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再也不要做神了》 第1章人魔之界 夕阳如火,把高峻的天桓山染成一片耀眼金黄。一群琅鸟隐向山后,发出婴儿啼哭一般的叫声。 这里是北荒。不过事实上它并不荒。 现在,它是天朝神君治下的戎州,由神君神武智慧的弟弟、被尊为钺王的南凌暮雨亲自镇守。每天巳时,钺王的五乘龙驾会从峻始城飞驰而出,掠过每一条交通要路,每一道险要隘口。 极少有臣民能见到钺王,但对驾车的龙驹都印象深刻。五头通身黑亮的龙马,矫健,纤长,龙角银光闪闪,身上覆盖龙鳞,飞驰起来,不像在奔跑,倒像在腾云。 人们敬畏地退到路边,更相信了,南凌一族是真神的后裔,只有他们才配做这个大陆的主宰。 夕阳隐到天桓山背后,长夜来临。这让人类有点恐惧,但另外的族群,却能捕捉到生机。 秋靖灵就是其中一个。 她不冷,不困,已经深夜,还独自在黝黑的山路上慢慢地走。 看上去,这就是个俏丽的人族姑娘。 她背着长弓,挎着箭囊,只有披散到腰上的黑发在证明,这美女并非人类,还没接受过天朝的教化。 她也就二十岁?实际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年龄。 秋靖灵是独自在一个小世界里长大的,小世界是父母留给她的。 那个世界的时间极其缓慢,慢得就像停了。如果非要计算多少年的话,那就应该是:几千。 秋靖灵踏上银光闪闪的山脊。 每当天桓山的山脊泛起银光,这里的妖族就都知道,山背后是不能去的。 因为一代代妖族老人都对小孩说,月圆的时候,天桓山背后的永绝湖上,会有滚滚天雷,还会出现九个人头的怪鸟和挥舞大蛇的虎妖。 但现在,小孩们都不信了。因为胆大的孩子,早就在月圆之夜去探过秘,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天雷,更不见什么怪鸟虎妖。月光下的永绝湖,黑的像墨汁,水面上的反光连成一道道白色折线,构成一个只有黑白的世界。 胆大的孩子下水去,可湖里除了数不清的冉遗鱼和一坨坨绊脚的黑荇草,什么活物也没有。 但永绝湖的秘密,秋靖灵知道。 从三年前开始,每到月圆的晚上,她就要到这儿来,重复做一件对整个大陆都极有意义的事。她从来没怕过。 可是这两年,她有了顾忌。 秋靖灵摸了下小腹,站住了。感到一个娇嫩的声音说:“娘亲,你又要到那儿去吗?” 对,这话音不是“听到”的,而是“感到”的! 两年前,秋靖灵有了这孩子。 孩子的父亲,那个男人,恩,一个男“人”,一个既没有神灵血脉又没有妖族体魄的人类,已经离开了天桓山。 十月期满,孩子没出生,等到一年,竟在肚子里跟她说起了话!从“感到”的声音里,还能听出,是一个男孩! 秋靖灵隐约记得,这好像是种传神术。可那是属于五千年前的神祗的,早在大陆上消失了。更何况,孩子的父亲还是个凡人。 秋靖灵说:“儿子。你害怕了吗?” 孩子说:“没有。娘亲不怕,孩儿也不怕。” “可是,他们接受魔界的气息太多,更难克制了。我自从有了你,思虑也做不到精纯。他们要是发怒,我倒没什么,你可怎么办?” “娘亲,你忘了外祖父的话了?娘亲说过,外祖父教导你:咱们英招一族,是专门守卫世界太平的。” “外祖父说,我们虽然不是神,但我们有神的精魄,所有邪魔都害怕我们。我是英招的后人,也会像娘亲一样,什么都不害怕!” 秋靖灵含上泪:“好孩子。不过,你是英招吗?” “我不知道。” “你身上有翔翼和斓尾吗?” “我没翅膀,也没尾巴。” 秋靖灵失落了:“哦,那你、就是一个人吧。和他一样。” “和我父亲一样?” 秋靖灵叹口气。英招是万人莫敌的神兽,体魄和抗力比妖族还强大百倍,就是胎儿,生命也极其顽强,可儿子,偏偏是不堪一击的人。 想起他爹在天桓山的时候,就喜欢出去闲逛,招惹大小妖兽。 每天披着一身撕成布条的衣服再加一脸血印子逃回来,她还得冲出去替他解围。唉,偏偏是个人。 “儿子,时间到了。坚持住。” 秋靖灵取弓搭箭,箭尖精准地指向月心。 “嗖”的一声,一道纯烈的白光,沿着箭尖和月心的连线闪现,迅速蔓延,把秋靖灵整个人都嵌在光芒中,黝黑的山和湖,照映得就像白昼! 夜空里闪出无数亮点,像流星坠落,快速滑下一道又一道白弧,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耀眼……英招的熔华箭! 三年来,每个月圆之夜,秋靖灵都会射这一箭。 但这一箭,早就在大陆上变成了传说,而且,是极远古的那种。 熔华箭的光形成一个空间,把秋靖灵包住,满眼都是亮白。 这光球启动了,用难以感知的速度,撞向了永绝湖的水面! 熔月华以破界!这是英招特有的方式,也是现在大陆上,唯一能穿透这个结界的方式。 剧烈的震荡之后,秋靖灵睁开眼,白光消失了,眼前已不是永绝湖水,而是另一个奇特的世界! 这是个什么世界? 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又硬又枯的山峦,树枝和老藤不知死了多少年,都变成了焦黑的,一条条挂在山崖上,活像鬼魂或僵尸。 都是死的。 不过,活物也不是没有,还特别多。是化蛇! 这东西长着人的脸、豺的身体、蛇的尾巴、鸟的翅膀,成千上万地蹲在黑树枝上,耷拉着鲜红的舌头,瞪着怪诞的眼睛,堆成了一座座无法直视的化蛇山。 秋靖灵每进来一回,都得跟密集恐怖症斗争一次。 这个世界没有声音。 不是化蛇不能发声,而是,据说它们的叫声太不祥,会招致滔天的洪水,所以这世界的主人,就把它们集体变成了哑吧。 简直是一个报废的空间。没有生气,更失去了能量。但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 秋靖灵怎么也忘不了,第一次进来的那天。对神兽来说,蛮荒不算什么,真正恐怖的,是这里的天。 这个小世界的天空,竟然是一分为二的! 靠近入口的这一半,是浑沌沌的黄色;远离的那一半,竟然是黑色的!越远越黑! 看过去,就像是一个根本没有头的巨大深渊! …… 永绝结界、永绝结界、永绝结界。 重要的地方说三遍。 它本是这片大陆最要紧的一个所在。可现在,人们却把它给忘了。因为人们认为,一万年前,它就已经得到了完美解决。 一万年前,那场持续了几百年的神魔大战,让整个大陆都付出了残酷代价,没有哪族幸免。 特别是人类,这个既不会灵术,体魄又不雄壮的种族,无疑伤亡最惨重。 终于,魔族战败了,被封印到另一个世界。 真神在天桓山后布下了永固的结界,又派神兽看守,取意“永世决绝”。 永绝结界是真神圣迹,没有族类能撼动它,包括真神的后裔南凌族。 正因为无能为力,人们就更相信它坚不可摧,相信着相信着,就忘了。更何况,永绝结界也的的确确平静了一万年。 魔族早就不存在,人们都这么想。就连神君南凌誓,对魔族那些名字,也只是小时候在圣迹院瞻仰先神战绩时,才记住的。 但现在……大陆上出现了一个英招。 英招是守护世界的神兽。真神式微后,神兽死亡或消失,只有秋靖灵这个漏网之鱼,离奇地活了下来。 六岁时,父母把她送进小世界,那时的大陆又开始了战争,非常大,但战争的双方是谁,秋靖灵却弄不清。 父母是在最后时刻封印她的,然后,他们就死了。 所以,秋靖灵的记忆只有两样,一个是战争;另一个,就是永绝。父亲最后对她说,除了活下来,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守护永绝。 秋靖灵站在荒山前,凝视好像就要吞噬过来的黑渊。 孩子说:“娘亲,他们还没有来吗?咱们要等多久?” “不用等多久。他们会来的。不过儿子,一会不要跟娘亲说话,不要被他们看出,我有了你。” …… 忽然,一阵大笑响了起来。 第2章真的被忘了? 大笑响起。 其实,那不像什么生物在笑,倒像小世界里炸响了天雷,化蛇震得东一团西一群,有的直接撞死在了山岩上。 一只巨大的、头上闪着金光的神兽,从荒山背后蹿出来。这只神兽生着白虎的脸,长着人的身体和手臂,还有天马的四蹄。 神兽懒洋洋地站住,右臂舞弄着他的宠物,一条碧眼银蛇。 他俯视秋靖灵,笑说:“你又来了,小英招。” 秋靖灵仰头说:“是,我又来了。不过,疆良,我再一次告诉你,我不小。” 疆良说:“好好,你不小。你本是我的祖辈呢!你们英招真有本事啊,居然能造出这么致密的小世界,还能修改时间,居然就让你活了几千年!你们不是得了真神的偏袒吧?” 秋靖灵皱了下眉。她不喜欢,一个真正的神兽,变得这么阴阳怪气。 她昂着头说:“疆良,几千年的事,我不知道,也说不清。但是,你看看你自己,还像是一个疆良吗?” “哈哈——”疆良抬起虎头,又是一阵大笑。 空中的化蛇被他口气一吹,四散飞舞,就像开了一道化蛇喷泉。 疆良说:“你几千年受不到外界的气息,自然可以安心做你的神兽了,可你看看我这个世界!”疆良怒了,右手的银蛇突然探向前方,几乎探到秋靖灵鼻尖上。 不过,秋靖灵没怕,她知道,这是疆良的方式,那条银蛇就是他的右手而已。 “你看看,这边,是人界;那边——”银蛇又忽地指向后方,“是魔界!前后的力量稍不对称,这个小世界就会马上变形!而且,它已经万年之久了!再强大的结界也不能永固,再致密的世界也不能完全隔断。难道你真的相信,它会‘永绝’?!” 秋靖灵说:“自然不会。但是!当年真神的谕旨,派遣你和九凤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应付这些?不然,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强大的神兽?” 她说话的样子,就像一个人族女孩,让人怎么也接受不了,她竟是一位已经有几千年寿命的前辈。 事实上,秋靖灵的确就是个女孩,因为那几千年里,她的时间几乎停掉了,所以,她的长大和成熟都极其缓慢,像把生命向后推迟了几千年。所以,虽然她是早了疆良十几辈的祖先,但在疆良看来,她就是一个小女孩无疑。 疆良伤心地说:“小英招啊小英招,你口口声声说什么‘神谕’,可是万年以来,真神只在五千年前加固过一次结界,后来又在哪里?现在,真神又在哪里?你知道吗?” 秋靖灵叹气:“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可能见过真神,但我不记得了。” 疆良说:“真神已经把我们忘了。疆良、九凤,我们镇守在这儿一万年,起初真神还常来照拂,我们同族里也能交换值守,不会让单单一个在这儿困死。可是后来呢?这五千年,除了你这个小英招,还有谁进来过这个鬼地方!疆良镇守永绝,十三代了,还要永永远远镇守下去。到哪一天才是个头啊!” 疆良的左臂和右手的银蛇同时挥动,搅得化蛇们又一次疯狂乱舞。 一对壮丽夺目的巨大火翼,忽然在空中浮现,火翼轻松地翻卷,就把飞舞的化蛇都收集起来,一个个整齐地摆在了山顶。 一个悦耳的声音说:“你说错了,明明是十五代!” 火翼掠过戈壁,忽地收起,一个极美丽的女子落了下来。 秋靖灵有点吃惊,三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九凤变成这样。 疆良愣愣看着九凤,半天才说:“凤儿,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 九凤瞪了疆良一眼:“难道昨天,我就很难看吗?” 疆良眨眨虎眼,咳了两声。 九凤自得一笑:“小英招化作人形,就能变个美女,我怎么说也是只凤凰,总不会输给了她吧。所以今天,我也试试。怎么样?美不美?” 疆良抢着说:“自然美了!难道你就不能每天都变一变?” 九凤一下发怒:“每天都变成美女?我变这么美难道是给你看的?你也不看看你这个丑样子!我们九凤在这里十五代,有哪一代看上过你们疆良?” 说到这儿,九凤又伤心了:“如果,让我出去这鬼地方,就算嫁个凡人男子,只要俊气点,聪明点,就算失了所有法力,我也心甘情愿。” 秋靖灵听到“凡人男子”四个字,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腹部。 她感到孩子的声音:“娘亲,孩儿没事。这两个家伙很好玩。” 疆良被九凤激怒了:“你还想出去嫁人?那你先破个界给我看看。” 九凤的脸腾起了火焰,一下回复了真身,一只红亮如火的巨大凤凰,绚丽的凤尾在背后黑渊的映衬下,更缤纷夺目。 她长着九个头,九张人脸,每张脸的表情都不同。 “我破不了界,但可以打你!”第一张脸说,话音一落,火翼就扑天盖地向疆良卷了过去;“我来对付这条蛇”,第二张脸说,赤炼火从嘴里喷出,袭击银蛇;“我喜欢进攻最弱的地方”,脸三说;“我讨厌他那个老虎嘴”,脸四说;“我要烧那个马蹄”“……”脸五说;脸六说;脸七说;脸八说;脸九说。 疆良忍无可忍地大叫:“把你这些脸收起几个好不好!” 天马四蹄腾空,疆良本想躲到一边了事,至少不要先被烦死。但九凤的攻击太快,天马怎逃得过凤凰,银蛇咝咝的吐信突然变成了低鸣,疆良的右手就痛起来,是银蛇被赤炼火灼伤了。 秋靖灵不劝也不管。 这种情况,她已经碰上多次了。只是九凤发起攻击的时候,孩子在肚子里动了一下,她轻声问:“儿子,你没事吧?” “没事,娘亲。他们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是啊。不过没关系,他们没催动真元,应该伤不到你。” “他们为什么总要打?” “他们是太无聊吧。等打累了,就好了。” 孩子说:“他们一万多年都活在这里,那吃什么呢?” 秋靖灵扫一眼饱受摧残还铺天盖地的化蛇,说:“吃一种样子很丑的东西。” “哦……那他们也太可怜了。” …… 第3章凤凰 秋靖灵叹了口气。 一万年以化蛇为食,想到这儿,秋靖灵就打了个激灵。噢不,不会是一万年,万年前这里环境应该不错,应该还有很多别的生物,只剩化蛇该是一两千年。 不过一两千年,也……秋靖灵又有点作呕。 另外,结界中的繁衍方式,也相当考验。与同族隔绝后,疆良和九凤都只剩了一只,九凤不喜欢疆良,这件事真神都不能勉强。她们是凤凰,绝不会辱没自己的心情。那疆良和九凤的繁衍,就只剩了一个办法:断肢。 神兽的肢体都含着神的精魄,很难受伤。另外,断肢再长成整身,也要几百年才行。所以,他们都选择幼年时就进行,这事的惨痛,比起一千年吃化蛇,可算不分伯仲。 疆良要付出的是他的右手,也即银蛇;九凤,则是她最巧言善辩的那个头。断肢后很长时间,他们都得残着,直到二三百年才能再生。 秋靖灵也常常猜疑,难道真像疆良说的,真神已经不记得他们了?五千年了,真神到底在哪儿? 疆良和九凤的发泄战还在持续,而且愈演愈烈。 九凤的脸和嘴杀伤力太大,让疆良一再地忍、无可忍,忍、无可忍。 终于,疆良爆发出“啊——”的一声大吼,整个小世界都轰轰地震动了。化蛇们烟花爆裂一样地飞炸起来,炸碎的尸体喷出绿色浆液,喷在了九凤所有的头上、脸上,红亮的火翼也沾满了绿浆,让她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只不断淌着腥恶尸水、红绿相间的丑凤凰。 九凤愤怒地大喊:“疆良!你竟敢催动真元!” 疆良是催动了真元,但他是不自觉的。他只想用简洁的法子,先了结一下九凤的脸和嘴。听九凤一喊,他才回过神。作为镇守神兽,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真元本身,就会对结界造成极大损伤。但是,疆良的醒悟有点晚了。 九凤是赤炼火中生出的神兽,而且,是凤凰,再者,还是雌性。综上,她是绝不肯受下这么恶心的耻辱的。 一道红焰忽然冲透了天迹,凤凰展开了她的火翼,红亮得就要把整个小世界都燃烧起来。她身后的沉沉黑渊,在红焰的照耀下,都显得不那么可怖了。火翼上的尸浆,转眼间就化作黑烟,升腾而去。 疆良和秋靖灵同声惊叫:“九凤!” 九凤所有脸上的所有眼睛里都闪起慑人的光,第一张脸说:“疆良,既然你已经不在乎,那我又何必在乎呢?” 疆良急着说:“谁说我不在乎了?我那是被逼的!无论如何,你立刻收起真元!” 秋靖灵小声问孩子:“儿子,你还好吗?” “娘亲放心,我很好,还觉得挺暖和。” 九凤大笑:“你是被逼的?是被我逼的?好,以后你就不用再受这折磨了。” 秋靖灵说:“九凤,你难道真的忘了你是谁!” 九凤说:“小英招,你又来教训我。可是你向我身后看看,看看这三年来,你每到月圆之夜,就耗损真元来帮我们加固结界,那魔界的力量有一点减弱吗?那黑渊有一点变小吗?你知道,这几千年来,魔族向这个结界发出过多少回千奇百怪的攻击吗?”她又问疆良,“你说是不是?” 疆良沉沉地说:“不要说了。收起真元!” 秋靖灵说:“这些我不知道。但是,我也要告诉你,永绝结界不会破。无论魔界多强大,也抵抗不了真神的安排。” 九凤说:“别说傻话了,小英招”,她又眯起眼睛打量秋靖灵,“你就快做娘了,不要再干没用的事。” 秋靖灵一下窘住。 九凤说:“难道这个我都看不出来吗?在人和魔之间待了这么久,总要学得有点心思,总不能永远做傻傻的神兽吧。我真羡慕你,能嫁个如意的男人,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见了你,我真的一世都想不起要出去呢。” 疆良打断,问:“九凤,你究竟要做什么?” “出去。” “笑话。我只问你,你怎么破界?” 九凤指了指秋靖灵:“有她。她怎么进来,我就怎么出去。” 秋靖灵和疆良对视了一眼,九凤真是比他们都有心计了,不像他们,还只是傻傻的神兽。 在英招的熔华箭刺透结界的一瞬间,的确是出现了缺口,只是,能够安全通过这个缺口的,必须是英招一族,否则就要消耗极大的真元来弥补空间能量的差异,有时甚至是神兽一世的修为。 不过,九凤一定是不在意了。秋靖灵这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说,倘若能嫁个如意男子,即便是个凡人,她也不惜失去全部的法力。 当然,秋靖灵不会答应。这是神谕不允许的。 永绝结界原本是一个空间,人和魔各在空间的两端。如果九凤通过熔华箭缺口强行破界,那人界这一端的结界就会被摧毁,无论九凤是不是活下来,这个空间都会向人界完全敞开。人与魔之间,就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堵墙。已经漫延到了半空的黑渊,也将漫延到人界的天空。 不,秋靖灵摇着头,这不行。除非天下的英招全都死掉。 秋靖灵的确就是一只神兽,不会有九凤的心思。 她定定地说:“九凤,我不会让你破界的。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如果你强迫我,我现在就毁掉熔华箭!” 九凤的脸们一起笑起来,笑声各不相同。 第二张脸说:“你还真是个英招啊。只不过,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英招吗?你要永生永世困死在这儿,难道也要你的孩子困死在这儿?每天吃化蛇,玩化蛇,以后再娶一个化蛇?你的子孙后代,就个个都是化蛇,还是魔化蛇!哈哈哈……” 秋靖灵受不了这么恶毒的话,忍住眼泪,语无伦次地说:“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走……” 突然听到孩子说:“娘亲,我有点怕。” 秋靖灵很吃惊,孩子自从能说话以来,随她出入结界已经很多次,各种危险都经历过,甚至刚才九凤催动真元,孩子都没事,但现在,他却说“怕”!而且,是第一次说“怕”! 秋靖灵紧张地问:“儿子,你怕什么?” “非常坏的东西要来了,娘亲,我们不能让它来。” “那是什么?是九凤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就是非常坏的东西。它真的就要来了,我怕我会死了。娘亲,咱们一起去挡住它!” 秋靖灵有点慌乱,她实在弄不懂孩子的意思。 第4章魔化 忽然听到疆良轰轰的声音:“九凤,你已经不是神兽了!你每天吸食了多少那黑渊里的东西?!你头顶的神光呢!看看现在变成了什么?!” 疆良这些话,是真的催动了真元,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九凤的变化,也许就要恶战一场了,所以他丝毫不敢再放松。 秋靖灵抬头看去。 神兽现出真身的时候,头顶都会金光环绕,这是高贵血脉的象征,会让邪恶者远远退缩。九凤的神光本来是和赤炼火融在一起的,所以看上去极其红亮。但现在,九凤的头顶真的已经看不到金光! 赤炼火被一团黑气包裹着,就像在炼狱里燃烧。九凤正在魔化! 秋靖灵惊异地看着,九凤的第二张脸说:“神兽?!……哈哈!我是魔兽又怎么样!” 后面几张脸也发出怪异的笑声,纷纷附和。“当个神兽,困死在这里,还不如做个魔兽呢”、“神谕?你们谁见过真神”、“魔界太强大了,不用几百年,这个结界就不存在了”……这些话音充斥了小世界。 九凤的第一张脸,却显得非常悲伤,两眼含泪地看着秋靖灵,说:“你懂了吧?小英招。为什么就不能帮帮我,放我出去,让我去做个凡人……”但是,这句有气无力的话,很快就被另外的脸们湮没了。 疆良“轰”“轰”地踏了两下地,原本轻巧的四蹄,突然粗壮起来,整个身体也开始长大,竟长到了两个荒山那么高。白虎头几乎顶到了黑雾,虎脸上满是狰狞,虎嘴里也发出了沉沉的咆哮。 小世界在不停地摇晃。远处黑渊的尽头,浪涛汹涌,秋靖灵这才确认,那是一片海,只是它早变成了黑色。 九凤的火翼展开了,杂着团团黑雾,像要遮住大半个天空。她的第一张脸还流着眼泪,但不说话,好像在悲伤地等待一个命定的结局。但另外的脸们却个个亢奋,不断向外喷吐赤炼火,八条火舌交织在一起,翻滚爆裂,四面就下起了一场火雨。 疆良右手的银蛇突然冲进火雨,一腾空,它就变成一条银光闪闪的巨龙! 巨龙在火雨和黑雾里穿梭,时隐时现。它张开巨口,就立刻降下滚滚的天雷,天雷越来越强,越来越密集,就像要把大地都劈得支离破碎。 九凤的脸们发出了千奇百怪的哀号,火翼也被天雷暂时控制,不敢再肆意地伸展了。 小世界更剧烈地摇晃。 这是两个神兽对战的必然结果。但这场对战也是不可避免,九凤正在魔化,如果疆良不控制住她,结局就会更糟。 不过,秋靖灵发现了一个细节。 魔化的九凤虽然不断腾起黑雾,但偶而,还能看到金光在火翼下一闪而过。再仔细看,闪烁的金光正来自她的第一张脸,那张悲伤得已经放弃的脸。这本来是九凤力量最强的那个头! 秋靖灵忽然醒悟,九凤不是真的魔化了,她只是被黑雾控制。原本让一只神兽魔化,就几乎不可能。秋靖灵想,这样很好,这样就可以帮她了。 秋靖灵对孩子说:“儿子,准备好,娘亲要动手了。” “娘亲,赶走那可怕的东西,孩儿好难受。” 秋靖灵始终没弄懂,孩子说的“可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神兽用真元全力对战,这本来让秋靖灵担心至极,但孩子所说的“可怕的东西”,却显然不是这个。 秋靖灵取下弓箭,瞄准了九凤那张伤心的脸。 她在小世界里长大时,玩的最多的游戏就是射箭,小世界也有星星,那是父亲留给她的玩具。她能轻而易举地一箭就把星星射落,高兴时还可以把它们都射下来,玩够了再射回天上去。星星们不会受伤,因为英招的熔华箭,本来就是能量连接的通路,极少用来杀伤。 虽然整个小世界都在急剧摇晃,但熔华箭,仍轻松射中了九凤那张脸的眉心。箭尖在眉心留下一个亮点,就划出一道弧线,回到了秋靖灵手里。 一条纯极亮极的光带,从那个亮点一直连接到秋靖灵团起的双手,英招纯净的真元就沿着这条通路,迅速地输送到了九凤的头! 头顶的金光越来越亮,那张悲伤的脸也抬了起来,九凤如梦初醒地喊:“疆良,你要杀了我吗!看这魔雾都成什么样了,你想让结界崩溃?还不叫你那蛇先去对付!” 疆良说:“小英招还真有点奇怪的本事!” 然而,他刚要收回巨龙,却又听到了九凤阴恻恻的声音,“这点奇怪的本事,就对付得了我吗!” 是第二张脸! 九凤的两个头都绝不认输地挺着,一个罩着红亮的神光,一个透着黝黑的魔雾。两张脸对视,眼睛里迸出来的都是仇恨。 秋靖灵又加入了三分真元的输入,第一张脸更神光奕奕。她只想快点结束,好让孩子脱险。只要这个头的力量足够控制其他的头,就能支配火翼了。但是,第二张脸早就看清了形势,今天,九凤是必须死掉一个头了。神光和魔雾,绝不可能同时存在。 第二张脸嘶吼着:“你——必——须——死!” 随着这一声喊,火翼突然反转,九凤一头冲向了黑渊! 火翼不断地翻滚飞卷,魔雾从黑渊里迅速蔓延,又聚拢,越积越厚,一个巨大的黑魔旋涡形成了! 旋涡高速旋转又接着膨胀,高高地悬在小世界天空的正中。赤炼火在旋涡里翻滚,隆隆的巨响,就像整个世界都被碾碎的声音! 九凤和巨龙还在旋涡里穿梭,银色光片从旋涡里掉下来,疆良和秋靖灵都知道,那是巨龙的鳞甲,巨龙就是疆良的右手,现在,他的整条右臂都已经鲜血淋淋。 秋靖灵想再用熔华箭加入真元,但忽然发现,熔华箭的光带也变成了黑色!她连忙撤去通道,但还是被魔界的力量击中了。 秋靖灵倒在地上,仰头望着恐怖的旋涡。这才是真正的深渊。 孩子在肚子里不安地躁动,说:“娘亲!就是它们!那是什么?快告诉孩儿!孩儿长大后,一定要杀死它们!” “儿子,那不是什么。不要怕。娘亲有办法。” 疆良沉沉地说:“小英招,你走吧。结界就要崩溃,万劫不复!你既然还能走,就快走!” 秋靖灵说:“英招还没有死,结界怎么能崩溃呢。” “这不干英招的事!守卫永绝的,本来就是疆良和九凤。” “疆良,你不知道。真神的安排不是这样。” “哦?那又是怎么样?” 秋靖灵不回答了。她对孩子说:“儿子,娘亲必须去做一件事。” “娘亲是要去杀掉那些可怕的东西吗?” “不一定杀掉。但要拦住他们。让他们不能去伤害人类,伤害妖族、灵族、水族,还有你。但是儿子,娘亲也许会死,你也可能会死。你要知道。” “娘亲,你一定要去做。我讨厌死那些东西了。就算我俩都死了,我俩也还是在一起的,也还能像现在这样说话呀。” 秋靖灵心里一阵疼,孩子还不了解死亡的意义。但她没有选择。 第5章封印,五千年 秋靖灵再次搭起熔华箭,喊一声:“疆良!” 熔华箭射中了疆良已经血淋淋的右臂。 “小英招你干什么!” 疆良转过头,看到秋靖灵坐在地上,手里正托着一颗神光闪耀的金丹!熔华箭的光带,一端连在他的右臂,另一端正连接着金丹! 疆良皱眉说:“胡涂的小英招!你这内丹才有多大力量,封印永绝,那是真神之力啊!你就这么杀了自己,又有什么用!” 秋靖灵说:“你不是问我真神的安排是什么吗?那就听我说。” “守卫永绝结界的神兽,本来就是三族,疆良、九凤和英招。你们两族战力最强,我们英招不喜欢被禁锢,所以,就派你们进入结界中,让我们守在结界外了。真神没有再来,结界隔绝,所以外面的事你们都不知道。熔华箭就是专为英招进出结界安排下的。” 疆良一边听着秋靖灵的话,一边发现,受伤的右臂已开始修复了。 秋靖灵说:“英招是守护永绝的最后一步。真神不会让永绝结界崩溃的,他们不允许魔族再踏足这片大陆。你说,我的内丹没有力量,但是,真神是在万年前就赋与了英招血脉的,英招一年的修为,就相当真神一年的封印。” “我们英招的寿命六百年,只要有一只英招,永绝结界就可以六百年没事。后来,真神不在了,神兽也都不在了。这几年我才知道,我已经是最后的一个英招。” 疆良说:“小英招,既然你的小世界时间几乎停止,那你的内丹又能有多少年修为?加固结界倒是有用,可是封印……” 疆良抬头看了一眼黑魔旋涡,“这怎么可能?!” 秋靖灵说:“我还有一颗内丹。它是在又一个空间里的,那是小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这个我弄不懂,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颗内丹,而且,我也进不了那个世界。那颗内丹的时间,的的确确是,五千年。” 疆良惊奇地说:“五千年的内丹!” “是。因为它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一直不能用。直到从小世界出来时,我碰到一个凡人,他告诉了我进入那个世界的方法。但他又告诫我,绝不可以进去。” 疆良说:“难道这是个疯子?既然不能进入,为什么还要告诉你方法。你真的没有进去?” 秋靖灵的眼神掠过复杂,说:“他……就是这么疯。我偷偷进过一次,只是看到,那里太美了。但那世界的压力太大,我承受不住,所以再没有进过。” “你不是已经把内丹取出了,难道刚才你进到那个世界里了?” “没有。我说过,那个世界压力太大,我们都受不住的。我所以能把内丹取出,是因为那个人……他又告诉了我,怎么不进入世界就把内丹取出的方法。” “这是个什么人哪!难道他竟预料到,你今天要用到内丹?” “这个……我不知道。”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真的就是个凡人?” 秋靖灵吸了口气,说:“这个人,是我孩子的父亲。他就是个凡人。他连一只野猴都打不过。但他知道的,很多很多……” 疆良的虎目里闪过一丝欢喜:“没想到,小英招还有这样的情缘。” 秋靖灵说,“情缘……”她一甩头,然后定定地说,“疆良。够了吗?五千年。难道,这不正是真神之力?” 秋靖灵给疆良讲着故事,内丹融成的真元,源源不断地输送给疆良。故事讲完,内丹已经融掉了一大半。 疆良的右臂完全恢复了,他头上的金光不断汇集,加强,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金光闪耀的巨轮! 疆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也从没有过神兽或者生物达到过这样强大!他几乎是一个真神。连盘旋在黑雾里的巨龙,也披上了一圈金色的神光。 黑魔旋涡,对真神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旋涡里忽然传出凤凰凄厉的哀鸣,九凤的身体箭一样地掉下来,倒在了疆良脚边。火翼虽然萎靡得不能张开了,但已经完全没有黑色,还是红极亮极!第一个头上神光缭绕,而第二个头,已经不见了。第一张脸说:“我早就应该,把你杀了。” 巨龙盘旋出一条优美的曲线,从旋涡里飞出,嘴里正衔着九凤的第二个头,它“霍”的一甩,把那个头扔进了化蛇堆成的小山。化蛇们蜂拥而上,原来,他们也需要食物。 疆良用左手控制住金光巨轮,巨轮还在变得更大更强! 九凤站起来,忍受着断头的剧痛,极力展开火翼,说:“疆良,够了!已经足够了!要给小英招留条命!她肚子里还有个娃娃呢!” 其实疆良早已想定,他要给秋靖灵留下一千年,余下的真元,有他和九凤已经足够。 巨龙风驰电掣地掠过,牵引着熔华箭的这一端,把能量重新送回秋靖灵身边。巨龙围着秋靖灵盘旋,团团金光把她环绕起来。 忍受了很久、一直克制住躁动、不愿去烦扰娘亲的孩子,忽然欢快地说:“娘亲,你成功了是不是?孩儿现在舒服极了!” 秋靖灵心里一亮。孩子这么久没有动静,她真不知道怎样了。现在、太好了。 九凤拼着全部真元,擎起了火翼,和疆良一起,托向金光巨轮。 巨轮陡然转得更快,边缘同时生出了锋利的光刃,无数的光刃翻滚旋转,放射出夺目的光芒,把整个小世界都照亮了。 真神绞杀黑魔,是从来不容情的。 三道明亮至极的金光刃,突然从光轮中央迸发,精确地分了三个方向,极速旋转着,冲向了黑魔旋涡的中心! 疆良和九凤正消耗着真元,不能说话,但都在心里惊叹。 黑魔旋涡中心的能量,是深不可测的,即使是至刚至厉的神剑,也可能被巨大的力量扭转。所以金光刃分成了三个方向,就像真神操控整个世界的手,把那魔力一下子钳住、控制住了。 这是一式必杀神迹。黑魔旋涡突然就停止了旋转! 旋涡中心的魔灵,在神剑的光刃下,立刻就被绞杀得魂飞魄散。 炸裂一般的巨响过后,黑魔旋涡轰然崩塌!黑雾四散飘落,又被光轮四周飞旋的光刃尽数杀灭,连一丝气息也没剩下。 黑雾被绞杀殆尽,远处的黑渊,开始一步步地向后退缩。 啊,蓝天!真的是蓝天!先是一道弯弧,然后是连作一片的浅蓝,黑渊继续后退,天色继续变蓝! 疆良的虎目呆呆凝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见蓝天,因为他出生的时候,黑渊就已经漫延到了海边,最好的天色也不过就是暗黄。 九凤泪流满面地说:“疆良,我真不知道,天还能这么美呀!” 黑渊惊惧地向后退,越退越快,天色也由浅变深,最后竟现出了宝石一样的湛蓝!黑渊已经无影无踪,只有蓝天! 魔界一定认为真神再度降临了吧!远处刚刚还在黑浪翻涌的海,也随着黑渊的逃离,迅速变回了一片碧蓝。 真的是碧海晴天! 秋靖灵泪光闪闪地对孩子说:“儿子!咱们成功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再也不会来了。你这一辈子,也不用再见到他们了!” 孩子在肚子里欢腾着:“娘亲!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等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 疆良仰望着透蓝的天空,大喊起来:“五千年啊!五千年!” 现在,这是一个多美多明亮的小世界! 化蛇惊惶失措地挤成一团一团,一会奔到这边,一会奔到那边,但终于发现,已经没有合适他们容身的地方了。阴暗中的生物,不久就都会消失,那些祥瑞的生命,也将重新开始复苏。 九凤说:“小英招,你不会是从真神那儿来的吧?比如是真神派来的使者什么的?” 秋靖灵说:“我早就不记得,真神是什么样的了。” …… 第6章他已经死了 永绝湖面,依然漆黑如墨,静得没有一点波澜。月亮从中天下移,快落下去了。天桓山的山脊依然披着银光。 秋靖灵坐在山巅上,倚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其实,何止是她,疆良和九凤也是一样的。 为了这“真神之力”,这五千年的完美封印,他们三个都耗尽了本体的真元。疆良虽然没用尽内丹,还给她留了一千年,但好像忘了,那是她不能用的。 孩子他爹教了她怎么取出来,但没教她怎么用给自己。不过,她也不想用,总觉得那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疆良用金光巨轮最后的能量,帮她射出熔华箭,打开了结界。但在穿过结界时,她就抵抗不住了。 秋靖灵缩紧身子,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冷”。 她问孩子:“儿子,你冷不冷?” “不冷啊。娘亲觉得冷吗?” “有点冷。你觉得不冷就……好了……” “娘亲!你受伤了吗?” “没事。就是……想睡一会。” “娘亲!你怎么了?怎么不回答我了?” …… 秋靖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座玲珑剔透的冰宫里。那些冰墙是完全透明的,一点折射都没有。 孩子的父亲站在她眼前,脸上带着好几道被狁兽抓伤的血痕,她伸出手,想去替他擦脸上的血,却一下碰到了冰墙。他就在那儿,可她怎么也摸不着、摸不着…… 秋靖灵猛地一抖,醒过来。还是那么冷,那么累。她觉得就要死了。确信自己还清醒后,她开始一点点地想。就是死,也该死个明白。 秋靖灵弄不清,三年前,她的小世界是怎么消失的。“轰”的一声,塌天的巨响,满眼都是金光。她没觉得不舒服,就一下睡过去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石屋的床上。一睁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正在画画,回头朝她一笑:“你醒啦?” 这个第一印象好极了。凭着秋靖灵六岁幼童的记忆,神兽妖族人族,嗯,甚至真神,都没有哪个比他更赏心悦目。 秋靖灵问:“这是哪儿,是大陆吗?” 男人说:“这是我家。当然是大陆了。” “你是神?”她觉得,只有神才能长成这样儿。 男人一笑:“神?哈哈。我是人。” “哦,”秋精灵懵懵地醒了一会儿,忽然问,“永绝结界在哪儿?你知道吗。” 男人说:“知道。我会带你去。” 这个男人叫楚奚。他自己这么说。然后秋靖灵就在他家住下了,好像理所应当,只能如此。 楚奚会画画,画得极好。他能把整个大陆快速地画个清清楚楚,甚至能画出几千年前的样子,还能把各个族类的模样,都画得惟妙惟肖。 他还会讲故事,故事多得几千个箩筐都装不完。从几万年前的真神,讲到魔族,又讲混血的南凌氏,讲人族的天下。对他来说,整个大陆就没有秘密。好多个晚上,秋靖灵都是在他的故事里,心满意足地睡着。 楚奚告诉她,熔华箭应该怎么控制,永绝结界应该怎么修补,她身体里的神秘内丹应该怎么提取,还提醒她快点做,不然后果很严重。她一一照办了,果然全通。这让秋靖灵觉得人类真了不起,或者,他真是人类里,最了不起的那个。 秋靖灵也想不清,是从什么时候睡到楚奚怀里的。有时候一醒来,就发现被他紧紧抱着。他亲她,抚她,她觉得似乎挺好,至于他在干什么,她不知道,也不在意。只要看到他快乐就是了,她也会觉得快乐。 不过,楚奚的快乐没有维持多久。他好像有点倦,故事也讲得少了。不是没有故事,而是……他没了兴致。 楚奚开始独自跑出去,到天桓山里游荡,经常带着一身伤痕逃回来,衣服也被扯得破布一样,身后还妖啊兽啊追着一大群。秋靖灵冲出门去,替他退敌,再回头给他治伤。 看着那秀隽的脸上,一道道熊爪猴印,她心疼又无奈。但楚奚不在乎,开心地朝着她笑。而且他复原得很快,一两天就能完好。好吧,只要他高兴。秋靖灵想。 闹了几个月后,楚奚不再受伤了,每次出去都风姿翩翩,也再没有妖兽找上门。一天,他两夜没回家,可秋靖灵却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她见不到楚奚,就去问邻居的一对妖族男女。那个女的听了描述,笑说:“你一定是有娃娃了!哈哈,一定是。有了娃娃,看你那男人还到处乱跑不?”秋靖灵往她屋里一瞧,七八个小妖,大大小小,有的爬着有的挂着有的打滚有的扔碗碟,比猴山还壮观。那个男的揍完了这个训那个,满脸的黑气,一脑袋无可奈何。 秋靖灵看呆了。女妖得意地说:“看到了吧。娃娃就是管住男人的最好办法。快去吧,把你那男人找回来!” 秋靖灵去找了。以她神兽的法力,在天桓山找个人,实在不算困难。 半山上那片木瑾花林真是太美,里面的人也是。那只紫鹳女妖美艳得就象天桓山的彩珠。楚奚倚树坐着,紫鹳女妖枕在他的腿上。他正在给她动情地……讲故事。他还是很快乐。 有一滴眼泪从秋靖灵脸上滑下来。她还在想:也许……他没错。紫鹳很美,他爱美,这不算是错吧。如果生气的话,那就该是我错了。只要……他快乐,就好了。她坚定地咬着牙说。 秋靖灵没把孩子的事告诉楚奚。一想到邻居那男妖的样子,她就立刻打消了说出来的念头。她不想管住他,不想让他变丑,更不想让他烦恼。 不过出乎意料的,楚奚好像变了。他没再跑出去,用了好几天的时间陪着秋靖灵,而且,他也不快乐了。 “我的时间到了,得走了。”楚奚说。 “什么叫时间到了?” 楚奚好半天才说:“你就当我死了吧。” “还会回来吗?” 楚奚不回答。他从衣袖里摸出一样东西,想交给她,但忽然一抖,又改变了主意。“不行。我什么也不能留下。” 他看着秋靖灵,满眼的歉意。终于说:“我的时间很少。所以我……” “所以你,想要享受更多的快乐。我……是其中之一吧?”秋靖灵说。 楚奚沉默一会儿,说:“今天以前,我是个凡人。今天以后,我是个死人。不值记挂。” 楚奚走了。临走前,他把画、还有他写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总之一切和他有关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就像要把自己毁尸灭迹一样。然后什么也不带地出了门。 他回头看秋靖灵,说:“永绝。” 秋靖灵点点头:“知道。” 楚奚走了。但与他相关的却没有结束。 紫鹳鸟闯上门来,要跟秋靖灵抢男人。她怎么也不相信,楚奚会死,说一定是秋靖灵把他藏起来了。秋靖灵任她在石屋里翻箱倒柜,直到闹得没了劲儿,才怏怏走了。 几天后,一群狷兽又气势汹汹地找上门。领头的那个说,秋靖灵的男人勾引了他老婆,要她把人交出来。女妖兽哭哭啼啼,却暗暗透着得意,挟枪带棒地讽刺秋靖灵,连自己男人都守不住。秋靖灵忍无可忍,顺手抄起木门闩,横扫了一切妖兽。女妖兽逃跑时还在说:“原来是个母煞星,难怪男人不要……” 不过最开智慧的,还是那位人族的小姐。小姐由家人抬着轿子,从峻始城一路找上山来。 小姐用丝帕擦着眼泪,还以为秋精灵是楚奚的姐妹。小姐说:“小女子与楚郎两情相箸,盟誓婚约。也已禀告家尊,说好待楚郎回山与家人商订,即可媒聘成礼。但几月再无消息,想是家中定有变故。小女子自来寻夫,还盼姐姐成全!若见不到楚郎,妹妹终此一生,必不再嫁!” 小姐哭得梨花带雨,秋靖灵却看懵了。“聘礼?婚约?” 小姐说:“正是啊。小女子既与楚郎情深,自要结为夫妻,永世相好,日后生儿育女,福荫万代呀。” “你是说,男人如果真心待你好,是一定会跟你成婚的?如果他和你好,却不愿跟你成婚,那就是他错了?” 小姐也被她问懵:“自然啊。只是,楚郎岂是这等淫邪之辈,他必不会有负誓言的!” 秋靖灵思索着:“这么说,不是我错了。是他错了。嗯,我没有错。是他错了……”说出这话,她的眼泪就哗地流了下来。 小姐吓得不哭了,呆看着秋靖灵,不知说什么。 秋靖灵眼望远处,慢慢地说:“永绝。” 她不再落泪,冷静地对小姐说:“你回去吧。他已经死了。” 眼看小姐就是不依,秋靖灵又加一句:“他临死前,让我转告你:从前他是个凡人,现在,他是个死人。不值牵挂。你回去吧。” 说完,秋靖灵进门取出箭囊,整齐地挎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把石屋以及小姐都扔在了那里。 想到这儿,秋靖灵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就是死了,也干干净净。 忽然,孩子在肚子里一阵闹。也许是太接近死,她已经感觉不到孩子的说话方式了。她费尽力气说出半句“儿子,娘亲坚持不……”,就昏过去了。 不知怎么又开始做梦。而且,还是刚才那个!楚奚的背影还在冰宫里,越走越远。秋靖灵不想看,掉头离开。那背影却忽然回过身来,大声喊:“娘亲!” 秋靖灵一下钉在了地上,她回过头,眼泪涌出来:“儿子!真是你吗?你长大了!” “娘亲!”孩子跑过来,满脸带着笑,光明至极。然后,他的周身就散发出了热烈的光芒,那些冰墙眨眼间就都融掉了,世界突然好温暖,好温暖…… 秋靖灵睁开眼睛。真的很暖,而且特别亮。 太阳刚刚从东方露出脸,天桓山的山脊已经换上了一层金光。秋靖灵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这辈子也没这么暖和过。 孩子还在熟悉地喊“娘”,但是,怎么跟每次都不一样?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一下惊呆。 一个小婴儿,正爬在她的臂弯里,翘着圆圆的头,睁着一双亮极了的眼睛,快乐地看着她。这娃真的很小,比秋靖灵想像的人类婴儿小了很多。可他虽然小,却很圆润,很茁壮。那初生的皮肤,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金灿灿的,就像能看透过去。 秋靖灵赶紧用裙子把他裹起来,没想到,孩子竟朝着她咯咯笑了。 “娘亲,我一点也不冷。” 这话仍不是说出来的,只要和他一对视,秋靖灵就从孩子的眼神里感到了。 秋靖灵说:“你是怎么出生的?” 孩子:“昨晚,孩儿不知道娘亲到底怎么了,就急着想帮帮娘亲,急着急着,我就出来了。” “你本来还要住很久吧?” 孩子:“孩儿也不知道。不过娘亲的肚子里很舒服,如果不是昨天太急了,我还真的不想出来呢。” 秋靖灵断定,这不是一次正常的出生。不然,他不会这么小。秋靖灵抚摸着孩子的头,打量他的眉眼。哦,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走远,是不是真的已是个死人,但是……真的很像。尤其笑起来。 第7章神摆 一个婴儿,就这样在天桓山顶耀眼的阳光里出生了。这真是太平常太平常,每一天,大陆上都有数不清的婴儿出生。而且秋靖灵的孩子,更是除了亲娘和两个永远也出不来的神兽以及山中几个低级妖物以外,再没人知道、没人过问。 但同样的时刻,六千里外,天晟城里,另一个婴儿的出生,却完全是别种状况。 天晟城的神宫里,宫娥、祭司、御医、神后,甚至神君南凌誓本人,都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忙了。因为很多天前,宫里的人就都知道,神君的宠妃明钰,要生下一位据说极其聪明的王子。 祭司和御医们早就断定,这一定是个男孩,大祭司随聆风还说,如果孩子在这天的辰时出生,那他必将是大陆上最具智能的人。 南凌誓不信,对随聆风说:“明钰不过一个凡人女子,半点神灵血脉也没有。她怎么能生出最聪明的孩子!” 随聆风回答,“神君,这是星阵推演的结果,不会错。另外,聪明这事……”他目光深沉地看着神君,“恐怕也不是血统决定的吧。神君以为呢?” 南凌誓沉吟说:“嗯,到时朕去看看。” 神君半夜就来到了明钰的寝宫。他没有白等,孩子真在辰时出生了! 整个神宫都热闹起来,喜庆得就像过年。南凌誓抱起孩子,想看看有什么特异之处。 孩子极有活力,两眼忽闪,看到人会浮现各种表情,看到神君,就笑得更可人了。南凌誓高兴得忘乎所以,是啊,谁家的新生娃能有这种能耐,也许这个儿子,真会是整个大陆最聪明的人呢! 南凌誓给孩子赐名睿奇,又加封明钰贵妃为神妃,已经是嫔妃的最高级别。因为神君高兴,所有相关无关的人也都得到了封赏。 一个祭司,他身穿红色内里的黑袍,头戴红锦装饰的切云冠,快步向召明殿走来。 后宫的喜庆,并没有影响到神宫主殿的肃穆。召明殿里,现在只有神君和大祭司随聆风。南凌誓想问问大祭司,睿奇这天生的聪明,到底因何而来,为什么会这么奇异? 红冠祭司快步上殿,一脸喜气。是司日祭官,大祭司手下负责观测太阳运行的祭司首领。 司日祭官拜过神君和大祭司,两眼放光地说:“神君,小官今晨观日,发现太阳的光幅有极大的变化啊!” 南凌誓说:“有怎样的变化?” “今日辰时,太阳光幅较之昨日,倍增有余啊!小官又细查以往年份,发现五千年来,竟从没有这种事发生!” “难怪今天早上这么暖,朕也觉得日光好不明亮。这又是什么原因?” 司日祭官抢着说:“这不正是睿奇王子出生的祥瑞天相?今天太阳光幅倍增,只是辰时一过,王子出生后,光幅即又回复正常。难道不正是先神有知,庇佑小王子出生吗?” 南凌誓看着大祭司,随聆风脸上却毫无表情,就像司日祭官的话他全没听见。 南凌誓问:“大祭司,这又做何解呢?” 随聆风说:“无解。” 司日祭官尴尬地收起笑,看来借机报喜得些好处的心思,是要泡汤了。 随聆风说:“大陆世代祭司,推演天道,向来是借助星轨,从未有窥日之机妙的。因为星轨稳定,千年万年不会有太大改变,才可推算命数。但太阳太近,变化倏忽,并不是占星算法能算出的。不过因为近,反倒是力量即可以影响。” 南凌誓皱了下眉:“力量?只是——” 随聆风接过南凌誓的话:“只是,如今大陆上,怎有这样的力量?所以此事,不是星相的事,臣解不了。” 司日祭官还不死心,借机说:“所以小官以为,难保不是先祖真神,冥冥中有知,特意护佑的呀。” 随聆风一下恼了:“‘难保不是’、‘冥冥中有知’,这是一个祭官该说的话吗?你不如到民间去,作个哄骗百姓的算卦先生吧!” 司日祭官吓得匍伏在地,连声说:“小官胡涂,小官万分胡涂,求大祭司饶过!” 南凌誓远远望向召明殿外,许久。他终于说:“大祭司既然无解,那就是无解了。权当这事,就是睿奇出生的祥瑞吧!” 神君话音刚落,又一个祭司向召明殿走来。但这个祭司,却让三个人都惊住了。 这祭司穿着灰色内里的黑袍,头上的切云冠也是用灰锦装饰。他是司宁祭官。 天朝大祭司掌管着四个祭署,司日,司月,司星,司宁。 其实四个祭署中,司星署才是最重要的。那里有雄伟的星阵和星河,也拥有人数最多的祭司。那些有决定意义的预测,都是从司星署发出的。司日和司月,正像随聆风所说,因为太阳和月亮距大地太近,变化太快,是星相不能演算的,所以这两个祭署,主要是用做观测和记载。 但司宁署,究竟是做什么的?召明殿里的三个人,神君和大祭司知道,司日祭官不知道。走出召明殿,整个天朝除了一位远在边极的,也再没人知道。而且,神君和大祭司即使知道,也是心照不宣,不肯当面说出的。 司宁署永远关着门,里面只住着一位祭司。这位祭司也从不与人交谈,除了随聆风。司日祭官隐隐听到过传闻,说司宁署里也有一架仪器,非常古老,但那自然是从没有人见过的。宫里的人偶而会碰到司宁祭官,看到他石化的表情,人们就觉得,他简直就是那架仪器了。只是现在,他为什么要到这里? 司宁祭官一步步上殿,三个人的心都跟着收紧。 随聆风喝一声:“你还不退下!”司日祭官半天才回过神,这是大祭司在命令自己,于是唯唯地退出门去。 司宁祭官行了礼。由于极少和人交谈,他说起话来已经很生疏,几乎是一字字地:“辰时,神摆偏移。” 殿中的空气凝住了。神君和大祭司的目光都盯在了司宁祭官脸上。 南凌誓说:“你再说一遍。” 司宁祭官又说:“辰时,神摆偏移。” 随聆风说:“你确定神摆运行正常,不是差错?” “正常。再次核验过,不是差错。不然,一刻以前,我已来报。” 随聆风说:“难怪今天太阳光幅倍增,是——力量?!” 司宁祭官定定说:“是。力量!” 又是一阵沉默。 南凌誓说:“神摆五千年从未摆动,是不是真的?” 司宁祭官石化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线生气,他说:“是真的。五千年前,小官的师祖开始担任祭官,十七代守卫神摆。十六代先师,都已死去。他们离世前,个个都凝视垂丝,不能瞑目。但垂丝,岂管人世生亡,永远一分不移。只是刚刚,我看到了。” “那神摆现在复位了没有?” “没有。仍然偏移。” “好,朕这就去看。” 随聆风忙说:“神君且慢。我看不必去了。不要……耽搁时间。” 南凌誓看着大祭司深深的目光,“嗯”了一声。 是的,去看的确是没什么意义的。司宁祭官的话,是完全可靠的。只是,天朝开创五千年来,诸位先君从未遇到也最怕遇到的事,他竟真的遇到了。 随聆风又问:“神摆偏移方位可清晰?” 司宁祭官说:“清晰。北荒之巅!” 随聆风向南凌誓行礼,说:“神君,臣即刻前往天桓山。” 南凌誓压抑住内心震动,恢复了理性。毕竟,他是流着真神血脉的神君,虽然那血脉已十分淡薄。 南凌誓说:“事不宜迟。北荒远在万里,还是越快越好。如派腾蛟传信,不消三个时辰,就能到达峻始城知会钺王,就让暮雨去吧。” 随聆风问:“钺王殿下,也已知道神摆的机妙?” “他知道”,南凌誓叹了一声,“朕总要,相信点什么吧。” 第8章让他活下去 这天太阳突然变暖,整个大陆都感觉到了。虽然太阳光只加倍了一个时辰,但非人类族群,都是轻而易举就发现了。人类自从接受教化,已不再崇拜感戴什么,他们只相信自己。但另外的生物,对自然之光,还是存着非常的敏感和敬畏的。 在妖族的天桓山,蜇伏的鸟兽都在这时辰跑了出来,祥瑞的五彩云居鸟都出现了。云居鸟围绕着秋靖灵,和孩子逗趣;东海水族的斓月珠贝和小鲛人,纷纷浮到海面上,快乐地追逐戏闹。 但有一个族群,却不大开心。岂止不开心,甚至是很惊慌。这就是居于南界的灵族。 说那里是“南界”,因为它的确就是一个结界。不过这个结界太巨大,就像一个极高极远的穹庐,把整个灵族领域都笼罩了。这个结界完全不透光。因为,灵族们最不能承受的,就是阳光。即使灵力最高的灵族长者,在太阳直射下,半个时辰以后,也会开始四散飞升。 在如今的大陆,灵族是这么脆弱,人们早就忘了,他们曾经的飞天入海,无所不能。那是传说中的真神时代,也是灵族诞生的时代。他们是天上的云,是真神的侍从,依赖真神的灵息生成、存在。真神式微以至消失后,灵族能生存到今天,而且还布下结界,维持了一个相当领域的国家,这其中,自然另有玄机。 今天辰时的光幅倍增,在南界引起了一片恐慌。灵君立即命令灵力最强的幻灵部,急速修补结界,也就是灵族几千年来的天空。 灵族是最爱美的种族,当年布下结界以后,他们容忍不了自己的世界变成一团漆黑,没有太阳,他们就用自身的灵力发光。 幻灵们想尽办法,调动了无数才思,把天空打扮得流光溢彩,还能不断变换。有时候是神光五色,有时候是珠玉斑斓,有时候是晶莹神璧,还有时候,是亮丽晴空,就像人界的蓝天一样。结界下面的灵族活得神清气爽,小孩子更是无忧无虑。 但今天,加倍的太阳光芒,突然把天穹上的美丽图案破坏了。由于必须紧急加固,幻灵们只好把它变回了漆黑。 灵君焦急地等修复结果,却发现,灵界的另一位主宰,灵族大巫祝离朱,怎么也找不到了。灵君无奈地想:难道这样的事,他还不关心? 的确,大巫祝离朱是全不关心的。一个,他了解幻灵的能力;再一个,也是最主要的,他发现了另一件事,远比那天空震撼得多。 他端坐在自己的幽藤府中,凝视挂在面前的一幅石图,这石图是用很多古老晶石凝炼成的,周边还画满了奇怪的符号。石图正中的那枚晶石,竟在慢慢滚动,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灵族每一代大巫祝,都被先辈告知过,神石转动发光是什么意义。甚至每一代大巫祝,都是每天祈盼着它转动。但那块晶石,永远都黯淡又停止着。 离朱几乎不能相信。可是,当神石开始转动,太阳就光幅倍增了。不能再怀疑!就算错了,他也必须去看! 离朱的眼里放射出慑人的灵光,好像可以看透一切。他仰起头,沿着幽藤府均匀走了一周,然后,忽地朝向正北方。 秋靖灵的体力恢复了一点。她撩起衣襟,有点生疏又害羞地,给孩子喂奶。 孩子爬过来,满眼欢喜。他生下来就会爬,虽然很小,但一点不让人觉得可怜,是个敏捷又茁壮的袖珍娃娃。他挤进秋靖灵怀里,使劲吸吮。 辰时已过,太阳虽然又恢复了正常,但云居鸟们都没走,还围着秋靖灵母子,发出好听的叫声。秋靖灵闭上眼睛,享受难得的安宁。 忽然,这美妙的世界被一道白光打破,秋靖灵睁开眼,白光又不见了,一个男人出现在眼前。 秋靖灵慌忙扯过衣服,把身体和孩子都遮住,紧张地打量他。 这是一个成熟高大的男人,面孔看上去晶莹透亮,两眼神采奕奕。淡灰色的头发,从两鬓直垂到青色布袍上,那布袍既朴素又厚实,但不知为什么,却能随着微风飞舞,就像是软帛制成的一样。不过细看来,他的脸色并不好,还有点气息不足。 男人和秋靖灵对视,忽然说:“——英招?!” 秋靖灵稳定住:“是。我是英招。你是谁?” 男人深深行了个礼:“前辈神兽当受我此礼。晚辈灵族大巫祝离朱。” “灵族?”秋靖灵惊疑地说。 她想起一件事。在秋靖灵幼童的记忆里,她还是记住了灵族的。 那是一次盛大的宴会,谁举办的不记得了,似乎是某位真神。各族孩子们都在一起玩。灵族的几个小孩最漂亮,还性格随和,跟谁都能成好朋友,可偏偏,他们都躲着秋靖灵,就不跟她玩。 她不明白为什么,却留下了很深的记忆。直到遇上楚奚,她把这事说给他听。楚奚立刻给她解释,英招是神兽中最纯阳的,天生自带太阳神光;灵族本来就是云气,最怕太阳光。所以灵族孩子自然要远远躲着她了。 秋靖灵歪着头问:“灵族?你们真的最怕太阳吗?” “前辈说得对。灵族是不能见日的。甚至也不能见前辈。” “哦。看来是真的,”秋靖灵说,“那你,又怎么能站在这阳光下?又怎么能站在我的面前?你刚才突然出现,用的是灵术吗?” 离朱有点吃惊。他已是大陆上灵力最强的生物,却没能看准秋靖灵的年龄。秋靖灵说起话来,完全像一个单纯的小女孩。 离朱微笑说:“前辈,我能站在这阳光下,是因为我耗掉了快一半的灵力,穿越过一万三千里,就为来到前辈的身边;我能够站在前辈面前,同样是以灵力支撑,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事,灵族又怎敢来见前辈;我刚才突然现身,自然是用的灵术。灵族没有力量,没有形体,只有灵术是其所长,只能以此存身了。” “那你,不是受了极重的伤?你受这么重的伤,是为了什么?你说的‘那件事’,又是什么?” “我只想看一看,前辈的孩子。” 秋靖灵警觉地说:“你要看我的孩子做什么?他和你们灵族一点关系也没有。” 离朱不回答她,却用眼神俯视过来,看着孩子藏身的地方。秋靖灵恼说:“你究竟要干什么?” 吃惊的是,孩子竟说起话来了,还是用那种方式。孩子说:“我很好呀。” 秋靖灵问:“儿子,你在跟谁说话?” “娘亲,就是这个灵族啊。他问我好不好。你没听到吗?”孩子迫不及待地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离朱。 看到孩子,离朱的眼神更闪起了光。秋靖灵不知道离朱在用什么方式跟儿子对话,只是能感到儿子说的,却不能感到他说的。孩子说,“你们那里真的那么美吗”、“好啊,我想去。我和娘亲都去”。 秋靖灵惊疑地说:“儿子,你说到灵界去?” “是啊!他说他们那里有特别美的天空,还有好多小孩在天上画画。” 秋靖灵怔怔地说:“去、灵界?可是——” 孩子突然喊:“不,我不能离开娘亲。我要和娘亲一起去”、“娘亲不去,我也不去”,孩子紧紧地抱住秋靖灵。 离朱脸上掠过悲伤,他的面色更白了。 秋靖灵说:“你要带我的孩子到灵界,可我却不能去,是吗?” “是。因为前辈,是英招。” “你不能带走我的孩子,他哪里也不去。” “不行。前辈,这件事小巫做得主,要做;做不得主,也要做。我的时间已经很少,不能向前辈一一说明。所以只能请前辈暂忍了。” “大巫祝。我没有感受到恶意,所以我知道,你没有为恶之心。只是,我不懂,我的孩子,凭什么要你来做主?” “为了,让他活下去。” “我是英招!难道我还保护不了我的儿子!” “保护不了。前辈,我的确没有时间了。” 离朱挥舞起青色长袖,银灰的长发也飘起来。天色渐进地、但又是非常快地变暗,刚刚的阳光普照,转眼就变成了铅云密布!萧瑟的风夹着冰冷的雨,一阵阵打来,寒意透骨。 秋靖灵紧紧抱着孩子,吃惊地想,灵族竟然有呼风唤雨的本领!难怪楚奚说,他们曾经厉害得谁也敌不过。 离朱估量着自己的灵力和能量,他早决意,就算变成云气,也要把这事做到底。他没想到,会遇到天生就让他受损的英招。所以他必须尽快做完,这样,他还能留下穿越阳光返回灵界的可能。而且拖延一分,孩子的危险就会增加十分。虽然,他没能力让整个大陆都阴云密布,但左右天桓山,还并不算难。 铅云和冷雨,让离朱的气色恢复了一些。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凄风冷雨中,他舞得越来越快,一直腾到了阴云下面。猛烈的风和雨,让秋靖灵母子几乎不能抵抗。 秋靖灵喊:“大巫祝,你究竟要做什么!” 离朱没办法回答她。秋靖灵隐隐听到,他似乎正用那种传神的方法,远远地、断续地对她说:“前辈,请——忍——耐——” 秋靖灵的神志迷离了,分不清是梦是真。迷乱中,一道极细极锐极明亮的白光,突然从天而降。它虽然非常细,但声音竟像是震撼了天桓山的一道霹雳! 它的灵力太巨大,竟把秋靖灵一下震醒,她惊噩地看到,那条白光,竟是向孩子的头顶刺去!孩子好奇地看着这条白线,丝毫也不躲闪,好像被它吸引了一样! 秋靖灵下意识地向白光挡去,但是,这当然是来不及的。离朱孤注一掷,怎能容她阻挠。 白光准确地从孩子头顶射入,孩子袖珍的身体猛地一抖,然后就停在那儿,眼睛也跟着慢慢闭上,最后倒在了母亲怀里。秋靖灵在风雨里大喊,孩子全无反应,她隐隐感到了离朱微弱的声音:“他——活——着——”秋靖灵又迷离了,再次进入梦境。 秋靖灵醒来时,风雨已经停止,天还是阴着。她急忙找孩子,发现他仍睡在自己的臂弯里。的确是睡着,脸蛋红红,鼻息均匀,睡得很熟,很舒服。 她放了心,再看不远处,一个青袍人影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天空,是离朱。他银灰的长发,比起刚才少了很多。 秋靖灵说:“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离朱在积攒能量,过一会儿才说:“我封印了他。” “封印一个婴儿,你竟用了这么巨大的灵力,你几乎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我只能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离朱又闭上眼睛:“为了,让他活下去——” “我不懂!你说明白些。” 离朱没有回答,却说:“前辈,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秋靖灵疑惑地细听。真的有种声音。那是非常奇怪又好听的声音,像龙的低吟,又像骏马的长嘶,只是,显然那声音还很远。 离朱说:“龙驾已经出了峻始城。你马上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了。” 第9章戎州之主 真的是“马上”。秋靖灵再次听到龙吟般的马嘶时,声音已经非常响亮了。然后,五乘龙驾就出现在天桓山的山路上。 这乘龙驾,戎州所有的臣民都见过,秋靖灵也见过。它们是流着龙的血脉的骏马,即使以秋靖灵神兽的法力,也没能分辨清楚,它们究竟是在跑还是在飞。大家普遍认为,那是在飞。虽然平时,它们都是沿着道路行进,但陆行生物,谁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速度。 南凌暮雨走了下来。他是独自一个人,没有带部将。 秋靖灵没见过他。有点吃惊的是,这位据说统治了戎州五十年的钺王,看上去还很年轻。 他穿着玄丝软甲,披着玄色的披风。漆黑的头发整齐地挽起,不见一丝散乱。清削的面庞上,眉目仿佛雕刻,时时透射的深邃目光,愈发让人感到难以撼动的力量。 事实上,南凌暮雨的确该算年轻人。只不过,秋靖灵是错把他当成凡人了。她不知道,神之后裔南凌族,寿命是远远超过人类的。刚统治大陆时,他们的寿命是五百年,相当于神兽,后来,神的血脉越来越淡薄,寿命也日渐减少。上一代神君,也就是南凌誓和南凌暮雨的父亲,活到了二百六十岁。 寿命的递减让南凌族惶恐又无奈,同时更看清了事实:神的血脉,是早晚要失去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变得和随便一个普通人一样。 今年七十七岁的南凌暮雨,在南凌族中,是最年轻的王,相当于一个凡人的三十岁。 山顶的情形,让南凌暮雨有点吃惊。他扫视过秋靖灵和孩子,把目光落在离朱身上,说:“灵族大巫祝?” 离朱半坐起来,朝他一笑,比划个行礼的手势:“钺王。” 虽然离朱这招呼打得很不礼貌,但南凌暮雨还是端正回了礼。他说:“多年不见大巫祝,今天有幸得遇。只是这时间这地方,实在让小王感到意外啊。” 离朱“哈哈”笑了,转头对秋靖灵说:“我对你说,你是保护不了你的孩子的,这回信了吧?看,连名闻天下的钺王,都不能高卧峻始城了!” 秋靖灵说:“我不认识钺王,也不知道我的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离朱说:“关系可大着呢。你的孩子一出世,就触了他们的机密,就让太阳光辉倍增,不要说钺王殿下,就是神君自己,也睡不安稳呀。” 秋靖灵惊疑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离朱把头一甩:“不信,你问他呀。” 南凌暮雨不为所动。依旧端正、缓慢地说:“大巫祝,小王来到天桓山,自有所需。不烦大巫祝费心。只是,倒让我百思不解的是,今日太阳光幅倍增,大巫祝竟甘冒散灵之险,在阳光下穿越一万三千里,来到这天桓山顶,又是所为何求?” 离朱不耐烦,挥挥手说:“我说南凌暮雨,你怎么也学会兜这些圈子了,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我本来就是人。” “好好,你是人。我没说你是别的。不过,我俩不妨把话说明,我到这天桓山,为的是这孩子,你到这里,同样为他。你承认不承认?” “承认。不过离朱前辈,这件事关系我天朝稳固,臣民安宁,我必然尽责细查。灵族与人族千年来同袍同仇,不存嫌隙。自然也会盼天朝安泰,大陆平静的吧。所以前辈所来目的,还请明示为上。” 离朱说:“是是,灵族自然世代与天朝结好的。明示也是自然。反正以我时下灵力,也打不过你,我这就跟你说明白。我为何来此,就是为了救这孩子,不能让他死在你们手里!” 南凌暮雨皱眉说:“前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死孩子?” “你如果带走了他们,你说不杀,我信吗?” 南凌暮雨再次放慢语速,问:“这孩子,究竟与前辈何干?” “你非要这样逼我!好,那我就告诉你,他是我的儿子!听清了吗?” 离朱话一出口,南凌暮雨惊得半天没话,秋靖灵更是睁大了愕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他。她又隐隐感到离朱的话:不——许——开——口。 “这回你满意了吧?这个搅得你们不得安宁的婴儿,他就是我离朱的孩子!” 南凌暮雨瞄了一眼熟睡的孩子,疑惑说:“难道灵族,竟能和凡人生子吗?” “很久远很久远以前,自然是能的,南凌暮雨你不会不知道;后来就不能了,因为灵族已经出不了结界,也不愿再出结界。但可不是真不能。” “婴儿出生,天现异相。就因为他是大巫祝的孩子?” 离朱不屑说:“如今这大陆上,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天出现异相?你说,还有吗?” “没有。那么太阳增辉,是贵公子的天生灵力?” “不是!”离朱说,“他娘亲是凡人,他只是个凡人婴孩,有什么天生灵力?再说,我灵族后裔,为什么要让太阳增辉,难道是天生就中了邪。太阳增辉,那是我的灵力!!天桓山冰寒至极,他娘亲偏要此时生产,我身在灵界,南凌暮雨,你倒说说,我有什么法子帮她?” 南凌暮雨说:“现在,大巫祝不也是穿透万里阳光,赶到了此地吗?” “我总要带回我的儿子吧!施了法我才想起,既然已经天现异相,那你们又怎会放过他?果然让我猜中了。” 离朱这套逻辑,竟让南凌暮雨一时无以辩驳,只觉得这一切,实在该像他说的这样才最合理。但真是这样吗?离朱的确是如今大陆上灵力最强者,灵力当然也是力量,而人类,对于“灵”实在无能,除了“高深莫测”以外,再没有其他感受。离朱的灵力真的能达到让太阳光幅倍增,并撼动神摆偏移?南凌暮雨难以判断。 那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离朱所说是真。那这件事就很好解决了。他既生下了凡人儿子,让他带走就是,毕竟现在,神君并不想和灵族有什么不快;一种,离朱所说是假。那就是神君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只是,如果是这样,就和离朱毫无关系,他为什么又会在场?似乎,第一种可能还是更大的。 看南凌暮雨不说话,离朱又喊:“我说钺王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把儿子带走?我可没力气再跟你罗索了。”其实,他是真有点撑不住。眼看刚才灵术的力量就要散尽,天又要放晴了。 离朱胡乱舞了一阵衣袖,一朵并不太大的乌云,就在天空聚集了起来,只把他们几个罩住。乌云下又开始落雨,把秋靖灵和南凌暮雨都淋了个透。 秋靖灵说:“你不要伤到了孩子!” 离朱说:“他没事。我的儿子难道还会怕雨?” 南凌暮雨做出了判断。他走到秋靖灵身前,俯身说:“让我看看孩子吧。” 秋靖灵本能地向后躲,却听到离朱说:“你就让他看看!” 在秋靖灵的犹豫中,南凌暮雨接过熟睡的孩子。这的确是个凡人婴儿,感觉不到任何特别的气息。而且,还是一个早产儿,那么小,难得这么健康。唯一和凡人不同的是,孩子的头发,是和离朱完全一样的银灰,而大陆上的人类,无一是这种颜色。 秋靖灵惊了一下,孩子的头发一直是黑的,不知道离朱又是什么时候做的法,竟变成了银灰。 南凌暮雨没有选择,他只能相信离朱。不过,当抱起婴儿时,他就不自觉地感到,似乎,这个孩子特别可爱,即便只是睡着。就像被孩子吸引了,他看着那红润的小脸,竟忍不住去替他擦干脸上的雨。 离朱说:“快把孩子给我行吗?那是我儿子,又不是你的!” 南凌暮雨这才醒了,歉意地收回手。“好。既是大巫祝的公子,小王在此祝贺了。就请前辈带回灵界吧。”说着就向离朱走去。 “等等!”是秋靖灵喊了出来。她本想说“把孩子给我”,但又想到离朱的一场心机,她虽是不明就里,但也意识到,也许离朱的做法才是对的。只是……难道孩子离开自己的手,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秋靖灵眼里满满是泪,望着南凌暮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南凌暮雨回身看她,对视之间,他忽然怔住了。 倒不是因为秋靖灵是个美貌的女子(七十多年来,美貌的女人和女妖,他看得也几乎疲劳了),而是,她那泪光闪闪的眼里,忽然让他看到了一种东西。他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是觉得非常……,哦,似乎是“光明”。这东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触动了他,是的,很远,但却很深。 南凌暮雨被秋靖灵的目光吸引,不由自主地转身,把孩子还了回去。然后,他就继续看秋靖灵。 离朱急得衣袖乱挥,不过他断定,南凌暮雨不可能看出秋靖灵的神兽真身,眼看就要变成凡人的南凌族,早没这种才能了。 秋靖灵又感到离朱的传神,即使是传神,都能听出声嘶力竭:“前辈,把——孩子——给我。能让他平安长大的——只有——灵界——” 秋靖灵亲着孩子的脸,心想,也许这场生别离,是已经注定了。 忽然听到南凌暮雨的声音:“你从哪里来?” 秋靖灵异样地抬头,看着他平静又专注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 离朱暗暗跺脚,再次传神:“他——看不出你是英招,什么——也不要说。” 南凌暮雨看她不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秋靖灵还是没答。 离朱忍无可忍,他的灵力就要到极限,再拖下去,就会完全失去返回灵界的把握。那么,他将灵散而亡,孩子也必将不保。 离朱吝惜地集聚灵力,再向秋靖灵传神:“前辈——你是英招,在凡世——存身不难。孩子我这就带走了——日后必有——相见的一天——” 离朱又喊:“南凌暮雨!我看你是疯了。本尊不再奉陪了!” 空中的冷雨陡然加剧,山顶立即陷入白茫茫的雨雾中。离朱这一手来得措不及防,倒让南凌暮雨一下清醒,发现自己似乎忘了,离朱的确没有时间再等。于是他全不阻止,任凭离朱去做了。 秋靖灵的意识再度模糊,就像刚才一样,仿佛进入了梦境。这当然是离朱怕她不忍分离,勉力又施的幻术。而且,这幻术是只施给秋靖灵的。离朱知道,南凌暮雨既然选择了相信他,就只是一个观众,不用理会了。 白光在秋靖灵身前忽闪而过,爆成一个光球,南凌暮雨看到离朱飞动的身影,光球又疾速缩回一点,消失了。 冷雨一瞬间停止,乌云也跟着离散,山顶又是一片阳光普照。让南凌暮雨吃惊的是,那金色阳光下,秋靖灵竟仍然躺在山岩上!凌乱的黑发披下来,半遮住她苍白的脸。虽然是睡着,她的手臂还是维持了弯曲,好像孩子还在那里。 南凌暮雨本以为,离朱是要把女人和儿子都带到灵界的,但……这却是为什么?是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全不重要?南凌暮雨无从解释。 关于灵族的情事,几千年来就像黑洞,甚至连个传说都没有。所以整个大陆都认为,现在的灵族,不会和外界通婚。至于他们的“情”,那真是连鬼都不知道。 竟是如此薄情寡义?南凌暮雨忽然想起,哥哥南凌誓有过一次感叹,忘了是因什么事而发,南凌誓说:“难道灵族的心,真的就像天上的云吗,来则来,散则散?” 南凌暮雨注视着这个女人。好久。 他想等她醒了,他能再看看,她眼里那种——好像在特别特别远的地方,触动了他的东西。 …… 第10章小弟弟很有趣 今天南界的天空,是有史以来,最有创意的一天。 就像离朱所料,幻灵的本领不用怀疑。结界加固后,必须在最短时间点亮,所以,幻灵部的宗长,允许所有幻灵都飞上天去,用灵力画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幻灵们欢呼雀跃。要知道,平常时,只有从小被选入蒙思阁,跟随阁主完成近百年课业后,才能有描绘天空的资格。 于是,漆黑一团下,整个灵界忙得不可开交,但又欢天喜地。连两三岁的小幻灵,也被父母抱上了天,借着爸爸妈妈输送的灵力,个个兴奋地张开小手,留下最有意义的一回涂鸦。最后竟变成了一场节日狂欢,连灵君都忍不住,想去画一幅。幻灵宗长认为,灵君的作品当然要放在正中,但正中的位置,早被一个四岁的女娃选定了,听宗长说要她换地方,小女孩哇哇大哭。女娃的父母也不同意,和幻灵宗长争辩起来。 灵君远远看到,不高兴地说:“我画在正中?那这还是一部作品吗?!” 灵君飞上天,抱起小女孩安慰:“小语,你就在这里画,谁也不能跟你抢,放心吧。” 小女孩喜笑颜开:“嗯!谢谢灵君。” 灵君瞟了一眼幻灵宗长,说:“缪方宗长,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缪方宗长一脸羞愧,再不说什么。 这部巨幅的集体原创,很快就完成了,整个天空熠熠闪光。灵君倚在神栖谷的藤座上,带笑地一点点欣赏。 有一个传闻,这些年一直在天朝流传。那就是灵君霓澜非,很多人都说,她是大陆上最美丽的女人。 虽然绝大多数天朝人都不曾见过灵君,但无疑,神君南凌誓是见过的,参加过重要朝会典礼的那些人,比如大祭司,比如南凌族的王,比如神后,比如重要的朝臣,还有近侍的宫娥,一定也是见过的。大概是从这些人传出,那位神秘的灵族女君,她的美,是任何人族和妖族的女人,都无法比的。 不过霓澜非自己,倒没太多觉察,或者说在意。在她眼里,美的东西太多太多,生物外表的美,实在是不太重要的一种。她不明白,人族妖族和水族,为什么对“外表美”这么痴迷。所以,当听到天朝人议论她的“美”,她倒觉得有点可笑。 霓澜非是人族统治大陆后的第三十一代灵君。她出自白灵部,这个部族虽然灵力不如幻灵,战力也不如御灵,但因为生成时就是真神近侍,得到的神息最多,所以天生来就更美丽典雅,三十一代灵君中,有二十五位都是白灵。白灵族生着白皙的皮肤,微卷的长发,眼睛透着浅淡的蓝色,笑起来亲切又随心。 霓澜非倚着藤座,幻灵宗长缪方、御灵宗长腾汲青、蒙思阁主缪染,还有更多的灵族长者,都聚在这里。 神栖谷是灵族议事的地方。虽说是“议事”,但他们都很随意,有的吃果子,有的唱歌,有的拨拉泉水,还有的抱着小灵族逗趣。 这哪像一个国家的王廷,倒像是一家子亲戚唠家常。 霓澜非问:“这作品,我们要保留多少年?” 一片嘁喳的议论声。“不如永远保留吧。太有纪念意义了。”“咱们的天空本来六十天一换,现在永远不换,恐怕不行。”“那就保留十年吧,最少也五年。”“五年也不短呀,五年都不变,孩子们会不高兴的。” …… 霓澜非说:“不如这样,孩子们的作品,给他们保留十年,其他的呢,还是六十天一换。” 蒙思阁主缪染说:“澜非,有几幅水平很高的作品,六十天换掉太可惜了。”霓澜非没有继承君位时,曾跟随缪染,在蒙思阁学过四十年绘术,所以,她也成为极少几个能描绘天空的白灵之一。缪染和她说话,也从不叫她“灵君”,还是用最习惯的方式。 霓澜非说:“老师说的是。那就请老师来甄选,好的作品再留两年,其余按期更换。大家以为如何?” 大家正要表示赞成,忽然,一个白色光球闪电一样地冲下来,一触地,光球即消失,青袍的人影“砰”地坠落在地上。紧跟着,是一个小婴儿稚嫩的啼哭。 大家惊魂稍定,同声喊出来:“大巫祝!” 离朱仰面躺着,睁着眼睛,确凿是活的,但没有说话的力气。 霓澜非惊疑地问:“大巫祝这是到哪里去了?怎么会耗掉这么多灵力!” 离朱开口,只是吐出了四个字:“我要——闭关。” 一个小女孩跟着跑来,正是刚才在天空正中画画的小语。她本来是哭着的,心里好大的委屈,正要告诉灵君,没想到遇上这一幕。小语一下不哭了,把婴儿抱起,哄着说:“小弟弟,不怕。” 离朱向婴儿摆了一下头,集聚力气,又吐出四个字:“把他——养大。”然后闭上眼睛,再不开口。 霓澜非和宗长们对视一下,说:“快,送大巫祝回府闭关!” 缪方和腾汲青同时发动灵力,破出一个稳固的结界,将离朱护卫住。周围的灵族纷纷赶来,一同护送大巫祝回幽藤府。灵族不设特定侍卫,不管灵君还是宗长的吩咐,亦或是其他灵族有事,周围的灵族都会及时主动地赶到。 这个变故实在太快。霓澜非和宗长们,连弄清原因的机会都没有。 婴儿在小语的拍哄下,已经不哭了,睁眼打量四周,摇摆着小手。 霓澜非接住婴儿,问小语:“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这一问,倒勾起了小语的伤心事,哭着说:“灵君,大巫祝他,砸坏了我的作品!” 霓澜非笑了一下。一定是离朱穿越结界时,正破坏了小语的那幅。她说:“没关系,你可以请父母带你补好。还可以,等你长大后,自己去把它补上。” “真的?那我自己去补。那里会给我留下吗?” “会的。一定会给你留着。” 腾汲青说:“大巫祝这一闭关,不知要多少年啊。” 缪方说:“三十年。最少的了。他损失了全部灵力呀!大陆上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大巫祝伤成了这样?” 霓澜非叹口气:“我们没有推测从前的本领,这事,只能是个谜了。三十年后再说吧。” 腾汲青说:“这孩子,难道是大巫祝的……儿子?你看这银灰的发色。” “那是假的。”缪方随意一挥,孩子的头发就变回了漆黑。 腾汲青说:“哈哈,你们幻灵的本事,我们当真是没有的。” 缪方一笑:“不过一个小小幻术。大巫祝这么做,是想掩凡人的耳目罢了。” 霓澜非一直看着婴儿。怎么看,他都是一个人类,还是个不足月的人类。她发动灵息,小心探测孩子的内境,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发现。一个普通不过的凡人婴孩。 小语忽然说:“灵君。小弟弟很有趣。” “哦?怎么有趣?” “小弟弟的眼睛会笑。刚才,他一直在对我笑。” 大家都觉得这孩子的话未免离谱,刚才,他明明一直在哭。 但霓澜非不认为小语会说谎。她更小心地推动灵息,试探婴儿的眼睛。那双眼睛看上去,就像人类的新生儿一样,虽然明亮,但还不大会转,更不要说什么表情。但是,当霓澜非的灵息触到婴儿的眼睛时,就真的感到了一阵快乐的笑声! 霓澜非对小语说:“你说对了,这个小弟弟,真是,很有趣。” 缪方问:“灵君,孩子有什么特异吗?” “没什么特异。只是,他很快乐,也很有趣。” 小语拍着手:“灵君,小弟弟很有趣,那咱们叫他小趣好不好?” “可以啊。” 小语又说:“那他姓什么呢?我是幻灵,父亲和娘亲都姓缪,宗长也姓缪,所以我就叫缪小语。可是他呢?大巫祝姓离,可他又不是大巫祝的孩子。那他的父亲姓什么?” 霓澜非说:“他既是人类,又不知道父母,那不就是没有吗?嗯……我记得人族有个姓叫‘吴’,谐音‘无’,正是没有。那让他暂时姓‘吴’,就叫吴小趣。以后他回人界找到父母,再改回他的姓吧。” “我叫缪小语,小弟弟叫吴小趣,听起来好像是一家人呢!灵君,那就让小弟弟到我家来住吧!” “好啊。那就快去告诉你娘亲吧。” “嗯!“小语转身跑了,边跑边喊着:“娘亲——娘亲——” 第11章动心 吴小趣,这个不知触动了大陆哪根敏感神经的“怪胎”,终于按照灵族大巫祝离朱的计划,来到了灵界。 他本是有点奇怪本领的,比如传神。但是,离朱封印了他。没人知道,这个封印,离朱冒了多大的凶险。当然最后,封印很成功,他完美地变成了健康茁壮的凡人。 吴小趣没了记忆。他再不知道自己有亲娘,也再不能感受到,一万三千里外的戎州,那泣血的传神呼唤。 的确是泣血。秋靖灵每次强行尝试传神术,都要吐一回血。本来这本领她不会,也不能理解。看到离朱和孩子多次使用,才学着去试试。但作为一个神兽,她唯一能想到的方式,也是完全错误的方式,就是催动真元。而且,她哪还有什么真元可催动。 有好几次,她都是要死了,不知道怎么又活了过来。秋靖灵也不在乎。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永绝。现在永绝已经不需要她。然后就是为了孩子,孩子也已经不需要她。 秋靖灵醒来,发现真元积聚了一点,就从榻上慢慢起身,再次尝试传神之术。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不要再试验那灵术了,那是完全没用的。” 秋靖灵不知道南凌暮雨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的,只记得离开天桓山后,就常见到他。后来才确定,南凌暮雨是把她带回了峻始城,这里,就是他的钺王府。 秋靖灵说:“请不要管我。” 她再次凝神注气,激发仅有的一点真元。一支手臂不可动摇地格挡住她的手,那支手臂真元涌动,而且非常纯净。她没有能力和这力量对抗,只好收了手。 “我只想试试,能不能听到我孩子的声音。” “你已经试过一百多次了。足以证明,你听不到。” “那我的孩子,能够平安活下去吗?” “能。他的父亲是大陆上灵力最强者。灵界,也比人界更平安。” “他的父亲……早就不在了。” 南凌暮雨当然认为,她说的是离朱。他不想评价。只是说:“不要再消耗你的真元。你不是灵,也不是神,学不了那种本领。” 秋靖灵注意起眼前这个人,也是第一次注意。 南凌暮雨又从她眼里看到了那种很远的东西,他有点心跳。 “你是钺王,天朝神君的弟弟?” “是。南凌暮雨。” “你是真神的后裔?” “是。我的十四世先祖,是真神。” “那你的母亲呢?是凡人吗?” “母亲……”南凌暮雨没有回答。 沉默一会,他问秋靖灵:“你从哪里来?”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灵。那你是……” 秋靖灵低头说:“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想问你个问题,为什么离朱说,我的孩子出生,你们天朝的人就会睡不安稳,孩子触动了你们什么机密?” “这个……我也不能告诉你。你的孩子在灵界,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那我呢,你把我带到这儿,是为了把我献给你们的神君吗?” “不是。你随时可以从府门走出去。不过,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南凌暮雨说:“等你能独自活下去,而且,也想活下去的时候。” 南凌暮雨走后,秋靖灵清醒了一些。似乎活下去,还是件应该的事。府里的婢女服侍她休息,看到她好转,又急切又惊喜。 “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再运那什么功了!你每次运那功之后,都吐血不止,有好几次险些就……” 秋靖灵问:“那我怎么又活过来了?” “是我们钺王殿下,他每次都用自己的真元,把你救过来的呀!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秋靖灵怔怔地,不知说什么。 三天之后,五乘龙驾出现在了天晟城。这件事太重大,南凌暮雨认为,只派腾蛟向神君传书,不太妥当。关于神摆,天朝只有大祭司和自己是知情人,还是当面禀明才好。另外,即使不是这个原因,每年的冬天和夏天,妖族们无精打采的时候,南凌暮雨都会主动到天晟城觐见。五十年,从未间断。 召明殿里,南凌誓看着飞驰了一天不及换去征袍的南凌暮雨,宽慰地笑了。说:“朕知道你会来。” 南凌暮雨行礼说:“当日我派腾蛟报知神君‘不必忧虑’,但其中原委,必要自来禀明的。” “你当日报‘不必忧虑’,朕就真的一点也不忧虑了。” 南凌暮雨沉默半晌,问:“神君,神摆可已复原?” “当日就已复原。” “那是真的不必忧虑了。其中内情,臣弟这就一一禀明。” 南凌誓看着他严正的神色,忽然叹口气,换了自称说:“暮雨啊,你我从小相伴一处,而后,我做了神君,你做了钺王。五十多年了呀。难道你我真的就只剩了君臣,再不是兄弟了?” 南凌暮雨的眉抽动一下,行礼说:“臣弟为我天朝,为神君,自当肝脑涂地!” 南凌誓再叹一声:“好好。我知道你,知道。你远来辛苦,我已摆了宴给你洗尘。有什么内情,你我席间再说吧。” 南凌暮雨没有接神君的示好。不过,他并不怀疑南凌誓的感情,甚至也不是无所感动,原本他们俩就是当年王子中,最没有猜疑的一对。只是,南凌暮雨认为,即使这完全都是真心话,南凌誓这么说出来,也是不该的。兄长也许太孤独了,南凌暮雨想。只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席间,南凌暮雨把事情的原委讲给了神君。因为神摆已经复位,南凌誓再无担忧,所以倒像听故事,听得很入迷。 “这么说,离朱是这场戏的主谋?”南凌誓说。 “是。只能这样解释。” “你说,离朱带走孩子,却留下了女人,那个女人呢,在哪里?” 南凌暮雨低下头:“她是个凡人。已经……死了。” “哦?因何而死?” “离朱走后,那女人思念孩子,不到一天,就吐血而亡。” 南凌誓嘲讽地感叹:“离朱……呵呵,灵族。谁又能够捉摸得清他们的心呢?” …… 作家的话 (作者弹幕:吴小趣本身,就是金手指一只!可大陆上的强者,都不允许他闪亮。当然,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就让他在灵界长着吧,养肥去看。下面,咱们先迎接,另一只男主,戎州云昭小柿子的萌悍出场……) 第12章南凌云昭 现在,距离神摆的偏移和复位,已经过去八年。 八年里,大陆发生了一些事。 最大的一件,莫过于妖族的翼部,在神摆偏移不久后,就发起叛乱,大举进攻峻始城。这对戎州不算大事,每五六年,人类与妖族之间,就有大规模战斗爆发。钺王的平叛十分迅速,一举屠灭了翼部反叛的三族。 这一战,还有花絮传出。据说,翼部蛊惑了镇守冥渊的一条百岁蛟龙。这蛟龙带领冥渊中的邪妖,来给翼部助阵。蛟龙和钺王对战时,钺王竟在阵前收剑,宁受重伤也不肯杀伤蛟龙,更命令所有将士不准攻击。最后,是一个年轻姑娘射出一道神箭,解除了蛟龙的蛊惑。蛟龙清醒后逃走,不知去了哪里。 大战结束后不久,戎州又迎来了一场热闹,钺王殿下大婚了。 天朝派来了最高规格的仪仗,由九条披了金彩的腾蛟护送。那些天里,九条金龙在戎州上空盘旋飞舞的奇观,让峻始城的人和妖们这辈子都不会忘…… 八年后。现在的戎州,难得地呈现了一片安定。崛起的苍岩部几乎统领了妖族,并且对钺王,他们一向唯命是听。 …… “父王,今天我一定能射到太阳!”南凌云昭端起小小的弓,把箭尖对准东方的一片晨光。 天刚刚放亮,戎州的大地寒意透骨。云昭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而且,他是独个走进这片猎苑的,那时,天是漆黑的,星星亮得刺眼。他借着星光,走到这块赤色的砾岩,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跤。 好在他已经习惯。十几天了,这是云昭每天早上的游戏。他喜欢这里。 第一天,父亲把他送到猎苑门口,告诉他说:“这里是太阳睡觉的地方。你去吧,把太阳叫醒。” 他兴奋地说:“好!” 父亲转身就到齐吾叔叔那里了,再不跟他多说一句。可当他一回头,面对着恐怖的黑夜,就大哭起来。但无论怎么撕心扯肺,也没人理会。确定没用之后,他不哭了,竟然也不怕了。 他一点点地往里爬,用所有能做到的方式,探索这个地方。 刚刚萌发的小草里,活跃着各种各样的小生物,他试着跟它们玩。有的小东西喜欢他,有的害怕他,还有的不怀好意。一群小白狸围过来,上蹿下跳地给他带路。天越来越红亮,他的胆子也更大,干脆站起来走。不过马上摔倒了。站起来,摔倒,再站起来……在小白狸的指引下,一路向着天边的红色,又趟过两条浅河,终于来到这块赤砾岩上。这时的南凌云昭,已经浑身泥水,遍体擦伤,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趴在砾岩上,向前看。就在这时,太阳“通”的一下,从红光中跳了出来。猎苑洒满了金光。白狸们“吱吱”地叫,小生物也都从草中飞起,蹦到空中。猎苑完全换了景象。 云昭兴奋地喊:“父王——我做到了。我叫醒了太阳——” “你喜欢这里吗?”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云昭扑到父亲怀里,实在忍不住,先哭了一会。然后,他抹一把脸上的泥水和泪水,定定地说:“喜欢!明天我还想来。” 十几天,猎苑就成了云昭最感兴趣的地方,和小生物们也已经混熟。哪些是朋友,哪些他不应该理,都牢牢记住了。父亲每天会给他一个新任务。比如:找到一块蓝曜石、捉两条金色弥弥鱼、射中一只银雀鼠……他都能顺利完成。晚上入睡时,他兴奋地猜着明天的任务,盼着赶快睡醒。 五天前,父亲递给他一把金色小弓,又给他三支小而锋利的箭,说:“这次的任务是,射中太阳。” “啊?”他眨着眼问,“太阳很远哪。父王不是把孩儿当成后羿了?” 父亲说:“你射射看。后羿又怎么样呢。” 其实,云昭也不知道父亲说的“射中”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射中”的话,一定会有神奇的事发生。 不过,五天过去,他一直没有成功。 云昭一动不动地瞄准那片晨光。五天里,他试了好多种办法,瞄准太阳的中心射,换各种姿势射,在不同的时间射,但是,都不行。今天他要再换个方式。 晨光一点点增亮,云昭更紧张,眼睛都睁得发酸了。太阳冒出来的地方,他早就印在脑子里了,而且还知道,它每天都会稍稍偏南一点。 “我一定要抓到你,刚一冒头的时候就抓住。”就像一个微缩版的猎人,用全部心思守候着猎物,而他这个猎物,竟是太阳。 金色小箭“嗖”地射出,几乎同时,太阳的第一缕光线也射向了大地。一阵破空的呼啸。 其实,小箭当然射不了很远,但是!当它快要改变方向掉落时,竟凝住不动了,然后,又加速向前!小箭带着刺耳的啸声,和第一缕晨光混成一线,向着太阳飞去,很远,很远! 一道金光忽然闪现,沿着小箭的线路,把阳光、小箭和孩子连接在了起来,融融的温暖一下就传到了云昭的身体。 “奇怪——”孩子说,“我真的射中了?”一片金光把云昭笼罩住了。 真的射中了!这金光里实在太舒服了。低头一看,进入猎苑时受的伤,也包括昨天的伤,前天的伤,十几天的所有伤,竟都在一瞬间复原了!小生物们纷纷挤到光晕中来,挤在云昭身边,都想从金光里得到精纯的能量。 云昭在砾岩上跳起来:“父王——我射中太阳了!我是不是比后羿还厉害哪!” “知道吗?你冲破了开元境。” 父亲告诉他。 云昭先怔,随后,无比的惊喜在脸上绽放:“真的?!” “孩儿真的冲破了开元境!就是说,我可以吸纳自然灵气了?” “嗯。现在,你还是开元下境,所以,只能借用箭来接引阳光,”父亲说,“等到开元上境时,就什么都不用借了,可以直接通过身体吸纳灵气。” 云昭掰起手指,如数家珍:“开元境,及灵境,罡天境,浑通境,凌极境,入神境。父王,这是我们人族修炼的六层境界!孩儿没记错吧?”其实这些名词,他早不知背过多少次了。 “没错。今天,你就算开始吧。” “我听穆将军他们说,父王已经是凌极境,是大陆最厉害的,对不对?”孩子忽闪着眼睛问。 “论定哪一个是最厉害的,没有意义。每个人的路,都不同。走好你自己的,就是了。” “嗯,孩儿记住了!” 第13章王妃 “娘亲——娘亲!”云昭欢呼着跑进府。 “别去打扰你母亲,她还没有起床呢。”南凌暮雨说。 云昭停了脚步:“父王,娘亲她为什么总起得那么晚?” 南凌暮雨还没有回答,一个声音从侧门里传出:“谁说我总起得晚?” 秋靖灵走出来,带着微嗔的笑。 现在的秋靖灵,也许真的是个凡间女子了,至少看上去是。她挽起了高髻,穿着王妃应有的装束。不过这些,都是府里的司礼官张罗给她的,她觉得人类就是个麻烦。 南凌暮雨说:“今天倒是奇怪,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秋靖灵说:“我这不是,学着更好地做人吗。” “娘亲!我今天射中了太阳!” “射中了太阳?”其实秋靖灵不关心孩子的夸张话,倒是云昭光滑的小脸把她惊到了。 秋靖灵俯下身:“告诉娘亲,谁给你治的伤?怎么治得这么好?” “太阳给我治的呀!”云昭拿出金色的小弓箭,给秋靖灵看。 秋靖灵端详一会弓箭,又看一眼南凌暮雨,对孩子说:“昭儿,你今天带弥弥鱼来了吗?” “带来了。孩儿不会忘的!” “那快把弥弥鱼给神龙送去吧,神龙已经等好久了。” “嗯!我马上就去。神龙又快长大了!”说着,忙不迭地跑了。 南凌暮雨知道秋靖灵有话要说,就陪她向府里走。走到池边,秋靖灵停下来,转头看他。 她说:“殿下,虽然我不是人类,但我总也有情吧。” “为什么说起这话?” “当年,我什么都不懂。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我还是不懂。直到,遇到殿下。” “那现在,你懂了吗?” 她一笑:“不懂。” 南凌暮雨也笑:“那你……后悔吗?” “不。” 南凌暮雨揽过她的肩:“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是云昭吧。” “我已经没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我总要让他好好的吧。” “他会很好呀。” “我真是不懂你们人类的规矩。他才五岁多一点呀。虽然比起其他人族孩子,他生来就更聪明,更强壮,但也不必这么……你就不怕他在苍岩族那个猎苑真的受伤?” “他不会在那儿受伤了,”南凌暮雨望着她,“今天,他冲破了开元境。” “开元境?”秋靖灵一惊,“真的?” 南凌暮雨点点头。 “我知道,开元境是你们人族修炼的第一境,可是,这……是不是早了点?看将领们的孩子,不都是炼体六七年后才能冲破,都是十岁以后才行?难道,就因为他血脉不同?还是因为……”她看了他一眼,“你忘不了当年那个修士的话?” 南凌暮雨轻笑。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某次到天晟,他碰到一个修士,那人在京都一带很有名气,常年云游民间,最善预测命运。一次宴会上遇到南凌暮雨,这修士不顾身份悬殊,疯了一样追着他看相,还说这看相的意义不同一般,是为了天下。 修士劝南凌暮雨,最好一世都不要结婚,非要结的话,也万万不能要儿子,因为他的儿子,不然就会颠倒大陆,不然就会遗祸自身,注定和天下不能两全,一生不得安宁。 南凌暮雨本想一笑付之。但这修士的预言从来很准,民间早都传开,南凌暮雨还亲眼见过他的预言成真,所以半信半疑。这修士给南凌暮雨预测之后,自责说泄了天机,以后再不说了。然后就真的隐遁了…… 当然,南凌暮雨还是娶了妻,生了子。 成婚时,他把这话告诉了秋靖灵。如此危言耸听,他俩自然谁都忘不了。 秋靖灵问:“那修士的话,你到底信几分?” “你看出,云昭和这天下,有什么不对吗?” “我看简直是鬼扯,”秋靖灵不屑说,“他一个小孩子,除了是王族的儿子,算有些身份以外,又能跟天下扯上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真的担心儿子日后有祸事,才这么严格地让他修炼?” 南凌暮雨未置可否。 “我希望他做到他能做到的,不管日后和天下是不是对路。即便是祸,也只有足够强悍,才得担住。” 秋靖灵不关心那些玄虚,她唯一在乎的,是儿子自不自在。 她说:“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你怎么能让他用熔华箭去射太阳?熔华箭只能熔炼月华,去射太阳,一个不慎,就会引爆自体,你可……” “好,我给你解释,”南凌暮雨说,“不许再生气。我造的不是熔华箭,我只是个凡人,造不出这种神器,只不过借了它的道理。你的熔华箭最终会回到你手里,我的不会。它一次射中,就不会回来了。它没有能力熔炼太阳光华,只是接引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或者化为真元,或者疗伤。如果没有射中,没有对接的话,那就和普通的箭没什么两样。你的箭不能射太阳,但我的,怎么射都无妨。” 秋靖灵听完这番辩解,虽然证实没有太大危险,还是好事,但仍不甘心。她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 她说:“你怎么说也是天朝的王,你的儿子是世子,还要这么辛苦地过一生,那人类,这辈子是不是太残酷了点?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南凌暮雨凄然一笑:“云昭他是世子,那我呢,我小的时候,是王子。我的一辈子怎么样?你觉得残酷吗。” 秋靖灵靠着他叹:“我只希望,我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别的我不懂,也不想知道。” 南凌暮雨拍着她:“好了,神仙妹妹。既然嫁到了人间,那就……过人间的日子吧。” 云昭突然从身后奔出,站在了父母面前。 他俩连忙坐好,南凌暮雨故作威严地咳了一声。 秋靖灵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娘亲,神龙吃了弥弥鱼,已经睡了。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南凌暮雨说:“云昭,你娘亲的意思是,明天你可以不用去猎苑了,就和她一起睡觉吧。怎么样?” 秋靖灵接过来:“儿子,如果你觉得太苦,不喜欢的话,那你就和娘亲一起睡觉,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娘亲,”云昭说,“我要跟父王去猎苑。我喜欢那儿——” “真的?” “真的!父王小时候,天不亮就起床读书练剑了,他从来不睡懒觉。所以那么多叔叔伯伯,嗯——还有神君,他们都说父王了不起。娘亲,我也不睡懒觉。” 秋靖灵怔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南凌暮雨转头看她:“这真不是我教的。” 云昭还没有说够,又说:“娘亲。我知道,你是神仙,所以喜欢睡懒觉,可我们不是呀。我们的生命是很短的,都没有三百年,如果把时间用来睡觉,那就没时间做事了——” “好好、好。儿子,只要你喜欢,怎么样都好。”秋靖灵看看父子俩,南凌暮雨含笑不语,云昭却一脸的激情。 秋靖灵再次望天:“哦,看来……我是要好好地,学着做一个人了。” …… (作者弹幕:美丽神兽怎么就成了王妃?好吧,下两章补下情节……钺王殿下,是真的苦哇。) 第14章萱草之殇 有时候,秋靖灵会想她的第一个孩子。也会想到楚奚。但这个名字,从她挎上箭囊离开石屋的那天起,就已经没有活气了。但真做了人族的王妃,她回想起来,也常觉得,恍惚得就像做梦一样。 当时,她弄不清南凌暮雨为什么会迷上她,而且还认为,人族男性,是种切不可近的足可要命的至毒生物。她在钺王府养了两个月伤,只想快点回结界去,和疆良九凤一起,过神兽该过的日子。没想到,伤还没养好,翼部就向峻始城发起了进攻。 秋靖灵极力地帮南凌暮雨,只想把欠他的快点还清。但又发现,南凌暮雨根本不需要她。人类本来已如此强大,更何况是最具战力的戎州。直到,那条蛟龙出现。 按秋靖灵当时的观察,以南凌暮雨的战力,取胜那条百岁蛟龙,少说也有八成把握,甚至他不出手,就以峻始城的歼灭性武器攻击,也有极高的胜算。但是……当南凌暮雨的剑划破蛟龙的鳞甲,血开始渗出的时侯,蛟龙的颈侧忽然迸发出了闪闪的银光!那像是一朵白萱草的图案,蛟龙受伤后染上了血气,就熠熠地闪烁起来。 就是这朵白萱草,把南凌暮雨击败了。岂止是击败,秋靖灵认为,他当时选择的是——弃权。对生的弃权。他收起了剑,看着受伤后更疯狂的蛟龙。对,只是看着。这让峻始城内外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惊呼。 在蛟龙接下来的三次攻击中,南凌暮雨都一动不动,任凭锋利如刀的龙爪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入骨的伤痕,就像对他刚刚刺伤蛟龙的偿还。同时,将士们听到了他的命令:全城内外,任何人任何武器,不得进攻。 蛟龙三次攻击后,南凌暮雨开始躲避,却绝不反击。这时,他已经鲜血尽染,而蛟龙,在闻到血气后,更激发了狂性,恐怖得就像一条真龙。将士们的痛呼声震得峻始城都摇晃了,没人认为,这样下去,钺王殿下还能活着从战场走出来。但是,大家也都看懂了他的心思,那就是,如果进攻,他宁可选择去死。 秋靖灵随后射出熔华箭,也只是想试试。因为整个峻始城,只有她的箭可以不杀伤。她觉得蛟龙的邪气太重了,似乎是中了什么魔障或者盅惑,就像结界中的九凤一样。她从神秘内丹中提取出精纯的真元,瞄准了那朵白萱草。 一箭射出,结果惊人。本来没有杀意的熔华箭,一碰到萱草花,蛟龙竟然就像受了重击,猛得向后弹去,在空中翻滚个不停,一道栗色的光环从它周身爆裂了开去,蛟龙发出了凄厉的嘶鸣,就从空中落了下来。 这可把秋靖灵吓了一跳。看看已经回到手中的箭,实在想不出,蛟龙怎么就被击中了。但等她抬头再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 蛟龙不见了。在一群妖鸟搭起的莲台上,竟站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很美,但却没有表情。确切说,是只有一点点表情。那表情像迷惘又像忧愁,亦或两者都有。她迷惘又忧愁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南凌暮雨。南凌暮雨也看着她,竟然……也没有表情! 女子好像更忧愁了一点,她慢慢地歪头,还是盯着南凌暮雨,眼神一丝也不离开。南凌暮雨继续和她对视,尽管,也许再过一刻时间,他的血就会流干了。 时间好像就在这儿凝固,除了妖鸟们还在喧闹,再没有其他动静,峻始城就像整体石化了。没有人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也没有人敢于惊扰。 震天动地的巨响,突然从峻始城外响起,无数的火烈石蹿上天空,铺天盖地地砸向了妖群。是谁敢于违抗命令,居然发起了进攻!但看到火烈石,大家就都明白了。这是苍岩部。他们是得知峻始城遭到攻击后,忠心赶来驰援的。他们驻在外围,所以没有听到钺王殿下的命令。 苍岩部的助战,终于让时间轴恢复了运转。南凌暮雨陡然一惊,想跃上去保护那个女子,但是,他已经跃不起来了。火烈石疾风骤雨般地袭向妖群,那个女子,竟像刚才的南凌暮雨一样,也完全不躲!她还是一丝不动地看着他,迷惘又忧愁。 南凌暮雨拄剑站着,对秋靖灵说出四个字:“帮我、救她。”然后就没了声。他没有倒,但也不再动了。秋靖灵惊异地发现,他正在迅速变冷,转眼间就冷成了一块寒冰!秋靖灵不能确定,他这是死了还是在用什么奇怪的术法,不过冰冻后,他的血也止住不流了。 秋靖灵在无数妖鸟的残尸里,发现了濒死的小蛟龙。蛟龙只有手掌那么大,不过,颈上那朵小小的白萱草花,依然熠熠闪着银光。秋靖灵用真元给她做了一个小空间,托在掌心里,带回了钺王府。 自然,南凌暮雨没有死。他冰冻了十天后,开始恢复体温,而且冰冻期间,他伤口的愈合速度也快得惊人,每一刻都不一样。不过,仅仅伤口愈合当然不是真的康复。所以,在秋靖灵养了两个月伤之后,他也开始了养伤。 秋靖灵只想着离开。她好像又看明白了。人族男子,特别是看着赏心悦目的,或者有很大本领的,或者自然就让人喜欢的,嗯,都是毒物。为了那个女人,那条蛟龙,他能连命都不要,可是,这却一点也不妨碍他再来迷恋自己。果然够毒,旗鼓相当。 待南凌暮雨的温度变回正常人,她就去跟他进行了一番商洽。 她坐在南凌暮雨的榻前,对他说,她要回家。 南凌暮雨没说话。 秋靖灵有点不安。“嗯……我知道,你救过我。现在呢,我也救过你。咱们两清。” 南凌暮雨还是不说话。 秋靖灵更有点不安。“好吧。就算我养伤时,可能有五次要死,你救过我五次。这回呢,我只救了你一次,可这次的情形很严重啊,完全可以抵过那五次了。” 南凌暮雨在笑,但秋靖灵没看见。 她又说:“所以,我已经还完了。我要回家。” 南凌暮雨藏起了笑。“不行。你还没还完呢。因为你记错了,当时我救过你十次。剩下那五次怎么办?” “你……”秋靖灵要急,“当时我昏过去了,到底多少次,还不是随你说。好吧,欠着就欠着。我马上就走。” 南凌暮雨说:“你走吧。我还会去找你的。” “我会到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戎州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那个地方你肯定找不到!” “那是哪儿?永绝结界?” 秋靖灵愣住了。“你……” 南凌暮雨笑说:“跟你说啊,人类常常一时看不出,听不到,但是,却不会永远不知道。” 秋靖灵无计可施,说:“那我怎么才能走?” “把欠我的还完。” “怎么还?你还想要什么?” 南凌暮雨还是藏着笑,不说话。 他想要什么?秋靖灵绞尽脑汁地想,人族男性这种毒物,最想要的是什么? 看着他那狡狯的表情,她想明白了。 秋靖灵狠狠地咬牙,下着决心。算了,只要能快点离开,早点了结。总比被这样一直毒下去好。 她说:“好吧。给你想要的。不过必须说好,就一次。一次抵掉那五次。” 她开始解衣裙。 南凌暮雨看得愣了,赶忙说:“慢!停!” 秋靖灵说:“你还不满意吗?不要再贪了。不可能有第二次。” 南凌暮雨眨眨眼,问:“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 “因为,我不能再弄出一个苦命的孩子了!一次已经够危险了。” 南凌暮雨:“……” “那就说定了。然后……我就可以走了。”说着,她又开始做准备。 “停、停”,他擦了把汗,“今天就这样吧。我的身体,还不太好。” 秋靖灵看了他一会,无奈说:“那好吧。那就……等你几天。” 五天后,秋靖灵走进他的卧室。 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分明在问:“怎么样,做好准备了吗?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南凌暮雨笑了一下,不打算再拿着智术优势耍逗她了。 他说:“你为什么要走?” 秋靖灵不知怎么回答,半天才说:“蛟龙虽然受了重伤,但她会慢慢复原、长大的。这不是挺好吗?我快点还完了你,回我的家去,也挺好。难道不是?” “不是。” “我没有看出来。” “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蛟龙……是你最心爱的人吧?” 南凌暮雨沉默好久,说:“我好像……不能爱她。” “你宁愿被她杀了,也不肯还击一次,这是多深的爱呀……” 此时南凌暮雨的脸色无限苍白,也不知道是因为伤还是什么别的。 他说:“我只能这么做。” 看着秋靖灵那一脸的疑问,他深深叹了口气,终于说:“好吧。我告诉你。” 南凌暮雨稳定住情绪,说:“蛟龙她是……” 他又停了。 “她是什么?” “她是,我的母亲。” 秋靖灵瞬间石化。 第15章蛟龙之血 母亲。秋靖灵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两个字所包含着的痛。她再看南凌暮雨,就像看见了自己那苦命的娃。 南凌暮雨既然开了头,就索性把故事讲了下去。 “我母亲本是腾蛟。腾蛟你知道吧?他们该算大陆最奇怪的物种了。真神的时候,他们也是极聪明的,因为他们的真身,是蛟龙里最具智能的一支,战力和速度也远远超过其他蛟类。所以无论在真神时代,还是天朝,都是宫廷里最得力的侍卫。但正因为太聪明,他们就会犯些不该犯的错。直到五千年前那场战争,他们把自己彻底断送了。” “等一下”,秋靖灵问,“五千年前那场战争?那是谁和谁的战争?”这是秋靖灵一直的问题,因为她隐隐记得,父母就是在那场战争里死去的,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她就进入了小世界。 但南凌暮雨没说。他说:“在天朝的典籍里,那个时代没有战争。算我没说吧。你……也真不必知道。” 秋靖灵看他这么坚定,只得说:“好吧。那腾蛟后来怎么样了?” “腾蛟受了严酷的惩罚,阖族摧毁识海,没有了神识。” “那就再不会有智能了?” “是。就像现在这样。天朝对腾蛟控制得极严,只允许本族内繁衍。这样既能维持住他们的血脉和战力,又能让他们没有一点智能。如果哪条腾蛟有开启智能的迹象,必会立即处死。” “那岂不就是兽,哦,连兽都不如。” “不是兽。是物。现在天朝还有二十几条腾蛟,有四条在我这里,其余都在天晟。” 秋靖灵小心地问:“那你的母亲……” 南凌暮雨沉了沉,说:“我的母亲,她叫颉英。是父君赐她的名字。她是宫廷内侍。腾蛟都是化了人形的,只是在宫里,地位比最下等的宫娥都不如,因为他们是物。天朝神律里,也严禁南凌族和腾蛟有染,因为蛟龙之血,从天朝建立时,就早判定了是不祥的东西。” “但是……父君他偏这么做了。大陆是人族的天下,宫里的后妃都是人,家室也都极有根基。王子和母妃家族媾和一起,争斗倾轧得无止无休。而且,南凌族寿命长,往往母妃死去,儿子还能再活一两百年。所以母族就更急,想在有生之年,得到更高的权位和好处,来保障母妃死后家族的地位。父君伤透了脑筋,也忍了不少嫌气。但天朝就是如此。五千年了,没有哪代神君能逃掉。父君宠幸我母亲,也是因为这些吧。在宫里,的确没有哪个女人,比我母亲更温顺更安全了。” 秋靖灵忧心地说:“这样的话……那些人能容下你们吗?” “容不下。我出生之后,他们就联合起来奏请父君,杀掉我母亲。因为我多少也是南凌族后裔,他们不好说出‘杀’字,但会说,蛟龙之血,先祖真神就判定了是不祥之物,断然不能留。” “那你父君呢?” “父君不听。他对这些人怨念本来就深,甚至还想杀掉其中一些,打击他们的气焰。不过他们手捧神律,又口口声声念着祖训,父君也难有好办法。朝会僵持不下,没想到大祭司忽然上殿说:星河观测出的结果,蛟龙之血,在今后百年,气势汹涌喷礴;星阵推演天朝运数,也相随出现恢宏壮阔之图。所以,蛟龙之血,百年之后,必兴神祚。所有人都吃惊得很,也包括父君。但大祭司的话,是不会有人置疑的。” “因为大祭司的预测,你和母亲才活了下来?”秋靖灵说。 “不全是。父君不会杀我,即使没有大祭司的预测,他也不会受控于人,大不了鱼死网破,父君不会杀掉唯一对他无害的儿子。当然除了父君,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秋靖灵说:“那你小时候,在宫里的日子……” 南凌暮雨摆了摆头,也许是不想再想,也许是不想再说。 他振作一下,说:“我已经七十年没见过我母亲了。七岁时,她被父君处罚,离开了天晟。旁人都以为她死了,但父君告诉我,她活着。只是父君不希望我和她见面。所以我始终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你父君为什么处罚她?” “因为很多人都对父君说,她开启了智能。开启智能,是必须处死的。我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我母亲喜欢随时随刻地看着我,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我和她同时出现,她就会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父君的命令她都不听。” “就像那天城头的样子?” “嗯,就像那样子,”南凌暮雨说,“她总是那个表情,好像一直都在想,可是又永远没想清。我一岁就另认了母妃,但我始终知道,她才是我母亲。每次她那样看我时,我就也停下来看她。有时,就会看上好久好久。” 秋靖灵觉得胸口也痛了好久好久。 终于透过气来,她发泄一般地说:“这就是你们人族的王廷?天朝?我看,还不如天桓山有安全感呢。” 南凌暮雨说:“是吧。” 秋靖灵回味了一会,又问:“那朵白萱草是什么?” “那是她生下我后,父君赐给她的。是凝聚神息镶嵌的,如果受伤或者被强力控制,它就可以吸取周围空间里的神息,来帮她抵御或者疗伤。所以,你一箭射中,箭上的神息就被白萱草吸收到了。只是你灌注的神息太精纯,于是解除盅惑的方式,就显得很暴力。” “哦。还好没伤了她。” 南凌暮雨收起记忆,极力把心情调整回来。 一看秋靖灵,他又很想笑。“现在可以了吧。明白了吗?” 秋靖灵没说话。这信息量好像大了点,她还得消化消化。 她说:“不然,你先好好养伤吧,让我呢,回去再想想。” “不用养了”,南凌暮雨笑看她说,“我今天身体不错。” “你……”秋靖灵倒不知所措了,“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那就是说,你不打算走了?” 看她不回答,南凌暮雨索性抓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 秋靖灵一边试图挣脱,一边说:“不是说过,我改变主意了吗。” 南凌暮雨说:“既然不打算走,那就像样地住下来吧。” “像样?是什么意思。” “做我的王妃。” 秋靖灵一动不动地瞧着他,好久好久。那表情简直就像他母亲。 “别这么看我,”南凌暮雨说,“你是不明白还是不相信?” “你是说……要跟我成婚?”她想着当年人族小姐的话,一个词一个词地背起来,“就是,媒聘成礼,结为夫妻,永世相好,生儿育女,福荫万世?就是这样?” 南凌暮雨懵懂地说:“是、是啊。就是这样。” 秋靖灵还是晕的。成婚难道是这么容易的事?楚奚和她好了那么久,却从没跟她说过,男女之间应该成婚,天桓山那些妖们,好像也没有成婚这种说法;而南凌暮雨,她还没跟他“好”过,他居然就要跟她成婚。这会不会又是毒物男人的陷阱。 南凌暮雨瞄着她,问:“你担心什么?我害你?” 秋靖灵支吾地说:“我们又没有什么,也没有好过,是吧?那你就想跟我成婚?什么意思。” 南凌暮雨倒被问懵了,这才明白,她的两性启蒙教育,实在是糟得一蹋糊涂,只好由自己勉力再来。他顺势搂过她的肩,像抱个孩子似的,给她讲。秋靖灵急于弄清问题,也没觉得不适应。 南凌暮雨说:“在人界,男女如果有情,那自然要先成婚,这叫做‘礼’。说明你不同于禽兽。明白?至于你说是不是‘好’过,那是成婚以后的事。如果‘好’了,却不成婚,就叫做‘淫’,是坏极了的。不过,据我所知,神界也是如此呀。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爹娘没给我讲过。那时,我还小。” “那现在知道了?” 秋靖灵若有所思:“要这么说,人类……也还是挺有安全感的呀。” 南凌暮雨忍着笑:“如果你想先‘好’一下,我也没有异议。” 秋靖灵不理他。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跟我成婚的?” 南凌暮雨忽然把她的脸转过来,说:“天桓山顶。” 秋靖灵坚持着说:“第一天?” “第一天。” “可为什么……” 南凌暮雨不想回答了。抱紧她,就吻了上去。她喘息稍定,说:“你让我再想想。”就逃出了门。 两天后,秋靖灵答应了南凌暮雨。并郑重对他进行了“婚前告知”。 她坦白地告诉他,她是英招。南凌暮雨全无触动地回答:“我知道。” 她更坦白地告诉他,其实她孩子的父亲,不是离朱。 这等诚实度,真把南凌暮雨惊到了。他一把抓紧她的手,盯着她说:“这件事,在大陆上,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记住,永远。” …… …… 此后,八年。 现在,秋靖灵觉得挺好。 她这只漏网的神兽,竟在凡间有了家,有了些牵挂的人。活着这事,好像也不是那么没用了。她常会感到一种不太熟悉的惬意,后来想,可能这东西,就是凡人们传说的“幸福”?想起来,唯一心不安的,就是第一个孩子,嗯,那个苦命的娃。他在那个据说非常美好的灵界,就快九岁了,不知如果见到,能不能原谅她这个母亲? 第16章吴小趣 灵界,蒙思阁。 蒙思阁主缪染坐在书案前,打量对面的吴小趣,看了好长时间。 吴小趣眨着眼睛,一直和他对视。 缪染看他一会儿,就换个姿势,接着看。吴小趣也换个姿势。 终于有人开口。是吴小趣。他说:“阁主,可以了吧?” 缪染一下发怒,拿起书案上的戒尺,“啪”地打在吴小趣的胳膊上,说:“不可以!” 吴小趣“哎哟”好几声,倒在坐毡上。 缪染说:“别装了。你根本就不疼。起来坐好!” 吴小趣嘟着嘴坐起来:“阁主,你看了我快两个时辰了,我连你多少根胡须都数清楚了!” “哦?我有多少根胡须?” “三百六十七根。三十九根白,八十七根黑,二十四根灰,六十一根黄,五十五根红。三十六根黑灰相间,二十八根黄红相间,十六根黑白灰相间,二十一根黄红黑相间……” 缪染说:“够了!” “一共是三百六十七根,阁主,对不对?” 缪染朝着吴小趣吼:“我怎么知道!” 吴小趣得意说:“看我说对了吧。” 缪染说:“你也看了我两个时辰,除了胡子,你还看到了什么?” “很多呀。刚才,阁主你对我用了十七次灵力,有三次时间很长,你是不是已经累了?另外,隔壁的绘室里,腾莹儿画了一幅《雾梅图》,画得不怎么样,可她自己还觉得好。还有,阁主你昨天晚上肯定到御灵部去找腾宗长了,但你没见到他。还有……” 缪染打断了他:“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阁主你用灵力的时候,胡子就会变色。黄红相间的胡子就会变红。你一用灵力,你的眼睛也会变,黑眼珠一会大一会小!这很容易看出来呀。” 缪染说:“《雾梅图》。” 吴小趣说:“我说腾莹儿在隔壁画《雾梅图》,是因为阁里的小幻灵来拿紫青。别的学生都是自己拿,只有腾莹儿,她虽然小,但身手厉害,小幻灵都怕她,所以一直是小幻灵给她拿。腾莹儿正在学画梅花,梅花的画里,能用得上紫青的,只有《雾梅图》。阁主你当然知道《雾梅图》有多难,可不一会儿,小幻灵居然又来拿绿研了。用到绿研时,说明《雾梅图》要画完了,但腾莹儿怎么可能画好呢!所以,只能是她自己觉得好了。” 缪染不耐烦说:“昨天晚上的事。” “好吧。阁主你昨天晚上肯定去找腾宗长了,可没见到腾宗长。因为御灵部门前那条河,到了晚上会带点蓝色。水虽然蓝,但一沾到衣服就不蓝了,它能把衣服的颜色去掉,把衣服弄得像长了藓,一圈一圈,可难看了。阁主你看你灰袍子左边的下摆,是不是有特小一块,灰里透白,一圈圈的难看样。而且,你一定在那儿等了半天,最后坐在河边石头上了,不然以阁主你的身手,肯定不会沾上河水。你坐那么久,都没见到腾宗长。是不是腾宗长跟你打架了?” 缪染盯着他:“说完了?” “就算、说完了吧。” “好。那我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用了十七次灵力?” “不知道。也没感觉。” “这都没感觉?” “没有。” “啪”地一下,戒尺又打在吴小趣的胳膊上,这回吴小趣没躲,也没装,因为,他真不疼,或者只有一点点疼。 缪染说:“你这块蠢木头什么时候才能开窍?!灵力诱发不了也就算了,刚刚我把灵力直接输给了你,你都接收不了!人类已经够愚蠢了,你小子就是人类里最蠢的那个!” 吴小趣知道,阁主真没少给他费心思,今天甚至要把灵力直接传给他,好激发他的灵觉。但他心里不高兴,更不愿嘴上认输。 缪染意犹未尽,“哼”了一声说:“绘术学不来,探测术学不来,幻术学不来,你每天除了耍嘴、吹牛,再练点贼眼的本事外,还会什么?” 吴小趣脱口而出:“我还会打架!他们谁都打不过我。” 缪染大怒,抄起戒尺又打吴小趣,说:“蒙思阁怎么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看我——” 吴小趣一跳躲开,掉头就跑。他一路跑出去,缪染抓着戒尺在后面追。蒙思阁的学生们个个忙自己的,有的画画,有的练功,谁都视而不见。这情形大家早看习惯了。正在画画的缪小语,叹口了气,心想:唉,小趣又惹阁主生气了。 吴小趣低头飞奔,缪染如果不发动灵力,还真的追不上他。吴小趣一看高兴了,说:“阁主你回去吧!明天我一定好好跟你学!” 哪想到突然一个强力卷过来,一下站不住,吴小趣就“砰”地趴在了地上。他大喊:“是谁暗算我!” 一个声音说:“哈哈!今天怎么又是老师追着学生跑?” 吴小趣仰头一看,顿时没了脾气。是御灵宗长腾汲青。 要说在灵界打架,只要他们不用灵力,吴小趣谁也不怕。但是腾汲青……他知道,御灵宗长的打架本事,自己还是远不行的。 吴小趣蔫蔫爬起来,向腾汲青行个礼。 缪染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腾汲青说:“你把戒尺给我吧!这个小子我替你**如何?” 缪染一脸不屑:“我的学生我自己教,教得好是我的本事,教不好是我运气差。可烦劳不起腾宗长。” 吴小趣瞧瞧两人脸色,嗯,刚才还推测他俩一定打架了,现在看,果然是这么回事。 腾汲青对缪染说:“看来,阁主记恨我不见你了?” “你要毁我的天空,就算你说一万种理由,也是不行!我不过找你理论理论,你居然连见我的胆气都没有!” 腾汲青说:“必须做的事当然要做,天空要美很重要,不过天空再美,也没有活着重要,难道不是?如果活着都不能,还欣赏什么美?我不想跟你理论,才不见你。” …… 缪染本不善于跟人争论,梗住了,半天没说出话。 第17章画胡子 缪染终于反应过来:“这跟活着不活着,有什么关系?” 腾汲青说:“八年前,太阳不过增了点光,天空就变了黑洞,这时,如果人类来袭,怎么办?天空一旦有损,我几万灵族的命运……是阁主的美能左右的?” “人类、人类、人类,你和缪方天天‘人类’个不停,”缪染说,“一个就是人类如何如何好,一个就是人类如何如何恶,人类跟你们到底有多少关系?” “关系……可大了。” “人类……”缪染说,“吴小趣,你是人类,你说说,人类是好还是恶?” 吴小趣没想到缪染会问自己,想一下说:“阁主,小趣没见过一个人类,人类是好还是恶,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有两个好的,那就是我爹和我娘。不,三个,还有我。” 腾汲青被他逗笑:“是啊,你还真是没见过人类,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吴小趣看他两个互不相让,就说:“其实,人类是好还是恶,也很好办呀。腾宗长说人类恶,缪宗长说人类好,那腾宗长就去和缪宗长打一架,腾宗长赢了,那人类就‘恶’,缪宗长赢了,人类就‘好’。很简单吗。只是,阁主,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腾宗长吵架?” 腾汲青和缪染几乎要被这个孩子搞晕,都愣了一愣。 缪染“哼”了一声:“腾汲青是说,人类早晚会来侵犯灵界,所以要在天空上加一层防御法术。可是,他加了法术,天空就只能使用三种颜色,再出不了好作品!如果天空变得这么枯燥,我们的心情会多差!你们这些孩子还能高兴地长大吗?” 吴小趣点了点头:“是啊!该多没意思啊。” 腾汲青说:“我不想跟你吵。如果有一天,天空被毁,说起原因,居然是为了几种颜色,你们不觉得,很好笑吗。” 吴小趣又点了点头:“也是啊。如果都活不好,还要天空干嘛。” 缪染和腾汲青一齐把脸转向吴小趣,吴小趣慌忙说:“啊啊!我是真心觉得你们说得都对呀!” 腾汲青笑说:“你这孩子,不是喜欢打架吗?那以后就来找我吧,我教你点攻击之术,怎么样?” 吴小趣两眼立刻亮了,但又想,我说愿意,阁主一定会生气,反倒去不成了。那怎么办?他忽然向腾汲青行了个礼:“谢谢腾宗长看重。小趣感激得很。不过我跟随阁主三年了,学了好多真本事。阁主教学生特别有办法,我挨了几千戒尺,现在已经被打得筋骨强壮,打遍灵界都找不到对手了。就是不会攻击之术,我也不会差的!” 腾汲青还没说话,缪染倒抢先说了:“狡诈的人类!你说是我把你耽误了?” 腾汲青大笑:“那你明天就来吧!” 缪染说:“晚上去!白天还得来上学!” 吴小趣几乎把礼行到了地上。“是——多谢阁主。” “姐,你学会了什么灵术?”回家的路上,吴小趣问缪小语。 缪小语不理他。 吴小趣拉着她的袖子摇晃:“姐!阁主生我的气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不理我?” 缪小语瞪着他:“不管你学得会,学不会,总要有个学的样子呀!” 吴小趣委屈地说:“我是人类啊。全灵界谁不知道,就我这么一个怪物。你们天生都有灵觉,可我什么也没有啊!让我怎么学?” “修不出灵觉,你总可以把画画好吧。就算我们,如果画不好画,灵觉也是激发不出来的。” 吴小趣不屑地说:“我永远也激发不了灵觉,那画画还有什么用?就为了一个美啊。” 缪小语生气地“哼”一声,走了。 吴小趣无赖地跺脚:“姐,他们都嫌我笨,现在你也不管我了。哇哇——” 缪小语一看吴小趣真要哭,回去拉住他说:“好啦。没说不管你呀。别哭了,回家吧。” “可我真的画不好呀!” 缪小语抬起纤细的手指,点一下吴小趣的鼻尖:“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你吗?” 吴小趣摇头:“不知道。” “缪家小趣,是全灵界最聪明的孩子。” 吴小趣的眼睛立刻亮了:“是真的?” 缪小语点点头:“嗯。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缪染把十张画纸推到吴小趣面前。“开始吧。” 吴小趣拉着脸问:“画什么?” “胡子。” 吴小趣眨眨眼:“画……阁主的胡子?” “对呀。你不是早看得分毫不差了吗。” 吴小趣下了决心。“行!我一定能画好!” “话说得别太早,”缪染说,“看得分毫不差,也要画得分毫不差才行!” 吴小趣整整画了一天。其他的学生围上来看,腾莹儿“咯咯”笑:“你画的是什么呀?就像个刺猬。”学生们也笑:“哈哈,这也叫画?” 缪小语过来说:“别捣乱,做你们的功课去。别打扰我家小趣画画!”学生们讪讪地走开了。 吴小趣感激地瞧瞧她:“姐——” 缪小语说:“别理他们,画你的。” 吴小趣把十张画纸都画完。蒙思阁里除了等他回家的缪小语,已经一个学生也没有了。缪小语怕打扰他,坐得远远的,一声也不出。 吴小趣给缪染交上作业。谁知,缪染看也不看,就像丢垃圾一样,十张画纸,一把都扔进了废物旮旯。扔完后,缪染还一脸的威严,只说一句:“明天,接着画。” 吴小趣气得抓狂。又一想,阁主虽然不看,但没拿戒尺打我,说明,我今天肯定没做错。又再一想,嗯,画不是一天就能画好的。阁主自然是知道,我今天画得不行,看也没用,早晚都是个扔。想到这儿,他倒不生气了。反正也没别的法子,那就画,我倒要看看,这胡子能不能画出个神仙来。另外,今天画了一天,好像画画儿,也不是那么没意思。 “小趣!”缪小语在门口喊,“别瞎想了,快回家。你晚上还要到腾宗长那儿去呢!” 吴小趣“嗖”地一跃,就蹿到了门口,嬉皮笑脸地说:“姐你真好!全灵界的女人,加起来也没你好。” 缪小语瞪了他一眼:“少贫嘴!快走吧,不然晚上要迟到了。” 第18章黄鸟 晚上,吴小趣站在御灵部青嶷府的门前,还是有点不安。 他从小在神栖谷里混大,除了青嶷府,早就没有不熟的地方。 他爬上过灵君的紫离宫,打落过缪方宗长家的白鸦巢,攀过神栖谷里每座山崖,知道所有果子的味道,也淌过每一条泉水,灵界的水,他喝上一口,就能分辨出是从哪条泉里流出来的。但青嶷府,对吴小趣来说,还是个未知。他跟着腾莹儿回过家,可到了门口,腾莹儿就是不让他进。 吴小趣听说,青嶷府里有猿猴,有大鹏,有火鹳,还有孔雀。但还是不大信。如果有的话,怎么从没听见过它们的叫声?问腾莹儿,刚七岁的小丫头,只会傻笑,连个话也说不清。 一层薄薄的纱雾浮了起来。映着天上的灵光,纱雾结成一条条白色光带,把青嶷府装饰就像神仙洞。 吴小趣喊:“腾宗长,我来了!” 没人回应。 吴小趣又喊了一声。 府门“吱”地打开,一只黄鸟飞出来,蹲在门槛上,瞧着吴小趣。黄鸟体型不算大,不过遍体黄灿灿的,很好看。 吴小趣说:“你干嘛挡我的路?” 黄鸟一听,好像生气了,两条翅膀一收,像极了一个叉腰的小孩。它“啾啾”地朝着吴小趣叫,一副蛮横的样儿。 吴小趣说:“你能听懂我说话?那更不用这么厉害了,是腾宗长要我来的!” 谁知道黄鸟根本不听,翅膀“哗”地展开,就像一只小鹤,朝着吴小趣扑过来。周围白色的光带也被卷起,一齐打出。 吴小趣被一下扑倒在地。奇怪,一只鸟怎么能有这么大力气?哦,原来白光带也是用来攻击的!薄雾吸收了天空的灵光,才会结成光带,这些光带自然都含着灵力了。 黄鸟看一击得手,也不再打了,腾到天空,得意地俯视吴小趣。 吴小趣气想,我一不留神让你得手,你还真得意了。就算我没灵力,难道还不会打架?他“蹭”地从地上跳起,脚一点地,又跃向了空中。动作极其连贯,黄鸟几乎没有反应。吴小趣说:“你劲儿再大,也是个笨鸟!”话音一落,两手已经抓住了黄鸟的脚。 黄鸟受了惊,使劲扑打翅膀想逃,可吴小趣就是不松手。翅膀夹裹着灵光,左一下右一下地扇在头上、肩上,吴小趣不怕,也不躲。不就是比阁主的戒尺稍微疼了一点点,这算什么。 黄鸟拼命想逃,真的飞起来了。吴小趣也被带离地面,而且越飞越高! 吴小趣向下一看,青嶷府的院落一层层的,很清晰。天上的灵光闪着五彩画面,在空中看,更加美丽神奇。景色虽美,只是、只是……吴小趣只怕一个坚持不住,自己就会松手。他忙对黄鸟说:“小黄鸟,我不跟你打了,你把我放下去好不好?” 黄鸟还是不理他,更快地扇动翅膀,但明显气力不足。吴小趣向下看,离青嶷府已经翻过了一座小山。这里是哪儿?真是从没来过,隐隐的好像是一个大渊。吴小趣急着说:“小黄鸟,你千万挺住啊!你知道能在哪儿降落吗?” 谁知黄鸟听了他的话,更害怕了,身子忽然一偏,吴小趣“哇哇”大叫:“你搞什么呀,我要掉下去了!”黄鸟好像也不愿他摔死,两脚使劲抓住他的手,尖尖的爪子嵌进了肉里,吴小趣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黄鸟跌跌撞撞,越飞越低,下面正是那片大渊,因为大渊里完全没有灵光,所以看上去只是恐怖的深黑。吴小趣喊:“不行!不能再落了!快飞起来!”可是,黄鸟就要失控,急切叫了几声,听着就像窒息。 那是什么!吴小趣的眼睛忽然亮了。一片灵光流动着,正向这边快速地飘过来!近一点再看,是一只巨大的鸟,哦,是大鹏!大鹏全身都镶嵌着灵光,随着两翼泰然自若地摆动,灵光也勾划出几乎完美的线条。吴小趣看呆了,这幅画如果直接印到天空上,那得有多美。 大鹏快速飞过来,用一只闪光的羽翼托起黄鸟,吴小趣一个翻身,就跃上了大鹏的后背,把黄鸟也拉了上来。黄鸟倒在大鹏身上,只剩了喘气。因为突然获救,吴小趣的心情马上好了,立刻忘了刚才的危险,一会仰望天空,一会俯瞰大地,从来没有过的刺激。吴小趣喊:“小黄鸟,快起来!快来看!” 哪知一回头,黄鸟已经不见了,坐在那儿的竟然是个小女孩!是腾莹儿! 腾莹儿撅着小嘴,还挂着泪珠。 吴小趣惊得半天才说:“那个黄鸟……是你变的?” 腾莹儿说:“不是我变的。” “那黄鸟呢?到哪儿去了。你又怎么会在这儿啊?” 腾莹儿指指下面的大渊:“黄鸟掉下去了。因为它死了。刚才,它的……”她在想那个词,“它的神识都没有了,所以就死了。” 吴小趣完全听不懂,说:“你到底是不是黄鸟,黄鸟是不是你啊?” “是。也不是。” 吴小趣急得没办法。 腾莹儿哭了:“刚才我是不是把你抓坏了?可我怕你掉下去啊。” 吴小趣学着缪小语的方式,拍了拍她的头,“好啦,不哭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想救我。” “那我帮你舔舔吧。舔舔就不流血了。” “舔……舔舔?有用吗?” “嗯,很有用的。” 腾莹儿拉住吴小趣的手,很细致地舔起来。果然,她慢慢舔过的地方,血就真的止了,虽不能立即复原,但一点也不疼了。 腾莹儿治了吴小趣的伤,又“咯咯”地笑。两个小孩拉手坐在大鹏背上,乐得忘乎所以,大鹏也像有意要带他俩玩,一直在灵光下面盘旋,有时还来个急转升降什么的,惹得俩孩子一阵阵地欢呼。 大鹏一个俯冲,在俩小孩的尖叫声里,落向了地面。灵光猛地闪耀一阵,又不见了。 “爹爹!”腾莹儿奔过去。 第19章驭术(一) 腾汲青把她接住,无奈看着俩人。 吴小趣又被惊到。腾宗长是怎么出现的?往腾汲青身边一看,哦,大鹏鸟正站在那儿。虽然大鹏身上已经没有灵光,但看上去,仍然神异非常。 腾汲青说:“我让你带他进来,你就是这么带的?” 腾莹儿说:“我是想带他从青嶷洞进来呀,可是,他抓住了黄鸟的脚,我一急,就飞起来了。” 吴小趣说:“等等。腾莹儿,你到底是不是小黄鸟啊?” 腾汲青说:“你这个小子,这都没看出来?你在灵界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听说过,灵族的驭术?” “好像是听说过。就是能驱使别的生物的意思吧?不过,阁主他说……” “缪染说是邪术?对不对。说真神的时候,灵族从不用这种混帐法术,是不是?” 吴小趣频频点头:“对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腾汲青“哼”了一声:“真神时代?他就喜欢做他那个远古梦。如果真神在,灵族还用得着结界吗?如果没有驭术,灵族的战力又在哪里?” “对呀!难道就靠画画?”吴小趣说,“不过腾宗长,这么厉害的驭术到底是怎么用呀?” “莹儿,你给他讲讲。” 腾莹儿用稚嫩的声音说:“驭术就是,用你的……”她又想不起那个词了,“嗯,……神识,进到另一个生物的体内,你的神识厉害的话,就能打败它的神识,然后,它就像你的身体一样,你就能驾驭它了!爹爹,我说对了吗?” “嗯。吴小趣你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刚刚腾莹儿驾驭了黄鸟,是她的神识打败了黄鸟的神识。所以她的神识一离开,黄鸟就死了。腾宗长你驾驭了大鹏,那就是你的神识打败了大鹏的神识,可是,大鹏还活得好好的,难道是因为大鹏本身太厉害了?” 腾汲青笑说:“问得不错。不是大鹏厉害,而是,大鹏的神识本来就能和我的神识融为一体。所以,大鹏不但不会死,还会获得更强的神识!” “哦,如果碰上天生对路的生物,那就根本不用打架了!”吴小趣说,“我想起来,阁主曾给我们讲故事,说在真神的时候,有一种神兽,名叫九凤,她们能跟真神融为一体,变成真神的一对火翼!” “九凤?五千年前就和真神一起消失了!”腾汲青说,“也就是缪染总念念不忘。不过九凤当年是真神的火翼,典籍里倒有记载。” 吴小趣说:“那……这神识相通的生物,可怎么找?” “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运气……”吴小趣泄气了。他这辈子最差的就是运气。无论学什么,不用想,都是失败。他从没怀疑过,自己是全灵界最倒霉的人,不,全大陆。 腾汲青忽然笑了:“我今天就想试试你的运气。” “可是宗长,我没有灵觉啊!”话刚出口,吴小趣又后悔地拍了下脑袋,“啊!驭术不用灵觉,是神识!可我的神识……” 吴小趣话还没说完,腾汲青忽然不见了!眼前灵光闪动,大鹏鸟飞了起来! 大鹏翅膀一卷,一条条白光带也跟着旋转,交织在了一起,一会就形成了一个好看至极的银光螺旋!螺旋吸收着天上的灵光,不断变大,螺旋四周也灵光点点,像雾又像星星。腾莹儿在一边拍手蹦着,大喊“真好看”,又“咯咯”笑。 但吴小趣笑不出来。好看?也许吧。他可没功夫欣赏这个。因为他看到的,是一条翻飞狂舞、表情狰狞的银龙!周围点缀的那一团团像雾的灵光,根本就是锐利如刀的龙爪和不停摆动的龙尾!吴小趣真是不解,这么恐怖的景象,腾莹儿还能“咯咯”傻笑。 吴小趣紧张得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搞不清,腾汲青弄出这条龙,是想来吓唬他,还是真的要揍他一顿。他一个后跃,蹿出了足有七八丈,可这七八丈,对银龙来说哪叫距离。“哗”的一下,哦,其实是没有声音的,那是一团雾一样的灵光朝他扑了过来,但在腾莹儿眼里,就像“哗”地洒落了一口袋星星。她又蹦起来大叫“好看”。 吴小趣看得清楚极了,明明是银龙的一条利爪朝他扫过来!可他根本躲不开!看来,这条龙真不是就为吓唬他的。吴小趣用最快的速度闪过头,龙爪一把划在他肩上,衣服立刻扯撕了,显出几道血印子。 吴小趣心里来气,难道,腾宗长就是这么教人攻击之术的?这是想教我还是想杀我?不过,他一捂受伤的肩,发现,倒不很疼。 银龙又腾回空中,还是满脸的狰狞,隐隐带着得意。 腾莹儿一看吴小趣受伤,终于不笑了。马上又“哇”地大哭:“你这是怎么弄的呀?这么好看的灵光,你怎么会受伤?” 吴小趣目不转睛地盯着银龙。抽空对腾莹儿说:“你就真没看见,这有条恶龙吗?” 腾莹儿张大了嘴:“哪有龙?只有旋转光带和好看的星星啊!” 吴小趣懒得理她了。心想,恶龙再攻击的话,想躲过全没可能。可是,难道就由着它这么肆意狂虐?他瞄一眼腾莹儿,暗暗打算,既然这死龙是腾宗长弄的,那他总不会连女儿一起虐吧。吴小趣一把抓住腾莹儿,跟她抱在了一块儿。 腾莹儿被吴小趣吓坏了,也紧紧抱着他,嘴里还念叨,“真的有龙?在哪儿啊?我爹爹会把它赶走的……” 银龙果然不攻击了。凶巴巴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大笑了起来。它边笑边得意地喷吐灵光,在腾莹儿看来,还是好看至极,简直是在下流星雨。可吴小趣却气得直咬牙,瞧着银龙那副轻狂样儿,恨恨地想,这死龙还敢嘲笑我! 好吧。谁说九岁就不要面子了!吴小趣一把推开腾莹儿,“嗖”地跳了起来,猛地向上扑去。不过,他扑的对象,可不是银龙,而是大鹏!他知道,他和银龙比起来,级别差个三十都不止。那大鹏呢?是不是好对付点?其实,大鹏是腾汲青驾驭的实体,银龙只是用灵光凝出的幻物,大鹏才是银龙的主宰,哪有主体比附属物更不如的道理。但吴小趣走投无路,只能拼命一试! 作家的话 第20章驭术(二) 吴小趣这么一来,倒把大鹏惊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怎么变了思路。大鹏展开翅膀冲向天空,还是慢了一点,被吴小趣抓住了两根脚趾!他也只能抓脚趾了,大鹏的脚腕,比他的胳膊还粗。现在,吴小趣脑子转动的速度,连他自己都吃惊,眼睛也好像能快速截图一样,把闪过的每个画面都极快地传进脑子,而且,还是同时! 一堆信息同时输入: 大鹏不是黄鸟,它脚趾上的倒钩,足有半尺多长,只要轻轻一收,自己的小手便即刻戳成了血洞;二,大鹏不是黄鸟,它那半棵大树一样的翅膀,就简单地扇几个耳光过来,自己的脑袋也势必搬家;三,那条死龙不能接近大鹏,更不能攻击,只能在旁边傻跟着! 快速处理后,得出结论:绝不能拖!吴小趣抓住大鹏的脚趾,几乎没有停,使劲向下一拉,借着反力,“呼”地又跳起来,“砰”的一声,就摔在了大鹏背上。然后,他紧紧揪住大鹏脖子上的羽毛,死也不再松手。吴小趣瞧着怏怏跟在一边的银龙,挤了个眼,就像是说,我看你还轻狂不! 腾莹儿看呆了,忧心吴小趣是不是中了邪,先是跟个不存在的“恶龙”打,现在又跟爹爹打起来了! 大鹏上下冲荡,又在空中翻滚,把吴小趣的五脏六腑都快震出来了。吴小趣死死抓着大鹏脖子,心想,原来以为阁主就凶煞得不行了,现在跟腾宗长一比,喝喝……我们灵族的长老,果然个个极品。 大鹏也许是累了,不再折腾吴小趣,索性带着他在空中飞了一阵。吴小趣终于松口气,放眼向四周一看,又吃了一惊。 现在灵界的景象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漆黑的山和平原里,时时就闪起一团团的灵光,这些闪光的雾团有大有小,五颜六色,而且,有些大的雾团,还凝聚出了特别规则又好看的形状!就像刚才银龙那样。吴小趣想,幸亏腾莹儿没在一起,不然又得听她傻笑了。 吴小趣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地看那些光团。哇,那些居然都是生物在操纵灵光!虽然一片漆黑,他还是看得清楚极了。 三头大猿在最南边“搬山”,他们凝出的光团像小山一样大,一头大猿“呼”地把手里的“灵山”扔出去,直接扔进了这边的大渊里,溅起了半山高的浪!吴小趣摸摸狂跳的小心脏,这这,真是盘古的力气。 东边天空下,有很多道红光冲向天空,还来回地旋转,细看,那些红光里都是箭!锐利的火箭!这些火箭聚成了光柱,一直冲上天。再看红光发起的树林里,哦,是好多的火鹳鸟! 还有,天空中时不时就会掠过一波波的五彩光团,不分方向,也不分地方,好像无处不在。五彩光团飘过时,周围的漆黑就被照亮了,祥光下面变成了白天。是孔雀!这些孔雀简直像这片漆黑里的吉祥鸟,飞到哪儿,就把强大的五彩灵光洒到哪儿。 吴小趣还发现,生物操纵灵光时,特别是强大的,会引起天空的图案变形,很多画面都不那么好看了,但等它们一停止,天空就还会回复原来的样。 可能是太吃惊了,吴小趣真不知怎么表达,想笑都笑不出。这时候,他又觉得腾莹儿要在就好了,听她“咯咯”地傻笑一阵,总比自己这样闷闷吃惊更过瘾。 吴小趣终于说:“腾宗长!这些都是你的宝贝吗?” 哪知他话音一落,大鹏突然猛地向上冲去,几乎直立了起来!然后又垂直旋转!吴小趣万没想到,大鹏会趁他不备来这招,手一下松了,他“哇”地大叫一声,就从圈里甩了出来,银龙一直跟在旁边,伺机偷袭,一看吴小趣被甩出,它呲牙一笑,一大片灵光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吴小趣瞟了一眼那轻狂笑容,骂一声,脑袋一昏,就啥也不知道了。 大鹏盘旋而下,把眼看要摔死的吴小趣接住了。放在地上,任他昏着。 其实,吴小趣很快就醒了。但他有点累,还有点生气,索性躺着装昏。他听见腾汲青和女儿的对话。 “爹爹,刚才真的有龙吗?” “有啊,当然有。” “可我根本没看见呀?” “你的神识不够,自然是看不见的。” “神识?”腾莹儿说,“吴小趣的神识比我要好些?” 腾汲青叹:“岂止是‘好些’。是强太多了。” “可他是凡人呀。” “凡人的神识就不能比灵族强大?这个可难说。但是……这小子,我早看他神识有异,但没想到,能强到这个地步。” “强到什么地步?” “那条银龙,灵族的孩子,就是天天苦学修炼,不到二十岁,也是看不到的。这小子不但看到了,还看得无比清楚。就是天朝南凌族的王子,号称真神血脉,十五岁以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神识。” “爹爹,吴小趣一直就是个怪物!所以他有什么奇怪的事,我都不奇怪了。” “嗯。是很怪。这小子有这等禀赋,我早就说,跟着缪染,真是把他给耽搁了!” 腾莹儿兴奋了:“他神识这么厉害,是不是很快就能学会驭术,我就能跟他一起玩了?” 腾汲青没回答。他转身朝吴小趣喊:“起来吧!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吴小趣怏怏地起了身,叨念说:“驭术学不学倒不要紧,宗长你别把我杀了就行。” 腾汲青不屑:“这点险都历不了,还能成什么器?难怪缪染看不上你。” 吴小趣不忿了:“你弄得我这一身伤,回家我怎么跟我爹娘、跟我姐交待!” 腾汲青不理他。 吴小趣低头一看,嗯?刚刚被那死龙抓出的血印子,现在居然全恢复了,一道伤痕都没有。可撕烂的衣服,却一点也没复原。 “唉,”吴小趣叹口气,起身拍拍土。“又得麻烦我姐了。” 看他那一脑袋丧气,腾莹儿又捂着嘴“咯咯”笑。 “明晚再来!”腾汲青留下一句吩咐,灵光闪动,人又不见。 大鹏展翅而起,带着腾莹儿,很快地飞远。 吴小趣定定神。独个找路往青嶷府外走,边走边琢磨腾汲青的话。 腾宗长肯定不会骗人。难道,我的神识真那么强大?全灵界的孩子都比不上?这回,我不是最倒霉的了?他觉得现在应该笑,但因为倒霉惯了,笑都不知怎么笑了。 第21章小姐姐 缪小语点起灵石照亮,连夜把衣服给吴小趣补好。 吴小趣一直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看得入了迷。 缪小语补得很快,手里的竹针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中间稍停,吴小趣一看,哇,那针脚又细密又整齐,眼看缝了几百针,居然针针都完全一样!这些针脚还组合成了完整的图案,最后,就像给他新做了一件衣服似的。 吴小趣腻歪地说:“姐,你这手也太巧了吧。难怪阁主老夸你,说你画画得最好。” 缪小语一笑:“只要用心画,哪有画不好。” 吴小趣小声向缪小语汇报:“今天腾宗长说,我的神识特别强大,连南凌族的王子都比不上。” 缪小语停了针,看着他:“真的?” 吴小趣还有点不好意思:“嗯。” 缪小语拍一下他的头,欢喜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一样。我第一次抱你的时候,就知道。” “是大巫祝刚刚带我来灵界的时候?” “对呀。我是第一个抱起你的。” 吴小趣眨眨眼:“姐,你说我在人界的父母,现在还活着吗?” 缪小语说:“大巫祝当年为了救你,失掉了所有灵力,要闭关三十年。除了他……谁也不知道你的身世呀。难道,你不喜欢灵界了?” “没有。我生来就是灵界的孩子,阁主说,人界的天空一点也不好,腾宗长说,人类的话最不能相信。我才不想到人界去呢。” 缪小语笑看他,不说话。 第二天。 吴小趣没料到,阁主发了好大的火。 “你跟腾汲青学那什么驭术,我不理会也就罢了。昨天晚上,你们还整得天空一团糟,腾汲青是不是把他所有的怪物都弄出来了!” 吴小趣懵懵地说:“阁主,你连这些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他那些怪物攻击用的灵光,多半是从我的天空借去的!他们自己能有那么强的灵力吗?” 原来如此。难怪大鹏翅膀一卷,就造出了条恐怖的恶龙,那大猿还能搞出那么大的“灵山”来。再往深一想,吴小趣有点心惊了,原来,灵界的一切都是连成一体的!谁也离不开谁!难怪阁主这么维护天空,看来,天空对灵界来说,真就像命一样! 吴小趣小心地说:“阁主,腾宗长很快就让天空复原了……不会有太大影响吧。” 缪染沉着脸,好半天,拿起两张画纸扔过来:“接着画。” 吴小趣奇怪:“昨天还是十张,怎么今天变成两张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画就是了!” 吴小趣撇撇嘴,“哦”了一声。 吴小趣满脑子都是缪染发怒的脸,不知不觉,画出的胡子,也是发怒的。 缪染一发怒,胡子就会弯,最后会全部打卷,这个特点,不光吴小趣,阁里的学生们也都发现了。所以腾莹儿说,阁主发火时,就像一只大绵羊。 吴小趣画着打卷的胡子,越画越慢,他很想画得像,画得好,画得把时间都忘了。 一阵“咯咯”的笑。吴小趣一下黑了脸,停下笔瞪着腾莹儿:“你又干什么?” 腾莹儿才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凑到画前看,惊叫:“呀,你画的是不是阁主的胡子?画得好像啊!” 听她一喊,学生们都好奇地围上来。“原来他在画阁主的胡子呀?难怪昨天像乱草!”“今天画得很像啊!还是阁主生气的胡子!”“就是,还真像个绵羊”……学生们越说越高兴,全忘了这是在议论老师,倒像是在议论绵羊。 腾莹儿拿着画笔,挤开吴小趣:“我来给你添一笔,就更像了!” 吴小趣一个没拦住,腾莹儿的笔已经落在纸上了,她快快地勾出几笔,在胡子上面又添了一张嘴!吴小趣气得两眼冒火,在他看来,这张嘴实在是糟蹋了自己这半天多的功夫。学生们都挤上前,有的要添眼睛,有的要画脸,吴小趣“啪”地把画按住,喊:“谁都不许再添!” 缪小语走过来说:“让我看看。” 在学生里,缪小语没来由的有气场,就是不急不缓地说两句,也很见效果。 缪小语一看,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啥也没说。有个学生说:“你最会画画了,也来添几笔呀?” 腾莹儿又拍起手:“是啊,小语姐姐也添几笔嘛!” “这是小趣的画,我再添算什么?” 腾莹儿说:“可我已经添过了呀。” “那我也不添。” 大家一看没法,倒觉得没意思,闹一会儿散了。 吴小趣打量着缪小语:“姐。我看出来了,你想添,是不是?” 缪小语低着头,还在犹豫。 “你添吧。他们想添我都不让,我就想让你添。” “那好。我试试。” 她看了一会儿,说:“要是添上眼睛就更好了。” “是啊。可是纸不够长了呀。” 缪小语看一眼吴小趣,拿起纸,很慢、很稳、很认真地,一点点地向下拉。 吴小趣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可看着她那认真劲儿,又不敢打扰。 缪小语停下来,吴小趣一看,真是吓了一跳。 那张纸已经变长了!刚才腾莹儿那个碍眼的嘴上面,早就没有空白,现在却凭空地长出了一大截! 吴小趣盯着纸,震惊地说:“姐!你学会幻术了!” 缪小语做个噤声的手势:“不许告诉别人。” 说完,她提起笔,小心翼翼地添上了一双眼睛。 吴小趣惊异地看着,这双眼睛真是点睛,比自己的胡子不知道强出了多少,更让腾莹儿那张嘴显得惨不忍睹了。 缪小语说:“你看,像不像?” 吴小趣忙不迭地点头:“太像了。” 缪小语一笑,自己也欣赏了一会。然后,她想想,又把纸慢慢地向上拉去,转眼间,那张纸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刚刚添上的眼睛,也完全消失了。 吴小趣说:“干嘛不留着呀!画得多好。” 缪小语小声说:“如果让阁主知道我在画室用了幻术,会罚我的。” 吴小趣“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作家的话 第22章必须反着 晚上,吴小趣交上两页纸。 缪染居然没有立刻扔,每一页都看了一眼。看完之后,才又扔进了墙旮旯。 吴小趣认为很可能要挨揍,至少腾莹儿那张嘴,就交待不下去。谁知缪染根本没理他,却喊:“缪小语!” 缪小语闻声走进来。缪染说:“坐下。” 缪小语低着头,没等缪染开口,自己就说:“阁主。我错了。” 缪染“嗯”了一声:“知道错了就好。下次还要卖弄吗?把手伸出来。”说着拿出了戒尺。 吴小趣又急又惊:“阁主!是我求我姐画的,不怪她呀!你还是打我吧!她还是个女孩……” 但那两个却像没听见一样。缪小语伸出手,缪染举起了戒尺。 “啪”的一声,吴小趣的心猛得一颤。 缪染没有因为缪小语是个女学生,还是最长进的女学生,就减轻戒尺的份量。用的力道跟打吴小趣是完全一样的。但是,戒尺打在吴小趣身上,就像在打厚皮猪,可打在缪小语手上,却是另一种景象了。眼看着那只又白又细腻的手就肿了起来,看着都疼。吴小趣最了解幻灵的不堪一击,他们虽然灵力高,但极不禁打,所以打架时,他最不怕幻灵。吴小趣心里叹,可又没办法。 缪染打了十下。“这个是罚你卖弄。” 缪小语低着头:“是。学生知错了。” 缪染又举起戒尺:“下面,我要罚你欺师。你明明用了幻术,却想蒙混过关,打量我看不出?换另一只手。” 缪小语显然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把手伸出来。 吴小趣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可也知道,自己怎么说都没用。 缪小语自从进了蒙思阁,就从来没受过什么责罚。没想到第一次,就被罚得这么重。 吴小趣陪她慢慢往回走,伤心地说:“姐,都是我把你害的……可阁主,也太狠心了。” 缪小语说:“是我错了,不怪阁主。”吴小趣一抬头,发现她眼里正含着泪。在被罚的时候,她可是一声都没哭,一滴泪都没掉的。 吴小趣不知怎么安慰她,就说:“不然我给你舔舔吧!舔舔,很管用的。” 缪小语还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别说傻话了。我没事。” 晚上,吴小趣自己进了青嶷府,不用腾莹儿接了。昨天出来时,他就探好了路。记路的本事,吴小趣是非常自信的,从小就是如此。不管多复杂的地方,他只要进去一次,那个地方就会像画一样印在脑子里,绝不会再走错。他想,难道这也是所谓的“神识强大”? 腾汲青带着他,在青嶷府后面的山里转。山里竟热闹得很,住着很多御灵!虽然平时,吴小趣常在府外看见他们,但没想到,他们的家,居然是这样的。御灵们有的肩上扛着大鸟,有的手里牵着棕熊,还有的骑着花斑豹子狂奔。他们看见腾汲青,远远就高兴地打招呼。 腾莹儿也带了宠物,因为黄鸟死了,她换了只金丝猴。这猴子虽然好看,但胆子太小了,始终像个赖皮糖似的挂在她脖子上。 吴小趣说:“这些,就是能跟他们神识相通的生物吧?” 腾汲青说:“有的是,有的不是。” “就是有的找到了,有的还在试验。” “没错。” 腾莹儿说:“我的小猴儿就在试验。” “你还是别试验了!昨天你一试验,就把黄鸟验死了。这小猴……喝喝。” “不试验,怎么找到那个配套的。” “啧啧。这得死多少活物。要不阁主怎么老气得胡子打卷儿。” 腾汲青转头瞪着他:“天下万物,都有生死。强者制弱,自古皆然。连真神时都是这样。你今天舍不得几个愚蠢生物,将来,等你被灭族的时候,可没有人类会舍不得你。” “是是。天下种族,就属人族最该死了。” 腾汲青听出他话里的讽刺,说:“吴小趣,你是人类。但人类的邪恶本性,可不是你改得了的。” “我不是人。我就是灵。我跟你们不一样,可以算个‘异灵’。” 腾莹儿说:“‘异灵’,这个词好玩!” 吴小趣白了她一眼,又想到个问题,说:“宗长,那南凌族算什么,他们不是真神后裔吗?” 腾汲青说:“什么真神后裔,他们就是人。真神?那是他们统治大陆的招牌罢了。” 一只大灰鹤从头上掠过。腾汲青一抬手,一道灵光盘旋而出,立刻把灰鹤卷了下来。 灰鹤落地,没事似地踱了几步,突然对金丝猴发生了兴趣,飞快溜过去,对着猴脑袋“邦”地啄了一口。金丝猴“哇”地呲起牙,伸出前爪猛打灰鹤的嘴。它倒不胆小了。可腾莹儿很害怕。灰鹤太大了,足有两个她那么高。那个大嘴要是啄到她头上…… 腾汲青忽然说:“吴小趣,你试试!” 吴小趣懵说:“试什么?” “驾驭它!” 吴小趣更懵:“宗长,怎么驾驭啊?” “你听着。专心看它的眼睛!弄清它眼睛看到的画面,视野必须准确!弄清以后,把你的视野调整到那个画面上。再把这个视野记在脑子里,回去盯着它的眼睛,专心想你的视野!听懂了吗?” “我看它哪只眼睛啊!” “左眼看左眼!右眼看右眼!” “什么?它俩眼不在一边……我这左眼,呃,这右眼……” 吴小趣拼命挤眉弄眼,怎么也不能把两只眼睛掰到两边去。 腾莹儿笑得要打滚了:“看一只眼睛就够了!” 吴小趣再一试,觉得这事儿很容易。他马上就判断出了灰鹤左眼的视野,然后,把自己的左眼移过去,找到了那个视野后,闭了下眼,记住了。再转头盯着灰鹤的眼睛,一心一意地想自己的视野。 很快,嗯,几乎是马上!灰鹤突然“砰”地蹿起来,翻了个身,居然头朝下,脚朝上地挺在了地上! 吴小趣喊:“宗长!它是不是死了?这么快呀。” “还死不了呢!你也倒立,快!” 吴小趣别无选择,立刻拿个倒立。太神奇了,灰鹤居然真的“砰”一声,又倒回来了,好好地站在那儿。 吴小趣松口气,翻身落下。谁知他这一“正”,灰鹤又“砰”地倒过去了,两脚朝天,脑袋杵地,一副死了的样儿。 吴小趣赶忙又拿大顶,灰鹤才又“砰”地正过来。 吴小趣不敢再动,大喊:“宗长!难道我必须反着,才能驾驭这倒霉鸟吗!” 第23章我是一只鸟 腾莹儿真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你这个鸟,”腾莹儿说,“它太厉害了……哈哈,等一会儿、你等会儿,等你的神识能全控制了……哈哈哈……” 吴小趣坚持了一会儿,才开始小心翼翼地落腿,还紧盯着灰鹤的动静,生怕它又“砰”地倒过来。 还好,没事。吴小趣站起来,擦了擦汗。 灰鹤茫然地站着,一动不动。就像吴小趣一样懵。 难道我已经驾驭它了?吴小趣怀疑。可当他把视线和灰鹤的眼睛一对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吓了。他的神识已经进入了灰鹤的视角!低头一看,圆滚滚的鸟肚子,前面还伸着尖尖的鹤爪。真变成鹤了!他往前走,谁知刚一迈步就左右摇晃,“砰”地摔在地上。 吴小趣趴在地上想了一会,不断在心里说,“我就是一只鸟、一只鸟、一只鸟”。这么想定之后,适应得果然快了,不一会,就找到了当鹤的感觉。 他很有范地踱了几步,扑喇喇地张开翅膀,竟然飞上天去了。 这感觉真是爽透。比骑着大鹏过瘾多了。他翱翔了好一阵,跟几只乌鸦打了打招呼,还跟一头鹰比了比速度,又观赏了半天灵界美景。直到有点累了,才落回地面。一落地,忽然看见地上站着一个男孩,这是谁?怎么好像有点面熟。再仔细往脸上看,吴小趣心里猛地一跳,哦,这男孩就是自己!自己的神识去驾驭灰鹤了,可身体还在地上呢! 谁知道这一看,也就是他的神识和他的眼睛一对接,眼前的景象又乱了。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视角! 灰鹤还是懵懵地站着,可很快,它就开始抽搐,乱蹿,发疯一样地又咬肚皮又扯羽毛。不一会儿,就倒下不动了。天上那只鹰一个俯冲扑下来,也不怕人。 吴小趣说:“它就……这么死了?” 腾汲青说:“是啊。你的神识一离开,它就会死。” 吴小趣看着灰鹤被残食,“啧啧”了两声。 腾汲青说:“你的神识太强,这鹤有点弱了。走吧,看看有没有更强的。” 吴小趣跟着腾汲青往前走,心里却在琢磨,于是问:“宗长。我刚才驾驭它的时候,它为什么要反过来?” “因为,你输给它的视野就是反的。” “什么意思?” 腾汲青说:“你用你的视野,覆盖它的视野,虽然视野范围一样,但你们能力不一样,看到的景象就不一样。这时你用强大的神识,一心一意把你的视野输入进它的识海,它的神识不如你,就误以为你的视野才是真的,然后,把来自你识海的信息,都当成是它自己的。这时,你就成功驾驭它了。” “这个我明白。可你还没告诉我,它为什么反着呀?难道,我每回用驭术,都必须倒立才行?” “倒立不倒立,要看生物强大不强大了。所有生物的眼睛,看东西时都是反的,画面只有经过了识海,才会变正。你拿已经变正的画面,去代替它应该看到的画面,等经过它识海时,就又反过来了。所以,它的识海看到的就是反的。只有等你的神识完全取代了它的神识,才不会再反。生物神识越强大,这个过程就越长,所以,呵呵,多拿会大顶还是有好处的。” 吴小趣又问:“那它最后为什么会死?识海没了会变成傻子,但不一定就死了呀。” 腾汲青说:“因为,你驾驭它的时候,它就选定了你的识海,一旦认定一个识海,就会把另一个识海当敌人。等你的神识撤离时,它自己的识海就要复苏,可你遗留的信息还在,这些信息,会激发它的自抗力,这自抗力就跟它自己的识海打起来了。所以,其实不是你杀了它,是它的自抗力杀了它。最后,这个生物会就失智,自残而死。听明白了?” “嗯,还有……” “你还没有问完吗?” “没有!为什么你们用驭术,身体就不见了,想去哪儿去哪儿,可我的身体,还在那儿傻傻站着?” 腾汲青笑了一下:“你说呢?” “因为我是人?” “当然了。灵族本身没有形体,神识极度凝聚的时候,可以先散掉灵身,只要神识完整,灵身是很快就能凝聚的。白灵和御灵,都可以随时散掉灵身,因为本身就不依赖形体,所以也不容易受伤。只有幻灵,因为他们的幻术,不少招数都得有形体支撑,所以非有形体不可,也就更容易受伤。” “哦,难怪打架的时候,幻灵最不禁打了。” 腾汲青说:“这回明白了?因为你是人,丢不了形体,用驭术时,就得把身体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的神识是不能分开的。” “简直麻烦死了!就没别的办法?” 腾汲青一笑:“有。碰到那只跟你对路的。” 吴小趣长叹了一声。 如此。白天吴小趣在蒙思阁画画,晚上到青嶷府练习驭术。一晃,两年多。 可吴小趣对这两年,一点也不满意。 他画了两年胡子,已经爱上画胡子了,从心里觉得,阁主的胡子,简直是天下最美的东西。现在,他每天只画一张纸。画出的胡子,根根都像有了神长了心。但他不知道结果是什么。除了阁主不再打他,每次也都会看看他的胡子以外,再没发现别的好处。 驭术练得也一样让他郁闷。他已经能随心所欲地驾驭像大猿这样的生物,但是,试过一次之后,他就不想干了。当时腾汲青让他试验,也没有太大把握,没想到,他一试成功,驾驭着大猿砸平了山上一百多棵大树,几十块岩石。他砸得高兴,腾汲青喝止半天才叫住。可他一停止,大猿就死了。像这样的大猿,全灵界也没有几个。也许跟他对路的那只,根本就不在灵界吧。他也不想再用驭术,免得搭上那些倒霉生物的命。 有时,吴小趣突然就会一个人楞神,心里想:我那亲生爹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灵界的外面,又是个什么世界?人族真的那么可怕?得等到哪天,我才能出去看看? 第24章枭狼(一) 人族世界。 北荒。 峻始城下,十一乘战车已经列好阵,就要出发。 正中停着的,是覆云车。这是戎州攻击力最强的战车了(当然,除了龙驾),车身有九尺多高,通车镶着玄铁甲,向上伸出四排勾起的精钢刃。驾车的是两头大犀角兽,这种妖兽能量巨大,连北荒里最出名凶猛的妖类,都惧它几分。覆云车的两边,各有五架奔雷车,每架都由两匹疾行驹拉着。疾行驹是妖化了的强悍战马,速度极快,看上去就好像是龙驹的弟弟。 南凌云昭站在覆云车上,检视他的军队。今天的行动,是他要送给自己的八岁纪念。 父王终于答应,可以带覆云和奔雷出战,这让云昭格外兴奋。原本,这些战车都是属于近卫营的。不过现在,奔雷车上站着的,不再是近卫营那些个战争机器,而是一帮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五的孩子。他们都是戎州将士的子弟。云昭知道,如果父王不是极度信任,肯定不会允许他带战车出征。因为覆云和奔雷,几十年来都是戎州神武统治的象征,战车行到哪里,天朝的威武就会震慑到哪里。 云昭又一次坚定信心。他清点了一下人数,每驾奔雷车上五人,共五十名,再加覆云车上的副将、御手,一共五十二人。这就是他的军队。孩子们都披着甲,挺立得像小树似的,齐刷刷盯着他们的主帅。 云昭稍整一下身上的软甲,站在覆云车的令台前,凛凛地说:“你们都听好了!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所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则赏;不用命,则戮!” 半天没回音。 有个孩子说:“世子,你说的,是什么呀?我们都听不懂啊……” 云昭盯着他:“听不懂?” 云昭的副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开口了,声音很洪亮:“云昭世子告诉你们,今天车上作战的士兵,如果不守你们的职责,不努力进攻,那就是不听命令。驾车的御手,如果没把战车驾好,那也是不听命令。听命令,有赏;不听命令,那就……杀!听懂了吗?” 集体沉默一、二、三。 突然,稚嫩的声音整齐有力地爆发:“听懂了!” 少年说:“好!”他转头问云昭:“世子,现在出发吗?” “出发。” 少年把长戈高高指向远方:“出发!” 城头,南凌暮雨和秋靖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想,这孩子,明明知道父母都在城上,却始终没有回头看。 秋靖灵说:“他能胜吗?” “能。” “你这么肯定?” “嗯。他很冷静。出发前,他自己把覆云车的龙旗换成了狮旗,说龙旗是王才能用的,他带龙旗出征,有违礼制。战前,能有这样心智的人,是不会在战场上失控的。” “这群孩子虽然一直跟着他操练,但不过都是儿戏,从没真正作战,他统御得了吗?” 南凌暮雨笑说:“你要总这么担心,就没个完了。放心吧,南凌族的孩子启智早,他虽然八岁,已修炼到了及灵上境,能将自然灵气转化为自己的真元,比我小时候还早四年呢。至于他怎么统御,是他的事,不用太多干预。” “好好。我不说了。” 陪在一旁的将军穆连说:“王妃还请放心。世子虽年幼,但平日里演练,属下也常在旁观看,世子的御阵术,统御几百人军阵,都是没问题的。另外,我也叮嘱了我那不肖的儿子,让他们务必守卫世子平安。” 秋靖灵只好点点头:“哦、好吧。穆将军的话向来是最可信呢。” 南凌暮雨笑说:“人都说神仙最无牵无挂,不像凡人一样罗索,不过似乎……” 话还没完,就被秋靖灵打断,她一笑回敬:“什么叫无牵无挂,该叫‘情之所至’才对。神仙随心所欲,既有情,自然就要牵挂,不像凡人一样刻意矫情罢了。” 南凌暮雨眨眨眼:“哦,好好。我不说了。” 枭狼群是近期才迁来的。他们出没的朔风原,离峻始城不过一百多里。以前,枭狼大多分散在北荒更深的地方,因为个体战力强,所以一直没组成太大的族群。近年戎州安定,人妖混居,很多妖族都在人化。妖们读了人类的书,学了人类的礼,渐渐都不爱打架了。不知道这是不是进化的代价,妖族的战力,也就跟着衰退。 于是,枭狼就来了,还结成了大族群,很有乘虚而入的意思。现在,妖族已经打不过它们,还缺乏战斗意识,那岂不是好对付得多。所以,这几个月常有枭狼侵害妖族的报告。南凌暮雨本打算派兵剿杀了事,没想到,云昭却跑来请示,能不能让他去剿灭枭狼? 云昭的车阵一路向北。他对周围的环境熟悉不过。几年前,他就开始跟着父亲,乘上龙驾出巡北荒,最远曾到达过万里。后来,他就自己骑马来玩,北荒千里之内,在他眼里,都是可以任意驰骋的。 穆连的儿子,也就是云昭的副将,那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名叫穆子其;还有一个更小的,刚过九岁,叫子俞,是覆云车的御手。穆子俞虽然小,但看他驾车的动作,规范得简直就像教科书。 云昭说:“穆子其,前面二十里,就到朔风原了。是枭狼最常出没的地方。朔风原西面,是砾山,东面是迷沼。以防遭到枭狼偷袭,命令士兵换成圆形战阵。车上的射手、盾手,随时做好准备。” 穆子其高声说:“是!”他从令牌架上拿起阵旗,有力地挥向空中。 孩子全没声音,只听见车轮轰隆隆的响声,阵形变换得非常快,还极其整齐。御手一丝不差地完成复杂的操作,盾手左手握盾,右手持戈,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射手也拉满了弓,箭头从盾牌间穿过去,只等着目标出现。 云昭说:“穆子其,告诉他们,枭狼凶猛,作战有伤有死,本是正常。谁如果胆怯退缩,涣散军心,我一定不饶他!” 穆子其想了一下,高声说:“世子命令:枭狼凶猛,你们必须不能怕死!如果我们灭不了枭狼,那就是枭狼来灭我们!如果有谁临阵后退,害怕偷生,一定会按军法严惩,听懂了吗!” “听懂了!”这回,没有半点沉默。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