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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虫》
引子
佟一琮最怕的女人是他老娘。老娘话少,不罗嗦,从没骂过他。可他觉得老娘身上有妖气。儿子把妖这个字用在老娘身上,实在不合情理。佟一琮想不出更贴切的。妖,实在是最适合了。
老娘总能预知一些事,三言两语地点给他,再问,却一个字也不肯吐了。多年后的事实验证,老娘的预知,一一应验。
第一件应验的事,是佟一琮周岁时。按照岫岩的规矩,孩子周岁了,一定要抓周。佟一琮左手拿了一块石头,那是岫玉中的籽料河磨玉,现在这块玉做成的平安扣就系在他的脖子上;右手拿了块石头,是岫玉中的山料黄白老玉,现在这块玉做成的摆件正放在佟一琮工作室。
据说,当年老爹看到他抓了两块玉石,七窍生烟。发誓,绝不让他藏书网当玉匠,要改改佟家的风水命脉。老娘在一边咯咯地笑了。笑完,冷冷地说:命定的事,谁都逃不过;只是可怜我的儿,怕是多磨难,定要娶两房了。老爹听完,脸色铁青。
第二件应验的事,是一晚他在梦里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上面赫然写着“大师”,这让他又惊又喜又愧。醒后,便将梦中所见景色、环境、房舍,包括室内装饰一一画出,并在上面莫名其妙地写上“佟一琮工作室”六个字。
老娘看后,写了十六个字:“梦里依稀,求者戚戚,.99lib.闽者为伴,天地澄明。”
佟一琮问老娘是什么意思,老娘说自己泄露了天机。佟一琮惊讶,作为农村女人的老娘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对老娘,佟一琮因爱而敬,因妖而畏。
第一章 婚姻大事
题玉雕《龙魂》
点睛巧手显神功,美玉曾藏顽石中。
盘身自有凌霄志,昂首还须造化工。
甘霖洒去施春雨,瑞气吸来饮彩虹。
蛰伏千古梦奇缘,岫鮀云起便腾龙。
(注:岫,为辽宁岫岩的简称。鮀,音tuo,广东潮汕地区简称。)
索秀珏对那位青年企业家叮嘱了一番玉石的保养。这又是让佟一琮佩服的地方,好多玉雕师,东西卖出去就算万事大吉,根本不考虑告诉买家怎么养玉。可如果买了玉石,却不知怎么保养,就有可能会看着玉石一天天变得暗淡。穿双皮鞋还得打油呢,何况这是玉石,金贵着呢。
玉石保养的学问不复杂,但也不算简单。要避免与硬物碰撞。玉石的硬度虽然高,但是受碰撞后很容易裂,有时肉眼看不出,实际上却有了暗裂纹。避免灰尘,要是有灰用软毛刷清洁,有污垢或油渍用温淡的肥皂水洗,再用清水冲净,最不能用的是化学除油污剂液。要是玉石雕刻十分精致,长期没清灰,要用专门的超声波清洗进行清洗保养。佩挂件不用时放进首饰袋或者首饰盒里,避免擦花或碰损。避免与香水、化学剂液、肥皂和人体汗液接触。避免阳光长期直射。要保持适宜的温度和湿度。把玩时间久的玉,隔段时间就用热水洗,退油保养,使玉能真正温润。
晚上回到宾馆,索秀珏感叹:“一琮、小让,你俩还真是一对才子才女。要是每件作品上都能配上一首诗,玉雕作品和诗词相配,那效果和意境肯定会不一样,只可惜咱们岫玉雕刻师多是自修出身,打小就琢玉,文化底蕴上却差了一截儿,心里想得美,琢得出来,可说不出写不出。”
穆小让一阵谦虚,“索姨过奖了。我们就是俩臭皮匠。”
索秀珏说:“可不是谁都能当起这样的臭皮匠。”
佟一琮对这件事没作评价,他想的是另一层面。才就是财,文化底蕴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作品的高度,写作上有这样的一种说法,思想的厚重决定作品的高度,思想有多深,作品有多高。也许因为走出来了,他对这方面认识的更深,在他看来,玉雕作品和文学创作同理。他曾听过浙江有位石雕大师,八岁随父学艺,十七八岁时小有名气,擅长山水、动物雕刻。二十七岁时,旅游荷兰、法国、意大利等国家,学习研究西洋雕塑。四十一岁重回故乡,重操玉雕业,将中外雕塑艺术融于一体,终成大家。创造三个第一,石雕大师中第一个游学欧洲求艺,第一个在国外拥有个人艺术馆,第一个进入中国美院进修研究生课程。由此不难看出学习和见识的重要性,这也是佟一琮坚持至少三年后再重返岫岩的原因。三年的时间他要用来学习,长见习,思考再思考,这和磨刀不误砍柴工是一个道理。可他犹豫要不要把这些想法说给索姨,索姨会不会接受自己的观点?
他还是先问索秀珏,为什么别人选材上用了岫玉却不标明?凭良心说,人家标明透闪石并没有任何的问题。透闪石玉又叫软玉,是由透闪石矿物组成,主要有五个来源,新疆料、青海料、俄罗斯料、岫岩的河磨和黄白老玉料,以及韩国春川料。同样是透闪石玉,玉雕师在用新疆和田籽料时,选材标注肯定是新疆和田籽料。在用岫岩河磨和黄白老玉时则不固定,时尔透闪石玉,时尔明确标注。
索秀珏认为原因只有一条,同为透闪石玉,和田玉同河磨和黄白老玉价位上却是天壤之别。“哪个玉雕师不希望自己作品值钱,从某种角度来说,值钱就是作品价值的最直接体现。”
这个话题勾起了索秀珏从未对人道及的担忧和期许。这几年岫玉发展很快,重点项目,基地节会开展不少,岫玉的知名度认可度越来越高,看着让人心里头欢喜。但问题也不少,原材料的开采和销售法律法规不健全,销售形式单一,没有叫得响的大品牌,相关产业没有做起来,文化的附加值不够,就比如为精美的玉雕作品配上古体诗,不说每件玉雕作品都这么做,大师级雕刻师的作品这样做会是什么效果?还记得竞选国石的时候拍成的专题片吧,在中央台一播,全岫岩人都觉得自豪。但这不能是昙花一现,日子久着呢,得一年一年的坚持,一月一月的坚持。还有重要的一点,没有一个大平台,比如岫岩现在的玉雕企业都是作坊式的小打小闹,不是不想做强做大,行业的融资,金融保险服务,共性的技术攻关,技能人才的培训,哪一样都少不了。这事谁来做,谁来管,有了好处都愿意上,有了风险谁愿意担着?
“一琮,永远要记得一点,真正的好作品,卖的是艺不是玉。这艺的内容就多了,不能就玉而玉,古玩、根雕、外国美术、佛学、儒学、道家包括地质学等等,各方面都要学习,我天生是个笨人,年轻时只琢磨着要把工做好,做人所不能,慢慢懂了,最好的作品看意境。就像有位禅师悟道的体会,开始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后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达到最后一重境界,就是真正的高手了。”
索秀珏畅开心扉,佟一琮也放开心怀,把前一天晚上穆小让说的哪些说给了索秀珏,至多三年,他要回岫岩,他的打算,他的梦想,他要怎么一步步的实现,他现在要做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一次,他讲的更细更深更透。
佟一琮讲出这些时,手舞足蹈,满脸激情。
索秀珏眼神里全是赞赏,安静地听,直到他说完,才递给他一杯茶。“一琮,你是这里的虫儿,是琢玉的料。就是你爹……只要我能为你做什么,尽管开口。”索秀珏给了佟一琮一颗定心丸。
“我准备办个技术培训学校,前期准备已经差不多了。回去具体落实,玉雕的分类、设计构图及俏色运用,工艺题材的分类,创作设计中的构图,造型设计中的俏色运用,工艺及制作基本程序,玉雕的基本琢磨技巧及工艺,抛光和装璜,这些内容我来主讲,还要请咱们岫岩本地和外地的玉雕师来讲课,理论加实践。现在缺的是文化课老师,要是你和小让愿意,就来客串。就你俩写的那诗,我看讲课肯定没问题。”
佟一琮暂时自然是回不去,穆小让倒是接受了这个邀请。佟一琮对索秀珏讲打算,这个大娃娃相信,小哥肯定会回去,他可能会哄她骗她回岫岩,但他不会骗索姨,而且她也从他的话里他的表情里他的坚定里,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小哥,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小哥,有着鸿鹄之志的小哥,有着远大抱负的小哥。这让她自豪不已,更让她觉出作为岫岩人她对岫玉所知太少了,但小哥喜欢岫玉,她也要去认识岫玉了解岫玉爱上岫玉,陪着小哥一起成长。
佟一琮的心总算放下了,逗穆小让:“将来我回去上你课,是叫你穆老师还是叫小让老师呢?”
穆小让抬起小拳头打过去,佟一琮歪身一闪。索秀珏在一边看着笑。佟一琮从那笑里居然看到了老娘的笑。每回老娘看到他和穆小让玩闹也会这样笑,那笑容又安详又美丽,看着了心里踏实舒坦。
佟一琮说将来自己要去上课不是玩笑话,玉雕工具的使用方法、切块分面、线刻、阳雕、浅浮雕、立体圆雕这些工艺他全是纸上谈兵,没有实践可是万万不成的,得到索姨的亲传,那可是岫岩玉雕新人,不,不光是岫岩,可能是全国,至少是辽宁玉雕新人,谦虚点说,至少是辽宁玉雕新人梦想的美事儿。
索秀珏突然叹息了一声:“孩子,净想着这些事儿,心思钻进玉石堆里去了,没想过你妈?她心里惦记你,惦记得发慌,盼着你回去呢。唉,人呀,一辈一辈都是这样过来的:爹妈惦记儿女掏心掏肺,儿女惦记爹妈呢,总是不如爹妈来得情切。”
佟一琮的心像是让人拧了一把,狠歹歹地疼。刚刚想到老娘,索姨就提起。他不敢和旁人说老娘,说了心难受,他觉得欠老娘的太多,觉得老娘像个谜,做儿子的啥时才能走进呢,即使走不进,走得近一点儿也成。
又和索秀珏说了一会儿话,定好穆小让和索姨一起回岫岩,佟一琮和穆小让便告辞了。回去的路上,他默不作声。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他不是没孝心的人,不是心里没有老爹老娘,只是他不知道,现在这样回去如何面对俩位老人,如何面对江东父老。
关于他在上海生活的种种传闻,通过穆明和穆小让早就或深或浅的钻进他的耳朵里了,传闻的中心内容是关于他和程小瑜离婚的事,真是奇怪,隔着这么远,他离婚的事硬是在认识人里成了饭后的谈资。最贴切的程小瑜嫁入豪门,佟一琮留落街头。中间的是佟一琮不争气,在上海除了好事什么事都干,程小瑜无奈打下孩子,选择离婚。最离谱的是程小瑜嫁入豪门,佟一琮怒杀富豪,现在正等着宣判。
最初听到各种传闻他生气,后来解释几句,再后来淡淡一笑,爱咋说咋说,爱咋猜咋猜,爱虚构咋虚构,爱咋编剧咋编剧,全当是看电视剧了,闲着也是闲着,能给别人创造点儿乐不是挺好吗?
佟瑞国受不了那些闲话,电话里咬牙切齿地追问:“你跟我讲明白,到底咋的了?我孙子呢?咋就没了?当初你们不是要死要活在一起吗?现在咋说分就分了?跟谁商量了?婚姻大事是儿戏,过家家呢?……咱们佟家祖辈上就没休妻的,你要是不能和程小瑜复婚,要是不能给我带回个大孙子,你就别回来了!”
佟一琮一直没回岫岩不是为了和老爹较劲儿,他只和自己较劲儿,他想,自己不和别人比,每个人的起始点都不同,他只和自己比,只要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做得好,比昨天的自己优秀就行了。
不过,他不愿意穆小让看到他的难,他的苦,他想带给亲人朋友的是快乐是幸福。机场送别索秀珏和穆小让时,他对自己讲出了这些话。人都有最难的时候,最难的时候要自己熬,挺过去了,还是个七尺高的汉子。
穆小让上飞机前突然抱住他:“小哥,你早点儿回去。我等着你。”
第六章 新疆之行
1
穆小让和佟一琮又见面了。这一次不是穆小让缠着佟一琮,而是穆明的一个突然决定。
穆明在电话里诱惑佟一琮:“去新疆不,夏天那儿到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他说这话时,佟一琮在电话里没回应。他又接着来了一句,“还有你喜欢的和田玉,去不?”他知道什么最能抓住佟一琮的心,一抓一个准儿。
佟一琮知道穆明为啥扯上他,吕秀对穆明没放心过。吕秀不放心的原因在穆明的那颗花心,他知道她怕他是装出来的,他背地里啥样,她隐隐约约感觉得出来。她知道,他的心里装着她,装着家,可他总喜欢路边的花花草草,这让她时常纠结、动怒,尽管他总是和她承诺,“媳妇,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不可动摇。”吕秀信他是认真的真心的。他说的时候眼睛直视着她,里面装的全是深情,谁能说那承诺不真诚呢?她一次次地被打动。不久便会被承诺的违背伤得千疮百孔,剜心扎肺。她便越来越能看清楚承诺里的水份。穆明提到去新疆,她的眼皮立刻放下,眼睛盯着地面,嘴角向下。穆明马上搂住她肉感十足的腰,“佟一琮和小让跟我一起去。”吕秀垂着的手,覆到了穆明的手上,算是同意。
吕秀对佟一琮放心,在她的眼里,佟一琮是个有点固执坚持自己底线的人,也是一个敢对穆明张口就骂抬手就打踢腿就踹的好哥们儿真哥们儿铁哥们儿,穆明要是出了大格儿,佟一琮肯定会管会批会收拾。所以,穆明只要打着佟一琮的旗号,吕秀肯定答应。吕秀相信,佟一琮不会让穆明出什么大格,不出大格的界限在哪儿,吕秀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总是在原谅和惩罚穆明的过程里不断地轮回,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轮回太累人太熬人太折磨人,可她又觉得,自己能咋样,老一辈人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刚听说佟一琮和程小瑜的事,她觉得简直太离谱了,女人咋能那样呢?女人守好自己的男人,做一棵缠着树的藤多好,干嘛非得要做成一棵树,她不理解程小瑜的做法,同情佟一琮。当穆明说要跟佟一琮一起去新疆,吕秀当时就点头了,“去呗,正好让佟一琮也散散心。”穆明就从后面搂住吕秀肉呼呼的粗腰说,“他没我有福气,遇上了这么好的老婆,啥人啥命啊,念再多的书有啥用,还不如我中学毕业潇洒。要钱有钱花,要老婆有老婆,要儿子有儿子。”
出去就得花钱,费用由谁出,穆明没说,佟一琮没问,俩人都清楚,以俩人的交情,加上经济条件的差距,这事肯定不用佟一琮关心。他问多了,反倒显得又计较又小气。这几年穆明的全羊馆打出了品牌,客人多。这一桌没吃完,下一桌就站在边上,眼巴巴等着腾出桌。在他家当服务员比别人家挣得多,因为在他家工作真累,脚不粘地儿的忙。吕秀管理有方,除了工资给的高,时常给服务员们送个小礼物,今儿给支口红,明儿送条丝巾,小恩小惠的拢络人心。生意红火,钱跟流水一样进了穆明的口袋。穆明做的羊,不光岫岩人爱吃,鞍山人,辽宁省各地的人去岫岩都会到他的店里拐一脚吃一口,到岫岩哪能不吃穆明的全羊馆?这就跟到了到北京没吃全聚德烤鸭,到天津没吃狗不理包子,到台安没吃着炖大鹅和砂锅居,到了海城没吃牛庄馅饼一个道理,民以食为天,缺了这个重要的一项不是白去了?佟一琮好奇的是穆明为啥突然决定去新疆。
穆明的理由让他笑得肚子抽了筋:“新疆的羊肉串烤全羊味道纯正,我这全羊馆要做就做最好,做最地道的味儿,我要实地考察学习,借鉴外地经验,他乡之石可以攻玉,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力争让人们在岫岩吃到正宗的新疆烤全羊。”
“行,一起去。大哥,我求你别讲那些高屋建瓴的大话套话了。”佟一琮答应的得痛快。
穆明的鬼话佟一琮不信,他知道穆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穆明藏不住事,估计见了面就能露出来。他答应痛快是因为新疆对他的诱惑太大,诱惑不是羊肉串烤全羊,不是天山、天池、丝路古道、沙漠探险、草原游牧,不是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瓜,而是软玉之王和田玉。穆明知道佟一琮心里装着什么藏着什么,诱惑起来一下抓住重点。
关于和田玉,佟一琮知道得很早,新疆和田玉、岫岩县岫玉、河南南阳独山玉、湖北郧县绿松石并称中国四大名玉。和田玉排第一,佟一琮咋能不关心?他知道因为塔里木盆地南边昆仑山里和田玉最多,最早和田玉叫做昆仑玉,玉龙喀什河是古代著名的白玉河。和田料分为籽料、山流水、戈壁料、山料。颜色有白、糖白、青白、黄、糖、碧、青、墨、烟青、翠青、青花。他记得高中时读《诗经?国风?周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琼琚、琼瑶、琼玖指的就是玉石中的和田玉。清宫档案记载,乾隆二十年至二十四年间两次平定边疆之后,新疆每年有2000公斤贡玉运达京师,造办处把和田玉作为宫廷用玉的主流。
佟一琮关注新疆玉石市场的时间不长,和田玉价值的直线上升使他把目光投向那里,这里面既有对和田玉的羡慕,也有对岫玉的感叹。新疆玉石市场以乌鲁木齐为中心分成了
..南北东疆三大块。南疆以和田、喀什、库尔勒、阿克苏为代表,北疆以伊犁、奎屯、石河子、克拉玛依为代表。东疆以吐鲁番、哈密为代表。乌鲁木齐的玉石市场主要是围绕各大综合商场形成的七大贸易商业圈,包括友好商业区、黑龙江路白玉城、南门国玉城、国际大巴扎、红山商业区、铁路局商业圈及中山路商业一条街,这些地段都是乌鲁木齐商业繁华的黄金地段,基本以经营和田玉为主,很少经营其他玉种。
能够近距离接触和田玉的机会,佟一琮不想错过,乐颠颠到火车站接穆明,见到从出站口挤出的三个人。肉山一样的穆明,大娃娃一样的穆小让,还有一位混血美女,大眼睛,高鼻梁,长睫毛,浓眉毛,异域风情夺人眼球。仨人三个表情,欢天喜地乐成弥乐佛的穆明,一脸刁蛮的穆小让,似笑非笑的混血美女。
佟一琮乐了,果然和他的猜想有关,这个穆明,还是老嗜好,只是爱好的品位提高了,地域范围扩大了。这姑娘在人群里扎眼,长得水灵,是个洋妞。
穆明介绍:“兰瑞儿,在校大学生。纯种中国人。”
兰瑞儿一张口,地道的鞍山话。“佟大哥您好。我母亲是维吾尔族。”
俩人的话捏在一块儿,揉巴一下,解开了佟一琮的好奇。兰瑞儿,中国人,少数民族,在校大学生。
上海停留的时间只有一天,穆小让从始至终不理穆明,也不理兰瑞儿,瞥向他俩的眼神狠歹歹,夹针带芒,像要把人扎出血。她的眼睛只围着佟一琮转,她的人也只围着佟一琮转。
佟一琮猜得出,穆小让是后来加入组织的,穆明肯定故意放出口风,说他会一起去新疆,穆小让才会申请跟来。穆小让的心思穆明清楚,他也乐得把妹妹交给佟一琮,他劝过佟一琮:“虽说小让年纪比你小得多,又刁蛮又任性,不过,她那脾气啥时用到你身上过?在你面前,她都变成小绵羊了,她是真喜欢你,你真心对她好,老爹老妈那头有问题,我去做思想工作,我这个当舅哥的都不介意你有过婚史,你还拿个什么架儿?非得让小让要死要活你才甘心?”
佟一琮说穆明不懂。佟一琮知道小让对他好,小让越是对他好,他越觉得对不住小让。
穆小让理解吕秀为啥支持她跟来上海,跟去新疆,嫂子是把她当成了眼线。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对哥哥恨得咬牙切齿,但她清楚,哥哥和兰瑞儿的事,她得装不知道,还得背着吕秀。嫂子再亲也没有哥亲,想到这一点,她心里难过,觉得对不住嫂子的信任,为自己不能立场坚定的批判哥哥自责。她坚定地认为穆明做得过分,不只是过分,简直是让人厌恶,如果他不是她哥,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兰瑞儿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但再好看也不是她嫂子,她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让她跟着,她觉得别扭。
她也生佟一琮气,为啥知道她哥带别的女人,还跟着凑热闹,就不能损损她哥?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像花蝴蝶似的围在身边?都想像过去的皇上一样过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日子。她的小心眼儿瞒不过佟一琮,他说:“我在上海能知道啥?知道了,说了骂了,起作用了吗?都快做不成兄弟了!”
穆小让想想佟一琮说得有道理,他和她哥为了那些花花事吵架她遇上过,吵得凶,面红耳赤乌烟障气,他骂她哥没底限,滥人一个。可她哥在这件事上听过谁?谁又管得了?又在乎谁说什么?吕秀那么厉害,公公婆婆小姑子全被她拉到了一个阵营,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挡住,她哥的功夫全做在表面了,人前处处听着由着顺着吕秀,背地里女人换得比穿衣服都快。后来吕秀明着闹,暗地里认了,倒是找到了发泄的方式,化愤怒为食欲,把细细的水蛇腰吃成了水桶腰。想到这儿,穆小让也生吕秀气,她哥做菜再好吃,嫂子也不能不管不顾地使劲儿吃呀,结婚嫁人就不注意身材了?女人到啥时都得要形象,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样子,凭什么让别人喜欢?谁不爱看漂亮女人,如果让她选择看吕秀还是兰瑞儿,抛开嫂子那层,她也看兰瑞儿,不是别的原因,养眼。
她后面想的佟一琮没想到,见她走神,他逗她:“看不惯干嘛还跟着?”
穆小让那双圆眼睛瞪着佟一琮,佟一琮明白眼睛里藏着的意思,那是在告诉他,还用问吗?她是为了他才来的。他逗她,又装不明白,转过头看穆明。
穆明把兰瑞儿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瑞儿去买水,一会儿瑞儿去催菜。穆明洗澡换下的肥内裤臭袜子一起甩给了兰瑞儿。兰瑞儿不说什么,笑呵呵买水,笑呵呵和饭店服务员催菜,笑呵呵地钻进洗手间用娇嫩的小手洗肥内裤臭袜子,没有一点儿脾气,柔得像水。
佟一琮看得不得劲儿,做兄弟的为这事他没少说穆明,说多少也和扔进棉花堆里一样,不疼不痒不解劲儿。可他知道,这人呀,不要总以为自己比别人高明,不要总跟人玩心眼儿,山外有山,你再有心眼,也不见得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何况,再狠的人也是一物降一物,齐天大圣厉害不?遇到如来佛祖一样被压在五行山下。吕秀降住了穆明,可那是表面上的降,没降到心里去。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穆明还没遇着那个降他的人,遇着了那颗花心也就收了。他觉得眼前的兰瑞儿和以前穆明偷腥的女人不一样,不是因为她是大学生,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外国人,是她那个性子,咋能那么柔和,柔和里头又藏着股韧劲儿。兰瑞儿的这股子韧劲儿佟一琮看出来了。他觉得,真若是天长日久,水滴石穿,至柔的她能降住至刚的穆明。
他和穆明说:“你老是吃着锅里惦记碗里。既然带人家出来了就善待人家,别跟支使使唤丫头似的。另外,你那些小动作注意点儿,你不能把我和小让当成透明人,我俩还喘气呢。”
穆明哈哈乐,“不当使唤丫头当什么?我出钱,她出劳动和那啥。你一根筋,做戏也当真?我是给自己找乐呢,你呀,得向我学习,得会给自己找乐子。”
佟一琮说:“谁做戏,谁认真,你比我清楚。不过,她好像和你以前的那些女人不太一样。”
穆明说:“是不太一样,盘靓,招风,电影明星也比不过她的小模样。”
佟一琮白了他一眼。
穆明说,“明白你啥意思。她命挺苦,我决定去新疆一多半是陪她,她生下来就让人抱到鞍山做养女,去年养父养母去世,让她去找亲妈。给留了个乌鲁木齐的老地址,加上她亲妈的名字和照片,挺长的名字,好像是买尔瓦依提汗,汉语的意思是珍珠。”
佟一琮眯着眼睛看穆明,那意思是你小子也有恻隐之心?真要是怜香惜玉,你还那样对人家?
穆明精,懂他的意思,说:“你别学着安姨眯眼睛,我又没惹你,你来啥气?我这人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为难,你说一个人在世上活着,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啥样,是不是挺可怜?见过照片可不算啊!”
去新疆的火车上,佟一琮更看出兰瑞儿的不一样。不一样是从她手里捧的英文书《A Tale of Two Cities》里看出来的。佟一琮英文一般,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翻译成中文是 href='2122/im'>《双城记》。
兰瑞儿注意到佟一琮在注意她,只有俩人的时候坦言她陪穆明是在赚留学的费用。“我的理想是去英国留学,为了实现目标,付出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的男朋友在英国,我很爱他。”
佟一琮的笑容里藏着不解,他没法理解兰瑞儿的做法,心说你爱着你男朋友,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是什么逻辑,根本就是讲不通的狗屁道理。要是真爱得坚贞不渝,得排他,要不敢称爱?
兰瑞儿说:“他在英国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人都有情欲,可我知道,他不会付出情感。而我挣钱的能力太有限了,只有像现在这样,我才能最快地挣到钱,到英国和他团聚。我只想要一个结果,过程怎么样对我来说,不重要了。”
佟一琮问:“对他呢?”
兰瑞儿所答非问:“佟大哥读过 href='2044/im'>《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吗?那个女人虽然身体和别人男人在一起,但她的心里装着的只有作家一个人。”
佟一琮一笑,他刚刚也想到了那本小说,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观念落后,书上说,相差三岁就是一个代沟,兰瑞儿比穆小让年纪还小,跟自己差了几道沟?想着想着,他就走神了。
兰瑞儿的话题也走神了,“穆哥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主动说带我去新疆寻母,我很感动,他心善,善良比外表和财富更重要。其实我对这事已经不抱希望了,能生就能养,她要是想要我,当初生下来就不会把我送人。在我心里养母才是我的亲妈,可是她老人家也走了。”
兰瑞儿再要说下去时,穆明和穆小让回来了。兰瑞儿说,“穆哥,我去给你接点热水。”说话的功夫,身子已经走向了两节车厢中间的热水箱。
穆明望着那个细细长长的背影,哏哏乐,“看我调教有方吧!”
佟一琮和穆小让同时把后脑勺扔给穆明,眼睛看向窗外。
2
窗外,带给佟一琮接连不断的惊喜。有时是一片漫漫荒漠,土黄色的沙丘好像已经存在了亿万年,单调的形态无穷无尽,让人怀疑火车在不经意的时候停下来了。眯上眼睛,再睁开眼,车窗外出现大大小小的石头,满目寂寞荒芜。就在人觉得视线单一得快要疯掉的时候,远方的翠绿划破天际,迅速扑向眼帘,转眼间就幻化成一片绿洲。蜿蜒的河流舒缓沉凝,随意飘洒,依依垂柳顾盼婀娜,一大片向日葵姿意挥洒浓烈金黄。很快,大地收起全部的温情变得面目狰狞,狂风翻卷喷吐漫天石块砂砾,肆无忌惮地鞭挞着所有的山丘与河谷。接着,眼前又是一片高山牧场,云天之上铺展开一幅巨大风景画,碧野雪松,山鹰白云,一群群五彩的牛羊星星点点,和毡房上升起的袅袅炊烟一起,成为蔚蓝间最生动的点缀。
但丁的 href='/article/9347.htm'>《神曲》出现在佟一琮的脑子里,最初读 href='/article/9347.htm'>《神曲》,他带着很强的目的性,这也是他读书的一种习惯,天下的书那么多,根本读不完,他的方法是先粗读,再精读,选有用的喜欢的反复读。他的目的是为了那位前无古人的插图画家古斯塔夫?多雷,多雷创作的雕版插图超过一万幅,版本总数超过四千种,包括人们熟悉的《圣经》。关于他为《神曲?地狱篇》插图还有一个故事。1854年的一天,多雷走进了法国最有名的出版商哈彻特的办公室。多雷告诉路易斯?哈彻特,他想创作一本最佳的美术书,一种大型的文学作品插图对开本,是为但丁的《神曲?地狱篇》而作的。到那时为止,多雷作品的每本零售价还没有超过15法郎,多雷建议,这种《地狱篇》插图本的零售价可定为100法郎。哈彻特断然拒绝,说不可能有人愿付那么多钱。多雷说他愿意承担全部的出版费用。哈彻特同意后,警告多雷,他至多只印100本,以免陷入现款难以回收的困境。多雷用76页全张纸雕刻出一种最大开本的书,1861年初刊行。两周后,多雷收到了哈彻特发来的一封非常著名的电报:“成功!速来!我是驴!”那时,这套雕版插图已经卖出200多本,远不止预料中的100本。这本出版于19世纪60年代早期的插图本巩固了多雷法国插图画家第一人的地位。
大自然的创意比人类的想像丰富,窗外景象,远比画作神奇,即使 href='/article/9347.htm'>《神曲》那样的恢宏巨制仍旧无法同自然界的奇幻媲美,人们要做的只是睁大眼睛寻觅奇迹。
兰瑞儿在寻觅奇迹,她的寻觅不在嘴上,在眼里,在心里,当她的双脚踏上新疆土地的一瞬间,泪水盈眶,血液中流淌的感情肆意漫延,兴奋之中夹杂着慌恐,欢喜之中有些害怕,那双本就比旁人黑亮的眼睛不够用似的看向能够触及的一切。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仿佛在哪里见过,梦境里?幻境里?她不停地张望,忘记了身边的穆明、佟一琮和穆小让,忘记了她只在这里呆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忘记了那时她还没有记忆。
乌鲁木奇处处都是中亚风情的写真,时尚的建筑有着浓郁的西域色彩。花帽子下尽情吆喝的维吾尔商贩,头戴白帽脚步匆匆前去礼拜的回族老人,刚刚从冰雪覆盖的天山走下、炎炎夏日仍身穿羊皮大衣的哈萨克牧民,红色脸庞的蒙古族壮汉,胖墩墩笑眯眯的塔塔尔人,手持相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老外,手捧 href='115/im'>《古兰经》的宗教学生,摇响了萨巴伊的南疆乞丐,怯生生兜售乌斯曼草的小姑娘,各种民族、各种肤色的人流融合为一条长河。人流中,最炫目的是维族女人,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大红、翠绿、杏黄富有浓艳民族色彩的连衣裙,用“牙勒克”头巾包住头。年轻女人休闲时尚装扮,只剩一袭华丽的民族头巾,示意她们依然是西域的风景。偶尔会看到有人用白巾或黑巾横围护嘴,仅露出一对会说话的眼睛,看上去神秘魅惑。
人们看兰瑞儿的眼光亲切自然,在他们看来,她就是这块土地的孩子。她有着和这里姑娘一样的浓黑眉毛大眼睛,一样的高挺鼻子。但如果人们更仔细一些观察却看得出,她又和这里的姑娘不完全一样,不是因为她没在这里成长,不是因为她的头上没戴头巾,而是血脉上的不同。
按照地址,照片,终于
打听到那位叫买尔瓦依提汗的年轻女孩子,知情的年长女人捏着照片,连连叹息,告诉他们:“不要找了,她已经不在了,好多年了。”抬头仔细看了看兰瑞儿,补充了一句,“你的眉眼和她真像。”她的眼神深遂幽远,仿佛穿过时光的隧道,重新回到了那段旧时光,或者,她已经从兰瑞儿的眉眼,猜出了她的来历,却不愿说破。经过岁月的沉淀,到了那样的年纪,智慧是最大的财富。
兰瑞儿不说话,哀伤地看着年长女人,眼神里的乞求,让呆在一旁的佟一琮不忍再看。年长女人避开那双眼。兰瑞儿跪了下去,“那是我的母亲,请您告诉我,可以吗?求求您了。”
年长女人长叹:“孩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谁是对,谁又是错呢?一切都是真主的安排。”
谜解开了,尘封多年的故事渐渐浮出,青春美丽的买尔瓦依提汗和一个汉族医生相爱了,买尔瓦依提汗的爸妈不同意,买尔瓦依提汗的爷爷奶奶姑姑伯伯街坊邻居还有大訇都不同意,可他们还是私订终身,买尔瓦依提汗断绝了和家人的来往,医生却出了意外。买尔瓦依提汗把女儿交给了医生的朋友,跟医生去了天国。
世上谁是最亲的人?自然是给了生命的爹妈,到了兰瑞儿这加上了养父母。可是不幸,真是不幸,她不但没了养父母,也没了亲生的爹妈。兰瑞儿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她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汪水,平静得让所有人不安。
穆小让望向她的眼里有了怜惜,敌意渐渐消退,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穆明转了态度,不再支使兰瑞儿。佟一琮主动提出改变去玉石市场的计划,到传说中的二道桥去转转,大家的目标都是一个,让兰瑞儿开心点儿。
兰瑞儿对大家笑,那笑容看上去有些凄凉。她说:“能来看看已经很好了。因上努力,果上随缘。”说完,她的眼睛望向天空,眼神清澈而凛烈。
佟一琮心里一沉,上了年纪饱经风霜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太年轻的人说出这样薄凉的话,一定是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心里藏着太多的悲欢离合,生命里有着太多的起伏故事。经历的故事多了,会让人变得成熟圆滑,或者说是睿智圆通,但成熟何尝不是一种悲哀,越简单越快乐,这样的道理,佟一琮懂,他相信,兰瑞儿一定也懂。只是当一个人变得复杂之后,还能再回到过去的简单吗?
佟一琮再看穆明,穆明呆呆地看着兰瑞儿,专注深情。穆明这样的眼神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不,应该说只有对待美食的时候,穆明才会这样的专注。对人,兰瑞儿是第一个,那种专注是一丝不苟,全情投入,心无旁骛。佟一琮知道,谁能真正降住穆明了。
或许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喜欢或者爱上一些人,但喜欢或爱,总是有深有浅,有浓有淡。终其一生只存一人的情感或许存在,但毕竟稀有。而至真至纯,在心底最重,扎根的只有一人,那人或许不在眼里,不在嘴边,不在身边,却深深地扎在心里。是命里的劫,是命里的缘。谁都说清是对是错,重要的是,能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珍惜,便是足够了。佟一琮在穆明的眼里第一次看到了珍惜,对一个女人的珍惜,对兰瑞儿的珍惜。
同样的情感,不同的人。穆小让的眼里只有佟一琮,她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如果不为了他,她不会来新疆。看到他神思飘忽的样子,她心疼,她拉住了佟一琮的手,悄声说:“别想了,去二道桥吧!”
某种程度上说,二道桥是乌鲁木齐的标志和象征,一片古老的街区是乌鲁木齐最著名的维吾尔族聚居区,是所有到乌鲁木齐旅游的人必到的地方。它无疑是中亚风情的一个缩影,一座色彩、声音和气味的博物馆。一条狭长的街道从南到北串连起不多的几栋高楼,大片平房土屋,造型各异的清真寺,幽深的小巷。二道桥广场那尊骑毛驴的阿凡提铜像永远地陪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店铺林立,店名都十分好听,绿岛快餐厅、拉赫曼蜂蜜店、阿米娜乐器店、玫瑰花宴会厅、木卡姆音乐厅……更有不记其数的无名店铺和摊点。几只馕,一牛肚黄油,几块秤砣似的土制肥皂,几小把乌斯曼草,一小堆莫合烟,都被经营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干果商将葡萄干、巴旦木、核桃、酸梅、杏脯排列成美丽的图案。地毯商将店铺变成了波斯王国的宫殿。烤肉师傅将全羊烤得金黄喷香。即使是一盘再普通不过的凉皮凉粉,也要用西红柿和青辣椒衬托。让人觉得,这不仅是商业,更是一种艺术,一种美的追求。
兰瑞儿脸上的笑容多起来,年轻是活力,也是强大的自我调解能力。她的笑容,解开了穆明拧在一起的眉毛,注意力转到了吃,眼睛看到吃的就放亮。穆小让不客气,直说:“我哥就是一枚大吃货。”
穆明说:“民以食为天。”新疆的饮食主要以肉食为主,真是合他的口味儿,他常说他是无肉不欢,胃缺肉。这一刻,眼前到处都是烤羊肉串,从烤全羊到拉条子,从酸奶子到手抓饭,再加上大盘鸡、馕、奶茶,每一样都让他嘴角淌水。四个人边走边吃,享受着特色的美味带来的愉悦。
兰瑞儿的兴趣在水果,全疆各地的水果都集在乌鲁木齐,葡萄、哈密瓜、石榴、巴旦杏、无花果、蟠桃、库尔勒香梨、伊犁苹果以及各种各样的水果干。她特别照顾别人,无论买了哪一样,都会先递给身边的三个人。
穆小让的孩子气重,维吾尔族花帽、手工刺绣、金银首饰、地毯、木雕、锡伯族烟袋、皮靴、艾德莱斯绸、英吉沙小刀,她都要凑上去瞧一瞧,看一看。维吾尔族的女孩子从小就用来画眉的奥斯曼草汁,更是被她狂买。
二道街上有玉石,佟一琮看了,认为那里的玉器称不上是精品,他觉得不过瘾。就像已经进了珍宝库,却只瞧着了一小点儿,大部分都藏着掖着,让人看不着吃不着,惦记得心痒。
穆小让的眼里心里全是他,他的笑,他的皱眉,他的开心,她全知道,她说:“新疆的和田玉名气最大,咱们来了不能白来,得去玉石市场长见识。”
穆明故意逗她,没听着似的,不理会。兰瑞儿轻轻拉了下穆明的衣袖,对着穆小让的方向轻轻弩嘴。穆明会心一笑,几个人的方向便保持了高度一致。
事实上,走在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市的大街上,几乎到处都能看到玉石店。有人戏称,乌鲁木齐的玉店和饭店一样多。不用分析,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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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也能猜出“全民”从事玉石生意的原因和岫岩肯定完全一样。从事玉石贸易起步资金不大,十几万就能开个不错的店,实在没钱投入,万八千块租个柜台也能卖玉,估计也会有人像他在上海一样,做着玉石二道贩子,混点儿零花钱。还有一个原因,一少部分企业家完成原始积累,手里有余钱,知道玉石珠宝行业利润大,就把钱投入玉石市场。表面看,玉石市场大繁荣了,只是这样一来,竞争手段自然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问题也会层出不穷,最大的问题莫过于以次充好,以假乱真。
佟一琮到玉石市场主要为了长见识,关于和田玉的资料,他看得不少,和田玉玉件在上海他也见识了不少,但怎么选到货真价实的和田玉,他还处在纸上谈兵阶段,理论多,实践少,选玉就得多看多上手。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兴奋到了极点,钻进一家又一家的玉石店,不看装修,不看摆设,甚至连店主店员,他都不会多瞧一眼,他的眼睛里除了玉石什么都没有。看不够的玉件,看不够的原石,入眼全是美,品不过来的美,看人家的料,看人家的工,看人家的创意。兜里的钱少,他没打算买,即使兜里的钱足,他也不一定敢出手,原因简单,怕走眼。
选和田玉有独特的门道,先是看玉料,籽料山料不是行家难免走眼。辨认造型纹饰,结构、章法、繁简、疏密的处理都得统一和谐。还有重要的一项是看皮色籽玉。行内有句话:“子料去了皮,神仙认不得”。有些优质的山料和俄罗斯料同籽料相似,被一些商人充数高价出售,进价上却相差数倍。
吸引力法则起了作用,脑子里念着好事,好事就来,担心什么坏事,坏事就到。事儿不是落在佟一琮几个人身上,而是一位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的书生身上,地点是在佟一琮几人随意进入的一家玉店。
书生这个词容易让人想起《倩女幽魂》里张国荣演的宁采臣,温文尔雅,清新洒脱,老实较真。眼前这人前两样和宁采臣绝对同出一门,不同的是一头黑发剃得紧贴着头皮,另外加了一副黑边眼镜,眼镜后的眼睛里有着超乎寻常的智慧和精明,倒是那张厚嘴唇透着吃四方的福气。
书生和戴着花帽子的老板正对着一件和田玉石商量得热火朝天。一个是新疆普通话,一个南方普通话,听在耳朵里,像是两个外国人用中国话在交流,别扭,有趣。
佟一琮凑过去瞧,和田玉山料,工是新工,亭亭玉立白玉瓶,缠枝莲花,瓶上的两条玉链,两只耳环,很是灵动,创意特别,学了古玉,加了新意,不足是细节上不够精致。按照佟一琮的判断,这件玉件属于上品,雕刻师应该是个极聪慧的人,既是模仿别人的作品,又有自己的创新,假以时日,勤磨苦练,即便做不出极品,做出精品顺其自然。
惊的是老板的话:“我这是正宗的羊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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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一琮心里一笑,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明明是山料,居然敢说是羊脂玉?!佟一琮虽然不像懂岫玉那样懂和田玉,但也清楚真正的羊脂玉,透闪石含量达到99%,产于冰雪覆盖的冰河中。不但白而且绝不反青,油脂度特高,不是一般色度达到羊脂级的山料或子料可以相比。羊脂玉取得难度之高加上稀有度,爱玉的人时常会感叹寻羊脂玉难,难于上青天。眼前这块,和精品羊脂玉差得太远,颜色反青,油脂度明显不够。店老板说得天花乱坠,书生听得津津有味,颇像已经信以为真。这并不奇怪,如果不是精通玉石,走眼是难免的。
按说这不关佟一琮什么事,别说在这儿,在岫岩也是同样的道理,哪一天玉石市场没有看走眼的?走眼了,说明你的道行浅,说明你的功力不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挨打受骗了,你得认,这是规矩。可他莫名就觉得和这位书生亲切,莫名不愿意看到他上当,莫名想当一回关东英雄。他清楚,如果再不说句话,估计这位书生就得成输生了,不是读书的书,而是输赢的输。
事实上,佟一琮在这件事上心里也有过小小的挣扎,说或不说,一会儿把他拉向左,一人儿把他拉向右。说出来,他怕惹事,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算什么龙,就是一只虫,一只草根。不说吧,他怕书生受骗。他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充分的能鼓励自己的理由。他一下子想到了兰瑞儿和他说的一些话。
这话不光对佟一琮一个人儿说的,兰瑞儿在来时的火车上讲了一些穆斯林的禁忌,对着的是穆明、佟一琮和穆小让三个人。一再叮嘱他们“入国问禁,入乡随俗”,比如千万不能注视维吾尔人或他们的东西,穆斯林禁食猪、狗、驴、骡肉和猛兽猛禽的肉,忌食未经杀而自死的动物,禁食一切动物的血。忌蹂躏粮食、咸盐及各种食物。饭前饭后要洗手,洗完手后不能乱甩手上的水珠,必需用毛巾擦干。吸毒、赌钱、酗酒、斗殴、说谎、暗算他人全是禁忌。
佟一琮觉得,这最后一条和满族老祖宗要求一致,和全世界老祖宗要求一致,人哪能为了钱就骗人呢,欺负人家是个外地人?做人做生意不地道哪成?做人靠德,做生意也是一样要靠德。想到这一点,他觉得正义充满了内心。他还清楚一件事,如果不懂行被骗了,店家挣了钱也不感激你,还会笑话你,拿你当傻瓜。咋能不让人当成傻瓜呢,咋能帮帮这个书生呢?佟一琮的脑细胞呼呼的转着,搜索着可以帮到书生的巧妙办法。这时他更加意识到,自己的脑子转的还是慢,要不咋这半天还没想出来呢?或者说,自己不够正义,不够有勇气,明明想做好事,还要顾前顾后,这是国人的劣根,还是自身的不足?想到这,他又给自己鼓了把劲儿:佟一琮,你是在做正事,是帮人,是做好事,哪还有啥怕的?胸怀正气小鬼让三分,讲的是理儿,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嘛。
穆明不知他在想什么,以为看中了这件玉石,悄声问:“还要插一脚?”
他的意思佟一琮明白,是告诉佟一琮不要参与买这个玉件了。原因简单,别人看中了,你再插一脚,只会把价钱抬高,店老板肯定受益,但对书生和你都没好处。
佟一琮递过一个眼神,穆明心领神会,不插话了。佟一琮再往书生身边凑了凑,拍着他的肩,一脸惊喜:“五哥,真巧,你也在这儿啊。”
书生肩膀一斜,愣眉愣眼瞅着佟一琮,说起南方的普通话,口音听起来和外国人讲中国话没差多少,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分辩着听。“先生,我不太敢认您,您是?”
佟一琮说,“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就你这身精肉,贴着头皮的短发,多特色呀,到哪儿都招风儿。”
书生听他这样开玩笑,并没生气,脑袋坚定地摇着,说:“我真不认识您,先生,我想您是认错人了。”
佟一琮说:“没认错。五年前,咱俩还在一起喝过酒呢。他乡遇故知,别看这玉件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喝小酒儿去,叙叙旧。”
店主的脸色顿时变成了铁青色,很明显生气佟一琮扰了他的生意,店主心里的不痛快显在脸上,说在了嘴里。矛头直指佟一琮,质问:“你啥意思?为啥不让看?”
佟一琮语气软呼,话是哄着笑着说出来的,“我们哥俩难得遇着,说会儿话,没说不让看,是说暂时不看,过一会儿再看,这不会影响什么。您看,行不?”
店主说:“我告诉你们,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要是想买,现在定。要不然,我不保证别人选不选这件,谁先交钱给谁货,这是规矩。要是交钱晚了,这件东西就归别人了,到时可别后悔。”
书生犹豫了一下,“我们先谈这事。”转头对佟一琮说:“我是姓武,可我真不敢认您。恕我健忘,我们一会儿再谈,可以吗?”
佟一琮听明白,书生把一二三四五的五听成了武,倒是巧合,同音了。但他更明白一件事,这个眼睛里透着精明,嘴唇上写着厚道的书生诚心实意要买下这件玉石,而且是一根筋不转弯的要买。妙计显然没起作用,忙了半天做的全是无用功,究竟是他笨还是书生笨,还是南北地区差异在起作用,佟一琮真是说不清楚。他就是心着急了,一急嘴里溜出了这样的话,“老板,这块玉料真是羊脂玉?您蒙我五哥可不成!”接着给书生送了个眼风。
书生脸色一变,厚嘴唇抿紧了。佟一琮这一句点醒了他,瞧向佟一琮的眼里有了另外一层意思,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佟一琮这边动了动。
店主两条眉毛连续抖了抖,眼神一闪,梗着脖子说,“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是骗子?”
佟一琮盯着他的眼睛,“您想多了,我只问您这是不是羊脂玉?”
店主的两条眉毛抖得更厉害了,咬着牙,“就是羊脂玉。”
佟一琮声音不高,质问喷涌而出:“您真敢说这是羊脂玉?您是行家,肯定知道羊脂白玉的白度和润度能达到小羊羊尾脂肪的白度及润度。您这件,咱们用白炽灯看一下,您敢不敢?”
店主眼神闪烁,说:“你以为你是谁,我要听你指挥?”
佟一琮冷笑:“这件玉要是放在白炽灯下看,一定有微黄色。”其实不用放在白炽灯下,佟一琮也已经看出了里面的微黄,若不然,他不会如此笃定。
店主哼着鼻子,脸色黑得吓人,“你非得砸我生意?”
店里的其他顾客都不看玉了,眼神投向佟一琮这边。几个店员也围到了店主身边。穆明怕佟一琮吃亏站到了他身边,穆小让紧张地拉着兰瑞儿的手。
书生打起圆场,“我刚才没认出我兄弟。老板,不好意思,我过会儿再来看这件玉,您看方便不?”
店主说:“不方便!……说了半天,价也砍了,连怎么给你拖运到福州都谈好了,你耍人呢?”
穆明蹭地火气了上来,“那咋?还要强买强卖?”
店主说:“啥叫规矩懂不?”
店门外进来一个人,沉着脸,对着店主说:“规矩是买卖信为本,经营礼当先。”
店主的气势立刻蔫了,脸上堆出笑,说:“马爷,您……”
进来的人大约五十多岁,白发和皱纹丝毫不显苍老,只是让人觉得厚重沉稳,最有特点的是那双眼睛,深隧凝炼仿佛能洞穿世事。
马爷这个称呼立刻让佟一琮想起了在上海国际珠宝玉石博览会上见到的那件白玉错金嵌宝石西番壶。他知道,那件玉石便是由新疆人称马爷的玉雕大师创作的,尽管知道不礼貌,他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盯住人家。
那位马爷浅笑看着佟一琮。意思是,小伙子,你认识我?
佟一琮说:“马爷,我看过您的作品,白玉错金嵌宝石西番壶。除您之外,暂时中国还没有另外一个人掌握这门金银错工艺。”
佟一琮的眼力真是好,运气更好,他的猜测和实际完全相符。正是因为他的这句话,马爷和佟一琮几个人,外加那位名叫武林的福建书生同时坐进了一家饭店。
术业有专攻。穆明的心思在美食,边吃边琢磨味道好在哪儿,自己做出来的差在哪儿,色香味,包括餐具的样式摆放,他都用心领悟。唯一让他抱撼的是,清真饭店是不供应酒的。若不然,他的心情会更美。
其他人的心思全被这位马爷吸引,被金银错工艺吸引。关于金银错工艺佟一琮有一点了解,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这不是卖弄,话是穆小让引出的。穆小让问:“小哥,说的那个金银错工艺是咋回事?咱家那儿咋没听过没见过呢?”佟一琮就小声介绍了,他一开口,别人便全闭了嘴,听得专心志致。这项工艺最早始见于商周时代的青铜器。乾隆皇帝酷爱玉石,曾下圣旨命清宫造办处仿制一批金银错玉石,并赋诗赞其精美的做工。道光之后,这门工艺就消失了。
见佟一琮了解这么多,马爷的脸上笑容灿烂了,讲了他学习金银错工艺的故事。1970年,他到北京深造,偶然见到了潘秉衡的压金丝玉石作品。“见到潘秉衡大师的这件作品,我的第一感觉是独特。与一般的玉雕作品相比,显得更为突出,雍容华贵、绚丽多彩。”潘秉衡老艺人年事已高,后继无人,工艺已经失传多年。他暗下决定,一定要掌握这门技艺,半年后,他终于做出了第一件金银错作品。然而因为多种原因,他只得放下正在钻研的技艺。这一放就到了2002年。付诸30年心血创作的金银错工艺注定一鸣惊人。他的“白玉错金嵌宝石西番壶”一亮相,便引起了轰动。
武林和马爷商量,能不能收藏他的作品。“我这两年喜欢上了玉石,觉得玉有灵性,通天地,通人性,现在收藏古玉的人很多,不过我认为,和传统古玉相比,新玉石价格的上涨空间大,投资现在就是投资未来。”
武林的观点和佟一琮不谋而和,他喜欢古玉,同时也认为新玉易收藏,不易受损,便于流传,还能把玩,这都是古玉不具备的优势。对武林最后一句,极是赞美,“收藏现在就是收藏未来,投资现在就是投资未来。说得好。”
马爷笑说:“因玉结缘,我就愿意跟懂玉爱玉的朋友谈玉。我就单给你们说说和田玉收藏的标准与要素吧。第一先看料。如何来判断一块好玉呢?色要正,不能有二种色像出现,质地温润细腻,整体纯净、无瑕疵、无石筋、无裂绺才是上品。第二看做工。要依据做工是否精细到位,涉及内涵是否高雅,艺术性是否高超来判断收藏价值。玉雕大师们的杰作及获奖的名家名作,每件都是神形兼备,都是珍品、神品,升值潜力非常大。第三看作品的艺术性。一位真正的玉雕大师一定能用刻刀刻画出玉石的灵魂,赋予这块玉石更多思想,文化及超高的美感,视觉效果上更有冲击力。选择新玉,如果具备了这三点,便可收藏。”
武林说:“我家乡的寿山石是传统四大印章石之一。1999年,曾经和浙江昌化鸡血石、新疆和田玉、浙江青田石、辽宁岫岩玉、内蒙古巴林石等6个石种一起成为国石候选石。我对玉石的迷恋就是从寿山石开始的。不瞒各位,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商业贸易、实业控股、金融投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突然喜欢上了玉石,了解的不多,只是单纯的喜欢,我便产生了一个想法:时机成熟时,建一个玉石交易中心,简单地讲就是一个玉石交易平台,一个以玉石交易为主的综合性全方位服务大市场,实现艺术和市场的对接,才华和财富的转换。”
马爷说:“打算建在福建,还是北京上海深圳之类的一线城市?我们新疆可是个好地方。”
佟一琮听出了玄机。马爷对建玉石交易中心这样关心,为了自然是和田玉,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好?谁不希望有了好事落在自家的地面,插了一句:“我建议你有机会去岫岩考察,看一看岫玉。红山文化里的玉石全是岫玉,岫玉中的河磨玉润度跟和田玉差不多,岫岩玉雕虽是北派传承,但却融入了扬派海派玉雕的精髓,同时借鉴了石刻、绘画等方面艺术门类的精华,与和田玉石雕琢风格迥然不同。”
马爷的争论伴着哈哈大笑,他问佟一琮,“小伙子,你是不是拿了岫玉的好处?在我面前抢和田玉的生意?”
佟一琮说:“不瞒您,这好处我可拿大了,我这命就是跟岫玉贴在一起的。”
马爷的目光落在佟一琮脖子上的平安扣上。“果然是上等的河磨玉料,润度油性跟和田玉有一拼。如果没猜错,你来自岫玉的产地辽宁岫岩?”
佟一琮坦言:“您老慧眼,就因为这个,我才爱玉。可我今天不是在抢和田玉的生意,只是介绍一下岫玉,各个玉种特点不同,各有各的风韵,玉石行业的有序竞争只会促进行业的整体发展,促进玉雕业的繁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您老说,是不?”
马爷笑说难得。其实除了难得两个字,马爷还能讲什么?佟一琮说的是事实。这些年,不要说不同玉石品种的竞争,不同派系玉雕界的竞争,即使是同一个地方的玉雕行里,也是你踩着我,我踩着你,生怕别人超了自己。殊不知,人要真正成就一番事业,除了自身过硬,还得人容人,人捧人,人抬人。人有胸怀才做得了大事,更得有胆识,有气魄。当他听到武林的打算,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看上去书生样的武林先生不简单,是个干大事的主儿。佟一琮看上去蔫,关健时候却是冲得上拉得出的角色,而且对于玉石的了解,知识面的广博bbr>99lib?超出了他的预期。佟一琮这样的用心刻苦,以后果真加入玉雕行,会有什么样的成绩,也是不可限量。而且处处时时不忘记提及岫玉,这份担当,让他感触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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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笑而不语。像是在看马爷和佟一琮怎么争,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式。事实上,建玉石交易中心仅仅是他的一个打算,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大磨难,生意才复苏,关于那些曾经,他只会在夜深人静时孤灯独坐回顾思考,他不愿提起,也不会提起。人生的路总要向前看,向前走,不断清零,即使回头,也是为了反思总结,为了更好向前。又何况他同眼前的马爷、佟一琮不过初相识,交浅言深是为人处事的一个大忌,因为自己并不成熟的一个打算,引起别人的争论,已经是他不想看到的。他所以脱口而出这个打算,是因为马爷的玉雕技艺,佟一琮的人品,着实让他心生敬佩。只是刚说完,心里就有些悔意。他的年纪虽然不大,经历的苦楚却是别人想像不到的。人生在世,但凡经历了大磨大难大悲大喜的人,都会有一番大彻大悟,其中剥皮淬骨穿心剜肝的疼,不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懂。这时候,如果有人细看武林,便会从他的眼里看出不经意间留露出来的精明。马爷和佟一琮的争论让他看到了机会,竞争越激烈,商家才会越能有赚头,这样的道理,在商海里扑腾翻滚的他懂得透,懂得深。
竞争不只在马爷和佟一琮的争论里。还在赤裸裸的现实里,那年,全国玉石竞争战事正浓,各个玉种各显神通,行风行雨,要的无非是打响自己的品牌,岫玉颇有收获。
那年,一部叫做《国宝之光——岫岩玉》的电视专题片在央视播出。《国宝之光——岫岩玉》以中华玉文化为题材,共分10集,从玉的历史、玉的文化、玉的产地、玉雕工艺、玉雕大师、玉石市场、玉石鉴赏、国石评选不同角度介绍了岫岩玉的历史、现实和未来发展前景,并勾勒出中华玉文化的灿烂辉煌。
那年,在中国国石精品展示和“天工奖”评比活动中,经过中国宝玉石协会评选,岫玉分别夺取了参展作品数量、入围精品数量、获奖作品数量三项第一。
那年,索秀珏在全国第二届玉雕天工奖评比中,夺了七项天工奖,创造了全国玉雕行业个人作品得奖数量最高的纪录。
那年,世界上最大的玉石印章,重达3吨的岫玉《中华福印》获得了上海大世界吉尼斯之最。这枚印章用花玉雕刻而成,长119.6厘米,宽110.6厘米,高108.1厘米,用料14吨,6名玉雕师历时3个月才完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分开的时候,几个人都留了联系方式,依着马爷,武林和佟一琮几人在新疆的活动由他来安排。可不管武林还是佟一琮都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怕不自在,怕给别人添麻烦。这里头的原因马爷懂,自然不强求。
辞别马爷,武林和佟一琮约好岫岩见。一个小姑娘径直冲向武林,轮起小拳头捶上去,虽没用力,身材单薄的武林还是连晃了几下,小姑娘说着方言。虽然听不懂,但大家都看出小姑娘在生气撒娇,武林在哄在劝,看情形应该是兄妹。小姑娘的身材不像南方姑娘那么娇小,细细长长,皮肤略黑但细腻,额头有些大,向外突,尖下巴,眼睛黑亮,鼻子高挺,唇色极红润,天然的健康色。小姑娘生气快,开心也快,脸上很快占满了笑意,看样子武林答应了什么。小姑娘的眼光扫到佟一琮,目光停住了,粘在上面一样,盯得佟一琮莫名其妙。
佟一琮先是以为自己衣着那里不对头,自顾自地观察,发现没什么不对。再瞧,小姑娘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脖子上,那目光像是要把他的脖子射穿一个孔。他心说,又不是我把你弄丢的,你盯我干嘛?你年纪虽小,可也不能转移火力,伤及无辜。他不和她的眼神对视,他才不给自己惹麻烦。孔子他老人家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穆明解释为,唯小女人难养也。对此,佟一琮举双手双脚赞同。他闪开她的眼光,她的眼光却还在紧盯着他。
武林说:“都怪我,忙着看玉,把我的小表妹给忘了,害得她到
处找我。”
不等武林介绍,小姑娘两步蹦到佟一琮面前,“佟一琮!原来你也在这儿呀?!”语气惊喜,像是捡着了宝贝,两只胳膊迅即挂到佟一琮脖子上,身子紧紧挨着佟一琮。
穆小让立刻披上严阵以待的战袍,小脸挂了寒霜。她从没听佟一琮提过认识什么南方妹子,突然蹿出来这么一位,亲昵得像是认识得比他俩还久,小身子直接挂到了他身上,这咋行?虽然说社会开放,但也不至于开放到这种程度吧。小姑娘是南方人可不是外国人,外国人才有见面拥抱的礼节。再说了,即使是外国人也得入乡随俗,这里是新疆,不是外国。穆小让望向佟一琮,眼睛里喷出愤怒的小火苗,显然打翻了大醋缸。
佟一琮自然看到了她眼神里的火苗,他回给穆小让的眼神里写着冤,比窦蛾还冤枉。他不是装出来的,他当真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认识了武林的小表妹,和武林才认识不到两个钟头,这点她穆小让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抬手拽开那两只紧紧环在脖子上的细胳膊,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跟这位闽妹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穆小让看佟一琮眼睛的第一时间是相信的,那眼睛里的茫然和不知所措骗不了人,真真的写着不认识三个大字。脑筋一转,穆小让又不相信了,人家张口便叫出了佟一琮的名字,准确无误,她听到了,佟一琮听到了,在场的人全听到了,这总不会是假的吧。不认识能叫出名字?骗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她现在最好奇的是,佟一琮和这女孩子咋认识的,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在新疆遇到?为啥这么亲昵?虽然小姑娘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但有句成语叫人小鬼大,自己不也在小学五六年级时就开始喜欢佟一琮了吗?难不成只有自己喜欢他,没有别人喜欢他?佟一琮在自己眼里优秀,在别人眼里不优秀?优秀的人肯定有人惦记着,说不定眼前这位就惦记着佟一琮呢。她穆小让绝对不能让佟一琮被别人抢走,这是万万不能的。
其实穆小让的心理不难理解,但凡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总是会患得患失,时时刻刻胡思乱想,总觉得对方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说不定就让什么人给抢走拉跑了。觉得其他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别有深意,事实上哪会如此呢?好多时候,对方的好是当事人想像出来的好,而且对方根本想像不到,会有那么多的胡思乱想。
佟一琮就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穆小让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么多的念头,他只是觉得应该撇清和武林表妹的关系,不能平白无故添上莫虚有的罪名,更不能被穆小让误会了,不能让她心里不痛快。
这俩人都没发觉,他们的感情在几天的旅程中已经产生了质变。如果佟一琮真的只当穆小让是小妹妹,便不会这样在意她的感受,也不会急着证明自己和武林的小表妹没有任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越来越在意穆小让的感受,怕她生气,怕她不开心,而且这种情绪和担心是不由自主的流淌。他还没意识到,穆小让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原来的穆小让,不知不觉地牵扯着他的心,他会在意她的喜怒哀乐。这样的转变不易察觉,一点点入侵,不经意间便已中毒。他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想到过程小瑜,想到过那个让他生生死死的女人。
小姑娘不介意佟一琮的冷淡,不介意他硬生生掰开她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回头招呼武林,“表哥,在上海时救我的人就是他。……我记得你脖子上的石头。你还记得我不?”
武林的小表妹正是佟一琮在上海遭遇车祸时救下那个花雪痕。几年时间过去,她凭着佟一琮脖子上系着的河磨玉平安扣和改变不多的外貌,一眼认出了他。佟一琮却怎么也认不出她了。
这事怪不得佟一琮,换谁都会认不出。几年时间,成年人的外貌不会有什么变化,孩子的成长却是天翻地覆。花雪痕比几年前个子高出了两个头,模样也从孩童变成了少女,如果非要找出哪儿没变,估计也就只有那个大额头了,可如果让佟一琮单凭大额头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花雪痕,实在是难为他。
接下来的话,自然全是感激,说得最多的人是武林。他说的不是救命之恩永世难忘。而是说,“我们全家都知道佟一琮这个名字,都知道佟一琮脖子上系着块石头。”
花雪痕强调:“不是石头,是玉,河磨玉,岫玉。”
武林这时才向大家介绍,年纪小小的花雪痕已经是名大学生,小学跳级,中学跳级,高中接着跳,高考没参加,各方面全优秀,直接保送大学了。“她的记忆力超强,什么书读过两三遍基本就记住了,记人自然也是长项。你是她的救命恩人,雪痕念念不忘。现在我才明白,她经常同我提岫玉,起因原来在你这儿。”
花雪痕辩解:“表哥,你喜欢玉石,不知道岫玉可是缺项。你看一琮哥哥的岫玉平安扣多好看!跟佟哥哥多般配……”花雪痕的夸奖扑天盖地滔滔不绝,她讲这些,完全出自真心,出自对佟一琮当年救命之恩的感激,出自对佟一琮的敬爱。只是一会儿佟哥哥,一会儿一琮叫得有些乱,像在夸奖两个人。
武林边听边乐,别人不了解这个小表妹,他可是了如指掌。平日里,花雪痕是只骄傲的小孔雀,而且是开着全屏的那一只,心里眼里哪容得下别人,从小到大聪慧过人,学习成绩拔尖,样样都超过别人,考试得了第二名都和自己较劲儿,关起门生上半天的气。优点也是不足,口齿尖利得狠,平时家里的兄妹姐妹们大多都得让着她,哄着她,由着她。能让她收起展开的漂亮尾巴,心悦诚服地对待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事。武林不由对佟一琮又看了几眼,说实话,他并不觉得佟一琮哪方面出众,个头自然是比南方人高很多,典型的北方大汉。脸膛却是黑的。他认为自己的皮肤已经很黑了,显然,佟一琮比他还要黑。他现在只能把花雪痕的这种表现归结为对佟一琮的感激之情。想到这,他又记起了一句俗语:一物降一物,说不准,佟一琮就是能降得花雪痕的人。念头只是一闪,他却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是哪儿跟哪儿,想到这档子事了?雪痕还小着呢。
佟一琮臊红了脸。他明白花雪痕的心意,可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夸赞,还是让他承受不住。尽管在他眼里花雪痕只是个小孩子,他用眼神向花雪痕告饶,意思是小姑奶奶,您就别夸了,再夸我找个地缝钻进去吧。不知道是南北方的差异,还是花雪痕还不谙世事,对于佟一琮的告饶完全视而不见,继续不停地夸赞着。佟一琮无奈,只好把眼睛不时的扫向这边,扫向那边。一扫之下,发现穆明和兰瑞儿不时互看一眼,再把目光望向他,眼里颇有看猴戏似的快活。这样一来,佟一琮就更不好意思了,这中间又杂着气恼,没好气地瞪着穆明。
最生气的人是穆小让。按理儿说,别人夸奖佟一琮她应该是开心的,虽然一声声小哥叫着,实际上,她已经把佟一琮当成了男朋友。可她在看夸奖的对象是谁,当那些赞美从只比她小一点儿的花雪痕嘴里说出,她的心里就不痛快了。女人的第六感强烈的告诉她,花雪痕完全可能成为她的强劲情敌。这样的感觉莫名其妙,一种说不出来由的不安,花雪痕带给她的不安。
穆小让闷闷不乐,不痛快一直纠结到晚上才消散。乌鲁木齐的夜晚炫丽又极富民族特色,在这样的夜晚,武林邀请众人共进晚宴。理由只有一个,感激佟一琮对花雪痕的救命之恩,仅仅吃一顿饭,简直太薄了。他不住地说,如果佟一琮有时间,如果佟一琮方便,他愿意邀请佟一琮和在场的所有人去福建,由他全程接待。这样的做法,显出了他骨子里的那份真情。
穆小让小声说:“没想到南方人也会这样豪爽。”
话是说给佟一琮的,自然也要他来回答。他的回答简单,“你以为人家生意做那么大是白给的?小商靠智,大商靠德。”
武林选择的自然是乌鲁木齐最好的酒店,吃的自然是地道的新疆风味,最精彩的还是新疆少女在席间奉献的歌舞。那浓重的眉眼,纤细的腰肢,灵动的舞蹈,异域的音乐,把在场的所有客人都带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忘记了俗世红尘的烦恼。新疆的女孩子们真美,新疆的歌舞真美,情至高潮,兰瑞儿第一个加入了舞蹈的姑娘中间,接着花雪痕,穆小让,佟一琮,武林,穆明,其他各桌的客人,全部加入了舞蹈,大家唱着跳着笑着,享受着身心的欢娱。
穆明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兰瑞儿,兰瑞儿也在给他回应。跳着跳着,两人跳出了人群,跳出了房间,跳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佟一琮和穆小让和众人跳到最后,跳到人们离去,跳到佟一琮不由自主地拉着穆小让的手同武林和花雪痕道别。
拉着穆小让的手告别花雪痕,是佟一琮在跳舞时想到的。也是在那个时候,一种和穆小让从未有过的感觉突然出现了,俩人从小便认识,却从来没发现,穆小让的眼神和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能够与他相呼应的,根本用不着语言或者其他的引导。
几乎同时,穆小让也发现了俩人之间以前没有发现的那种你呼我应,你来我往,你应我和,像高山流水,像琴瑟合鸣。
夜晚是感情的温床,酒精和舞蹈是感情的催化剂。穆小让借着夜色变得异常的勇敢,拉着佟一琮的手,她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声音轻得像只蚊子钻进了佟一琮的耳朵,“小哥,我们到酒店那边走一走。”
佟一琮的记忆里,穆小让是一个乖巧羞涩略有任性的女孩子,直到这时,他才见识了她的另一面。最初,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把唇挨着了她的唇,便松开了。他一直当她是亲妹妹啊,他一下子明白了,并不是已经离去的程小瑜挡在了他和她的面前,而是他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的念头挡住了他和她,潜意识里,他总觉得他和小让在一起是不道德 7684." >的。现在,就在这一刻,他仍在纠结。他的唇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就松开了。她却不肯让他松开。她的嘴唇刁住佟一琮的嘴唇不松口,佟一琮吱吱唔唔,说不出来话。两张唇紧紧贴在一起,刚刚松开,穆小让的舌头又在佟一琮的耳朵上绕起了圈儿,佟一琮全身不觉一抖。
佟一琮和穆小让,一呼一应,灵魂,身体,感应,一切的一切。
第七章 重回岫岩
1
佟一琮离开新疆的脚步异常匆忙。他和穆小让呼应彼此的第二个清晨。穆明的手机交到了他里,听筒另一边的声音是佟一琪,“你快回来,妈身体感觉不太好。”
佟一琮的手哆嗦了,握不住手机似的,心里猛地抽紧。“妈咋了?”听筒的另一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再打过去,接通,始终没人接听。佟一琮的脸色变了,和铁色相差无异,两条眉毛蹙到一起,嘴唇紧闭。他在心里不停骂着,佟一琪,你倒是接电话啊,弄个半截子话砸过来,成心砸蒙人,成心让人着急。老娘到底出什么事了,感觉不太好是什么意思,病了还是出了意外,头疼脑热还是大病住院,遇上车祸还是被你和老爹气坏了?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他责怪自己把祸事想到老娘身上。可这能怪他想吗?这是被佟一琪吓出来的。他在心里念叨着佛祖、观世音、上帝、真主、万能的玉神保佑,老娘呀,你可不要出什么事,儿子还没给您尽孝呢。他的眼睛湿了,一句古语突然出在他敏感的脑细胞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自小到大老娘疼着他爱着他,从没动过他一个指头,家里每天早早起床的人是老娘,最后一个睡的人是老娘,变着法儿做好吃的好穿的是老娘。可自己呢,事事违着老娘的心,不让娶程小瑜,非娶不可,不让去上海,非去不可。出来这么多年,混得一无是处。这么多年又回去过几回?陪在老娘身边有几时?自己就是个大混蛋王八蛋,是个不孝子。
穆明嘟囔着,“一琪咋不说得详细点儿?故意让人着急,说不定没那么严重,你姐啥样你不知道?她打小就爱一惊一乍,能把人吓死。”
穆小让拿过手机,“我打下试试。”重拨之后,依旧是无人接听的声音。“干妈不可能有事,肯定是琪姐吓唬人。小哥,你别着急。”
佟一琮的脸色铁青,眼睛不看任何人。他知道别人都是好心劝解,可他听不进,也没心思听。他的心系着老娘,十月怀胎生下他的老娘,心气高得吓人却苦熬苦做了大半辈子的老娘。
兰瑞儿毕竟不认识安玉尘,心里牵挂自然也少,这一刻不像那仨个乱了阵脚,慢声细语地分析,“如果真没什么事,不会突然打电话叫佟哥回去。如果事特别大,佟姐不会不说清楚,更不会那样镇定,估计肯定会在电话里哭了。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订机票,让佟哥赶回岫岩。”
穆明抬手对着自己的大胖脸来了一巴掌,“可不,临事就知道着急,咋没想怎么解决。瑞儿临事不乱,好样的。”
佟一琮显然认可了兰瑞儿的说法,想到飞机票和火车票的价格差,他说:“买火车票吧,你们三个再玩几天,我先回。”
穆明自然不会接受佟一琮的建议,赶紧订了飞机票,票只订一张,交到佟一琮手上。来回的路费花销,他也得考虑,那钱是一只只烤全羊,一碗碗羊汤挣出来的,来得不容易,应该花的他不省。能省的,他不乱花。“赶紧飞回去,我们仨坐火车,慢慢欣赏风景。”
佟一琮接过飞机票,没说一个谢字,这时还用得着说客气话吗?情谊都凝聚在了小小的机票里。啥叫兄弟呢?有事时想着惦着冲在前头的才是兄弟。
第一次坐飞机的佟一琮心里有些紧张,生怕弄出笑话。他是聪明人,眼睛盯紧机场显示屏,按照提示找到相应柜台,把机票、身份证交给机场值机人员,检查行李,办完登机手续,面无表情的值机人员将机票的旅客联、登机牌、身份证退回给他。到了安检通道,他把机票的旅客联、登机牌、身份证交给安检员,安检员在登机牌上扣下了印章。经过安检门,随身带的物品从安检门旁的X光安检机传送带传送过去,他则从安检门通过,拿起行李进入了候机大厅。
候机大厅里有些热闹,这热闹再正常不过。世界任何一个角落,有中国人的地方肯定热闹,若在平时,佟一琮欣赏喜欢这种热闹,有了这种热闹才有人间的烟火气息,才有了浓浓的亲情乡情。可现在佟一琮的心里着急,不管是小孩子的哭闹,小情侣的嬉闹,都在加剧他的烦闷焦急。可他不能把这种烦闷焦急表现出来,难道他要跟小孩子吼,不要哭了,再哭打你屁股?或者跟小情侣说,要显摆你们的深情一边显摆去,别在这儿上演现场直播?不招来一顿打才怪。人家或哭或闹或表演碍着你什么事了?他只能把烦闷焦急压在心里,闭着眼睛听候机室里的广播,期盼着自己乘坐的这班飞机快些登机。
“乌鲁木齐飞往沈阳的×××航班因空中交通管制延后一小时。”听到这条广播,佟一琮身边的人群里出现了骚动。
“中国的民航就没有不晚点的。”
“不对,是没有不迟飞的,因为迟飞才晚点。”
“人家是老大,咱们只有听吃听喝的份,挺着吧!”
挺着,要不能咋地?佟一琮急得直咬牙根,咬归咬,还得挺着。他做梦也没料到,自己第一次坐飞机是因为家里出了急事,更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就遭遇迟飞。从其他人的议论里,他听得出,迟飞的状态是常态,既然是常态就忍着挺着吧。只是心里着急的时候,时间过得极慢,他不时看看手腕上程小瑜送给他的那块一百五十元买来的非高仿名牌手表,开始时十几分钟看一次,后来变成几分钟看一次,越看越觉得时间过得忒慢,秒针滴答半天才转一圈,像没吃饱饭的孩子走不动路。
旁边的姑娘不停地嗑着葵瓜籽,悉悉嗉嗉的声音像老鼠咬着纸片。佟一琮小时候最喜欢嗑葵瓜籽,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零食,他门牙上有一个小豁口,是嗑葵瓜籽留下的印记。可现在,就在现在,听着旁边姑娘嗑葵瓜籽的声音,他简直恨不得冲过去,一把掐住那姑娘的喉咙,问她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声音来刺激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姿态来捏葵瓜籽。他的冲动一瞬间产生,又在一瞬间熄灭。因为他清楚,姑娘是无辜的,她并不知道,他的老娘也喜欢嗑葵瓜籽,不知道她捏起葵瓜籽姿态和他的老娘那样相像,大姆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不急不慢的送到上下齿之间,其余三根手指微微上翘,透着股不经意的娇气。不,那姑娘的姿态和老娘不完全想像,老娘的身上还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那样的气息年轻时有,年老时还有,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他记得母
99lib.亲的叮嘱,“别摘下脖子上的平安扣,再见面,妈亲手给你换。”他记着老娘的话,红绳已经变成了粉色,没摘也没换。可恨的佟一琪,她却说老娘的身体身体感觉不太好。不太好是怎么个情况,倒是说个明白啊?佟一琪,别看你是我姐,见了面,我一定饶不了你。谁让你吓我,谁让你不把具体情况说清楚。
“乌鲁木齐飞往沈阳的×××航班的乘客请到11号登机口登机。”广播又一次响起。佟一琮起身,背起旅行包,箭一样的冲向登机口。身边传来两位旅客的对话。
“不用着急,按号入座,一个萝卜一个坑,早上晚上一个样,没必要非得跟人家挤。”
“你总不着急,行李呢,到时位置让人家占了,咱们的行李放哪儿?”
“有地方,不用着急。大件的行李都托运了,俩登机箱占不了多大地方。”
耳朵里听着别人说话的空档,佟一琮已经把登机牌交给了服务人员,服务人员从登机牌上撕一小块,其他部分交回给他,他便跟着其他人后上了飞机。美丽大方的空姐站在机舱口,笑容可鞠的和旅客点头微笑。众多的旅客却像木偶人似的没有半点表情。走在佟一琮前面的一个小朋友对空姐说:“姐姐,你好漂亮!”
空姐的脸上顿时笑容荡漾。
佟一琮跟在小朋友身后,同样送出了微笑,尽管他的微笑有些苦涩,但真诚。他相信,人和人之间应该多些笑容,多些赞美。这样才能传递快乐和幸福。比如那个小朋友的赞美和微笑,人家空姐传递了笑容,得接过来,传下去,不能让那笑容掉地上,摔碎了。
佟一琮的位置在窗口,这是他想要坐的位置。没有心思理会那些或寻找座位,或安置行李,或同漂亮空姐搭讪的同机旅客,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机窗外,不同航空公司的飞机正停在跑道上,标有特别标识的车辆在机场上忙碌穿梭。他把目光望向更远处,突然明白,人生原来是以减法来计算的,见了一面少一面,聚了一次少一次。这次见面了,下次可能再也见不到。人生晃如一梦,刚刚还在这个城市,可能下一分钟便会离开,人生中的许多际遇都是如此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下一秒的事情是空姐的温馨提示:“先生,请您不要对着我们拍照,这是航空公司的规定,感谢您的合作。”机舱内一阵笑声。显然是某位旅客见美心动,拿起了单反相机。其实这事再正常不过了,漂亮的事物人见人爱,空姐是航空公司的形象大使,旅客见了动心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这时,佟一琮才知道,他乘坐的飞机并非直接从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飞往沈阳桃仙机场,而是要经停兰州。
乘务长彬彬有礼地介绍着各种安全提示,中文一遍,英文一遍。佟一琮对那一口英国伦敦腔羡慕至极。
按照要求,佟一琮和众人一样系好了安全带。含上旁边乘客好心递过的薄荷糖。“起飞时,耳朵会因高空压力不舒服,吃点儿东西,保持口腔活动,可以减少不适的感觉。”那是一位同他年纪相差不多的男人,标准的东北男人外貌,广东人口音,声音略显沙哑,有点儿磁性的苍桑感,或者在女人看来是极具男人味道的声音。坐上飞机起,这位男士的手里便一直捧着书。佟一琮瞧了一眼,《胡雪岩传奇》。从书名上,佟一琮分析这位肯定是从商的。关于胡雪岩,佟一琮只知道他是历史上唯一的一位红顶商人,慈禧老佛爷御赐过黄马褂,也因为和政治太紧密,最终成了左宗棠和李鸿章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起飞带来的颠簸并没有让佟一琮觉得特别不适,反而是渐渐升高俯看地面的辽远为他带来了些许的愉悦。特别是当窗外出现蓝得刺眼的天空,似乎经过漂白粉洗涤的云朵,柔软轻缓的从飞机旁边掠过。一刹那,佟一琮有些愰惚,觉得已经不在人间,而是到了童话世界。
佟一琮第一次品尝了飞机上的午餐,说实话味道真是不怎么样,软呼呼粘呼呼,倒是提供的面包和小水果,以及各种饮品更好些。旁边的那位男士,除了白开水什么都没要。佟一琮提示,“您也吃点吧!”男士回答:“我整年坐飞机,已经吃得想要吐了。”佟一琮一笑,“您是空中飞人!”
经停兰州中川机场,从飞机上走下。佟一琮没心思感受甘肃风情,只盼着飞机能重新起飞,快一些,再快一些回到岫岩,回到老娘身边。这个想法一路上从没停止,所有的事物全被老娘代替,包括他最爱的玉石,也被抛到了脑后,谁也没有老娘重要,谁也没有。直到重新坐上飞机,飞向沈阳,他的心神才稍稍有所安定。
美国爱德华兹空军基地的上尉工程师墨菲有一个经常会遇到倒霉事的同事。1949年的某一天,墨菲开玩笑说:“如果一件事情有可能被弄糟,让他去做就一定会弄糟。”这样的情形,生活中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你每天出门都带着雨伞,可总也不下雨。当你这一天不想再带伞出门时,则往往会赶上下雨。再比如你去排队买东西,窗口前有几条相同长度的队伍。这时,你所加入的队伍往往是最慢的。
这是著名的墨菲定律。这条可怕的定律在佟一琮身上得到了应验。
“飞机将在十分钟后降落在沈阳桃仙机场。”这条广播刚刚放松了佟一琮拧在一起的眉毛,便有一条新的广播在三分钟后发布。“目前,沈阳桃仙机场上空正处于雷暴云层,因为天气原因,本次航班无法降落,将飞往青岛……”
机舱里顿时骂声一片。
“如果不迟飞一个小时,根本就不会遇到什么雷暴天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佟一琮旁边那位男士极为镇定,淡然地说:“着急也没用,安全第一,生命第一。航空公司难道愿意到处飞,浪费油料?”那位男士见他有兴趣了解,分析了航班晚点的原因:由于航空管制,“天高任鸟飞”只是理想,中国大约80%的空域不能为民用航空所用,全国约有上百个空中管制区,总航线中仅有38%为国内航班的固定航线,飞机只能在宽20公里,高0—14000米的航路上飞,一条航路多个航线共用,“车多路少”只能排队飞,进出港线路少而且且固定,极易造成拥堵。全程航路上气象状况不宜飞越,不同机型和不同机组对天气的要求不一样。还有一些原因是乘客造成的。比如说3个以上的乘客位置重量变化飞机将重新报备。最主要还是连锁反应,前一航班晚点会引起连环晚点。
分析入情入理。佟一琮和一些人接受。
但大多的乘客仍不接受,各种吵闹不绝于耳,任凭漂亮的空姐怎么安慰也不起作用。并且在到达青岛流亭机场时全面爆发。
尽管在空姐的安排下,乘客们走下了飞机,但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瞬间被包围,各种责骂质问不绝于耳。
“把我们撵下来了,谁管我们?谁赔偿我们的损失?”
“我们要飞沈阳,什么时候能起飞?能给个准确时间不?”
“把我们骗下飞机,连个说法都没有?”
“我们要和飞机共进退,共存亡,我们要求重新登机。”
“我哥们坐头一班飞机,早到沈阳了,我被扔在这儿了,你们这是什么航空公司?魔鬼公司、不讲理公司、混蛋公司。”
……
还有好事者拿起相机不停拍照,声称要作为讨说法的证据。
佟一琮的嘴角已经起了一串小火泡。心里系着家里的老娘,却被转飞到了这个叫“流亭”,不,应该叫“留停”的机场。真要是老娘出了什么事,自己回去晚了……佟一琮不敢再想,鼻子发酸,两行男儿泪顺颊而落。
“兄弟,肯定是有急事吧!今晚一定会起飞的,要相信信念的力量。”
2
佟一琮相信飞机会在当晚重新起飞,接下来却被航空公司安排入住附近宾馆,派送盒饭。同机的乘客端起盒饭,或笑或骂或自嘲或沉默不语,大家都在感叹:今天怕是回不到沈阳了。已经是北京时间晚上九点五十分,这个时间入住宾馆的意义,谁都能想出来。佟一琮一口饭都吃不下,心里那团火腾腾地烧着肝肠,他想咒骂世间的一切。为什么不让他顺顺当当回老家,快些飞到老娘身边。老娘不是轻易说痛说苦说难的人,佟一琪特意打来电话,情况一定很严重。他的眼前幻化出一个景象,老娘躺在病床上,老爹和佟一琪一家三口,还有亲朋们围在老娘身边,老爹这时可能不那么腼腆了,紧紧握着老娘的手,老娘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时不时的问一句“儿子咋还没回来?”佟一琪会安慰,“就到了。”然后亲人们不时的背过身去,感伤的掉眼泪。不,她是把事儿搁心底的人,外柔内刚的人,老娘不会问,什么都不会说,但她的眼里一定含着泪水,心里没着没落地盼呀等呀。盼他这个不孝子快点儿回来,可他却被窝在这个虽然美丽却让他心生恨意的城市。
有人开玩笑,“要不咱们今晚来个青岛一夜游吧!”
有人积极响应,有人信以为真,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唉声叹息,形形色色众生态。
佟一琮想说,“老天爷,借我一双翅膀吧,让我飞回老家,飞回老娘身边吧。”
相信信念,果真实现。佟一琮已经冲过凉,躺在床上,听着同室重庆男人的自言自语,进行着各种不祥的猜测和妄想,突然接到前台电话通知。“飞机即将起飞,请到宾馆前台集合。”
接近零点,佟一琮终于飞到了天上,耳鸣,颠簸,疲惫,各种不良情绪通通被抛到脑后,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我要回家。
一个小时后,他踏上了桃仙机场的大地。
行色匆匆,满嘴火泡的佟一琮终于推开家门,看到的一幕却让他傻在那里。
正房窗下,红色塑料盆里浸泡的衣裳和洗衣粉透明皂的泡沫交相辉映,佟一琪坐在小板凳上,身子随着衣服在洗衣板上发出的有节奏的磨擦声一起一伏。老娘正往晾衣绳上挂衣服。已经挂好的衣服滴着水,弄得地面成了湿渌渌的一小块连着另一小块。几只鸡鸭高傲悠闲踱着方步,菜园里的青菜果树绿意葱葱,肆意狂放地生长,一派安宁,哪儿能看出家里出了事儿的样子,那里有老娘身体不太好的影子。
佟一琮的脑子里一瞬间产生了N个念头:自己当时听错了,佟一琪不是说老娘身体出情况。可自己听错,穆明穆小让兰瑞儿都会听错。不对,他们没听着电话。但佟一琪的声音真真切切,就在耳边。难道佟一琪谎报军情,目的就是骗他回来。老娘身体的状况并不严重,到医院里转一圈,轻轻松松回了家?让回来就回来,没什么不可以,可有姐姐和弟弟这么玩的吗?拿老娘的身体当说辞,佟一琪怎么想的?这仅仅是欺骗吗?不,这是诅咒,诅咒老娘。同样作儿女,她不懂拿老娘吓人会吓死人吗?他把身上的背包放到佟一琪面前,不,是摔到佟一琪面前,含着怨恨目光直射佟一琪。
佟一琪的目光跳向别处,不和他对视,起身拾起扔在地上的背包,用力拍着上面的灰土,像是跟佟一琮说,也像是自言自语,“进家就没好样儿,歪鼻子瞪眼,一脸阶级斗争,背包招你惹你了?又摔又扔,这可是名牌包,好几大百银子呢!”伍?玖?贰?Book?
他哪里还管什么姐弟长幼,话语像火箭直接发射到佟一琪身上。“佟一琪,你在电话怎么跟我说的?为什么骗我?你知道我要急死了吗?”
佟一琪求救似的望向安玉尘,声音低了下来,像从牙缝挤出来的,“我不是为了让你快点回来嘛,兵不厌诈!”
“你倒是出息了,会使兵法了,会拿妈吓我了!”佟一琮的声音铿镪有力,不给佟一琪半分面子。“从小你就一惊一诈的吓唬人,三十多了还这样,我早晚得死在你手里。”
老娘眯起眼睛看了佟一琪一眼,眼神里有一丝责怪。招呼佟一琮,“进屋说话。”老娘说话时,用力甩着湿衣服,平平展展地挂到晾衣绳上,云淡风轻地进了屋。
佟一琮黑着脸,跟在老娘身后进屋。他从老娘的语气里,已经能够肯定一件事。老姐撒谎了,而且老娘并不知情,或者说老娘是后知情的。其实见到老娘平平安安,佟一琮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他这个老姐什么脾气秉性,他比旁人更了解,遇事总是急三火四,火燎屁股一样。他就想借机镇压一下她,省得她老是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副指挥千军万马的架式,何况现在韩风不在,正是打压的好时机,当着姐夫的面,他就是再有气,也得给姐姐几分面子。
佟瑞国不在屋,安玉尘径直坐在炕沿上,佟一琮和佟一琪各自占领了一只单人沙发,他刚坐下,觉得屁股陷进了一个深坑,他知道这是可心把沙发当作蹦蹦床留下的后遗症,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可心,骨子里继承了佟一琪淘气捣蛋的光荣传统,姥姥家里没有她手脚不到的地方。当然,那个永远锁着的樟木箱除外。后遗症可不光把沙发当蹦蹦床这一点儿,屋子里白墙的低矮处,只要是可心伸手或者翘起脚可以触及的地方,到处都是她的“绘画作品”和“书法作品”以及“剪纸作品”。对于这些,佟一琮只是扫上一眼,他的心思在想,怎么扳回佟一琪一局,谁让她害得他着急上火,这个“仇”必须得报。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老娘,像小时候和佟一琪吵架一样,等待老娘评判出一个结果。
“是我让一琪告诉你回来的。”安玉尘说得轻描淡写,佟一琮的心思瞒不过她。
“我没说不回来,干嘛吓唬我,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佟一琮看明白老娘明白他的意思。他记得小时候,老娘说过,看着他的后脑勺都知道他的心思是用在功课上还是想歪点子上了。可他不管老娘的明白,矛头依旧指向佟一琪。“你知道不?我坐了多长时间的飞机,这里停一下,那里停一下,坐得百爪挠心,心急如焚,焚心似火。”
佟一琪态度强硬,神情却显得底气不足。“用得着弄成语接龙吗?知道你比我念书多,臭显摆啥?!我也是好心,妈说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回来,我总得找个理由。你看看,今天什么日子?整天就想着自己在外面快活,心里谁都不装。进门就知道发怨气,耍脾气。你生气,我比你还生气呢。妈生你这个儿子就是为了让你整年在外面晃,年节看不着,生日也看不着?”
佟一琮心里一紧,看了一眼永远挂在门口的月份牌,当时没话了。今天是老娘的生日。他一脸歉意地看着老娘,“妈,儿子不懂事。”
“净说傻话。妈啥时怪过你。到你回来的时候了,妈不招呼你回来,谁招呼你?一琪啥性格,你不知道?她就寻思让你回来,别的没多想。你那点儿小心眼儿呀!”
佟一琮叫了声妈,语气柔了软了。佟一琪听出了弦外之音,知道他是故意逗她,抡起胳膊,拳头锤到了佟一琮身上,姐弟俩又打又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都是过三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闹。我得给儿子的平安扣换红绳了,打个万事如意结。”
安玉尘拧身,从炕上的针线笸箩里取出老花镜,接着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绳。佟一琮走到老娘身前,蹲下身子,头伏在老娘腿上。老娘剪断那根旧绳。佟一琮还是蹲着,抬头望向老娘。老娘把新挂绳系在平安扣上,动作轻柔流畅,小指微翘,打出的绳结又结实又漂亮。看得佟一琮鼻子发酸,愰惚间回到了小时候,自小到大这枚河磨玉平安扣没离身,每一次都是老娘亲手系挂绳,有时对日,有时对月,有时对灯光。每一次的情景好像都相似,老娘的笑,老娘的静,老娘的慈祥,老娘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次的情景又是不同,他从小不点儿长成了七尺男儿,他从不肯安稳害得老娘到处追,到双腿一软,双膝着地,跪在老娘身前。
那块河磨玉的平安扣重新系到佟一琮的脖子上,他的头却不肯抬起,双臂环住老娘的腰,他摸得出,老娘的腰细细的,和穆小让差不多,不,是比穆小让还要细,小让的身子 6709." >有肉,老娘皮挨着骨。老娘咋瘦了这么多?自己咋从来没注意?他想到了这些年,在外面东飘西荡,几时把老娘放在心上了?几时想过老娘在家里怎么惦记,怎么心疼,怎么着急?佟一琪没做错,如果不是她说出那样的话,他会回来吗?即使回来,能回得这么快吗?他欠老娘的太多了。越想越愧疚,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自责,越想越憋屈。老娘像是感知了他,一手抚着他的头发,一手抚着他的肩,轻轻摩挲,那手又小又软又>暖,他的后背不断地起伏,不可抑制地发出呜呜的哭声,哭声颤颤微微在空气里飘着,揪疼了安玉尘的心,揪疼了佟一琪的心,揪出了她们的眼泪花儿。
眼泪很快被笑声取代。
可心冲进屋,跟着她进屋的,还有佟瑞国爽朗的笑声,韩风内敛的笑声。屋子里几个人脸上的泪水迅速被欣喜取代,佟一琮第一个迎了出去。“爹,姐夫,你们回来了!”
吕秀随后到了佟家,送来了全羊馆的美食,一再强调,穆小让千叮万嘱不能忘了干妈的生日。这时候佟一琮才知道,他刚上飞机,穆明就变聪明了,给吕秀打了个电话,问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联系佟一琮,佟一琮已经在天上了,干脆不急不慌,决定坐着火车慢慢走,多品尝点儿各地美食,为全羊馆再添新项目。吕秀说这话时,没表现出对穆明的半分责怪。佟一琮懂,那是因为穆小让跟着穆明,吕秀放心。他不禁为吕秀抱打不平,这边吕秀为家里生意忙成了陀螺,那边穆明牵着兰瑞儿有说有笑,可夫妻间的事,谁能理得清楚,说得明白。或许吕秀早就想开了,把穆明的各种花花事儿,当成了他去外面品尝美食。也许在她的眼里,穆明就是个贪吃的孩子,家里的饭菜再香,吃多了也会腻,偶尔便会到处面去尝尝鲜。但外面的饭菜再好吃,也是家里的可口,穆明吃够了,自然会回家。
想到穆小让,佟一琮又多了分担心,小让的性子倔,不知道接下来的三人行,会不会又闹出什么不愉快,他的心里倒是希望穆明能早些回到岫岩,也免得兄妹间再暴发战争。
团圆饭吃得欢欢喜喜,佟瑞国把一只河磨玉的手镯戴到了安玉尘手腕上,每年安玉尘的生日他都会送给安玉尘一件亲手做的礼物,只是当着儿孙的面亲自给老伴戴手镯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脸比平时红,幸好喝着白酒,嘿嘿地乐着,遮掩了那份羞涩。佟一琪俩口子送的是一套衣服,佟一琪最爱买衣服,这倒是符合她的性格。韩可心送上的是一支拉丁舞。
看着舞动的可心,佟一琮一瞬间觉得她长大了,成了大姑娘,虽然她的动作不够标准,和电视里的表演略显逊色,但那伸胳膊扭胯还真有些味道,特别是小眼神挨着个儿的飞给大家。佟一琮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程小瑜跳舞时的样子,心里一个闪念,可心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像程小瑜一样招得男孩子都围绕着她转?他很快抽回了思绪,责怪自己,都胡思乱想什么呢?可心还是个孩子。
佟一琮没给老娘准备礼物,他的脑子嗖嗖地转着,琢磨送给老娘什么好?想一个否一个,老娘懂得他的心,“儿子,给妈拉个曲子吧,多少年没听着你拉二胡,耳朵都痒了。”
可心取来了二胡,胡琴盒上纤尘不染。佟一琮明白,老娘平日里肯定是时常擦拭。轻轻打开琴盒,取出二胡,佟一琮习惯性地拿起松香块在弓毛上来回均匀的蹭着,直到弓毛发白,很多的松香粉末粘在上面,才放下了松香块,轻轻拉了几下,觉得声音不够响亮,又拿起松香块,再蹭了几下。
握着琴弓,佟一琮愣了神儿,一时间,他真的没想好给老娘拉个什么曲子,老娘熟知的 href='3585/im'>《长相思》、《二泉映月》都太哀伤,不太适合今天的场合,拉个《生日歌》、《世上只有妈妈好》一类又显得自己太幼稚。他一下子想到了总政歌舞团二胡首席,著名二胡演奏家陈军的那曲《太极琴侠》。
佟一琮第一次听这曲子是在电视里,屏幕里的陈军没在舞台演奏,而是在武当山下,太极湖畔,坐在一把简单的椅子上,一把二胡,两根琴弦。山水之间,琴声激越澎湃冲天而起,仿佛一层一层琴弦激荡起山峦里的古木松风,太极湖水的层层涟漪,音质相撞,万山合鸣,灵感、穿越、天籁、千古、永恒,纠缠反复,无穷极尽。仅仅一次,佟一琮就记住了太极琴侠陈军。
凭着多次听过的记忆,佟一琮缓缓拉动琴弓,将他的情与爱,梦想和志向注入两根琴弦。全家人都为曲子里的荡气回肠百转千回动容,老娘老爹不时对视,目光粘在一起又分开,分开又粘在一起,像在商量着什么,决定着什么。
饭后,佟瑞国说出了让全家人吃惊的话,“喜欢玉就用心揣磨吧!”这是一道解禁令,意味着佟一琮可以公开玩玉碰玉学玉琢玉。他的脸上顿时现出惊喜,片刻又被老爹凝视老妈的凄凄哀哀眼神击了回去。
老爹不让佟一琮碰玉是为了老娘,但为了老娘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老爹让他碰玉是为了他,这他也知道。他还懂得,这事,老爹老娘达成了一致,全家人都达成了一致。就像他一进到家,没人说起程小瑜三个字,没人说起他离婚这件事,包括可心在内的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呵着护着疼着他,生怕他再痛再苦。
月色下,佟一琮独自坐在院子里,北方的夏夜,微风吹在身上,也有一丝的凉意。蛙叫蝉鸣蛐蛐吵,争着炫耀乡村好声音。老娘悄悄为他披了件衣裳。他转过身,拉住了老娘的手,“妈,这么晚了,睡吧。”
安玉尘坐到了佟一琮的对面,手还握在儿子的手里,“上岁数了,觉轻,睡不着。”
“累了,是不?”
“儿子,出了那么大的事,为啥不告诉家里,都在心里存着?!”安玉尘有些鼻音。
3
“妈……都过去了。”佟一琮鼻音加重。“别担心,你先睡儿,我愿意闻咱家菜园子里的青菜味儿,一会儿我就睡。”
“妈希望有些事在你心里真过去了。别人再怎么说怎么劝,最重要是你心里真能放下。以后有话有事别憋着,啥话啥事不能和爹妈说?爹妈到啥时候都在。”
佟一琮用力捏了下老娘的小手,是对老娘的回应。他怕自己一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滚下来,不能在老娘面前掉眼泪,不能再让老娘为自己操心上火了。
“人生一世,说长上百几十年,说短跟做梦似的。件件桩桩的事,自己尽心尽力了,就没啥可悔可恨的,啥都是经历经验,都是老天爷在逼着你想事做事成事,要是事事都顺着你的心境来,这人还能长大吗?人呀,不在这方面吃苦,就会在那方面吃苦,老天爷长着眼睛,你吃过的苦不会让你白吃,这边苦,那边甜,一阴一阳,一好一坏,一苦一甜,一密一疏,全都轮着来。哪有过不去的山,趟不过的河?以后不行再逼着自己,别自己扛着,妈在,爹在,全家人都在,你到啥时都不会是一个人。”
那天晚上,佟一琮终于敞开心扉,对老娘讲了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打算,“妈,我喜欢玉,我想琢玉,我要琢玉。没回来的日子里,我……”
母子谈了很久,直到天色微亮,才各自回屋。进屋后,佟一琮看到老娘一直上锁的樟木箱居然放在了他的房间,并且没像往常一样上锁,他的心又狂乱了。那是老娘的樟木箱,在他记事起就一直锁着。小时候,他曾试图撬开过,螺丝刀还没碰到箱子,被老爹大喝一声有效制止,随之迎来一顿胖揍。而后,关于樟木箱里存放着什么宝贝的猜想,像只小老鼠,在他的心里东啃啃西咬咬,不肯消停。在他眼里,母亲的樟木箱太神秘,太诱惑,关于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他曾做过若干猜想。里面是老娘结婚时的嫁妆,是他和佟一琪小时候的衣裳,是传家的宝贝,或者是老爹这些年送给老娘的礼物,还是母亲和佟家的秘密,秘密又是什么呢?
小时候,他以为自己因为惧怕老爹的暴打,放弃了对这个秘密的探究。慢慢他懂了,真正让他放弃秘密的原因是对老娘的尊重。老娘是个谜,老娘有太多的秘密,比如这个木箱,比如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的突然消失,甚至关于老爹坚持不让他碰玉,里面一定牵扯着老娘的身家性命。
这一刻,樟木箱摆在佟一琮面前,只关没锁。老爹老娘会这样粗心大意?这样不小心?不,他否定了这个念头。或者,是老娘故意这样做?一切都是老娘故意安排,让他回岫岩,让他了解秘密。老娘的那句话“是回来的时候了”如在耳畔。他的心愈发紧张,打开,不打。看,不看。内心的挣扎与纠结折腾起伏,不肯消停。
他走到樟木箱前,抬在空中的手停住了,觉得像个贼似的翻看老娘的东西实在不妥,可强大的诱惑力却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打开箱盖。这事不怪佟一琮,搁谁身上都难以管住自己,欲望的力量太强大了,想了盼了二三十年要解开的秘密。眼巴巴地瞅着瞧着,心里设想了一万套打开的方式方法,精心策划到每一个细节,先伸左手还是先伸右手,一旦发现撒谎,怎么迅速逃离作案现场。终于有机会打开一看究竟,谁会不想看?谁能管住自己不看?虽然他已经猜到,没上锁一定是老娘故意留给他看的。可这仅仅是一个猜测,如果想让他看,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而是采用这种方式呢,难道老爹老娘在这件事也没有达成统一?如果有一个人默许,应该是老娘同意他了解这个秘密。
尽管不断打气鼓劲儿,不断找理由,打开樟木箱子的一瞬间,佟一琮的心还是跳到了嗓子眼儿,当时的心跳既无秩序,更无章法,乱成一团。足足缓了两三分钟,他定下神,仔细查看里面的东西,确实装着数量不少的岫玉首饰,玉镯就有七八只,圆条镯、扁条镯、贵妃镯、富贵镯、方条镯、绳纹镯、雕花镯,没一件重样。佟一琮记得那只雕花镯老娘戴的时间最短,老娘说喜欢简单质朴的样式。佟一琪却喜欢的不得了,非要抢着戴。老娘坚持不肯,说只要她活着,老爹送的礼物就要陪着她伴着她,那是老爹的心。里面的挂件有十几件,观音,玉佛,如意,福瓜,平安扣,节节高,财豆,叶子,福禄寿,玉白菜,龙凤牌。一看都是老爹亲手雕琢出来的,那件玉如意老娘最喜欢,“如意”一词出于印度梵语“阿娜律”,意思是万事如意,事事如意,如各种意。这件玉如意挂件的材质是河磨玉,玉肉白晢嫩滑,样式简单,造型圆润,线条流畅,小巧玲珑。
如果说,这些还在佟一琮意料之中,接着看到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各种岫玉首饰下面,是一套满族传统小孩子衣服,他猜测可能是老娘小时候穿过的,留下来做个纪念。只是衣服的质地样式以及作工的精致,按照现在服饰分类的标准,绝对可以列为国际大品牌。盯着那些衣服,他的脑子里千头万绪,这是老娘小时候穿过的?这么精细,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衣物,这背后藏着什么?老娘为什么从没带他见过姥家人,老娘的身世难道是个谜?秘密到亲生的儿子也不能告诉?
他再翻下去,萨满服饰和女萨满神帽出现了。对于萨满,佟一琮并不陌生。“萨满”一词源自通古斯语saman与北美印第安语shamman,原词指的是智者、晓彻、探究等意思,后来逐渐演变成萨满教巫师即跳神人的专称,也被理解成为这些氏族中萨满之神的
代理人和化身。满族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内信仰和继承着与通古斯人信仰一致的萨满教。佟一琮印象中很小的时候隐约看过萨满医病。那时,他紧紧拉着佟一琪的手,挤在人群里,目光穿过一条又一条人腿筑成的树林的空隙,看神秘的萨满身着多彩奇怪的服饰,腰系腰铃,左手抓鼓,右手执鼓鞭,在抬鼓和其他响器的配合下,边敲神鼓,边唱神歌,充满神秘奇幻的色彩。
神秘的萨满服饰让佟一琮心里充满了敬畏,他迅速将一切恢复原状,躺回炕上。眼睛闭上了,佟一琮久久难眠,他相信,老爹清楚老娘在樟木箱里藏着什么,难道这就是佟家最大的秘密?这里面都牵扯着什么?老娘的身世?姥姥家的秘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里,佟一琮进入了梦乡。梦中的情形一片混乱,一会儿是跳舞的萨满,一会儿是各种岫玉,一会儿是穿着格格服的小姑娘站在玉石旁哭泣,一会儿是一位老萨满拉着小姑娘的手,一会儿是老爹给老娘戴上玉如意。
直到第二天早上,饭菜的味道钻进鼻子,肚子咕咕叫,膀胱胀得生疼,他才爬起身,习惯地看了眼程小瑜送的除了洗澡不曾摘掉的手表,已经是八点钟。
老爹说话算数,当天便带他去了一家玉器厂,在那儿,佟一琮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化腐朽为神奇。神奇不仅在萨满的神秘里,还在玉雕大师的设计和创意里。
玉器厂的加工车间,分区摆放着各种琢玉设备,各种半成品。按理儿说,一般情况下不欢迎业内人士参观。这样的规矩,佟瑞国懂,把佟一琮带进去,他便张罗着到外面转悠。却被人一把拉住。“你我之间,跟别人一样?”这里的意思,俩人都明白,“我的活儿别人看不成,你看成,因为拿你当兄弟,当自己人。”
佟一琮不敢多言。老爹的哥们姓国,是位玉雕大师,也是别人眼中的怪人。作品怪,风格独特,剜脏去绺到极致,不允许作品的材质有一丝的暇疵。标准怪,永远对作品不满意,总能给自己挑出毛病。做人怪,特立独行,不过多与人交往,不参加任何圈子,不评论他人作品。
对于这位国大师,佟一琮又爱又敬又畏。爱其才华出众,敬其心99lib?无旁鹜,畏其性格怪异。
才华出众看作品,佟一琮曾听老爹讲过国大师的一个故事。一块黄白老玉的玉料,高一米多,宽半米多,最初设计为观音送福,雕刻师琢到一半傻眼了,观音的脸上本是黄白的玉肉突然出现了糖色,一共三小块,浓淡不同。“完了,料子废了。”雕刻师当时就掉了眼泪。后来,这件别人眼中的废料辗转到了国大师的手里,他围着玉料转了几圈,盯了半个钟头,拿起毛笔,饱蘸墨汁,行云流水勾画一番,一幅三羊开泰的作品雏形便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那几处糖色恰好做成了山上的枫树。提起这事,佟瑞国的眼里全是惊羡,“别人画活儿多是用铅笔,好涂好改,他画活儿用毛笔,不是成竹在胸,能有那气度?”
心无旁鹜看圈子。国大师在别人眼里分明就是一个独行侠,永远独来独往,自行其事。这种创作态度是佟一琮最敬的地方,人的精力有限,时间有限,自然要做最重要和最紧迫的事,要是一颗心东逛西游,还能做好事做成事吗?
至于性格的怪异,从佟瑞国与他成为好友的故事上就能分出一二。这位国大师喜欢杯中物,笃信酒品即人品,一次偶然,推杯换盏间,俩人从国际国内形势谈到岫玉发展态势,从各种玉料谈到琢玉心得,酒至半酣神至微醉,便从酒友变好友。由此,才有了佟一琮的这一行,才有了亲眼看到国大师画活儿的一幕。
玉料是黄白老玉,上下左右都有糖色,中间黄白质地上>..层,美中不足有脏有绺。国大师观察了很久,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每一个细处都看了又看,这才拿起毛笔,在墨水瓶里蘸好墨汁,自上而下,挥洒落笔,中间稍有停顿,片刻又抬手落笔。十几分钟后,设计完成。
旁边的佟一琮瞪圆眼睛,国大师每次落笔,他都在分析,下笔的走向,意图何在。每每都会与大师所有偏差,感叹自愧不如。等到大师放下笔,再仔细观看,整件作品布局不循窠臼,构图独特新颖,造形或为层岩叠峰,有危崖欲坠的险峻,有壁立千仞的惊险,有气贯云天的雄奇,果真是别出新意,自成一家。细微处,更是让人称道。国大师告诉徒弟,“那些水草要有芯有蕊,要做春天的草,不断有嫩芽长出来。水草的长势要顺着山泉的流势。猴子毛的方向要顺着风向,要让人一眼看到风刮向哪一边……”
佟一琮还想看看国大师创作的精品,他想了想,没敢提,以这位大师的性格,能允许看他画活儿已经难得,用句小品中的话,“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再让你看看我刚完成的作品。”国大师一脸兴奋。也不管别人是否跟得上,自己走在了前面。佟一琮自然是紧跟其后。
尽管这几年在外面,各种玉石雕刻精品,佟一琮所见颇多,看到那三件作品,因色取巧,俏色巧用,超越形似、追求神似、自然天成、惟妙惟肖的艺术效果,他被震憾了。
“只可惜我读书少,还没取好名字。”
“要不,我来试试?”佟一琮主动请缨。围着三件玉雕作品看了又看。佟一琮拿出随身带着的笔纸,写出了作品名称,配诗和作品赏析。
作品名称:《九龙升华耀神州》
作品配诗:琼珏千载辞山出,妙手万琢点睛工。华夏一柱擎天起,神州九龙旋转升。昂首默默蕴腾达,盘身静静跃晴空。待到寰宇隆平日,策役雷霆驭霓虹。
作品赏析:中国玉雕大师国先生作品。以透闪石黄白老玉雕琢而成。总体造型设计以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岫岩玉雕素活工艺为骨架,首次实现素活雕与动物雕的结合。作品中九条盘龙身躯弯曲,形体飘逸,气韵流畅,呈扭动升腾之状,玉魂龙魂完美统一。将千百年来中国根深蒂固传统文化形成的国人精神信仰,华夏儿女对美好生活向往,彰显得淋漓尽致。为中国玉雕精品的扛鼎之作。
作品名称:《桀骜不凡》
作品配诗:峰照白云间,松伴山壑存。时有鹤飞至,远随青草春。险径骏马弛,幽谷映雄心。奔腾跳跃处,枝摇动乾坤。
作品赏析:中国玉雕大师国先生作品。以透闪石黄白老玉雕琢而成。八匹骏马高大健硕,飞奔向前,姿态各异,自由奔放,英姿飒爽。或奔腾跳跃,或回首长嘶,或腾空而起。骏马奔腾任弛骋,遨游神州立战功。整件作品体现出豪气勃发的精神,桀骜不凡的气势,狂野飞扬的力量,超越自我的灵魂,超越自然的志向。作品造型独特,气势恢宏,给人以力量和振奋。
作品名称:《幽山闲鹤醉丹枫》
作品配诗:琼山木参天,沟壑吞呢喃。仙禽舞秀逸,幼鹤戏菡萏。浓枫醉层林,寒霜色流丹。欲寻云中圣,闲适寰宇安。
作品赏析:中国玉雕大师国先生作品。以透闪石黄白老玉雕琢而成。仙鹤象征幸福、吉祥和忠贞,更有长寿、成仙的吉意。作品中,两只成年仙鹤携子带女,闲适而居。株株枫树依山而长,层次分明。恰逢金秋,片片红叶,碧色幽山,仙鹤一家,分明一幅幽山闲鹤醉丹枫的美景。作品巧用俏色,糖色浓烈,玉肉纯净。雕工精细,鹤眼灵动,鹤羽质感。寓意吉祥,和睦之家,闲适之情,辽阔之胸怀,跃然而出。
三张纸摆到国大师面前,大师说了四个字“后生可畏。”
佟一琮心里真的是畏。这种畏在看国大师画活,看到国大师作品后,更加强烈,直接从心里涌出来。这么多年,他都是在看在想在琢磨,根本没有落实到行动中。琢玉是轻轻飘飘拿得起的活儿?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知和浅薄,要学的太多了,无穷无尽。
4
家人眼里,熟人眼里,在外面闯荡过、见过大世面的佟一琮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魔魔怔怔,变得呆呆傻傻。
佟一琮坐在院子里呆愣愣地盯着家里的几只鸡,咋伸脖子咋抬脚,咋亲昵咋觅食,一盯一整天。鸡不明白咋回事,眼睛瞄着他,两腿快动,顺着墙根跑,边跑边琢磨这人怎么了,“难道要跟我们抢食吃?或者要对我们动刀子,要动来个痛快,咋一盯半个月呢?鸡心时刻吊在嗓子眼儿,睡觉都不安稳。”他站在鱼池边,看鱼咋游水,咋甩尾,咋跳出水面,咋吐泡泡。鱼奇怪,“这人想吃我们咋不带鱼钩和鱼网呢,他要学姜太公,可姜太公钓的不是我们,是周文王呀。”他跑到山里,看山脉的走向,看向阳一面树叶长成啥样,背荫一面树叶长成啥样,看树叶落在地面啥样儿,飘在水面啥样儿。他跑到山泉边,看水咋冲过石头,看水草咋顺着泉水扭捏娇羞。
回到家,关上门,对着墙,趴在桌上,佟一琮画画,他没这个根底,凭的是年幼时的爱好,现在的观察,画一张不满意,扔到一边,再画一张,不满意,又扔到一边,一张又一张,光是一只鸡,画出的废纸堆得桌上地上全是。
穆小让来看他,拾起纸,“画得挺好呀,怎么扔地上了。”
佟一琮说,“不好,韵味不够。”
穆明推门进来,“不够味儿,加点佐料。”
几个人一听全笑了,笑穆明说什么都离不开吃。
穆家兄妹硬拉着他去了全羊馆,“补补身子。干妈说你现在一天只吃一顿饭,你当自己是出家人持午,一天只吃一顿,还是想减肥瘦成人干?”
佟一琮既不是和尚,也不想变成人干,一通神吃海喝。穆明在旁边看得嘿嘿乐,穆小让皱着眉,叮嘱着,“慢点儿吃。”穆明说,“喝羊汤噎不着他。”
他不理会那兄妹俩,吃着饭,脑子里想的却是哪只鸡怎么画都觉得缺点什么,不够活灵活现,不够生动,差在哪儿呢?鸡冠子,鸡毛,鸡翅膀,鸡胸脯,鸡大腿还是鸡爪子?脑子里的内容,不小心从嘴里溜了出来。
穆小让听得仔细,旋风似的出去进来,一盘熏鸡摆在了他面前。
佟一琮看到愣了,问:“店里增加新项目,开始做熏鸡了?”
穆小让说:“你念叨半天鸡翅膀,鸡胸脯,鸡大腿,鸡爪子,特意到对面给你买的,多吃点。”
佟一琮笑了,他没跟穆明和穆小让解释。但他明白自己钻进去了,就像索秀珏和国大师对他的评价,“佟一琮,你还真是琢玉的虫。”可他知道,自己不想当虫,想当的是龙,但他知道,从虫到龙的路程长着呢,第一关就把自己卡住了。他又觉得人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活的有奔头,有念想。他越来越发觉,其实人最幸福的快乐就是单纯的做一件事,心里头没有杂七杂八的念头,比如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琢玉。汤足饭饱,他宣布了重大决定:“我要去美院学习。”
这个决定当天晚上也对全家人正式宣布。佟一琪坚决反对,“大学毕业多少年了?要是程小瑜肯生,你的孩子都快上学了?这时候去学习,你想当博士?”
佟一琮说:“我什么士都不当,更不当近视。琢玉需要系统的学习,我缺啥补啥。没有扎实的绘画功底行不通。”
佟一琪没明白,问:“什么时候近视的?是不是得配眼镜?”
韩风在一边嘿嘿乐。
佟一琪瞪他一眼,“傻笑个啥?”
韩风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近视指的是这意思,他的志向大着呢。”
佟一琪说:“大志向是啥,难道半路出家还想超过索阿姨,超过国大师,当个全国玉雕大师?”
佟瑞国不理会小儿女打嘴架,眼睛一直盯着安玉尘。安玉尘看看闺女,看看儿子,声音不高不低,“学去吧。学费多少钱?”
佟一琪吃惊的瞪大眼睛,佟一琮上大学老娘千呼万唤不让走,佟一琮去上海老娘死去活来不让走。现在去美院却大开绿灯,不但开绿灯,还要给拿学费。佟一琪不是心疼佟一琮花几个学费,而是奇怪老娘的作法。一扭头发现老爹眼里含泪地看着老娘。好像要出门学习的人是老娘,眼神里全是不舍。她心里越想越蒙,这都哪儿跟哪儿,为什么家里人今晚都这么怪?怪得离谱,怪得说不出半点理由。
佟一琮说学校方面索秀珏帮联系好了。学费自己手里的钱够,上海时的积蓄还有点儿。佟一琪知道他在撒谎,上海时挣的钱只能勉强维持他的收支平衡。私下里问,“学费是不是从穆明那儿拿的?”
佟一琮知道瞒不住,脸上讪笑,算是回答。
佟一琪从包里掏出两沓钱,堆到他面前。“你还有个亲姐呢。”
佟一琮心里一热,鼻子酸了。
不像当年读大学。这一次,家人没送佟一琮,送他的人只有穆小让。小让说要送他到鞍山上火车。
佟瑞国和安玉尘自然欢喜穆小让从干女儿转正成儿媳妇,支持声保持高度一致。佟一琪小让长小让短不离口,可心早忘记了当年作程小瑜跟班的事,转过头对着穆小让,一会儿叫小姑姑,一会儿叫小舅妈,羞得穆小让成了大红脸。
小让爹妈本来不赞成俩人在一起,原因很世俗,却不难理解。穆小让是个大姑娘,工作好模样好样样都好。佟一琮有过短暂婚史,人虽好虽善虽是大学毕业虽知根知底,但没工作没吃饭的手艺,成了家咋生活,难道让穆小让养家?
穆小让不爱听这样的大道理,刀片放在手腕上,“打小我就喜欢小哥,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刀落皮绽,血沿着手指滴下,家里人慌了,架着穆小让去了医院。一路上,爹妈俩人互相责怪,说来说去一个意思,“丫头性子犟,她犟你也跟着犟,就不能让着点儿?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结果很简单,穆家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是穆小让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也不会消失的疤痕。
每每看到那道疤痕,佟一琮的心里就会发紧,甚至不敢去看,仿佛看上一眼,都会让疤痕流血。但俩人之间的进展并不顺利,穆小让热着烫着,佟一琮冷着淡着。从新疆回到岫岩,佟一琮极力回避着俩人可能见面的机会,实在避不了,也尽可能的冷面孔面对穆小让,要不就是老生常谈,“小让,找个好男人嫁了,小哥不是好男人。离我越远越安全……”
穆小让刚开始还和他理论,“我就认准你了,你爱咋说咋说,反正除了你,我谁都不嫁。”时间久了,佟一琮再提起这事,她和听不到一个样儿。佟一琮做事情,她在旁边陪着,就是不接话茬。佟一琮自己说得没趣,便也不说了。他知道,小让认准的事,轻易没人改得了,小让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人,不像程小瑜那么灵活,这样的性子,说好听是执著,说难听是犟种。其实他心里不喜欢小让吗?喜欢,真喜欢。这种喜欢和当年喜欢程小瑜时不一样。程小瑜对他来说像山上的雪莲,至始至终觉得像个梦。穆小让不一样,小让是能和他同呼吸共命运的那种好,一抬手一动脚就能彼此感应的那种,比如他正想着拿笔,小让已经把笔放到他面前了。比如他渴了,小让已经把水杯摆到了他旁边。还比如他跑河边去了,小让肯定会后来出现在河边。他问,“小让,你咋知道我在这儿。”小让说,“没原因,就知道你肯定在这儿。”
新疆发生的故事,让佟一琮明白,他的心里已经装进了穆小让。其实他迷恋穆小让在身边时的那份踏实安定温和,那种细水长流平淡不惊。可他的压力大,他不住地问自己:能承担起对小让的责任吗?能给小让富足幸福的生活吗?回答是不能,至少现在不能,他还没有那个能力。他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和穆小让再谈一谈,仔细认真地谈一谈,死了穆小让的心。他还试想过,如果穆小让嫁给别人,他或者会伤心,但对小让的祝福一定最真。
佟一琮去美院那天,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穆小让和他才到鞍山。火车站外,找到一个小饭店,俩人吃简单的饭,安静的饭,只是给彼此夹着菜,谁都没说话。
终于,佟一琮说:“小让,你年轻漂亮工作好,追你的小伙儿那么多,他们都很优秀,有才华有财富。你跟着我会吃苦,我要啥没啥,没资格跟人家争。和你在一起,我有压力,我不愿意有压力的活着。”
穆小让打断他,“不用争,谁有资格我说了算,我看中的人才有资格。你在上海最苦最难的时候,我没陪着你。现在这段苦,我陪你一起吃,我不能让你孤单一个人。”
佟一琮说,“你别犟,现在你可能觉得我好,那是因为你把心关着,里面只放我一个人。如果再放进去别人,比较一下,可能我就不那么重要了。你得给别人机会,也是给你自己机会,比较选择之后,你才知道哪个更适合你。”
穆小让挽起衣袖,那条刀疤清晰刺目。“小哥,你觉得还会有其他人值得我不顾生死吗?”
佟一琮拉住穆小让的手,嘴唇落在了刀疤上。
那天,佟一琮没有坐上去往美院的火车,他带着穆小让来到了千山温泉。
千山温泉是一家集度假客房、各式餐饮、高端会议于一体的温泉度假酒店。温泉水以高温、高矿物质、高出水量闻名全国,富含钾、镁、钙、钠、铁等矿物质和稀有元素镭、氡,被誉为“东北第一泉”。温泉区可同时容纳几百人沐浴温泉,露天温泉是主导产品,有几十各具特色的温泉泡池。依山傍水的建筑格局,宽敞、浪漫、气派华丽的格调,古香古色的房间装饰风格,葱郁的园林美景给人以回归自然的享受,全国各地都有闻名而来的客人。这自然也是鞍山的特色之一。
佟一琮早闻其名,不知其境,他觉得应该把这份美境给穆小让,让她开心,让她快乐。果然,穆小让很快融入其中,露天温泉让她惊喜,也让她从开始的头晕不适到了最后的畅快,她像孩子一样,从这个温泉池转到下一个温泉池,佟一琮像个跟班,不时给她递上矿泉水,“多补充点水分。”
泡了一个又一个之后,俩人才发现,温泉居然还有单间,尽管只是用木墙木门隔开,却是相对私密的空间。这时外面正放着轻缓的音乐,一种情绪在两人心头慢慢升腾,弥散到小空间的所有角落。
穆小让仰头看着佟一琮,眼睛水波一样闪着光,里面装满了真,装满了情,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溢出来,落进温泉水。小让双手放到胸前,像是从胸口取出一件珍宝,托在手心,轻轻放到佟一琮的手里,说:“小哥,接住这颗心,揣进你的心里,暖着疼着护着。日子再苦再难再孤单,这颗心陪着你。记住了,这颗心不怕穷不怕苦不怕累,只怕寒怕冻怕委屈,肉做的女儿心像玉石,不禁摔,摔了就碎了。”
佟一琮抱起偎在身前的穆小让,俩人一起滑入了名叫“当归”的温泉池,水溅到他脸上,他觉得那热度像身体的温度,滑到嘴边咸咸涩涩。
那晚,穆小让送给他一首诗:
斜倚郎身侧,雾蒙妾容娇。
清歌落当归,浓情锁玉妖。
鬓发微散处,巫山云梦绕。
忽闻推门声,惊波一池烧。
成长成熟在很多时候确实需要恰当的时机,一个转念,人生便会由此改变。因为这首诗,佟一琮越来越懂责任两个字。如果说在上海时的学习,他是因为那份单纯的喜爱,现在则加入了对穆小让的责任,他想着,要用自己的努力实现梦想,要像干海绵一样吸水,吸收能获取的一切知识,要给穆小让看得到摸得着抓得住实实在在的幸福。
在美院的一年,佟一琮遇到了他的同类,来自全国各地的进修人,他们中有的离开大学多年,有的从未走入过大学,年纪从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他们朴素,安静,认真,每一节课,每一段时光,他们都在学习,探讨,他们达成一个共识: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们不为文凭,只为真正学到,真正成长。
人可能都是要经历过才能体悟到什么叫珍贵,什么应该珍惜。佟一琮把点点滴滴的时间看得那么重。或许因为他已经离开大学校园太久,四年大学生活,月夜和操场,啤酒和方面便,自行车和宿舍楼,图书馆和大食堂,学校外的小餐馆……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怀念,永远的留在他的记忆中。正是因为这些,看到别人翘课,他难过。那些学生还不懂,走上社会以后,谁还会这么耐着性子地给你讲课?听到别人抱怨食堂饭菜不好,他感叹。还有比学校食堂更便宜的餐馆吗?
除了画画,除了学习,他什么都不想,完全的沉陷进入。
“小哥,国家天文台施密特CCD小行星发现的1996XY14,被正式命名为岫岩玉星。”星体用玉来命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穆小让的一个电话,把他带入了一个神奇的梦境。
佟一琮梦到他走到了星空里,蓝色的星空深遂神秘,他的身体仿佛没有任何重量,在星空里飘荡,这时,一个闪着炫光的女神走向他,女神的容貌似曾相识,像老娘,像老姐,像程小瑜,又像穆小让,好像是四个人的集合体。女神走向他,不,应该说飘向他,拉住他的手,女神的手温润清凉,仿佛握住的是一方美玉。女神带他进入了一座宫殿,他完全惊呆了,那里面完全是一个玉的世界,翡翠,南阳玉、蓝田玉、和田玉、玛瑙、水晶、珊瑚、绿松石、青金石。岫玉也在里面,鞍山玉佛苑的玉佛正慈悲安祥地看着他。
佟一琮跪拜在玉佛之下,索秀珏送他的那块佛脉出现在他的身前。
第八章 玉人和一
1
佟一琮的生活注定不可能平静,即使他把自己沉入到了美院的学习中,即使他自认为做到了心无杂念。因为外界的力量,外界的人,外界的事,他无力左右,比如开学一个月后,那个心里牵着他挂着他系着他的穆小让突然来了。
其实之前俩人已经有过君子协定,佟一琮专心学习,穆小让好好工作,俩人互不影响。当时穆小让还像小时候一样和佟一琮勾了手指,以示对这份承诺的重视和坚决履行。佟一琮答应穆小让有了稍长一点儿的假期回岫岩看她。他一再叮嘱穆小让,“这次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进修学习机会,你答应小哥,一定不让我分心,不影响我。”小让赖皮赖脸地说,“你得哄着我,哄开心了我就听你的。”佟一琮自然是左一句乖小让右一句小让乖地哄。对于这样的哄,佟一琮早就习惯了。小让的任性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在他面前任性,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小让作天作地撒娇发脾气是因为在意他。何况小让的撒娇发脾气只是小女孩儿的任性,她的年纪小他那么多,她从小就叫他小哥,她为了他不顾生死。有时候,佟一琮会问自己,这辈子能不顾生死陪伴他的人有几个?除了爹娘,只有穆小让。光是为了这份多年积累下来的情义他也不会不能负了穆小让,不能负了这个大娃娃。
有时候,他又无奈于小让的任性。这种无奈不是对小让反感,而是出于对学习的急迫。他这样的年纪在校园里是超龄学员他知道,他的学习时间有多紧他知道,他和别人差了多少他知道,他和自己的要求差了多少他也知道。但这事光他一个人知道不成,现在穆小让是他的另一半,牵着他的心,扯着他的时间和精力,他要让她明白,哪头轻哪头重,哪头紧急哪头可以放缓。他要让她明白,美好的两个人同行,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可以牵手,可以并肩,可以同步,但不可能我走上你的路,你侵上我的道,互相蹩脚。要不然,最后都没有路走,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当然,最后一句他没敢对她说,估计她听了,会又恼又怒,会伤心会落泪。
经历过人生的分分合合之后,佟一琮心里向往的是两个人牵着手,一辈子不松开,一起向前走,别再有波折磨难,别再为情所困所伤所累,感情上的平稳安宁是他心里的真实渴望和向往。
穆小让给他看过杜拉斯的那句名言: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这位法国著名作家、剧作家、电影编导,文学界的评价是,杜拉斯与日本的村上春树和中国的张爱玲同为“时尚标志”,她的文笔与独特风格使许多当代女作家为之着迷,把她的作品当作“圣经”。对于这位作家的文笔,佟一琮敬佩加欣赏,但就其充满着酷热、暴风雨、酒精和烦躁不安的一生,他的心里却是几多感慨,他的心里,穆小让不应该过那样的生活。平静舒服的生活,手拉着手,从老婆到老婆婆的日子才是属于穆小让的,这样的日子要靠理性来维护和平衡。大娃娃一样的穆小让欠缺的就是一份理性,这与年纪有关,也与性情有关,他知道,即使到了八十岁,她还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单纯和孩子气。
也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男人的思维是方块的,女人的思维是曲线的。男人理性,女人感性。佟一琮要做的是让感性的穆小让理性起来,至少在他学习的问题上理性起来,以便让他能抓住这一年的时光,掌握尽可能多的东西。现在的他,不希望有任何外界的人与事来影响和打扰到他的学习,影响他精力的集中。
道理穆小让懂,佟一琮心里的急迫她也懂。按照年纪来说,佟一琮已经过了学习琢玉的最佳年纪。琢玉是个功夫活儿,得把自己经年累月的泡在里面,从最初的解石到画活,再到琢玉,每一个环节都有太多的细节需要揣磨,远的不讲,岫岩琢玉的大师们,哪一个不是从小泡在岫玉堆里,看着学着做着,经过若干的失败,才有了后来一件件精美的岫玉雕刻作品。事实上,每一件玉雕作品的问世都不是一下成功,都要经历反复的琢磨,光是画活儿,便要根据玉石的特点、琢玉过程中出现的情况不停地进行调整,一件作品出来,少则十几次,多则几十次,上百次才能做出来。他清楚记得在一位不愿意让人知道名字的朋友的玉雕厂里见到的一件还没完工的河磨玉雕作品,上等的河磨玉,高一米八,宽厚各一米,墨绿色的玉肉温润,细腻若脂,作品确定创作主题是传统的福禄寿喜财。蝙蝠代表福气,梅花鹿代表禄,寿星代表长寿,笑佛代表欢喜,财神自然是财源。为了这件作品,设计师和雕刻师已经忙碌了两年多,根据推测至少还要一年以后才能完成。佟一琮第一眼见到这件作品时,便为它的浩大兼具细腻而动容,因为动容而自生羞愧,而觉得时间的紧急,学习的紧急。
这样的道理,这样的急迫,佟一琮讲给穆小让。他还对她讲,岫岩的玉雕师在思维、眼界、细腻、空灵的各个方面还有不足。他和岫岩的玉雕师们都比不了,同外面的高人更比不了。可他心里想撵上人家,超过人家,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办?只能拼了命的往前跑。
他心里急着盼着,却使不上力气。玉石的世界太大太美太炫,他着了迷,越是着迷,越是愿意往里面钻,钻得越深,懂得越多,他就越看到自己的浅薄。《中国玉雕工艺技术》、《张大千论画精粹》、《施秉谋玉雕作品集》、《罗丹艺术论》、《中国当代陶艺》、《中国玉文化论丛》上百本资料,摆在他面前,他一本本地读,一页页地看,看得越多越震惊,看得越多越惭愧。玉雕的品种很多,人物、器具、鸟兽、花卉等等,佟一琮敢说,没一样自己擅长。岫玉的种类也多,河磨玉、老玉、花玉、甲翠和普通岫玉,尽管他在心里想过很多,甚至一些细节他都会仔细琢磨,但毕竟还没做出一件拿得出手作品,在这之前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
佟一琮听说过玉雕祖师邱处机,但他最羡慕最佩服的人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的琢玉工艺家、雕刻家陆子冈。陆子冈擅常玉雕,曾雕过玉水仙簪,作工玲珑奇巧,花托下基枝,细如发丝而不断。《苏州府志》赞:“陆子冈,碾玉妙手,造水仙簪,玲珑奇巧,花如毫发”。还有《徐文长集》中载有“题水仙簪诗五道”。其中一道是“昆吾锋尽终难以,愁煞苏州陆子冈”。1962年,北京市文物工作队发掘清代皇室墓时得玉杯一件,杯柄上有“子冈”二字款,器身及盖雕满花纹,盖面上三只圆雕狮子,造型精美,是他的传世作品。他所雕的玉石跟同时期的玉石相比,有许多独到之处,尤其是刻款形式全部采用图章式印款。有的阳文,有的阴文,有“子冈”、“子刚”、“子刚制”三种。不显眼儿不固定,背面、器底、把下端、盖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发现。佟一琮听说过陆子冈见到皇帝驾到不下跪的传闻,他猜想,一定是指皇帝来参观玉工琢玉,子冈同学衣冠不整泥水污渍在身,皇上老人家就下了一道圣喻:免礼。
佟一琮一心想成为陆子冈那样的玉雕泰斗,不过,当他把这些讲给穆小让时,穆小让反过来劝他的一些话,分析下来,觉得也很有道理,增加了他不少信心。
“小哥,咱们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看问题呢?你只看到了木桶理论里的短板,却没看到你的长处。岫岩的大师们虽然取得了成绩,但他们在文化基础上是短板,这恰恰是你的长处,你系统学习过大学文化课。大师们的眼界还没有完全放开,你却在外面闯荡过,见识了别处玉雕的长处。现在,你要做的只是把你的长处无限放大。优秀的雕刻师不多,优秀的设计师更少。你没发现好多人都是在重复自己或者重复他人吗?创作枯竭是一个艺术家的致命死穴,雕工精细固然重要,设计并且形成自己的风格,才是重中之重呀。你是单纯想做一个雕刻师,还是一个集雕刻和设计于一身的人呢?”
穆小让的这些道理打开了佟一琮的另外一个思维,他意识到,或许,他小看了眼前的这个小女人,她看似娇柔,实际上却有独特的想法和见地。想想,这也是他观察的眼光偏差节,这么多年,穆小让在他心里不就是个小女孩儿吗?可她和他的生活曾经有过几年的时光不能交集,在那几年里,她独自面对一切,承担一切。如藤一样的女孩儿,已经在不知不觉里长成了一株小树,尽管还有些弱小,但她是独立的有思想和智慧的小树。
他想起了曾经有这样的幅画,从一个角度看是一只青蛙,从另一个角度看到的则是一匹白马。角度不同,结论不同。小让看他的角度全是优点,全是长处。尽管佟一琮心里明镜一样地知道,小让看问题不够全面,不够客观。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他明白哪些才是自己的长短板,应该把哪些优秀的才智发挥到极致。何况,小让这样做这样说,于他并不是一件坏事。男人需要的本来就是女人的认可、崇拜和支持。小让给他的不光是小女孩儿的任性调皮,还有小女孩的崇拜和信任,而这些足以让他热血沸腾,全身充满战斗力。
佟一琮不能否认,穆小让是他的一个动力来源。他又何尝不思念穆小让呢。他只是把这份思念藏起来,静水深流,内里的波澜,他自己感受得到,比如他会在夜深人静时想穆小让,想新疆的那一晚,想温泉的那一夜,想她的柔情似水,婉转动人,想她的娇喘吁吁,想她与他的呼天应地,与他的天衣无缝,与他的激情狂浪……每到这时,他就会血脉喷胀,恨不得立刻把小让搂在怀里,吃进身体里。可表面上,谁也看不出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或者说,别人觉得他更认真更刻苦更玩了命地学。他真在学,可他也真的想穆小让。
穆小让对佟一琮的思念自然外露,不藏不掩,刚见面就扑到了他怀里,虽说美院里的学生们多是狂放人士,但大庭广众之下的拥抱,还是让佟一琮心脏狂跳脸皮滚烫。接着,他又迎来了另一个意外,穆小让问,“程小瑜来看你没?”
佟一琮不知应该咋回答穆小让的提问,这样的提问让他不知所措,让他不安,让他猜想她这样问啥意思。要知道,穆小让以前听见程小瑜三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好像俩个女人之间有着盗国害家刨祖坟扔孩子下井的深仇大恨。事实上,他已经把对程小瑜的感情鸟悄儿地藏在了心里,一点儿水花都不让起,说错话都不会提到程小瑜三个字。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回不去了,莫不如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何苦要惹穆小让不高兴,回头哄着劝着的还得是自己个儿,虽说穆小让像大娃娃一样,哄一哄就能好,那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才不给自己惹麻烦呢。
穆小让知道他不明所以,直直爽爽地说了前因。程小瑜的电话打到了佟一琮家里,接电话的恰巧就是穆小让,俩女人从争论到和谈,最终电波里的战斗才算平息。
“她要和你结拜为兄妹。”穆小让并没谎报军情,她的话进了佟一琮耳朵不到半小时,程小瑜便出现在了美院的校园,出现在佟一琮面前。
如果说当年的程小瑜让佟一琮惊为天人,今天站在他面前的程小瑜则变成了一个全身四溢着韵味的精致女人。精致和漂亮不同,精致是后天修炼的结果。天生丽质的程小瑜已经修炼成了一个自信智慧全身洋溢着吸引力的女人,完成了从漂亮女孩儿到完美女人的蜕变,那种精致自内而外发散,吸引了校园里的诸多目光。
“一琮,小让,好久不见。”程小瑜大方的伸出手,真诚地和面前的俩人握手。
佟一琮注意到,程小瑜对他的称呼是自然而然的“一琮”,而不是以前的“虫虫”,这种称呼,让他或多或少有些失落,觉得俩人之间似乎真的生分了。毕竟,那个呢称是他和程小瑜的专属,如今,她却再也不会提及这个名字,仿佛这个昵称从来不曾存在过。很快,他又释然,一起走是缘分,放开手是缘尽,能够在最好的年纪里手拉手心贴心的走过,分开了还能够保持这份平和从容,已经难得了。试问,有多少曾经你侬我侬爱得死去活来的有情人最后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很多时候,那份感觉从浓变淡,到最后越来越淡,淡到好像不曾有过。曾经伤过的心,经过时间的修补,再拿出来看,依旧是红红的,活活的。这世上没有什么受不了的伤,再大的伤在时间面前,也会显得微不足道。
相比程小瑜,佟一琮觉得自己不够大度不够坦然。不看别的,单是程小瑜面对他和穆小让的那种气度就不是谁都能做到。他问自己,如果遇到程小瑜现在的那位,他能做到从容自然吗?怕是很难,至少做不到像程小瑜一样气定神闲。这样一想,他便觉得汗颜,也许这就是气量和气度的差距吧,与性别年纪无关。他突然意识到,他应该从程小瑜身上学点什么,增加点什么。他又在猜想,这几年,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的爱人经历过了多少的风风雨雨,才历练出了这份从容镇定,淡然自若?背后有多少的泪水和痛苦?多少的心酸和苦楚?
以他对程小瑜的了解,即便在泥坑里打过滚,即使吃了再多的苦头,身上心上受过再多的伤,即使万箭穿心剥骨抽筋,现在的程小瑜也不会讲出一个字。她是一个看重结果的人,她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过程中的苦与痛、伤与泪,她可以完全淡化,或者忽略不计。也因为这样,她才是程小瑜,才有了今天的光彩照人,就像凤凰浴火一样,重生的程小瑜只会更加美丽和让人震憾。
2
交谈的地点很快转移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三个人坐在包间里,程小瑜坐在一侧,佟一琮和穆小让坐在另一侧。这样的座位安排并非穆小让故意,而是程小瑜的主导。佟一琮注意到了程小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女强人,或者强女人才有的气质,指挥若定。说心里话,他欣赏这样的女人,但却爱不起来了,或者说,程小瑜给他太大的压力,一种居高临下的压力。他更喜欢娇柔的女子,小鸟依人的女子,比如身边的穆小让。
想到这儿他又笑了,人是多么可笑的动物。无论他还是程小瑜,都曾经以为除了彼此,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可是事实呢,他踏踏实实的爱上了穆小让,尽管这爱里杂夹着兄妹情。而程小瑜呢,她爱上别人了吗?现在的爱也能如以前那样纯粹吗?不,他能觉察得出,程小瑜现在的爱不再纯粹了,随着时光阅历经历,爱的纯度越来越低,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事,程小瑜幸福了,而且这份幸福是她给予自己的,是她自己想要得到的。
佟一琮隐隐感觉到了穆小让的不安全不自信和底气不足,她有些无所适从,仿佛手脚都不知如何放,眼神也是闪闪烁烁。坐下后,他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穆小让一下子安稳了,对他抿嘴浅笑。
一切尽落程小瑜眼里,程小瑜会心地看着他俩。仿佛眼前是一对小弟弟小妹妹,那份大气从容不迫让佟一琮心里又是一动。这一动无关男女情愫,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欣赏。
直到这时,佟一琮才仔细打量程小瑜,觉得用怒放的花朵形容程小瑜一点儿也不为过。此时的程小瑜俨然就是完全绽放的女子,原来的长发已经削成了短发,经过精心的打理不失女人的温婉,妆容精致,绿色的修身连衣裙本是极难驾驭的色彩,却被她穿出了风情万种。颈间腕间的翡翠首饰,更是让她有了内敛的珠光宝气。
程小瑜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一琮,小让,我这次来,专程请你们参加我的婚礼。”
新郎不是当初从佟一琮身边抢走程小瑜的地产老总,关于其他,程小瑜讲的并不多,她不想说的,佟一琮不会问。他清楚程小瑜已经不是当年的程小瑜,她已经成长为一个铜墙铁壁的女人。由娇娇女到女强人的历程,一路是用泪水汗水和血水浇灌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付出和经历已经开出了娇艳诱惑的花,程小瑜最初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莫忘初心,要果得果,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佟一琮和穆小让连说恭喜。只是俩人的恭喜里各有各的情感色彩。佟一琮既为程小瑜的归宿开心,内心又酸溜溜,说不出来的滋味,毕竟这个女人是他的初恋,是他曾经的最爱,如果没有感触,除非他不是男人,或者说,除非他从来没爱过程小瑜。他当然是个纯种男人,这一点程小瑜和穆小让最有话语权,他对自己的战斗能力一直引以为豪。他自然也深爱过程小瑜,这一点他到死都敢承认,只不过在穆小让面前他得藏着掖着,为的是不给自己找麻烦,可事实上,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博爱呢,不希望多些女人喜欢自己呢?可女人不认可这个事实,总希望男人只爱她一个。所以男人常常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女人则被谎言哄得心花怒放。佟一琮认为这只是人性,由男人的天性所决定,至于如何去做,则需要各人的把握,不能无视原则,没有底线。
穆小让终于放下了悬着的那颗心,她嘴上从来没讲过,可她心里认为程小瑜一天不名花有主,佟一琮就处于不安全的频道,她就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这方面,她远不如程小瑜想得开想得透,或许还是她年纪小经历少。无论男女都是经历越多视野越开阔,想得越开,悟得越透。
程小瑜讲的第二件事,“奶奶去世前,特意叮嘱我,无论如何要和你结拜为兄妹,她老人家总是念着你的好,说你性格好,你做菜好,你包容人照顾人……总之,在她老人家眼里,你样样都好。你以后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亲的娘家人。一琮,小让,你们愿意吗?”程小瑜眼里亮晶晶,闪着光。
“唯一最亲的娘家人”这几个字,程小瑜哽咽着说出来。佟一琮、穆小让俩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程小瑜的泪光,让他们动容。孤苦伶仃这四个字从佟一琮的脑子里钻出来了。片刻,他又觉得这四个字用在程小瑜身上实在是荒谬,她是那么一个强大的女人呀。
这时的佟一琮忘了一个事实,再强大程小瑜也是女人,也需要亲情的呵护,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专程来看佟一琮,讲出自己的心里话。
程小瑜这几年里的经历也在短短的时间里轻描淡写的复原再现。和佟一琮分开的这几年,程小瑜发生了太多的故事。她的事业很成功,在那位地产公司老总的帮助下,她有了自己的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其实我也变了很多,变得少了棱角,不敢有棱角,棱角多了,人家咬你方便下口。我现在和生意场的人在一起,变得很世故,即使与讨厌的人打交道,看在生意的份上,看在钱的份上,我也能扮出一张笑脸。”只是这几年,与她并不亲近的父母双双意外离世,最让她难过的是抚养她成长的爷爷奶奶在父亲离世不到一年也去世了。程小瑜紧抿嘴角,抽动鼻翼,眼见着要滚落的泪珠硬生生咽了回去。
穆小让的心立刻软了,她伸出手,握住了程小瑜,“小瑜姐姐,我没想到这几年你出了这么多的事,我还……”她指的自然是电话里对程小瑜的出言不敬。
“人经历的事情多了才能成长成熟,渐渐认清什么是最想要的,什么是应该坚持的,最主要是知道什么样的自己才是最好的。只有最好的自己,才能遇到最好的别人。花开蝶自来。”程小瑜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不过,你可不能叫我小瑜姐姐了,我得叫你小嫂呢。”
程小瑜打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了佟一琮久未得见的河磨玉凤佩。当年俩人结婚时,索秀珏送给俩人的龙凤佩,随着俩人分开天各一方,一枚跟着佟一琮,一枚跟着程小瑜。程小瑜把凤佩郑重的交到了穆小让手上,“你这才是这枚凤佩的真正主人。”
穆小让没说话,她的手替她说了,她的手抖了一下。河磨玉的凤佩就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弯着,只要再弯一点点,这枚凤佩会攥进她的掌心。当初小哥和程小瑜结婚时,她亲眼看到龙凤佩一枚戴到了小哥的颈上,一枚戴到了程小瑜的颈上,她羡慕得要死。不是因为河磨玉的价值高,只是因为那一龙一凤代表着小哥和小哥的另一半,现在,这枚凤佩就在她的掌心,温润细腻,闪着河磨玉独有的光泽。她的手一直在抖,等了盼了想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踏踏实实成了小哥的另一半。穆小让突然就哭了,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可她知道那是开心的眼泪。
程小瑜怎么会不懂?她拿起凤佩,轻轻地挂到穆小让的颈间。“这枚凤佩跟小嫂真配。”
佟一琮愈发不敢相信看到一幕,这是电影还是电视剧,还是刚刚流行起来的微电影。眼前的程小瑜表面看云淡风清,内里的程小瑜呢,也是如此吗?她真的把自己修炼到这样的程度了吗?如果真是如此,这个女人的内心已经强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时间无敌,改变了所有人,也改变了人心。他的心里有些隐隐地疼,疼里又杂夹着敬佩和欣赏,他心疼她的经历,敬佩她的勇气,欣赏她的气度。但他最清楚一件事,这一刻,最需要他心疼的人是身边的穆小让。和程小瑜相比,穆小让太嫩太软了。他擦干了穆小让的眼泪,动作轻柔细腻。穆小让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她懂得他在用行动表达对她的爱。她轻轻拉下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在外人面前这样秀恩爱,会让人笑话,又何况在她的眼里心里,真正的恩爱是不必秀出来的,就如同静水深流,波澜不惊。她偷瞄了一眼程小瑜,发现程小瑜正在看她,她羞涩的一笑低下头。这一低头,倒是让佟一琮生出了更多的怜惜,看似任性刁蛮大娃娃一样的穆小让是个至柔的小女人,会让男人不自觉地生出呵护之心,觉得应该保护她照顾她。
对面的程小瑜微笑的看着他们,眼神突然跳到了一边。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跳出佟一琮的观察,他的心里猛地狠疼了一下。旧爱新欢都在眼前,佟一琮承认,他做不到心平如水。他或许骗得了程小瑜,或许骗得了穆小让,唯独骗不了的是他自己。不经意的时候,欢喜悲伤的各种心绪,已经将他暴露。都是心头肉,都是扎扎实实地爱过疼过。事过境迁,可在心底存着的,还是不能碰,一碰就软了,变成了一汪水。
程小瑜和穆小让却没发现他内心的起伏。穆小让的目光落在了程小瑜颈上的翡翠挂件,那是老工,清代大号双凤长寿佩,直径6厘米左右,雕工精细,因为是古物,佟一琮说不清楚价值,但仅从那块翡翠的品质,便能猜到价值不菲。如果是出自名家之手,便是绝世之宝。
三个人谈起了各种玉件不同名称的寓意。话题到了这上,佟一琮也有了兴致,三个人的讨论津浸有味,风声水起。
玉石行有句行话叫做“玉必有工,工必有意,意必吉祥”。不同的图案有不同的寓意,寄托着人们不同的信仰和愿望,或健康长寿,或姻缘美满,或金榜题名,或财源广进,或子孙满堂。人物篇中除了常见的观音和弥勒佛,还有罗汉代表能逢凶化吉和驱邪镇恶,八仙八宝和寿星代表长寿,送财童子、如意童子和渔翁代表生意兴隆和连连得利。动物篇里羊指三阳开泰交好运,蝉代表一鸣惊人,孩子聪明,挂腰间寓意腰缠万贯,乌龟代表长寿,蟾衔铜钱表示招财,蟾与桂树一起寓意蟾宫折桂,貔貅代表招财进宝,只进不出,吉利祥瑞。植物篇里豆角叫做四季发财豆,莲荷和梅花寓意和和美美,莲荷和鲤鱼一起寓意年年有余,莲荷和桂花一起寓意连生贵子,一对莲蓬寓意并蒂同心,竹子代表竹报平安和节节高升,石榴葫芦代表多子多福,白菜指百财。
说是三个人谈。可说起玉石的话题,没人说得过佟一琮。穆小让偶尔还可以插上几句,程小瑜基本是只出两只耳朵就成了。佟一琮很快觉察,“说是请你吃饭,结果变成听我念叨玉石。”
穆小让说:“小哥心里只有玉。”
程小瑜说:“不对,还有小嫂呢。”
穆小让的脸红了。接着说出了让佟一琮和程小瑜都想不到的话。“小瑜姐姐,我来作你和小哥结拜兄妹的见证人,好吗?既然你把小哥当成了世上唯一的最亲的人,小哥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以后,我家里的东西,除了小哥,什么都可以与你分享,但小哥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你不许碰、不许惦记,我是醋缸。”
佟一琮哭笑不得,只能低着头不说话。穆小让的孩子气总是不经意的流露出来,只怕到了八十岁,孩子气也仍然在。
程小瑜爽朗的笑了,“小让……不,小嫂,你应该请我吃饭,好好感谢我,把这么好的男人让给你了。”
饭自然是免了,各自都有要忙的事。当天晚上,程小瑜便返回了上海,佟一琮和穆小让要送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帅哥突然出现了,超过一米八的身高,英俊阳光,见到程小瑜,轻轻叫了声“程姐”,俩人随后上了一辆宝马车。帅哥对程小瑜恭敬有加,程小瑜拉下车窗,回望佟一琮的眼里闪出了泪花。
佟一琮明白程小瑜的身价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他心里涌起一阵酸涩,接着便是自豪。他记起了《庄子大宗师》的那一句“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两条小鱼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这样的情景也许令人感动,但是,这样的生存环境却是出于无奈。对于鱼儿而言,最理想的情况是,海水终于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相忘于江湖。在自己最适宜的地方,快乐的生活,忘记对方,也忘记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他想,能够忘记的鱼,或许是最快乐的。而如果有其中一条鱼不能忘记呢?对于人,对于感情或许也是如此吧。相濡以沫,有时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或是无奈。“相濡以沫”令人感动。而“相忘于江湖”则是一种境界,或许更需要坦荡、淡泊的心境吧。能够忘记,能够放弃,也是一种幸福。
对于程小瑜的一切,他早就想通,已经做到了淡然,不过,程小瑜却在最后的时刻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虫虫,我的QQ为你设了隐身可见。”佟一琮心里又是一动,这声虫虫,让他清楚程小瑜仍是那个懂风情解风情,风情万种的女子,她总能让人的心里惦着想着痒着,没来由的抓心挠肝。她总是若即若离,忽近忽远,一切做得不着痕迹。这样的女人可爱又可怕,她让人着迷,又让人无法掌控,把女人的魅和媚发挥到了极至,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但这样的女人不会归属于任何人,永远只属于她自己。
佟一琮清晰地听到心底的一个声音告诉他:佟一琮,你还爱着程小瑜。
另一个声音也同时告诉他:佟一琮,珍惜当下,珍惜身边人。
那天晚上,佟一琮的宿舍同学找出种种理由,果断而坚决的把小小的空间留给了他和穆小让。心惊胆颤的情境,急迫的心情,佟一琮很快缴械投降,面对身下娇羞的穆小让,他一脸愧意。这个小女人是爱他疼他的女人,他怎么能只顾自己的快活?他要给她人间的极乐,让她知道他对她的疼爱。穆小让和他眼睛对着眼睛,心贴着心,她抬手抚着他紧蹙在一起的浓眉,纤细的手指在他脸上身上滑动,一厘米一厘米的侵占,挑逗,佟一琮重新进入战场。这一次的游龙戏凤颠狂猛浪,小小的单人床随着他的动作吱哑作响,和穆小让一起震动喘息。他却不管不顾,上天入地横冲直撞,直到穆小让从嗓子眼里挤出已经哆嗦的“小哥,我不行了,饶命。”而后突然昏迷,佟一琮才停下,抱着她,轻喊着:“小让……”
3
人真的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心疼着穆小让,另一面又惦记着程小瑜。刚刚送走了穆小让,佟一琮便找到电脑,登录已经很久没用的QQ,程小瑜始终是灰头像,盯了一会儿,心绪平静了。一想也正常,她那么忙,哪有时间上QQ呢。又一个闪念,她都会为谁设置隐身可见呢?她的心里都装着谁呢?有些女人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男人,比如穆小让。可是有些女人,诸如程小瑜心里可能像男人一样博大。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物种。
胡思乱想一会儿,他抽回了神。暗骂自己,“佟一琮,这样下去可不成,你的时间可不是用来胡思乱想的。要做应该做的事。”什么是他应该做的事,自然是和玉石相关的一切,随意地浏览资料,他看到这样一份资料。
一块黄石头改变了一座城
云南德宏州首府芒市北边三十多公里有一座小城——龙陵(县)。
龙陵出产一种黄色的石头,乡民们用它们盖房子、垒猪圈,没当成好东西。这类石头里有的外形很好看,于是有观赏石爱好者发现了它,取名黄腊石,是观赏石中一个不错的品种。那时候这种石头还很便宜,几百块钱可以拉一农用车。
这种黄腊石属于石英岩类,很硬。它的色彩很丰富,有红,有黄,有白,多为透明状。近10年来,搞玉雕的人发现了它,用它雕成玉石首饰也很漂亮。
也是最近10年,翡翠白玉价格疯涨,玉雕艺人们也开始寻找替代的玉石原料,于是黄腊石被选中。云南人开始炒作,先给这种石头起了个好名字。这种石头产于龙陵,这种石头又是以黄色为主,于是取名黄龙玉,相比黄腊石的土名字马上身价百倍。云南省组织出书,包装宣传。龙陵县以此立为支柱产业。过去几百元一车的石头炒到一公斤几千几万,农民们发了财。于是全国各地的玉商们也纷纷拥入,采购原石,加工出售。玉雕艺人们也纷纷迁来龙陵建加工厂。那些搞矿产的大老板们也赶来买山头,打矿洞,开原石。最后是地产商们也来了,建立一个有一个玉石城。现在龙陵要打造世界级的黄龙玉产业中心,一个又一个楼盘拔地而起。过去的一个贫困县变成了一座生机勃勃的小城。现在要在龙陵找老房子已经不多了。县政府旁边还有一段老街,恐怕也等不了几年就要拆迁了。县政府还在老地方,楼房已显矮小破旧,估计早晚也要迁居。
老城旁边的新城已初显规模,宽敞漂亮,比老城强多了。
一块黄石头真是改造了一座城!
佟一琮一肚子愤愤不平,在他的眼里心里,黄龙石无论是品质或者其他都是无法同岫玉相比,可身价却远在岫玉之上,这是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谁都知道,岫玉列位四大名玉,而今却被诸多的后来者居上,若是先天..不足也认可了,关健是事事处处都要远胜于其他,却因种种原因远远落于人后,这种情况的出现难道不值得深思和探究吗?谁的功谁的错?错在哪儿?怎么弥补?人家凭着黄龙玉能改变一座城,咱们不能凭着岫玉改变鞍山?改变从哪儿开始?向着哪个方向?
这时,步凡突然上线,佟一琮把一块石头改变一座城的资料复制给步凡。接着打出了上面的一堆话。
步凡发过来一个段子:高原上,再努力也烧不开一壶水,说明环境很重要。骑自行车,再努力也追不上宝马,说明平台很重要。男人女人再优秀,没另一半也生不下孩子,说明合作很重要。一个人再有能力,也干不过一群人,说明团队很重要。想有保障,买再大的水桶都不如挖一口井,说明管道很重要……知道岫玉差什么了吧。
佟一琮无语,除此外,他还能说什么?他又能左右什么?心里再难受再不平,也只是他自己个的事,他愁死急死,有用吗?他没那那行风行雨的本事,当下做好自己的事守好自己的本分是正事。或许做好自己,才是他能为岫玉做的最大的事。
步凡知道他心思,发来天工奖入选作品图片,让他从纠结里跳出来。佟一琮的眼睛立刻亮了。中国玉雕、石雕作品天工奖评选活动是“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简称中宝协,在2002年创立的一项专业评比活动。这项评比活动的推出填补了当时此项领域评选活动的空白。每年的天工奖颁奖活动已成为业界同仁的年度盛会,各地玉石界的前辈新秀,旧友新朋欢聚一堂,交流心得,切磋技艺,俭朴而热烈。拿到天工奖成为全国玉雕、石雕行业从业人员的最高梦想,这个梦张三会做,李四会做,佟一琮当然也会做。为了这个梦,佟一琮关注每一届天工奖评选。
说来天工奖也有故事。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中国玉雕行业的状况已然不容乐观,国外市场持续低迷,国内市场尚未开发,到处都是产品打折、原料浪费、组织涣散、生产停滞、工艺粗放、无艺术创新可言的萧条景象。在这样的形势下,2002年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组织发起了首届“中国玉雕、石雕作品‘天工奖’”评选活动。奖项设立之初衷,就是要将行业内最优秀的作品展示出来,把当代玉雕通过“天工奖”推向社会,为整个行业提供一个共同参与、共同进步的平台,树立行业标杆,引导行业的发展方向。首届“天工奖”评选活动,没有任何经验可借鉴,没有专职人员可调迁,也没有一分钱的经费可以支配。幸运的是,主办方的满腔热情得到了业内同行的积极响应,特别是新疆和田玉石的大力支持,解决了“天工奖”筹备经费的困难,让“天工奖”顺利地迈出了第一步。第二年,“天工奖”结集出版了首部典藏集,其板式、风格沿用至今,被业内奉为经典之作。天工奖分别设立金奖、银奖、铜奖、最佳创意奖、最佳工艺奖、优秀作品奖。
天工奖的参赛作品材质丰富,翡翠、岫玉、玛瑙、独山玉、绿松石、青金石、琥珀、珊瑚、象牙、煤晶、水晶及各类宝石、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昌化石,一应俱全。不同背景的玉雕师以完全不同的价值标准表达各自的水平价值取向。
一件和田红玉作品《钟馗》出现佟一琮眼前,钟馗是玉雕的传统题材,大多以写实技法雕琢钟馗的降妖除怪。这件作品选用珍罕的和田红玉籽料,雕琢出微醺的醉钟馗,一改传统钟馗的威严,设计出的钟馗形象可爱,玉色喜人。
和田红玉本身就是极罕见的和田玉种,作品所选用的原料皮色酱紫,肉色红艳,油润若脂,细密坚硬。作者巧妙设计,在原料中部凸起处开窗,巧施工艺,精心雕琢,微醺的红面钟馗形象呼之欲出。周围以阴刻线条勾画出钟馗的官帽和须眉,使得美玉的皮与肉由深而浅,过渡自然。钟馗的传统形象是豹头环眼,铁面虬鬓。为了表现红玉的色彩,设计出醉钟馗的形象,面部红艳,环眼微闭,狮口微张,虬髯飘逸,神态恬淡安适,不怒而威。左侧一个酒坛横置,与醉钟馗相呼应,为作品增添了妙趣。
钟馗是中国传统诸神中唯一的万应之神,要福得福,要财得财,有求必应。不仅是中国民俗祭祀的对象,同时也是文人骚客吟诵的对象,苏辙的《旧钟馗》:“济南书记今白须,岁节钟馗旧绿襦。举手托天欣见雪,破鞋踏冻可怜渠。滔滔时辈今黄壤,六六年华属老夫。儿女未容翁便去,银瓶隔夜浸屠酥。”唐寅的《钟馗赞》:“烈士骨不可屈;烈士精久乃灵。嗔尔目阶可触;正尔心邪可擒。钦尔风望尔容;魑魅魍魉咸潜踪,千秋之下真英雄!”
关于钟馗,佟一琮知道另外一个小知识。钟馗本是一种植物,捉鬼天师钟馗,因民间流传甚广的钟馗捉鬼图而为人所熟知。然而钟馗并非人的名字,明代李时珍 href='1158/im'>《本草纲目》记述。钟馗源于仲葵,是一种植物的名称,椎本可以当武器用。有人借用其谐音编出一个手执仲葵椎打鬼的钟馗。因故事讲的是专门捉拿恶鬼,很符合人们的心理,故受到欢迎。
众多的作品中,佟一琮发现了一件岫玉作品《云烟入画》。作品采用上等老玉制作,玉质坚硬细腻,水润亮泽。外形呈花瓣状雕刻,在雕琢上随形用俏,用糖色完成意境渲染,通过树木,山石,人物构成了画面云雾缭绕的意境,作品中人物以虎溪三笑为背景,充分体现三人相拥为一体,展现出和睦相处的氛围,也蕴含了人类对和谐寄托的美好意境。
一会儿,又看到了另一件岫玉作品《水调歌头》作者充分利用岫岩花玉俏色特性,因型施艺,构图巧妙,情节丰富。色彩艳丽的书简,写实生动的杯爵,飘渺灵动的云带,动态秀美的人物,无一不细致入微,栩栩如生,彰显了主人公宽广的胸怀和细腻的相思之情,而那相思之人就在云山雾海中冉冉升起的明月当中。相思之人的援琴正与那书简中的笔墨砚台相呼应,体现了在那远方之人相互想念之情。
按佟一琮推想,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岫玉的踪迹,果然,当索阿姨、国大师等一些岫岩玉雕师的名字和作品不断从电脑屏幕上显现,佟一琮心里有了从未有过的自豪,他好像看到了岫玉像一个闪亮的明星,被人追着撵着粘着,原本消沉低落的心态,也因此好了起来。
佟一琮感激步凡,相识之初到现在,这位老兄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俩人之间没有利益的交集,没有权势的依仗,完全是心神之交。古人说,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也正是因为以心相交,俩人之间的友情绵长醇厚。他和步凡平时的联络并不多,有时一月两月才会联系一次,可是无论在电话还是在网络上,从没觉得彼此有了疏远,说话办事,不用客气,不用拐弯,直接切入主题。
有时,佟一琮会想,人这一辈子称作哥们和朋友的人可能不计其数,不同的阶段,不同的人走进生命,又有不同的人渐渐淡出。生命中不断有人走近走远,经过时间的不断淘洗,最后还在身边还在心上的,屈指可数,珍藏温暖的记忆,珍惜拥有的疼惜,将阳光挂在嘴角,春风装入胸中,朝着笃定的方向,在路上,向前走。无论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都应该懂得珍惜,这一刻在一起,下一秒也许就会分离,生命中有着太多无法预见的变数。一辈子其实不长,不过是月落日升,闭目睁眼,能遇到宽厚惦念的亲人,亲密包容的爱人,肝胆相照的友人,是多么幸运的事。这样一想,便会彻悟,幸福并不复杂,饿时饭,渴时水,冷时衣,穷时钱,困时眠,爱时牵挂,离时回忆,真正属于自己,只有当下这一刻。心里装着幸福,满目皆是蓝天青山小桥水车,快意人生。
那天晚上,佟一琮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里他身着唐装,身处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那儿好像是鞍山,又好像不是。那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市场正门对着一条宽阔的大道,远远就可以看到上面写着“玉石”两个字。
佟一琮在梦里笑了,全国的玉石市场他知道的不少,鞍山至多在玉佛苑附近有些店铺,和专业的玉石交易市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眼前的一切又觉得那样真切,他仔细地瞧着,“艺术与市场对接,才华与财富转换”的大块宣传语格外醒目。一路走,一路有人对着他笑,他觉得好奇怪。仔细一瞧,索阿姨,国大师,还有岫岩的好多玉雕大师都在其中。
这时,花雪痕突然出现了,对着他笑,却不说话。花雪痕已经不是当初青涩的模样,不折不扣的白领丽人,略带冷艳。她拉起他的手走向一处古香古色的房屋,还没走近,远远听到了高山流水的古筝声。他推开门,赫然看到对面墙上写着“佟一琮工作室”六个字。佟一琮愣了,他回望旁边的花雪痕,花雪痕还在看着他笑,示意他接着看,不要分神。
室内的装饰也是典型的中式风格,造型、色彩、图案等方面十分讲究。气势恢弘,壮丽华贵。高空间、大进深、雕梁画柱、金碧辉煌,造型对称,色彩对比,装饰材料以木材为主,精雕细琢,瑰丽奇巧。
突然,梦里的场景变换成了一间书房,两对书架、一张红木写字台、一把官帽椅,四周是两张中间带小条案的皇宫椅,一对黄花梨多宝格,一张小琴桌,一张明式罗汉床,书房里随处可见河磨、老玉、花玉等等不同岫玉作品,其中以花玉最多。佟一琮觉得这间书房仿佛蕴藏着一种魔力,踏入这个空间,便会把外界的聒噪全然抛到脑后,心突然就沉淀下来,头脑变得清醒,从内心生出安静的渴望。
穆小让站在书架旁,怀里抱着一个男婴,孩子白胖胖,像年画里的人儿。佟一琮细瞧那孩子的眉眼样貌,简直就是他小时候的翻版克隆。
佟一琮第二天便把梦到的情形一一画了出来。春节回到岫岩,这幅画被他随意的放到房间。没想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画的旁边多出了一行娟秀的铅笔字。
梦里依稀,求者戚戚,闽者为伴,天地澄明。
佟一琮愣住了,那是老娘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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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记忆里,老娘只读过九年书,文化底蕴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怎么会写出这样的文字?按字面的意思解释,老娘知道这是梦里的情景,可是关于这个梦,他从来没跟老娘提过一个字,更没讲过他对拥有工作室的向往,老娘怎么会了解的如此清晰?“闽者为伴”指的是什么?闽,是福建的简称,梦里有花雪痕,她是福建人,难道花雪痕会帮助实现这个梦?可是这一切是不是太可笑了?
转念一想,佟一琮想开了。有什么奇怪的,老娘让人奇怪的事情多着呢,她是个谜一样的人,老爹都解不开,难道他能解开?但他又觉得老娘的这十六个字暗藏着什么玄机?
趁着老娘进到房间,只有娘俩在,他把问题扔了出来。“您老人家指的什么,直接告诉我得了,省得我又是猜又是想,惦记着闹心。”
安玉尘不说话,纤细的手指在画上反复地摸挲着,一会儿功夫,眼泪一滴一滴落到画上,打出了一个湿晕又一个湿晕。“我已经泄了天机。能说给你的,只能是这么多,已经够多了。”
佟一琮明白,他不能再追问。老娘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十六个字里,藏着的内容确实已经够多了。现在,他惊诧和恐慌于老娘的眼泪。按道理,如果他的将来真如画里所示,梦里所指,应该是功成名就,而且穆小让还会为佟家添个大孙子,按理儿说,老娘知道这些应该开心,咋还暗自垂泪呢?他走到老娘身边,双手放在了老娘的肩上,老娘的肩瘦瘦的,摸得到骨头。老娘的眼角嘴角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没来由的,他心酸难受。弓着身子,下巴靠在了老娘肩上,老娘抬手,在他手上拍了拍,“儿子,凡事都是定数啊!”
定数。这个词让他想起了前阵子看到的印度大师关于灵性四句话。第一句,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这意味,没有人是因为偶然进入我们的生命。每个在我们周围,和我们有互动的人,都代表一些事。也许要教会我们什么,也许要协助我们改善眼前的一个情况。第二句,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我们所经历的事,不可能,绝不可能以其它的方式发生,即便是最不重要的细节也不会。并不存在要是我当时做法不一样,那么结果就会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而且一定要那样发生,才能让我们学到经验以便继续前进。生命中,我们经验的每一种情境都是绝对完美的,即便它不符我们的理解与自尊。第三句,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每一件事都正好是在对的时刻开始的,不早也不晚。当我们准备好,准备经历生命中的新奇时刻,它就在哪里,随时准备开始。第四句。已经结束的,已经结束了。这是如此简单。当生命中有些事情结束,它会帮助我们进化。这是为什么,要完整享受已然发生的事,最好是放下并持续前进。
老娘的定数,和这四句话完全相符,但却更简单,更深刻,难道一切都能归到定数里吗?包括那个真真切切的梦,包括眼前的画?
同样反应过度的还有老爹。佟瑞国看到那到那幅画,第一反应是要撕掉。老娘立刻拦住了,“不能撕。定数逃不过的。”
定数两个字又一次从老娘的嘴里说出来,佟瑞国的手垂了下去,眉毛却竖了起来,看向佟一琮的眼神就像面对阶级敌人。
佟一琮不解也不服,心说这是咋了?又惹老爹哪根神经了?不是让学琢玉了吗?不是让去美院了吗?不就是画了一幅画吗?咋又风雪雷电的?他心里还窝着火呢?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做才是对?
可心这时候突然推门进来了,见着三人的状态,先是一愣,瞬间挎住了佟瑞国的胳膊,“姥爷,我想吃油炸蛾蛹了。你说给我做的,到现在还没做,我都馋死了。我要吃!”说着话推着佟瑞国出去了。
佟一琮顶佩服可心这一点,见风使舵,调节空气的本事一流。几..年不见,这个小丫头变化特别大,学习成绩和当年的佟一琪差不多,始终在中游晃来晃去不上不下,模样却出落得比佟一琪还要水灵,据说时常会有些小男生跟在屁股后面转,她则像个小公主,爱理不理,高兴了给个笑脸,不高兴一脸凶相。不过,这丫头的情商高得吓人,用佟一琪的话来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吃饭能送人十里地。”韩风听到这话肯定是一脸不悦,“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我闺女是情商高,将来肯定会是商界的白骨精,不信你就瞧着吧。”对这话,佟一琮深信,原因简单,他在可心身上看到了程小瑜的影子。
由一个梦引发的风波总算被佟一琮漂亮外甥女化解了。可他的心病并没有因此结束,他还惦记着他的顶级玉雕大师梦。
事实上,经过学习和实际操作,佟一琮对玉雕的各类雕刻技法,阴刻线、勾彻、隐起、浅浮雕、高浮雕、圆雕、活环、镂空雕、花下压花、打孔、底子、挖膛、抛光、剪影、汉八刀、跳刀都有所了解。
而对于俏色的运用,更有了他的心得。玉料本身不同的天然颜色,巧妙的琢刻成物体外表的肤色或器官,若能雕刻的恰如其分,则有巧夺天工之妙。俏色是玉雕工艺的一种艺术创造,不同于绘画、彩塑,也不同于雕漆、珐琅,它只能根据玉石的天然颜色和自然形体“按料取材”、“依材施艺”进行创作,创作受料型、颜色变化等多种人力所不及的因素限制的,一件上佳俏色作品的创作难度是很大的,其价值也是很高的。
薄胎技艺、梁链技艺、镂空技艺等特殊工艺,难度极大,在琢制中如果技术不精或稍有不慎,就可能崩裂出纹痕,也就大大降低整个作品的艺术价值,甚至会前功尽弃。险工能充分体现玉雕大师的胆识、技术和耐心。佟一琮还是心有畏惧。
一直利用业余时间在索秀珏玉雕学校讲文化课的穆小让给他提了个醒:“小哥,去看看玉佛,想想你的佛脉,也许你能有新的启发。”
或许真如安玉尘所说,冥冥之中皆有定数。佟一琮和穆小让在一个飘雪的天气,来到了鞍山玉佛苑。
占地面积约10万平方米玉佛苑位于鞍山市玉佛山风景区,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玉佛苑以玉佛阁为主体,由天王殿、舍利堂、钟鼓楼、药师殿、地藏殿、罗汉圣地、玉带桥、三洞式山门、长廊、配殿等组成,融玉文化、佛文化和山水园林文化为一体,古朴典雅,气势恢宏。
佟一琮去玉佛苑,正赶上新山门正式启用不久,山门正中间的垂花门上端悬挂着“玉佛苑”九龙金匾,这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北京师范大学启功教授亲笔题写。
进入新山门后的第一重殿——天王殿,采用重檐歇山式结构,殿中供奉弥勒佛,弥勒佛名“阿逸多”,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弟子,南天竺人。佛经上说:释迦牟尼佛的教法流传一万年,其后世界道德逐步提高,不再需要佛教,佛教便自行消亡了。再过八百余万年后,弥勒菩萨由兜率天下生此世界成佛。佛教传入中国后的五代时期,在浙江奉化有位和尚名叫契此,常背着布袋,教化群众,深得群众信仰。临终时说了一首偈语:“弥勒真弥勒,分身百千亿;时时识世人,世人总不识”。因此,人们认为布袋和尚是弥勒佛的化身,就在寺院的天王殿正中塑了他的像,顶礼膜拜。弥勒佛寓神奇于平淡,示美好于丑拙,显庄严于诙谐,现慈悲于揶揄,代表了中华民族宽容、和善、智慧、幽默、快乐的精神。
天王殿里还供奉着韦驮菩萨和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这四大天王,全部采用整体岫玉雕刻而成。四大天王造像,高大威猛,每尊设计重量都是20吨。
穆小让在玉雕学校上课的劲头拿了出来,给佟一琮做起了导游。“小哥,四大天王手中所持的兵器,用以镇妖祛邪,制服敌对,以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风,指宝剑的锋,以保护众生;调,指琵琶,用音乐来教化、愉悦民众;雨,指宝伞,以制服群魔;顺,指龙,以维护安定,保护世界和平,其作用和意义合并起来为风调雨顺。这表明着佛门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慈悲心愿。”
在玉佛苑的山门广场正前方两侧,矗立着钟、鼓二楼。居左的为钟楼,重5吨的青铜大钟,上面铸有佛教著名经典《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和9条飞龙、9只蝙蝠、21朵莲花、63颗宝珠,寓意钟声一响,如意吉祥,荣华富贵,与日增长。
玉佛阁正前方有6根高大的汉白玉经幢。经幢在佛教中有驱邪降魔的作用。这6根汉白玉经幢连同玉佛阁的12根蟠龙玉柱均采用北京房山汉白玉雕刻而成,通高7.2米,直径1米。
舍利堂是玉佛苑的另一个主体建筑,由门楼、观光台、垂花门和舍利堂四部分组成。在玉佛阁前有两座无字碑。用来驮碑的神兽,穆小让叫不上名字。佟一琮也终于有了显示自己的机会,“这个神兽叫赑屃(bixi),传说是龙的九子之一,它长着龙头、狮鼻、龟身、鹰爪、蛇尾,相传力大无穷,喜好负重,因此用它来驮碑。从古至今一直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摸摸赑屃头,做事不发愁;摸摸赑屃背,一生享富贵;摸摸赑屃尾,做事不后悔。”
玉佛阁是玉佛苑的主体建筑,也叫大雄宝殿。内部结构分三层:一楼为礼佛区,二楼为观佛台,可三楼外为观光长廊,可凭栏远眺鞍山市区景色。
走进玉佛阁,见到了七色一体色彩斑斓雕琢细腻光泽瑰丽的玉佛,佟一琮和穆小让同时跪倒在地。
关于玉佛开光的圣景,索秀珏曾经给佟一琮讲过。2002年5月26日玉佛正式开光,开光法会由中国佛教协会常务副会长圣辉大和尚主持,中国佛教名山、名寺300余名大德高僧参加庆典。法会伊始,近20万信众和游人聚集在玉佛苑内外,盛况空前,蔚为壮观。上午9点10分,在玉佛苑上空出现了一个七彩光环,后来弥勒祥云、龙凤祥云相继出现,持续达20分钟之久。现场信众纷纷高举双手,向天念诵,感应佛光。接着奇迹再度出现,原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呈现出一小条龙尾祥云,随后在龙尾祥云的左面,又生成一大朵龙头祥云,而后,龙头龙尾祥云渐渐结合在一起,又变成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祥云。开光仪式结束后,在玉佛苑上空又出现了酷似弥勒佛的坐像。中央电视台,香港凤凰卫视等新闻媒体的记者纷纷采录下这一不寻常的场面。15时左右,天降瑞雨,仿佛观音菩萨向人间播洒甘露。瑞雨的降临,又给玉佛的开光增添了几分神秘传奇的色彩。后来人们把玉佛开光时出现的诸多现象总结为“玉佛开光,云天护持,佛光普照,今古奇观。”
跪了好久,俩人才回过神,关于佛面天成、龙凤呈祥、普陀圣境的故事,当年索秀珏曾经讲过。穆小让便又讲起了其他的传奇。
佛送吉祥。2002年年末,人们发现佛祖释迦牟尼左胸前呈现出一只山羊的头像,两只白色的山羊角清晰可见,额头突起,两侧黑色的眼睛生动形象,鼻尖部的浅颜色与两眼之间的深颜色形成对比,具有浮雕般的立体感。山羊依偎在佛祖怀中,惟妙惟肖,呼之欲出。因为羊与佛教、羊与中国传统文化都有着深深的渊缘,加之发现时适逢羊年即将到来之际,又在玉佛开光之年,实为瑞兆,这似乎昭示着世界最大玉佛将给世人带来幸福与吉祥!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在未成佛时,为寻求解脱之道,来到苦行林修行,不食人间烟火,只以果实充饥。不避风雨,体容消瘦。后来,一位牧羊女献上乳糜,使他恢复体力,得以重生。玉佛将羊抱于怀中,正是佛教知恩报恩的生动再现。
金鹏展翅,金鸡祈福。2005年4月24日,玉佛苑对世界最大玉佛进行大规模维修保养。作业人员偶然在渡海观音正上方、接近佛光的部位,一只金色的“鹏”赫然在目:轮廓清晰、展翅欲飞。据佛经记载,鹏为观音菩萨的护法,这只金鹏自然显现于佛光之上,护持观音,再一次让人们领略了佛法的博大和无穷奥妙。是为“金鹏展翅”。同一时刻,仿佛是佛法的点化,又好似金鹏的指引,人们在观音左侧鳌鱼尾部又发现一只栩栩如生的“鸡”。2005年是鸡年,“鸡”与“吉”谐音,寓吉祥之意。是为“金鸡祈福”。4月24日是农历的三月十六,是准提菩萨的圣诞日,也是南海观音开光庆典之时。玉佛苑世界最大玉佛同时显现“金鹏展翅”和“金鸡祈福”,神奇景观,应时显现,必将给世人带来吉祥和幸福。
孔子将玉的品质归为十一德:仁、智、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玉的品质与中华民族的品质结合在一起,玉也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佛文化是一种引人向善、催人向上的宗教文化,玉文化与佛文化、儒家与佛家的有机结合,完美地体现在世界最大玉佛身上,这既是大自然的恩赐,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那天回到岫岩,佟一琮变成了另一个人,整天对着那块佛脉沉思不语。不久,定名为《拓》的花玉作品出现了,一位农夫在野外扶犁拓荒。花玉中有大面积的红、黄、黑、绿色。作品中,把红色部分设计成满天朝霞,黑色部分设计成一个农夫和黑土地,黄色部分设计成一头牛,把绿色部分设计成草丛树木。散发着浓郁的田野气息,蕴含着不朽的开拓精神。玉中俏色运用得干净利落,恰到好处。作品的题材和表现手法,都具有新意。
第九章 名至实归
1
家人朋友看到佟一琮的花玉作品《拓》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穆明也来了,也看了,却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佟一琮当时没留意穆明的神情,后来觉察有些不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在穆明身上很少有。一般情况下穆明发蔫除非是没肉吃了,“无肉不欢”是大家公认的绰号,但这种情形现在怎么也不可能发生在穆明身上,就算全岫岩只剩下一块肉,估计也会落进穆明的肚子里。还能有啥事让穆明无精打彩,这事佟一琮才不浪费脑细胞,并不是俩人交情不好,而是因为俩人交情太好,好到他知道穆明憋不了一周,肯定找他唠,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清楚明白。
实际是没出三天,农历小年的前一天,腊月二十二,穆明打电话给他。“晚上有空没,喝点儿?”
佟一琮本来想说不去,他的心思不在吃喝上,都在玉上。按照老令,农历小年前一定要剪头发,可他连个剪头的时间都舍不得,头发长得插进了脖梗里。倒了是佟一琪逼着把他薅进了理发店,这才算是清清爽爽地迎年。他在电话里听出穆明的声音不对劲儿,穆明喜怒形于色,高兴生气挂在脸上,露在嘴里,换成平时招呼佟一琮喝酒,说出的话准是,“你小子晚上过来喝酒。”哪能像这样子有商有量的,从强硬派变成温柔派。他问,“咋了,这蔫呢?晚上我过你店里。”
“别……别来店,咱们换个地儿,稍晚点儿,店里弄的差不多了,咱俩换个地喝。”
“大冬天的去哪儿呀,要不你来我这儿,酒菜自带。”
果然被佟一琮猜对了。
穆明胡子拉茬,手里拎着酒菜,穿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出现了。没看出瘦,就是蔫儿,像丢魂儿似的。
佟一琮知道穆明的性格,干脆一个字也不问,俩人各自夹着菜,喝着白酒。时不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穆明到底没绷住,“你不问我咋了?”
佟一琮嘴里细嚼慢咽着,还是不说话,他知道,穆明肯定会说。
果然,穆明又开口了,“还记得那个兰瑞儿不?”
佟一琮嘴里塞着肉,呜呜地说,“混血妹,不,是少数民族妹。记着呢,长得漂亮,特有性格,一起去新疆那个。”
穆明的眼角突然出现了两滴泪。
佟一琮拍了拍他的肩,“这还是花间浪子穆大少吗?”
穆明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窝端了出来。兰瑞儿去英国三个月了,这期间,偶尔会给穆明打电话。接着她电话,他能快活一星期,第二星期如果没接着电话,他就像丢了魂儿没着没落,吃着羊腿,喝着羊汤都觉不出来香。后来干脆和兰瑞儿定好,每周一和周五固定时间通电话。
“人家飘洋过海和男朋友相会,你掺和什么。不是总在花间走,片叶不沾身吗?”佟一琮没给穆明好脸色。
“别插嘴,听我说。我这些话搁心里快长白毛了。”
“长木耳得了,正好当下酒菜。”
“再闹我跟你急。”
人家兰瑞儿为啥去的英国,穆明比谁都清楚。兰瑞儿半个月前在电话里告诉穆明,男朋友另有新欢了,一个英国女孩儿。“他们好半年多了。要是在国内时知道,我就不来英国了。”兰瑞儿说这话时,语气轻轻淡淡,像说着不相干的事。穆明当时就在电话里急了,“兔崽子,老子飞英国去,卸了他的羊腿。”兰瑞儿劝他别冲动,“他那么选择是对的,要是跟我在一起,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拿到绿卡,人都现实,是我自己太傻了。”穆明在电话里骂了半天,最后一句,“瑞儿,回来吧。我养你。”
佟一琮问:“她答应了?”
“没答应也没不答应。我说让她觉得难受就哭一场,她说没啥可哭的,哭也改变不了啥。我想去英国,去看看她,或者把她接回来。”
“接回来以后呢?”
以后的事,穆明没多想,他只觉得兰瑞儿难受他就难受。“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何况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不能不管,但我的心真在兰瑞儿那里。”当初穆明并没觉得兰瑞儿哪里特别,还觉得她是个贪钱的女孩儿,那样女孩儿多了去了,在大街上随手一抓,一抓一大把。这是个浮躁虚夸的年代,有多少女孩儿为了钱而奋不顾身,在那个时间段,穆明眼里的兰瑞儿就是那样的女孩儿。接触中,穆明渐渐感觉到,她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他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看她,不公平也不客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只是兰瑞儿解决困难的方式,在他的思维观念里显得太特别了,特别到让人难以接受,但细一想,除了那种方式,她还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谁敢说她没尝试过?俩人分开了,穆明才发觉,兰瑞儿在他心里扎了根。“瑞儿在英国的费用一直是我给出,我也不图她回报什么,我就是喜欢她,惦记她,希望她过得好。”
兰瑞儿过得好坏佟一琮不知道。穆明过得不好是实实在在的。俩人喝完酒的第三天,穆明戴着超大口罩,围着围巾出现在了佟家。进屋也不摘,径直钻进佟一琮的屋,这才卸下了行头,“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必须离!”
佟一琮仔细一瞧,穆明的一张大胖脸成了大花脸,明显是“五齿钉耙”的杰作。不用问也猜到是吕秀的作品。
“我不就是说了句梦话吗?从后半夜两点开始吵,一直吵到五点,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劲儿,要杀人似的。”
“说什么了?”
“瑞儿,我想你。”
佟一琮实在不知道怎么说穆明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这个婚姻失败者,更断不清家务事,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站在责任的角度,他想骂穆明一顿,有老婆有孩子你还玩得啥劲儿,整天捻花惹草,以为自己是个情圣,结果怎么样,一样陷进去。趁早收了心,跟老婆孩子把日子过好了,甭吃着碗里惦着锅里。
站在男人的角度,佟一琮理解穆明,穆明和吕秀的婚姻本来感情基础就薄弱,何况男人哪有不花心的?哪有柳下惠?除非是有功能性障碍,要不然都恨不得左拥右抱。有个叫周国平的大作家不是说过中国男人有五大梦想吗?包括当官梦,十年寒窗,一朝当官,逞平生之志,耀祖荣宗;发财梦,钱是衡量一个男人是否成功的标志;美女梦,拥有一个或多个美女;武侠梦,《少林寺》《霍 5143." >元甲》开发了男人的武侠梦;隐士梦,沧海桑田,凡尘俗事,悟了,想隐红尘之外,采菊东篱,南山观云。细一想,这五个梦说得一针见血,实实在在,甭管承认不承认,这不就是中国男人的追求和梦想吗?只不过有的人人都活得虚伪,不愿意坦然承认罢了。所以把这几个梦藏着掖着,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弄得一个个整天都在嚷着:活得累死了。佟一琮觉得不累才怪,又要渴望着,又要装成无欲则刚的样子,装得累死了。
穆明虽然有可恨的地方,可他活得真实,活得可爱,活得洒脱。不过,既然不按套路出排,就得接受由此引发的后果。佟一琮不知如何安慰劝导穆明,心病都得心药医,这些事,还得穆明自己解决。
穆明又何尝解决得了这些问题?骨子里他从来没想过和吕秀离婚,尽管他并没爱过吕秀,但毕竟有个家,一起从苦日子过来的,细一想,和谁过日子不是那么回事?可平淡的生活里,他总想多些色彩,他看似粗人一个,实际上浪漫着呢,可他的浪漫劲儿没处使。比如他弄个烛光晚餐,吕秀会说他作什么妖蛾子。弄个鸳鸯浴,吕秀问他在哪儿学来的?弄到最后,他把浪漫劲儿全用在别的女人身上了,这也是那些和他好过的女人对他恋恋不忘的原因。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兰瑞儿。
穆明的婚没离成,吕秀拿刀架在了脖子上,“穆明你想离婚,除非我死了!”
穆家的年过得充满了暴力。佟一琮家倒是和和美美,但这份和美在大年初六被程小瑜打破了。
虽然俩人结拜为异姓兄妹的事穆小让没反对,但这事佟一琮忘记和安玉尘讲,确切地说,他故意没讲给老娘。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至多他和程小瑜当成兄妹相处就成了,实际生活中,俩人天南地北,各在一方,见面的时候有几次?坐一起的时候又有几次?不过是个心里的念想。再说了,老娘因为当初离婚的事,对程小瑜耿耿于怀恨之入骨,在佟家,谁敢提程小瑜三个字,老娘和谁急。他做儿子的自然知道老娘心里为啥恨,还不是因为心疼他,所以便把结成兄妹的事瞒了老娘,在他看来,老娘和程小瑜这辈子见面的机会,估计也不会再有。可这次他失算了。
大年初六,程小瑜带着宝马和帅哥司机登了佟家门,司机大包小包拎着跟在程小瑜身后,她进门叫起安玉尘,“妈,我来给您拜年了。”
安玉尘脸绷着,继尔嘴角上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受不起。”
佟一琮的脑壳像是让人敲了一棒子,立马蒙了。
佟瑞国、佟一琪更是不明所以,瞧着剑拔弩张的俩女人。韩风瞧瞧岳母,再瞧瞧曾经的小舅子媳妇,本就木讷,这一刻更是不知道说啥好。
可心反应机敏,“小瑜姨你什么时候来岫岩的?前阵子还和我小舅妈说起你重情重义。你管姥姥叫妈妈叫了那么多年,一时肯定改不了口吧,快进屋坐。”她轻描淡写用改不了口解释了那声妈。
程小瑜却像听不懂一样,“一琮是我结拜的异姓哥哥,他的妈自然也是我的妈。”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安玉尘眯起的眼睛转向了佟一琮,“咋回事?”
佟一琮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他到现也没弄懂老娘为啥对程小瑜总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穆小让看他一脸的难色,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安玉尘眯起的眼睛渐渐睁大了,对着穆小让一声叹息,那样子不像在责怪佟一琮,倒像是在责怪穆小让,那眼神一滴不落进了程小瑜的眼睛。
“妈,这是我奶奶的临终遗愿,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血脉亲缘。和一琮结拜那天起,我就把您们二老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把小让当成了亲嫂子。”程小瑜把亲嫂子三个字说得格外重。
穆小让这时才明白安玉尘是在为她担着心,细一想,安玉尘这样的担心不是没道理,佟一琮和程小瑜以前感情就好,那么拦都没档住俩人好,以后真要是以兄妹之情为借口,发展点婚外故事,她穆小让能咋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不理不睬?咋整都个难心事。现在的婚姻能管得住人心?还是人心能管得住人心?关健的还是信任,是责任。她从没考虑这方面,就是因为她心里信佟一琮能掏着心肝对她好,实实在在对她好。现在程小瑜的这句话,让她更安心了。人和人之间不能总是勾心斗角,彼此算计,总有真诚在,要不人间还有盼头,还有善有美?
穆小让望向程小瑜的眼神柔柔的,望向安玉尘的眼神也是柔柔的,望向佟一琮的眼睛还是柔柔的,这柔暖了所有人的心。安玉尘的脸色不再那么生硬,心里却在为她说了句:这个傻娃娃。安玉尘招呼程小瑜,“坐吧。”手却拉住了穆小让的手。
这个动作比说多少话都有力量,那是在告诉程小瑜,穆小让是她的媳妇,也是她唯一认可的媳妇,这事谁也改不了。
程小瑜莫名眼睛就潮了,和佟一琮共同经历的一幕一幕突然回放。她曾不管不顾地跪在安玉尘面前,抱着安玉尘的脚,求着成全。安玉尘在她和佟一琮定婚宴上的昏倒还在眼前。或者,这个当年的婆婆,现在的妈,真的会妖术,能预见人生的种种,就像当年佟一琮对她讲过的玉妖。而佟一琮的婚姻早就有定数,他抓周的两块玉石,一块河磨,一块老玉,安玉尘当年就判定他注定要娶两房。原来,她只是佟一琮的过客,一段插曲。穆小让才是佟一琮的最终。什么是最好的婚姻,最好的情感,走到最后的才是最好啊。可她当年对佟一琮的爱真真切切,捧着心肝的爱呀,疼呀。现在,也不过如烟散去。人这一辈子或许就是如此,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的插曲是早就注定好的……所有的思虑,只是瞬间,那一时,程小瑜的眼神飘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瞬间之后,程小瑜的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凛冽,脸上是惯常的笑容,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娓娓道来。
原来,程小瑜去美院看望佟一琮的时候就有一个念头:玉雕大师明星化。她的理由很简单,现在是市场经济,国内形势要紧跟国际形势,造星运动不但适合于演艺界,同样适于作家、学者、玉雕师,适合各行各业。“央视的《百家讲坛》捧红了多少学术明星,学术超男超女,他们可以,你有什么不可以?而且以你现在的造诣和能力,完全有实力冲击一线玉雕师。你现在缺少的,一方面是个人的再提高再升华,一方面是需要一个更高更大的平台展示自己。”
程小瑜的观点听得佟家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佟瑞国的表情最直白,典型的不屑一顾,在他看来,琢玉靠的是硬功夫,能像程小瑜说的那样简单?虽然在某些评奖或评定中有着这样那样的人情和幕后故事,但玉雕还得靠真本事,还得靠作品说话。
佟一琮也摇头否定,他并不是不接受程小瑜的观点,他接受,而且赞成。但同进又坚持认为他还没有那个资格,没那个本事,确切的说,他还没到那个火候。
这话安玉尘说了出来,“小瑜,你对一琮还能有这样的情分,我们全家都感谢。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他的功夫还没到家,而且你说的平台也好,包装也好,我不太懂,但我明白,一个人单打独斗不长久。”
程小瑜说:“我来给您拜年是情分,但在这件事上,我是按照一个商人的想法在做事。在商言商,我要建立佟一琮玉雕工作室,投资我来做,利益共享。但佟一琮要做全国顶级的玉雕大师。”
穆小让动心了,她盼佟一琮好,盼他成第一,不住给佟一琮使眼色,示意他答应。
佟一琮也有些动心,但还是拒绝了。这一次,他不是因为老娘一再摇头,而是因为他知道,真的还没到时候,他相信程小瑜的诚意,但不愿意程小瑜冒这个风险。就像老娘说的,单打独斗难长久,只有大家拧成一股绳儿,抱成一个团,劲往一处使,才能成事,成大事。可现实却是各自为战,时尔更是有相互抵毁的言论散布出来。每每听到这些,他就会想到“文人相轻”四个字。细一想,不光是文人相轻,玉人也相轻。可这相轻的结果是啥,是自己人伤自己人,自己人害自己人。
程小瑜离开时,一脸的遗憾,低声对佟一琮说了句:“虫虫,我真想为你做点啥,欠你的情分,这辈子还有机会还上不?”
这话恰巧入了安玉尘的耳,当天晚上,便把佟一琮叫到了自己的屋里。“命定的事,逃不过,善待小让。程小瑜也是个好姑娘,你俩的情分尽了,别硬拉扯上关系。像穆明那小子,弄得自己累得慌。”
佟一琮“嗯”了一声,那晚却翻翻腾腾的睡不着了。睡着了,却是一夜的梦,一会儿程小瑜,一会儿穆小让,一会儿又冒出花雪痕,再一会儿是穆明的大花脸,隔了一会儿是老娘责怪的眼神。
2
佟一琮很快把精力抽了回来,不去想其他琐事。他记得英国侦探作家PDJames(获得过2004年艾伦?坡侦探小说奖,著有《灯塔》等),曾说过这样的话:别只是花很长的时间在打腹稿,在脑子里写计划——去写吧。只有靠实实在在地写,而不是做写作的白日梦,我们才能培养出我们自己的风格。
这样的话在佟一琮这里得到了最真实的验证,他告诉自己,去琢玉吧,只有实实在在地琢玉,我才能培养出自己的风格。他没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纠结儿女情常上,也没纠结到穆明的感情事件中。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研究他的岫玉,琢磨他的岫玉。
他把整个人,整颗心全完沉陷在玉的世界里,用穆小让的话讲,他连睡觉都要抱着他的玉。这话不是假话,佟一琮真是这样做的,当然,他并非有意,而是某天晚上盯着那块花玉入了神,干脆抱到床上继续盯,看着那块玉石的色彩,琢磨着要做成什么样的作品。玉有灵性,有它本身的性情,不能人为地改变它的性情,雕刻师要做的不是改变,而是顺着它的性情,发现它的灵魂,展示它的美丽。那晚,佟一琮抱着那块花玉睡着了,也正因为这一抱,他在梦里有了灵感,当然,这份灵感还与过去的见识有关。
美国作家海明威说过,多出去走走看看,让自己休息一下。写得好其实并不难。精简你的所见所闻,并保持余生都需创作的精力才是最重要的。至少要把走马观花式的东西作为创作的开始。这话不仅仅适用于写作,同样适用于琢玉,或者也适用于其他的领域。只要经得多,见得多,才能知道世界有多大,世界上美丽的美好的美妙的艺术品有多少,才能增见闻,开视野,提高自己的欣赏鉴赏能力。
在上海见到的拥有十八个翡翠矿主胡先生的作品,那件《枯荷》给了佟一琮太深刻的印象,而岫玉中花玉的色彩,水头,各方面拥有着做同类玉雕作品的独特优势,要创意出什么样的作品,才能与众不同,才能体现岫玉的特色,得找个什么样的花玉最适合?佟一琮成了玉魔。厚积薄发这个成语在他身上成功复制,他天天看天天把着抱着睡觉的那块花玉,就他选择的认为适合的岫玉,可那块花玉到他手里好久,他迟迟没有动笔画活儿,原因简单,他认为他还没读懂读透这块玉,直到那个晚上,抱着那块花玉睡了一晚,他猛地像是能看穿了里面的色彩变幻,而且他好像听到耳边有个声在告诉他,那块花玉应该怎么画活儿,应该怎么雕琢,最后会成为一件什么样的作品。
不久,名为《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岫玉作品问世。这件作品取名来自李商隐的诗作,名称是佟一琮和穆小让俩人商量确定的。大和七年(公元834年),21岁的李商隐应试不中,投奔做华州刺史的表叔崔戎。崔戎不仅待他极好,还送他去南山读书。第二年,李商隐再次落榜,又回到了表叔家。当时崔戎调任兖州观察使,没想刚到兖州一个多月就病故了。崔戎对李商隐不仅有亲戚之情,还有知遇之恩。李商隐和崔戎的两个儿子崔雍和崔衮情深义重。大约在大和八年(835)崔戎死后不久,诗人离开崔家,旅宿在骆姓人家的园亭里,寂寥中怀念起两位朋友,于是写下了这首精致隽永、情味深长的七绝——《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全诗是:“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佟一琮在雕琢《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过程里利用了花玉坚硬细腻,多色彩的特点,将残荷的细节表现得淋漓尽致。静心听雨,仿佛聆听秋天的声音,聆听荷花的心事,四季的变化,生命的流逝,坦对枯荣,静观浮沉,在淡然笃定中保持心灵的豁达与宁静。
佟一琮的灵感集中爆发,一批岫玉雕刻作品悄然出现。《水调歌头》的出处是苏轼老人家的千古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用料是岫岩花玉,佟一琮根据俏色特性,因型施艺,构图巧妙,情节丰富。色彩艳丽的书简,写实生动的杯爵,飘渺灵动的云带,动态秀美的人物,无一不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相思之人在云山雾海中冉冉升起的明月当中,相思之情怦然心动。
href='/article/9.htm'>《变色龙》的用材是一块老玉,一座峭壁斜插云天,一条变色龙趴在峭壁之上,聚精会神,目视猎物。头上三个触角,犹如三把锋利的尖刀,一只前爪正在猎扑一只蚊虫。旁边,一只蜘蛛惊慌逃窜。峭壁脚下,几颗豌豆拱岀泥土,头顶两片张开的豆瓣儿,有的豆瓣儿已经变为绿叶。出土的豆芽,伸展胖胖的身腰、嫩嫩的绿叶,呈现岀春天的希藏书网望和勃勃生机。变色龙潜伏在石壁上的神态,聚精会神的眼神儿,活灵活现。粗糙的皮肤、脊椎上的一根根骨刺、紧扣石壁的龙爪精细入微。蚊子翅膀薄如纸,腿细如针,腿上一个个小关节微雕可辩。
href='/article/11831.htm'>《天籁之音》的用材是花玉,镂空的两只蝴蝶在美妙的音乐中翩翩起舞,国色天香的牡丹竞相开放,悠扬的旋律,动人的乐曲构成一幅国泰民安繁荣景象。
《我是谁》用材花玉,一张京剧脸谱。京剧是艺术是国粹,同样也是对人物经历的浓缩与演绎。历史如舞台,人生如戏,每个人都在人类的长河中、历史的舞台上扮演自己的角色,借艺者对舞台上人物的展示,来诠释内心对人生的理解。
农村有句话,出头的椽子先烂,换成诗句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佟一琮轰炸式的推出新作品,精作品,立刻引起了别人的关注。开始是有人登门求买他的玉雕作品,佟一琮找出诸多的理由拒绝了,理由现想现编的,诸如觉得某些作品不够好,暂时还不好意思出手,等做出好作品来,一定想着大家。诸如某些作品是按客户要求制作的,一女不能嫁二夫,一货不能卖二主。这些话通常以极其真诚的口吻说出来,佟一琮不是故作真诚,他是真的掏心窝子感激人家的欣赏,但又不想出手这些作品。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准备拿这些作品参加比赛,用实际的成绩证明自己的水平。二是他觉得这些人给的价位和他心中为这些作品定位的价格有出入。
关于这一点,别人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是,这东西创意真不错,雕工也好,可惜你用的全是岫玉,要是用翡翠或者白玉,那价值,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佟一琮一听这话心里又开始憋气了,岫玉咋了?他看世界上顶数岫玉好呢。他就想用自己的作品证明,岫玉是个好东西。另外,他心里有个小算盘,同样一件作品,获奖后和之前的价值天壤之别。佟一琮不是商人,但跟钱没仇,再说了,经济社会,经济价值也是个人能力和作品价值的直接体现,佟一琮又不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干嘛急着出手呢?因为有了这些的念头,他笃定一个原则,这些作品现在绝对不能出手,真要出手了,也要交给一个懂玉爱玉的藏家,不过,那需要缘分,玉缘人缘同理。好姑娘应该嫁个好男人,好玉件也应该找个好东家。
佟一琮琢出的岫玉作品确实是个好东西,但好东西就招人惦记,有些人,听了佟一琮的话,便放手了,理由很简单,买卖也得讲个你情我愿,一个愿意买,一个得愿意卖,那才是买卖,总不能硬抢硬买吧。
可有人不,“我看上了,就得卖给我!”说这话的,是岫岩县的黑道大哥小马哥。不要以为黑道大哥就是粗人,小马哥不是,他年纪和佟一琮差不多,国家公务员,正规大学硕士生,看上去温文尔雅,说话慢条丝理,语气却是强硬,不容允别人的反驳。走上所谓的黑道,被人尊为大哥也是有着诸多的机缘巧合,或者说,是骨子里的血性决定了一个人要走的人生路。
对于所谓的黑道人物,佟一琮并不反感,甚至觉得他们中的一些人讲义气重情义,可交可处。比如那位一直倡导台湾回归的台湾竹联帮大佬——白狼张安乐,出身军公教家庭(军人公务员教师),做过七年好学生,每年都是第一名,吴伯雄的父亲(桃园县县长吴鸿麟)为他颁发毕业证。他改变了蒋氏王朝在台湾统治的命运。张安乐天资聪慧,饱读诗书,拥有5个学士学位,2个硕士学位。这样的黑道大佬是让人敬佩的风云人物,这或者还是英雄情结吧。
关于和小马哥这间的冲突,说起来很容易解决,要么佟一琮把岫玉作品卖给小马哥,要么小马哥让人劝服了。结果是谁也不让谁,俩人在佟一琮的屋里僵上了,穆明赶过去,好话讲了一萝筐,小马哥、佟一琮,谁都没给他面子。
穆明所以赶来劝,因为里面参和着穆小让。小马哥是穆明全羊馆的常客,还是小店时就时常的光顾。去的时候多了,偶尔能见着穆小让。小马哥有过一次婚姻,一来二去,对这个冷冰冰的丫头有了点儿好感,不远不近,不深不浅的和穆小让相处着。他看出小让的性格,来硬的不行,寻思小火慢炖,煲出一锅好汤。后来听说穆小让要嫁给佟一琮,心里窝了股火,实际上,他过来买佟一琮玉雕作品只是一个借口,说穿了还是大男子的自尊心在作怪,要跟佟一琮见个面,结果见了面就起争端。
人都是当局者迷。在别人看来,小马哥做事做人利落,不管是工作上还是所谓的黑道上,都是人人敬重的角色,重义气有品行,而且从不会口出脏话恶言,如果不知道他的背景,甚至会认为他是个学者,各种典籍娓娓道来,同时家境殷实,可以说是富甲一方,要说真有什么不足,就是那个表面柔和实际火爆的脾气了,但他的脾气也是因事而发,绝对不会凭空无端的乱发。赶着撵着想和他好的女人排成了队,比穆小让年轻的漂亮的优秀的大有人在。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对他好的他冷着冰着,对他若即若离爱理不理的,他反而当成了宝。在小马哥理解,穆小让真要嫁一个事业有成样样都好的也就算了,偏偏要嫁给一个琢玉匠,不,现在应该尊称为玉雕师,她喜欢他啥呢?小马哥想不通。
穆小让当着佟一琮和穆明的面回答了小马哥,“小马哥,你人特好,我当你是我亲哥,和穆明一样的亲哥。我是在小哥身边长大的,从小我就把嫁给他当成了我的终极幸福。”
“终极幸福”这话佟一琮听着感动,也明白了小马哥不依不饶的原因所在。心里倒是多了感慨,岫岩有几个人不知道小马哥,那么要面子的大哥大,有几个人敢和小马哥这样说话,虽说这话是真话实话,可实在是刺耳,而且凭着良心说,佟一琮觉得小马哥除了脾气不如他,哪方面都要胜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小马哥会不会翻脸?
小马哥比佟一琮想像得有胸襟,脸色还和进来时一样,不温不火。跟他一起过来的几个人却脸色全变了,眼见着就要动手。穆明狠歹歹地瞪了穆小让一眼,里面的意思穆小让没明白,佟一琮明白了。那是在骂,“你当这是琼瑶阿姨的电视剧,非要来个情深深雾朦朦的告白?傻丫头,你这是引火烧身呢!”
火没烧成,索秀珏、安玉尘和另外一个同龄女人同时站到了几个人面前。佟一琮叫了声妈,小马哥也叫了声妈。佟一琮冲的是安玉尘,小马哥冲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俩个妈在,俩儿子又能起多大的事,事情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马哥的妈不但化了事,还叮嘱小马哥,“安姨对你有救命之恩,以后佟一琮有事就是你的事。”
小马哥答应了,他是岫岩出了名的孝子,老娘发话,他肯定答应。眼神里却写着惊诧,这都是哪跟哪儿?救命之恩咋来的?以前不知道还有这一节事,再说了,如果是救命恩人,为啥马家和佟家从来没有走动呢?
佟一琮也纳闷,他纳闷的可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比如关于索秀珏和老娘的交情,他同样只知道老娘对索秀珏有救命之恩,但这恩咋来的,具体又是怎么回事,老娘没说过,索秀珏没说过,认识的人好像都对这件事很回避。这里面都藏着啥秘密呢?
这一次,佟一琮没顾及太多,当天晚上,便问了安玉尘,“妈,你对小马哥有啥救命之恩,给我讲讲呗。”
安玉尘轻描淡写,“那有哪么多的救命之恩,他妈那是怕他惹事,往重了说。”
“那你帮过他家啥事?”
“没啥,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谁记着?”
“受人帮了就应该记着,他家可够不讲究的,帮了跟没帮似的。这么多年,咱家门都没登过一次。”
安玉尘声音提高了,“帮人不是为了让人家记着,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做能力之内的事,成全他人,就是成全自己。”
“妈,你有事瞒着我。”
“我一个农村老太太有啥事,忙一天,我累了。”
老娘不再出声,佟一琮自言自语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蔫头耷脑回了自己屋。心里却还是不安生,不是为了白天小马哥的插曲,而是他突然记忆起,自他从上海回到岫岩,老娘就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寡言了,除了忙家里的活,就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琢玉,或者看可心写作业,再不就是翻弄他和佟一琪小时候的衣裳。
有一次,佟一琮回头看到老娘盯着他掉眼泪,吓得不知所以。追问半天,老娘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眼泪还是成串的掉。
3
还有一次,安玉尘翻出佟一琮小时候的衣裳对穆小让说,“将来你们的儿子出生了,先穿一琮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孩子好养活,不生病,不招脏东西。这些小衣服、小枕头、小被子,我全留着呢。”
穆小让脸红了,婚礼还没办,洞房也是私下入的。婆婆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儿?
佟一琮说,“婚还没结呢,着急说这个?”
安玉尘说:“领证就是结婚了。小让是我闺女也是我儿媳妇。”
这些情节,一股脑儿钻了出来。老娘神秘,佟一琮从小就知道,但现在老娘不单是神秘,简直神秘得成了精。老爹也变得怪里怪气的,话越来越少,本来老爹最喜欢看人画活儿,看人琢玉,可轮到他这儿,爱理不理,爱瞧不瞧,好像他不是老爹的儿子。难道自己琢玉真的让老爹老妈这样不痛快?可不至于呀,明明是已经同意了,可为啥还这么怪呢?
他试图问个究竟,问了两次都跟没问一样,索性不再问了,都不想说的事,还问个啥?不过,小马哥事件倒让佟一琮成了岫岩的名人。
原因简单,小马哥都不碰的人,谁敢碰?何况小马哥对岫岩某些人发话,“佟一琮是我哥们儿,如果谁有事找他,先过来找我吧。”找他?谁敢?这样一来,佟一琮自然可以安心静心地琢玉,而不要去想其他,或者担心其他的事。
对佟一琮来说,还有一个好处,而且对他来说更实在更有利,他能够以正常或者偏低的价格购买到理想的岫玉原料了。这件事无论对他还是对岫岩或者其他地区的玉雕师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谁都想用最好的料,设计最好的作品,琢出最好的玉件,可好的玉料价格上升的简直让人吃惊。
比如品质稍好些的岫岩河磨玉的价格是2万元每市斤,最好的十几万元每市斤,但比新疆和田玉还有很大上涨空间。一是河磨玉产量只有和田玉百分之一,翡翠的万分之一,且现在原料地河床已翻了几遍,原生料几乎没有,个人手里即使有也不愿出手加工;二是河磨玉玉质黄白、黄绿,很独特,很多人喜欢;三是玉质很硬,宝石鉴定书给出的是和田玉,品质完全可以同和田玉相媲美;四是我国古老的红山文化玉石基料,很有文化性,通达远古祖先,天地时空,具有唯一性,喜欢红山文化的国内外朋友都很喜欢、崇拜,升值空间巨大。
但河磨玉同和田玉的价格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曾有新疆、扬州等地的玉雕大师到岫岩专门求购河磨玉。原因很简单,和田玉的价格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了玉雕大师的购买力,精品羊脂玉的价格基本都是稳定在1万元一克左右,根据玉质、皮色、雕工上下左右浮动。用那些玉雕大师的话来讲,“河磨玉的品质上乘,价钱便宜。”
翡翠原料的价格则是和田玉的若干倍,用上涨已经无法解释,飙升才贴切。翡翠的价格年年涨,年均涨幅30%左右。以翡翠为例,便不难理解玉石价格上涨的原因,全世界只有缅甸的帕敢地区和乌露河一带有宝石级的翡翠,矿源唯一,不像黄金分布广泛。由于开始采用机械化的开采方式,使得缅甸过去20多年来的翡翠开采量相当于此前300年开采量总和的10倍。业内普遍估计,以现在的开采速度,缅甸的翡翠只能再开采10—20年。正是看到了翡翠资源的将近枯竭,最近两年缅甸政府严格限制翡翠的开采量,海关也开始控制高端翡翠的出口,只有通过政府举行的“公盘”拍卖才可交易出境,更加推高了翡翠的价格。
除了稀缺性,还有几个原因在助推玉石价格的飞涨。大批藏家涌入玉石市场,将玉石作为投资的手段,目的在于保值、增值。藏家看中玉石的关键因素是因资源性材质的日渐稀缺以及不可再生,需求量大增,推动玉石的基本价格一再上扬且难以下调。再加上股市、楼市投资渠道赚钱效应弱化,使得热钱在调控的压力下不断寻找新的出口,玉石成为炒作的替代品之一,这也是玉石价格涨幅惊人的重要原因。
各种玉石的价格上涨,让业内人士套用了一句古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玉石一半深”。关于岫玉,佟一琮有时会想,为什么岫玉不能仿效和田玉的经营之路呢。说直白了就是炒作之路,市场经济情况下,这种炒作无可厚非,而且非常必要。在北上广深苏大规模举办和田玉高峰论坛,邀请国内定级专家学者,国内外政府大员和各大媒体参加,重新制定和田玉国际标准,央视一套黄金剧场滚动播出系列大型人文记录片《和田玉之上下五千年》,在北京香港数十笔拍卖会上拍出和田玉大把件10个亿的天价,在各大主要城市的玉石原料集散地雇造成轰抢的局面,剩下的就是各个玉石专卖店高位大量出货。
玉石价格的飙升喜忧参半,玉石的价值得到认可和肯定,佟一琮开心,可是看中的玉石原料又因为囊中羞涩望而兴叹。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希望岫玉的价格真正实现物有所值。佟一琮最心疼别人把好玉雕得没了灵性,好好的一块玉硬给琢得生硬呆板。说好听是浪费料子,说难听是糟塌料子。要知道,玉文化诞生于贵族文化,代表着社会群体中的精英们对世间最早的感悟。玉文化的核心是启迪心境,升华人格,提升思想,直至开悟。关于这一点,佟一琮一直觉得,不论玉雕大师还是玉雕从业者,都应该提升自己的艺术品位和艺术修养。把传统玉雕工艺上升到艺术的高度,雕琢出的作品更有思想,更有时代特征,更具个性,立足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结合。世界各地方都有华人,华商是文化传播的有力渠道,通过这个渠道可以让更多华人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在世界各地发扬光大。
这些,都只是佟一琮的想法,正因为玉石的稀缺性,他在琢玉的时候,遵循的是展现大自然赋予原料的魅力,适材而用。原料好的地方,他会以印象和抽象风格来表现,以保持玉料的珍贵。不好的地方,他会选择用写实的手法来做,放开手脚做工艺,在经过仔细的斟酌和雕刻后,显现玉石的天然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
人是感情动物,有事有话得有人交流,佟一琮的交流对象是穆小让,他习惯跟她讲心里话,跟她讲他的想法,他知道,她或许不能全理解,但她疼他爱他心里装着他。
每每听到佟一琮提起这些,穆小让就劝他,“我们做好自己的,别想其他。”
想了又能如何?佟一琮只能不想,不过,有一件事,他必须想,便是他和穆小让的婚事。按理儿说,这事不应该再推,已经水到渠成,可他说,如果不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他没资格迎娶穆小让。
穆小让说,“不急,反正也领完证了,二十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她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这点佟一琮心里清楚,安玉尘心里也清楚。
安玉尘便把这事说给了索秀珏。索秀珏说,“是得想个法子,不光为了俩孩子的婚事,还有一个原因,和这事一样急迫。一琮无门无派,可是创作出的作品全是精品,风头太劲了,太招风。光是咱们自己说好不成,得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镇镇场。”
要参加,自然得参加最权威的。一年一度的“天工奖”已经成为中国玉器产业重要的风向标,无论是玉器的款式风格还是增值潜力,每一届天工奖的揭晓都代表着全国玉雕行业质量和工艺的最高水平。天工奖评选活动为玉石雕刻人才开辟了一个交流技艺的平台,为优秀玉石雕刻作品打开了一扇展示的窗口,为玉石文化的普及建立了一个高起点的课堂,也为玉石雕刻艺术品走向市场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渠道。
“天工奖”由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主办,作品初选方法分为两种,一是广东、阜新、南阳、岫岩、浙江、新疆的作品由各地宝玉石协会在当地集中组织报名和接收参评作品,并以实物进行初评。二是未在列明地区范围内的其他地区,将照片、文字说明和报名表直接寄或送到中宝协进行初评。相关事项请留意各地相关机构及中宝协网站信息公告。
作品要求并不复杂,一是近年来完工的,并且未参加过国家级评比的完整作品。二是报名作品的材质限定为软玉、翡翠、玛瑙、岫玉、独山玉、绿松石、青金石、琥珀、珊瑚、象牙、煤晶、水晶、黄龙玉及各类宝石、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昌化石等。三是参赛作品产权归属无争议,作品创作署名权无争议。四是参赛作品涉及内容符合国家有关法律、法规的要求,表现内容健康向上,不触犯民族和宗教禁忌。在材质、体量、创意、做工等方面有独特之处,能体现中国当代玉雕、石雕艺术的发展水平。五是同意主办单位对作品进行展出、拍照、宣传、出版并享有出版物的著作权。
“天工奖”奖项设立金奖、银奖、铜奖、最佳创意奖、最佳工艺奖、优秀作品。在佟一琮参加比赛之前,岫岩玉雕师..获得天工奖不在少数,对于是否参加比赛,佟一琮既充满斗志,又忐忑不安。那种心情其实和小学生参加比赛的心情差不多,以前都是看人家比赛,如今自己个的作品拿出来亮相,会取得怎么样的成绩?只要是参加比赛,都是奔了第一名去的,奔了得奖去的,可那有那么容易得奖呢?奖项不是自家菜园的黄瓜萝卜,想吃就摘。
佟一琮给自己鼓着劲儿,可他心里没底,这不是不自信,而是一个自警。参加天工奖的是全国的玉雕精英,能在其中显露一角吗?他患得患失,想要参加,却担心承受失败后的打击,他为这些作品付出的太多了,他怕失败,太需要用成功来证明自己了。
玉雕是个苦活计。琢玉离不开水,水凳一侧连着水箱,不断通过细管向磨具上流水,整个生产车间里水花、石粉四溅。脏不算个事,刺耳的燥音也不算个事,让人最难忍受的是要穿着水衣水裤工作。胶皮做的水衣、水裤在炎热的夏天捂得人象放在热锅里蒸焖一样。冬天水衣水裤贴在人的身上又特别凉,加上双手离不开水的冲洗,那种寒冷像缠脚布样紧紧裹在身上,使人有周身寒彻的感觉。琢玉还是一项很危险的活儿,琢玉机是以电动机带动转动轴,再带动磨具进行工作。磨具分为铁铊和金刚铊两大类,转动的磨具能把玉石雕成各种形状的玉件,对血肉之手的威胁那是时时存在。弄不好就会拉到手上甚至断掉手指。佟一琮跟玉魔一样坐在水凳前边琢磨边雕刻,手上出血落伤多少次,他自己也记不清楚。穆小让时常一边给他抹着药水,一边掉眼泪。他也知道疼,每当看到自己琢出的作品,他就觉得咋付出都值得。可一想到自己的作品可能会被人不屑一顾,他的心里又针扎一样的疼。
索秀珏、国大师等很多岫岩玉雕师来了。名义上是看看他的作品,实际上是给他打气。
“要有信心,不试咋知咱的东西行不行?”
“摆在一块才能看出人家强在哪儿,咱差在哪儿,不如人的地方,咱学!”
儿子的心,娘知道。佟一琮心不净,不爱说话,不爱见人,吃饭都是一言不发。一家人受了他的影响,都沉着脸,谁也不瞧谁,谁也不看谁,低头吃着碗里的饭。
晚上,佟一琮躺在床上看书,老娘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纸箱。他起身,伸手想接过来,老娘拦下了,“不沉(重)。”纸箱放到了床边,老娘顺势坐下,他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和老娘面对着面。
老娘打开纸箱,从里往外掏东西,一样样摆在床上,有他从小到大获得过的三好学生、优秀学生、作文比赛等等各类的奖状证书。有他从小到大胡写乱画的美术作品,有他中意过的橡皮,玩具枪、弹弓,他曾经喜欢又扔在一边的唐诗宋词,那些东西一样样的摆在床上,像士兵一样的列队,它们沉默着,可好像都会说话,笑着对他说话,吱吱喳喳,不肯停歇,一个个争抢着向他介绍过去,引导他去回忆。
“我是你小学一年级画的,同学们都说我漂亮,他们谁都没你画得好。”
“我是你小学三年级时得的,那年你是全校的第一名。”
“我是你那年在学校表演二胡时得的,岫岩初学顶数你的二胡拉得好,后座那个女生因为这个原因还悄悄给你写过纸条。”
“我是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十二年寒窗苦读,用我来证明你的努力和成绩。”
佟一琮心潮起伏,他没想到,老娘这样细心地保留着他这么多东西,有些是他曾经在意的,有些是被他当时便不屑一顾,老娘全当成宝贝似的留着。或者他不在岫岩的每一天,每个夜晚,这些东西就陪伴着老娘,陪着老娘思念儿子,思念他成长的点点滴滴。
他明白,老娘是在跟他说话,用这些物件和他说,“人生有成有败,不试试,咋知道是成是败呢?再说了,哪个人的人生里不是有成有败呢?结果重要,过程也一样重要,不向前跑,怎么能知道到达终点的滋味呢?”
佛家有顿悟渐悟,佟一琮在这一晚顿悟了,他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明白了人生只是一个过程,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坚持向前向上。
佟一琮品尝到了终点的滋味,他的《拓》获得了天工奖。在他和穆小让的婚礼上,结婚证书和天工奖同时成为了他们的幸福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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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组委会的安排,评奖结束,要进行全国玉雕石雕天工奖作品回顾展,对于佟一琮来说,这是人生中破天荒的第一次。当他背起行囊,踏上驶往北京的火车,他知道即将看到的是代表中国玉雕石雕发展缩影规格最高的一次展览,集萃了行业内众多玉石雕刻大师心血结晶的超级玉雕盛宴,而这里面就有他的作品,这是他人生中从没有过的骄傲和自豪,是对他爱玉迷玉琢玉的最高奖励。
火车上人满为患,这是中国铁路的特色,这还没到春运,若是到了那时候,除了人山人海再也看不到别的景象,因为人员过多,过挤,旅客突发精神疾病跳车、自杀的事件每年都有。佟一琮还算幸运,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他把目光延伸到窗外,把耳朵关上,不去听。可心绪却如所处的环境一样,难以宁静,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为琢玉进行过的抗争,一幕幕清晰再现。年少时,大雨天,冲到山上,臣服在玉石王脚下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那雨就是玉佛的圣水,在点醒他,点悟他,和岫玉的情缘就是那个定下的吗?不,应该更早,在抓周的时候,一块河磨玉,一块老玉,老爹为他选择做个琢玉匠,鼻子气歪了。老娘笃定他要娶现两房,是那个时候就注定的吗?不,应该更早,是在出生前就定下的缘分,让他生到岫玉的世界里。而一路的磨难,都是在逼着他成长,走过拐弯路,挤过独木桥,拐来拐去,绕来绕去,最后走上的还是琢玉这条路。
猛地,那个关于老娘指示的梦重现了,旁边的一切都消失了,老娘穿着满人的服装,那么年轻貌美,那样温婉娇柔,老娘瞧着他笑,那笑真美呀,像是开心,像是欣慰,像是要对他说什么。老娘又什么都没说,老娘把话藏在眼睛里,藏在笑容里了。那是在告诉他:这才是刚刚开始的第一步,笃定那个目标,心无旁骛,向前走。
佟一琮从没停步,下了火车,他立刻赶到展览现场。现场设在了国家大剧院,远远看去他就被那种强大的气场镇住了。中国国家大剧院由法国建筑师保罗?安德鲁主持设计,设计方为法国巴黎机场公司,是亚洲最大的剧院综合体。中国国家大剧院高46.68米,国家大剧院外部为钢结构壳体呈半椭球形,造型新颖、前卫,构思独特,是传统与现代、浪漫与现实的结合。整个壳体风格简约大气,表面由18000多块钛金属板和1200余块超白透明玻璃共同组成,两种材质经巧妙拼接呈现出唯美的曲线,营造出舞台帷幕徐徐拉开的视觉效果。作为北京十六景之一的地标性建筑,国家大剧院造型独特的主体结构,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以及外围大面积的绿地、树木和花卉,不仅极大改善了周围地区的生态环境,更体现了人与人、人与艺术、人与自然和谐共融、相得益彰的理念。
顾不上参观整个剧院内部环境,佟一琮流连于展馆内一款款精致的玉雕作品。每一块玉石需要在大地中蕴藏数亿年,在成为精美的玉雕作品之前,要经过无数次的雕琢,这个过程、是人类灵魂与玉石的融合,是人和玉石的那一点灵犀。那种无言无语,却真实存在的灵犀让他动容,沉入其中,而不会去理会身边的人、物、一切。
行家看门道,佟一琮看作品主要看几个方面:质——原料,形——造型,寓——内涵、文化寓意,工——雕工、工艺。他个人最关注创意和工艺,看人家怎么点石成金,慧眼独具,灵感迸发,如何赋予石头以生命。
金奖作品《薄胎双耳瓶》碧玉为料,雕工细腻,轻薄若纸,通透晶莹。白玉作品《九龙玉玺》,一方玉玺,九条龙盘在上面,融古代与现代玉雕精髓于一体,大气豪放。《千手观音》、《合和二仙》一件件精美的玉雕精品,佟一琮看得目不暇接。
这一时,他心里还惦记着一个人,一个他特别想见,可以说出一肚子话的人,步凡。他俩说好展览现场见。佟一琮的朋友不算多,真正能在玉石上畅谈的人掐指一算只有步凡一个人。步凡也有和他同样的感受,俩人即使在电话里,在网络上,也可以尽情的交流。为了这分友情,俩人珍惜。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细细推究,皆因这份友情纯粹干净,没有一丝杂质。若是一人藏了心思,留了念想,怕是这份情早就夭折了。
或许真是像某位哲人所说,想着什么,就会出现什么。果然,正看着玉器的佟一琮和步凡肩撞了肩,没有过多的寒喧,俩人边走边看边聊。
步凡认为,应该把玉石推向世界。玉石比国画、油画、瓷器更有优越性。步凡提起老本行,比如说瓷器在国外的拍卖行里面拍的非常好,但都是古瓷器,清代以后的瓷器在拍卖行里面基本就没有价值了。青铜器现在没有了,是一种已经消亡的文化历史。玉器从几千年前中国人发祥地,一直传承到现在生生不息。不能把自己的国粹关起门来自己玩,中华民族的出路在于融入世界,玉石的出路也是如此。
步凡更是尖锐地说,现在玉雕行业表面的繁荣,有玉雕却没有玉文化,好的东西没人认,粗制滥造、仿冒重复的玉雕工艺品满街都是。玉雕行业的从业者多达几十万,玉雕艺术家却屈指可数。作为一项以珍贵有限的原料制作的工艺,不能以数量计而应该以质量计,收藏中“认料不认工艺”是玉器鉴藏常见的一个误区。
佟一琮和步凡还达成了一个共识,要超越前人,首先要超越自己。不能站在现有的成绩上原地踏步,要学会把一些自己娴熟的东西放一放,把一些浩瀚如烟的历史传承和现代艺术理念的东西吸取过来。把自己变成干海绵,吸收古今中外,各个方面的知识,最终厚积薄发。玉石雕刻是一种“减法”艺术,玉雕师应该有“加法意识”,博洽多闻,不断充实,丰富想象力,提升造型能力,才能将玉的气质与人的智慧有机结合,更好地遵循“量料施工,因材施艺”的创作原则。完成用手做玉、用心做玉、用神做玉三个层次的提升。玉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基石,也是玉雕工艺和玉雕行业发展的内在动力。
俩人的这些话,从边走边谈,到最后坐在了休息区,从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到身边多了一个又一个听众,到有相识或不相识的各地玉雕精英,参与其间,说明各自的观点。说来说去,变成各夸各家。
新疆的玉雕师自然夸赞和田玉,矿物粒度极细,质地细腻温润,硬度较大,韧度极大,颜色纯正,有世之稀宝羊脂玉玉石的颜色,主要品种有:羊脂白玉、白玉、青白玉、青玉、黄玉、糖玉、墨玉。
河南的玉雕师自然夸赞独山玉,独山玉又称“南阳玉”。独玉为斜长石类玉石,质地细腻纯净,具有油脂或玻璃光泽,抛光性能好,透明及三种以上的色调组成多色玉,颜色艳。主要品种有:白玉、绿玉、绿白玉、紫玉、黄玉、芙蓉红玉、墨玉及杂色玉等。
湖北的玉雕师自然夸赞绿松石,质地细腻柔和,硬度适中,色彩娇艳柔媚。早在古埃及已被人所知,把它视为神秘之物。古有“荆州石”或“襄阳甸子”之称。呈深浅不同的蓝、绿等颜色,蜡状光泽。湖北产优质绿松石,中外著名。
福州的玉雕师夸寿山石,寿山石,质地脂润,色彩斑斓,品种繁多,柔而易攻。元代篆刻家以叶蜡石作印材,使寿山石名冠“印石三宝”之首,登上文化大雅之堂。
同样来自辽宁的玉雕师有人夸玛瑙,玛瑙是佛教七宝之一,阜新盛产玛瑙,不仅色泽丰富,纹理瑰丽,品种齐全,而且还产珍贵的水胆玛瑙。阜新县老河土乡甄家窝卜村的红玛瑙和梅力板村前山的绿玛瑙极为珍贵。
佟一琮要介绍的不用猜想,肯定是岫玉。其实这些人都是行家,他说或者不说,岫玉的大致情况大家都是略知一二,但最关心的还是现在岫玉雕刻产业和岫玉市场的情况。这并不是功利,而是玉雕作品的价值正是玉雕师价值的直接体现。
关于岫玉雕刻产业的情况佟一琮侃侃而谈,说到岫玉市场,他却显得底气不足,其实这几年岫玉市场发展的不错了,特别是国石评选之后,但至少在他看来,岫玉是四大名玉之一,名声本比黄龙玉、昆仑玉高得多,但是由于近年黄龙玉、昆仑玉的炒风大盛,令岫玉相比逊色,岫玉的市场价格因此“不进则退”。虽然随着岫岩岫玉产地岫岩县决定封矿开始“金贵”起来,可同其他玉石相比还是差太多了。
一个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突然插入了谈话,声音冷淡清脆,“其实做玉和做节目主持人有些像,再优秀的主持人,在地方台工作,也只是地方上的主持人,摆在央视就是全国女主播,放在全国的新闻里,可能是全国女主播。平台不一样,结果自然不同。岫玉要的就是一个够大、够强、够专业的平台,一个集原石交易、设计、加工、展销、酒店、商业等为一体的全产业链的专业大平台,这才是岫玉发展的必需。”
大家的目光自然被吸引过去,那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气质冷艳,精致矜持。佟一琮自然也随着跟了过去,眼神一碰,火光乱闪,心脏乱跳。那人正是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花雪痕。
花雪痕是专程来看天工奖获奖作品展览的,与别人三俩成群不同,她单枪匹马。对于她的性情,佟一琮从那十几岁时敢一个人在上海乱窜就看出来了,这是一个不容易被人把握和掌控的女人,她的独立性超级强大,强大到强悍的程度。
她告诉佟一琮,这一次,专程来看作品的目的是为了给武林做项目投资考察。“武林一直对玉石情有独钟,建设一个全产业链的专业大平台是..他的下步打算。”
“去岫岩怎么样?”佟一琮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样的话,上次在新疆见面时,他就说过。
“是否去岫岩还没确定,不过,会以一种玉石作为主攻点,这点已经确定。他喜欢和田玉和岫玉,其实喜欢或不喜欢是次要的,商人不会因为喜欢或不喜欢做事。而是哪一个的上升空间更大,能带来更大的利润。投资不是过家家,肯定要看投入产出,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在商言商,清醒理智,精确分析,有着极强的掌控欲,是佟一琮对花雪痕最直观的感觉。俩人之间的这种感觉,不但在谈玉石上,还延伸到了与佟一琮见面后的一切安排都由她来决定。
当天晚上,佟一琮被花雪痕带到了一处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酒吧。其实无论是一线城市上海还是三线城市鞍山,大大小小的酒吧并不少,只是他从来没去过。在他的直观感觉里,酒吧应该是一个充溢着灯红酒绿,丰乳肥臀,暧昧情色,群魔乱舞的地方,对这样的地方,他的第一想法是敬而远之,他也知道他这样想这样做不合时宜。可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当年,他曾经把这样的想法说给程小瑜,程小瑜笑得花枝乱颤,“那也是一种生活呀,既然存在就有存在的原因。为什么你不能敞开心扉,去尝试一下呢?”
同样的话,从花雪痕的嘴里说了出来,只不过,她讲这些的时候脸色依旧冷,眼神却是顾盼生情,“人生需要不同的体验,需要切换不同的频道,没去尝试就妄自评论好与坏,是与非,善与恶,是否太过武断呢?”
三里屯酒吧是京城酒吧文化鼻祖,久负盛名。佟一琮跟在花雪痕的身后走了进去,在这里不光有黄种人,在这里可以各种皮肤的人类,外国人会成群结队地拥到这里来,不仅外国人愿意到这里来,许多中国人也把客户或朋友请到这里来。把这里作为交际的场所。
佟一琮这才知道,酒吧和他想像的果真是不一样,失恋的人,寻求刺激的人,寂寞的人,谈商业的人,在那里都有属于你自己的小天地。
他立刻被酒吧里强悍的音乐震慑住了,低音和重金属感冲刺着他的耳膜和全身,还有酒吧绚丽的灯光,时尚的酒吧桌,最最重要的琳琅满目的帅哥美女。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很像农民第一次进城的样子。很快发现,他的白衬衫和里面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担心里面的人会带着异样眼神瞟向他,事实并非如此,人们都是按着各自的节奏,和身边的人,或喝酒,或对话,或大笑。花雪痕的脸凑到他的脸旁,近乎贴在了他的耳朵边,大声喊,“不要那么木讷,要high起来。”他对她笑笑,算是回答,也是对她这鼓励的感谢。
花样美男一样的侍者很快出现在两人的旁边,脸上是职业化的笑容,“请问俩位喝洋酒还是啤酒、饮料?”
一个精致漂亮的水果拼盘,一瓶佟一琮叫不上名字的洋酒,两个玻璃杯。环境能够左右人的情绪,并让人不自觉地融入其中,佟一琮很快适合了那种平时他根本不会听的带着重金属节奏的音乐,并且在花雪痕的带动下,不由自控地随着音乐轻轻晃动着身体,而两个人的眼神也在迷离的灯光和音乐声中,交着,粘在这一起。
从酒吧回到宾馆已经是深夜,出租车上,花雪痕的身子一直靠在佟一琮的身上,俩人都没说话,寂静的空气像在引爆两颗一触及燃的心灵。曾经有人说过这样的话:酒精只是给了两个想要在一起的人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样的借口于佟一琮和花雪痕同样适用,却又在关健时刻敲下了停止键。走进宾馆大厅,佟一琮突然松开了花雪痕的手。穆小让在这一刻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佟一琮眼前心里,凄凄哀哀地看着他。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对花雪痕说:“对不起,我……晚安。”他还想说,他爱他的家,他爱老婆穆小让,他有自己的责任。他的话还没出口,他一时间不知先说哪一句好,后说哪一句好。他知道心里对花雪痕的好感,不,不仅仅是好感,还有喜欢和欣赏,可他知道,有些情只能发展到这个阶段,不能任着性子的漫延扩张。要不,会伤了三个人。
花雪痕嘴角微翘,淡然一笑,“再见,佟一琮。”她向前走开,扔下了呆立的佟一琮。走了不远,回过头,又说了一句,“也许,下个月我们还会见面。”
尾声
三年后。
佟一琮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大师工作室。这个工作室在世界最大玉佛身边。同他一样拥有工作室的还有索秀珏、国大师等岫岩玉雕师,以及其他地区的玉雕师。
程小瑜一直关注,在QQ上和佟一琮聊天谈起的也是这件事。
程小瑜:大师工作室正式使用那天,我一定从上海赶去捧场。到时把你的宝贝都拿出来。
佟一琮:别来回跑了,不算个事。
程小瑜:虚伪。小让都和我讲了,你的表现比你们结婚时还紧张。
佟一琮:呵呵。回来还有别的事吗?
程小瑜:还是你了解我,我可不全是为了你。现在股票都成奇葩了,银行股涨,肯定是银行改革力度下降,短期利好出现。地产股涨,肯定有调控政策失败。从股票可以看出整体投资趋势,我个人觉得玉石是个好投资方向,如果有机会,再介绍我和那位武林先生认识。
佟一琮:介绍没问题,但我劝你不要轻易就决定。
程小瑜:你呀,琢成了玉疯子,除了玉你啥都不上心。我可是财迷。早把这个项目的情况摸清了。项目定位依托岫玉,提升岫玉,丰富玉种,创建集原石交易、设计、加工、展销、酒店、商业等为一体的全产业链,打造“一园四区七大中心”,实现“六大创新”,是不是?.
佟一琮:玉石交易中心的四大区域,分别是原石交易区、玉石创作作坊区、玉博园区和商务办公综合区。七大中心包括玉石交易中心、加工雕刻创意中心、玉石价格评估及鉴定中心、金融服务中心、网上交易中心、玉石雕刻培训中心、玉石公盘交易中心。你发现什么商机了?看上哪个了?
程小瑜:全是商机。一个项目必然会带动相关的附属的产业,整个就是一个链条,我只做其中的一节链条,就有得挣了。
俩人的网上聊天被嘟嘟给搅了。嘟嘟是佟一琮和穆小让的儿子,乳名是佟瑞国给取的,一个白胖胖肉嘟嘟的肉蛋儿,摸那儿都是肉,软软的滑滑的,咋摸都不够。嘟嘟招人疼,就是淘气,他不知道啥时溜到电脑旁,把键盘当成皮球,啪啪几拍,电脑死机了。
佟一琮自然不会跟嘟嘟较劲儿,嘟嘟是谁,是他的大儿子,他的心肝宝贝。当然他也不敢跟嘟嘟较劲儿,要不然吃亏的肯定是他,佟瑞国一人就把他收拾了。刚刚程小瑜说他把自己琢成了玉疯子,他才没疯呢,岫玉重要,可在他心里嘟嘟更重要。
程小瑜准备插一脚的是网络销售中心。原因很简单,现在的网络发展太强大了。无所不在,无处不插一脚的网络让她看到了其中的无限商机。她甚至做过这样的推想,将来有一天,是不是除了饭店、洗浴中心,各类娱乐健身场所不会被网店取代,其他都可被网店取代呢?既然如此,玉石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呢?关于这些,她要和武林深谈。
佟一琮则在工作室建成的那一天告诉程小瑜,可以先同花雪痕做下交流,“她对项目的情况掌握得很全面。”
工作室的装饰风格,一切的一切,都和佟一琮梦里别无二致。程小瑜和穆小让都有同感,简直就是画里的克隆,不,是梦里的克隆,或者梦境直是在预告着将来吧。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在花雪痕看着佟一琮的眼神里,程小瑜和穆小让也有了同样的见解:这个花雪痕和佟一琮的关系非同寻常。俩人的见解又不同,穆小让把寒霜挂在了脸上,对佟一琮一脸阶级斗争,对花雪痕则是恨不得剜心穿肺。
程小瑜拽过佟一琮,眼神望向花雪痕。“虫虫,你这辈子桃花太旺,估计以后是少不了是非了。”
佟一琮两条浓眉拧到了一起,“你不给我出主意,还笑话我。”
程小瑜说:“齐人之福。”一脸的坏笑,俨然好哥们儿的架式。
佟一琮苦笑,“齐人之福?那就不是我了!你瞧那位。”
程小瑜望去,穆明居然带着老婆和兰瑞儿同时出席了佟一琮工作室建成仪式。
佟一琮走到穆明身边,悄声问,“怎么摆平的?”
穆明高深莫测的样子,“多看历史书,特别是帝王的故事,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太多值得学习了,皇上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佟一琮无意间瞧见了吕秀和兰瑞儿并不友好的眼神,再望向穆明的眼神里,少了羡慕,多了可怜,“一把伞下三个人,会不会太挤,会不会有人淋到雨?”他把这样的信息发给了穆明。
仪式很简单,这是佟一琮的意义。按照程小瑜和穆明的想法,要弄得隆重些,毕竟,这是佟一琮的一个梦想。可他自己坚持要一切从简,“最重要还是拿出好的岫玉作品,别的都是外在的东西。”别人也就不再坚持,这是他的性格,凡事尽可能低调内敛。对于这样的做法,佟瑞国和安玉尘满意,俩人的脸上都带着笑,那笑里有欣慰,有自豪。安玉尘不错眼睛地看着他,好像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似的。
走过安玉尘身边时,佟一琮环住了她的肩,“老娘,等忙完了,我好好陪陪您。”安玉尘拍拍他的手,“忙去吧,妈会一直看着你。”佟一琮这才安心地招呼别人去。安玉尘盯着他的背影,眼里泛起了泪花儿。
可心见着了问,“姥,咋了?”安玉尘说:“高兴的。”
当晚,佟瑞国主动提出与佟一琮喝酒,按满人的规矩,父子不同席。老爹的提议,让佟一琮意外,心里忐忐忒忑,不知道喝好还是不喝好。犹豫的时候,佟瑞国瞪起了眼睛,“咋,说不动你了?”
佟一琮讪笑,没敢回答,生怕又说错什么。
菜是家常菜,可口。酒是头窖散白,味道醇,一点儿不比名酒逊色。父子俩碰了一杯,佟瑞国主动向他提起了与老娘相恋的往事。“你老娘,那可不是一般人,她是皇族之后。出生时长着尾骨,看相的人说,那是异相,是灾星,其实那叫返祖现象,正常着呢,可他们狗屁不懂,爷爷愣是不管死活,把她扔了出来。不但扔了出来,而且扔到了玉石王那儿。”
佟一琮心里一惊,玉石王在深山里,扔那儿人还有活路?山猫野狼不把人吃了才怪。
“也该着你老娘命大,一位老萨满去山上,就看着你老娘躺着地方,在深夜里闪闪发光,那光就像玉石的光,炫眼睛。他走近了一瞧,是你老娘。在你老娘身边放着的包袱里找到了信,知道了她的身世。按说小孩儿见着人了得哭,可你老娘怪,她愣是对老萨满笑,那笑容就像个天使,老萨满后来收养了你老娘,姓随了他的姓,姓安。名字叫玉尘,因为是在玉石旁捡着的,说你老娘的笑,能把世间的尘都扫得干干净净……再后来,老萨满升天了,你老娘就按着他的吩咐救人,只是初一、十五,必须得到山里避谷,也不能见人。”
老爹的话说得轻轻淡淡,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就是鼻音越来越重。“知道我为啥坚持不让你学玉不?当年老萨满说过,如果你有了玉神合体,你们娘俩就必须分开。”
佟一琮大吃一惊,急着跑出去看老娘。房间里只剩下老娘的小箱,小箱里原有的衣物都不见了,里面放着一块花玉。
佟一琮跑向门外。老爹招呼,“别找了。她不想回来,谁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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