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剑泣苍穹》 001——碎玉箫 寂静的巷子里,突然冒出一瘦一胖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堵住了牧天的去路。 瘦子极瘦,如骷髅。 胖子极胖,堪称猪中元帅。 牧天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心底瞬间一片冰凉。 但他并未显得多么慌乱,暗暗深呼吸,身体缓缓绷紧,沉着而冷静的盯着二人。 瘦子一脸不怀好意的盯着牧天左脸上那个丑陋的黑色胎记,用一种很轻佻很戏谑的口吻说道:“丑八怪,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们?” 即便知道他们对自己不怀好意,但受人点滴恩惠,不说涌泉相报,也该铭记在心。 深呼吸,牧天朝他们抱拳、弯腰,深深一拜:“谢谢!” “丑虽丑了点,倒是个挺懂事的。”瘦子一双贼亮的眼睛,不停的转溜着,最终停留在牧天后背的包裹上。 牧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身体瞬间绷紧如石头,双手反手抓紧背后的包裹,满脸警惕的盯着瘦子。 “丑八怪,你别紧张。”瘦子一脸嬉笑的说道:“你要发财了。” 牧天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就算会,也砸不到他,即便砸到了,说不定还是个陷阱,难免头破血流。 “你不信?”瘦子缓缓逼近一步,笑容阴森而邪恶:“你运气极好,我家少主看上了你白天卖艺演奏时用的那管玉箫。” 牧天后退一步,与瘦子拉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瘦子笑嘻嘻的看着他,一再的逼近。 牧天一再退避,然后便撞上了身后的胖子,顿时感觉像撞上了一堵肉墙。 胖子纹丝未动,他急忙退了一步,回头看向胖子。 胖子正笑容满面、人畜无害的看着他,很像佛殿里供奉的那尊欢喜佛。 “丑八怪,给你发财的机会,你他娘的难道不愿意?”瘦子阴测测地盯着牧天。 牧天一脸坚决地摇了摇头,抓紧背后的包裹,全身紧绷,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瘦子。 如果他们强行夺取,他不介意跟他们玩命,反正他只是烂命一条。 “呦呵,丑八怪,你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是不是?”瘦子怒极而笑,突然欺身上前,二话不说,便给了牧天一个大耳刮子,音量陡然提高:“你他娘的愿不愿意?” 牧天左脸火辣辣的生痛,左耳嗡嗡作响,有些耳鸣。 但他依然不说话,脸上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愤怒,只是紧张而又倔强地守护着背后的包裹。 “呦呵,还真是头倔驴子,老子让你倔。”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牧天的左脸又结结实实的挨了瘦子一巴掌,很快便有五个手指印浮现出来。 瘦子煞气腾腾地盯着牧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他娘的愿不愿意?” 当左耳里的嗡嗡声停止之后,牧天方才感觉嘴巴里有些腥甜,他缓缓用力握紧双拳,又缓缓松开,依然是一脸平静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丑八怪,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瘦子一脸暴怒,再次朝牧天扬起了右手。 一直笑脸旁观中的胖子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瘦子的右手,严肃而认真道:“骷髅,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不是强盗。” “愁哥您说的在理。”瘦子立即眉眼恭顺。 “小老弟,骷髅性子比较急,所以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其实并无什么恶意,只是刚才在大街上听你吹奏时,你那管玉箫音色甚是让我欢喜。我也是个爱好音律之人,自小便喜欢收集乐器,便想问你愿不愿意割爱?”胖子一脸和善的看着牧天,摆足了欢喜佛的神情与姿态:“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吃亏。” 胖子说完,瞥了瘦子一眼。 瘦子立即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锭黄灿灿的金元宝,足有五两之多,极为诱人,递给了牧天。 长这么大,牧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金子,但是金子再好再多,那管白玉箫却是他的身家性命。 身家性命怎能出卖? 深呼吸,牧天摇了摇头,沉着而冷静道:“对不起,我不卖。” 胖子微微一笑,似在意料之中,并不介意。 瘦子恶狠狠地瞪了牧天一眼,神色阴冷而凶悍。 胖子向瘦子使了个眼色,瘦子压抑着怒火,又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锭相同的金元宝,一并递给了牧天。 牧天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淡然而平静的摇了摇头。 瘦子忍无可忍,正要发作。 胖子柔声笑道:“小老弟,只要你不大手大脚,这两锭金元宝足够你好几年衣食无忧了。” “对不起,我不卖。”牧天看着胖子,眼神纯澈而坚定。 胖子微微眯起双眼,眼神顿时就变得锋利起来,他凝视着牧天的眼睛,淡然笑道:“小老弟,你不妨直接开个价。” “少主,何须跟他这种低贱之人讨价还价,如此不知进退,便是死了也不足惜。”瘦子说完,便要对牧天动手。 胖子却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瘦子急忙止住身形,原本一脸的愤怒,眨眼间就变成了满脸的谄媚,且毫无违和感。 “强扭的瓜不甜。”胖子看着牧天,柔声笑道:“小老弟,你既然不愿,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我却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借给我看看。” 牧天知道今天自己如果不把东西拿出来给他看看,怕是难以安然脱身。 人生在世,面对很多事情,有时候拒绝需要力量,接受同样也需要力量。 此时此刻,面对这一瘦一旁两人,很显然,他只有乖乖接受而没有拒绝的力量。 深呼吸,压抑着满腔的愤怒和不甘,牧天盯着胖子的眼睛,沉沉道:“真的只是看一看?” 瘦子恶狠狠道:“丑八怪,我家少主一向一言九鼎,说只是看一看就只是看一看,你他娘的再废话,老子揍你个半身不遂你信不信?” 无奈权衡之下,牧天只能取下背后的包裹,解开之后露出一个五寸檀木盒,盒上精雕细琢着一条紫色神龙,龙眼龙须龙鳞龙爪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檀木盒,盒中填充着紫色上等绸缎,绸缎里包裹着一管白玉箫。 箫长四寸,九孔,粗不过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箫身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如同凝脂,乃是用一整块羊脂白玉掏空精雕而成。 箫身吹孔之下雕刻有定真二字,不知何意。 娘亲送给他后,他便以定真二字给玉箫命名。 牧天小心翼翼地取出定真箫,触手温润坚密,即使在阴暗中,只要有微弱的光源,也有淡淡光辉流转。 便是不懂玉,但只要有眼睛看得见的人,也都看得出这管定真箫的珍贵和不凡。 这是娘亲送给他的东西,并且一再叮嘱他要小心珍藏,从此便成为了他的身家性命。 牧天握紧定真箫,深呼吸,虽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终究还是将定真箫递给了胖子。 胖子微微一笑,右手接过定真箫,微微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起来。 玉箫品质不俗,雕工更是不俗,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能够拥有的珍贵器物。 但除了珍贵,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定真二字也不知何意。 胖子虽尚未启灵,但已经可以感触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了,方才在大街之上看眼前的少年吹奏这管白玉箫时,他依稀感受到了些许微淡的灵气。 所以便顺手打赏了少年一两银子,待少年收工之后,便携奴一路尾随至此,想要一探究竟。 天地间,万物皆有灵,但真正能承载灵气之物极少,而玉石作为天地蕴养而生之物,却是承载灵气的最好物件之一。 有些玉石在玉化的过程中,吸收和储藏了大量的天地灵气,已然成为了灵玉。 只是灵玉本身就极其罕见、珍稀无比,更是每一个灵修者苦苦寻觅的宝物。 若能寻得一件,对于始终无法与天地灵气产生共鸣、牵桥搭线的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说不定,还能帮助他启灵成功。 何为启灵? 便是感悟天地灵气,与之产生共鸣,然后方能吸收入体,壮大自身,当吸收到一定的程度,便可引导灵气尝试开启自身的灵界之门。 灵界之门位于眉心印堂,乃神魂安居之所在。 每个人出生之后,灵界之门都是关闭的,守护着神魂,免受外界侵害。 一个人要想修炼,就先要开启灵界之门,才能真正开始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踏入修行之路。 否则,吸收的灵气即便再多,也只有微乎其微的灵气被身体吸纳,只能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其余的会自行回归天地。 可是这世间生灵亿万,能够与灵气产生共鸣的都是万中挑一,能够成功启灵的更是十万分之一。 可见想要成为灵修者何其艰难,不过一旦启灵成功成为了灵修者,身份立即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地位至少等同于一县之县主,可谓一步登天。 不过,启灵同样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引导灵气冲击灵界之门的时候,一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全身经脉断裂,成为废人,或者神魂受损导致成为白痴等等,严重的直接神魂俱灭,这些在灵修者中都极为正常。 启灵之所以会容易失败,那就是人体在吸收天地灵力之后能够保留的太少,很多人终其一生辛苦修炼积累,也不够冲击灵界之门。 但是灵玉之中却储存有大量的天地灵力,而且精纯无比,就算是残次灵玉,里面的灵力对于凡人来说也是庞大无比的,在冲击灵界之门的时候,若有灵玉辅助,将事半功倍。 只是,哪里有这样的好事,随随便便就能碰到一件,那灵玉岂非烂大街了。 便是统御一县数百上千万人口的县主大人也未必能有一块灵玉。 胖子自嘲一笑,心情颇为低落,白玉箫在他粗胖的右手五指之间翻飞滚动,灵巧如起舞。 牧天却是看得心惊胆战,拼命地克制着才没有伸手去夺回来。 瘦子瞥了牧天一眼,冷笑而嘲讽道:“丑八怪,不过一管破箫而已,看你宝贝的。” 牧天的视线一刻不曾离开过定真箫,瘦子的话他全然没有听见。 “箫不错,但小老弟你真确定你不卖?”胖子淡然而平静的看着牧天。 牧天摇了摇头,动作缓慢但无比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胖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微微一笑,便将定真箫递给了牧天。 牧天愣住了,神情有些恍惚,可是为什么看着胖子那满脸的笑容,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反而愈加浓烈深沉? 不管如何,只要胖子愿意将定真箫还给他,他便真心感激他。 转念至此,暗暗深呼吸,牧天抱拳朝胖子深深一拜,态度真挚而诚恳:“谢谢。”然后便伸出双手去接定真箫。 胖子淡然一笑,却不等牧天的手伸过来,便提前松开了右手,定真箫直接砸向了地面。 牧天猛然瞪大眼睛,想要抢救,却是晚了一步,定真箫砸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直接破碎开来,白玉碎片溅飞一地。 那一瞬间,摔碎的不止定真箫,摔碎的还有他的心脏和灵魂。 他呆呆的、无法置信的盯着那散乱一地的白玉碎片,心脏猛然涌起一阵剧烈而尖锐的沉痛。 手中的檀木盒子轰然落地。 这一刻,他的整个世界都好像破碎了、崩塌了,没有光明,没有声音,除了那些大小不一的白玉碎片,什么都不存在了。 一旁的瘦子大概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愣愣地看着那满地的白玉碎片。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胖子,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畏惧和警惕,然后又看看失魂落魄的牧天,眼里闪过一抹怜悯和同情。 胖子却一脸无辜的看着牧天,轻叹道:“小老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都递给你了,你怎么也不接好呢?唉,好好一管羊脂白玉箫就这样摔碎了,真是可惜,着实可惜啊。” 002——袭杀 牧天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呆呆的盯着那满地的白玉碎片。 “小老弟,骷髅说得对,一管玉箫而已,再好也是死物,你要想开点,古语说得好,碎碎平安,岁岁平安。”胖子上前轻轻地拍了一下牧天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对瘦子笑道:“骷髅,我们走吧。” 瘦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偷偷的看了牧天一眼,便紧跟着胖子往巷子外走去。 牧天虚软而又无力的跪倒在地上,看着那散乱一地的白玉碎片,颤抖着伸出右手,捡起其中的一片,缓缓而用力地拽紧在手心,拽进了血肉里,有鲜血缓缓溢出,却不知疼痛。 然后他搬起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块石头,起身狂冲向那尚未走远的胖子。 瘦子和胖子听到脚步声,反应很快,二人几乎同时转过头来看着牧天。 不等他们作出反应,牧天直接将手中的石头狠狠地砸向了胖子那颗肥硕如猪的脑袋。 瘦子登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牧天,很显然他没有料到牧天会有胆子突然袭击自家少主,一时间竟忘了要做什么。 胖子没有避让,只是静静地看着牧天,任由牧天手中的石头砸向了自己,不过牧天个子太过矮小,石头最终只是砸中了胖子那宽阔的胸膛。 胖子那肉山般的身躯却纹丝未动,他不说话,也不愤怒,只是依旧笑容满面的看着牧天,但他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却只有冷漠和冰霜。 瘦子回过神来,偷偷地瞥了一眼胖子,暗暗吞咽了一口口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随后瞪着牧天,怒喝道:“丑八怪,你他娘的找死啊!”说完之后,便要冲向牧天。 胖子却伸手拦住了瘦子,瘦子暗暗轻叹一声,急忙乖乖地立在一旁。 见胖子毫无反应,牧天又举起了石头第二次狠狠地砸向了胖子的胸膛。 胖子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冰冷而残酷的杀意,右手一把探出直接抓住了石头,随后左手一把掐住了牧天的脖颈,五指稍稍用力,牧天便脸色涨红,呼吸困难。 牧天本能而急促的呼吸着,却仍然不肯放下手中的石头,任凭他竭尽全力,但被胖子抓住的石头却重逾千斤,纹丝不动。 胖子稍稍用力,便将牧天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难受而恐怖的窒息感瞬间便笼罩了牧天,他面色涨红,就像一条被人从水中吊起的鱼。 胖子微微一笑,稍微用力便夺过了牧天手中的石头,然后抓紧石头狠狠地砸向了牧天的肚子,一声闷响,牧天感觉自己的肚子已被砸烂,痛彻心扉。 然后胖子便张开了左手,牧天如一滩烂泥般摔倒在地面上,剧痛让他浑身颤抖抽搐不止,殷红血液自他的嘴巴汩汩而出。 他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有鲜红血液自他的指缝间缓缓溢出,很快他便成为了一个血人,触目惊心。 看着牧天凄惨的样子,那瘦子脸色略微苍白,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惧之色,小心翼翼地看了那胖子一眼,神色愈发显得卑微和恭顺。 胖子微微低下头来,俯视着牧天,就像巨人在俯视着一只蝼蚁。 他随手丢掉了那块沾染了些许鲜血的石头,柔声笑道:“小老弟,你这样可就非常不厚道了,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但动手了,还动用了凶器。” 牧天喘着粗气,双手撑地,缓缓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胖子那一双阴险而狡诈的小眼睛,虚软而无力道:“你们打我骂我,没有关系,但是你不能毁掉我娘亲留给我的东西。” 胖子凝视着牧天那一双凄厉而怨憎的眼睛,悠悠叹道:“骂你娘的是骷髅,可不是我,不过骷髅骂你娘,也就等于是我骂的。至于那管白玉箫,小老弟,那可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没能接住。” 稍作停顿,他轻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娘,算个屁啊……你娘屁都不是,你娘就是贱人,娼妇,**,千人穿万人骑,所以才生出了你这么一个丑八怪。” 娘这个字眼他咬得特别用力,充满了怨恨以及悲哀,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和怨毒。 牧天死死地盯着胖子那张扭曲而狰狞的脸,熊熊怒火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急不可耐的寻觅着爆发的出口。 他咆哮着,突然发疯般狂扑向了胖子,死死地抱住了胖子的右小腿,不待胖子反应过来,狠狠一口咬在了胖子的小腿肚上。 胖子惨叫一声,杀气腾腾地抬起右脚,狠狠一脚踩踏在牧天的后背。 那一脚力大势沉,牧天感觉自己的脊椎骨都被踩断了,连带着五脏六腑都传来一阵又一阵剧痛。 但他仍然不肯松口,绝不松口,只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悲哀在咬他。 一个人被逼疯了,难免会变成疯狗。即便是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来。 胖子忍着剧痛和愤怒,又是狠狠一脚踩下,一连踩下五脚之后,牧天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巴,狂喷出一口鲜血,也喷掉了咬下来的一块血肉。 他死尸一般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口中鲜血汹涌不止,地面上一滩斑驳,悲凄而惨烈。 胖子仍不罢休,仍是一脚接着一脚的践踏着,发泄着胸中的怒火,牧天完全被践踏进了尘埃里,再无半点动静。 一旁的瘦子看着胖子残暴的行为,脸色苍白,眉头直跳,直打哆嗦。 十多脚后,胖子终于有些累了,他一边喘气,一边有些艰难的蹲下身来,看着自己鲜血淋淋的右小腿。 深呼吸,他微微抬头,看向趴在地面上生死不明的牧天,目光阴毒而暴戾。 牧天艰难的翻动眼皮,睁大眼睛,迎着胖子的目光,微微咧嘴,无声地笑着,寂静而阴森的巷子里,鲜红的血液沿着他的嘴角缓缓地流淌到地面上,可怖而又诡异。 胖子突然也笑了,温柔而又和善,他凝视着牧天,轻轻道:“你就要死了。” 牧天只是静静地看着胖子,无声地笑着,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还可以尽力多喘几口气。”胖子笑了笑,想要站起身来,但每一个动作都会扯动到右小腿肚子的伤口,痛得他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冷气,深呼吸,他忍不住怒吼道:“狗奴才。” 一旁的瘦子猛然清醒过来,苍白的脸上急忙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他快步上前,伸手便去搀扶胖子。 胖子太沉,一时竟难以起身,忍不住恶狠狠的咒骂道:“你这个废物,养你有什么用?” 瘦子仍是毫不在意,只是低贱而谄媚的笑着,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这时,原本气息极为虚弱的牧天,突然笑得更欢快了,邪诡如魔。 深呼吸,他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根本就做不到,只好靠墙而坐,随手抹去嘴角不停溢出的鲜血。 胖子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他,没有想到如此重伤的他竟然还能动弹,却不知道那原本搀扶着他的瘦子的右手突然多出了一把短小而普通的匕首。 那把匕首悄无声息的架在了胖子的脖颈上,不待胖子做出任何反应,便从其脖子上狠狠一抹而过。 那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匕首,竟是直接在胖子的脖颈上拉出了一条深刻而可怖的血痕。 003——拼死暴击 胖子急忙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瞪大眼睛,他想要回过头来看看这个胆敢袭杀了自己的狗奴才,却做不到。 他艰难而又痛苦的张了张嘴巴,竭尽全力才吐出一个字:“你……” 笨重的身躯颓然扑倒在地,暗红的血液沿着他的指缝间汩汩而出,很快就在青石板地面上留下了一大摊子。 瘦子那一脸谄媚的笑容很快便归于淡漠和冷寂,昏暗中,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闪烁着怨毒而又快慰的光芒。 他蹲下身来,靠近胖子的耳边,轻声笑道:“少爷,您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不知您可还记得一个叫做小雅的姑娘?” 胖子张了张嘴巴,想要呼救,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就像一只被开膛破肚了的肥猪。 “少爷,想必您已经忘了,毕竟您做过的坏事实在太多,数不胜数。不过没关系,奴才我记得呢,您先别急着死,待奴才我提醒提醒您。” “少爷,我是小雅的哥哥,她打小心灵手巧,绣工出众,在锦绣坊做工,那天是小雅的十四岁生日,我用攒了半个月的钱给她买了一盒她馋了很久的何记什锦桂花糕,还给她做了一碗红烧肉,一碗长寿面。” “可是我左等右等等到天都完全黑了,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去找她,然后我在河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她才十四岁,正是如花的年纪。爹娘临死前,一再叮嘱我要照顾好她,我没有做好。但我不相信她是失足落水,因为她从小到大跟着我一起在河里摸鱼摸鳖,水性极好。而且她的衣服有被撕破的痕迹。可没有目击证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坚信是有人残忍的杀害了她,经过三个月的暗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您,然后我为了混进吴府,不得不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成为了您的贴身狗腿子。” “您以前那狗腿子在下冥狱去给我妹妹赔罪之前,把您对小雅做的事情全都坦白交代了,您不但糟蹋了我的妹妹,还活活的闷死了她,然后随手就把她给扔进了河里,制造了一个溺水身亡的假象。” “都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天经地义,这三年多,我在您身边当牛做马,很多次都有机会杀你,但是我没有必杀的把握,便一直等到今日。” “这一次,我想您的报应来了,您死定了。” “少爷,请您一路走好。不过您放心,我不会让您一个人太过孤单的。” 瘦子说完后便站起身来,再也不看那胖子一眼,转身径直向牧天走去。 牧天静静地看着瘦子蹲在自己的面前,他很清楚他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瘦子凝视着牧天的眼睛,微微咧嘴一笑:“我知道你刚才挣扎着起身是想要吸引少爷的注意力,好让我趁机下手,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牧天瞥了一眼不远处躺在血泊之中已没有了声息的胖子,苦涩一笑,有气无力道:“我想我也得谢谢你。” 瘦子神色略微有些复杂,轻轻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知道。”牧天凄然一笑。 “你不怕吗?” 牧天虚弱而无力道:“怕有用吗?怕你就会放过我吗?” “不会。”瘦子笑了笑,无奈而又苦涩:“我不想杀你,但我更不想死,所以只好让你死,只有死人才不会多话,当然我就算想放过你,吴家之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牧天沉静不语,似已认命。 稍作沉默,瘦子缓缓而认真道:“我会杀了你,然后将我手中这把匕首给你的尸体握住。” “我明白。”牧天的神色坦然而平静。 深呼吸,瘦子右手手腕一抖,手中的匕首便失去了踪迹,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一把匕首。 手柄乃黄金打造而成,其鞘上镶嵌有数颗彩色宝石,看上去极为精美和奢华,就像个艺术品。 牧天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既然要做假象,将他和那死胖子弄成个同归于尽的样子,当然最好。 但是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虚软而无力的问道:“你这样做有用吗?作为奴仆,护主不力,你也难辞其咎。” 瘦子咧嘴一笑:“我自然会有办法保住我这条贱命。” 牧天不再说话,似乎正在静静等死。 当那把精美的匕首出鞘之后,刃身看上去极是锋芒锐利。原来是把内外兼具,适合把玩也适合杀人的上好利器。 “得罪了。”瘦子举起右手中的匕首,正要狠狠地扎向牧天的胸膛,岂知牧天突然暴起,将其扑翻在地,与此同时将右手中那块方才趁机在墙根处抓起的尖锐石头狠辣而无情的扎向了瘦子的脖子。 牧天整个暴起和袭杀的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迅猛而凶狠的猎豹,保证一击必杀,不给对方丝毫机会。 但瘦子的反应也极快,眼见着是躲不过了,竟然猛然起身用自己的左肩迎上了牧天右手中的尖锐石头,任凭石头深扎进了肩膀里面,顿时鲜血汩汩,却是一声不吭。 牧天也被瘦子的反应和决绝给震住了,他急忙想要拔出石头,再给瘦子一下重击。 然而他的右手手腕却已经被瘦子骷髅般的左手给死死地抓住了,牧天无力挣脱,瘦子顺手便将右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牧天的肚子里。 猛然拔出之后,又猛地捅来进去,如此往复了三次他才罢手,牧天的肚子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牧天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刚才那一番暴击,早已透支了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所有力量。 此刻,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这是一种很糟糕的状况。 他笑了笑,却是无尽的哀凄与酸涩。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从他五岁懂事起,他就一直竭尽全力的活着,好不容易活到了十六岁。 可是这一刻,就算竭尽全力,却是再也活下去了。 牧天想到了娘亲,记忆伊始,娘亲便身体孱弱,整日里咳嗽不止。 大夫说娘亲需要卧床静养,但娘亲为了养活他,咬着牙接一些缝缝补补的粗活脏活,整日里忙个不停,却也挣不了几个铜板。 娘亲舍不得吃药,却舍得给他卖鱼卖肉,娘亲从来不吃,总是笑着对他说,小天,你要多吃,你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好了。 那时候他就在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他以为等自己长大了,就可以挣很多很多钱,给娘亲买鱼买肉买药吃。 可是时间真的过得很慢,特别是对于他这种穷苦的孩子来说,时间最是残酷和难熬。 等他好不容易长大一点,娘亲却一天天迅速苍老、枯萎下去。 时间总是刹那刹那的过,刹那刹那的催人老。令人措不及防。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在山上下套套住了三只兔子,换了十五个铜板,当他拿着钱欢天喜地的跑回家里之后,却发现娘亲昏厥在地上。 从那以后娘亲的身体便彻底的垮了,终日都只能与床为伴。 娘亲每次看着他,神色总是无尽的温柔和愧疚,总是不停的对他说:“小天,娘亲对不起你。” 他每一次都握着娘亲皮包骨的手说:“娘亲,您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拖累了您,您不要担心,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会挣钱了,我会挣很多很多钱,我会治好娘亲您的病,我会让娘亲您餐餐都有大鱼大肉吃的。” 娘亲每次都只是笑着说好,眼中却满是心疼和眼泪。 “娘亲。”牧天发出一声虚弱而又凄凉的呼唤,颓然地松开了右手之中的尖锐石头,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瘦子顺势松开了他的右手手腕,任凭他轰然倒地。 牧天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有些昏沉的天空,娘亲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正温柔而疼惜的笑着。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右手,想要去摸摸娘亲的脸,指尖碰触的瞬间,娘亲的脸便骤然破灭,不复存在。 “娘亲。”牧天的右手颓然落地,眼泪缓缓的溢出了眼眶。 004——娘亲再现 因为从小就营养不良,十岁的少年身材板子还抵不上富贵人家七八岁的孩子。 他为了给娘亲治病,想方设法的挣钱,但因为年纪太小,身体太弱,加上左边脸颊上那诡异而又丑陋的血色树形胎记,因此没有人愿意雇佣他,就算是跑腿送信这样的简单活儿都不肯给他。 他只能上山下套捕猎,下水摸鳖摸鱼,一天下来也挣不到几个铜板。 但只要挣到钱他都会用来给娘亲买药,可娘亲的病情却不见任何起色,到最后竟是完全瘫痪在床,口不能言了,大部分时间娘亲都在昏睡。 大夫说娘亲的病已深入骨髓,神仙难救。 他不愿意放弃,跪在地上哀求大夫。 大夫见他孝顺,轻叹一声,告诉他每天用热水给他娘亲泡脚,有助于他娘亲身体的血液循环,对他娘亲的瘫痪或许有些许治疗效果。 那大夫还告诉他人体脚上有几个穴位,一边泡脚一边按摩那几个穴位,效果可能会更好。 所以每天晚上,小小少年都要烧一大锅热水,一边给娘亲泡脚一边给娘亲按摩。 而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娘亲即便再疲惫,也会醒来。 每一次,他都会询问娘亲水烫不烫,舒不舒服? 娘亲总是笑着点点头,眼里却充满了泪光。 如此持续了半年之久,时至蛮冬,天寒地冻,冰雨连绵了十来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阳。 娘亲想要晒太阳,他便抱着娘亲躺在小院那张他亲手为娘亲打造的木头摇椅上。 那一日,半年未能开口说话的娘亲突然开口说话了,虽然断断续续,但真的说话了,而且娘亲的脸色看起来好像好了很多。 他以为是自己的坚持让娘亲的身体有来起色,所以高兴极了,问娘亲想要吃点什么,娘亲微笑着告诉他说想喝糖水。 他一直很喜欢喝糖水,但一年到头也喝不到几次,每一次看到别人吃糖,看到别人吃糖葫芦,他都嘴馋得不行。 娘亲身体安好的时候,偶尔会煮糖水,娘求每一次把糖水端到他的手里都会跟他说,小天,若有一天娘亲不在了,你觉得苦,觉得难受,你就给自己泡一碗糖水喝,喝到嘴里,甜在心里,那样就不觉得苦了,也就不觉得难受了。 他急忙拿着攒下的十四个铜板跑去买糖,一刻钟后,等他拿着很小很小的一小包糖气喘吁吁的回到家里时,娘亲却趴在距离躺椅两丈外的地上,已然断了气。 他不知道瘫痪的娘亲是如何从躺椅上下来的,又是如何一寸一寸爬挪过去的,原来娘亲为了不再继续拖累他,竟吞下了很多石子自尽了。 娘亲死了,死得很痛苦,但神色却是安详而平静的。 他也要死了,但他却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因为他很快就可以和娘亲团聚了:“娘亲,不是小天不努力,不是小天要食言,小天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活着了,但活着太累了,娘亲,小天真的好想你。” 深呼吸,瘦子拔掉了扎进肩头血肉里的尖锐石头,任凭肩头鲜血汩汩,缓缓用力握紧了右手之中早已被鲜血浸染的匕首。 他半跪在牧天的身旁,静静地凝视着牧天那张安然而又平静的脸,他轻轻道:“对不起!” 牧天张了张嘴,虚弱而无力的笑了笑:“我不想死,你也不想死,我们都只是很努力的想要活着,想活着并没有错,错的是人心,错的是人世,错的是我们太过弱小和无能。” 瘦子沉默不语,双手握紧匕首,对准了牧天的心房,他轻声呢喃道:“以你的头脑和心性,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放心。我给你一个痛快。” 当匕首的尖峰刚刚刺破牧天胸口的皮肤,瘦子尚未来得及将匕首完全扎进牧天的胸口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深陷入牧天右手掌心血肉里面的定真箫碎片自行拔离了他的掌心,悬浮在空中,爆发出团团血光,原本阴暗的小巷中,顿时一片血红。 不远处那洒落一地的定真箫碎片,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竟一片接着一片的飞离了地面,飞到了那片爆发着浓郁血光的碎片四周。 一片接着一片的亮了起来,不过片刻间,小巷之中便像是悬浮了上百颗小小的血色星辰,血光熠熠,奇诡而妖异。 只见那些血色碎片以极快的速度凝聚在一起,不过眨眼间就重新恢复成了一管玉箫。 箫身赤红如血火,无丝毫破损过的痕迹,再不复之前的羊脂白玉色,却充满了神秘莫测的气息。 有一袭虚幻而又飘渺的雪白身影自定真箫中飘出,如九天灵仙般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衣袂飘飘。 只见她伸手一招,定真箫便飞到了她的手中,竖箫在手,天地独我。 熟悉而又遥远的箫声幽幽响起,温柔而又凄凉。 牧天痴痴地凝望着那个虚幻不定的身影,眼中尽是浓浓的思念和哀伤,他痴痴呼唤道:“娘亲。” 刹那间,原本虚弱不堪的少年便已泪流满面。 那瘦子,不知被什么力量给完全封禁住了,像是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雕,一动不动的,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那如仙如魅的白色身影停止了吹箫,脚踏虚空,一步踏出,便出现在牧天的身前。 女子容颜算不上极美,但那一身飘渺出尘的气质,让她看起来像是降落凡尘的谪仙人。 女子静静地凝视着牧天,神色间尽是怜爱和疼惜之色。 “娘亲。”牧天痴痴地呼唤着,泪如雨下:“娘亲,是您吗?” “我儿,是娘亲。”女子凄凄笑道:“我儿,你别哭。” 女子伸出右手,想要去擦拭牧天脸上的眼泪,手指却是一触而过,神色顿时变得黯然而悲切起来。 女子仿佛只是一个虚影,但不知为何却能握住那管定真箫。 “娘亲,小天好想您。” “娘亲也好想你。”女子话音刚落,原本就有些虚幻不定的身影更加虚幻起来,似乎随时都会破灭。 女子急忙道:“儿子,不要怕,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等你成为灵修者,等你足够强大,你就会发现现实和梦境也许只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存在什么真和假、虚和妄,等你勘破现实和梦境,那时候我们母子说不定还有再见的机会。” 说到这里,女人的身影已经极为虚淡,她无限怜爱而又不舍的看着牧天,张了张嘴巴,但没有再说什么。 一咬牙,她转身冷冷地盯着巷子深处的黑暗,声音冷漠如冰霜:“夜游神,戏看够了没有,还不给本宫滚出来。”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团黑影自那处黑暗里缓缓走出,步伐轻飘无声,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幽暗之灵。 当那团黑影彻底显露出它的真身后,一眼望去,原来是一只毛发纯黑、毫无一丝杂质的小黑猫。 它有着一双纯黑色宝石一样的眼睛,因为纯粹到极致,便显得极为妖魅而迷人。 牧天吃力地扭动脑袋,看向小黑猫。 不,准确的说,那不是猫,看上去跟猫虽然很像,但绝不是。 因为它的尾巴很长,近乎是它身体的两倍长,足足有六寸,向上飞扬着,看着就像一根张扬而犀利的长鞭,给人一种极有力量和极灵活的感觉。 这还不算什么,因为它还有一对黑色翅膀,只是收拢着,并未展开。 这只不知名的小兽,淡淡的看了一眼牧天,然后抬起头来,望向那身影已经虚淡至极的女人,神情淡漠而平静。 女人看着它,冷冷道:“夜游神,你要记住,牧天是本宫的儿子,亦是他的儿子,所以,你要守护好他。” 小兽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女人,嘴角缓缓扯动,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005——杀人的胎记 “我儿若出事,到时候本宫一定亲自将你剥皮剔肉抽骨炼魂。”女人不再废话,转头看向牧天,温柔而沉声道:“我儿你要多多保重,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资格知道真相,只有活着才能找到自我……” 话音一落,她便化作了一团虚淡白光,眨眼间就出现在牧天的面前,不等牧天回过神来,便直接钻进了他左边脸颊上那个血红色树形胎记里面。 原本似血火浸染而成的定真箫,突然间失去了某种力量的依托,恢复成羊脂白玉色,尚未落地,便轰然破裂开来,重新化作了上百片白玉碎片,散落一地。 “娘亲,你别走。”牧天呆呆的看着重新化作了一地碎片的定真箫,眼里尽是绝望和悲哀。 定住瘦子的那股力量也随之消散,瘦子恢复如常,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来,一根血色树枝突然从牧天左边脸颊上的血色树形胎记里爆射而出,瞬间,便刺进了瘦子的眉心里面,深没进去。 那里正是灵界大门之所在。 瘦子的双眼猛地暴凸出眼眶,一双眼珠子血红欲滴,极为骇人。 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只是短短数十息,便停止不动了。 牧天呆呆地看着这残酷而又可怖的一幕,尚未回过神来,那根血色树枝便急速收缩起来,不过三个呼吸,就重新隐匿进了他左边脸颊上的血色树形胎记里面。 巷子里顿时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瘦子颓然倒地,再无任何声息。 他的右手,还紧紧的握着那把精致的匕首。 有暗红色的血液自他眉心间那个触目惊心的洞口里汩汩而出,沿着他的额头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他那张本就如骷髅一般的脸,很快就变得可怖而诡异起来。 牧天呆愣了片刻,才堪堪回过神来,他用力支撑着自己缓缓起身,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好。 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他的脑袋不够用,而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和诡异。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胖子和瘦子都已经死了。 如此的简单,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残酷,又如此的可怕。 他呆呆地靠着墙壁,看着那两具尸体,脑袋一片空白,不想动,不想说话,感觉很疲惫、很虚弱。 那不知名的小兽,不知何时来到了牧天的面前,妖魅的双眼静静地凝视着他。 感受到它的目光,牧天转头看向它。 它的眼神冷漠而又幽深,仿佛两个无底的黑洞,能够吞灭世间一切。 牧天痴痴呢喃道:“我知道,我刚才见到了我娘亲,我知道刚才那一切都不是梦对不对?” 这话像是自问,亦像是询问。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他可是亲手埋葬了娘亲。 可刚才娘亲却再次出现了,那么的熟悉和美好,他真的很怕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小兽不吭声,只是淡漠而平静的看着他。 牧天突然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他轻轻道:“死了,都死了,终于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只是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轻抚着左边脸颊上那根本就抚摸不出什么感觉的血色树形胎记。 他知道它在,一直都在,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没有,唯有它一直陪伴着自己,丑陋也罢,诡异也罢,他终究只剩下了它。 原来他是的那么的厌恶它、痛恨它,可是今日,它却救了自己一命。 蓦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云游老僧在看到他脸上的胎记后,对他和他娘亲说过的一句话:“存在即有其道理。” 这就是道理吗? 昏沉而压抑的天空突然有一道银色闪电一闪而逝,瞬间便撕裂了夜空,伴随着一声惊雷,天地震动。 那一瞬间,牧天感觉灵魂都在颤动,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轻轻移开捂着伤口的双手,伤口处有鲜血汩汩奔流,如果任由其一直流淌下去,用不了多久他恐怕就会流干血而亡。 他无奈的笑了笑,用沾满鲜血的右手再次捂住伤口,强忍着剧痛,慢慢地站起身来,不小心扯动了腹部的伤口,他忍不住倒吸了一阵冷气,呼吸瞬间急促而浓烈起来。 但他仍旧强忍着,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没有人会来可怜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靠着冰冷的墙壁,待呼吸渐渐平顺,脸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凉意,他缓缓抬头,看着那阴沉的天空,有丝丝雨滴飘落在他的脸上。 雨越下越大,不到片刻,便滂沱淋漓,他的头发和衣服很快就被淋湿了,雨水冲掉了他身上和地上的血迹。 他猛然想到了那堆玉箫碎片,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持着他不顾一切的站起身来,快步直奔过去。 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他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刺痛。 鲜血从他的右手指缝间不停地溢出,又很快被倾泻的雨水给洗刷干净。 他顾不得伤痛,急忙蹲下身来快速的拾取着玉箫的碎片,一只手放不下,便用衣服兜着。 当一片不剩之后,他又急忙跑过去弯腰捡起早已被雨水湿透的檀木盒子,倒掉里面的积水,拧干紫色绸缎,包裹着玉箫碎片,放进檀木盒子里,盖好盖子,小心翼翼地塞进早已湿透的包裹里,重新背好。 做好这些,足足费去了他一刻钟时间,却已累得连蹲着的力气都没有。 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而无法忍受的刺痛,鲜血的流速比刚才快了数倍,刺骨冰冷涌遍全身。 感觉好累,全身乏力,好想躺在地上好好的睡一觉,可他知道不能就此倒下,一旦倒下,必死无疑。 死并不可怕,但他答应了娘亲要好好活着,不为娘亲,只为了他自己,他都要好好的活着。 好不容易来这人世走一遭,就这般窝囊而痛苦地死去,也太不划算了。 不管娘亲是否还在人世,他都要想办法把事情弄清楚。 如果娘亲还真的活着,那么他就一定要找到娘亲。 他抬起头看向昏沉阴暗的夜空,雨水不停的倾砸在他的脸上、身上,没有止歇的意思。 不知何时,那只小兽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它微微抬头,淡淡地看着他,眼脸里除了淡漠,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 然而奇怪的是,大雨之下,它那一身黑色如华贵锦缎般的毛发却滴雨不沾,依然光洁亮丽。 牧天缓缓睁大眼睛,无法置信的盯着它。 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转身,双翅突然展开,幽灵般迅疾无声的消失在阴暗的雨幕之中,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牧天急忙去追,盲目的凭着感觉,往巷子深处走去。 脑袋突然传来一阵强烈地晕眩感,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在急速的旋转起来,双腿一软,他直接摔倒在地面上。 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让他清醒了三分,模糊的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然后他看见了一点微弱的亮光,在巷子深处。 细密的雨幕将那原本微弱的亮光切割成了数点,在风雨中微微摇曳,却给他一种向往的温暖。 他趴伏在泥泞里,用力抬头看着那那片微光,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碎在他的脸上。 深呼吸,他咬紧牙关想要让自己站起来,可是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力气,有的只是无穷的疲惫和冰冷。 生命正在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体中流失,灵魂之火正在一点一点的熄灭。 “我真的要死在这里吗,我真的要死了吗?” 他猛然惊醒,盯着那一点微光,咬咬牙:“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要活着,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地一点一点地向那点亮光爬去。 每挪动一寸,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和代价,他身上的伤口都会带来一阵阵刺骨入魂的疼痛。 他却是一声不吭的爬着,如此停停歇歇,短短的距离,不知爬了多久,榨干了所有的力气。 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液染红了巷道,又很快被大雨稀释,不留痕迹。 那是一扇紧掩着的斑驳的木门,那温暖的灯光便是透过门缝照亮了他近乎绝望的世界。 他想要抬起头来看看那扇木门,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已经麻木,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和温暖,只剩下虚弱的喘息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力气,抬起湿答答地虚软无力的右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敲了一下那扇木门。 但敲出的声音太小,完全被雨声所掩盖,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屋里的人又怎会听得见? 雷声炸响,闪电如银龙,瞬间照亮了昏沉的夜空,银龙张牙舞爪地盘旋而咆哮着,仿佛要将整个雨夜撕碎毁灭。 牧天趴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呼吸渐渐平缓,一点一点的凝聚着力气。 右手稍握成拳,深呼吸,然后狠狠的砸向那扇老旧的木门,然而雷声却同时炸响,完全掩盖了他好不容易才制造出来的救命的响动。 他的右手和脑袋虚软而无力的垂落在地面上,肮脏的血水没入他的口中,一片苦涩和凄凉。 他缓缓挪动脑袋,侧脸看着在雨夜中盘旋起舞的银龙闪电,看着那明明灭灭恍恍惚惚的夜空,他突然想笑:“难道连老天爷也要让我死吗?” 006——恶梦 牧天感觉有炙热的液体在胸口中翻腾沸腾,然后汹涌向他的咽喉,沿着嘴角汩汩而出,很快就被雨水稀释溶解。 那温暖的灯光就在眼前,只隔着一扇木门,咫尺的距离,他却被阻挡在门外,阻挡在另一个冰冷而又残酷的世界。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给彻底的抛弃了。 他迷糊的目光透过那细长的门缝,呆呆地看着那微微跳跃着的亮光,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风声、雨声、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好像都消失了,万籁俱寂,只剩下他那孤独的灵魂,飘啊,飘啊,不知要飘向何方,去寻找那渴求着的光明与温暖。 就在这时,那扇木门却突然而轻轻地开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用力睁大控制不住想要合上的眼睛,首先看到一双简单却不失优雅的白布鞋,往上看是一袭洁净而素雅的白裙。 来人撑着白色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门内,微微低头看着他,他竭力抬头看着伞下之人的面容,因为十分昏暗,也因为视线的迷糊而看不清切。 不过她的眼睛却十分亮,亮如星钻,所以显得有些刺目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但此时此刻,在他的眼里却是无比的明亮与温暖。 他动了动嘴巴,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救我!” 说完之后,他便笑了,晕了过去,然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牧天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梦见娘亲正在吹奏着定真箫,娘亲全身都闪烁而萦绕着虚幻而又迷离的光辉,仿若仙灵。 然后娘亲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细微而明亮的裂缝,那裂缝越变越大,越变越多,很快便布满了娘亲的全身,甚至于连同她手中的定真箫也出现了无数的裂缝。 那些裂缝突然崩裂开来,娘亲连带着她手中的定真箫都在瞬间变成了无数的碎片,散落在天地间,散发着清冷而又寂寞的白光,仿佛千千万万只萤火虫。 他急忙伸手去抓,抓到手中之后,它们却迅速的熄灭,然后归于虚无。 他呆呆地看着它们一片一片熄灭,而后不复存在,天地间陷入一种沉重而压抑的黑暗之中。 那黑暗仿佛无边无际,没有一点声音,没有风,没有雨,什么都没有,除了死寂还是死寂,一种让人恐惧和疯癫的死寂。 他想动,想快速奔跑逃离这里,却动不了,他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他想说话,想大声呼吼咆哮,却发现早已没有了嘴巴。 他好像一尊被遗弃和放逐的雕塑,枯守在那死寂黑暗的原地,只是为了等待,未知而长久的等待,直到渐渐腐朽和溃烂,不复存在。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两点光,那是一种极致的黑,黑到了极致,便能发出光来。 那两点光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好像一双黑宝石眼睛。 当那两点光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亮,那笼罩和囚禁着他的死寂与黑暗,迅速退却溃散,在他的双眼中出现了一团温暖而又璀璨的白光。 他恢复了行动和语言的能力,然后他看到了那只似猫非猫的小兽。 白光中,小兽正淡漠而平静的看着他,不待他反应过来,突然向他扑来,直接将他扑翻在地。 然后小兽张开嘴巴,露出它锋利的獠牙,狠狠地咬向牧天的咽喉。 他尖叫着猛然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原来只是一场梦。 牧天猛然抬头看向那微亮的窗台,竟然真的看到了那只小兽,正用它那双漆黑而又纯净的黑宝石眼睛打量着他。 对视间,它的嘴角隐隐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诡魅而又邪气,不等他反应过来,它便转身跳下了窗台。 牧天反应过来,急忙踢开身上的被褥,快速下床,光着脚跑到窗边。 往窗外看去,却早已不见了那只小兽的影子,他很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出现了幻觉。 牧天微微皱眉,转身看向自身所处之地,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厢房,摆放简简单单,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洁净而素雅。 他走到桌边,桌子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壶,一壶四杯,精致小巧。 旁边放着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粗白麻衣裤,一件黑色小棉袄,一条粗白麻底裤,一双粗白麻布布鞋,皆有不少补丁,还有一个黑色小钱袋,小钱袋的旁边放着一个黑色包裹,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他的。 他伸出右手轻柔的抚摸着那个黑色包裹,缓缓解开,露出檀香木盒。 打开后便看到紫色丝绸之上铺满了大大小小一百多片白玉碎片,有几片碎片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 他微微颤抖着抚摸着那些碎片,心中一阵绞痛和悲哀。 忧伤的琴声突然唤醒了他,他摇摇头,不再多想,合上檀香木盒,系好黑色包裹,转身向门边走去。 脚板传来一阵冰凉,才知道自己原来光着脚丫子,低头看了身上一眼,穿着白色贴身棉衣棉裤,虽然有些显大,不太合身,但温暖而舒适,这是他五年来穿过的最好的衣服。 他不知不觉的放缓了脚步,想起自己原本是受了重伤的,就连腹部也被那胖子和瘦子二人刺了数刀,然而此刻他却只感觉到十分微弱的不适。 他急忙捋起贴身棉衣,看向腹部,那里已被白色布带包扎起来,看不到伤口的情况,他轻轻地摸了摸布带,只有轻微的疼痛。 他忍不住微微皱眉,然后又检查了身上数十处地方,除了双手手臂有些许淡微的结痂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 他随意的动了动手脚,不但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反而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越想越震惊,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琴声骤然急转,从轻柔转换成激扬。 牧天猛然清醒过来,侧耳倾听,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便舒展开来。 深呼吸,他转身回到桌边,虽有不舍,但还是毫不犹豫的脱掉了身上暖和的棉衣棉裤和柔软细腻的绸缎底裤,一丝不挂。 已是初冬时节,天气入寒,他却并未觉得有多少寒冷。 他穿好属于自己的衣服和布鞋,因为尺码都已经偏小,显得不太合身,也不保暖。 但衣服却洗得干干净净,上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十分好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看了一眼黑色小钱袋和包裹,并没有去动它们,将脱下的棉衣棉裤折叠整齐,放在桌面上。 耳边的琴声再次变调,牧天稍作沉吟,转身往门那边走去。 推开门,天已微黑,天幕低垂压抑,小雨绵连,冷风携带着雨的湿意,扑面而来,有些阴冷。 他早已习惯,深呼吸,将湿冷的空气吸入肺中,感觉整个人都在瞬间清爽了许多。 轻步出门,入眼就是小院,主屋以及两侧耳房,古朴而又清幽。 院中有一颗上了年头的古桂树,枝繁叶茂,层层叠叠,雨滴不下。 树上挂着一盏小灯。 他昏迷之前所看到那点灯光应该便是它散发出来的,此刻看到它,更觉温暖和光明。 树下坐着一个黑袍男子,背对着他,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背后,微风起,随风飘舞, 牧天静静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没来由的却感到一阵寂寞和哀伤。 那是一袭充满了故事的背影,单单只看到背影,便让人很想去看一看他的容颜。 轻步上前,牧天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十分轮廓清晰而俊朗的脸,但眉宇间却刻满了沧桑和落寞,两鬓微有霜白。有一种落魄却十分优雅的矛盾美感。 男子正在抚琴,牧天静静地听着,虽然他不会弹琴,但乐器大多相通,所以对于男子所要表达的意思他还是懂的。 优雅的琴声中带着一种若即若离又无法言说的颓然和哀伤,小桥流水一般轻轻淌过听者的心涧,溅起一朵朵浅淡而又迷离的感伤。 听着听着,男人的琴音再次变了,好像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说话,仔细听,牧天听出来了男人是在跟他说话,而且也听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很简单,男人告诉他他的病已经好了,请他即刻离开这里,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007——人间有温情 虽然听起来十分不友好,但和救命之恩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牧天觉得他一定是某位隐居在此的世外高人,不然怎能将他从死亡边缘给硬拉回来。 虽然牧天很眷恋那温暖的棉衣棉被和那温暖的床,但是他很清楚那些东西都不属于他。 他只是一颗可怜的野草,即便是想要雨露阳光,想要开出最美的花來,也只能靠他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和创造。 牧天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不动声色的转身回房,走到桌边,拿起黑色小钱袋,将里面所有的铜板全部都倒在桌面上,然后收起了小钱袋。 将黑色包裹绑在背上背好,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房子,出了门,轻轻掩上门,冒着小雨走入院中。 此时琴声已恢复了淡雅和忧伤。 牧天面朝男子,躬腰深拜,瘦小的脸上,神情认真和虔诚:“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晚辈牧天,多有打扰,不过晚辈身无长物,实在无以为报,还请先生今日莫要见怪,日后晚辈一定前来好生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 许久过去,男人都未曾理会他,只是专心弹琴,若非那翻飞舞动的修长十指,恐怕会被人误认为是一尊雕像。 牧天并无丝毫恼意,一直保持着弓腰的姿态,沉声道:“晚辈牧天,这就告辞,前辈多多保重。”说完后,他暗暗深呼吸,转身径直往院门外走去。 出门后他轻轻地掩上了木门,透过门缝看着院中那颗古桂树下微弱的灯光,至始至终,男人都没有看过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他甚至不得不怀疑男人是否哑巴或者聋子。 不过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不但是对恩人的不敬,还说不通。 牧天笑了笑,转身抬头看着小雨纷飞的夜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往昏暗的小巷中走去。 快要走出小巷的时候,一位素衣白裙少女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款款而来,就像一朵从天而降的雪莲,遗世而独立,在无边丝雨中步步花开,步步生香,步步倾城。 这一刻牧天感觉似曾相识,然后他想起了雨夜里昏迷之前他所看见了那个少女,虽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但是这种感觉绝不会错。 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隔着轻薄的雨幕静静地凝视着少女。 看到牧天,少女微愣,脚步稍缓,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一步一步向牧天走来,轻飘空灵,不染烟雨。 相隔丈余,牧天便弓腰朝少女深深一拜,神态诚恳而真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没有说话,也没有停步,昏暗中,看不清楚她的容颜和表情。 她走到牧天的身旁,止步、转身,静静地看向牧天。 牧天直起腰来,看向她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普通的眉,普通的鼻,普通的唇,但她的眼睛却不普通。 她的眼睛看起来很亮,亮如星钻,因为太亮,反而给人一种通彻而冰冷的感觉。 看着牧天的时候,她的面部没有什么表情,双眸却更加明亮了两分,只是冷光熠熠,让人不敢直视。 她薄唇轻启:“好了?” 她的声音轻柔而空灵,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但很好听。 牧天点了点头,轻声回应道:“多谢姑娘关心,我已经好了。” 少女不再说话,那双星眸却一动不动的盯着牧天的眼睛。 这一刻,牧天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顿时便有些紧张和不安。 少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右手中的白色油纸伞递给了牧天。 无边丝雨争先抢后的落满了她头发和白裙,那一刻,在烟雨重重之中,她宛如雨之仙子,超尘绝俗。 牧天急忙摆手拒绝道:“多谢姑娘好意,雨不大,我不需要。” 她没有说话,只是清清幽幽的看着牧天,却固执着不收回伞。 雨丝已经飘满了她的黑发和衣服,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朦胧而又飘渺的美感。 为了不让她继续淋雨,牧天急忙腾出右手接过伞,然后撑在她的头顶。 冰凉的雨滴沿着她白嫩的脸颊滑过她尖俏的下巴,如同美人落下的珍珠泪。 她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伞,又淡淡的看了一眼牧天,然后转身走进了雨幕之中,走向那扇牧天刚才走出来的院门。 那里有个男人在等候她。 牧天一直看着她,她洁白的身影仿佛梦中出现的仙灵,在雨幕中缓缓前行,飘渺虚无却又充满遐想。 她的背影很美,似梦幻中母亲的模样。 莫名地,牧天的心里便生出一种熟悉的温暖和安稳。 他微微一笑,看着她走进那扇木门里,看着她轻轻的掩上了那扇木门。 她一直不曾回头,一切轻悄简单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牧天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客,短暂的停留之后,终归是要去走属于自己的路的。 他撑着那把白色油纸伞,静立在雨幕之中,凝望着那扇掩着的门,那么近,感觉却那么远,仿佛永远都走不进去。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牧天住的地方叫安山镇,是个小镇,距离宁安县城颇远,路也不太好走,要翻过一座小山头,因为是雨天,路就更不好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才感觉到饿了,很饿很饿,好像几百年没有吃过东西似的。 无奈,只好在路上灌了几大口山泉充饥,然后便是闷着头一心急急赶路。 他的脚程很快,比以前快了很多,不过仍然走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才回到安山镇上,已是深夜时分,饥困交加。 深夜的安山镇,人迹稀少,街道冷清,只有冷风肆掠,呼呼作响,更觉荒芜和凄凉。 快要到周伯面摊的时候,远远的便闻到面香阵阵,肚子闹腾的更厉害了,咕咕乱叫,愤怒抗议。 他实在不好意思又去打扰周伯,想要趁其不注意时直接回家,正在忙的周伯却突然唤道:“小天?” 牧天脚步微顿,周伯平时待他不薄,唤他,他不能不回答,只好回过头来看着满脸笑容的周伯,微微躬身,礼貌而恭敬道:“周伯,您好。” 周伯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温和而亲切:“小天,这三天你都去哪里了呀,周伯可是很担心你。” 牧天一惊:“三天?难不成我昏迷了两天?” 难怪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急忙笑道:“周伯,这三天我去了宁安县城看看,所以没有回来。” 周伯点点头,笑道:“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机会去大城市里见见世面也是很好的。” 牧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还没吃吧?”周伯一边利索的帮客人下着面条,一边笑着看着他。 牧天脸一红,急忙道:“我已经吃过了。” “真的吃了?”周伯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很明显早已看穿了他的谎言。 泛黄的油灯下,周伯那张已被岁月雕刻了不少沧桑的笑脸,看起来温暖而又亲切,牧天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温暖和酸楚。 周伯一手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面,一碗放在了一位食客的桌上,另一碗则放在另一张空桌上,然后坐下来,朝牧天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来,小天,陪大爷唠唠。” 牧天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周伯的一片好心,便不再坚持,直接过去坐在周伯的对面。 周伯微微一笑,将面前那碗汤面轻轻推到他的面前。 面上一层黄灿灿的鸡汤,数片厚实的瘦肉,撒着零星的葱花,还没吃便有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牧天空荡荡瘪塌塌的肠胃立马便闹翻了天。 他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周伯,满脸羞愧道:“周伯……” 周伯拿起一双筷子递给他,柔声笑道:“小天,没事,吃吧,以后等大爷动不了了,你记得给大爷送碗饭吃就行了。” 牧天眼眶微红,鼻子微酸,接过周伯手中的筷子,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缓缓用力握紧筷子,然后埋头囫囵吞咽起来,有眼泪悄然滑落,落进了汤面之中。 他急忙抬手擦去眼泪。 008——讹诈 言语的力量往往太过单薄,难以清楚的表达出真实的意思和情感。 好听的话很多人都会说,但真正能够做到做好的人却是极少。 牧天从小到大就不善言辞,但少年人只要说过的话,那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子。 周伯幽幽轻叹一声,柔声笑道:“慢点,没人跟你抢,吃完了不够周伯再帮你煮。” 牧天腼腆地笑了笑,盯着周伯那张刻满了岁月风霜和枯瘦的脸,如同誓言般认真而坚定道:“周伯,哪天您要是走不动了,我给您养老。” “好嘞。”周伯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揉了揉牧天的脑袋。 这时候正好有客人要结账,周伯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周伯微微佝偻的背影,牧天暗暗在心里发誓:“周伯,我一定给您养老送终。” 他低下头来,继续大口吃面,大口喝汤,滚热的汤面进了空洞冰冷的肠胃,整个人一下子便热乎而舒适起来。 不多时,周伯便端着一小壶桂花酿、两个酒杯、一小碟顺风和一小碟花生米回到了桌上,一一在桌面上摆好。 牧天急忙端起酒壶给周伯面前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桂花酿,酒液呈现淡金色,似琥珀,清香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周伯端起酒杯,看着牧天微微笑道:“小天,陪大爷喝一杯?” “好。”牧天毫无迟疑与扭捏,直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先干为敬。 安山镇上,不少人家家中都种了桂花树,不安山上也生长有不少野桂花树,每到桂花盛开的时节,幽香飘十里,沁人心肺。 安山镇上不少穷苦人家都会采摘桂花酿造桂花酒,度数不高,清香甘醇,对身体也大有裨益,可谓老少皆宜。 娘亲在的时候,也会酿造桂花酒,娘亲还会用桂花做桂花糕,软糯香甜,十分可口,他最是喜爱。 但周伯酿造的桂花酿,不知是何原因,要比安山镇上所有人家酿造的都要好喝一些。 十多年前,周伯妻子去世之后,他便开了这个面摊,同时贩卖自家酿造的桂花酿,没想到生意一下子就爆火了起来,不少人甚至大老远从宁安县城跑来,只是为了喝一口桂花酿。 这么多年来,周伯的生意一直很好。 周伯的面和桂花酿,已经成为了安山镇的标志性之一。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这样。”周伯看了一眼牧天,眼中含笑,随后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里却暗叹一声:“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老天爷呀,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牧天急忙道:“周伯,您慢点。” 周伯笑了笑,一脸的豪迈道:“周伯我还没老呢,快倒酒。” 牧天再次给周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桂花酿,这时候又有食客呼唤结账,周伯转身望向那桌客人,微微笑道:“麻烦客人放桌上就是了。” 那几个食客都是老顾客,自行将银钱搁在桌面上,便抹了抹嘴巴,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夜已深沉,寒风凛凛,雨已停歇,四野寂静荒凉,除了牧天和周伯,还有一桌两个食客。 一碗汤面下了肚,只有三分饱,牧天有些意犹未尽,但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吃。 从小到大,若非周伯时常怜悯和照顾他,不知道免费给他吃了多少碗面,恐怕他早已流落街头,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 一碗汤面一份厚情,这一辈子他恐怕都还不清了。 周伯仰头饮尽杯中的桂花酿,仿佛饮尽了岁月的残酷和无情,看着牧天,微微笑道:“小天,还没饱吧?” 牧天羞愧一笑,摸了摸右耳垂。 每次尴尬时,他都会无意识的做出这个习惯性的动作。 周伯柔声笑道:“小天,没吃饱就是没吃饱,跟周伯说就是了,不用跟周伯客气。你现在还小,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定要吃好吃饱才行,你先等下,周伯再去帮你煮一碗。” 牧天轻轻点头,看着周伯离开桌子,走到面摊前开始帮他煮面。 泛黄的油灯下,周伯那张沧桑而又斑驳的脸,让他觉得无比的温暖和安稳。 对于人生,他突然充满了力量和勇气,觉得这个世间在某些时刻其实也充满了美好,能够活着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他会好好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桂花酿,浅尝辄饮,甘醇可口,越喝越想喝。 “老板,过来。”不远处那桌两个食客中的一人突然大声唤道,语气听来极为不善和粗暴。 牧天抬头看去,见那人一副粗狂和凶狠的模样,眉头顿时皱起。 他放下酒杯,不动声色的盯着那二人。 另一人,因为背对着,所以看不到脸,只见他左手酒壶,右手酒杯,自斟自饮,怡然自乐。 两人各点了两碗肉丝鸡汤面,两壶桂花酿。 周伯转头看过去,微微笑道:“两位客人把银钱放在桌上就好了。” 那粗鲁汉子冷笑道:“老东西,叫你过来你就赶紧滚过来,废话别太多。” 听到他的话,牧天神色骤然变冷,双手微微用力握紧成拳。 周伯脸色微变,不敢耽误,他急忙放下汤勺,小跑着走到那张桌边,看着二人,微微弓腰,堆满了笑容的问道:“请问二位客人,还有什么需要吗?” 那粗鲁汉子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汤碗,周伯视力不太好,再加上夜色暗沉,只得俯身细细看去,当看清之后,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他急忙陪着笑脸道:“二位客人,实在是对不住,今晚这面钱老汉就不收了,算作对二位的补偿。” 牧天神色微变,凝眸定睛看向那只汤碗。 夜色昏暗,灯火淡薄,且相距近七尺,但是他居然看清了那只碗里的情况。 碗中只有少量残羹剩汤,但汤水中却漂浮着一只死苍蝇,看着确实让人很膈应。 牧天十分震惊,但他震惊的不是因为碗里那只死苍蝇,震惊的是他竟然能够看清那只汤碗里面的情况。 自从他重伤醒来,不但身体在短短时间内莫名其妙的痊愈,力气变大了不说,视力、听力也好像变好了很多。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发生了某种微渺的变化。 猛然想到了左脸上的胎记,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什么感觉都没有。 深呼吸,来不及纠察原因,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周伯。 很明显,那二人并非想吃霸王餐,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虽是初冬时节,但苍蝇已经很少见到了,他敢肯定那苍蝇一定是那人吃完后故意放进去的,不然,那么大一只苍蝇,他都快吃干喝尽了居然才发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恐怕周伯也心知肚明,只是人微言轻,看这二人的派头,非富即贵,即便知道他们这是故意找茬,也无能为力、不敢争辩。 那粗鲁汉子盯着周伯,神色暴戾而凶恶:“老东西,不收钱?你倒是想得美啊你,一碗面才值几个钱?老子的身体难道才值一碗面?告诉你老东西,你这面不干不净的,老子吃了之后会不会拉肚子,会不会中毒还是两说,你轻飘飘一句不收面钱便想就此揭过,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果然,这是要讹上周伯了。 牧天神色愈加冰冷,双拳越握越紧,关节连连炸响如炒豆,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周伯听到那粗鲁汉子的话,脸色微微苍白,沧桑的眸中闪过一抹惶恐,弓腰屈膝地卑微道:“这位客人,老汉实在是无心之过,在这给您赔礼道歉了,老汉不过是小本买卖,还请二位高抬贵手。” 那粗鲁汉子冷哼一声,不依不饶道:“老不死的,你都是半身埋黄土的人了,老子却正是芳华正茂,老子的身体可比你金贵多了,这一顿饭才几个钱,就想这么打发了我,你也太瞧不起我了。老东西,识相的你就给我个满意的交代,如若不然,今后这买卖我看你就甭想做了。” “这?”周伯一辈子与人为善,流氓遇到过不少,但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流氓,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脸色苍白,惶恐而不安道:“这位爷,不知您想要个什么样的说法?” 那粗鲁汉子,一脸邪气的盯着周伯,冷笑道:“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老子也不为难你,看你这生意挺好的,一天的收益恐怕不少,这样吧,不多,一千两银子。” “什么?”周伯大惊失声,浑浊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那粗鲁汉子,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牧天也猛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粗鲁汉子,他敢肯定自己没有听错,那人说的的的确确是一千两银子。 什么叫做狮子大开口,什么叫做臭不要脸的,他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他差点没忍住爆发,不过直觉却告诉他,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009——图谋 周伯的生意再好,可也只是小本买卖,本身就赚不了几个钱,且向来乐善好施,经常接济别人,根本就没有几个余钱,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 一千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足够一户贫穷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上四五十年。即便是一般殷实富贵人家,想要一下子拿出一千两银子,恐怕一时间都难以办到。 那粗鲁汉子此举明显是故意刁难人,想必是为之后的谋求做准备和铺垫。 他看着周伯,冷冷道:“老东西,耳聋了是不是,老子说一千两银子,你生意这么好,一千两银子应该不难吧?” 周伯脸色惨白,微微颤抖着,苦涩道:“大爷您说笑了,别说一千两,就是十两银子老汉也拿不出来。” “老东西,你耍我?”粗鲁汉子猛然起身,怒气腾腾的盯着周伯,看模样像极了一头愤怒的公牛。 牧天也猛然起身,随时准备扑过去,但他却生生地止步了。 因为那一直背对着他的没有说过话的男子突然淡淡笑道:“风火,怎么能这样对待周伯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出门在外,要谦卑谨慎。” 风火狠狠的瞪了周伯一眼,转头看向那男子,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说道:“二少爷,这老东西就是倚老卖老,不来点狠的,不老实。” 那位二少爷起身,面向周伯,这时候牧天才看清楚他的面容,二十几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的,但是眉宇间却有一股淡淡的阴柔邪诡之气,若隐若现,浮浮沉沉。 牧天微微皱眉,这位二少爷给他的感觉很不好,甚至比那位死去的胖子还要不好。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他们,牧天并无半分畏惧。 如果他们敢动周伯一根毫毛,他一定会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想必您就是远近闻名的周伯吧?”那位二少爷,看着周伯,神情温和而儒雅:“晚辈姓风,单名鸣,风鸣。” 周伯受宠若惊道:“风少爷好。” 姓风?对于这个姓氏,牧天似有耳闻,只是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牧天没有时间多想,只是静待事情在接下来的发展。 风鸣微微一笑:“周伯,您可以叫我小风,刚才我的随从态度不好,吓到了您,还请您不要介意。” 周伯急忙摆摆手道:“不介意不介意,只是,老汉五十几岁的人了,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千两银子,就更别说拿出来了,还请风少爷高抬贵手,日后您来吃面喝酒,老汉绝不收钱。” 风鸣眼中闪过一抹邪魅的笑意:“周伯,您别介意,我这随从刚才不过是信口开河,跟您老开个玩笑罢了。” 他越这么说,牧天便觉得他图谋越大,周伯毕竟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自然也明白,这一主一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绝非是为了一千两银子。 那么他们到底在图什么呢? 周伯又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呢? 牧天想不明白。 周伯一脸的诚惶诚恐道:“风少爷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是老汉孤家寡人一个,身无长物,就这么个小面摊维持生计。” 风鸣微微一笑,拿起桌面上的一个酒壶,从中倒出一杯桂花酿,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周伯,您这桂花酿可是酒中珍品啊。” 牧天微微眯起双眼,淡淡的盯着风鸣,嘴角微微扯动,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周伯听到风鸣夸赞他的桂花酿,脸上露出一丝高兴和骄傲的神色,微微笑道:“桂花酿不过是粗酒,多谢风少爷抬爱,您要是喜欢,老汉这里还有几坛,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 风鸣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桂花酿,一饮而尽,然后向风火使了个眼色。 风火心领神会,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的递给了他,他接过银票,微笑着递给了周伯。 周伯十分不解和疑惑,好奇地瞥了那银票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看着风鸣,哆哆嗦嗦的说道:“风少爷,老汉不明白您的意思。” 牧天也凝神定睛看去,虽然昏暗,但他也看清楚了那张银票上的票价,整整一千两纹银,而且还是通天钱庄的票号。 他听说过通天钱庄,传闻那是东域最大的钱庄,分号遍布东域诸国,可谓势力通天,富甲天下,通天票号绝对的安全有保障。 他盯着风鸣,眉头微皱,实在想不通风鸣到底想要做什么。 风鸣微微一笑:“周伯,您不必害怕,在下只是看中了您手中的一样东西,只要您答应出让给我,风火向您索赔的那一千两银子,您不但不用赔偿,我手里这通天钱庄里开具的一千两纹银票号也是属于您的。” 周伯疑惑不解道:“风少爷,您想要什么,还请您明说。” 风鸣稍作沉默,盯着周伯那双惶惑而不安的眼睛,淡然而平静道:“周伯,您这桂花酿极好,在下极喜欢,希望您能将秘方出让给晚辈,这一千两银子足够您余生衣食无忧了。” 周伯脸色微变,浑浊的双目中闪过一抹不安,强颜笑道:“风少爷,实在对不起,桂花酿不过是粗酒,不过是老汉我闲来无事,自家酿造自家喝的,上不得台面不说,更没有什么秘方,并不值得您如此破费。” 风鸣脸色微变,不过那张秀气的脸上依然保持着温和而儒雅的笑意,他向周伯微微躬身,神态谦逊而恭敬:“周伯,不瞒您,您这桂花酿我已经研究了许久,我让人尝试酿造,但味总是差那么一点,就是那么一点,却是毫无意义。这一千两银子晚辈就当做学费,还请您不吝赐教,如果您有秘方,还请您出让给我,如果您嫌一千两银子少了,您不妨开个价,在下一定让您满意。” 周伯惶恐而不安道:“风少爷,老汉都是半截入黄土的人了,钱财对于老汉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这桂花酿真的不过是糙酒。这安山镇里,不少人都来跟老汉请教过,老汉从未藏私,不管是谁只要心诚想学,老汉都是倾囊相授,实在是没有什么学问和秘方,风少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问。” 风鸣盯着周伯,沉默了稍许,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但是眉宇间的阴蛰之气却逐渐浓郁,渐渐显露出邪恶和狰狞之感。 一旁的风火早已不耐,盯着周伯怒喝道:“老东西,我家二少爷一直对你好言好语,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牧天瞬间握紧了拳头,差点忍不住上去狠狠给那风火一拳,打碎他满口狗牙。 风火又要开口,风鸣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立马闭嘴,风鸣转头盯着卑躬屈膝的周伯,微微笑道:“周伯,您真的不愿意?” 周伯一脸苦笑道:“不是老汉不愿意,实在是真的没有什么秘方。” 风鸣微微一笑,轻叹道:“如此看来您是真的没有了,那么真的很抱歉,我随从向您索赔一千两银子作为赔偿,我也无能为力,如果您有任何异议,我们可以去官府里请求裁决。”说到这里,风鸣稍作停顿,淡然笑道:“不过周伯,县主大人,是晚辈的亲哥哥。” 听到这话,周伯顿时打了个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冷汗直冒,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真的没有什么秘方。 深呼吸,牧天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酿,一饮而尽,放下空酒杯,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周伯的身边。 “周伯,别怕。”他微笑着伸过手去扶起了周伯。 周伯看到牧天,神情巨变,急忙推开他,斥责道:“小天,你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回家去?” 风鸣其实早就注意到了牧天,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此刻看到他挺身而出,便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看到他左脸上那个丑陋而又诡异的血色树形胎记时,眉头微皱,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看着牧天。 牧天知道周伯是不想连累他,柔声笑道:“周伯,没事。”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这里本来就没有你的事情,还不滚回家去?”周伯的语气虽极为严厉,但却是一脸的惶急和恐惧。 “哪里来的丑八怪,敢多管闲事,还不赶紧滚。”风火一脸凶恶的盯着牧天。 牧天毫不畏惧的回迎着风火那杀气腾腾的眼睛,冷嘲而讥诮道:“哪里来的野狗,半夜三更的在这里乱吠,也不怕扰人清梦?”说完,他转头凝盯着风鸣,冷冷道:“狗奴才发了疯病也就算了,狗主人也不知道好好管教管教,要不然我帮你治治?” “找死。”风火暴怒,骤然出拳,砂锅大的右拳直取牧天的门面。 牧天神色微变,咬咬牙,直接挥出右拳格挡,拳拳相击,拳头和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他急退两步,卸去了巨大的冲击力。 与此同时他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对面的风火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一连后退了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过他的右手却很明显的耷拉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着,满脸震惊和怨毒的盯着牧天。 牧天微微皱眉,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的右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知道自己的力气有所增强,却没有想到增长得如此变态。 010——震慑 风鸣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和警惕,收起了脸上的戏谑之色,那双秀气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的盯着牧天。 “丑八怪,有种再接老子一拳。”风火爆喝一声,冲向牧天,左拳携带着凛冽拳风,狠狠击打向牧天的脸面。 他以为他要击中牧天的时候,牧天的身体却突然错开了去,躲过了那暴烈的一拳,瞬间靠近了他的身前,不等他反应过来,牧天的右拳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腹部。 风火发出一声闷哼,双眼暴突,脸色死白,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牧天,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却强忍着不肯再退一步,身体摇摇晃晃着,咬牙切齿的怒骂道:“丑……” 才刚张开嘴巴,一团鲜血便喷薄而出。 牧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后退到周伯的身旁。 打架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有了经验,如果配上足够强大的力量,以一力降十会,便能无往而不破。 周伯震惊无比的看着牧天,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牧天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微笑。 双腿一软,风火直接跪倒在冰冷而潮湿的地面上,脸色灰白,缓缓抬头,盯着牧天,虎目充血,充满了痛苦、怨恨以及恐惧。 牧天不再搭理风火,一脸冷漠的盯着风鸣。 这一刻,风鸣终于收敛了他的骄傲、优越和自信,神色凝重而警惕的盯着牧天。 他眉宇间那股阴邪之气,又浓郁了几分,让他那张原本秀气的脸看起来好像被邪魔附体了一般,说不出的邪恶与诡异。 说实话,牧天很想狠狠地给他眉宇间一拳,彻底的打散或者打碎他那股阴邪之气,但是直觉却告诉他,那股阴邪之气很危险。 风鸣稍作沉默,然后向牧天抱了抱拳,一脸的淡定和从容道:“在下风鸣,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牧天淡淡道:“你没有得罪我,但得罪了周伯。” 风鸣淡然一笑,转而向周伯抱拳,深深一拜,诚心诚意道:“周伯,风鸣此举绝无恶意,只是一番好意,想帮您将这桂花珍酿给传扬出去,才有所冒犯,还请您老千万别放在心上。” 周伯急忙陪着笑脸道:“没事没事,风少爷,老汉是真的没有什么学问和秘方,要是有,别说您出一千两银子,就是一百两银子我也毫无犹豫的卖给您了,所以还请您千万不要见怪,小天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事,伤了您的随从,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您要是喜欢桂花酿,以后常来,老汉一定好好招待您,一定让您满意。” “您老不见怪就好,您老既然说没有,那定然是没有的,刚才家奴的粗暴行为恐怕惊吓到了您,这一千两银子,是风鸣给您压惊用的,还请您笑纳。”风鸣用双手捧着那一千两银票,笑容诚恳的递给了周伯,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牧天一眼,似在等候牧天的决定。 周伯看着那一千两银票,眼里没有丝毫的贪婪,急忙摇头摆手道:“不用不用,老汉我要钱没用,风二少您不必多礼。” 牧天不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打量着风鸣,这人不但阴险狡诈,而且还能屈能伸。 这种人最不好惹,但再不好惹,为了周伯,惹了便惹了。 想到这里,牧天神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这么多年的熬过来,他早已了解了人性的丑陋、险恶与狠毒。 像风鸣这种人,要么彻底的制服他,要么就要永绝后患,不然只要给他抓住了机会,自己和周伯以后恐怕会麻烦不断,说不定还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终究是少年人。 心转念间,再看着风鸣的时候,牧天情不自禁的便露出了杀机。 风鸣明显感受到牧天的杀机,脸色微变,朝着周伯深深一拜,沉沉道:“周伯,风鸣向您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再来叨扰您老的生活,还请您收下晚辈这一点心意。” 周伯一脸为难的看着风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牧天直接伸手接过风鸣手中那张千两银票,然后当着他的面撕成了两半,直到撕成了一把细小的碎片。 他撕的时候一直盯着风鸣的表情,每撕一次,风鸣脸上的笑容便更胜一分,眉宇间的阴邪之气却是更浓烈一分。 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 他将撕成碎片的银票轻轻洒落在风鸣的面前,如同飘落的雪花,悄无声息的落满一地。 直直的盯着风鸣的眼睛,淡然而平静道:“风二少,你既是县主大人的亲弟弟,就更要讲道理对不对?我相信你会说话算话的,不然,就算你是县主大人的亲弟弟,我也会找你讨要个公道的,如果你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风鸣稍作沉吟,朝牧天抱了抱拳,淡然笑道:“风鸣受教了。” “很好。”牧天淡淡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风鸣转身扶起瘫软在地面上的风火,便要离去。 牧天淡淡道:“别忘了饭钱。” 风火猛然回头,怨恨而又不甘的盯着牧天,如同一条毒蛇,充血的双眼似要喷出毒火来。 风鸣脸色微沉,轻声呵斥道:“还不够丢人现眼吗?” 风火面色涨红,咬咬牙,低着头,一脸惭愧的说道:“少爷,对不起。” “丢够了,就走吧。”风鸣头也不回的率先离去。 风火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咬咬牙,重重的砸在桌面上,然后捂住腹部,忍着疼痛,快步追向了风鸣。 牧天突然大声唤道:“风二少?” 风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牧天,秀眉微挑:“不知小兄弟还有什么吩咐?” 风火也回过头来,一脸怨毒的盯着牧天。 牧天看着风鸣,微微咧嘴,露出一丝诡异而又邪恶的笑容:“吩咐不敢,我就是想要告诉风二少您,安山镇上的人,大多都叫我疯狗。” “什么?”风鸣秀眉微皱,不明其意。 “没什么。”牧天似笑非笑的盯着风鸣:“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风二少。” “请说,风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风鸣的脸上虽挂着温和的笑意,眼底深处却隐匿着一抹阴冷。 “您知道人肉的滋味吗?” “什么?” “八年前,那年我才八岁,我吃掉了我们镇长大人的右耳朵。”牧天说这话时,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极为平静,他微微咧嘴,继续说道:“我吃过熟的猪耳朵兔耳朵,很好吃,如果把人耳朵炒熟了,应该跟猪耳朵差不多。” “……”风鸣瞳孔微缩,脸色变得很难看。 风火睁大眼睛,看怪物一样的看着牧天,脸色有些苍白。 牧天微微一笑:“我好久没有吃过了,有点想念了。” “……”风鸣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牧天一眼,然后转身径直离开。 风火急忙跟上了他的步伐。 “不送,慢走。”看着他们消失在昏暗之中的身影,牧天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冷酷而又邪气的笑容。 周伯看着牧天,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地就红了眼睛。 牧天转过头来看着周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右耳朵,柔声笑道:“周伯,我没事,您别担心。” 周伯抬起右手,轻柔而怜惜地揉了揉牧天有些枯黄的头发,凄凄笑道:“傻孩子,难为你了,你不必如此的。” 牧天摇摇头道:“周伯,不为难的,我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周伯笑了笑,却尽是苦涩和哀伤。 “呵呵。”牧天傻傻地笑了笑。 周伯暗叹一声,想到了什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牧天一翻,眉头微皱,不无疑惑的问道:“三天不见,你小子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牧天微愣,急忙问道:“周伯,我哪里不一样了?” 周伯轻抚着略微花白的胡子,稍作沉吟:“要说哪里不一样了,还真不好说,总之就是感觉不一样了,精气神都不太一样了,从前你那病怏怏的样子,手无缚鸡之力,今天怎么这么厉害,力气怎么这样大?”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突然的爆发而已。”这个问题,牧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只好转移了话题:“周伯,那两个人您以前见过吗?” “我只记得他们在半个月前来我这里吃了两次面。”周伯稍作沉默,轻轻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 牧天神色微冷,沉沉道:“周伯您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你呀!”周伯轻轻地拍了拍牧天的肩膀,幽幽叹道:“孩子,我们惹不起他们的,他们刚才只是暂时被你震慑住了,下次再见,恐怕就不是这么好相与的了。这世间,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周伯已经老了,半截入黄土了,什么都不怕。可你还小,一辈子还很有很长的路要走,下次可不要再这么冲动了,能忍则忍,忍忍便过去了。” 牧天缓缓握紧双拳,坚定而决绝道:“周伯,有些事,我能忍便忍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但有些事,便是豁出了性命,我也不能容忍。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辱您的,他们要是敢再来,我可不管他们是县主大人的亲弟弟还是亲爹爹,反正绝不会让他们好过便是。” 011——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你啊!好了,傻小子。”周伯拉着牧天的手,走到刚才的桌边让牧天坐好,看着他,满脸的怜爱和疼惜道:“小天,你先坐,大爷再去给你弄点吃的。”说完,不等牧天说话,便转身忙碌去了。 很快,周伯就又给他端来了一大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鸡汤肉丝面,上面还有两个外焦里嫩的荷包蛋,一碟卤牛肉,一碟花生米,还有一壶桂花酿。 大部分的东西都进了牧天的肚子里,终于有了个八分饱。 八分饱就够了,吃得太饱容易犯困,犯困人就会变懒,一个懒惰的人是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的。 这一刻,牧天感觉浑身上下都很舒坦,未曾有过的舒坦,似有使不完的精力。 夜已深,风寒露重,万籁俱寂,人迹终绝。 牧天干净利索的帮着周伯收拾好面摊,全部塞进了手推车里,一边帮周伯推车,一边和他聊天,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周伯的家门口。 周伯的家是个小院子,虽十分老旧,但却收拾的干净清爽。 周伯的老伴在十多年前便去世了,他老人家本来还有一个女儿,五年前也在夫家里病逝了,他的女婿本来要接他回去给他养老送终的,但他死活不肯去,始终独居。 一老一少前后进了橱屋,牧天麻利的帮着周伯点燃了油灯,在火塘里生起了火,烧了大半锅热水。 因为舀水的时候水缸差不多已经见底,他又马不停蹄的挑起了木桶不顾周伯的阻拦,跑去挑回来了一旦井水。 他本来想挑满一水缸的,被周伯给严厉制止了,他便向周伯告辞,准备回家去。 周伯将刚才准备好的一包包好的卤牛肉递给了他:“小天,这点东西拿回去饿了吃。”然后又递给他一壶酒:“至于这坛酒,是周伯最近酿造的,你拿回去尝尝。” 牧天急忙摇头拒绝道:“周伯,我白吃白喝您的就算了,再往家里拿,实在是说不过去。” “这怎么叫白吃白喝?你看,该干的你都干了,每一次都是这样,周伯在你这里都快活成周老爷了。”周伯笑着打趣道:“周伯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你小子要是真有心啊,就多来陪陪周伯聊聊天、喝喝酒、解解闷。” 牧天知道拒绝不了,便接受了周伯的一番好意。 酒肉提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他张了张嘴巴,轻轻道:“谢谢周伯。” “周伯也得谢谢你。”周伯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周伯,那我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您。” 周伯微笑着点了点头,将他送到院门外。 牧天弓腰向周伯深深一拜,然后转身离开,几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发现周伯还站在院门前,正静静的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向周伯挥了挥手。 周伯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进了门里。 牧天看着那扇老旧的小木门彻底的掩上了,沉默了片刻,提着酒肉转身离开。 他家与周伯家相隔不远,不快不慢半柱香时间就能走到。 昏暗中,他独自一人缓缓前行,这条道他从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遍,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家里。 夜已深沉,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入睡,在这初冬时节,便是二狗子他们家的那两条最是闹腾的土狗估计也都进入了梦乡。 走着走着,突然有点想要喝酒了,他提起黑不溜秋的大肚子小酒坛,借着微弱的天光,将封口揭开,顿时醇香扑鼻,酒虫子瞬间就被勾了出来,他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倒了一点桂花酿。 入口甘醇清甜,流经肠胃,很快就化成一股浑厚而又绵长的热流。随着血脉流转全身,暖洋洋的让人十分舒畅和快意,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许多。 他又喝了一口桂花酿,砸吧砸吧嘴巴,细细品尝,忍不住赞叹道:“好酒。” 他从未喝过这么好的桂花酿。 若是被那些无良之人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祸事。 “可那又如何,只要有我在,任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少年人突然诗意大发,豪情万丈:“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倾尽江海里,赠饮天下人。”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大笑着附和道:“好诗。” 有一人从昏暗的巷子里走来,踉踉跄跄的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尚未靠近,牧天就已经认出了来人是镇里的张夫子,急忙快步迎了上去。 至于他方才口中所说的好诗,还是牧天从张夫子那里学来的。 原本身形高大、相貌清俊儒雅的张夫子,此刻一身白麻粗布麻衣,右手提着个兽皮酒袋,看着很是落魄。 他一边走,一边往嘴巴里灌酒,一身酒气老远牧天就闻到了。 等到张夫子靠近,牧天微微弯腰低头,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张夫子!” 张夫子醉眼朦胧的看着牧天,微微皱眉,语气颇为不悦:“原来是你这小子,这几天都没见着你人影,跑哪去野去了?” 牧天认认真真的回答道:“张夫子,我去了宁安县城。” “不好好上课学习,跑那里去做什么?” “挣钱。” “挣钱?”说到这里,张夫子突然沉默下来,随后幽幽轻叹一声。 牧天悄然转移了话题:“这么晚了,夫子您怎么还不回家呀?” “回家?哪里是我家,回哪里的家?”张夫子仰头灌下一口酒水,大声说道:“小家伙,这么晚了,赶紧回家去吧。” 牧天点了点头:“张夫子,您要去做什么,需要我送您吗?” 张夫子摆了摆手道:“不用,我酒喝完了,去找周老头打壶酒。” 牧天想了想,将手中的酒坛子递给了张夫子:“张夫子,我这里有,刚才周伯送的,说是新酿的,要不您尝尝?” 张夫子想了想,便伸手接过了牧天递来的酒坛子,凑近鼻端闻了闻,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细细体味一番,张开眼睛后大声笑道:“好酒。” 牧天微微一笑:“您要是喜欢,就全倒去,酒坛子我下次带给周伯。” 张夫子没接话,只是仰起脖子,开始往嘴里倒酒,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倒下去了得有小半坛子才停歇。 随手抹了一把嘴角,气鼓鼓道:“这周老头,原来有这么好的酒,却一直不拿出来。” 牧天微笑不语。 张夫子却将酒坛子递给了牧天:“拿着。” 牧天不明所以的问道:“夫子,您不喜欢这酒吗?” 张夫子笑道:“这么好的酒,夫子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刚才我已经喝好了,食不能独吃,剩下的是你的。” 牧天知晓张夫子的性格,也不强求,伸手接过了酒坛子。 张夫子醉眼朦胧的看着牧天,笑着叮嘱道:“有时间,记得去上课。” 牧天点了点头,道:“有时间,我会去的。” “那就回吧。”张夫子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嘴里一边嘀咕道:“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爽哉。” 牧天静静地看着张夫子的身影,踉踉跄跄的消失在昏暗的巷子之中,才起步回家。 说到张夫子,是如今这世上,除开周伯外,牧天最尊敬的一个人。 虽然张夫子时常烂醉如泥,镇里人称其为张酒君,但是每天早上他都会准时的开堂授课,绝无半点宿醉之态,而且张夫子为人谦和,学生们都喜欢他。 他那一肚子学问,对于牧天来说,胜过江海。 娘亲病倒之前,再苦再累,也会送他去张夫子的学堂上学,张夫子可怜他们母子俩生活不易,特将其学费减半。 后来娘亲病倒了,不过八岁的他便担起了照顾娘亲的重任,饭都没有吃的了,学堂自然是没法子去上了。 没过多久,张夫子便亲自来了他家,临走前不但留下了五两银子,还有两本书籍,让他找时间自修,并且叮嘱他如果有时间,可以去学堂旁听,不收他学费。 从那以后,每个月,张夫子都会来他家里一次,每次都会留下二两银子,然后还会指导一下他的功课。 那些银子都是娘亲的救命钱,如果没有那些银子,娘亲撑不过那两年。 但是,没过几个月,突然有风言风语传进了牧天的耳中。 说什么张夫子是因为垂涎他娘亲的美色,才如此大献殷勤,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然后,张夫子为了避嫌,就不敢来牧天家里了,但是每个月他还是会寻到牧天,将二两银子交到牧天手中,让他去抓药给娘亲看病。 一直持续到娘亲去世,娘亲的后事也是张夫子和周伯一起帮忙安排的。 此生此世,周伯的恩情,他还不清,张夫子的恩情,他同样也还不清。 …… 残破不堪的木门在吱吱呀呀中轻轻开启,荒凉的小院里灌满了孤寂和萧索,院中那株古老的樱树静立无声,只剩下一树的枯枝,颓然而又麻木的举刺着阴沉的夜空。 樱树下有一方石桌,桌边摆着三方石凳。 石桌上面有一团黑物,牧天的心猛然一紧,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牛肉和酒壶。 当他看清楚那团黑物之后,不禁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心中有一种莫大的兴奋和激动。 那团黑物不是别的,正是那只似猫非猫的黑色小兽,记得娘亲在消散前称呼它为夜游神。 其实直到现在,三天前那场巷子里的死命搏杀,他仍然感觉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但此时此刻,他开始相信那不是梦,整个人突然就松缓了下来,顿时就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012——诡异的胎记 夜游神正静静地蹲坐在桌面上,抬着头,仰望着那株樱树,不知为何,看着它那幼小的背影,牧天却感到了一种深沉的孤独和悲伤。 一株颓败的樱树,不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实在不知有什么可看的。 牧天转身轻轻掩上残破的院门,轻步走到那方石桌旁,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看到石桌石凳上布满了水滞。 他挥手拂去石桌面上一方的水滞,轻轻地将手中的酒肉搁置其上。 夜游神这时才回过神来,微微转头,看着牧天。 从它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眸中,牧天看到的只有冷淡和幽深,一如两个深不见底的幽潭黑洞。 暗暗深呼吸,牧天抱拳,朝夜游神深深一拜,严肃而认真到:“谢谢你。” 夜游神没有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牧天。 但牧天知道它听得懂。 等不到回应,牧天直起身来,凝视着夜游神那双纯净而又邪魅的眼睛,他犹豫着要不要问。 片刻之后,他做了个深呼吸,沉声问道:“请问,我娘亲真的还活着吗?” 他很想知道答案。 但夜游神什么回应都没有,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眸,看上去更冷漠更深邃了。 只是看着,牧天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急忙挤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我请你吃肉。” 说完他便打开了包着卤牛肉的油纸,卤牛肉已被切成均匀的片状,虽已冰凉,但却并不影响它的芳香和口感。 牧天满眼期待的看着夜游神,不知道能否贿赂成功。 夜游神却只是淡淡的瞄了卤牛肉一眼,丝毫不感兴趣。 牧天摸了摸右耳垂,神色有些紧张和尴尬:“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这五香卤牛肉绝对是人间美味,你不妨尝一尝。” 夜游神的嘴角微微上翘,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牧天微愣,灵魂深处骤然传来一股深沉的惶恐和不安。 他下意识的吞咽了几口口水,暗暗深呼吸,让躁动的心绪渐渐归附宁和平静,强颜笑道:“等我挣钱了,我便去买鱼给你吃,可好?今天还请你凑合着吃一点这牛肉。” 说完之后,他便伸手捏起一块五香卤牛肉,示意般送入口中,慢慢咀嚼,慢慢享受这人间难得的美味。 夜游神那双纯澈而又深邃的黑宝石眼里,闪过一抹似是而非的诡魅笑意,目光渐渐转移,淡淡的看着那个还剩下小半壶桂花酿的黑色酒壶。 只见它微微耸动精致而小巧的鼻子,然后缓缓起身,凑近壶口闻了闻,随后抬头看着牧天。 牧天从它的眼里读懂了它的意思,愣过之后猛然清醒过来,急忙笑道:“请稍等。” 他转身快步奔向那紧掩着的橱屋,推开门,直奔那个老旧的碗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吃饭用的小陶碗。 快步回到了小院石桌边,迫不及待的倒了小半碗桂花酿,轻轻搁置在夜游神的面前,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醉人的清香。 夜游神低头看着面前那小半碗桂花酿,然后吐出舌头轻轻地舔舐了一口。 牧天紧张而又好奇的盯着它,尝过味道之后,似乎颇合心意,它再次低头舔舐起来,不快不慢,宛如一位拥有良好家教和修养的富贵公子,动作优雅而又迷人,便是看着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牧天压抑着心头的震惊和疑惑,看着夜游神喝完了那小半碗桂花酿。 然后它又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牧天一眼。 只是一眼,牧天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牧天不敢怠慢,急忙拿起小酒壶往那陶碗中倒酒,将酒壶倒了个底朝天,也只装了大半碗。 它有意无意的看了牧天一眼,便低头继续喝酒。 牧天暗暗地舒缓了一口悠长的气。 说实话,即便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各方面都有所增强,但是面对着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似猫非猫的小兽,他却有着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本能,来自灵魂。 夜游神一边舔舐着桂花酿,偶尔会抬头望着那株颓败的樱树,神色静默而又冷淡,看不出它到底在想什么。 牧天很想问问它到底在看什么,或者看出了什么,但是他不敢问。 都说这世间最复杂最难懂的是人心,然而,在牧天眼中,这只似猫非猫的小兽却不比这世上任何人类简单。 想到这,牧天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偷瞄着它,越发觉得它不简单,说不定是一只修炼得道的猫妖。 猫妖?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一直盘旋在牧天的脑海,怎样都不肯散去,越想他就越觉得不安和恐惧。 传说天地万物皆有灵,只要潜心修炼,有朝一日便能得道,至于得什么道,牧天不知道。 听老人们说过,动物修炼小成便能通灵,拥有比较低级的智慧以及某些超凡的能力,称之为精。 而拥有丝毫不弱于人类的智慧以及强大莫测的力量的,甚至可以幻化成人形,则称之为妖。 妖精妖精,妖和精可以是同一个种类,但是妖却是远远的强大于精的。 当然这只是传说,并无人亲眼见过,不过,看着眼前这位号称夜游神的小兽,牧天突然觉得传说有可能并非虚构,它即便没有成妖,恐怕离成妖也不远了。 转念至此,牧天的神色便变得惶恐和恭谨起来,偷偷地打量着夜游神的一举一动,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越看越觉得它非凡神异,除了不会说话,除了不是人的面孔,它的灵性和智慧恐怕一点也不低于人类。 周伯曾经跟他讲过,对于这世间一切未知的存在和力量,要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要抱有敬畏之心,那样才不会有所冒犯,才不会给自己招惹无妄之灾。 寒风突起,冰冷如割刀,沉浸在臆想之中的牧天猛然惊醒。 他偷瞄了一眼夜游神,它正仰头静静的望着那株樱树,碗中的桂花酿已经喝去了一半。 他站起身来,抱拳朝它深深一拜,恭敬道:“您慢喝,我先去生火烧水。” 夜游神低头,一人一兽四目正好相对,牧天还未反应过来,夜游神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浅淡而诡魅的笑意。 只一眼,它便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 牧天急忙低头,不敢再看,也不敢瞎想。 夜游神也低下头来,继续舔舐着碗中的美酒。 暗暗深呼吸,牧天转身,进了橱屋,在碗柜中找到了火镰,然后找来了干草,敲打火镰。 天气太冷,好不容易点燃干草,他急忙放在火塘中,然后加上干柴。 干柴很快就化为烈火,整个橱屋都变得明亮而暖和起来。 牧天点燃了饭桌上的油灯,取下背上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搁在饭桌上。 隔着裹布,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个檀香木盒,好像正在抚摸着盒中的定真箫。 他有种错觉,定真箫似乎不曾破碎,只要他不打开盒子,不去看它,它便安然无恙的躺在其中。 突然间,他感觉少了点什么,微微蹙眉,细细回想,猛然想到了那把白色油纸伞,好像遗落在了周伯的橱屋里。 夜已深,周伯恐怕早已睡下,他决定明天再去拿。 想到那把白色油纸伞,便想到了伞的主人。 想到她,她那双星钻一般明亮而璀璨的眼眸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突然觉得她的眼睛和门外那位夜游神的眼睛很像,眼神也很像,总是冷冷清清的,似早已看透了世事的沧桑与浮沉。 轻叹一声,牧天甩了甩头,似将那位少女甩出了脑海,然后转身挑起角落里的木桶出了橱屋。 夜游神还在舔舐桂花酿,小口小口的,似乎很享受。 牧天没敢打扰它,挑着木桶出门去打水。 小半柱香后,牧天才挑着一担水回到家里。 夜游神还在,酒已经喝完了,正微微抬头,雕塑一般看着那颗樱树,没有搭理牧天的意思。 牧天也不在意,挑着一担水进了橱屋,他并未掩上房门。 寒风一波接着一波的灌进橱屋里,桌上的油灯飘摇间突然熄灭,腾起缕缕白烟随风而散,他没有再次点燃的想法。 火塘里的火焰摇曳起舞,凌乱不羁,他随手添加了一些枯枝,劈里啪啦声中,火燃烧得更加旺盛激烈。 牧天在炉灶上架了一口铁锅,往里面倒了大半锅冷水,不过片刻,锅中水便热气腾腾。 他拿起角落里木盆架上的木脸盘,随手取下挂在木盆架上的粗麻布巾扔进木脸盆里,回到火塘边,用木勺舀了大半脸盘热水,随后便蹲在火塘边洗脸。 借着火光,看着水中自己的脸,他轻轻地摩擦着那块几乎占据整个左边脸颊的诡异胎记。 记得娘亲曾经跟他讲过,他生下来的时候那胎记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就像一颗痣,然而却随着他年纪的增长而成长,渐渐覆盖住了他的整边左脸,形状就像一颗小树,仔细看,树上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血色小小花蕾。 当年娘亲曾带着他去看过很多大夫,每个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下的结论是天生如此,但不会危及他的生命。 后来娘亲积攒了一笔钱,带着他去寻访了一位名医,那位名医拥有非凡的手段和能力,用一种奇妙的药水帮他去除了胎记,然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孩子,很快,他便交到了朋友,人也开始变得阳光和自信起来。 他以为自己都人生开始会变得光明而又灿烂起来。 然而不到半年,那诡异胎记竟然又长了出来,而且比之前的还要清晰深刻,栩栩如生,就好像一颗小树长在他的左边脸颊上面,靠吸取着他体内和脑中的养分而得以成长,诡异而又可怖。 无奈,娘亲只好放弃。 他当时刚上学堂,但是同窗们都不喜欢他,甚至骂他是丑八怪,有一次他哭着告诉娘亲他不想上学了。 娘亲得知原因后,也只能拥他入怀,默默垂泪。 但是娘亲却坚决要他去上学堂,娘亲告诉他只有学到了知识,将来才有可能过上好的生活。 可他实在无法忍受同窗们的冷嘲热讽、讥笑怒骂。 有一天回到家里,晚上等娘亲睡着了,他偷偷用剪刀残忍的划破了左边脸颊上的胎记。 他想要毁掉它,因为它早已毁掉了他。 第二天娘亲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左脸,只能紧紧地抱着他,泪如雨下,再也不曾逼他上过学堂。 他便休学在家中养伤,然而不到半个月,他左边脸颊上的伤痕居然复原了,完全的复原了,胎记还是那个胎记,他的脸好像从未划伤过一样。 013——游行僧 牧天和他娘亲都感到十分惊恐。 然后张夫子来了他家,让他去上学。 因为张夫子出面,在学堂里再也没人敢骂他丑八怪了,至于在学堂之外,谁也没有办法。 后来有一天,一位游行僧人到他家里化缘,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但心地善良的娘亲还是请了僧人在家中吃了一顿素饭,当时正好他也在。 那位游行僧见到他脸上的胎记,眉头紧皱,神色凝重,许久之后,双手合十朝他唱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今世因果前世修,后世福祸今世做。这世间一切存在皆有其道理,小施主不需太过执着,太过执着反而入魔,不若一切随缘吧,时机到了,自然开花结果,至于收获是好是坏,皆是天定,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一切唯心造,万莫强求。阿弥陀佛!” 那游行僧说完,向他们母子俩双手合十,微微一拜,便转身离去了。 他和娘亲一起追出院门,娘亲跪在地上苦苦乞求道:“大师,您定是世外高人,还请您大发慈悲,救救我这苦命的孩子。” 他虽年幼,却并非无知,也急忙跪伏在地,磕头哀求道:“请大师救救我,我不想一辈子被人叫做丑八怪,我不想一辈子做别人眼中的怪物。” 那大师头也不回的吟唱道:“阿弥陀佛,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说唱间,已渐渐走远,很快就消失在巷子深处,不见踪迹。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寻医问药过,娘亲也总是微笑着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他坚信一切都会好的。 从那天开始,小小少年,便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刻意的关注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一切都顺其自然。 等他渐渐长大,他才慢慢明白那位游行僧的话,也许是他前世做了什么,所以今生他的脸上才会长出这样奇诡的胎记,好像不只生长在他的皮肉里,还生长在他的灵魂里。 不管怎样高明的医术和药物,都无法让它消除,除非它自己愿意。 每次看到这颗血色树形胎记,牧天的感觉都不一样,因为每一天它都在成长。 直觉告诉他,那朵花蕾在某一天会完全盛放。 在别人眼中,它诡异而又可怖,完全破坏了他的脸、破坏了他的美,近乎毁灭了他的一切,毁灭了他的人生。 他也曾憎恶和怨恨。 但此时此刻,再次抚摸着它,他反而会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熟悉和温暖。 他期待着,缘分到了,时机到了,只是不知它会盛开成一朵怎样的花儿。 牧天静静地凝视着盆中热水倒映出来的血色树形胎记,树上那朵含苞待放的血色小花蕾突然溢出一滴鲜血,毫无预兆的滴落在木盆之中,啪的一声破碎开来,满盆的热水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就像满盆的鲜血。 牧天猛然惊醒,急忙伸手摸脸,脸上根本就没有血迹,又急忙看向木盆,盆中的热水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血迹,只有氤氲热气,缓缓升腾。 伸手掬起一捧热水,细细查看,哪里有丝毫的血迹,凑近细闻,除了有略微的柴火味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味道。 看着热水从指缝间悄然流失,牧天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害怕。 牧天眉头紧蹙,猛然起身,快步向门外走去,刚推开门,便直接迎上了夜游神的目光。 此刻的夜游神,眼中隐隐有银光闪烁,冰冷而又凌厉,仿佛已经出鞘的利剑,刺痛了牧天的眼睛。 牧天心一惊,心绪瞬间绷起,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双手紧握成拳,尽力压抑克制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随时准备着一场生死搏斗。 见到牧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夜游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抬头望向远方的夜幕。 虽只是一眼,但牧天却看清其中那饱含着的意味深长的鬼魅笑意。 牧天暗暗吞咽了一口口水,额头和后背已布满了冷汗 深呼吸,他抬起头来,随着夜游神的目光望去,不明白它到底在看什么,可是他的感觉却很不好。 真的很不好。 夜游神回头,似笑非笑的瞥了牧天一眼,猛然展翅,便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眨眼间就停落在墙垛上面。 它再次回头,又淡淡的瞥了牧天一眼,然后瞥了一眼石桌上那个黑不溜秋的大肚子空酒壶。 牧天微愣,但很快便读懂了夜游神的意思,快步过去拿起石桌上面那个黑不溜秋的空酒壶。 酒壶入手,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急忙抬头看向夜游神刚才所望的方向,那里正是周伯家的所在。 牧天的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浓烈的不安和恐惧。 来不及多想,他抓着空酒壶,狂风一般冲出了小院,夜空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远远的停落在阴暗的巷子中,他急忙跟上了夜游神的身影。 牧天一口气跑到了周伯的家门前,透过门缝看向橱屋的油纸窗户。 橱屋里的油灯竟然还亮着,虽看不清屋内的情况,但他看得出来火塘里的火正在燃烧,火势十分旺烈。 夜游神的身影早已不见,不知隐藏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去了。 深呼吸,牧天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和烦躁,伸手轻轻地敲了敲木门。 沉闷的敲门声在这阴冷空寂的夜里显得特别的突兀而又破碎,牧天相信周伯一定能够听到。 他等了小片刻,却无人回应,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响。 无奈,他正欲再次敲门,透过缝隙却看到那橱屋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颇为壮硕、裹着棉衣的大汉。 大汉站在橱屋门前。 牧天看清了大汉的模样,原来是周伯的女婿刘进财,平时他都叫他刘叔。 刘叔为人还算和气孝顺,对牧天也还算友好。 牧天虽然疑惑,但终于忍不住松缓了一口气。 阴暗中,扑面而去的寒风让刘进才突然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棉衣,看向院门这边,浓眉微蹙,一脸不悦的问道:“谁啊,三更半夜的。” 牧天急忙笑道:“刘叔,我是小天,我刚才把伞忘在周伯橱屋里了,而且我的酒也喝完了,这天太冷了,没有酒暖身我睡不着,就想来打点酒,顺便把伞给带回去。” 刘进才听到牧天的话,浓眉紧皱,稍作沉默,十分烦躁的说道:“明天来拿不行吗,非得今晚?”他说完,转身往橱屋里看了一眼。 牧天微微蹙眉,正要说话,刘进才却突然回过头来,笑道:“原来是小天啊,我还以为是谁呢,这好久没见到过你了,都有些陌生了,稍等啊,叔这就给你开门去。” 他说完转身拉上橱屋屋门,然后快步走到院门前,利索的打开了大门。 牧天微微弓腰,礼貌而恭敬道:“刘叔好,真是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和周伯。” 刘进才一脸温和的笑道:“没关系,岳父他老人家向来最是疼惜你,睡前还念叨着你回家去该怎么过呢,没想到你这就来了,赶紧进来吧,外面冷着呢,这鬼天气,才刚入冬,怎地就这般冷,简直要冷死人了。” “谢谢刘叔。”牧天进了门里。 “客气个啥。”刘进才左右看了一眼门外,有些急切的关上房门,然后领着牧天往橱屋走去。 牧天随口问道:“刘叔,周伯睡下了吗?” 刘进才随口答道:“刚睡下不久,你来了,等下估计就会醒来,人老了,睡眠就是浅,夜里又容易惊醒。” 牧天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那我们轻声点,还是别惊扰了他老人家的好梦。” “呵呵。”刘进才笑得有些傻气。 牧天抬手推开橱屋屋门,正要进去,他身后的刘进才突然伸手,狠狠一把将他给推进了门中。 牧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刘进才疾步踏入门中,随手便关上了木门。 牧天急忙稳住身形,很快就回过神来。 橱屋本就不大,里面的情况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绪瞬间便紧绷到了极致,怒火轰的一下就被点燃,瞬间席卷了他意识的原野,若非他尽力压抑克制,恐怕直接就会爆发喷薄。 他缓缓直起腰来,阴沉着脸,冷冷地盯着那正坐在火塘边优哉游哉的烤火喝酒的年轻男子——风鸣。 014——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风鸣看着牧天,脸上的笑容恬淡而又儒雅。 而周伯根本就没有睡觉,正一动不动、脸色铁青的坐在火塘边。 风火站在周伯的旁边,左手中拿着一把森然长刀,刀口就架在周伯那枯瘦的脖子上。 就在门边,一左一右还有两个男子,各握着一把长刀,刀已出鞘,在火光的照耀下,闪耀着冰冷而又血腥的杀气。 他们就像秃鹰和毒蛇,正死死的盯着牧天,似乎只要他有任何异动,他们手中的长刀就会毫不客气的招呼向他。 周伯看到牧天,仿佛只是刹那间便苍老了十岁,惨然一笑:“小天,你这傻孩子……” “唉……”一声哀叹,叹尽了这世间的一切凄凉和无奈。 深呼吸,牧天压抑而克制着心中的愤怒和暴戾,看着周伯,微微一笑,沉着而冷静道:“周伯,有我在,您不用怕。” 周伯苦笑道:“周伯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害了你了。” 牧天强颜笑道:“周伯,没事的,我就是个孤儿,我怕什么?您的身体还硬朗着呢,怎么会死?我说过我要给您养老送终的,您还没享过我的福呢,您别多想,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小兄弟说的对,周伯,只要您答应出让桂花酿的秘方,我保管您长命百岁,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风鸣笑容满面的看着牧天,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牧天的全身肌骨一点一点绷紧,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坚实的铁棒,强忍着一棒子打死风鸣的想法,冷冷地盯着风鸣,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样?” 风鸣嘴角微翘,轻笑道:“很简单啊,本少已经说过了。” “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警告?”牧天的眼神阴冷如冰。 “怎么会,我这人的记性一向很好。”风鸣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变得无比的锋芒和锐利:“但在这宁安县,除了我大哥,没有人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没有人可以警告和威胁我。” 深呼吸,牧天轻轻道:“看来,是没得谈了?” 风鸣冷笑道:“本少为什么要与你这么一个丑八怪、小瘪三、小孤儿谈,你有什么资格?就凭你力气大一点,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你以为你是谁?” 听到这话,牧天眼角急剧抽动着,片刻后,他笑了笑,轻轻道:“我谁也不是,但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的?” 风鸣嗤笑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本少很期待。” 就在这时,刘进财快步走到风鸣的面前,卑躬屈膝,一副十足的奴才相:“风少,人我已经带来了,您可要说话算话啊?” 风鸣浅尝了一口桂花酿,瞥了牧天一眼,然后看着刘进才,一脸的不屑和讽刺道:“那是自然,本少向来赏罚分明,只要你做只听话点好狗,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进财点头哈腰道:“谢谢风少,您放心,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 一旁的周伯满脸愤怒的盯着刘进财,浑身微微颤抖着,怒不可遏道:“住口,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畜生。” 刘进财抬头看着周伯,抱拳深深一拜,极度厚颜无耻道:“岳父大人,您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这样坚守这样冥顽不灵呢?我可是您的女婿,是这世上您如今唯一的亲人,您说您那个桂花酿的秘方不传给我传给谁啊?反正您要是归天了也带不进坟墓里,还不如现在就出让给风少,风少已经答应了价钱随便我们开,您看看啊,这么多年,您也没享一天福,有了钱,您就不用起早贪黑的卖面了,安心做个富家翁,您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干什么都可以,您说多好?您说这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个荣华富贵嘛,我们何必跟钱跟好日子过不去呢?再说了,您小婿我的日子是真心不好过,您帮帮我,我一辈子都孝敬您,把您当亲爹一样供着。再说了您不为自己不为我想,您也要为您的外孙女香婷想一想啊。” 周伯枯瘦的额头青筋突暴,如同一条条被囚困着的蚯蚓,正在痛苦和扭曲的挣扎着。因为愤恨而全身都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一双悲绝的老眼死死的盯着刘进财,嘴唇微微哆嗦着,怒吼道:“住口,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婿。” 周伯握紧一双枯瘦的老拳,已经坍塌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显然已经愤恨到了极致,他咆哮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不是我的女婿,我不许你提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是你这种畜生可以玷污的。你,你,你……” 周伯越说越急,气急攻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急促的喘息着,好不容易平缓些许,他一手指着刘进财,用一种异常平缓,但是却悲哀至极的口吻说道:“你这个畜生,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女儿是被你虐待致死的吗?别说我没秘方,我就是有,我就是一把火烧了,就是毁了,就是带进坟墓里,就是送给别人,也不会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到这里,周伯已是老泪众横。 听到周伯的话,牧天的脑袋轰然炸响,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刘进财,浑身都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牙齿咬得嘎嘣作响。 如果不是因为周伯被风火挟持着,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狠狠地咬他,将他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咬下来,用牙齿凌迟了他。 他无法接受,无法相信,记忆中那个温婉善良、清丽动人、总是爱笑的梦姨原来不是病死的,原来是被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给虐待致死的。 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不知觉间,有泪划过脸庞。 这一刻,牧天很想杀人,就算面对着那一日的胖子和今日的风鸣,他都不曾有过这般强烈和狂暴的杀心和杀意。 刘进财脸上原本还算恭敬的神情渐渐敛去,渐渐变得扭曲而又狰狞起来。 他终于撕破了伪装的面具,露出了他邪恶而又丑陋的真容,残酷而如恶魔:“岳父大人,小梦的死,真是个意外,我也是喝多了喝醉了才会失手伤害了她,您可是知道我是多么的喜欢和疼爱小梦的。您看,小梦已经过世了五年了,我却一直都没有再续弦,一直为她独身一人,平常我对您可也是孝敬有佳,您可不能冤枉我啊。” 周伯冷笑而哀凄道:“我那可怜的梦儿啊,是被你这个畜生活活给打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的伪装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的桂花酿的秘方,我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 一旁的风鸣,仰头轻轻灌下一口桂花酿,悠悠笑道:“真是人间美味啊,越喝越觉得好喝,真是停不下来啊。” 他缓缓起身,走到周伯的面前,盯着周伯那张老泪众横的脸,轻声叹道:“周伯,真是对不住了,我不知道您的女婿竟然害死了您的女儿,我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样没有人性的畜生,我找您的女婿来,原本是要劝说您的。周伯啊,我真的没有恶意,也许在您眼里,在很多人眼里,这桂花酿只是好喝的桂花酿,但它对我真的很重要。不过,现如今看来,我一招不但没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是适得其反啊,看您的样子,您就是死,恐怕也不愿意交出桂花酿的秘方,真是头疼啊。” 风鸣说到这里,轻叹一声,直起腰来,轻轻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的为难和郁闷的样子。 深呼吸,牧天强迫自己暂时的收起了对那刘进才的憎恨和杀意,强迫自己沉着而冷静的盯着风鸣那张秀气而又邪魅的脸,因为刘进财不足为惧,要想给梦姨和周伯报仇,先要解决眼前这个**烦。 感受到牧天的眼中的浓浓恶意和杀意,风鸣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一抹邪诡而又玩味的笑容,然后转头看着那刘进财。 刘进财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布满了冷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脸忐忑不安的看着风鸣。 风鸣仰头喝了一口桂花酿,看向那刘进财,微微一笑:“刘进财啊,你这名字取得不错啊,一看就是要发财的样子。” 刘进财强颜笑道:“风少说笑了,小人能不能发财,还不是您说了算。” “好说。”风鸣仰头灌下一口桂花酿,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是,你的岳父大人,好像恨不得将你扒皮扒皮抽筋,生吞活剥了呀,你可是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了的,不过现在看来,你这招感情戏好像没戏了啊?你说该怎么办?本少如今可是骑虎难下了。” 刘进财神色微变,急忙弓腰,诚惶诚恐道:“风少,您放心,我这岳父大人,我最是了解不过了,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就算他误会我,不愿意帮我,但是我那可爱的闺女香婷可是他的亲外孙啊,是他的宝贝女儿小梦亲生的啊,他可疼香婷了,您放心,岳父大人就算再不顾我,也不会不顾香婷的。” 刘进财说到这里,转头盯着周伯,柔声笑道:“岳父大人,您说小婿说的对不对啊,您一定不会不管您的亲外孙的对不对?您也一定不愿意您的亲外孙没了娘又没了爹成为一个孤儿的对不对?” “住口,你的畜生。”牧天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015——天意弄人 刘进财的话无异于在周伯的伤口上面撒盐,这是没有人性到何种地步才说得出来做得出来? 周伯盯着刘进财,双眼里的仇恨和悲哀,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却始终无力冲开眼眸的束缚,他那枯瘦而脆弱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嘴唇不停地哆嗦着,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牧天真的很怕他活活的憋死了自己。 这一刻,他看到周伯的全身都笼罩着一股死亡和悲绝的气息。 那气息越来越浓烈,牧天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更甚,急忙柔声劝慰到:“周伯,您别生气,千万别跟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生气,气出病来实在是不值得。他会得到报应的,他们会得到报应的,我跟您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替您和梦姨讨回一个公道的。” 周伯听到他的话,情绪瞬间平缓了许多,只是面色依然灰败,那股死气总是萦绕不散。 他回过头来,看着牧天,浑浊的老泪如雨下,悲怆而凄绝:“小天,可怜你那梦姨,那么漂亮温顺乖巧懂事的一个姑娘,却被这个畜生活活折磨致死啊。” “我的梦儿啊,我的梦儿啊,爹对不起你啊,爹该死啊,爹该死啊……” 他一拳一拳、狠狠地、疯狂地捶打着自己枯瘦的胸膛,恨不能捶破捶碎。 那一声声梦儿的呼唤,也许只有在梦里才能得到哀伤的回应。 牧天强忍住眼泪,看着绝望的周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当年娘亲死的时候,他还小,但是,那种痛,他了解,哪怕已经过去了六年,但每每想起,依然痛彻心扉、呼吸困难。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周伯,一个苍老和破碎的灵魂,如此苦苦地支撑,是为了等待、守候,还是因为那纠缠在灵魂深处的愧疚和悔恨? 深呼吸,牧天看着刘进财,沉声问道:“刘进财,为了钱,你连你的孩子都可以利用和威胁,虎毒亦不食子,你这样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刘进财看着牧天,微微笑道:“人为财死,鸟为死亡,我刘进财一辈子穷困潦倒,眼看着好日子就要到手了,不要才会遭天打雷劈呢。” 一旁看戏的风鸣仰头喝下一口桂花酿,拍手称赞道:“说得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非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吃喝玩乐,可这些哪一样不要钱?”他轻轻地拍了拍刘进财的肩膀,你做得很好,说得也很好,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想成就大事,就要心狠手辣。 刘进财急忙笑道:“谢风少夸奖。”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也。”风鸣再次轻轻地拍了拍刘进财的肩膀。 刘进财愈加兴奋和乖顺,他以为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只轻拍着他肩膀的右手,突然紧握住了一把从衣袖里滑出来的精致匕首,然后那把匕首便迅疾无比而又干净利索的刺进了他的心脏里,整个匕身都完全没入进去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一直笑容满面的风鸣会突然出手杀了刘进财。 与虎谋皮,终喂了虎。 牧天不想追究个中原因,对于他的举动,倒是十分感谢。 牧天甚至有点喜欢他了,但从他开始谋算周伯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了无法共存,结局也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牧天最担心的还是周伯,看到刘进财瘫软在地上,周伯先是愣住了,醒来之后,似哭似笑、语无伦次的说道:“杀得好,杀得好,这个畜生终于得到报应了,梦儿,我的梦儿,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害死你的畜生终于得到了他该有的惩罚。” 可是牧天从他的神色和言语中,看到的不是大仇得报后的兴奋和激动,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悲哀和凄凉。 想来周伯还是不忍心让刘进财死,不忍心让外孙成为孤儿,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才一直隐忍不发,还将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拿去帮衬着刘进财养家糊口,说起来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已经死去的女儿。 可到头来,最苦的终究是周伯自己。 牧天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他是怎样熬下来的。 看着那似哭似笑,似癫似狂的周伯,牧天只能沉默。 刘进财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依然笑容满面的风鸣,无力而又恐惧的问道:“为什么?” 风鸣蹲下身来,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刘进财胸口上那把精美的匕首手柄,凑近刘进财的耳边,柔声笑道:“我杀你,没有什么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我很讨厌你,很想杀你,所以我就杀了你。” 说完后,风鸣抬起头来,看着牧天,微微一笑,然后猛然而狠狠的拔出深埋在刘进财胸口里的匕首。 鲜热的血液自刘进财的胸口里突然飙射而出,风鸣微微退后,避开了去,仿佛他身上的血很脏很臭。 不过想来的确是的。 风鸣随手在刘进财的衣服上面将匕首擦抹干净。 刘进财抽搐着、颤抖着抬起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上喷血不止的伤口,缓缓转头,看着面色灰败、神情萎靡不堪的周伯,动了动嘴巴,虚软而无力道:“岳父大人,香婷……” 他的眼睛猛然瞪大,似要爆出眼眶,张大嘴巴,急促而又痛苦的喘息着,却好像有一双无形而可怖的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眼里最后的一点光亮终究缓缓散去,转变为一种死亡的灰白,而他的身体却还在不停的颤抖着,鲜红的血液沿着他的指缝汩汩而出,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裳和地面。 刘进财死了,一条生命就这样消逝在牧天的面前。 虽然他该死,可是却一次次反复证明,生命的无常、脆弱、悲哀,让牧天感到了一种深邃刻骨、深入灵魂的惶恐与畏惧。 他虽然该死,但是杀死了他的人,同样该死。 牧天突然明白自己其实不应该感激风鸣杀了他,因为风鸣的所作所为都有他的目的,都是为了他自己,都是为了桂花酿的秘方。 风鸣把玩着手中刚刚夺走一条生命的匕首,转身看着苍老了许多、好像随时都会死去的周伯,微微躬身,一本正经道:“周伯,我已经替您和您的女儿报仇了,我想您是不是该感谢我?” 周伯微微转动双眼,空洞而又麻木的看着风鸣那张清秀而又温雅的脸,看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他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为难听而又悲怆的笑声。 风鸣微微皱眉,静静地凝视着周伯,脸上始终保持着人畜无害而又浅淡迷人的笑意。 周伯缓缓转头,看向牧天,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双眼里露出一丝慈祥而又怜惜的笑意来,然后抬头看向风鸣,轻笑道:“我是该感谢你,因为你帮我做了我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说完之后,周伯突然抓住了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将锋利的刀口往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抹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顿,从周伯脖子里流淌出来的血液却在刹那间溅碎了整个画面,在牧天的神魂间烙印成了一抹凄绝而可怕的印记。 风火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长刀。 风鸣呆愣了片刻,神色瞬间变得狰狞无比,狂吼道:“老东西,本少没让你死,你怎么可以死?” 牧天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都叫不出来,右手中那个黑不溜秋的大肚子酒坛不禁意间滑落至地,破碎开来,碎片飞溅一地。 他不顾一切的冲到了周伯的身旁,紧紧地抱着周伯那枯瘦的身躯,手足无措的想要捂住周伯脖子上的伤口。 可是他捂不住,微暗的血液很快就打湿他的手掌,带着一种死亡而可怕的凉意。 好几次他都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周伯转头看了一眼那地面上的酒坛碎片,神情有些枉然,他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牧天急忙俯身帖耳。 周伯虚弱但很固执的快速说道:“小天,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当年,我对一游行至此的僧人曾有一面之恩,那人走后便遗留下了这个酒坛给我,被我捡回了家中,一天我将酿造好的桂花酿倒入其中,第二日饮用,却发现桂花酿已经完全变味,清香甘醇,美味无比,可谓酒中珍品。喝完之后,我又倒酒入其中,美味依然,可谓为源源不绝。我原本体弱多病,日日饮用这酒坛中的桂花酿,身体不但日益健康,十来年更是无病无痛,若非如此,早随你伯母和梦姨去了。呵呵,后来我便将酒坛中的桂花酿参和到其他的桂花酿中,就变成了我平日里出售的桂花酿,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人给惦记上了。呵呵,我更没想到,那刘进财就是因为桂花酿,才想方设法娶了我的梦儿。后来我才明白,那僧人想必是故意留下酒坛,只是为了报答我的一面之恩。但我千不该万不该用它来赚钱。其实,真正害死我的梦儿的,是我自己,怨不得那个酒坛,怨不得那个僧人,怨不得别人。小天啊,你是个好孩子,我本想将酒坛子留给你的,或许对你有用,但此刻它碎了,想必是天意吧,如此也好!” 016——屠杀 周伯说到这里,枯瘦如干枝般的右手突然紧紧地抓住牧天的左手,很用力,力气很大,大得出奇,几乎抓进了他的肉中,抓得他隐隐作痛,枯败的身体瞬间崩紧到极致,用尽所有的力气叮嘱道:“好孩子,别伤心,别难过,周伯早该死了,五年了,我要去看看我的梦儿了,看看梦儿她娘了,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周伯的右手突然松开牧天左手,牧天反过来紧紧握住他的右手,那一瞬间,他的力气仿佛开闸的洪流,瞬间便泄了个一干二净,手骨好像全部都被抽掉了,这个人都只剩下一堆粗糙却尚有余温的皮。 牧天紧紧地抱着周伯,眼睁睁的看着周伯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呼吸断绝。 他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都叫不出来,也没有眼泪。 这也许就是常人所说的哀莫大于心死吧。 回过神来的风鸣突然暴怒道:“还发什么愣,快点一刀结果了他。” 牧天尚未反应过来,风火骤然挥刀狠狠地斩向了他的脖颈,它猛然抬头,一双充血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风火,但退避已经来不及。 他下意识的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劈来的刀刃,来势凶狠的长刀竟未能直接砍断他的手指,反而被他死死地抓住了。 锋利的刀刃砍入了他的手掌之中,深入手骨,鲜血淋漓,剧痛无比,然而,却比不过这一刻他心中透彻的悲凉和怨恨。 他快速放下了周伯的身体,不等风火反应过来,猛然起身,左拳已经迅疾无比又竭尽全力的击向了他粗狂的下颚。 下颚是人体十分敏感的部位,一旦受到外力重击,可直接导致昏迷。 风火身体一软,松开了手中的长刀,烂泥般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牧天顺手握紧了那把长刀,还未握热,风鸣已经趁机将手中的匕首狠狠的扎向他的心脏。 他急忙挥刀劈向那把匕首,匕首刺歪了,擦着我的左手手臂而过,立马便划出了一条鲜血淋漓的口子。 不等他喘过气来,那守在门旁的两个持刀随从已经齐齐杀到,他们毫不犹豫而又心狠手辣的直接挥刀,斩向他的脑袋和脖颈。 风鸣一击失手,不再出手,闪身退到后面,远离了战场和杀戮,仰头喝了一口桂花酿,而后看着牧天,气定而神闲道:“小老弟,周伯在临死前肯定告诉了你秘方在哪里,只要你乖乖交出来,我不但饶你不死,还给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牧天身体的各方面潜能,虽然都莫名其妙的得到了很大的开发和提升,个人也有不少的实战经验,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不像现在这样真刀实枪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但干。 那正在挥刀砍杀他的二人,明显都是练家子,虽然没有什么高明的招式,但都很实用,刀刀可谓致命,用来对付他已是绰绰有余。 一时间牧天根本就无法抵挡,节节败退,眼看这就要落败身死。 突然间听到风鸣的话,他咬咬牙,不再退却,挥动着手中的长刀便是一阵胡劈乱砍,竟然暂时挡住了那二人的攻势。 那二人神色巨变,惊骇无比的看着牧天,因为他的力气真的很大,他们竟然有些握不住手中的长刀。 只是短暂的失神,右边较瘦的那位随从手中的长刀竟然被牧天挥刀给劈落了,那人脸上瞬间惨白无血色。 牧天早已失去了理智,心中充斥着暴虐无比的杀意。 那人转身想要逃跑,刚跑出一步,便被牧天追上了,一刀从他的后背刺穿了它的胸膛。 那人惨叫一声,虚软无力的瘫软在地上,浑身剧烈的抽搐着,眼看着不活了。 终于解决一人,牧天的理智有所恢复,他急促的喘息着。 另一位侍从却趁机一刀斩向了他的脖颈,想要结果了他。 牧天急忙躲避,却被砍中了左边肩头,连带着被削下一块血肉,顿时鲜血汩汩,染红了他的整条左手手臂。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左肩的剧痛,不顾一切的狠狠一刀反斩向那人的脖颈。 那人急忙抽刀回挡,刀口相击,响声尖锐刺耳,火星四冒。 剧痛让牧天的理智更加清醒了几分,却也让他的怒火燃烧到了极致。 他不顾左肩上的可怖伤口,双手握紧着已经沾满了鲜血的长刀,一刀接着一刀疯狂的斩向对手。 那人顿时疲于招架,神色惊恐的后退着,牧天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不停的挥刀劈砍和逼近,不知道连出了多少刀,刀刃上已满是大小、深浅不一的豁口。 砰的一声,两把长刀居然一起断掉了。 牧天微微一愣,不等对手反应过来,狂暴的挥动断刀,再次砍向其脖颈,深埋入其脖颈之中。 那人瞪大眼睛,看着牧天,眼中尽是不甘和绝望。 鲜血自他脖颈上那道可怖的伤口猛然飙出,正好喷了牧天一脸一衣,滚烫腥甜如沸水。 牧天不再理会死人,缓缓转身,阴冷无比的盯着风鸣。 风鸣看着牧天,就好像面对一头残忍而嗜血的凶兽,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和从容,眼脸里闪烁着惊惶和忌惮。 此刻的牧天,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想杀死他们,只要他们全部为周伯偿命。 他一步一步、沉着而坚定的逼近了风鸣,眼神冷酷而无情。 风鸣一步一步、恐惧而又焦灼的退却着。 火光中,他的喉头不停的滚动着,艰难的吞咽着口水。 握紧那把精美的匕首强颜笑道:“小老弟,你也看见了,周伯是自己想不开自杀的,可不能怪我啊。” 牧天冷冷道:“若不是你的贪婪和霸道,周伯岂会死?你比他们更该死。” 风鸣声色俱厉的说道:“你可别忘了,我哥哥是宁安县的县主,在这宁安县里,我哥哥便是至高无上的王,你若敢动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县主?县主又如何,有你这样的亲弟弟,想必你哥哥也不是什么好鸟,你放心,等你死了,他若是敢来找我麻烦,我不介意送他去跟你团聚。” “你还想杀我哥?哈哈哈,你太天真了,别以为杀了我两个奴仆,就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你杀不了我,更杀不了我哥,我哥可是已经启灵成功的灵修者,一根手指头就能轻易的灭杀了你,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毛发,我哥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灵修者?”牧天微微皱眉,似有所思,脚步也随之停顿。 风鸣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中顿时大喜,急忙趁热打铁:“小老弟,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仇,周伯不过是个外人,我们之间何必非要弄个你死我活?今天这事说起来我确实有错在先,但是,我从未想过要害死周伯,因为周伯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只要你今天愿意摆手言和,我保证从今以后,在这宁安县,你便是我风鸣的兄弟,有我的,就有你的,金钱美人权利,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和你分享。而且,我看你天赋异禀,只要有我哥哥的帮忙,你说不定还能成为灵修者,一步登天,从此可以俯瞰世间。” 风鸣说的眉飞色舞,好像他自己已经成为了灵修者。 尽管有个成功启灵的灵修者哥哥相助,但五六年过去了,他还是只能隐约的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却一直无法与天地灵气产生共鸣,无法吸收灵气入体。 为了成为灵修者,他到处寻找灵物,半个月前无意中在周伯的面瘫喝了一坛子桂花酿,他隐隐感受到了酒中竟含有灵气,虽然极为淡薄,不是十分确认,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所以就找到了周伯,没想到却引发了这一切,碰到了牧天这么个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软硬不吃的怪物。 牧天面目表情的看着他,幽幽地道:“你说的很好,但我不信你,因为你今天已经食言了。” “我,我……”风鸣当然明牧天的意思,急忙辩解道:“我的确是食言了,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周伯。” “这话,你自己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牧天眼中的杀意已成实质:“若是被你得逞,你一定会杀人灭口,便是我不来,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对吧?”牧天抬脚,再次逼近了风鸣。 风鸣急忙后退,但已经退到角落,退无可退。 牧天缓缓用力握紧断刀,举起断刀。 这一刻,风鸣那张原本布满了仓皇和恐惧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而疯癫起来:“你这个贱民,是你逼本公子的。” 牧天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危机,可他不想就此后退,直接挥刀斩向了风鸣的脖子。 风鸣的眉宇间突然爆射出一团黑雾,那黑雾阴邪而又冰冷,瞬间笼罩住了牧天斩出的断刀。 不管他如何用力,断刀竟然纹丝不动,似被那黑雾冰封凝冻。 紧接着那黑雾便分化出一股,凝化成了一条黑色绳索,眨眼间就将牧天的身体给死死的缠绕了数十圈,牧天顿时就像个黑色粽子,他急忙挣扎,却动弹不得。 风鸣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他看着牧天,脸上虽笑着,但眼睛里的暴虐杀意却是滔天:“丑八怪,贱骨头,本来想和你玩一玩,可你却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本公子怕了你吗?本公子本想收你为我所用,你却一心找死,想杀本少,就只有以死才能赎罪,魂煞,吃了他。” 那捆绑着牧天的黑雾绳索突然破碎开来,化成了一团巨大的黑色烟雾,将牧天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牧天什么都看不见了,全身上下连个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喉咙里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闪耀着凶残而又嗜血的寒芒。 那双血红色眼睛围绕着他不停地旋转着,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放肆而又邪恶的笑声,如妖似魔,令人毛骨悚然。 “好纯净的灵魂气息,好久没有品尝过这样美味的灵魂了,本座等不及了。” 当声音消失之后,那双血红色的眼眸突然没入了牧天的双眼之中,他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似有一股莫名而强大的力量强行抹去他的意识。 017——诡异的血色小树 那是一颗血红色的小树,高不过三尺,树干,树枝,乃至每一片树叶都是血红色的,就好像一颗血珊瑚,其上还长着一朵血红色花蕾,含苞待放的样子。 这颗树静静地漂浮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之中,就在这时,一根树枝突然暴涨,化作了一只血红色触手,以极快的速度洞穿了漆黑的虚空,不过是眨眼间,血色触手又收了回来,尾端却席卷着一团黑雾,那黑雾正在剧烈地挣扎着,黑雾之中那双血红色的眼眸,闪灭不定。 当它看到那颗血红色小树的时候,直接惊呆了,失声道:“孕灵尊者?” 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挣扎,黑雾急剧收敛,凝聚成了一个人形,血红色的眼眸难以置信的望着那颗血色小树,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道:“孕灵尊者?不,不是,尚未启灵?尚未纳灵?没有灵神本源,没有凝聚出灵神,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孕灵?那这是什么,灵神树吗?不可能?绝不可能。” 看模样,它已经有些疯癫不正常了,那捆绑着它的血色触手,突然扬起,狠狠地刺进了它的眉心之中。 “啊……”它似乎受到了某种可怕的伤害,爆发惨烈至极的哀嚎:“不,我不要死啊,我不要灰飞烟灭啊,快放我出去,求求你快放我出去……” 它那黑雾凝化而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破碎,不过十来个呼吸间,就化成了虚无。 血色触手急速收缩,重新化成了一根树枝。 这颗血红色小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漂浮在漆黑的虚无之中。 那笼罩而封禁着牧天的黑色阴雾骤然散去,了无痕迹,他的身体突然恢复了行动能力,意识迅速回归,猛然醒过神来,却看到整个橱屋已经燃烧了起来。 而风鸣,早已不知所踪,想来是他刚才趁机放了一把火,然后逃了,就连那只是被他打晕过去的风火都舍弃了并未带走。 真真是好算计啊。 牧天神色阴冷至极,来不及多想什么,他急忙过去背起了身体已经渐渐冰冷的周伯,然后快步往橱屋外冲去。 在经过那堆酒坛子碎片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周伯死前的一再叮嘱,他猛然止步,低头看向那一地的黑色碎片,想要全部都捡走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大火已经烧到了屁股,保命要紧,他准备放弃。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其中一片碎片有一点青光一闪而逝,来不及多想什么,他急忙弯腰捡起了那块碎片,紧拽在手中,然后背着周伯的尸体快速的冲出了橱屋。 跑到院门前,他才停下转身看向身后的橱屋,橱屋结构大体都是木制,整个都已经剧烈的燃烧起来,很快就波及到了旁边的厢房,不出片刻,整栋小院都被点燃了,若非独栋,不知有多少邻居要被殃及池鱼。 熊熊烈火很快就烧红了半边天,仿佛有泼天的烈血洒满了整个天空。 烈火惊醒了附近的居民,很多人从睡梦中醒来,很多人顾不得穿上御寒的衣服,跑出房门来看热闹。 那仿佛要焚天的烈火烧红了所有人的眼脸,每一张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的表情。 牧天不敢多做停留,赶紧背着周伯的尸体暗中趁乱逃离了现场。 他一口气跑到了家里,紧紧关上院门,回头望去,周伯家那边的夜幕依然红彤彤的,看样子火还在烧,而且烧得正激烈。 周伯的尸体已经冰冷,橱屋中火塘里的火也早已熄灭,牧天将周伯的尸体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坐在床边,一边喘息着,一边呆呆地看着周伯,当呼吸平顺下来,他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灌满了哀伤和寂寞。 手上和肩膀上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血还在流,他醒过神来,扯下身上已经破烂的外衣,随便包扎了一下。 做完这些,他来到院中,坐在石凳上,微微抬头,呆呆地看着那片烧红的夜空,直到那片火红的天空渐渐暗淡下来,整个身心和灵魂只剩下了一股深沉而浓烈的孤独和茫然。 一股很快就变成了两股、三股、上千上万股,汇聚成溪、成江、成河、成海,所过之处,一切皆被吞没和湮灭。 他突然很想喝酒,喝醉,可是酒已尽、坛已碎,那酿酒之人已死。 夜更深,风更冷,不知道呆愣了多久,他渐渐清醒过来,可是越清醒便越孤独越恐惧。 娘亲曾对他说过,不要怕,睡吧,合上双眼,这个世界就与我们无关了。 深呼吸,他缓缓地合上双眼,可是周伯那张慈祥的笑脸依然还在他的眼前浮现流转,眼泪悄无声息的溢出了眼眶。 他猛然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已渐渐昏沉下去的夜幕。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杀人。 杀很多很多的人。 想来,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残酷而嗜血的恶兽。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释放出来,定真箫的破碎,便是一根***,周伯的死则是让他彻底的开启了心中那扇囚禁着恶兽的牢笼。 恶兽已出,伺机择人而食。 摊开右手,借着暗淡的夜光,酒坛子的碎片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黑黝黝的,毫不起眼。 牧天捏着它,对着远处的火光细细观看,哪有半点青光,只是一块碎片而已。 牧天顿时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当时那般紧急的情况之下,看错了也并非不可能。 突然,有六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的翻过了院墙,他们如同影子般隐藏在黑暗之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若非他的视觉和听觉已远超凡俗,还真不会发现。 这一刻,说不怕是假的,他不敢出声,只好佯装不知,沉着而冷静的将那块酒坛子碎片给藏在了石桌底下的一处缝隙里,然后故意发出一声轻叹,起身,拍拍屁股,便准备反身回屋里去了。 那六个黑衣蒙面人见他想要回屋,急忙从黑暗中快速现身,将他给团团包围在中间,完全堵死了他的去路。 牧天佯装被吓了一跳,满脸恐慌道:“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018——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对面的黑衣蒙面人,那双外露的双眼,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牧天,冷冷道:“我们是谁不重要。至于我们要做什么,你真不知道?” 牧天摇摇头,小心而谨慎道:“我真的不知道。” 黑衣人外露的双眼,突然闪过一抹阴森而又玩味的笑意:“你不用装了,我都看见了。 牧天微微蹙眉,既然早已被看破,那就没有伪装下去的必要了,暗暗深呼吸,他沉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黑衣人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道:“我看到你捡起了一块碎片,我要那块碎片。” 牧天缓缓用力握紧双拳,轻笑道:“那你一定是看错了。” 黑衣人的双眼闪过一抹暴戾的杀气,阴沉沉道:“想活,就乖乖拿出来,不要玩一些无用的手段和心机,因为你对于我来说,还太小太嫩了。乖乖交出来,我会放你一条生路;但是如果你还要继续装傻充愣,抗拒到底,那么等你死了,我同样能够找到。小兄弟,你还小,还是个孩子,作为孩子就要乖乖听话,听话才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听话的孩子才会得到更多的好处。否则……你看,这世界如此美妙,你还这么小,还什么都没有享受过,如果就此死去,岂不是大大的可惜?” 呵呵,是的,这世界原本十分美好,只是此时此刻,对于牧天来说美好的东西都已经不存在了。 这世间早已抛弃了他,这万丈红尘早已将他隔绝在外,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要活下去,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美好不美好,不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享受过,而是因为他必须活下去。 他不怕死,只是他不能死。 他不但要给周伯报仇,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再好的宝物如果没有命享受,也是无用的,所以牧天乖乖的从石桌底下拿出了那块碎片,放在桌面上。 黑衣蒙面首领盯着那黑乎乎的碎片看了一会,昏暗中,目光灼灼燃烧,却又闪烁不定,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拿在手中,细细查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微微皱眉,稍作沉默,然后看了牧天一眼,淡淡而随意道:“废了他。” “你……”牧天愤怒至极的盯着他,全身绷紧,双拳紧握,准备随时出手。 黑衣蒙面首领冷冷道:“我只说过不杀你,所以,你可以放心,我绝不杀你,只是废了而已。” 其余五个黑衣蒙面人接到指令,缓缓地逼近了牧天,将他围困其中。 眼看着他们手中的刀剑就要砍来,牧天岂能束手待毙,于是便抢先出手。 他竭尽全力猛然兴翻了石桌桌面,桌面腾空而起,砸向前面那两个黑衣蒙面人。 那二人一愣,急忙后退,同时挥刀砍向了石桌,刀石相击,火星四溅,石桌桌面竟是一碎成三,散落各方。 不待那二人完全反应过来,牧天已狂冲过去,一拳狠狠击中了右边那人的下颚。 突受重击,那人顿时瘫软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晕了过去。 左边那人见状,急忙挥刀砍向了牧天的左手手臂。 牧天不管不顾,狂扑过去,直接将他扑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一拳直接打爆了他的右眼,鲜血狂溅,那人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 牧天尚不罢手,正预备着废掉其左眼,好让他的右眼去跟左眼作伴,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火烧火燎的,原来被人砍中了一刀。 他顾不得疼痛,急忙向前一个驴打滚,险而又险的躲开了相继而至的第二刀和第三刀。 他趴在地上,心脏狂跳不止,呼吸急促而沉重,整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着余下那三人三刀相继杀到,凌厉而凶悍。 牧天不肯坐以待毙,挣扎着想要起身,只见一道身影一闪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一只脚重重的踩踏在他的后背,直接将他踩进了尘土里。 后背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牧天想要反抗,然而那只脚的力度太大,重如巨石,压在他的身上,使他动弹不得。 再顽强的兽,终究被镇压,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牧天咬咬牙,侧脸仰头,不甘而又愤怒的盯着那黑衣蒙面首领。 黑衣蒙面首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就连语气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小子,你很不错,力气很大,反应很快,够机警,也够凶悍,徒手就能废掉我的两个属下,看得出来你没有练过,实属不易,是个人才。我这个人向来爱才,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不废掉你,但是,从今以后你都要跟着我,发誓永不会背叛我,唯我命是从,我保你命运从此改变,不说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至少不会再任人宰割欺辱,如何?” “如果我不答应呢?”牧天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蒙面首领收起了眼睛里的笑意,阴森而冷酷道:“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一切都好说,如果你不答应,那么你就只能死,只有死人才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的威胁。” “明白了。”牧天不想死,所以准备答应,即便是没有尊严的活着,那也比死了好。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赢得尊严。 正当他准备开口答应蒙面首领的条件的时候,刚才那第一个被他打晕的蒙面人突然一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一刀直接刺穿了蒙面首领的后背前胸。 蒙面首领双眼暴突,缓缓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被贯穿的胸膛,看着自己的血液沿着那锋利的刀尖缓缓流出,滴落到地面上,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后的黑衣蒙面人一点一点的拔出了长刀,每拔出一点,黑衣蒙面首领的面部肌肉都会狠狠地抖动一下,面色也更加苍白几分,身体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抖着。 当那柄长刀完全拔出了他的身体之后,他的脸上已经死白无血色,张开嘴巴,像一条将死的鱼,急促而贪婪的喘息着。 血液沿着他胸前的刀口,汩汩而出,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浸染了他整个胸膛,随后流淌到地面上,不过很快就被地上的泥土给吸收,只留下模糊而又诡异的痕迹。 牧天以及他身后那三个黑衣蒙面人都被这突发的一幕给惊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黑衣蒙面首领颤抖着,伸出右手,紧紧地捂住胸前的伤口,身体摇晃着,却强撑着不肯就此倒下,抬头挺胸。 即便要死,也要站着死。 深呼吸,咬着牙,一声不吭,血液沿着他的手指缝流泻不息。 他缓缓转身,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偷袭自己的黑衣蒙面人,虚弱而嘶哑道:“你,是谁?” 那黑衣蒙面人轻轻扯下了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张俊秀而又儒雅的笑脸来。 看到那张笑脸,牧天不禁失声道:“风鸣?” 风鸣看向牧天,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小老弟,又见面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太有缘了?” 他的笑容温柔而又灿烂,可是在牧天看来却充满了邪恶和诡怖的味道。 作为不死不休的敌人,牧天不得不承认他很可怕。 “怎么,见到我你很不高兴?”风鸣一脸伤感的看着牧天。 牧天不说话,咬咬牙,冷冷的盯着他。 黑衣蒙面首领见到风鸣,气得全身都剧烈的颤抖着,简直是恨欲狂,他怒吼道:“风鸣,竟然是你?” “呵呵。”风鸣淡然一笑,不无得意:“当然是我,雷钧,你没想到吧,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只可惜,你是螳螂,我才是黄雀。” “你……”雷钧猛然张开嘴巴,狂喷出一口鲜血,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他怨毒无比的盯着风鸣,却说不出一句反击的话来。 风鸣把玩着右手中带血的长刀,微微笑道:“你暗地里收买我的侍从风火,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正好将计就计,等你现身。你果然现身了,潜伏在周伯家的小院,坐山观虎斗,准备渔翁得利。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在等着你帮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你果然不负为所望,真是太谢谢你了。” 风鸣轻步走到雷钧的面前,凑近他的耳边,柔声笑道:“雷钧,你可以死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启灵,踏入灵修之路的,所以你的死会很有价值,我会一辈子都记住你的。” 雷钧猛然拔出手中的长剑想要一剑劈杀了风鸣,风鸣根本没有给他机会,手中的长刀轻轻一带,便直接割断了雷钧的咽喉。 雷钧手中的剑未能斩下,整个人便颓然倒地,昏暗中,他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风鸣,眼里尽是不甘和绝望。 风鸣淡淡一笑,俯身取走了雷钧紧握在左手中的酒壶碎片,幽幽叹道:“雷钧啊雷钧,你我自小相识,相斗多年,各有胜负,虽不是朋友,但却是最好的敌人,如果你心有不甘,来生我们再斗,有本事,你再杀我一次就是了,不过这辈子,你已经彻底的完蛋了,所以就算你死不瞑目,又有何用?” 他的话音刚落,没想到那原本死不瞑目的雷钧竟然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雷均死了,彻底的死了。 019——雪妖流魂 风鸣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容渐渐归于平静的雷钧,直起身来,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牧天,然后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三个黑衣蒙面人。 那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转身便要逃离。 风鸣的身体突然化成了一团黑雾,眨眼间就出现在那三人的身后,闪电般连出了三刀,那三人的脖子就被砍断了,倒在地上抽搐着,很快便没了声息。 风鸣转身,一步一步向牧天走来,在经过那两个被牧天打伤的黑衣蒙面人的时候,直接一人补了一刀,二人很快也变成了两具尸体。 不过片刻间,小院里居然躺下了六具尸体,加上屋里周伯的,便是七具。 风鸣一边低头看着牧天,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坛碎片,脸上的笑容邪气而又迷人。 原来从头到尾他的软弱都是伪装的,只是为了得到那酒坛碎片,如果一开始他真心想要杀牧天,恐怕就跟踩死一只蝼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刻,牧天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可笑和可悲,所以他便笑了,苦涩而无力道:“动手吧。” 风鸣凝视着牧天的眼睛,神色复杂而又惋惜:“你很不一样,我能感觉到魂煞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也许就像雷钧说的,你很不错,很有天赋,是个难得的人才,杀你很可惜,可是不杀你我又寝食难安。原本我打算用魂煞控制住你的,好为我所用,可是魂煞居然对你没用,也许你真的是个怪胎,也许你的身上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虽然很好奇,很想好好挖掘一下,但是对我来说,你是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甚至比雷钧还要危险。我知道只要你抓到机会,就算死你也一定会杀了我。我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也是个很爱惜性命的人,虽然我这一辈子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可是能消除一个潜在的隐患,还是消除的好,所以,莫要怪我,要怪只怪你不该参与进来,要怪只怪你命不好。” 风鸣说完,脸上便只剩下了冷漠和残酷。 他扔下手中那柄浸满着鲜血的长刀,蹲在牧天的面前,伸出纤细而修长的右手,掐着牧天的脖子,轻笑道:“其实,你死了也不算太冤和太亏。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特别,但是你却弄死了我的护体魂煞,炼制一只护体魂煞可不容易,这次如果收获不够,免不了又要受到大哥的一顿训斥,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要死的。” 说完之后,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暴戾,缓缓加大了右手指间的力道,眼看着牧天就要窒息而死了,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只似猫非猫的小兽夜游神。 它正静静的蹲坐在对面的墙垛之上,静静地看着牧天,一双纯黑色宝石一样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可是看样子,它根本就没有出手救牧天的意思,只是眼睁睁都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走向死亡。 这一刻,牧天突然心如死灰,彻底的放弃了挣扎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静静地凝视着夜游神。 风骤然冷了几分,就在牧天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风鸣那只紧掐他脖子的右手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层冰霜。 风鸣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微微松开了手指,牧天顿觉舒服了很多,至少气是喘过来了。 然而不待风鸣完全反应过来,那冰霜便迅速布满了他整只右手手臂,又以迅疾无比的速度覆盖住了他的全身。 风鸣全身上下,唯余一双还能动的眼睛,此刻早已灌满了惊慌和恐惧。 冰冻住风鸣的冰霜沿着他掐着牧天脖子的右手,同样以迅疾无比的速度覆盖住了牧天的全身,很快,他和风鸣一样,除了一双眼睛还可以转动之外,整个人都被冰封了起来。 冷,全身上下,被冰霜覆盖之处,都透散着一股刺骨的冰冷,牧天感觉自己好像被封禁在冰晶之中,血液正在迅速凝结成冰。 他知道当全身血液都凝化成冰的时候,也就是彻底的死亡之时。 原本以为会被风鸣活活掐死,到头来却没想到竟是被活活的冻死。 这两种死法都不太好受,如能选择的话,他宁愿被一刀砍掉了脑袋,一干二净,一了百了。 牧天和风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呼出的气都化成了白雾。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多,片刻间就满天满地,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之中。 然而,让牧田震惊的是,那大雪仅仅覆盖着他家的小院,院外之地,就像法外之地,依然寂静干燥,没有一片雪花飘舞。 院里院外,形成了两个极端的世界和风景,神幻而又诡异。 每一朵雪花都晶莹剔透,完美无瑕,飘落在牧天和风鸣的身上,每一片雪花都化成了覆盖着他们的冰甲的一部分。 牧天能感受到那冰甲正在变硬变厚,每一朵雪花都会增强它的硬度和厚度,每一朵雪花都会让它变的更冷更坚固。 就在此时,有一个女子踏着漫天的大雪,徐徐而来。 女子一头雪发,披散开来,在风雪中飞扬起舞,一袭雪裙在风雪中摇曳多姿,飘逸而空灵。 女子的脸上弥漫着一层氤氲雪雾,看不真切,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纯澈而干净,但却冷似冰星,看着她那双眼睛,会让人从身心到灵魂都感到一种透彻的冰冷。 那是一双让人不敢直视又无法忘怀的眼睛。 远远看去,女子宛如那传说中降临凡尘的雪之仙子,全身上下毫无半点烟火气息,让人畏惧的同时想要去顶礼膜拜。 风鸣双眼渐渐充血,宛若血瞳,他身上的冰霜发出咔擦一声脆响,接二连三出现数道粗细不一的裂缝,布满了整个冰霜之甲。 他的身体突然化成了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见缝就钻,他身上的冰霜之甲突然爆裂开来,破碎成一地的冰沙。 黑雾失去了束缚,如旋转的**般急急向上,眼看着就要融入那黑暗的虚空之中。 那静静地悬浮在飞雪之中的雪之仙子,只是微微抬起右手,手掌张开,五指纤细如雪玉,冷冷的看着那股黑雾。 她周身的雪花突然环绕着她的右手手掌,极速旋转起来,凝聚成一柄晶莹剔透的冰雪之剑。 右手缓缓握紧冰雪之剑,隔空轻轻一斩,只见一道雪光喷薄而出,划过了漫天的飞雪,照亮了昏暗的夜空,斩落在那黑雾之上。 那黑雾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有鲜血随着雪花洒落,淋淋漓漓,如红梅万点。 风鸣怨毒无比的声音散扬开来:“雪妖流魂,你敢伤我,你等着,我大哥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黑雾迅速散去,风鸣消逝无痕,唯有一只断臂从夜空中落下,摔在雪地上,断臂上的手掌里还紧拽着那块酒坛子碎片。 风鸣刚才还在说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只是这会儿,他不是黄雀,而是螳螂。 如此机关算尽,不但没得到那块酒壶碎片,反而还失去了一条手臂,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偷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看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断臂,牧天感觉十分痛快。 雪妖流魂淡淡的看着雪舞纷飞的夜空,冰冷的眼神毫无变化。 她手握冰雪之剑优雅而轻逸的飘落在那断臂之前,手中的冰雪之剑轻轻一划,便划断了那断臂之上紧握着的五指,露出了其中的酒坛子碎片。 她左手轻轻一挥,便有风雪流转,卷起了那块酒坛子碎片,轻轻飘落在她的左手手心。 她静静地凝视着掌心中那块黝黑的碎片,眼神依然毫无变化,至始至终都冷若冰霜,其人看上去明明就在眼前,就在那漫天飞絮之中,却感觉不到她存在的气息,她好像与那漫天的飞雪早已融为一体。 她便是雪,雪便是她。 牧天兀地想起风鸣逃离前对她的称呼,雪妖流魂。 自从他脸上的胎记会杀人起,自从遇到夜游神,加上今夜的所遭所遇、所见所闻,那么眼前这个能够操控冰雪的女子,即便真是雪中之妖,也并不稀奇了。 说到夜游神,牧天便下意识瞥了一眼对面的墙垛,它竟然还在那里,像一个人一样盘坐在墙垛之上,淡然而又平静的看着牧天。 不管飞雪有多大,却始终不曾有一片能够沾惹到它那一身纯黑到发亮的毛发。 牧天忍不住暗暗腹诽道:“死猫,臭猫,喝酒的时候倒是积极,我要死了,你却是无动于衷,见死不救。” 便在这时,透过那漫天的飞雪,依稀间他看到夜游神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丝诡魅而又邪气的笑意。 牧天浑身微震,再也不敢暗地里骂它,因为它的神情很明确的告诉他,它听得到。 真是个妖精。 牧天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妖孽,但是直觉却告诉他一定远远在这位已经走到他面前的雪妖流魂之上。 至始至终,雪妖流魂也好,风鸣和雷钧也罢,都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即使他们看着它所在的方向,却也是熟视无睹。 牧天赶紧收敛了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全身早已冰凉透骨,无法动弹,身体已渐渐麻木,渐渐失去了知觉。 雪妖流魂静立在五尺之外,冷冷地看着牧天,她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眸里有大雪纷飞起舞,玄妙而诡异。 飘落在牧天身边的雪花开始围绕着他轻轻地旋转起来,越旋越快,席卷着无数的雪花,迅速编织成了一个雪茧,而他整个人就被包裹在雪茧之中,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时此刻,如果夜游神还不出手,他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020——我希望你一直丑下去 深呼吸,牧天没有心情去猜测夜游神的心思,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急忙转身离开了家,一头钻进了夜色之中。 夜很暗,天很冷,牧天一路狂奔着穿巷过巷,小半柱香后,终于到了一座小院门前。他一边喘气,一边敲门,一边呼唤道:“婷婷,我是小天哥哥,你睡了吗,快开门。” 他连敲了好几下木门,连叫了好几声,西厢房房门吱呀一声轻响,缓缓打开了一道门缝,一双漆黑而又明亮的大眼睛小心而又警惕的看向不远处的小院木门。 牧天听到开门声,高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急忙笑着说道:“婷婷,别怕,是我,我是小天哥哥。” 西厢房门后的小女孩,终于听出了他的声音,急忙一把拉开房门,快步往院门这边跑来,因为夜色太昏暗,一不小心,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上。 牧天听到摔倒的声音,神色剧变,急忙问道:“婷婷,你怎么了?” “小天哥哥。”刘香婷一边爬起身来,一边带着哭腔的呼唤道:“小天哥哥。” 牧天急忙大声安慰道:“婷婷,别怕,别怕,小天哥哥就在门外。” 刘香婷终于跑到了院门前,小小的人儿有些急不可耐的打开了门栓,看到门外破衣烂衫、满身血污的牧天,一眼就认了出来,也不嫌弃,直接就便扑进了他的怀中,呜呜呜的哭了起来,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 牧天轻柔地抱着她,柔声安慰道:“婷婷,怎么了,别怕,有小天哥哥在。” 刘香婷哭着说道:“小天哥哥,我一个人好怕,我刚才醒来,发现爹爹不在家,我唤爹爹,爹爹也不回应我。” 牧天温柔而疼惜的擦去她小脸上的眼泪,笑着说道:“你爹爹有事出门去了,担心你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所以就去让小天哥哥来陪你。” 见到牧天之后,刘香婷顿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抬起头来,看着目前,微微撅起嘴巴问道:“小天哥哥,我爹爹做什么去了呀,都不跟我说一声。” “你爹爹有急事去办,那时候你睡得正香,就没打扰你。” “哦,是这样呀,那我外公呢,小天哥哥,那你能送我去外公家里吗?” 牧天暗暗轻叹一声,轻轻地揉了揉刘香婷道小脑袋,他蹲下身来,看着刘香婷,温柔而宠溺道:“婷婷,很不巧,你外公和你爹爹一起去办事去了,估计要很久才能回来,所以这段时间就由小天哥哥来照顾你了,好不好?” 刘香婷歪着脑袋想了想,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答应了:“好吧,小天哥哥。” 牧天这时候才发现刘香婷只是穿着贴身棉衣,急忙牵着她往院里走去,随手关上院门,在西厢房里,刘香婷自己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漆黑的屋子顿时就亮了起来。 当刘香婷看到牧天的模样,急忙问道:“小天哥哥,你受伤了吗?” 牧天柔声笑道:“小天哥哥今天去打猎,不小心被几只畜生给弄伤了,不过小天哥哥没事。” 刘香婷不疑有他,一脸的认真和乖巧的说道:“小天哥哥,那你痛不痛啊,要不要我帮你包扎一下?” “小天哥哥没事。”牧天说完,亲昵地刮了一下她小巧而精致的鼻子。 刘香婷皱了皱鼻子,娇俏而可爱。 牧天看着她,稍作沉思,便做出了决定。 他蹲在刘香婷的面前,轻轻握住她柔嫩无骨的小手,柔声笑道:“婷婷,我们先把衣服穿好,然后跟哥哥一起回家去好不好?你爹爹和外公回来后会直接去哥哥家里接你。” “这样啊?”刘香婷想了想,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吧。” “那哥哥帮你穿衣服?”牧天站起身来,就要去拿搭在床尾的衣服。 “哥哥,我自己来,我自己会穿。”刘香婷过去拿起自己厚实的红棉袄衣服和裤子,很熟练的穿好。 一身鲜红的小姑娘,看着就像一朵火红的花儿,很喜庆,很热烈,也很温暖。 恍惚间,牧天突然看见了梦姨。 还记得梦姨没出嫁的时候,也总是喜欢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但是梦姨的性格却是温温糯糯、安安静静的。 那时候他还小,比眼前的刘香婷还要小,有一次梦姨抱着他,他好奇的问道:“梦姨,你怎么总是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啊?” 梦姨柔声笑道:“梦姨命中缺火啊,火是红色的,所以梦姨就要穿着红色的衣裳。” “小天哥哥,你怎么了?”刘香婷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和疑惑的看着牧天。 牧天猛然回过神来,柔声叹道:“小坛哥哥没事,只是看着我们婷婷这么好看,看得有些入迷了。” 刘香婷听到这话,顿时就羞红了脸,娇娇滴滴的问道:“小天哥哥,我有我娘亲好看吗,他们都说我娘亲很好看。” “好看,你和你娘亲一样好看。”看着她那双纯真而又无邪的脸,牧天突然就红了眼睛。 刘香婷突然问道:“小天哥哥,我听别人说,你的娘亲也很好看。” 牧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微微一愣,随后轻轻道:“对,小天哥哥的娘亲也很好看。” “那为什么好看的人都会早死呢?”如此天真的语气,却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进了牧天的胸膛,他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哆嗦,脸色顿时苍白了两分,他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刘香婷柔声问道:“小天哥哥,你怎么了?你很伤心,很难过吗?” 牧天摇了摇头,柔声笑道:“小天哥哥很好,不伤心,也不难过。” “真的吗?” “真的。” “小天哥哥,他们都说你是丑八怪。”刘香婷突然伸出右手,轻柔地抚摸着牧天左脸颊上的血红色树形胎记。 牧天整个人都突然僵住了,额头和后背,瞬间布满了冷汗,他很怕那胎记突然爆发伤害到了刘香婷。 暗暗深呼吸,他强颜笑道:“婷婷,他们说的没错,小天哥哥确实很丑,很不好看。” 刘香婷微微嘟起鲜红的嘴唇,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天哥哥,没关系的,外公常跟我说,一个人的长相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长得不好不好看。” 牧天笑着点了点头。 刘香婷好奇的摸了摸牧天左脸上的胎记,眉头微蹙,稍作沉思,然后一脸严肃和认真的说道:“小天哥哥,如果长得好看就会早死,那么婷婷希望你一直都不好看,因为只有不好看才不会早死。婷婷希望你能一直活着,活很久很久,一直陪着婷婷。” 牧天微微心神剧颤,伸手将刘香婷搂入怀中,柔声笑道:“婷婷放心,小天哥哥一定不会早死的,这一辈子都会陪着婷婷,护着婷婷。因为小天哥哥好丑,是个丑八怪,比所有人都丑,所以会比所有人都活得久。”他急忙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深呼吸,轻轻道:“婷婷,我们走。” 牧天站起身来,牵着刘香婷,吹灭油灯,一大一小离开了西厢房吗,关好房门,径直往院门走去。 牧天刚推开房门,尚未出门,便看到一行四人快步走来,目标正是刘家小院。 有人挑着一盏红灯笼在前面引路。 牧天一眼就认出了领头人,矮滚滚、胖嘟嘟,像个球一样的安山镇镇长大人,那么华贵的绫罗绸缎穿在他的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可笑。 看到刘家院门突然开了,看到突然开门的牧天,看到牧天脸上和身上的血迹。 镇长大人愣住了。 一旁的刘香婷看到这四人,有些害怕的躲在了牧天的身后,牧天柔声安慰道:“婷婷,别怕,有哥哥在。” “嗯。” 牧天阴冷无比的盯着镇长大人那张肉包子一样的脸,尚未开口说话,镇长大人狭长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和不安,曾经那些恐怖的回忆瞬间就占据了他的脑海,脑门上顿时就沁出了一层冷汗,只剩下小半个耳朵的右耳立即就生疼。 说实话,他实在是不想面对眼前的这个小恶魔大杀才。 可是,这次偏偏就遇到了,还是在这种紧要关头。 要搁在平时,他立马认怂,转身就跑就是了。 可现在,他不能跑,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等他开口说话,牧天微微咧嘴一笑,阴森森道:“镇长大人,真是巧啊。” 镇长大人一边抹汗,一边强颜笑道:“是好巧。” 牧天冷冷道:“有何贵干?” 镇长大人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笑呵呵道:“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周大哥不是……” 他话尚未说完,牧天就粗暴的打断了:“既然没事,就来日再见。” 镇长大人眼神微微闪烁,看上去狡黠无比,他很快就明白了牧天的意思,无非是不想让刘香婷知道他爹爹和外公去世的事情。 如此,一计上心来。 牧天微微眯起眼睛,一动不动的凝盯着镇长大人。 他很想知道,这么晚了,他到刘家来做什么? 虽然镇上发生了人命,他作为镇长大人,需要处理,但是,他可不是这样积极和爱民的人。 如此看来,他三更半夜到这里来,定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目的。 什么目的?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开始无限的在牧天的脑海中放大,放大到极致,他敢肯定,自己绝不会猜错。 牧天的脸色顿时变得阴冷无比,杀气腾腾的盯着镇长大人。 镇长大人对上牧天那充斥着浓浓杀意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刚到嘴的话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脑门上的冷汗,涔涔直流。 牧天转头,看着身后的刘香婷,柔声笑道:“婷婷,小天哥哥有话要跟镇长大人说,你先在门里等等小天哥哥,很快就好。” 021——算账 刘香婷看着牧天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牧天转身抬脚跨出了刘家小院,然后转身,面对着刘香婷,轻柔而疼惜道:“外面冷,先把门关上,等下哥哥叫你开门,你就开门,其他人,不管是谁,你都不要开门。” 刘香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牧天伸手拉上房门,在彻底关上之前,刘香婷突然说道:“小天哥哥,我等你。” 牧天轻轻地点了点头,房门被彻底的关上了。 牧天在门外说道:“把门栓拴上。” “嗯。”刘香婷很听话的拴上了门栓。 牧天转过身来,盯着镇长大人,阴沉沉道:“镇长大人,您来做什么?” 镇长大人,急忙摇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牧天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已经炮弹般冲向了镇长大人,镇长大人反应有些迟钝,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牧天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右手五指铁钳般紧抓着他那有些粗壮的喉骨。 镇长大人拿三个随从急忙怒喝道:“丑八怪,你想做什么,还比赶快放开镇长大人。” 牧天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尚未开口,镇长大人自己就先慌了,急忙呵斥道:“你们三个闭嘴,牧天小兄弟只是和我开个玩笑而已。” 那三人虽然怨愤和不甘,但是主人都已经开口,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满脸警惕和鄙视的盯着牧天。 他们也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一旦发疯起来很不好惹,有着疯狗的绰号,但是他们相信自己这边的武力值,镇长大人不算,他们三个人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小屁孩? 镇长大人脸色苍白、紧张而又不安的看着牧天,他很清楚,眼前的少年,非常危险,稍有不慎,说不定就真的阴沟里翻船了。他强颜笑道:“小兄弟,有话好好说,有话好说说。” 牧天的眼神和声音皆冷酷如冰:“我问,你答。” 镇长大人急忙点了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风鸣让你来的?”牧天死死地盯着镇长的眼睛。 镇长大人没想到牧天一下就猜中了,心神微震,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很清楚不回答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严重到他承受不起的地步,所以他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牧天稍作沉默,轻笑道:“想要带走婷婷,用来威胁我?他这是担心我没被杀死?镇长大人,看来你家主人,对我挺有信心啊?” 镇长大人急忙基础一丝笑容,但比哭还难看。 牧天笑了笑,轻轻道:“真好。” 看到他的笑,镇长大人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急忙哀求道:”小兄弟,这事真跟我没关系啊,我也是听命行事啊,不听不行啊。” 牧天淡然而平静道:“听命行事?那你知不知道婷婷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这是要斩尽杀绝啊。既然如此,那我顺带着把我们之间的帐也给算了,你就别要命了,以后也不用再听命了。” 不待镇长大人大声求救,牧天右手五指骤然发力,直接捏碎了镇长大人的喉骨,右手顿时被鲜血染红。 镇长大人倒在地面上,肥胖的身体抽搐着,很快就没了声息。 那三个随从显然被牧天残暴和冷酷的手段给吓到了,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连逃跑都忘记了。 牧天看向他们,冷冷道:“把这只肥猪带回去,顺便告诉风鸣,我还没死,让他把脖子洗干净了,等我不忙了就去砍。” 说完之后,他直接转身,往刘家小院院门走去。 那三个随从猛然醒过神来,没敢转身就逃,也没敢冲上来为主子报仇血恨,手忙脚乱的抬着镇长大人的尸体,着急忙慌的离开了。 牧天再次敲响了刘家小院的房门,柔声笑道:“婷婷,好了,可以开门了。” 刘香婷听到他的声音,急忙打开了门栓,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往门外看了看,没看到那四个人,她终于松缓了一口气。 牧天笑了笑,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锁好房门,牧天在刘香婷的身前蹲下身来,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刘香婷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客气,乖乖的爬到了他的背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 牧天背起了她,快步钻进了昏暗而寂静的巷子之中。 其实,牧天向来隐忍,很少惹事。 每次惹事,几乎都是别人来惹他。但能忍他也就忍了,他知道出事了没人能帮他扛。而每次打架,基本上都是因为那些人触及了他的底线和逆鳞。 他的底线和逆鳞就是他的娘亲。 娘亲在的时候,虽然身体病弱,但却是镇里有名的美人。 只是因为娘亲在没有嫁人的情况下生下了他,所以镇里很多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这还不算什么,镇里有不少男人,不管是有家室的还是打光棍的,有不少垂涎娘亲的美色。 他八岁那年,有天傍晚从河里摸鱼回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娘亲的尖叫声,当时附近的邻居都听到了,但没人去帮忙,甚至有人竖起耳朵想要听好戏。 他急忙闯进了门里,看到已经快五十岁的镇长正欲对娘亲不轨。 他冲过去,二话没说,直接一口咬在了镇长的右耳之上,咬下了镇长半个耳朵。 镇长凄厉的惨叫声整个安山镇的人都听见了,捂着鲜血淋淋的右耳朵跑了。 牧天怎肯轻易罢休,跑进橱屋里,抓起了菜刀,就去追杀镇长。 镇长死命奔逃,他在后面死命追赶,足足追杀了半个时辰,直到镇长躲进了自家大宅里,龟缩不出。 他就守在镇长家门口,也不说话,也不骂人,就只是拿着菜刀一刀又一刀的砍着镇长家的朱漆大门。 这时候,镇里很多人都跑来看戏,但没人敢靠近他,也没有人说话。 他拿着菜刀砍门的样子实在是太过震撼人心了。 他砍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力气耗尽砍不动为止。 镇长家的朱漆大门,布满了深一道浅一道的痕迹,看着就有些触目惊心。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震撼和可怕的举动还在后面。 他手握着已经卷口废掉的菜刀,坐在台阶上休息了片刻。 那时候,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基本上镇子里所有的人都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将安山镇上这条最富贵的街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在看着这件事情会如何收场。 大家都在看着,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是在如何的竭尽全力的保护着自己的娘亲。 当时他咬掉了镇长半个右耳朵,并没有扔掉,镇长在恐慌之下也没有拿走,就在他的左手之中。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镇长那半个右耳朵给塞进了嘴里,细嚼慢咽了足足一刻钟,直到嚼成了碎末,方才吞进腹中,鲜红的血液沿着他的嘴角,一滴滴滴落在青石板台阶上。 然后他又拿起了菜刀,开始一刀接着一刀的砍着镇长家的朱漆大门。如果不是周伯和娘亲赶来劝说和带走了他,他会一直砍下去,直到砍破为止。 此后多年,直到今天,他仍然时常想着要给娘亲报仇,很简单,那就是一刀结果了镇长。 娘亲在的时候,他顾及到娘亲,忍着没去做,娘亲死了之后,他孤单一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了,总要寻个机会去做的。 当时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安山镇上千男女老少的灵魂之中,想必他们至死都不会忘记。至今很多人想起来还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于是他就有了个疯狗的外号。 当时那么小的他,便很清楚,自己如果不发疯,如果不够狠,就不能保护好娘亲,娘亲迟早会出意外。 这残酷的世界有时候会逼着人发疯的。 都说有钱的怕没钱的,没钱的怕不要命的,从此以后,安山镇里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不太愿意招惹他了。 除了周伯和梦姨,没人愿意和他亲近。 因为他左脸上的胎记实在太过诡异,村里的人都说他是个不吉人,谁靠近他谁就会倒霉。 渐渐地,他就成为了安山镇上的一个可怕的怪物。 很难多时候他也会觉得寂寞和悲伤,但是,只要能保护好娘亲,就都无所谓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镇长对他恨之入骨,但再也不敢来骚扰他娘亲,甚至连面对才不过八岁大的他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个几个贴身随从,以防止他突然拿着把菜刀砍过来。 但镇长就是安山镇的土皇帝,从那以后,在镇长的干扰下,他和他娘亲的日子就越发的煎熬和难过了。 今夜,他终于帮娘亲出了一口气,他自己也出了这口气。 他一路背着刘香婷。 刘香婷好奇的问道:“小天哥哥,这好像不是去你家的路啊?” 牧天柔声笑道:“小天哥哥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话间,牧天已经背着刘香婷来到了镇上唯一的那所学堂的大门前。 他没想到大门竟然敞开着。 而基本上夜夜醉酒的张夫子此刻就坐在学堂门口的台阶上,正抬头望天,今夜天上无星也无月,一片昏暗和阴沉,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看到牧天背着刘香婷,他好像丝毫不感到意外。 牧天放下刘香婷,二话不说,拉着刘香婷直直地跪倒在张夫子的面前,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刘香婷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也跟着做了,镇子里的张夫子她也是认识的,爹爹前几日还答应过等过几天她满了八岁,就会送她来学堂里上学。 张夫子低下头来,看着牧天和刘香婷,暗叹一声,然后凝视着牧天,幽幽道:“你想求我做什么?”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