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星陲仙踪》 第6章山河帝京 十年前,伍氏带着两个年幼的子女在梧黎村落户,一家三口初来乍到,时常与左右邻里嘘寒问暖,互为帮衬。 梧黎村人口有数十户,人人憨厚纯朴。每家的男子都会打猎,所以顿顿不缺肉食。山民好酒,人人都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但村子地方太过偏僻,家里家外需要用到的各种物资极度匮乏。村民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男女老少大多不擅长烹饪之道。 村民们每每猎到大个头的兽类食材,宰杀后只懂得一些烹煮烧烤的便捷做法。其中略微懂得烹饪和厨艺的,也只会一些洗刷肠肚,撒撒粗盐的粗浅做法。。 女子都擅长缝制皮毛服饰,除了供给自家穿着,多做出的手工女红,都定期送到附近的涉云镇,委托几个皮货衣饰店代售,赚钱贴补家用。 村中的居民,个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人人衣食无忧。 伍氏在繁华城市生活多年,曾经走南闯北,见过无数世面,她不仅精通闺房里的针线女红,尤其擅长厨房里的煎炒烹炸。 每当族里有人捕到各种肉食,伍氏便帮忙巧执羹汤、烹调美味。 房前屋后的男女老少,各自端出米酒和特产,山珍野味一桌桌摆满,村中的壮汉妇孺、族老顽童,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乐而忘返。 自从伍氏三口常住村里,梧黎村的美食文化,立刻升级到很高的水准,而且名气覆压数十里,品位辐射涉云镇。 周边城镇中,涉云镇离梧黎村最近,是慧辰帝国第三大城镇,自古就是商贸核心,山河重地。 河是京河,百千年来,曾有多个王朝在京河沿岸建都立国,因而得名。 发源自上古大雪山,静静流淌着的京河水,绕过涉云镇,自西北向东入海,随日月轮回一刻不歇,无数爱恨激情、婉约豪壮随京河水滚滚逝去,空留下楼台街巷的坊间传说,和骚人墨客的枉自嗟嗟。 京河两岸的土地被河流多年冲刷,形成上下两个冲积平原。 上游的河段古称彗河,故称彗河平原,塬上坦荡广阔,沃野千里,沿着水道流经的区域,灌溉了千万顷良田,惠及万千臣民。 京河下游一段,古称辰河,因其水势轻缓,河道宽深,航运甚是便利兴盛。 沿河远眺,群峰叠嶂,舟楫纵横,商旅如过江之鲫,人口如天穹之星,岸边富饶的良田,大多是王侯将相与中下级官员分封的属地。 辰河两岸田亩连片,但山峦林地更多,最有名的是一山一沟。 山为彗山,在彗河平原的偏东方向。沟为辰沟,在彗山西傍,与辰河一水相连。 关于这一山一沟的来历,生活在当地的百姓,有一个传承了千年的传说。 上古时候,一日天昏地暗,风雷滚滚,天穹突然坠下一颗赤红的星体,炙热而硕大的星体头部,猛烈地冲撞在京河岸边的平地,顿时天摇地动,风云变色。 流星巨大的冲击力如利刃般划开地面,割裂了京河的河道,地面巨型的裂缝快速延展,向西深陷入地,湍急的水流倾泻而入,形成了辰沟,与辰河一气贯通,浑然合为一体。 被巨力挤压后的重重山地丘峦,在辰沟裂缝边缘纠缠叠压,向东南垂拱绵延数里,冲天而起形成彗山。 彗山巍峨陡峭,高耸入云,各种珍禽异兽在此间出没,山上遍生奇花异草,四季繁茂,花香袭人。 彗山、辰河宛如相爱的一对男女情侣,相依相伴,春夏与天水一色,秋冬共阡陌萧索,四季轮转,景色霏微,美不胜收。 当朝国师天乙真人曾经身临彗山,只身登上绝顶,观看山脉的天象走势,目睹苍翠群山如同锦绣,不禁大叹山河之壮美,下山后仍意犹未尽。 在返京途中,真人心有所感,就以游览彗山为题作诗一首。 《观彗山》 天石曾不让, 山壑可弛张 或可通仙去, 神佑国势昌! 每逢天降雨雪,彗山上的各路湍流支脉经百转千折后,全都汇入辰沟之中。 世间之事,本应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但不知为何,无论连天的暴雨还是融化的雪水,从来没有注满过辰沟。 辰沟之水,永远只是半池清浅的样子,沟中总有涓涓细流,静静淌入滚滚辰河。 梧黎村就在彗山西北面的山脚下。 彗山周围,有很多像梧黎村这样的小山村,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方圆数十里,村村纵横棋布,人烟欶欶。 各个村落里,执着于道家秘术和修炼一途,有大成就者,几不可闻,但各种传说和奇闻,一代一代口耳相传了下来。 彗山附近的大族和世家,修身信道的传统,可上溯至祖上几代,善男信女们秉承祖训,信道修道,普结善缘。 众多虔诚的道家信徒,想方设法募集钱粮,购进砖木材料,齐心合力在半山间筹建了一座三清观。 刚开始道观不大,后来因彗辰帝国的官家善待僧侣,拜佛参禅也有了各自的信众,佛道信徒互不排斥,和睦相处,三清观就增建了佛堂。 随着逐年香火旺盛,道观中陆续增建了更多的神佛塑像。这些神佛造像须发细腻,容颜肃穆,使得三清观的气势场面更加宏大。 后来,当朝国师天乙真人,奏请了当今圣上,在帝京设坛封禅慧山后,亲力亲为,汇合佛道两宗力量,协调国内各阶层信徒,耗费万两金银,集聚能工巧匠千人,大力扩建旧址,修葺寺庙,建造屋舍,一年后,宏伟的新寺院终于建成。 一道圣旨令下,京城四周县郡,所有寺庙中的僧道,全部迁到此地,散居于庙宇和周边。 入秋时节,庙宇正殿装修已经完工,天乙真人回京请天子赐名,当时正值皇子新生,龙颜大悦,命太监磨墨挥毫,亲书三字“天慧寺”,随即制匾鎏金,高悬于寺庙门楼之上。 因沾了皇家的贵气,天慧寺声名远播,各地信徒纷至沓来。僧道们每日唱颂,香火兴盛不绝,天慧寺成为国内第一修行圣地。 …… 天慧寺偏殿厢房。 云辰和栖霞洗漱完毕,用过斋饭。 从小沙弥口中得知,中午的封禅大典因故推迟了,听说是因为三皇子偶感风寒,御医正在诊治调理。 热闹看不成了! 姐弟俩有些怏怏不乐,心里腹诽:“这个叫文桓风的三皇子,可真是个病秧子!” 皇子的病一天两天肯定好不了,这有趣的封禅大典注定是瞧不成了! 栖霞看着弟弟沉郁的表情,宽慰道: “阿辰,伍昭爷爷经常上彗山打猎,消息灵通得很,一旦举行大典,肯定瞒不过老爷子,到时候咱们早点儿起床,误不了!” “嗯,只得如此,又没有别的办法,”云辰回应道,脸色渐渐好转。 “你经常在伍昭爷爷身边学武,听没听过他讲前朝的事儿?” “讲过的,他讲得特别有趣!几乎和涉云镇上说书馆的先生一样好听!” “是吗?那你给姐讲一讲,你知道的,在家里,母亲不让说这些话。” “哦,好的,我讲可以,但你不许告诉母亲。" ”我又不傻,这事儿怎么会出卖你!” ”你不傻吗?一有点儿小事情,就向母亲告我的状。“ “好,好,我傻,你快点儿讲吧。” 伍云辰饮了一口香茶,清了清喉咙,学着说书先生的口头禅,开讲了…… 古人云:国之大势,强弱纷争,兴衰两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虽说是兴亡更替,这前朝羽夏国,与当今彗辰帝国却颇有些渊源。 羽夏元和十一年春,夏惠帝最宠幸的兰妃诞下麟儿,羽夏国普天同庆,天子下诏大赦天下。 一派盛宴欢歌之后,惠帝下旨开始论功行赏。兰妃寝宫内室殿外的侍女和侍卫均有赏赐。 其中最为得力的四名侍卫长,除了赏赐很多财帛金银后,又取“文”“智”“武”“尉”四字赐名于四人,以此寓意皇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 四大侍卫感念皇恩浩荡、敬谢不敏,干脆用这四字做了姓氏,将这天大的荣宠,炫耀了个足足实实,也成为帝都的一段市井佳话。 当时羽夏国已遭遇连续三年大旱,受灾范围主要集中在北方边地。 对此,夏惠帝心忧如焚,勤政殚精竭虑,治国夙夜难寐,制定经营天下的方略颇废了番心思,是个施仁政、有德行的君王。 奈何放眼境外,西域南疆和东海北地,犄角峥嵘的强敌环伺窥测,北部边疆的州府县郡骚乱不断,外敌滋扰的事件频频发生。 就在天气将近入秋的时候,紧挨北齐国的北方游牧之地,终于弹压不住,起兵的乱民到处袭扰,烽烟滚滚不得安宁。 惠帝不得不御驾亲征,挥师北伐,大军仓促作战思虑不足,更有内奸通敌,导致惠帝深入险境被围,孤军无援,最终兵败于大雪山南麓,惠帝伤重难治,所带的数百万兵马一触即溃,死的死,伤的伤,损兵折将超过半数还多。 待到退回国都安卢城,惠帝整日抑郁寡欢,长病不起,国力从此一蹶不振。 第二年,惠帝英年溘然长逝,羽夏国就此消亡。 第7章如真幻象 羽夏国既灭,四大侍卫的文氏一族,一向战力彪悍,族长文仲统御有方,其家族独占一隅。 经过多年悉心经营,实力渐渐强大后,文仲扶植轩辕氏的子侄,选了个吉日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联合智氏家族,东征西伐,逐鹿中原。 文、智两派合兵一处,共举锋镝,剑指四方,终于荡平羽夏境内的纷乱势力和盗匪残余,文仲拔剑四顾,天下再无逆反之人。 旧历元和十三年秋,文氏的军力控制了京河流域,国师天乙真人,在安卢城中设坛作法,以九爻卜筮问天,连续作法三次,火焰炙烤的每一块龟甲,裂纹都出现了“文”字。 顺应天意,太祖文仲以九鼎祭天,登上九五之位,定都安卢城,国号彗辰,并昭告治下的万民,减免赋税徭役三年。 多年受尽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终于过上和平稳定的生活,京河两岸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 伍云辰绘声绘色地把前朝皇室秘闻讲完,恐回程路远,二人忙收拾行装,出了天彗寺,疾步如风踏上归程。 行了约半个多时辰,栖霞渐觉乏困,忙喊停云辰稍作歇息。 “云辰,过来吃一些”,栖霞从贴身包裹中,拿出水和干粮递过去。 伍云辰寻了个避风的岩石,一边吃一边喝,一边仰首驻足远眺,但见群山起伏,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 “姐,这里的风景这么好看,咱们在这儿随便逛一逛吧!” 云辰看着不远的丛林处几只上蹿下跳的小猴子,恋恋不舍地央求姐姐。 眼前的美景诱人,伍栖霞也有些陶醉,稍作沉吟,便欣然同意。 云辰急不可耐地冲向那群猴子,伍栖霞嘴里喊着“慢些……慢些跑”,也随后跟了去。 猴群眼见生人靠近,十几只猴子竟然丝毫不慌不乱。 一只半大不小的猴子,还从旁边的果树枝头,摘下几个野果,使力向伍云辰陆续抛过来。 看见伍云辰飞身一一接住,身手敏捷,抛野果的小猴看得高兴,不禁手舞足蹈,大声啸叫起来。 众猴也用爪中的乱木和杂物,击打着树干狂欢尖啸。 忽然,“吱……”一声,为首的老猴一个呼哨,众猴闻声全都弃了爪上的杂物,攀缘着林间的枝柯,随猴王往丛林深处跃去。 伍栖霞顿觉有趣,携着云辰,追逐着猴群的背影也冲进了密林中。 猴群速度极快,云辰年幼身轻,不知疲倦,跟在猴子后面健步如飞。栖霞渐渐气喘吁吁,浑身乏力 她正欲唤住云辰歇息片刻,却见前方一面石壁挡住去路,而云辰正仰着头,看着猴群跳上石壁渐渐远去,那无奈沮丧的表情,让栖霞忍俊不禁。 慢慢地走近石壁,见云辰嘴巴微张,额头紧皱一条竖纹,双手环抱着胳臂,眼睛注视着前方的石壁,身子一动不动,神情恍惚,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起初觉得云辰的样子很好笑,但很快察觉到异样,不由得随着他的目光,也向石壁看去,同样,她也如伍云辰一般,身形呆住了。 巨大的石壁宛如一面镜子,而光滑的壁面上,浮雕着一幅幅精致细腻,用朱砂和墨漆涂色的画面: 一群骑马的壮汉,被浮刻得容颜须发栩栩如生,骑手中间的人物,手执一柄长剑,并不坐在马背上,他是悬于半空中的。 此人长剑所指的远方,是一片繁乱嘈杂,繁如蚁群的士兵。 那些士兵身躯巨大,头颅毛发浓密,长耳垂肩,明显不是人类,而像村民间所流传的,可怕而嗜血的魔族。 此时,石壁忽然泛起层层光晕,瞬间疾射出一道红光,将姐弟二人笼罩其中。 伍云辰的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清晰逼真的场景: 骤雨的子夜。静肃的皇宫。 “唰…………嘎啦…………………嘎啦…………”,接连不断的闪电快速划破苍穹,紧接着,一个个轰然而鸣的惊雷或远或近,震撼着繁华的街巷城市,和无垠的大地旷野。 倾盆大雨宣泄如注,丝毫没有止歇的样子,连天的雨幕将这帝国的心脏遮蔽其中。 “哇……哇……哇”,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撕破黑夜,大雨随之渐渐趋缓,最后稀落下来。 “陛下,大喜啊……”,一座朱漆红门大殿,“清心殿”三字匾额高悬在门额,一个太监模样的老人,躬着身子立在台阶下,满脸喜气地高声奏报。 宏大宫殿内摇曳着点点烛火,里面传来“啊”的一声惊呼,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门厅里出现一位衣着华饰,器宇不凡,眼神也饱含喜色的中年男子。 听闻一声“免礼”之后,老太监忙起身形,喜色不减地高声禀报:“天佑我王,玉妃诞下皇上的龙嗣,皇子天庭饱满,身体健壮,哭啼声把老奴的耳朵险些震聋呢……”。 “是吗!哈……哈哈哈……先祖有灵……先祖有灵啊……哈哈哈……”朗声大笑传遍清心殿外的亭台楼阁。 华服男子的笑声和画面渐渐隐去,云辰的脑海中,又出现另一幕波澜壮阔的场景。 这是一个千军万马生死对决的大型战场,双方正在鏖战,旌旗、烈马、厮杀,血雾四溅,夹杂着刀剑砍折入骨的惨叫声,长空一轮轩日刺人双目,日轮的光影里,成千上万铠甲勇士对战厮杀、血流成河。 半空中有装束迥异的两人,正在虎视眈眈地相互对视。 其中一位素面玄衣、披发飞扬的苍老道人,将一柄青剑直指向天,剑身四周萦绕着一缕缕黑色的气团,忽明忽暗得闪耀着,紫黑色的气团慢慢汇聚在一起,顷刻间,一团淡紫色的光轮,冲破黑气,笼罩在剑身上,青剑开始变成透明的紫金色,紫色光轮发出阵阵割裂长空的霹雳声,光芒越来越盛,光轮升起于半空中,越来越高,直至将道人和他手中的宝剑,全部包裹进深紫色的光体里,同时,光轮变得更加开始炽烈,光轮外围绽放出一道又一道夺目紫焰,向另一人袭去。 被袭那人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剑眉横锁,星目圆睁,齿白唇红,俨然是一个俊美的无敌战神。 他将手中黑色长剑一挥,一团金黄色光圈荡出剑气,将袭来的紫光全数挡在外围。 双方久攻不下,各自暗暗催动内劲,紫光更盛,金光更炽,两团光体相击,爆出震耳欲聋的破烈声,空气中灼烧的味道愈来愈浓。 金色光轮突然爆出三个分身,全部击打在紫色光罩上,在凄厉的破空声中,紫色光轮开裂了,须发皆白的道人口中狂呕鲜血,于紫光中现出身形,如断线的风筝跌下云端。 与此同时,突然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震撼的通天霹雳,一道银白的闪电击中了金甲人,金盔金甲裂出一道道缝隙,金甲人突遭袭击也是愕然,不待他醒悟过来,空中立刻阴云密布,一道又一道百倍能量的闪电划破云层,噼里……噼里……已经将他囚在霹雳电光构成的笼中。 电光中,金甲人透过虚空,深深看了伍云辰一眼,忽有一道更加爆裂的闪电,自天穹向伍云辰激射袭来,危机时候,那金甲人的周身,由内向外射出一重重金色光环,一部分光环隔住了空中后续的雷电,其余金色光环,都罩在吓呆了的云辰身前。 伍云辰“啊”的一声,已然回过神来,望着面前静静的石壁,恍然若失,那金甲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着真心流露的关切之情,如同两人曾经相识一般。 云辰有些郁闷,最近的怪梦实在太多,白日梦里也有这些怪人怪事!他使劲摇了摇头,想把乱七八糟的琐念抛出脑外。 他斜瞥一眼,看到了旁边呆呆站着的栖霞,就走上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伍栖霞立刻醒悟过来,咂了咂嘴,转身看了看左右,只看到弟弟关心的目光,不禁暗暗叹息了一声。 云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忙问道:“姐,你怎么了?你叹哪门子气啊?” 栖霞仍是一声幽幽地叹息,说道:“唉……,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云辰还是一脸懵。 “可惜树上那个最大最红的蜜桃了,我的手马上就要探到了” “树……?蜜桃……?” “嗯,蜜桃”,栖霞又咂了咂嘴,吞进去即将暴露的可疑液体,怅然说道。 “嗯,蜜桃”,伍云辰似乎明白了一些,姐姐打小就最爱水蜜桃,又大又红的水蜜桃,那还不把姐姐馋坏了? “姐,你也看到石壁上的幻象了么?” 伍栖霞一边回味,一边言道: “嗯,我也看到了,一个场面很大很大的宴席,人来人往的,宴席旁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桃林,树上结满一个个大蟠桃,真是美味至极,我使劲爬上一棵桃树,正要摘那个最大最红的桃子,谁知宴席中间,有一个老太太冲我大喝一声,我害怕得厉害,一骨碌从树上掉下来,然后就醒过来了”。 “哈……哈哈……”云辰不禁弯下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第8章桃林传说 彗山北坡,半山上生长着成片成片的蟠桃林。 这些桃林一到春暖花开的四月,桃花开的漫山遍野都是,白的、粉的、红的花朵,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到了七八月,桃花凋谢了,树上会结满各种红色、乳白色或橙黄色的蟠桃,蟠桃粉嫩的外表就无比诱人,更别提汁水超多、香甜可口的桃肉了。 梧黎村的村民,不用出村,一抬头就能看到彗山坡上的桃林。 伍栖霞素来口味清淡,就喜欢吃蔬菜水果。 每年彗山的桃林结满蟠桃的时候,她每隔三五天,就会领着云辰去饱餐一顿蜜桃,熟透了的桃子不经放,姐弟俩个总会吃得肚子鼓鼓的,才打道回府。 村里老人讲,很久以前,彗山上是没有桃林的,桃林的来历,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有一年恰逢农历七月十八日,是天上的西王母娘娘,举办瑶池蟠桃宴的日子。 西王母的蟠桃园里,长着三千六百株桃树。 前面一千二百株,花果不大,三千年一成熟,人吃了可以成仙得道。 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才得一熟,人吃了羽升天界,长生不老。 后面的一千二百株,桃核是紫纹,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庚。 前来赴宴的仙尊和仙子非常多,瑶池仙宫里摩肩接踵,宾客坐满了席位,神仙们都在宴席上喝着仙酒,尝着鲜果,欢声笑语不断。 有一个小仙女刚刚成仙得道,道术和资历太浅,没有王母娘娘的瑶池请柬,但她很机灵,偷偷混在一大群神仙中间,溜进了蟠桃园。 进了园子,小仙女把蟠桃园逛了个遍,把蟠桃也尝了个遍,走的时候,衣服里悄悄揣了一个桃子。 因为害怕被西王母的侍卫发现,她急匆匆地腾云驾雾赶路,飞到临近彗山的上空时,肚子饿了,一口气把蟠桃吃光,吃剩的桃核落在了彗山顶上。 落下的桃核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年年过去,桃树在彗山上越长越多,最终变成了一大片桃林。 …… 二人在石壁前静默了片刻后,栖霞先开了口,问道:“你方才在幻象里,没看到宴席?没看到满园子的桃树吗?” “果真是三句不离桃子”,云辰暗暗腹诽。 “没有……,没有桃子,也没有宴席,幻象里……我看到了一个金甲神人,他真的好强大!”云辰答道。 “哦,金甲神人?……如何强大法?”,栖霞奇道。 “那金甲神……他,超级超级厉害!他一个人,能敌得过对面的千军万马,唔……他还能飞天,在天上御剑飞行那种。” “金甲神、御剑飞天……?哎!阿辰,你说……为何……咱俩看到的幻象不一样啊?”,栖霞迷糊的问道。 “嗯……这个么……”,伍云辰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就低头沉思不语。 想了许久,他想出一个完美的解释,言道:“肯定是这个样子!你想啊……男女有别,你是女的属阴,我是男的属阳,一阴一阳,看到的自然不一样。” 栖霞也没有更好的说法,将信将疑,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一时无话,站在石壁下面,姐弟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石壁上面的浮雕,回味起之前的神奇幻象。 “咕噜……咕噜……”,不待肚子里的咕噜声停止,云辰就可怜巴巴地朝栖霞急道:“姐,我饿了”。 “早饭时拼了命地催我,这会儿吃苦头了吧!”栖霞嫌弃地看了一眼。 嫌弃归嫌弃,弟弟可是不能挨饿的。 栖霞拽着“嗷嗷待哺”的云辰,在石壁周围走走转转,想寻一个生火搭灶的地方。 石壁的神秘感,令二人心有余悸,所以离开了石壁很远,才收住脚步。 这里是一个小山凹,夕阳直射到谷底,浓稠的白色云雾,正腾腾地飘在遥不可测的深处,近旁,一脉水泉在蒸发团团雾气,小溪潺潺地流淌着。 云辰从包里取出一口小锅,到泉水边盛满清泉,端过来放在燃起的灶上。 又来到小溪边,施展在村中打小练就的捕鱼绝技,不一会儿,就捕获了三四尾银鳞小鱼。 迎来满载而归的云辰,栖霞一脸欣喜,嘴里哼着好听的不知名小曲。 从随身的包裹里,寻了一些木碗竹罐,又将刚刚顺手采摘的木薯、野菜、香草洗涮干净,翻出两人带的干粮,埋锅造饭,开始烹制起美味的鱼汤和烧烤大餐。 古人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作为长女,栖霞从小被伍氏手把手地言传身教,学了一些闺中的技艺,针线女红学得一般,独有厨艺远超过她的母亲。 一次本家叔伯办宴席,恰逢伍氏受了风寒,有恙在身。 栖霞临危受命,初临这种大阵仗,一点也不怯场,一叠叠锅碗瓢盆,在她手中穿梭似的,令人眼花缭乱,煎炒烹炸,色香味俱全,平时练成的厨艺尽数发挥。 在一众村民的注视下,灶台旁的伍栖霞,如走马灯一般大展伸手,忙忙碌碌的做了好久,中间搽汗歇息时,她探身往院内酒席上一瞧,一张张饭桌边的乡亲父老,正吃得酣畅淋漓,桌面上只剩下一堆堆空盏空碗…… 村中的老猎户伍昭,自从酒宴上大饱口福后,对栖霞做的饭菜味道赞不绝口,逢人便夸个没完,将栖霞“厨艺大师”的名号,宣传得村里村外人人皆知。 从此以后,村民们每当有红白喜丧、农事佳节,办宴席的主家,必请栖霞前来掌厨,每次酒席也都被她置办的丰盛美味,宾客欢喜。 家里有如此厨艺高超的两位“名厨”,一日三餐,从小享尽口福的伍云辰,身体自然长得结结实实。 饭菜太可口也有坏处,那就是,他挑食挑得厉害,无肉不欢,必须顿顿有肉,但肉太多又嫌腻。 每餐饭菜一上桌,不是抱怨姐姐做饭调味太淡,肉食瓜菜放的太少,就是给母亲提出好多的意见。 比如:“素油放太多了,没啥胃口;新制的风干野猪肉太难嚼了……”。 每一顿饭食都要叨咕半天,眼见一天比一天难伺候。 第9章水境云屏 这些随口说出的意见,不管两位厨师听还是不听,就从来没停过。 一边日啖美味,一边亲情互动,他负责互动的互,栖霞则负责动手的动, 被提意见搞得烦了,栖霞每次作势欲打的时候,一感知到危险,云辰就立刻做出各种努力化解危急。 先妥妥地把碗盏中的饭菜吃光,再露出两颗虎牙,用各种娴熟的套路直接进入讨好模式。 栖霞虽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却柔软得很! 被他使劲摇着胳膊求原谅,然后死乞白赖地猛夸,把她做的家常饭菜,夸得天上难寻地下难觅,色香味比得过九天上的玉液琼浆。 一腔怒气转眼就被化解的无影无踪。 …… 石壁下,山泉水熬制的鱼汤香味飘在空气中,烤山芋和木薯火候也差不多了。 栖霞的手艺又快又好,等了不多时,伍云辰咕咕叫的肚子终于盼来了美味,他双手并用,大快朵颐。 栖霞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贪吃的弟弟。 木薯甜香适口,剥掉的外皮和碎屑,如落花般洒满云辰的足靴周围。 烤木薯的清香,引来一大队蚂蚁前来打劫,搬的搬运的运,将散落在草坪上的薯皮薯屑劫掠一空,排成一线弯曲的长队,熙熙攘攘班师回朝。 享受盛宴的蚁群刚走,另一个不速之客悄悄凑近了烧烤的火堆。 客人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狗,耳朵比普通的小狗大了很多,个头不大,眼睛很大,鼻翼宽阔,两侧的尖牙微微弯出嘴角,青灰色的卷毛覆盖着全身,把小脸也遮住了,看上去活像一个小毛团。 这是个什么品种?云辰一边将吃剩的烤木薯拨到小狗旁边,一边继续打量着它。 小狗许是饿极了,三下两下就将多半截木薯吞咽入肚,吃完眼前的,又盯着锅里的流口水,还用萌萌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云辰,一会儿看看栖霞。 栖霞被这小眼神萌化了,将最后几个烤木薯,一股脑摊在可爱的小家伙面前,二人微笑地看着它埋头大吃。 青色小萌狗终于水足饭饱,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然后屁颠屁颠向着神秘石壁跑去。 栖霞和云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在小萌犬身后。 小狗来到石壁的一侧,躬身一跃,身形立刻没入一大丛杂草中。 云辰急步上前,拨开草丛,发现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不作丝毫犹豫,俯下身子探头进了洞。 见此情景,栖霞稍稍犹豫,却又担心云辰,随即也进入洞中。 洞中漆黑一团,依着地势,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跟着感觉往洞的深处挪着步子,小狗悉悉索索的声响,指引着他俩的目标和方向。 “姐,你冷不冷?”,觉察到跟进来的栖霞,云辰递过手掌,牵起了姐姐的手,觉得略略有些冰。 感受到弟弟细致入微的关心,栖霞的心头立刻涌起浓浓的幸福感,暖意顿时流遍全身。 “不冷的!咦!……你快看,前面好像有亮光了!”栖霞兴奋地说道。 这世上,凡是美好、珍贵的东西,大多藏在艰险或幽深的细密处,需要付出更多细心和努力去探索,只有勇气和智慧的拥有者,才能觅得机缘。 伍云辰的视线刚刚从石洞的暗黑中恢复光明,就瞬间震憾于眼前绝美的世外桃源。 洞外,天空低垂着淡金色的暮霭,丛林的枝桠浸染着夕阳,染金的地面,绮丽的霞光,一大片开阔地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莜麦,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 山坡上千百株的桃树,迎风招展着枝叶,粉红娇艳的桃子沉甸甸地缀满枝头。 长满桃林的山坡之下,湖面上的薄雾正在消散,轻烟漫卷,岛屿隐现,水色山光。 湖中的鸥骛飞鹤,或荡波戏水,或岛上休憩。更远处的群峰轻纱薄披,白云缭绕。 姐弟俩只觉置身于仙境之间,不敢出声,生怕搅扰了这神秘唯美的极乐净土。 心境一片清明的云辰,回过神立即环顾四周,寻觅那只引路小青狗的身影。 看向他俩来路的石洞口时,不由一呆,眼前赫然是一面莹白色的石壁,光洁似玉,细滑如镜,他俩刚刚艰难穿过的石洞竟杳然无踪了。 白色石壁下方,深刻着四个朱砂色的梅花古篆“水境云屛”,字迹拙朴狂放,苍劲有力。 字的下方,一株虬枝疏叶的怪松,攀附在石壁上,根茎有的深入岩壁的细缝,有的紧贴石壁裸露在外。 这可如何是好?! “姐,姐……,路没了”,云辰带着哭腔急喊道。 栖霞毕竟年长云辰几岁,自有几分沉着冷静的气质,只见她“嗷……”的一嗓子,迅疾如风,向来路飞奔过去,估摸着失踪洞口的大致方位,双手奋力地拍打着岩壁,“啪啪啪……啪啪啪……”。 看着狂躁爆发、欲哭无泪的姐姐,云辰知道大事不妙,紧跟在姐姐身后,也跑过去,俯身捡起一块石头,加入到敲击石壁,寻找归路的阵列。 “咚咚咚”、“啪啪啪”的节奏,此起彼伏,回响在幽静的山谷之中…… 敲打了许久,姐弟俩终于发现,所做的一番努力,纯属徒劳无功之后,两人瘫坐在石壁前歇息起来。 栖霞的手掌已经泛红,咬着牙,疼痛到不能呼吸。 云辰摊开握着石块的手,虎口附近已被震出些许细小的伤口,胳膊酸,肩膀困,心灰意冷地半躺着。 此时此刻,两个人全都是霜打了一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小狗!那条小狗。”云辰忽然心头一亮,带他们进来的是小狗,现在没有出路,那么带他们出去的方法,只能着落在那条小狗身上。 “姐,别急!咱们去找那条小狗,一定会有办法的!”,云辰推了推栖霞,颇有些信心地言道。 栖霞心头有了一丝希望,回应道:“好!现在就去找。” 说找就找,说话容易,但暮色苍茫,又到哪里去找呢? 为今之计,只能先找一个避寒之所,才可以捱过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 第10章松竹梅阁 姐弟俩沿着湖边的小路相携前行。 一路折腾,二人都有些饥饿,而干粮和吃穿用度的包裹,都遗失在洞外了。 趁着天色尚未黑下来,两人疾步前行,径直往果实累累的桃林而去。 桃树不是很高大,云辰手脚敏捷,片刻间攀爬上树杈,采摘了几个熟透的甜桃,抛给栖霞几个,栖霞捧起桃子,在旁边的溪水里,洗刷掉脏污,接连吃掉两三个,桃汁沁出嘴角,味道甜酸适口,非常美味! 树顶上的伍云辰,随手用衣襟摖了摖,右手把桃子送入口中,左手搭在眉间注目远望,发现前方树木稀疏的地方,有一间低小简陋的草棚,心中猜测是看管桃林人所居。 两人又用桃子压了压腹中的饥渴,逐渐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儿,就强撑起身体,迈步向那处草棚走去。 草棚不远也不近,但栖霞和云辰的体力透支得厉害,短短的路程,走了将近少半个时辰,耗尽最后一分体力,才来到草棚边上。 走出桃林,视野愈加开阔,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在草棚正北的小山坡下,竟有一处背阴向阳的院落。 二人勉强挤出残存的一丝气力,摇摇晃晃地向小院蹒跚而去。 小院的大门紧闭,房中没有灯火,不知是否有人居住。 云辰上了台阶,轻拍门环,还未怎么用力,虚掩的门扇就向两边敞开了。 云辰当先进入小院,栖霞随在身后。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粗陋的偏房。 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可不可以走路再捡个元宝呢? 又累又饿的姐弟,心里念道运气不错,不约而同急急地走入正屋。 正屋门也是虚掩的,推开门时,尘土簌簌落下。 首先进门的云辰被呛了一头一脸,两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咳……咳……”云辰轻咳几声,然后里里外外四处查看屋内的情形。 屋子一里一外共有两间,外间略小,里间放置一大一小两张竹床和一个书榻,书榻后面的木架上,层层叠叠,整齐得堆放着一排排竹简。 栖霞稍事休息后就开始打扫屋子,云辰则在屋内左翻翻右捡捡。 很快,他翻到两套蓑衣和一件破旧兽皮斗篷。 蓑衣不知用何种蓬草所编,蓑衣和斗篷旧是旧了些,幸还可用,完美地解决了晚上睡觉的被褥问题。 一切收拾妥帖之后,二人在简易被褥中和衣而卧。 苍蓝的天穹上月轮无比皎洁,昏暗的月光,如雾如幻,笼罩在熟睡着的姐弟身上,此刻,云辰的脸上正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梦中不知身是客, 百年勤勉欲绝难, 遗踪淼淼何处觅, 寂寂离阁修心缘。 一阵啾啾鸟鸣,把云辰从半睡中彻底唤醒,晨光熹微,自窗棂的间隙斜斜透射进来。 另一张竹床上,伍栖霞依然熟睡,初升的阳光照上了她的脸,她脸上泪痕未干,脸颊上闪动着亮丽的光彩,看来就像是一朵带着露珠的圣洁白莲,在明媚的和风里,冉冉初放。 云辰看了一眼窗外,和煦的阳光静谧又温和,一个疾跃从床铺翻身而下,怕惊醒熟睡的姐姐,动作轻盈似猫,收敛声息如鼠。 出屋来到院子里,院中晨风微凉,全身心沐浴在凉爽的露汽,云辰不由深吸入肺,顿觉沁人心脾,无比惬意! 越过低矮的院墙远望,连绵不断的山恋一直延伸到天际,东方天边的鱼肚白氤氲着一片柔和的浅紫色和玫瑰色。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清清的水,此情此景,云辰不由怀念每天清晨的梧黎村,村里每日的朝霞和晨光也是这般美好怡人! 他蓦然记起,此时季节应该是晚春啊,怎么院中的野草竟然都已经枯萎了? 野草虽枯,小院中间三棵梅树却结满一簇簇红妍妍的梅花,梅树长得非常茂盛。 浅棕色的树干,左右分枝,在阳光下舒枝展叶,显得格外高雅、冷傲。 梅树旁边,一棵苍老的冷松针叶灰绿相间,与周围一片枝叶刚劲的绿竹相映成趣。 那些竹子一根根都一样粗细,一般长短,恰如年龄相仿的小姊妹,修长、挺拔而又秀气可人。 竹林中间,有一张半人高的青石桌,石桌的四角分立着四个青石凳,石凳边的一株梅花旁,地上似乎立着一块青黑色的东西。 伍云辰颇感有趣,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竹林,来到那株梅花旁边,只见一块青色小石碑竖在梅花从中,碑上刻着一首朱砂上色的古言短辞: 岁寒知冬晓, 松竹梅后凋, 晚来天欲雪, 窗明演易爻。 石碑右下方有九个字,似用利器划刻而成,“松竹梅阁主甲子刻记”,刻痕深浅不一,字迹隽永入骨。 整个早晨,他看山又望水,观梅又赏竹,丝毫不觉得晨露微寒,也不晓得腹中饥饿。 看过石碑刻词,兴致颇高的云辰,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最近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松柏和翠竹环绕于周围,绵绵不绝的冷香扑鼻,深处梅园中的伍云辰,回忆再三,仍然没有想起一丝一毫,便屏弃私心杂念,按照自己每日的生活作息,准备习练拳法健身。 意守丹田,起势沉息,双掌开合,而后聚气入体后,起势挥拳一气呵成,依旧是每日必练的八劲拳。 八劲拳的招式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次第展开,拳风过处,院里的草木亦随着他的身影摆动起舞。 云辰的武姿飒爽,身手矫健,拳掌每每过处,梅花震颤摇摇摆摆;弹腿刚猛带风,片片竹叶沙沙作响。 练了有多半个时辰,拳法收势后,一身大汗的伍云辰坐在青石凳上休息了一会儿,环顾院落四处。 瞅了一眼嫣红的梅花丛,他站起身,再次来到石碑前,赏析碑上的篆体石刻小词,体会书法笔势的精妙。 对着碑刻一看再看,笔走龙蛇的气势,令伍云辰感悟良多。 这松竹梅阁主肯定是一位妙人,十有八九,这是一个勘破世俗、品性清逸的高人。 第11章墨龙化玉 欣赏完碑刻,云辰转至石碑另一面,踏上台阶,正要回屋,忽然发现石碑的背面,还镌刻着一段铭文。 碑体上的字迹刻面轻浅,而且没有涂染任何颜色,所以痕迹看上去不太明显。 字画笔势依然是劲骨铁架,金钩银划,碑上的字也是用锋锐的利器划刻而就。 云辰稍放慢呼吸,聚气凝神盯着碑面,逐字逐句细细读起来。 碑文上写道: “余年幼遇道,从师百十载。悟道而不得,遂修武习剑,聊以卒岁。 忽蒙圣人垂怜,恩召近侍,寸半功劳,明主抬爱。 衣食锦华,娇红夜寝,童稚携壶,松竹影月,庸身安于故俗,苟且荒至溃怠。 乃请命以残老之躯赴岐,归兮彗辰,维缮圣地。 彗之惠,定一方水土;辰之臣,安一方蚩民。 一己之力,虽能惑众;天地之德,留此寸心。 修百善身,行忠贞事,唯此尔尔! 吾有一书,星月被辉,匆促写来,无非修身治国之大道,剑宗武学之小道。 圣人之言,习练要略,凡此种种。 另有一录,乃平生息怒、停瞋、清戒所悟,盖修习止观坐禅法要。 神识已历梵域,爻辞知乎善缘,来去洪荒此身。 吾常徘徊梅竹,焚香盈酒,以待有缘之期。 此生多羁,陷诸俗务,感思既往,识海渺茫。弥留存字,嘱意此阁。” 他将碑刻上的全部文字一一读罢,回味着文字意蕴。 正恍然若失间,忽然发现石碑四周的腊梅枝干花茎乱颤,松竹伞叶无风自摆。 同时,感觉体内的血脉火热异常、突兀乱窜,汹涌澎湃的气息沿着督脉向头顶百汇直冲上去。 平时清醒稳健的头脑中,杂七杂八的思绪磅礴宛如翻江倒海,气息庞杂无序如野火狂飙。 伍云辰眼底射出忽明忽暗的光影,心乱如麻之间,那石碑上的几百个刻字,竟然逐一变幻。 一分为二,二变化作四,四分忽又五裂,转眼间,幻化成十万、百万个符字。 最后,无数符字汇聚翻滚成一条苍然的巨身虬龙。 但见蛟龙全身墨鳞银辉,亮闪闪耀人之双目,髯须烈烈裹挟着风雷,四爪轻拨云雾,阔口吞吐星辰。 天际间顿时狂风大作,乌云滚滚,炸雷一声声响过小屋上空,一道又一道的电光,划破黝黑的云际,天地间忽明忽暗,如同夜幕降临。 瓢泼大雨如天河崩塌一样,倾盆而下,雨雾弥漫了天地,席卷了混沌。 云辰全身早已经湿透,雨水中,古拙怪异的墨色符字,没有方向、毫无规律地环绕在伍云辰的身体周围,或明或暗,如繁星闪烁、如磷火漂行。 墨龙早已腾空而起,满身银麟的龙身在苍黑色的云团中若隐若现,鳞片反射着雷电闪耀的光芒,墨龙一会儿将利爪探出云雾,一会儿把龙头晃来晃去,把漫天云雾雨幕搅得四处弥散。 一道又一道闪电自天穹直劈而下,不断在小院的上空炸裂,不时将院内的竹林、花丛、石碑照得惨白,魅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云辰又惊又骇,抬头望着那可怖的虬龙,已经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咔……咔……咔嚓……”,那块石碑开裂了。 一道裂缝,从石碑顶端一直延伸至碑底基座下的泥土里,随即从那缝隙里,袅袅飘出一缕青白色烟雾。 青烟不急不缓,飘飘忽忽,直奔那墨字苍龙而去。 半天空的字形墨龙,感应到了石碑方向的异变。 墨龙没有双眼,无法准确定位,只是气急败坏地咆哮着,脚爪拨动着身边的风云雷电,似乎想把这些具有毁灭性的力量,全部引到飘起青烟的石碑。 云层越来越黑暗,雷电越来越急迫。 这时候,出自石碑的白烟不再是混沌一片,已经渐渐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而且正在飘动着接近那条无目巨龙。 任凭暴雨狂虐,闪电轰击,人形烟气仍然不紧不慢,既没有被风雨吹散形状,也没有在雷电暴击下化为无形。 烟气即将接近墨龙的时候,霎时从烟尘正中,飞腾起双臂形状的两股炽烈的紫焰。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两股紫色赤焰已经附着在墨色苍龙身上,墨龙的身体陡然一沉,龙身就像焰火一样,喷射着彩色斑斓的炽焰,身形像被泰山压顶似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被赤焰困住的龙身,已无逃跑之力,在紫焰的烧灼下,墨龙身体的颜色渐渐变得清薄透明,硕大的体形也逐渐变弱,逐渐缩小。 当缩小版的符字墨龙,即将碰触到石碑的裂缝豁口时,最后用残余之力心有不甘的晃了晃龙头,“咻……”的一声,龙体化作一束暗青色的光芒,钻入了石碑间的裂缝之中。 刚刚还乌云蔽日的小院上空,瞬间风雷停歇,青烟散尽,云天上的萧杀之气为之席卷一空,清风拂面,曙光普照。 小院又恢复成静谧祥和的开始模样。 伍云辰目睹了一切,看着此刻安详幽然的梅园,孤独静立的石碑,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境里,也许从头到尾,自己就一直没醒过来。 他先是晃了晃仍然发昏的脑袋,然后揉了揉眉间的印堂,搓了搓鬓角的太阳,一番套路操作下来后,顺手在自己的大腿上又掐了一把。 “哎呦喂……嘶……”,用力过猛! 竖起耳朵,听了听石碑处再无异响,看了看天空再无虬龙,伍云辰挺了挺尚未发育健壮的小身板,压了压胸悸若鼓忐忑的小心脏,一甩怂模样,血勇灌满全身。 终于,他站起来了。 腿麻了! 蹲的时间太久了! 半个时辰?不,大概快一个时辰了。 云辰缓了缓呼吸,大腿和肢体开始恢复控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那块石碑走去。 石碑的裂缝比起初开裂时更加宽阔,一眼即可见底。 只见黑黝黝的裂口深处,有一脉莹莹的青光闪烁着。 伍云辰俯下身,伸手向那青光的源头探去,稍一摸索,触到一块平平整整的物件。 第12章岁寒玉佩 那物触感光滑微凉,遂抓握在手,回身收在眼前,凝神细看,原来是一块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玉质腰佩。 玉佩温和而润泽,疏淡均匀的云纹曲曲连系,脉络分明的鳞纹层层间隔,云鳞纹路或相交或连缀,在居中的位置,赫然联结成两个苍然古字--“水境”。 云辰看得眼睛一亮,反复摩挲来摩挲去,一刻也不愿释手, 身心正享受着温热和润的美妙触感时,云辰身体的三尺之外,渐渐有风吹起,而且风声由大及小,风力也渐渐猛烈起来。 梅树摇枝落英满地,松竹摆晃残叶乱飞。 唯独紧贴云辰身前的寸步范围,只有微风习习吹面,衣衫和草木丝毫不乱。 伍云辰更加惊异,急忙里外翻看玉佩的首尾边缘、正反两面。 其它皆无异状,唯独佩玉的背面没有鳞纹,只有淡淡的云纹疏密相间,如丝萝一般,缠绕汇聚于中心。 屏息仔细观察,玉佩背面纹路最为密集的正中,仿佛一个简约的五瓣梅花。 风声渐渐消止,云辰一边把玩着玉佩,一边欲抬脚回屋。 侧目扫过石碑周围时,只见竹林摇曳,孤松挺拔,那三丛梅花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见怪不怪,一大早,伍云辰目睹耳闻这么多奇事怪事,心智早已被打磨得麻木无波了。 进了屋里,见伍栖霞早已洗漱完毕,正在收拾床铺,洒扫里外。 “姐,你看一看这个。”伍云辰把玉递到栖霞眼前。 “唔!好漂亮的玉佩”,栖霞接过一看,也是极为喜欢。 栖霞只是欢喜了一瞬,转而脸色一沉,一双大眼瞪着伍云辰,大声斥责道: “这玉哪里来的?快快还回去!云辰,别人家的东西,可不能随随便便拿回来,而且这玉看模样还这般贵重!嗯……怎么还是嬉皮笑脸的?云辰,你错得太离谱了!咱娘亲怎么教导你的?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哎!姐,我的亲姐……,你别急啊!怎么还生气了呀?我伍云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吗!”伍云辰一看情形不对,连忙收了笑嘻嘻的模样,正色回应姐姐的责问。 “那你说,这玉佩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哪个有钱的官老爷,看你可爱白送你的?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了,拿了玉不说,还学会撒谎了?枉娘亲和姐这么疼你!都白疼你了!” “唔……唔……”。栖霞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兀自嘤嘤地哭起来。 “哎哟!不是的!怎么这样啊!姐,你别哭啊!你听我解释啊!”伍云辰顿时手忙脚乱,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伍栖霞越哭越悲,越悲哭声越大,戚戚婉婉,凄凄惨惨。 深陷迷境的彷徨,衣食不全的绝地,走入歧途的弟弟,思念至极的娘亲,无一不触动她的泪眼,无一不搅动她的伤心。 彻天彻地的悲戚,变成痛哭流涕的倾盆大雨,变成哀婉痛心的电闪雷鸣……这无辜的风雨雷电轰得伍云辰外焦里嫩,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云辰已做不出一句解释,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呆立在伍栖霞旁边静静候着、候着…… 约摸有一场阵雨的时间,伍栖霞止住了哭声,杏眼含雾,桃腮嫣红,抽抽搭搭似小溪潺潺流淌,轻耸柔肩如弱柳婀娜拂风。 “云辰……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栖霞虽然依旧哽咽,但聪明才智似乎略见恢复。 “姐姐,你误会我了!那玉佩不是偷来的,也不是别人送的,真真的是我捡的!”。 望着栖霞怀疑而又不确定的表情,云辰深吸一口气,从观梅品竹、碑上古词说起,再到字符化龙、石碑开裂得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细节周详地娓娓道来。 “你如果不信,随我到院子里瞧一瞧”,为了彻底洗涮自己的不白之冤,云辰强把姐姐拽出屋子,两人来到竹林边上。 “喏!就是那边,那块裂开的石碑就在那里”,云辰抬手一指石碑方位,这铁证如山的事实,不由得姐姐不信。 “石碑?哪里有?”,伍栖霞顺着弟弟手指方向左看右看,只见一片残枝落叶的竹林,哪有什么石碑古词。 “那么明显!就在那里啊……”,云辰“啊”了一半,余音突然止住了。 怪异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刻有松竹梅阁主的石碑,也如那几棵梅树一样消失了,没有一星半点的残留。 一天之内,伍云辰的心智已经成熟到快要熟透,内心波澜不惊,心态已不同往日,这种突然失踪的怪事,已很难干扰到他的思维和心绪。 他此刻正在思考更加重要,更为敏感,更趋紧迫的事情。 这件事,事关勇敢正义如何坚持,事关绝境求生如何脱困,更事关家族和睦如何维系? “我该怎么和姐姐解释这一档子事儿呀?这是活活得要逼死我吗!我惹到了谁?谁又要害我?我该怎么办?”,此刻,伍云辰的心像云像雨又像风。 “云辰,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的石碑啊、龙啊、古词那些东西在哪儿呢?”,栖霞只要认真起来,神仙都愁得没办法! “唔……这个……那个……石碑啊……?”云辰嘴上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大脑运转可一丝儿都不敢停。 “对呀!石碑呢?别这个那个的,你倒是说出来呀!”,栖霞心头的火山已经隐约可见小火苗了。 “是啊,石碑呢?”,云辰四顾茫然。 “我在问你呢!快说……”,栖霞步步逼近。 “我一直在说啊,石碑就在这儿呀”,伍云辰的机智,总是在出其不意间攻其不备。 “啥?你说啥?!”,伍栖霞怒了,这个小弟,平时就总爱发呆胡说,做出这么离谱的错事,这会儿竟然还敢戏弄她! “姐,就是这块石碑,你真的看不到吗?”,云辰用手指着石碑消失的空地,睁大无辜的眼睛盯着伍栖霞。 第13章解字析缘 “石碑?”,伍栖霞看着弟弟无比真诚的眼神,有些迷糊了。 “对,石碑,就是这个……”,伍云辰眼看胜利在望,继续趁热打铁。“姐,你听着,我给你念碑上的字”。 伍云辰过目不忘的天赋,此时此地派上了大用场。 碑上的古辞和刻字序文的篇幅并不长,云辰抑扬顿挫的诵读完古辞,又声情并茂地将碑后那篇文章一字不漏得吟诵了一遍,但闻遣词字字珠玑,文韵绕梁三日。 栖霞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虽然她仍旧看不到弟弟所指的那块石碑,但诚实而可爱的弟弟是不可能说谎的。 再说,阿辰从小就乖巧懂事,他又怎么会去偷窃?又怎么会说谎来骗她这个亲姐姐? 释放重压后的微笑,又重新浮上她的嘴角眉梢。 一连两日,她已经多次领教此地的怪异神奇,既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 无论是那个有影像活动的山岩石壁,还是眼前这个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刻字石碑,还有那个布满纹路的玉佩…… 突然,伍栖霞脑中灵光一闪,有关这个神秘地方,她似乎触摸到一点儿边缘的信息。 她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石壁上的字是水境云屏,云辰的玉佩叫水境,都是会动的石头,水境……水境……,哦!弟弟的玉佩才是水境,那块石壁不是水境,而是云屏。” 云辰在旁边一直注视着姐姐的一举一动,起初是因为害怕自己指鹿为马的妙计真相败露。 因为他一直分不清,时而聪慧过人、时而痴痴如豚的姐姐,哪一个才是亲姐?哪一个是姐姐的幻影? 或者根本就是两个姐姐,一个聪明而美丽,另一个美丽又呆萌。 看来,今天是那个呆萌的。 当姐姐怒气全消,表情恢复如初,完全被他的表演蒙混过关时,他做出了初步判断。 紧接着,他听到了姐姐低声自言自语,说出云屏和水境之间的关联时,他也随之心头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啊! 那么,今天的这个姐姐,应该是聪明的那个喽! 伍栖霞越想越来精神,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如果这个水境玉佩,与那座云屏山相遇到一起,会不会发生一些巨大的变化? 比如:他俩进来的石洞重新显现;或者发现一个藏宝洞,里面金银财宝、珍珠玛瑙数也数不清。 哪怕出现和上次幻象里一样的蟠桃林,那么多红艳艳的大桃子都变成真的,然后一口气吃掉三个,哦不,吃掉五个,也不好,每天吃掉五个好了,吃它一个月。 栖霞感觉嘴角有些湿润,连忙用手擦了一下,湿润感被稍稍控制住了,嘴角现在只留下了像桃花一样甜蜜的微笑。 伍云辰看见姐姐笑得灿烂夺目,有些疑惑,上前问道:“姐,有什么高兴事儿啊?” “云辰,咱们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我想到了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办法!”,栖霞得意得眉开眼笑。 “哦!什么办法?”,云辰急问道。 “好办法!这办法就着落在小弟你的身上”,栖霞继续得意洋洋。 “我的身上?!,那我如何去做?”,云辰略感惊诧。 “对!你的身上……”,伍栖霞压制了一下自己心头的得意,但口气依然神秘兮兮的。 “云辰,你的那块玉佩是叫水境吧?”栖霞指了指伍云辰放玉佩的衣袋。 云辰点了点头,不置一言。 栖霞眨了眨大眼睛,缓了缓气息,继续表情略有浮夸地,讲述她的脱身大计。 “咱俩进来时,那块有画面的石壁你还记得吧,对!就是那个画着很多人,还有很多马匹的石壁,进了石洞里面,石壁背面刻着四个字,好像叫水境云屏”。 伍栖霞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努力回忆着那块石壁的点点滴滴,生怕忽略掉最为关键的细节。 云辰听得非常专注而认真,不敢打断姐姐的思路,在一边乖乖地做着安静宝宝。 “既然水境是你的这块玉,那么,那座山就只能是云屏了,这很明显,你也肯定会想到的”,栖霞继续言道。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那座山上偏偏刻着四个字?既然叫云屏山,那应该只刻云屏二字才符合常理吧?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是吧?那好,姐继续给你说。” 栖霞说得神采飞扬,就像一个说书匠。 “你的玉佩上只有水境二字,说明这玉是主子,是领头的,是单独一块儿,不会再有什么水潭啊、水沟啊这些‘姑表兄弟’。” 栖霞的缜密分析,总是那么得角度刁钻和不同凡响。 “那山虽然叫云屏山,但它有亲戚朋友啊,这水境玉佩就是它的内亲,外亲肯定是不会刻上去的,所以山上的刻字就叫水境云屏这四个字,你听明白了没有?” 栖霞很严肃的分析了一巨大、一特小两块石头的血缘关系。 伍云辰初听觉得荒唐,但细细想来,感到似乎也有些道理,就提问道:“姐,既然这云屏山和玉佩是内亲,那么,它们是何种内亲呀?” “小弟,你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此时此刻,栖霞突然有种名师出高徒的美妙感觉,于是她微笑如桃花盛开,放平心态,放缓语气,更加耐心地开始答疑解惑。 “是何内亲呢?这断断不可胡猜乱想!咱们先看这云屏山上四个字的顺序。水境二字在前,云屏二字在后,说明什么?只有三种可能:一是这水境也许是云屏的父母叔伯,肯定是长辈,长辈在前,晚辈在后,这绝对是合情合理的”。 “对、对、对……,真的好有道理!姐姐继续说”,云辰心中很是认同,连忙点头称是。 “这第二嘛,它们两个或许是从属关系,这水境玉佩是主人,那云屏山是仆人,主人名字当然在前,而仆人名字必须在后了,这个说法,也有道理吧?” 云辰继续连连点头,回应着栖霞老师的课间提问。 “这第三么,就有点意思了,你还小,待你长大成熟些,不再欺负咱村上姜家那个漂亮小丫头,那时候你就懂得了。” 栖霞脸上的笑意有些坏坏的感觉,被云辰敏锐地察觉到了。 “姐,你这些奇怪想法和思维的跳跃度也太大了吧?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事儿,也能被你串联到咱们那个小村子!继续说正事吧,别小看我!我都听的懂!身边有你这种奇怪姐姐,整天古里古怪,不是想着大蜜桃,就是想着好姻缘,都说成这样了,我要是还不懂,那才是奇怪呢!” 伍云辰不忿地打断话头,大力把姐姐的神思维拽回现实。 “臭小弟,怎么说你亲姐呢!胳膊肉和耳朵皮又痒痒了?”伍栖霞听到弟弟的讥讽,右手立刻伸出拇指和食指,变换成从小用来沟通姐弟感情的专用手势--掐肉揪耳神功加以震慑。 姐姐这一招,伍云辰熟悉得很,没等栖霞的杀手锏探到他身前,云辰立刻投降,急急讨好道: “姐,亲姐,我的好姐姐,我不敢了,刚才,我那是一时糊涂,全都是乱说的。姐说的事儿真好!又好听又解闷儿,又有道理,姐你继续说,我最爱听了!我保证不打岔了。” “哼……这还差不多!嗯……姐说到哪了?”,栖霞的这个聪明的分身似乎有要离开的样子。 趁着呆萌的那个分身没来,云辰赶快做提示补充,又催促到:“说到姜丹凤了,哦不……说到玉和山的第三种可能了,姐,你赶快接着说……” “好,我接着说。这第三种可能啊,是夫妻关系。这水境玉佩是男的,是丈夫,整天到处溜达来溜达去,总是一天啥事也不干,到处惹是生非。嗯……不是我乱说,咱们俩来这里被困住,我觉得啊,说不定就是它搞的鬼。哎!云辰,你皱着眉头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云辰连忙俯首认错,并用眼神示意,让他姐姐接着说下去。 “男人都是这样不靠谱的,别翻白眼儿,你也是!”,栖霞重点打击了一下伍云辰,继续言道:“这男玉佩虽说是吊儿郎当,但也是一家之主啊,所以水境二字在前,云屏二字呢在后,这可怜的云屏姑娘可真是命苦呢!” 伍栖霞分析“大石头家庭”两口子的感情婚姻和生活现状,思路缜密而细腻,推理入情也入理,因为随机性的有感而发,所以,说完后不禁默然,长长叹息了一阵。 忽然,从小院外面,传来一阵阵林涛狂涌的声响,一声紧接一声,一浪高过一浪,声响中间,会暂时停顿一小会儿,就在这短暂静默的片刻,一丝晦暗声音在其中混合着,若隐若现,听上去,仿佛人的一声声叹息。 栖霞感觉有些不适,心神不宁,恍惚不已,体内的气血,无缘无故瞬间躁动不安,但很快全都又平静下来了。 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群山云影,又听了听院落屋子的四周,感受着任何异常的细节。 风动草木的自然声息,忽然全部停止和消失了。 第14章简书共阅 身体周围,一眼就能全部看过来,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异样的感觉仍在,令她心慌不已。 “云辰,你快去院子外面,拾些柴取点水,我先做饭,吃过饭,咱们就重返云屏山。有了这水境玉佩,让它们石头一家子夫妻团聚,咱俩很快就能回家了!”。 对于陌生环境的未知危险,女子通常都是敏感而多疑的,第六感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此。 既然探知到危险,那么,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两人尽快离开! 这个临时所居的屋里没有什么食材。 在屋外的院子里搜罗了很久,伍云辰只找到几个蘑菇,食材太少,根本不够两人的饭食。 云辰就到附近的密林里,选了个合适地方,找了些竹条和长藤,简单设了几个绊脚套。 又到十几米外挖了一个小型陷阱,用树枝扫掉脚印,又就地取了些泥土,均匀地撒在陷阱和套索周围,用来掩盖他留下的气息。 一切布置停当后,云辰就耐心埋伏在一颗粗大的古树后面。 等了许久,在云辰藏身前方,从树冠上面落下一只山鸡,鲜艳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飞得不高,滑翔似的落进一片草丛,不见了踪影。 一会儿,从草丛中传来“咯咯咯”的鸣叫声,紧接着,从树顶上又落下两只个头略小的,褐色或棕黄色的羽毛中,杂以黑斑,长得像麻鸡一样,是两只母野鸡。 最大的那只山鸡长长的尾羽,或红或绿,吸引了云辰的目光。 它象骄傲的公主一般,从这边踱到那头,还不时在地上啄食一下,然后警惕地看一下四周,最后气定神闲地领着另外两只母的,在套索陷阱附近溜达。 伍云辰躲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听见“咯咯咯……”野鸡群慌乱挣扎的鸣叫声。 套索套到两只野鸡,一大一小,另外一只逃掉了。 栖霞也没闲着,屋后半山坡的野菜种类繁多,有的茎叶可食,能做一些野菜团子,还挖到几个野芋头的块茎。 伍栖霞收拾野鸡,忙活做饭的时候,伍云辰在书架旁翻拣那些竹简。 竹简很多已经朽坏了,手指一触即溃,挑挑拣拣到最后,只寻到三卷完好的,《玉藻密粹》一册、《正阳心经》上下两卷。 大致翻看一下,《玉藻密粹》是一本精致的小册子,每个册页外层都涂抹了不知名的油脂防腐,封面封底以薄绢包边、金箔装饰,全书记述了历代宫廷各种秘闻秘方秘事。 《正阳心经》则装订简陋,唯一略显贵重的,是卷册挂扣上一枚玉钮。 打开扉页,正中有两行小字“日中之气,正阳显见。天地之正,六气之辩。”是一本练气和御气的法诀要略。 伍云辰不禁见猎心喜,他从师伍昭,学了三年行兵阵法和刀马硬功,又学了两年练气,虽说是练气,但仅仅是外功,粗浅得很,上阵杀敌到还有用,至于修心养性、练气强筋,只涉及了皮毛。 云辰急忙静下心,聚精会神研读起来。 “六气者,平旦朝霞,日午正阳,日入飞泉,夜半沆瀣,并天地二气为六气也。飡引六气而含朝霞、漱正阳、嘬飞泉、饮沆瀣、沐于天地,若夫经络通彻,则意游无穷者。” 这《正阳心经》以六气导引之法开篇,阐述早晨之气、正午之气、日暮之气、子夜之气各自的修炼法门,讲究的是阴阳平衡、天地和谐,真的是奥妙无穷! 姐姐烹制的鸡汤丸子和鸡肉野菜团已熟,清香扑鼻。 伍云辰鼻翼嗅嗅,立即食欲大开,抛开经卷,赶忙冲到桌旁,如风卷残云一般,埋头大吃,不是饕餮胜似饕餮。 栖霞有些劳累,稍稍吃了几口,就安静地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地吃饭。 她瞅了一眼反扣桌旁的《正阳心经》,刚才看到弟弟读得津津有味,有些好奇,就拾起翻看起来。 自幼被伍氏教导织绣女红、习字读书,伍栖霞的文才虽比不上七步成诗的伍云辰,但也可以下笔能文,出口成章。 她只拣那些热闹和有图的页面跳着阅看,各种御气导引图、制丹药材图、对战檄气图……一目十行,眨眼间就通读全书。 栖霞沉迷书中,看得兴趣越来越浓。 她正欲抬手去取下册,突然腹中肠鸣如鼓,而且频率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大。虽然不痛不痒,身体也没有其他任何不适,但这声音响动实在是不合时宜。 幸亏身边只有亲弟弟! 倘若有一个外人在场,还不羞惭到找个地缝去钻。 伍栖霞难掩尴尬之色,而云辰听得姐姐身体中的异响,满眼满脸都是关切之色。 看着弟弟看过来的眼神,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伍栖霞连忙宽慰云辰:“不碍事的!真的!腹中既不疼痛也没有别的感觉。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大概是昨天夜里姐姐受了些寒凉,我这就给你舀些热水去。” 云辰从懂事起就很贴心,总是周到细致地照顾伍氏和栖霞娘俩,毕竟他是家中唯一的暖男。 没等到云辰把热水端过来,骤然而至的腹鸣又骤然停止了。 伍栖霞只觉得刚才腹中发出响声的地方,就如同一个火炉腾起烈焰,从深处酝酿和漫延,由里及外,烧灼起她的脏器肺腑。 她忙用手触摸那处,皮肤只是比平时略多了些温热,并没有心里感受的那种炙烤难耐的感觉。 “难道真的受风寒了?这里无医少药,若这病得不到医治,缠绵加重了,那该如何是好?”。 栖霞正忧虑间,弟弟把凉到合适的热水已经递过来,她端过碗一饮而尽,一股清凉自口而入,直接浇在那内火燃烧的所在。 腹中的清凉感只存在了一瞬,烈烈大火忽的又翻腾窜将起来,栖霞的心肝脾胃、五脏六腑,立刻全都蓄满了肆虐的内火。 这攻心的急火,直烧得她口干舌燥、遍体汗出如注。 随着身体各处大汗淋漓,肚腹中的炎炎灼烧之感却逐渐变弱,充沛的热力沿着四肢五骸和周身脉络扩散开来,心胸渐觉开阔舒适。 伍栖霞本来昏昏欲睡的头脑,不知不觉间清清爽爽,顺畅通透起来。 此时一股热气已经窜至左臂,感觉异常酸麻不适,栖霞抬起左边的胳膊,想活动活动筋骨。 她的手指松弛屈弯,形状恰好是一个女孩子常有的兰花指。 栖霞把手臂稍稍挥了几下,兰花指尖轻扫,空气中传来“嗤……嗤……”两声。 随之,房间里突然“咔嚓……咔嚓……”,响起两道开裂声,然后稀里哗啦一阵巨响,屋中一时烟蓬雾罩,尘土飞扬…… 那墙角放满破破烂烂竹简的书架,竟然散架坍塌了。 第15章神功小成 姐弟俩对坐在书榻前,各捧上下两券,一起研读《正阳心经》,一直到很晚才歇息。 从金乌西坠一直读到月桂高悬。 二人心神沉浸其中,一会儿潜心精读和思考,一会儿以身法招式推演,就这样又心无旁骛研习到三更时分。 修炼了一晚的结果,却令二人大大出乎意料。 有武功练气底子的伍云辰,几乎没有什么进展,仅仅对《正阳心经》的功法和图谱更加熟悉而已。 伍栖霞,这个从不修行吐纳、习练武术,只懂普通女孩子日常生活的平凡女子,仅仅粗看简书图谱几眼,竟然修习成《正阳心经》的入门内功,木经的第一重功法-散木不材。 这《正阳心经》以金、木、水、火、土之五行作根骨筑基,共分五经,依次是木经、火经、土经、金经、水经,每一经各有十重进阶。 木经是整部《正阳心经》中的基础,故而,心经用冗长的篇幅和图示,阐述养神蓄气、循环周天、气机变化的独家秘论。 这木经由十重气阶构成,由浅入深,由低往高,逐级修炼升阶。 第一重,散木不材。第二重,木本之谊。 第三重,依草附木。第四重,风木之思。 第五重,草木知威。第六重,触石决木。 第七重,木公金母。第八重,铸木镂冰。 第九重,草木俱朽。第十重,木落归本。 这木行十重阶,讲究的是五阳五阴,五荣五收。前五重以提升修炼者丹阳之气为本,后五重则以运用木行属性,来强化攻伐之力。 且不说这五行之木,练至顶级十重如何强悍,这第一重-散木不材的威力,二人昨日已经见识到了。 那个贴墙而立的巨大书架,是用院外的参天古木,削去枝稍,去掉树皮,伐干凿空,卯榫搭连而成。 且不说四个粗大的支撑作用的木架主干,单单就那几个木架隔板,就有两指之厚,每个连接处的木楔子,足足有孩童胳膊一般粗细。 在伍栖霞无意间用指力斜扫一击之下,所有支撑木架的粗木主干,节节寸断,厚重的木质横隔板,已经碎裂成残材片木。 伍云辰背朝书架而坐,离书架最近,后背满满洒落了一层木渣碎屑。 当时,受到惊吓的伍栖霞,已然吓得呆坐不动。 伍云辰毕竟习武多年,遇变不惊,急忙闪身避在一旁,堪堪躲过一根倾倒的支架重木。 古代的圣人说:五行相生,五行又相克。五行之中,木元素克制土元素。 大自然中,无论是藤枝树蔓还是花草荆棘,都可以从土壤中攫取各种能量元素,予取予夺,将土中的营养尽数吸收,用来补足己用。 肆意劫掠之后,草木变得繁盛强壮了,此处土壤,如若得不到新的养料补充,肥田沃土的能量会被自然削弱,土地一旦贫弱到了极限,就会大面积板结而凝固成块。 土地日日夜夜不停流失能量,慢慢会变成大荒戈壁,甚至变成不毛之地的沙漠,最终遭各种活物和草木远离,弃之如敝履。 世人只道是荒滩戈壁不生草木,又有谁知道,曾经沃野千里的土地变成如此模样,经历过木元素怎样野蛮的残害呢! 五行胜己斯为官,木克土,木生火,金木水火土中,土元素排在末位,木元素排名第二,可见木元素实在是霸道如斯。 因木元素蓄火、蓄能,火元素隐伏其中,远古之燧人氏神祇钻木而生火,才引起了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创造和奇迹。 这木经第一重--散木不材,不只是发挥出木属性的霸道,也利用木生火的特性,催生出熊熊的火元素,将其纳入攻击的力量之中,摧枯拉朽,无往而不利! 伍栖霞偶得如此神功,自是喜不自胜,起初是好奇心作怪,照猫画虎,模仿演示,到后来,她的修炼兴趣越来越趋浓厚。 这个房子的空间实在是过于狭窄了,刚刚领悟到的精妙功法和招数根本施展不开。 跃跃欲试的栖霞,急推门扇,风风火火冲出屋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跃到小屋窗前的竹林里,挥掌如风,开始摧残那些可怜的竹子。 但见: 惊吓雀鸟号古木, 奋击矮墙灭此园, 森爽劲气竹竿竦, 猎猎掌风飞枝残。 一排排可傲霜雪的翠竹,被伍栖霞拳来掌往,忘形施威,再没有书画里那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潇洒模样。 好在竹性柔软,枝干异常坚韧,虽然在摧残之力下狂摆和弯曲,枝叶震颤,碎枝残叶随着尘埃四处飞起,但掌力滑过停顿之时,枝干咻然又弹回了原状,依然挺立如初。 云辰在旁边看得眼热,栖霞行云流水的招式,不像在演练武功,更像是在舞蹈,一种具有异域风情的曼妙舞蹈。 一个时辰之后,伍栖霞终于过足了瘾,头顶和身上挥汗如雨,脸蛋红扑扑的。 之前没有过的一种从容气度,从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被释放出来。 云辰看到栖霞收了式,忙颠颠得上前去递上温水和汗巾,宛如一个贴身小厮,服务十分妥帖周到,态度甚是殷勤和煦。 “小弟,你看我这番功法招式练得如何?”,栖霞作豪气干云状,并依照《正阳心经》上的图谱,摆弄了一个最为炫酷帅气的姿势。 “不错!姐,真的相当得不错!”,云辰在一旁频频点头,大作欣赏状。 “嗯?……难道只是不错吗?”,栖霞略有不悦。 “哦,不……不只是不错……,姐姐你飒爽英姿,铁骨铮铮,身手不凡,小弟我自愧不如啊!”,云辰连连改口,作痴迷崇拜、忠心耿耿状。 “哎!……算你识货!嗯,既然如此,来,小弟,陪老姐比划比划,姐让你心服口服!”。 伍栖霞意犹未尽,竹木砖石这些死物不会反抗,打来打去甚是无趣,此刻,她物色到一个非常棒的练习目标。 “啊!……”,无事献殷勤,祸从天上来,伍云辰呆住了! 第16章雪夜悲风 瞠目结舌的伍云辰,立刻愁眉紧锁。 栖霞瞅了瞅云辰,看来自己和他约战的玩笑话,被弟弟信以为真了。 看着云辰哭笑不得的模样,伍栖霞暗自偷笑,但表情还是一本正经,同时把练了一天的功法架势,摆得有模有样,一副快来受虐的恐怖样子。 逗弄弟弟又哭又闹,是她从小最喜欢做的游戏。 云辰已经快十二岁! 十年了! 照料小云辰的日子竟已过去十年了! 时间如流水,离那段悲惨而痛苦的回忆,已度过十年光阴。 虽然总是不愿意想起那一刻,但又如何能忘记那一年的生死离别呢? 那一年,伍栖霞仅仅八岁。 八岁,是开始记事的年龄,那里有忘不掉,也不愿忘掉的黑色记忆。 那一年,栖霞的名字还不姓伍,她本来的名字叫袁栖霞。 栖霞的家,原本是帝京繁华街区里,一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杂货铺。 父亲叫袁诚义,祖上两三代前就经营皮货和珍玩生意。 祖业的买卖做得很大,虽然不敢说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名气,在帝京的皮毛商贸界,袁家的买卖规模,也还排的上前十位。 祖上传下的基业,到了袁诚义这一代已经势微了。 因为彗辰帝国建国的前后,历经了连年战乱,农耕和民生各业凋敝,一日不如一日的皮货行业也受到了波及。 大雪山红狐皮大氅、云梦泽水貂皮坎肩……,多种男款和女款奢侈皮毛衣饰,销量大幅度减少,就连各种普通皮毛衣品的出货量也日渐萎缩。 无奈之下的袁诚义,只得收缩各地的商行数量和规模,裁减冗余的人员,掌柜和伙计也只留了些多年嫡系的老班底。 大批量变卖和处理资产之后,袁家的店铺仅留了一大一小两间,彗辰帝国的帝京留了一间大店,彗山脚下的涉云镇留了一间小店。 大店依托帝京的繁华,客源量多而稳定,贵重皮货非常容易出手。 小店紧挨伍氏的娘家梧黎村,便于收购彗山附近猎户捕获的鸟兽皮毛,货源的品质数量得以有效保证。 父亲袁诚义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一家三口的生计买进卖出、奔波劳碌。母亲亦整天精打细算,里里外外打点照应,忙东忙西。 栖霞打小不愁吃穿,家境殷实,过得是小家碧玉的小康生活。 父亲有一结拜兄弟,复姓尉迟,单名一个重字。 尉迟家族做金属铜器和铁器生意,两家的货品经常混搭在一起售卖,本就是世家通好的关系,又多了这银钱上的交往,两家人更是你来我往,交情如水乳相融,以兄弟想处,亲如一家。 那一年正值初冬,接连三天大雪漫天飞舞,整个帝京白茫茫一片,房屋瓦舍、街道巷口就似银装素裹。 袁诚义和尉迟重商量妥当一件大事,袁家准备把帝京的皮货店铺以及全部货物,折算银钱转让给尉迟家。 前前后后盘算协议了大概一个多月,栖霞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父亲与尉迟伯伯,他俩经常窝在后院的厢房里,紧闭房门议事。 有一次栖霞想吃糖葫芦,就径直到后院和父亲讨要零钱。 栖霞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见父亲和尉迟伯伯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惊讶还有些怒意,不禁委屈得大哭起来。 门口急匆匆赶来的伍氏忙把她抱出去,买了两串糖葫芦给她,还比平时多给了零钱,才哄得她止住抽泣。 之后的三日,父亲连连讨好她,但她生了好大的气,不搭理父亲,直到父亲买了一大筐水蜜桃,才将她的怒气全消了。 大雪封城。 三天后就是栖霞一家离开帝京的日子。 店铺转让手续已经办妥,就差与尉迟家结算银钱。 袁诚义因父母年迈,举家还乡,以尽孝道的消息,左邻右舍都已知晓,平时相处比较好的几户还送来了些礼品。 袁诚义祖籍在北方的大雪山附近,乡里乡亲关心询问了多次,也记不住那个拗口且冗长的地名。 母亲伍氏将大大小小的包裹细软收拾妥帖,回程的双驾骡车也已备好,只等一大早出门的袁诚义回来就出发。 袁诚义未到寅时就骑着大白马离家,据母亲说,临近村镇还有几笔货款没有结算完。 早晨,上午,中午,午后…… 午睡醒来的栖霞一直没看到父亲回家,只看见母亲一会儿在院子里沉默,一会儿跑出大门外,来来回回,折腾了无数遍。 傍晚的时候,母亲沉不住气了,嘱咐栖霞拴好门,好好待在家里,然后伍氏急匆匆出门寻找袁诚义。 日暮,月出,星现,子夜…… 父亲没有回来! 伍氏终于回来了! 尉迟家的长子跟在后面。 他叫尉迟白,比栖霞大六岁。 伍氏不是空手而归。 她的怀里是一个襁褓,襁褓里是一个婴孩,婴孩还在沉睡,样子很可爱! 伍氏眼睛红肿,脸挂泪痕,衣衫裤脚凌乱,且混着泥土和雪水。 尉迟白沉默不语,身上亦是脏乱不堪,臂上缠着布条,布条上的几处血渍,看上去触目惊心。 栖霞连连急问父亲的去向,尉迟白回复说:袁诚义和其父尉迟重,讨账途中遇了山贼,两人杀伤数个贼人后寡不敌众,被擒后双双遇害,尸骨也没能找回来。 因为栖霞母女成了孤寡,家中没有男人无人庇佑,尉迟白特奉家族长辈之命,前来护送伍氏母女俩返乡。 伍栖霞茫然无措,不知如何面对! 头脑昏昏沉沉,木然地随着母亲上车。 母亲紧紧抱着那个襁褓里的婴儿。 尉迟白驾车,连夜驱驰离开帝京。 骡车车厢的保暖做得很好,隔绝了车外的冰天雪地。 车厢内空气温和,母亲表情呆滞无神,只有看着怀里的婴儿时,才微微泛出些活气。 车厢外寒气迫人,时断时续的雪霰纷纷扬扬,天空阴沉如铁。 栖霞一直浑然不觉,也一直没有哭泣,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父亲离家未归,静等中,只觉得心底冰冷彻骨。 寒夜漫漫,长路迢迢,冻雪纷飞,悲风怒号。 第17章骡车兼程 郡城之间的官道沿着京河北岸而修,碾压在大路上的车辙印一路向东延伸。 一行四人的骡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路途遥远,骡马按时按点需要歇鞍喂料,驾车人过于劳累,需要及时暖脚和休息,坐车人一大两小,除了妇女就是婴儿,更受不了长途颠簸。 事出突然,伍栖霞时至今日仍想不明白,两地距离那么远,赶路程辛苦不说,还不安全!为什么几个人非要乘坐骡车? 当时京河还没有结冰,骡车在沿河一线的大道上狂奔时,透过车窗,经常可以看到江面上,一艘艘客船乘风破浪,在水面上畅行无阻。 尉迟白驾车时一直沉默不语,做车夫很尽责,驾车的车技也很好,骡车行路非常平稳。 栖霞是家中独女,没有别的兄弟姊妹,与尉迟家的同龄孩子经常在一起嬉闹,年龄略大的尉迟白总是事事遮护她,栖霞也一直将尉迟白视做大哥。 父亲猝然长逝,身为长子,尉迟白已经一肩挑起家族的千斤重担,同时也在支撑起伍栖霞的一半天空。 除了打尖住店,人歇马喂,车马行色匆忙,旅程中,四人不做任何多余的停留。 在官道上连续奔徙了半个月后,涉云镇已在眼前。 尉迟白安顿好母女,来时所乘的骡车留在家族的皮货店,乘船辞别而去不提。 伍氏领着大的抱着小的,匆匆吃了茶饭,稍作休息后,就雇了一辆牛车离开涉云镇,往梧黎村娘家而去。 就这样,这个不到两岁的婴儿,被母亲从外面带回家后,成了她的弟弟。 小婴儿的哄睡照料、吃喝拉撒、啼哭闹病,几乎全部让年幼的伍栖霞担负起来。 日月穿梭,她含辛茹苦地悉心照顾,陪伴玩耍下,这个婴孩开始能爬能走,能跑能跳,身形也越长越高,人也越来越聪明,一天天一年年地成长起来…… 姐弟俩朝夕相伴,感情自然亲昵,栖霞平常外出,在乡民家帮厨做饭,只要得些好吃好喝,云辰跟着第一个沾光而大享口福。 所以,自小时候起,栖霞的话就相当于圣旨,姐姐决定的事情,是绝对不允许弟弟质疑和反抗的。 此时,不敢抗命的伍云辰虽心里怯怯的,但还是迅速摆好姿势,准备迎接栖霞发功暴打。 晨雾初退,半露的红日,染遍天际间的朝霞,璀璨的金光斜照进小院,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与松竹相映生辉。 伍栖霞早先对着竹子已经练了很久,对力度的掌控虽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也基本能收放自如。 当初伍昭收徒后教授伍云辰习武,栖霞常在旁边照应,给教拳的师傅端茶递水,给练武受伤的云辰包扎伤口,观看伍云辰扎马步、走木桩、施拳脚…… 久而久之,栖霞对这练武之道有了很大的兴趣和领悟。 如今终于得着机会,自己在机缘巧合中,学会了超级厉害的功法,高兴之余,自然手痒难耐,和伍云辰一起操练,可比对着竹子好玩多了! “小弟,你准备好了吗?”,担心云辰不愿意,伍栖霞试探着问道。 “嗯!姐姐,来吧!”,云辰沉稳回应。 “那好!那你小心了!姐不会打哭你的”,话落拳到…… 伍云辰默不做声,急摆了个野马分鬃迎上。 两人拳来脚往,战在一起,走了十几个回合。 伍栖霞只是掌握了基本的功法,武技值几乎为零,攻击势头虽然非常猛烈,但招式只有“三板斧”。 《正阳心经》在图示中,针对“散木不材”的功法要义,简单列举了三种攻击招数,这三招被伍栖霞从头到尾依次施展,又从尾到头再次挥出,循环往复,乐在其中。 伍云辰早已熟悉栖霞的招数,但不敢硬碰硬,既怕全力格挡伤着姐姐,又怕被姐姐“三板斧”的威力伤了自己。 使出满身洪荒之力,伍云辰东挪西闪,借力使力,八劲拳被他打成了“八软拳”。 一炷香后,云辰从起初的手忙脚乱,逐渐找到了与姐共武的感觉,开始从容不迫地陪练起来。 姐弟足足对练了一个时辰,栖霞意犹未尽,伍云辰顿了顿身形,退出三步开外。 “姐,你一点儿也不累么?”,云辰语带关切地问询。 “不累啊!小弟你累了吗?” “还好!”,伍云辰略感惊异地回道。 云辰暗自思忖:自己习武多年,体魄本来就强壮,姐姐一个弱女子,拳脚来来往往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和自己的体力半斤对八两,这个《正阳心经》果然了不得! 栖霞收功回息,将外放功力纳入丹田后言道:“真的一点也不累!不过,趁着时辰还早,咱们也该收拾一下了。” 二人回了屋子,洗漱休整妥当后,栖霞用草绳编了两个褡裢,竹简、干粮和琐碎衣物各负一半,然后俩人披着蓑衣出了院门。 小院外远山重叠,小河逶迤,丛林茂密幽深,近旁几条小路蜿蜒崎岖伸向远方,注目远望,视线所及的范围只有三、四里地。 伍栖霞记吃不记路,云辰也只记得云屏山的模糊方位,姐弟二人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大致情况,就沿着橘林下方的山路坎坷前行。 走了少半个时辰,前路依然是绿树萦云,一眼望不到头。 “云辰,不会是你领错路了吧?我记得云屏山附近有一潭湖水的,怎么这里光是松树和草丛啊?”,栖霞沉不住气了,狐疑地问道。 “嗯,我也记得那一片湖水,湖面那么宽,不应该看不到啊?而且,越往前走,这山上的橘树越少,有些不对劲儿!”,云辰看了一眼山坡上一棵干枯的橘树,也是一脑门子浆糊。 姐弟两人四目相对,都想从对方的目光里找到些希望。 当两人的眼神碰撞又汇聚,汇聚又分开的时候,姐弟俩都沮丧地垂下了头。 云辰斜靠在一边的树干默默发呆,栖霞的眼眶又开始泛红,盈盈的珠光在眼角闪烁。 前路茫茫,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第18章意外相逢 两人正陷入糊涂焦灼间,忽闻密林深处传来一阵阵嘶吼,这叫声不似人间该有的声音,不管是人还是兽,听到叫声的,都控制不住腿脚,身体不由自主地不断打颤。 一时间,一群群鸟雀被惊飞,由林间直冲天空,猿啸兽鸣,野兽纷纷夺路奔跑的蹄声、和飞鸟扇动翅膀声、碰触树枝树叶的沙沙声,交杂混沌在一起。 随着这阵裂人心肝的怪声,一股股飞禽走兽的腥膻气味扑鼻而来。 丛林间影影绰绰,原本潜藏在茂盛草木中的百兽,全都不管不顾地从密林和灌木冲出来,完全不怕暴露行踪。 受到惊吓的各种鸟兽,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云辰一把拽过栖霞,一同钻入一片栀子花丛中,伏在地上,两人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身边浓浓的栀子花香也没有心思去闻。 山林静悄悄的,只有树叶随风摆动,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野兽都已经四散奔逃,看不到一只鸟兽的影子。 和煦的阳光穿过枝枝叉叉的间隙,照到两人前面的一片空地上。 一会儿,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向他俩藏身的栀子花慢慢靠近。 伍云辰屏住呼吸,生怕发出响动,引得闯出一只猛兽突然直扑过来。 伍栖霞也是怯怯得,两手紧抓着伍云辰的衣襟和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动物穿行草丛的声音听得越来越真切,与二人的距离也渐渐地缩小中。 那声音不大也不嘈杂,肯定不是一群,大概个头也不会太大。 伍云辰凭借从小锻炼的捕猎经验,很快做出了判断。 栖霞颤抖的身体,此时几乎完全贴在伍云辰的身上。 云辰伸出手掌,轻轻的拍了拍姐姐哆嗦的肩膀,反而不害怕了。 很快,悉索声停止了,一个青黑色的小身体出现在伍云辰的视野里,同时,两只毛绒绒的青色大耳朵,在草丛中支楞起来,似乎在用听觉判断方位。 "小毛团……!",伍云辰脱口而出的同时,那个青色小毛团身体一滞,然后欢快地向栀子花丛跑了过来。 栖霞听到了云辰骤然喊出的熟悉名字,睁开了因为害怕而一直紧闭的双眼,正好看到了迎面跑来的青色大耳朵。 “小青狗……!”,栖霞惊喜地喊道。 青黑色的小毛团听到了唤声,跑得更快了,转眼就来到两人身前。 快乐的栖霞一把就将小青狗抱在怀中,伍云辰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两人早已把刚才的害怕丢在九霄云外。 两人轮番抱着小青狗,又是摸又是亲,快活的空气很快洒满了树林。 正当姐弟俩与爱宠亲密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不远处的树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来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袭青色的装束,青色的束发丝巾,上身是青色素净的短衫,下身一件淡青色齐踝长裙上,素雅别致地绣着两三朵五瓣梅花。 她气质雍容,容颜清秀,微眯着的双眼,透出些许桀骜的神光。 那小青狗看到来人,急忙从栖霞的怀里挣脱出来,欢脱地跑到那妇人身边,用身子蹭着妇人的裙角。 那妇人低头看了一眼,在她裙边欢腾跳跃的小青狗,先是微微一笑,眉眼间充满浓浓的慈爱之情。 蓦然间,妇人把笑一收,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她冲着身下承欢的小青狗,厉声说道:“你怎么又是这个样子?”,说完一脚踢向小青狗的屁股。 这一幕出乎姐弟俩的意料,在伍云辰和伍栖霞一时愣怔地注视下,小青狗突然身子腾空,用一个诡异的角度躲开了这一脚。 栖霞先反应过来,正想上前质问那妇人,这么可爱的宠物精灵犬,就不能好好待它么?怎么还狠心踢它! 伍云辰觉得这事情不寻常,一把拉住了怒气上头的姐姐。 “还敢躲?”,青衣妇人一声斥喝,衣衫一抖,身形顿时快似鬼魅,如旋风一般,围着小青狗团团旋转。 此刻,已经看不清旋风中妇人的样子,只听得噗噗噗、啪啪啪、啊啊啊,腿脚连踢声,拳头触体声,惨叫连连声,响做一团。 惨叫声中,断断续续传来一个男童的求饶声: “哎呦……啊……别打了,……哎呦……我的娘……哎呦……我不敢了……”。 男童的声音稚嫩得很,虽然带着哭腔和惨叫,但声音却极为好听! 哪来的小男孩儿? 伍云辰和伍栖霞的脑海里,几乎同时都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两人努力睁大眼睛,仍然没有能从那团旋风一样的身影中,看到任何有价值的情况。 只是,随着男童的求饶声出现,击打重物的巨大声响迅速变缓、变轻、消失了,求饶声也再没发出来。 少顷,半空中,青色的旋风人影停歇了下来。 从旋风中走出来青衣妇人,她之前的怒容早已烟消云散,恢复了温婉贤淑的样子。 她略略整理一下因打斗而零乱的衣衫,抬头看向伍云辰,目光中有些审视,有些迟疑,更多的是热切。 她仪态端庄地缓步向云辰走来。 伍云辰疑惑且慎重地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疑惑归疑惑,云辰还是放慢脚步,迎向青衣妇人。 只是不知,这神秘来客为何用这种眼神看他? “哇……老娘……你可把我打惨了”,男童的声音自青衣夫人背后传来。 一个身着青色小褂,黑色短裤的小娃娃,从那夫人背后探出头来。 那顽童向伍云辰眨了眨眼睛,又扮了个鬼脸,然后纵身一跃,嗖的一声,腾起到半空中,足有两人多高。 空中停留的时间极短,又是嗵的一声,小男孩落在伍栖霞身前不远的地方,就像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砸在地面上一样,震得伍栖霞心惊肉跳。 没等栖霞回过神,小童自来熟地开口了。 “小姐姐……小姐姐……,你看我刚才帅不帅?” 栖霞还在发呆,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小男孩。 “哎……小姐姐……你是被我帅呆了么?”,小男孩走到栖霞面前,用一对乌黑的大眼睛与伍栖霞四目相对。 “唔……”,栖霞终于长长呼了一口气出去,停转的脑子又恢复正常。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