,恰如出水芙蓉。 或许世间的确存在着一见钟情,刹那的怦然心动在公孙宇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瞧见那女子的却并非公孙宇一人,身后立刻传来了啧啧称叹之声,“看见了吗?那就是***未来的头牌,据说早已被珉州界主之子定下,只待年满出阁。” 公孙宇心中无来由的一痛,他默默离去。 那玉容半露的女子此刻也是被人拉走,仅留下那扇半开的窗户。 留青城西郊有一处破庙,庙中本是供奉着城隍老爷,可惜城隍老爷的土像早就风化,化为一地的黄沙。 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流离失所之人的聚集地,公孙宇也是寻到了这里。 破庙不大,多半已是断壁残垣,尚能遮风挡雨之处已不多,此刻已尽数被人占据。 仅只是一瞥,公孙宇便发现了七八个习武之人,他们兵刃暗藏微微闭目,看似并不在意,眼皮轻动却表明了他们时刻都保持警惕。 有三三两两聚拢而坐,也有独自一人坐于一旁,彼此之间似极为默契,互不侵扰。 公孙宇的眼光越过他们,落在一角落的少年身上,那少年怀中抱着一把剑,仅露出剑柄,身上盖着一麻布,蜷缩在角落似在休息,只是他的手腕上箍着银色的铁圈,铁圈之上满是古老的符号。 这并非是普通的铁圈,而是修仙世家为了控制奴隶的厄心环。 公孙宇在入道经之中曾经看到过这般记载,上古世家为了奴役他族,铸以锁心扣,经后人改良渐成使用最为流传的厄心环。 以主心血,厄奴之性命。 厄心环虽是流传,但也不是寻常世家能够拥有的。 公孙宇选了一处昏暗的角落,此处虽靠着墙壁,但再无遮拦,夜风吹来略显冷冽。 已有几分困倦之意,但连日来的遭遇让他不敢卸下心防,只能假寐,稍作休息。 一更天时分,不远处的树上传来呱呱之声,喧闹的留青城也是安静了下来,破庙中仅有噼里啪啦炸响的篝火声。 公孙宇猛然惊醒,他身形不动,双眼微微睁开,似乎有危险正在逼近。 那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的人也是瞬间睁开了眼睛,手已经压在了腰腹之处。 “嘿嘿嘿,大哥,看来今天收获颇丰啊。”还未见人,便已是传出了阴恻恻的声音。 公孙宇眉头一皱,这声音无比熟悉,正是那杀人越货的四人,没想到冤家路窄,再次相遇。 “哪来的不知死活的狗崽子,快给爷爷滚出来!” 火堆旁的一人猛然喝道,说话之间钢刀倏然出鞘,眼神明亮似有点点灯火。 那人朝着一个方向一指,冲着身边的人开口道,“那群狗崽子躲在那里!” 身边两人口中吹起一阵尖锐的哨声,应哨声而动的是满地野草。 ‘啊!’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惨叫之声,两人猛然冲出,似在逃窜。 口哨之声随即停下,那吹动哨声的两人露出冷笑。 可惜笑容在嘴角凝固,两根短枪瞬间洞穿了二人的胸膛,滴答滴答的鲜血顺着短枪枪头落在地上。 “不!”那双目明亮此人怒吼出声,手中钢刀横扫而出,那出手之人立刻拔枪而退。 那出手之人竟是破庙之中的人,他一直坐在一旁,并未看到丝毫兵刃,就像突兀出现的兵器一样,这一幕令所有人讶然,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滴答着鲜血的两杆长枪又完全隐没了踪迹。 “嘿嘿,大哥,干的好,可惜四弟死了。”那原本逃窜的二人此刻也是来到了那出手之人身边。 此刻已不是坐山观虎斗之时,那原本旁观的人此刻已是纷纷站起,他们皆是横眉冷扫,目光都是落在那肆无忌惮的三人身上。 “各位勿急,我们兄弟三人也只不过是受人之妥,还希望各位配合一下。”三人之中一面目还算周正,略带几分儒雅之气的男人朝着众人拱手,只是他话音一转,“如若不肯,莫要怪我三兄弟心狠手辣。” “哼,区区三人,也能挡得住我们这么多人?”那双目明亮之人妄图借助所有人一起除去三人,“各位也看到了我兄弟二人的下场,当为前车之鉴。” 剩余几人互望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各自向前一步,将那三人团团围住。 “看来各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儒雅之人脸色一变,袖袍一甩,数十枚银针朝着四方抖射而出。 那围攻之人脸上露出些许不屑,若是寻常人面对这等攻势必然是死路一条,但是他们又怎是普通人,在修者的眼中这等计俩实在是街头杂耍。 “口气还真是大,”那本准备嘲讽之人还未开口,神色已是僵住,原来那被躲过的银针竟是倒飞而回,刺入他们的身体。 银针之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只几息时间便毒发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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