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藩驻皂盖,北渚凌清河。
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云山已发兴,玉佩仍当歌。
修竹不受署,交流空涌波。
蕴真惬所遇,落日将如何。
贵贱俱物役,从公难重过。
“诗中第一句叙述李邕驻临济南,设宴历下亭,第二句说明了历下亭古老历史。当时方位以西为右,以东为左,济南在大海之西,故曰海右。因济南有过鲍叔牙、邹衍、伏生、房玄龄等大批历史名人,又因当时在场的有济南士绅蹇处士等人,因此称赞名士多。而接下来诗句描述的是亭内外景物和宴饮的情趣,以及对日落将席散,盛情难在的感慨。李杜宴饮赋诗历下亭使这海右古亭从此声名远扬,而‘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一联,千百年来更成了咏叹济南的名句。”
乾隆听纪晓岚一气呵成,也不由赞叹:“纪昀当真是学识渊博,记忆力过人,诸位爱卿要多多学习。”当下叫随行画师画下此中风景,回去后再慢慢揣摩。
当年这话乾隆爷曾夸赞过和珅,但和珅后来所学围绕着实用的方向,特别是皇上喜好的方向,哪有纪晓岚庞杂。跟纪晓岚相比,和珅的学识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心中虽为叹服,但自有一番挥之不去的愤懑。
第十九章 逞机智国泰待时 炫奢华征瑞失言
先前国泰接到和珅的密信,心中颇为疑惑:乾隆之前下江南,从未在泗阳县歇宿,建一座行宫造价不菲,还不知道皇上停不停留呢,又想,既然和珅如此叮嘱,他必然有办法让皇上在此停下圣驾。自己一介县令,有机会亲近皇上,好好表现一番,让皇上有个印象,自然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信和珅,必有升,国泰不再犹疑,当下以皇上旨意建行宫之名,四处筹措银两,又搜寻最好的工匠,悉心研究和珅信中的园林风格、景物以及处身其中的感受,速速行动起来。
祭拜孔庙之后,乾隆圣驾继续往南。正经过一片树林间,隐约听见溪水声,这是北方少见的清幽景象,乾隆顿感清新,道:“此处别有韵味,真当停下来听一听水声。”和珅在圣驾旁边伺候,道:“皇上不必着急,这是泗阳县境,奴才记得当有一座行宫。”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就见前方出现一座优雅别致的院落,早有人在门前迎候。
乾隆
藏书网下舆,国泰早已磕头跪安,内心激动不已。和珅看准时机,连忙向乾隆道:“这是泗阳县令国泰闻得万岁爷南巡,特地建的一座行宫,皇上可在此小歇。”国泰也道:“卑职能力有限,建造不甚奢华,只能是别致清幽些,还望皇上能移步看一看。”
乾隆道:“朕南巡以体察国事为目的,行宫素朴最好,国泰甚合朕的意思。”
国泰得此赞扬,浑身抖动,不能自已。
当下茶毕,引皇上游览园林。这个园林是花了心思的,风格别出心裁,借助原有的溪水,因势利导修成亭台,溪水在亭榭间流过,鱼儿畅游其间,曲折纵横,清幽可人。确实,豪华的园林乾隆见多了,此处譬如世外桃源,别有一番新意。乾隆兴致一来,对着此景诗兴大发,吟诗一首。又叫众人作诗酬唱。此情此景,国泰事先早有准备,做的诗十分妥帖,又符合乾隆的口味,乾隆夸赞道:“想不到一个县令,也有这等才能,我华夏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趁着间隙,和珅悄悄对国泰道:“皇上以爱才闻名,但为臣亦不可炫才,抢了皇上的风头。皇上此行意在考察民情,你更要注重实务对答。”国泰何等聪明,已知和珅是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忙悄声道:“大人放心,全在我肚子里。”
游览完毕,乾隆按照惯例,还要问此地的民生状况。国泰道:“我到泗阳县之前,此地有两大灾害,一是洪涝,二是恶霸,百姓对此两害叫苦不迭。”
这话题引起乾隆的兴趣,问道:“你何以应对?”
“洪涝之灾自古有之,卑职查遍史书,防洪有二法,一是疏,二是堵,但最好的办法是疏堵并用,卑职倾全县之力,加高加固堤坝,清理重要的淤积之处,将水疏通到最大的河段,这一两年来,水患大大减少。像之前因水灾而背井离乡者,已然绝迹。另若有水患之年,百姓赋税减免,也是使其安居乐业。今年圣上从此地经过,税收免除,百姓已经大呼圣上英明了。”
皇上南巡,经过之处,因为动用了当年财政,所以当年的赋税是可以免除的,这是惯例。
民生方面,乾隆对南方治水患最为看重,听了国泰陈述,拍案道:“疏堵结合,真是好办法,大禹治水就是这么来着,当让其他地方官员效行。另外一害,你又如何应对?”
“当地有一个恶霸,结成团伙,敲诈百姓,原来不但百姓敢怒不敢言,而且官府也是怕他的。我到任了,非常奇怪,当官乃是为民做主,哪里能畏惧恶霸!查访之下,原来是此恶霸有亲戚在朝中当官,所以当地官员也不敢拿他如何。我查清了此官的渊源,当即拿下恶霸,并且声明,你那靠山在朝中为何官,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倘若他为私而动用公器,我已写好奏折,必定也能递到朝中,当今皇上英明,必能让做恶者罪有应得!那恶霸也是欺软怕硬,当下不敢放肆,再不敢欺市扰民!”
乾隆听了,赞许道:“国泰官虽小,但处事有理有节,不输大臣呀。”
和珅知道乾隆喜欢在南巡期间随时处理政务,以堵住“南巡之名,游览之实”的非议,当然,也喜欢以升官来回报当地官员的费心接待,便在一旁附和道:“就是,以国泰的能耐,当个县令真有点大材小用呀。”
乾隆微笑着点了点。国泰的心在狂跳,但乾隆并没有下文。
晚间,和珅伺候乾隆就寝后,松了一口气出来,国泰已在门外等候。两人在行宫西厢房摆开了小席,再次宴饮。国泰给和珅敬了满满一杯,道:“全仗大人安排,我得以与圣上举杯共谈,和大人是我的福星呀。”
和珅哈哈大笑,道:“国泰呀,你今天的表现出乎我意料,真令我高兴,这是自南巡以来最令我开心的一天。”
国泰奇道:“卑职不过做
了应该做的事,何以令大人如此开怀?”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和珅哈哈大笑,“今天你把纪晓岚治了一道,真是大快人心呀,也为我出了口气,国泰,我真是没有看错你。”
“噢,此话怎讲?”
“哎,你知道,皇上一出来,心情高兴,最喜欢吟诗作赋,词臣之中,就数纪晓岚才思最为敏捷。所以,不论是到各处巡游,还是到木兰围猎,纪晓岚一时之间总是无敌手,最为得宠。此人喜欢恃才鄙薄他人,这一路下来,不把众人放在眼里。今天,你总算让他见识到山外有山了。”和珅一想到纪晓岚被国泰的敏捷震惊的样子,心里自然畅快无比。
国泰这才知道,他在不经意之间,帮和珅出了口气。不过国泰更想知道的是,皇上对自己的表现满意与否,问道:“不知皇上今天可否惬意,下官做得够不够?”
和珅夹了一块里脊肉,边嚼边道:“皇上可否惬意,可得仔细体察,第一,皇上到此后吟弄诗词,自然是十分畅快,如若他心中不快,决意不会要众人作诗的;其次,皇上听你陈述民情之后,面带微笑,还有点头赞许,丝毫没有不快之色;第三,皇上今天入睡,十分自然,心中无一丝忧虑。就这三点,依我看来,皇上绝无不快之理。”
国泰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举杯道:“满意就好,满意就好,其他全仰仗和大人。”
和珅道:“你的事我自然费心,不过这种事绝对不敢打包票,也要看你的造化。”
“对,和大人已经尽力,还是看我的造化!”国泰附和道。
“皇上与我心意颇为相通,当我在皇上面前为你荐言时,知道皇上为何不说话吗?”和珅得意地问道。
“这个……确实不知。”
“他不想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和珅意味深长道。
“那皇上到底在不在意您的荐言呢?”国泰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问我,我问天。”和珅作神秘状,“我能帮你的,就到这一步了,凡事不可强求,时机一到,自然分晓。”
当夜,国泰在床上苦思何为“时机”,他不知道自己的时机在何时?
出了山东之后,主要沿着水路到江浙。龙舟有千余艘之多,彩旗飘扬,人马浩荡,张灯结彩,一路南行,百姓翘首观望,其繁华盛大,难得一见。此中情景,极合乾隆的好大喜功,乾隆在舟中与群臣酬唱诗词,不胜欣喜。
扬州是江南的繁华名都,每次乾隆南巡的必经之地。来后诗兴大发,到处题匾,扬州的慧因寺、倚虹园、致清楼、怡情堂、清净寺等名胜,乾隆必留足迹,也都留下乾隆的御笔牌匾。这种南巡重中之重的城市,和珅不敢怠慢,早已致书信令当地官员尽心布置。乾隆进入扬州城,只见大街小巷,全都铺上锦毯,两边挂上丝绸,使得小城的奢华堪称一绝,置身其中,如在画中。街巷之中繁华映目,美不胜收,由于富商极多,各种消费都奢靡至极,在别的城市富庶之家兴建的宅院,此地都变成私家园林。富人的闲情雅致使得戏院林立,戏曲艺术精益求精,因而又盛产扬州美女,驰名海内。街上青楼装饰奢华,乃各方客人的销金窟,艺妓的培养成为专门的行业;青楼衍生出香粉业,各种香粉的老字号林立,秘方千古流传;又为钻研口腹之欲,出现了淮扬菜以及名厨;市井之间,大量茶馆和浴室、小吃也让人流连忘返;茶客们听乾隆下江南的典故,吃着三丁包、蟹黄包,脚一伸,修脚的师傅为客人拨弄脚下乾坤。满城繁荣气象,乾隆穿行其中,自然与京城有不同的气象,叹道:“江南繁华,若不是身临其境,难悟‘繁华’二字。”
乾隆住的高景寺行宫,更是修葺一新,亭台楼阁,油光可鉴,江南工匠的细腻精美,在走廊窗棂中活灵活现。而一石一草之间,更见独具匠心。乾隆入了行宫,身后随着和珅,督抚以下官员全都跪拜迎接。和珅自然也威风凛凛,享受到非比寻常的地位,心中不亦乐乎。乾隆道:“都起来了。”官员才敢起身,尾随其后。
宫中赫然可见两个新挖的人工湖,湖中曲折亭台自不必说,而湖心两块数米高的太湖石,更是神工造化,如观音抱子,云头林立。乾隆观叹之余,道:“行宫如此华美,是不是过于奢靡,朕可不想落个铺张的口实。”
主管兴建行宫的两淮盐政征瑞刚刚从地上起来,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赞许,反而引起圣上的担忧,不由一阵慌张,看向在乾隆身边的和珅。和珅在乾隆身边多年,知道乾隆的秉性,并不慌张,笑道:“皇上不必担忧,这行宫的修葺费用,既不用内务府的钱,也不用国税,而是两淮盐商们孝敬皇上,自发捐建的,不动老百姓一丝一毫。”征瑞听出和珅的口风,赶忙附和道:“皇上,扬州盐商均为大富之人,捐这点钱修建行宫不算什么大事,此地百姓奢华场面见多了,绝对不会有铺张之嫌。”
乾隆其实见这样的排场,心里是极喜欢的,只不过因为反对南巡的声音甚大,所以处处谨慎,不给人口实,当下顺水推舟道:“这样就好,朕就无可厚非了。”
征瑞见皇上的情绪不错,松了一口气,朝和珅递了一个眼色。和珅故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意思是不必慌张,没什么事,就按照原来的计划排场进行。
只一个小小动作,征瑞便心领神会。原来他与和珅,其实打过多次交道,暗中常有交易,是故心有灵犀。征瑞原来只是一个道台,常州知府胡观澜勾结征瑞的管家高柏林,向百姓派捐修江阴的广福寺。百姓群起告之,江苏巡抚上疏,胡观澜、高柏林被罢官,征瑞也因为过失罪被革职。征瑞眼看在地方上再无势力,转而求助朝中官员。为了重获得起用,他不惜血本,送了十万两银子给当时在军机处的和珅。和珅见此巨款,无法拒绝,施了一计,让征瑞暗示当地士绅列其政绩上报,要求被重用。和珅借此在乾隆面前为他说了话,把两淮盐政的差使落在他的头上。自古盐、铁为官府专卖,其中有惊人的利润,而盐政自然是个肥缺,扬州是全国最大的食盐集散地,收益巨大。征瑞当了盐政后,每年给和珅进献十万两银子。和珅收这一笔款,几乎没有风险。因此这次南巡的扬州行宫一事,自然是征瑞一并包揽——征瑞要按照和珅的意思,让和珅满意,而和珅就是要让皇上满意,各方均不敢怠慢。
游玩完毕,进入宴席,扬州人注重吃,极尽奢华,不可名状。扬州菜虽然美味、得体,但是为了皇上的口味,还是精选了满汉全席的食材,有所谓山、海、禽、草“四八珍”。“山八珍”指驼峰、熊掌、猩唇、猴脑、象鼻、豹胎、犀尾、鹿筋;“海八珍”指燕窝、鱼翅、大乌参、鱼肚、鱼骨、鲍鱼、海豹、狗鱼(大鲵);“禽八珍”指红燕、飞龙、鹌鹑、天鹅、鹧鸪、彩雀、斑鸠、红头鹰;“草八珍”指猴头、银耳、竹荪、驴窝蕈、羊肚蕈、花菇、黄花菜、云香信。
宴会开始,器皿金碧辉煌,配以美人相伴,丝竹相闻,让人过目不忘。由于每一道皇上吃过的菜,南巡之后,身价会倍增,因此名厨极其讲究,很多食材也并非寻常菜馆就能做到的。上桌时,征瑞将主要菜品一一介绍,以显尊重,哪知乾隆听了,却沉默不语。征瑞怕自己又触动了皇上的哪根筋,便停了下来,看着和珅。群臣之中,只有和珅最能洞悉圣意,不过此时和珅也拿不准,是皇上觉得宴席过于奢靡,还是另有所思,便凝望乾隆,指着菜品道:“圣上请……”
乾隆突然叹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此言不虚呀。”说罢拿起筷子夹食。和珅、征瑞等这才舒了一口气,方知乾隆已经不再为铺张口实所扰,游玩了一日,已经沉浸在扬州的浮华气象之中了。乾隆能屡次下江南,念念不忘的就是江南细腻的奢华,而每次必在扬州停留多日,则是因扬州乃江南城市之翘楚。
和珅已明圣意,道:“扬州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繁华之都,若不华贵,倒显不出我大清盛世的国富民康。”
乾隆这才微笑点头,道:“和爱卿所言正是。众位爱卿,可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出处在何处?”
纪晓岚乃是活辞典,当下不假思索道:“此句最早出自南朝宋人殷芸的《小说》一文: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欲兼三者。”
和珅此刻也不示弱,道:“奴才倒是听过另一个传说,说是四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在路上救了一个老人家,那老人家原来是神仙变的,意在考验书生的善心,当下答应书生每人实现一个愿望。第一个书生缺钱,于是说愿为富翁,腰缠万贯;第二个书生道,愿为扬州刺史,让众人仰慕;第三个书生道,愿为神仙,骑鹤行云。第四个思索一下,说了一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三个书生均指责第四个太贪婪。神仙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是给你身上绑十万贯,弄只鹤给你,把你放在扬州城上空;第二,你先去赶考,保你考上大官,而后挣个十万贯,最后再跟我进山修仙。书生觉得第一种不甚安全,忍痛选择了后者。后来呢,第一个书生当了富翁,挥霍无度,结果沦为乞丐;第二个书生当了刺史滥用职权,被免了官,发配边疆,第三个书生有了排山倒海的神力,却不知节制,走火入魔,躲进深山成了妖精;第四个书生如神仙所指引,考中进士而当官,而后经商挣钱,而后进山修仙,最后腰缠十万贯,骑着老鹤降临扬州上空,万人空巷,观者如潮。此刻他终于悟透名利皆为浮云,有的只是万千经历的愉悦。”
乾隆听罢,赞许道:“这个说法值得推敲,人世万般经历,最后能留下愉悦,乃是正道。”
众人皆附和,道:“皇上点明的,确是正道。”
乾隆话锋一转,道:“可如今,嘴里说骑鹤下扬州的,大概都不知愉悦的正理,只知道扬州乃繁华之地,腰缠万贯来销金吧?”
征瑞道:“皇上所言正是,扬州乃销金之地,唐代诗人贾岛有一首诗:‘闻说到扬州,吹箫有旧游。人来多不见,莫非上迷楼?’说的正是皇上的意思。”
乾隆乘兴道:“不知腰缠十万贯的人,能在此间销金几多时辰?”
扬州人以开奢靡风尚之先而闻名,征瑞当即笑道:“这一桌菜就十万两银子,要是销金,腰缠十万贯者也花不了多时。曾有富家子弟,携金而来,在这里纸醉金迷,最后做了乞丐回去的,这销金窟并非虚名。”
皇上与众人哈哈大笑。征瑞能引得皇上开心,颇为得意,去看和珅,却见和珅脸色僵硬,并没有笑出声来,只是陪着皇上的表情故作笑意。在给皇上敬酒之后,征瑞给和珅敬酒,和珅已经不像原来那般亲切,似乎与征瑞一下子疏远了,只是举杯跟自己草草应付一下。征瑞心中疑惑不已: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或是抢了和珅的风头?
因为征瑞接待有功,乾隆当场赐他顶戴花翎。宴毕,征瑞心中不安,走近和珅问道:“和大人莫非有什么心事?”
和珅道:“皇上让我掌管内务府,自然是有心事。”
征瑞道:“下臣可以分忧的地方,和大人尽管说。”
和珅道:“当然,此事只有你能解决,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到我房中细说。”
当下伺候皇上完毕,二人来到和珅房间,清茶伺候。征瑞心中惴惴不安,老感觉和珅话里有话,便谨慎问道:“和大人忧心何事?”
和珅抿了一口茶,道:“你可记得两淮盐引案?”
征瑞心中一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心中却想:和珅想借陈年案件做什么文章?
两淮盐引案是一桩轰动江南的大案,引发于乾隆三十三年,已是过往之事,但涉案银两却到今天还没有完结,盐政只要一听见朝廷有人提到这个话题,无不头疼。
两淮盐引案,得从乾隆十三年说起,时任两淮盐政的官员名叫吉庆。有一天,吉庆接到江南大盐商江春的一张请柬,苏州几个大盐商聚会,要请盐政出去坐坐。每当接到这样的大红请柬,吉庆便会暗暗高兴,其中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参加这种聚会是要发红包的。事情的经过果然如其所料,除了饮酒听曲歌妓陪伴外,江春还从桌子底下悄悄递过来一个红包,趁没人的当口打开一看,内装银票五万两。
江春是大盐商,行贿的目的不是为了小利,而是代表盐商们要求朝廷增加每年的盐引发放数量,请求盐政官吉庆代为向皇帝奏请。对于吉庆来说,是桩顺手牵羊的买卖,向朝廷申请增加配额本是他分内的工作,何况有五万两银票垫底,他更要写好这份奏折。
吉庆的奏折送到户部,乾隆皇帝很快有了批复:同意在不增加当年盐引的前提下,下一年度的配额可提前使用,同时要求盐商对提前使用的盐引向政府另外支付一笔“预提盐引息银”。皇帝的批复虽说打了折扣,但还是松开了一个口子,大盐商江春等人无不满意,又给吉庆送了个五万两银票的红包,既是表示感谢,又是一桩新的交易:请吉庆担保,盐商们预先交纳部分盐引息银,余下的做欠交处理——实际上是想等将来找机会赖账。盐政官吉庆收了人家的大红包,没有不帮忙办事的道理,于是盐商每年拖欠息银,受贿的盐官出面在官场上应付,各得其报,双方都
得到了好处。
拖欠的息银越来越多,没有关系,把债务留给下一任盐政。吉庆带了这个头,这套心照不宣的行规就在盐业圈中流传下来。继任的两淮盐政普福、高恒等,每年都能收到肥得流油的大红包,收受贿赂均达十万两银票以上。
到了乾隆三十三年,继任的盐政官员名叫尤世拔。此人上任之初,江南盐商们照例来给他送红包,却意外地遭到了拒绝。并不是尤世拔不爱白花花的银子,实际上此时江南拖欠的盐引款已是天文数字,如果再糊弄朝廷,搞不好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事。反复权衡利弊,尤世拔当即决定,这个内装银票的红包不能要,不仅不能要,既然不要了,就必须把这事捅出来,才能不连累自己,于是义不容辞地向皇帝举报了其中的猫腻。朝廷根据尤世拔的举报,派出了时任江苏巡抚的彰宝负责查处此案,经过长达四个多月的审计,对统辖苏、皖、赣、湘、鄂、豫六省的两淮盐政二十年的财务收支兜底清理,结果竟查出了欠朝廷息银一千多万两、涉及官员数十人的惊天大案。
涉案人员遭到严惩,欠下的盐引息银还是要偿还的,从乾隆三十三年案发到四十五年,历任的盐政以种种借口,还是只偿还了六百多万,还欠内务府五百多万。
和珅见征瑞张大口说不出话,便似笑非笑道:“盐政欠朝廷的一千多万两银子,还了多少你也知道。这件事数目巨大,我是很难帮你减免的,若是皇上问起这件事,必然会勃然大怒,到时候我想保你恐怕也难了。”
征瑞的官位是和珅争取来的,若和珅变脸,他的官帽随时都能丢掉。对于和珅为何今天突然提起偿还息银一事,征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不敢辩驳,只好唯唯诺诺低头道:“小的这就回去筹措,尽量还上,请大人放心。”在他没有明白和珅用意的情况下,不敢多说话,只好退一步回去斟酌应对之法。
征瑞回到府上,觉得此事蹊跷,想来想去,想起一个人来,忙叫家人去连夜请来。
此人叫汪如龙。
汪如龙是当地的一个大盐商,在征瑞走马上任之初,便登门拜访结识。征瑞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不知从何下手。汪如龙向他献了许多良策,如何收税纳捐,如何追查走私漏税,深得征瑞赏识,成为至交,无话不谈。这一次乾隆南巡,又是汪如龙亲自敦促大小盐商捐献钱款,修建行宫,置办器物,使得征瑞不费吹灰之力,就讨得乾隆的欢心。关于这次接待的大局小节,更是汪如龙全局参与,诸多疑问,他是不二的参谋。
汪如龙急急从家中赶来,征瑞便将和珅的态度陈述一遍,道:“前面接待都千般满意,只是这个关口突然叫我还息银的事,不知道其醉翁之意在哪里?”
汪如龙虽是一个商人,却是器宇轩昂,加上一身华服,一派儒雅之风,举止相貌,不输一代名臣。汪如龙听罢,微蹙双眉,沉思道:“是呀,这息银是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前任犯下的事,也不该全算在大人头上,我听说大人与和大人一向交好,本不该发生这种事,不知好到什么地步?”
征瑞叹道:“事已如此,你我兄弟,我也就说了实话吧。和大人那边,我每年是给他十万两银子,照理来说,我与他是一同进退,没有兄弟相煎的道理。照事理来说,前任所欠息银,我能筹措多少是多少,不该他来相逼的。”
汪如龙点了点头,道:“大人刚才说,是今晚和大人突然对你态度不好,今天大人在酒宴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征瑞凭着记忆答道:“皇上问,‘不知腰缠十万贯的人,能在此间销金几多时辰?’我回答,‘这一桌菜就十万两银子,要是销金,腰缠十万贯者也花不了多时了。曾有富家子弟,携金而来,在这里纸醉金迷,最后做了乞丐回去的,这销金窟并非虚名。’说了这些话,就见和大人脸色不好了,这些话,有问题么?”
汪如龙摸着修理齐整一尘不染的黑髯,道:“这一桌菜就十万两银子,而你一年进献给和大人的也是十万两,这个……其实也没有问题。要是有问题,皇上该会不高兴了。我看这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得叫人问问和大人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瞎猜也是无用的。”
征瑞道:“可是,除了我自己,又能叫谁问呢?我去问和大人,他在我面前光提息银,不提他事,让我任上去还五百万两银子,这不是比登天还难么!”
汪如龙见征瑞一脸为难,突然面露坚毅道:“如果大人信得过汪某人的话,汪某人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征瑞道:“你去?你能办理此事我倒是放心。可是你有所不知,和大人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想见他的人恐怕排着长队呢,和大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见一个盐商呢?”
汪如龙道:“当然,和大人是不会轻易见人,但是如果我备足见面礼,以表诚意,大人为我牵线,未必不可能。”
“噢,你准备什么见面礼?”
“金银财宝,和大人肯定见得多了,以我的汗血宝马如何?”
征瑞倒吸一口凉气。原先汪如龙以天价得到一匹紫色宝马,矫健异常,全身上下无一点杂色,快如闪电,骑在上面稳如泰山,极为罕见,汪如龙视为珍宝。征瑞道:“你真的愿将此马送给和大人?”
“若能帮上大人的忙,这些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汪如龙肯定地点头。
征瑞一把抓住汪如龙的手,道:“汪兄义薄云天,兄弟必铭记在心。”
和珅自陪巡江南,也是人生中最风光的日子,他侍立皇上身边,左右皇上的言行圣意,在地方百官眼中,俨然与皇上拥有一样的权势。各种人送礼结交,络绎不绝,和珅自然有自己的标准。江南乃是宝地,自己又不能时时到来,在此地留下可靠人物,亦是自己的为官策略。在扬州次日,刚从行宫寓所起来,用青盐漱牙后出来,吸一吸江南的空气,不知是不是心情愉快的原因,空气也比北京的清甜。他正哼着小曲儿,刚出外头院子,却见征瑞已在外头迎候,当即脸上笑容收起,一脸严肃,不做声响。
征瑞跪到拜安道:“给和大人请安!”
和珅不动声色道:“请起吧,这么早过来,就为了请安?”
征瑞笑着道:“当然不是,是有个朋友仰慕和大人,托在下给和大人送一匹汗血宝马过来,以表敬意。我想和大人手头事儿多,就趁着早上的工夫给您送来看看。”
说罢,征瑞叫马夫把汗血宝马牵过来。和珅是骑射好手,一见这匹马,极为高大,行动矫健,毛色极纯,便知是稀罕之物,喜欢得紧,当下露出一点点微笑,道:“嗯,倒是不错。”征瑞见状大喜,道:“这是一匹公认的好马,大人骑射功夫了得,不如骑上试试脚力。”和珅见了马,心早就痒痒了,顺水推舟道:“嗯,让我试试。”马夫当即卧身地上,和珅踩在马夫身上,上了蹬,骑在上面。那匹马极通人性,走到外边,和珅稍一加力,便射了出去,片刻之间,已经绕了一圈回来,平稳异常。
征瑞见和珅下马,道:“和大人,感觉如何?”
和珅只微微一笑,道:“此马尚可,这是谁要送我的,有事相求吗?”
征瑞本以为和珅会大加赞赏,却见只是“尚可”二字,真怕和珅不认名马,只当成一件小礼物,礼物收了,却不见人,到时候自己连汪如龙都没法交代,便急道:“大人,这是我的密友、江南富商汪如龙敬奉给大人的名马,无事相求,只是久闻大人之名,请求一见。”
和珅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已震惊,不知是何等人物,未见面就以宝马相赠,出手真是大方,又品位十足。即便他不想见和珅,和珅也想见见他了。
“既然如此,那就见见吧。”和珅拍了拍马的脖子,意思是这马他收下了。
“汪兄就在隔壁,大人如不嫌烦,我就叫来一见?”
原来汪如龙已经随征瑞前来,就在隔壁厢房等候。一声传唤,就已经过来,跪倒问安道:“小人拜见和大人,见和大人一面,足以慰平生相识之渴。”
和珅见汪如龙气度不凡,举止儒雅,身上华服玉佩,十分得体,不愧是一出手就是宝马的主儿,倒增添了几分敬重,道:“汪兄请起。征瑞大人说这是一匹名马,不知其珍贵在何处?”
汪如龙礼毕起身,指着马身道:“和大人言重了,不过此马确实来之不易。小人自幼爱马,倒懂得一点相马经,这匹良马马头似兔头,这是好马之标准,也就是马头高昂雄俊,面部要瘦削肉少,古代‘赤兔’即由此得名。具体而言此马耳朵小,耳朵小就表明肝小,肝小的马善于体会主人意图。耳朵紧凑,则反应灵敏。鼻大,表明肺大,肺大的马喘气不促,有利于奔跑。眼大而有光泽,眼大就心大,心大的马勇猛不易受惊;肩部平行倾斜,背腰平直有力弹性好,四蹄像木桩一样稳健结实,便于骑者。此马从远处看好像比较高大,但走近一看则并不算大,显瘦但筋肉之线条分明,口色红而鲜明润泽,颈项的鬃毛浓密柔顺而整齐,而且向前额弯下,这正是千里马之相。中原军中所用战马,多是蒙古马,蒙古马耐劳,不畏寒冷,适应各种地域,但缺点是个头矮,毛色杂,爆发力不强,体力也有限。而这匹马一看体形就知来自异域,乃是大宛汗血宝马。这种异域良马的珍贵在于它极为稀少,有千金而难买。小人卖弄了,和大人见谅!”
和珅心中暗暗叹道,这个商人不一般,难怪征瑞如此看重,替他引见,当下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汪兄如此割爱,和某真不敢接受呀。”
“大人言重了。此马若能得到大人垂爱,骑上它到木兰围场陪皇上围猎,既是小人的荣幸,也是宝马的荣幸。此时无暇多谈,只求大人收下,小人有一请求,邀大人抽闲在寒舍小坐,不知大人肯赏光?”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至于我去拜访的时间,由征瑞大人安排就是。”和珅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
汪如龙一出手如此大方,已让和珅刮目相看。而一番相马经,更是将汪如龙与其他商人区别开来。和珅隐隐觉得,此人与自己,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必然有不同的渊源。就如初次见了国泰一样,他看到国泰拙中藏精,觉得国泰与自己必然有缘。
第二十章 汪如龙苦心攀高枝 郭大昌秉性避和珅
和珅坐在一台大轿中,北门城外的“城闉清梵”,到蜀冈平山堂坞,“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几无一寸隙地。其时扬州作为园林之都,从城东三里上方山禅智寺的“竹西芳径”起,沿着漕河向西延伸到蜀冈中峰大明寺的“西园”,另由大虹桥向南,延伸到城南古渡桥附近的“九峰园”,约有大小园林六十余座。和珅的和邸在京城豪宅中,已经是园林中的翘楚,但与扬州城的成片园林相比,仍是觉得精巧不足,奢华不足,心中对扬州商人又多了一份敬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与大富大贵之人有天然的结交欲望。比如说,像汪如龙这样的人,就像一块吸铁石一样,吸引着自己的兴趣。从小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天赋,在一堆人里面,很快就能分辨出哪个人是领袖,并由然升起一种趋近的好感。现在
藏书网这种天赋发展为,他一下就能感觉哪个人是自己必须要结交的。
这样一路想着,不多时就到了汪家。汪如龙已在门前,叩拜之后迎进。庭园里豁然开朗,廊桥曲折,移步换景,满目绿意红花。院中种植最多的是兰花,各种稀有品种,尽被搜罗,由花匠伺候,四季常开,暗香扑鼻。和珅见状道:“兰花乃是君子之花,可见汪兄的雅趣。”汪如龙忙道:“在下一介布衣,怎比得上和大人风雅,不过是附庸罢了。和大人今天能够抽闲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这些兰花也是黯然失色的。”
和珅听得心里暖洋洋的,顿生了骄豪之气,道:“也是,你们扬州风物好,圣上就多逗留几日,今日总算得圣上恩准>.99lib.,不必相陪,偷闲得出。”
“大人如此厚爱,小人感激不尽。”汪如龙把和珅当成祖宗一样供着,一路躬身引进。扬州富商的风尚追求,概而言之有两个,叫作乌纱帽和绣花鞋,前者指的是与当官的交好,进而让自己家门也出个当官的,这是盐商的政治风尚,后者就是好女色,极尽玩弄之法,这是盐商的生活风尚。汪如龙能把和珅请进家里,这是光宗耀祖的事,也让其他商人倾慕不已,当下商量道:“和大人到家,本该请家班唱戏迎送,
但我想和大人在京城什么样的戏没看过,怕和大人枯燥,咱们就来点和大人没见过、瞧着新鲜的,如何?”
“没见过的,你这倒是吊着我胃口了!”和珅呵呵笑道。
当下被引到院中廊亭里,汪如龙与和珅在观景台前坐定,家人泡上龙井,主客品茗欣赏,只听得司仪叫道:“比赛开始,请众佳丽上台。”
只见水袖飘扬之处,裙裾舞动,一个个佳丽入场,只见背影不见面。和珅心想,不成是叫美人跳舞?这太习以为常了,怎会没见过?却见美人并不舞动,站在一排架子前,用笔蘸碗中墨状汁液,往自己脸上涂抹。和珅越看越奇怪:从来没见女人如此化妆的。
司仪一声令下,美女均停住,转身,只见一个个脸上灰黑斑驳,如鬼似怪,又做各种龇牙咧嘴状,奇丑无比。和珅惊得说不出话,道:“汪兄,这是要干什么?”
汪如龙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扬州流行的选丑比赛,方才她们涂在脸上的是酱油,涂得又难闻又难看,评者选出其中最丑的,乃是花魁,有银子奖励的,大人应该没见过吧?”
和珅谈笑道:“有见过选美的,选丑真是闻所未闻,扬州真乃无奇不有。我倒是有一问,为何会有选丑?”
汪如龙道:“原来有很多选美,但扬州太多美女,选着选着就乏味了,也不知从哪户人家开始提议选丑,每年都有好事者组织,邀请盐商贵人参看,确实比选美要有趣得多,便流传开来。”
“与京城相比,扬州人的趣味奇怪得紧,这又是何种原因?”
“确实如此,扬州富商多,什么东西奢华,就讲究到极致,称之为扬气。选美选腻了,开始选丑;扬州人比有钱,在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体跑到镇江金山的宝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谁家的金箔第一个漂到扬州。大人若多住一段,便不以为奇了。”
那些丑女排着队,把脸对着太阳,一会儿脸上更加斑驳而有臭味,评者且看且闻,选出公认最不堪者。
汪如龙笑道:“这个权且作为开胃菜吧,走,大人,我们喝酒去。”
又引着来到花厅,早有酒菜等候,又有美女环绕,和珅方才见了丑女,现在再看咫尺美女,恍如天仙,这才知道选丑的妙处,当下杯盏交错,美人相陪。
“汪兄虽是个商人,但我看修养极高,学识渊博,想来是读过很多书的。”和珅也见过许多商人,一开口便知道学识修养几斤几两,显然认为汪如龙在这方面属于上乘。
“这个说来话长,若不嫌冒犯的话,我与和大人年轻时的经历颇为相似呀。”
“哦,此话怎讲?”
“我的出身呢,也算是世代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祖父在康熙年间,当过道台,家父在雍乾两朝当过知县,后来他不爱干,便辞官去学习诗书画去了,他的师傅便是郑燮郑板桥,家父乃是郑板桥的得意门生。我自幼bbr>跟家父学习,除了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后来跟所有学子一样,参加乡试科举,考了多年也没有考上,自觉得才华尚可,怎奈时运不济,考得家道中落,家产几乎挥霍干净,无奈只好弃仕从商,有辱门风呀。”
在汪如龙的叹息声中,和珅也想起自己科举落选的往事,不由道:“原来汪兄与我同是科场失意人呀。科举之道,未必是公正之道,我看你的才华能耐,已在某些高官之上,落榜只不过是时运不济而已。”
汪如龙喜欢道:“得到大人如此抬爱,真是比中了榜还高兴。只可惜韶华已逝,往昔不在了,祖上的门庭,算是在如龙手里给辱没了。”
其时,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商人排在最后,对汪如龙来说,虽然赚了大钱,但只能财大气粗,却不能光耀门庭,连轿子都没有资格乘。他一心结交官僚,一方面官商可以互为照应,另一方面可以提升门庭,争些荣光。
和珅对商人并没有一般人那么鄙薄,相反,也许是他对钱财有着超越一般人的嗜好,因此对商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好感。他自己经营当铺、弓箭铺、皮毛铺等各种铺面,也算是一个商人,同僚在暗中颇为鄙薄,但和珅不以为意。
和珅微笑道:“汪兄不必说丧气的话,要光复门庭,现在也为时不晚呀!”
汪如龙听了,两眼放光,略一沉吟,恍然大悟似的,突然一头跪下道:“若和大人能收我为门生,晚生愿肝脑涂地回报大人。”
和珅呵呵笑道:“哎,你真是能见缝插针呀,我是该收你还是不该收你呢?”
汪如龙哀求道:“我与大人当年同是科场失意人,如此缘分,求大人垂怜。”
和珅忙扶起道:“说得好,同是科场失意人,起来吧,也许可以一起共创大业。”
汪如龙狂喜之中,泪水迸射,头叩得砰砰响,道:“谢大人栽培,晚生没齿不忘!”
对汪如龙来说,能被和珅纳入门中,不啻天降大喜。而在和珅看来,汪如龙财大气粗,又颇有学识,在扬州盐商中呼风唤雨,这样的人,培植起来,绝对是可以做大手笔的。
和珅问道:“以你的身份,如今又捐官了吗?”
汪如龙道:“刚花了一万六千两,捐了四品道员,正等着补缺呢。”
历代或明或暗,都有花钱买官的事,但是只有清朝是把捐纳作为朝廷制度下的正常升官途径的,而且当作朝廷的一项重要财源来组织经营。当年康熙征讨准噶尔费用不足,下诏鼓励富户捐纳,因此仅山西一省当年一年内就捐了县丞一万二千人,甘肃半年鼓捣了一万七千人;雍正年间督考国子监,就是考察那些纳过捐,但还没有正式到任正在等缺的候补官们,结果一万多监生里面九千五百余人不及格,甚至接近六成人交白卷,因为八股文是硬功夫,不会就是不会,勉强不得。雍正时期的模范总督田文镜便是捐纳出身。清朝前期进士、同进士出身的“正途”官员是不与纳捐的“异途”官员一起排班站立的,但到了后期就没有这种禁忌了,因为拿钱买官的人太多了,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几乎都是花钱买来的顶戴。
对于汪如龙这样的人来说,钱不是问题,捐官是个捷径,先买个官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关系,有靠山关系就可以找个称心的候补位置走马上任了。和珅问汪如龙捐官的事,就表明有意推汪如龙一把进入官场,汪如龙心知肚明,当即喜出望外。
酒过三巡,和珅与汪如龙谈得入港,道:“你这次叫我来,应当有事相求吧?”汪如龙叫道:“没有没有,就是结识和大人,今日已经完成心愿,不亦乐乎。”
和珅微微一笑道:“那么就是盐政征瑞有事?”
汪如龙眼珠子一转,道:“也没有,我听说盐政大人的官是和大人帮着谋来的,但是征大人在报恩上颇为吝啬,只用一顿菜的银钱就打发了,要是换我,指定要大方得多。”
原来汪如龙听征瑞复述了那天的宴请细节,便已猜中,和珅听得征瑞每年进贡自己的银两也就这一顿饭钱,心中不悦,所以才会用盐引案的息银来为难他。但汪如龙并不告诉征瑞,而是利用征瑞的疑惑来取得见和珅的机会。和珅一见自己的心事被汪如龙探出,更觉得汪如龙将来可以与自己在江南共图利益。和珅道:“征瑞此人,度量不够,盐政这个官,恐怕也当不久了。”
汪如龙当即道:“正是,若是和大人有用得着晚生之处,晚生必然知恩图报。”
和珅微笑道:“呵呵,这种事一步一步来,急不得的。”
汪如龙道:“听说当今圣上在三希堂中喜欢收藏名贵字画,我珍藏一副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想献给皇上,和大人觉得可否?”
乾隆的书房原名温室,后因收藏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珣的《伯远帖》而改名三希堂,之后三希堂收了大量古人的珍稀墨宝,乾隆时不时拿出来赏玩,可见书画是极能打动乾隆的。
和珅两眼放光,道:“有这样的宝贝,皇上当然喜欢,我也愿意代劳呀。”
《鹊华秋色图》是元代书画巨匠赵孟頫回到故乡浙江时为朋友周密所画。周氏虽原籍山东,却生长在赵孟頫的家乡吴兴,从未到过山东。赵氏既为周密述说济南风光之美,也作此图相赠。辽阔的江水沼泽地上,极目远处,地平线上,矗立着两座山,右方双峰突起,尖峭的是“华不注山”,左方圆平顶的是“鹊山”。赵氏笔法灵活,画风苍秀简逸,学董源而又有创新,是画中珍品。
当下两人一起赏画,其乐融融,又密谋许久,直至宴毕。
不日征瑞来打探和珅的口风,汪如龙道:“和大人对你并无不满,他说的事,就是与公说公,不含私意的。”征瑞这才稍稍放心。
到清江浦视察水工,这是和珅在行程中安排的。一方面,彰显皇上重视南方水利,事关漕运大局。另一方面,和珅有自己的小打算,到清江浦要拜访自己的外祖父嘉谟。
嘉谟早年资助和珅,前几次有求必应,后来感觉和珅用钱无度,认为是纨绔子弟,于是中止借款,乃至刘全最后一次来筹钱三百两,用以打点承袭祖上爵位,被嘉谟拒绝。幸好属下郭大昌认为和珅乃上进后生,力劝,嘉谟这才应允,郭大昌也解囊相助。这些经历,和珅一直铭记在心,如今又有下江南之机,怎能不报恩?嘉谟看到和珅日后蒸蒸日上,前程似锦,心中也慨叹好在听了郭大昌的话,否则自己就是造孽了。
和珅入仕之后,嘉谟便与之有书信往来,知道和珅要借皇上南巡之机拜访自己,早早做了准备,当日在厅上听说和珅到了,赶紧出门,只见和珅顶戴蟒袍,面如冠玉,和善之中自有威严,气象极为不凡,当下跪倒叫道:“下官拜见和大人。”
和珅急忙移步,扶起道:“外祖父怎能行此大礼?叫外孙以后如何做人,快起快起。”
嘉谟道:“在官则以职论,岂可乱了上下。”
和珅道:“不管我多么大的官,还不是您亲外孙,人伦比官伦更重要才对。”
待嘉谟起身,和珅赶紧跪下道:“外孙拜见外祖父大人!”
嘉谟恨不得把他从地上捞起,叫道:“场面上不能这样,你还穿着官服呢,皇上见了要治罪的。”
和珅被扶起,笑道:“皇上是最注重孝道的,决意不会怪罪,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只怕要嘉奖我呢。”
当下迎进府中,和珅环顾嘉谟家中,确实富贵,家具器皿,无不讲究。自己年少时就听说外祖父家的奢华之状,羡慕不已。好在如今自己家里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年少的愿望此刻有了回报,不由微微一笑。祖孙坐定,畅谈家常。和珅感谢外祖父对自己在学生时代的资助,嘉谟道:“虽然资助了你些许银两,但也曾怕你无人管教,有时也让你拿得没那么容易,是要你珍惜,希图你早日自力更生。此一番心意,望你悉心明了,不要责怪我就是。”
和珅笑道:“外祖父的苦心,我岂能不知,又怎么会责怪。从前确实有诸多亲戚,对我冷眼相待,如今我也是与他们有来有往,该帮助他们的还是帮助,宁可他人负我,不可我负他人,这是我为人的准则。”
嘉谟叹道:“你这般大度,将来的前程也大得很,这我就放心了。可惜你额娘不在,见不到你这等优渥,可叹哪可叹。”
和珅想起自己生母,不由叹道:“我时常静夜里想起额娘,泪洒枕巾,特别是曾看到皇上与皇太后母子情深,就想起额娘早逝,兄弟俩孤苦无依,幸得外祖父垂爱,才有今日前程。”
谈起旧事,两人一阵伤感。和珅想起一事,忙抹了眼角的泪花,道:“刘全曾说,您属下有一个郭大昌,也曾仗义资助过,这番前来,希望能见见这位义人,聊表恩情。”
嘉谟道:“正是,郭大昌为人正直,有情有义,你该见一见,有恩必报,这是传扬美名的事儿。桂生,你去叫郭大昌过来。”
家人桂生闻言,答应了一声,一溜烟急急跑去。
不多时,桂生回来报道:“郭大昌说重病在身,不能前来。”
嘉谟听了,眉头一皱,吸了一口气奇怪道:“昨儿我还见他生龙活虎的,今儿就重病了?你说说情形。”
桂生道:“我见他也不似重病的样子,也并没有卧床,他只说急症发作,不能出来,等过几日好了再见大人。”
嘉谟道:“哎哟,这郭大昌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来病,这要是错过了见和大人一面,只怕将来他要后悔一辈子的。”
和珅道:“既是有病,不便出来,那我就去看看他。”
嘉谟急忙摆手道:“这怎么行,你贵为军机大臣,亲自去一个平头百姓的家探访,成何体统,不成不成。”
“这倒不妨,他既是我恩人,就不论什么官不官的了。”和珅叫侍从道,“把我的薄礼带上,我去见见郭大恩人。”
嘉谟见阻挡不住,便道:“桂生你先一步去郭大昌家知会一声,做好迎接,那郭大昌性情有些耿直,嘱咐他不可丢了礼数。”
和珅心里也藏着疑惑:郭大昌究竟是什么病,居然说来不了就来不了?这南巡一路下来,多少人求见自己而不得,若是有见着自己的机会,就是腿断脚断也会抬着来的。想来想去,郭大昌这病倒是奇了怪了。
走不多时,轿子落到郭大昌家门。这院子虽不算大,但也齐整,算是富裕人家。侍从叫道:“和大人到。”和珅下轿,却不见郭大昌出门迎接,倒是他的妻子汪氏迎了出来,哆哆嗦嗦地下跪,见和珅的排场,连话都说不出来。
和珅问道:“郭大昌可在?”
汪氏不敢抬头,道:“方才还在,听人报和大人要来,就一转眼工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语气慌张,似乎急得快哭了。
和珅柔声和气道:“你起来吧,方才说是他得了急病,是什么病?”
汪氏道:“也不知道,就说病了,也不知是什么病,现在也不说一声,就跑个没踪影了。他平时性子就怪,行事乖张,我们都不知道,求大人宽恕。”
和珅看这架势,分不清郭大昌搞什么把戏。如果真的是病,该在家里等候才是;可是突然失踪,分明又不是病。所以不论称病还是失踪,都是在躲避自己。自己又不是虎豹豺狼,能吃了他不成?想到此处,心中的奇怪转为愤懑:自己堂堂一个军机大臣,居然在一户平民家中吃了闭门羹。他当下并不表露,只是道:“郭大昌是我恩人,我只是过来报恩道谢,不会怪罪他的。既然他不在,那你传达意思即可,带了些薄礼,请收下。”把一堆东北老参、冰片放下,转身升轿而去。
只片刻,郭家门口已经围了左邻右舍,纷纷道:“刚才来的可是陪皇上下江南的和珅大人?这个郭大昌着了什么道?可惜呀可惜!”有惋惜,有扼腕,还有疑心郭大昌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嘉谟听了此事,也疑惑重重,和珅吃了郭大昌的闭门羹,让嘉谟颇为生气,对和珅道:“改日见了他一定要责罚一顿。”和珅道:“责罚倒是不必了,我倒是好奇他为何不见我,他日可书信告知。皇上在此只停留一日,我要陪他继续巡游浙江去了。”
次日,嘉谟正要差人叫唤郭大昌,郭大昌却自己提着礼物过来了。嘉谟看郭大昌,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病的样子,问道:“昨日你是怎么回事?”
郭大昌道:“昨日病了,还请大人见谅。”
嘉谟怒道:“胡说,若是病了,该在家休养,如何又跑出去了?”
郭大昌道:“大人有所不知,小人确实得了一种病,叫作高官恐惧症,若是见了高官,或者与高官攀上了关系,便会浑身疼痛,吃不下、睡不着,最后枯槁而死。所以,小人一听和珅大人要见,浑身已经疼痛,只有躲避,方可救得自己一命。这和大人的礼物,我也 4e0d." >不敢收了,一收我就关节隐隐作痛。今日听得和大人已过清江浦,这才身体好转,过来归还礼物,请大人转交。另外以前曾经接济过和大人百两银子,也请和大人忘了,否则在下就是隐疾缠身,日后必然短寿。”
嘉谟听了,嘴巴都大起来,道:“世间真有此病?我还闻所未闻。”
郭大昌道:“世间的病,千奇百怪,见怪不怪。都怪小人自己福浅命薄,无缘消受呀。”
郭大昌一向办事牢靠,作风稳健,不会胡说八道,嘉谟听了,半信半疑,却也无话可说,道:“既如此,我跟和大人转告一声就是,世间有这种病,恐怕他也未必能信。”
郭大昌交接完毕,告辞出来。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乾隆下江南的事,又提到军机大臣和珅来拜访外祖父,也成为一大谈资,嘉谟亦成热点。郭大昌走走停停,探听热闹,走了两条街,也没听人说和珅来拜访自己却未遇的事,看来自己分量轻,这点事除了邻居知道,并无人传闻。回到家里,舒了口气,叫汪氏泡杯茶来定定神。汪氏泡了茶过来,问道:“昨日和大人送来的老山参你放哪里去了?我给你炖只小鸡子补补身子,你这把老骨头,整日里水里头钻,不补扛不过寒气了。”郭大昌道:“送还和大人了。”
汪氏叫了起来,道:“你这老不死的,那些老参冰片,至少值几百两银子,你咋要送还呢?昨天和大人来看你,你倒是故意开溜,人家是来报恩的,你如果留在家里,人家兴许还拿更贵重的东西呢,兴许人家还给你一官半职呢,也让我风光风光不是。你脑子到底是不是让驴踢了,左邻右舍哪个不是说你抽风……”
郭大昌喝着茶,思绪似乎在远方,根本无视妻子无止尽的唠叨。在一连串的抱怨中,他渐渐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响起了鼾声。汪氏听见鼾声,大怒,一把手拍在案上,“啪”的一声,叫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这么好的机会放过去,我肠子都悔青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回答我!”
郭大昌睁开眼睛,冷冷道:“你真的想知道?”
汪氏被郭大昌的表情镇住了,疑惑道:“是呀,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听了之后,嘴巴可得给我关紧了。”
“哦,我的嘴巴你还信不过么?”
“当初我资助和珅,是因为看他是个人才,日后必定富贵。谁知道他发达之后,并非是个为民做主的清官,而是靠取媚皇上爬上高位,我已悔不该当初了。这种高官,从朝廷大臣到黎民百姓,多有不屑,别看他如今炙手可热,日后必定罪责难逃。我若和他攀上关系,名声远扬,将来指定受到连累,身败名裂不说,只怕祸及子孙,到时候那才叫肠子悔青了。我们堂堂正正做人,靠手艺吃饭,不求虚名,不求暴利,他走他的道,我走我的桥,这才是正道!我几番设计不与他见面,让人没有口实,这番道理,你可知晓?”
汪氏听了,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好像嘴里含着一个蛋要吐出来。
第二十一章 和珅茶楼听民声 乾隆筹谋固海坝
乾隆在江苏的江宁(南京)、苏州、扬州三个繁华之都,游玩尽兴之后,前往浙江。船到杭州府,在杭州逗留数日,吟赏山水,自不必说。巡游完毕,便到海宁,海宁乃杭州府一小县城,乾隆到来,全城轰动,张灯结彩,譬如过节一般。乾隆一入小城,住陈阁老私宅。
陈阁老,即雍乾两代的相国陈元龙,海宁世家,此时已仙去。陈阁老宅名曰隅园,始建于明代晚期陈元龙曾祖陈与相。陈元龙拜相后,将它改建扩大,并把大门改为竹扉,又增建了“双清草堂”和“筠香馆”,有皇宫内院之气派。宅院分东中西三条轴线,中轴线上有大门、仪门、轿厅、爱日堂、大楼、道士巾、外红槛杆、内红槛杆等,东轴线上有家庙、祠堂、寝楼、筠香馆、廊桥、双清草堂、藏书楼、大厨房、东陪弄等,西轴线上多为家伶戏班住房、库房等。厅前有假山数叠,名木几株,流水一脉,并有曲桥南通“双清草堂”,园虽小而曲桥流水,山石卉木各具,环境幽静典雅,乾隆甚爱此中韵味。
乾隆来到海宁,自有深意,因对和珅道:“和爱卿,明日朕有要事,不如你先去听听坊间的声音。”和珅明白皇上的意思,附会道:“正是,奴才正有此意,地方官员怀揣私意,只报喜不报忧,拣好听的说,未必能听到真心实意。”乾隆点头道:“正是此意!”
趁着皇上休息,和珅便选了一套普通的衣裳,打扮齐整,俨然像个斯文商人,往街市而来。街上行人面露喜色,处处谈论乾隆的事,互相打听乾隆住在何处,明日行程,又问在哪里可以目睹龙颜。也有谈起陪同乾隆的纪晓岚,说他鬼才莫测,各种传说。和珅听了,心中隐隐不快,又仔细倾听,全无关于自己的见闻。
到了路边一竹楼铺面,旗子上写个“茶”字,和珅漫步上去,这里的闲人倒是多,均竹凳竹桌,碗茶伺候。和珅坐下,要了茶,又要了茶点,却见前头一肥头胖面的人大声说道,指手划脚,旁人侧耳倾听。和珅便问边上一客人,道:“这人可是在说书?”客人脸颊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甚是精神,摇摇头道:“不是说书,就是闲扯,他见这么多人听,就当说书说开,哗众取宠罢了。”和珅仔细一听,原来正说到乾隆与陈阁老的传闻。胖头说道:“陈阁老名曰陈世倌,后在康熙年间入朝为官,与雍亲王一家常有往来。这年,恰好雍亲王和陈阁老的两家夫人分别生了孩子,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某日,雍亲王让陈家把孩子抱入王府看看。可是,当送出来时,陈家老少个个目瞪口呆起来,自家的胖小子竟变成了小丫头。陈阁老掂量出此事性命攸关,劝全家忍气吞声算了。那换入王府的胖小子,就是后来的乾隆大帝……”
胖头说到此处,众人“嘘”了一声,惊讶中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气。胖头更加神气:“众位客官也许不信,但你想,这已经是乾隆五次下江南了,四次都住在陈阁老宅园,停驾暂住为什么呀,是看望自己的亲爹亲娘、帷幔祭牌。”
众人小声附和谈论道:“正是,要不然到我们海宁这小地方做甚!”又有人问道:“那个被换出来的公主呢,有着落吗?”
胖子一拍桌子道:“这个问题有水平,有水平呀!这位皇家的金枝玉叶,被陈家抱回江南后,好好抚养,长大后嫁给了大学士蒋廷锡之子蒋溥。这蒋家是常熟的大姓,雍正女儿所住的那栋楼,常熟人就叫作‘公主楼’。不信你们去常熟问一问!”
众人惊叹胖头无所不知。有人不服道:“你怎可知道得那么仔细,有鼻子有眼?莫不是瞎编的?”
胖头急了,撇嘴道:“我近亲在朝廷当官,耳目通灵,我亲眼见过皇上祭拜陈家牌位,你们信不信呢?”
众人又“嘘”了一声,道:“你要有这身家,不混个差使,还有工夫在这儿贫嘴!”
胖头摇头道:“你们不信世上有人就不愿当差,就愿做平头百姓,每日里来这儿喝茶论道的?今儿让你们开眼了,我就是这么一人,不求富贵,只求快活。你们不信我,没有关系,我淡泊名利,不求虚名。有一个问题,陈家有乾隆亲笔题写的两块堂匾,一块是‘爱日堂’,一块是‘春晖堂’,这不是我吹的,就是正儿八经挂着的,你们知道这有什么意思么?”
众人摇头道:“当今圣上喜欢到处题匾,哪有那么多意思?”
胖头轻蔑地撇嘴道:“就知道你们无知,‘爱日’也好,‘春晖’也罢,用的都是唐朝孟郊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一典故。乾隆若不是陈家之子,谈得上报答父母如春晖一般的深恩吗?”
众人一听,又信了,道:“这倒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你还真有点能耐。”
胖头得意地抿了一口茶,哈哈大笑道:“服了吧,哈哈,你们服了吧!”
和珅见身边的山羊胡子不动声色,便问道:“你相信他说的吗?”
山羊胡子眉头一抖,道:“这有的说没法证的东西,胡说八道罢了。”
和珅一听,夸赞道:“既是胡说八道,那康熙爷六下江南只到杭州,当今圣上却四次到海宁,又是什么说法?”
山羊胡子道:“你们外地人不知,海宁人可不能不知,乾隆年间开始海潮北趋,海宁一带潮患告急,皇上过来视察海患而已,祭拜生父生母之说,纯属扯淡。”
“那又怎么解释乾隆要住陈阁老宅,人家可说得有鼻子有眼呀。”
“海宁是小县,哪里有比陈阁老宅更适合做皇上行宫的住宅呢?再说了,皇上来了,也没有听说对陈家子孙有召见。”山羊胡子叹道,“世人爱牵强附会,本是常事。可恨这厮在此哗众取宠,说得活灵活现,一传十十传百,加上你们这些外地人一传,胡说就变成正史了。”山羊胡子边说边摇头,似乎对胖头十分不满。
和珅起先听胖头说道,心想,还好皇上不曾跟自己一起微服出来,要是皇上听此说法,平白无故多了个亲爹,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让胖头坐大牢。而山羊胡子可就实在多了,真是个人才,若皇上在此,一高兴说不准会请他入仕呢。皇上经过海宁,确实只有一件事,关心海患,当初在设计路线时,曾经问乾隆,要不要在海宁另设行宫,皇上坚决说不必了,就住陈阁老家。
“你说得对。”和珅对山羊胡子道,“还有一件事,可以打破谣言。在乾隆六年陈世倌升任内阁大学士不久,就因为起草谕旨出错被革职,乾隆斥责他:‘少才无能,实不称职’。如此一点情面不留,别说是生父,就是普通的前朝老臣也很少受到这样的奚落。”
“噢,你怎知道有这件事?”山羊胡子对和珅肃然起敬。
“我是从京城来的,知道的消息自然多些,而且此事是有史可查的。”和珅道,“你若上前去说道说道,就可以为皇上辟谣了。”
“哎,你有所不知,我上去辟谣也是无人理会的,这茶楼坊间并不需要实情,只需要那些娱人耳目的玩意儿。”山羊胡子道,“乾隆下江南,有多少牵强附会的故事,辟谣辟得过来吗?那开包子铺的,说乾隆吃过这包子,包子就身价百倍,买包子的也愿意挨宰。这些人哪,是没救了,跟他们讲什么真假。”
和珅点了点头,觉得山羊胡子深谙世理,倒是可以和他聊聊,把皇上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于是把自己的茶点推到他面前,道:“你倒是看得真切——来,一块吃,这叫什么糕?”
山羊胡子见是京城来的客人,也生了兴致,道:“这个糕点,可有点来头,你不妨听听,本来名叫眼睛糕,海宁的名小吃,但如今却叫李卫眼睛糕——也是为了提点名气。”
和珅咬了一口,外看色泽白嫩,里面居然是肉馅的,绵软有味,便问道:“何故跟李卫扯上关系?”
山羊胡子点头道:“不过这倒不是牵强附会的胡扯,是真事,雍正朝的大臣李卫奉旨督建盐官海塘,一日,海潮忽急,修建两个多月的海塘,竟然被冲垮了一半以上。李卫心急,派亲信调查。结果亲信回报:筑塘官兵并非不愿筑海
藏书网塘,实在是太费力气了,中午按一般的军粮供应伙食,大家到了下午就没有了力气。李卫后来到了盐官的一家茶馆,老板向他推荐了茶馆特制的眼睛糕。两块眼睛糕下肚,李卫吃得很饱。于是,李卫就在盐官附近招收做眼睛糕的师傅数十名,将‘眼睛糕’改名为‘堰兢糕’,每天送往海塘。大家都明白了李卫的良苦用心,官兵们从此兢兢业业,努力修好了每一段海塘。后人为纪念李卫,把眼睛糕称为‘李卫眼睛糕’。你瞧,只有这实实在在为民做事的,留下的美名,百姓才肯买账——你这位客官,看你面相也是当官的料子,将来若当上官,想留个名什么的,须得记住李卫眼睛糕!”
和珅悦色道:“托你吉言。都说钱塘江潮厉害,这里的海塘到底牢固不牢固?”
山羊胡子摇头道:“历代都是修了又烂掉,烂了又修,如此往复,能不能保住良田,全靠老天爷吧。”
和珅奇道:“修了又烂,烂了又修,原因何在?”
山羊胡子道:“你在京城有所不知,钱塘江的潮水,世所罕见,一天两次,那些木桩竹笼石,哪经得起冲蚀。再者,修塘是个贪钱的差使,哪个负责的不偷工减料点,质量也无法保证。”
和珅问道:“依你的想法,可有可施之计?”
山羊胡子道:“我一介平头百姓,不知怎么建才是百年基业的塘,但只知道,不论建什么塘,如果监管不力,从中克扣,怎么建都白搭。凡是天灾,百姓无话可说,若是人祸,则必怨声载道。”
和珅道:“你这种忧国忧民的人,该去做官才对,怎么有心思在这里喝茶?”
山羊胡子道:“这儿不是皇上到海宁了,听说皇上喜欢微服私访各种茶肆探访民情,我就是想来碰碰运气,兴许能跟皇上聊两句呢。你是从京城来的,可有皇上行程的消息?”
和珅忍住笑,点头道:“这个我倒是有一点可靠消息,明儿皇上要到海堤查看,你去那儿候着,兴许能遇上。”
山羊胡子兴奋道:“这可太好了,听说皇上是老人身童子颜,常吃长生不老药,很有见效,不知可否有此事?”
和珅嘿嘿笑道:“若是有长生不老药,秦始皇恐怕现在还活着——你前头鄙夷人家说牵强附会的事,如今自己怎么也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说法?”
山羊胡子不好意思道:“哎,说别人容易,自己做到却难——谁让咱们没见过皇上呢!”
和珅道:“你倒是个实诚人,时间不早,我这就告辞了。”
山羊胡子道:“那你明天去海堤上看皇上吗?”
和珅道:“一定去,必须去。”
山羊胡子道:“那明儿去喽,您慢走!”
次日,按照预定,乾隆启驾巡查海水堤坝,这是巡视浙江的重中之重。
在海宁县与仁和县之间,是江海的交汇处,这里的钱塘江海塘,每天要承受两次海潮洪峰的冲击,直接威胁背部的平原地区、鱼米粮仓。为什么此处的海潮特别猛烈、世所罕见?
因为钱塘江口平面呈喇叭形,在海宁市附近河底有沙坎隆起,海潮倒灌,受地形收缩影响潮头陡立,便形成雄伟壮丽的“钱塘潮”。
刚开始修筑的海塘是用泥土来堆建的,后来用柴塘,到了元代,开始使用一种独特的筑塘方法——木桩石塘法,以木桩稳固打底,投放石料。乾隆二十五年,浙江水情告急,地方官有的主张修筑石塘,有的主张修筑柴塘,意见不能统一。柴塘用木柴堆砌经不住海浪冲刷,要经常维修。石塘十分紧固,不怕海水冲刷,效果很好,也不用经常维修,但工程浩大,花费银两过多,当时国库不充裕,无力承担。乾隆二十七年,皇帝第三次南巡,到达海宁,在现场查看,如果修建石塘,则要放弃原来的塘坝,后移数十丈重新打桩修筑,权衡之下,下谕旨曰:如果修筑石塘,势必毁掉海边百姓的田地与村庄。修塘本来是为了保护海边百姓的生活,这样反倒先害了他们,所以先行修筑柴塘,试验效果如何,地方官员要保证每年用竹篓装石头加固塘坝。
这一次乾隆再次到达旧地,正遇涨潮时间,潮声隆隆,犹如猛兽伏在水下,一路潜行,砸到礁石之上,化作万千雪花,如万马奔腾,又如群狮怒吼,此起彼伏。乾隆沿着塘坝,下坡观看.,巡抚吴元谋急忙近前护住,道:“皇上,此地潮水变化莫测,不可离水太近。”乾隆道:“不妨,我仔细看看坝底损坏到什么地步。”和珅扶着皇上,见皇上凛然不惧,也附和道:“我看这潮水见了皇上,也知道退后三分,哪敢打过来。”
乾隆看到坝底水流湍急,往复的冲刷使得岸边泥土已经冲走,装石头的篓子早已露出,有的篓子竹条已经断了,石头几欲脱落。正查看间,冷不丁一个潮头涌到岸边,突然后劲十足地爬高,朝乾隆劈头盖脸扑过来。众人在岸上看得清楚,急忙惊叫起来。和珅眼疾脚快,护在乾隆身前,浪头打在他后背上,乾隆只湿了一点。吴元谋忙扶着皇上后退,和珅抢着去扶皇上,脚下却一滑,摔了个跟头,原来湿掉的衣服沾了一身海泥。
吴元谋忙叫侍卫上前扶起和珅,道:“和大人衣服湿了,带和大人到轿子里处理。”
和珅摇摇头,道:“不必,为保护皇上打湿,这是奴才的荣幸。”从地上爬起来,到乾隆身边问道,“皇上可曾受惊?”
乾隆豪迈道:“这点小浪,算得上什么。不过这里的浪头来往莫测,恐怕会伤及行人吧?”
吴元谋不敢隐瞒,道:“此地潮水最为多变,难以预料,特别是大潮之时,往往有百姓被卷入水中。各处均有提示,往往防不胜防,唯有加高加固,才能防患未然。”
乾隆回身上塘顶,众人围将过来,乾隆叹道:“朕看柴塘被冲刷得支离破碎,这样下去塘坝塌陷会更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众爱卿有何良策?”
吴元谋道:“柴塘每年都要填石,遇到大潮大水的年份,又要大修;石塘最为稳固,可以维持数百年基业,但耗资巨大,请皇上定夺。”
乾隆好奇道:“若筑石塘,怎么个筑法,能维持百年?”
吴元谋道:“浙江水利佥事黄光升开创鱼鳞石塘法,皇上若问具体筑法,可请黄佥事答疑。”
早在一旁候着的黄光升被叫过来,磕头答道:“小人的鱼鳞石塘筑法,乃是改进明代王玺所创的纵横叠砌之法,曾在某处试验,数年过去,完好无损。该法全部用齐整的方形条石,呈‘丁’字形,自下而上顺次叠砌。每块条石之间用最具黏性的糯稻米打浆、灌砌,避免水流冲刷、掏挖塘身,再用铁锔扣榫;石塘顶部使用铁锭扣锁,防止松脱;塘身后加帮土墩护塘。这样做成的塘坝,从侧面看层次排列如同鱼鳞,整齐坚固,称为鱼鳞石塘。”
乾隆喜道:“此法甚好,不知造价几何?”
黄光升道:“造价昂贵,小人仔细算过,每筑一丈长,需八千两银子。”
乾隆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几十里的堤,造价确实不菲。和爱卿,昨日朕叫你出去探听民意了,以为如何?”
和珅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观察着乾隆的一举一动,忍住哆嗦道:“奴才昨日私访民间,百姓深受水患灾害,确实希望能建石塘,以保永固。况且此塘坝崩溃,则太湖平原千里良田受灾,此乃国家的粮仓,事关重大。臣以为,修建石塘,很有必要。”
乾隆问道:“造价如此之高,户部可有办法解决?”
和珅见皇上跃跃欲试,已知道此刻不能退却,道:“奴才兼任户部侍郎,有责任为此筹款,为皇上分忧,为黎明造福。此塘坝将惠泽千秋万代,世人将其与长城、大运河并称天下三大工程,必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造完成。奴才当想尽办法,一年不成就三年,三年不成就五年,让鱼鳞石塘一步步得以实现,让太湖百姓高枕无忧!”
和珅之所以敢把这事应承下来,其一是皇上已经有意把多年踌躇未决的工程做一了断,自己作为皇上得力的财政主管,不能不替皇上分忧;其二,这种惠民工程,自己在这里拍板,将来名字也会刻在功劳簿上,美名传万代,机不可失;其三,以自己管理内务府的经验,为户部动动脑子,户部增加收入大有可能,这一点和珅颇为自信。
乾隆见和珅拍胸脯了,也颇为自信,笑道:“和爱卿真是我朝的大财神呀,既然和爱卿答应筹款,这事就成了一半了。朕谕旨,即日起,开始修筑鱼鳞石塘!”
众人欢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指着潮水道:“有我鱼鳞石塘,谅你再也不能放肆。”
和珅奏道:“奴才昨日还听得百姓担忧,此大工程,若是层层克扣,偷工减料,乃是常事,如何能保证质量?我希望户部的一分一两银子,都能用在刀刃上。”
和珅绝不能容许户部的银子被地方官以工程的名义装到兜里去,于公于私,他都无法容忍。
乾隆道:“嗯,和爱卿是廉洁典范,自然容不得这种事。黄佥事,如何能保证鱼鳞石塘的质量?”
黄光升道:“启禀皇上,若是偷工减料的鱼鳞石塘,十年之内必出问题,若是严格按照程序而建,可保十年至百年无恙。如十年之后残损,必是天灾而非人祸。皇上可依照此理定责。”
乾隆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则以十年为保固期,在保固期内,海塘如有损坏,承修官员必须赔修,即使官员本人去世,也须由家属赔修。若建筑其间发现贪赃枉法者,必斩。此乃千秋大业,臣民须齐心合力,吴爱卿,可将朕方才的话列入保护塘堤制度中去!”
吴巡抚道:“是。”
当天,乾隆即亲自打桩,臣民深受震动,鱼鳞石塘正式开工。正因为有乾隆如此重视与问责监督,鱼鳞石塘日后建成,每日遭受潮水冲刷,数百年后依然屹立,被称为“捍海长城”,这是后话。
从浙江回来,船到江苏镇江,乾隆心中高兴,群臣陪同游金山的江天寺。登上山顶,极目远眺,乾隆心旷神怡,诗兴大发,道:“诸位爱卿,今日美景,可联句为乐。”
乾隆喜欢诗词同乐,在一旁的和珅早知乾隆心痒了,便道:“皇上才学过人,给大家开个头吧。”乾隆以才学自居,欣然同意,远望长江景色,悠悠吟道:“长江好似砚池波。”众人喝彩,和珅恭维道:“皇上胸怀宽广,以长江为砚池,既是写实,又有文采,不愧是帝王气象的句子。”
乾隆呵呵笑道:“哪位爱卿联句为诗?”纪晓岚在一边,自然非他莫属,续道:“举起焦山当墨磨。”不远处的焦山也是闻名风景,碧波环绕,满山苍翠,在长江之中,宛如一块碧玉沉浮水上,名字中有一个“焦”字,将 5b83." >它比作墨,再贴切不过。众人暗暗喝彩。
和珅不甘落后,早已看到东北方向有一座七层古塔,续句并非难事,得意道:“宝塔七层堪作笔,如何?”乾隆喜道:“这下笔、墨、砚都有了,就差最后一句了。”说笑间看到十五皇子永琰正在身侧,有意考验,道:“永琰,你来吧。”
在诸多皇子中,永琰忠厚有才,乾隆颇为看好,带在身边,时不时给点难题,有意考验。永琰朝四周望去,似乎没有可以比作“纸”的景色,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紧张张望,望着身边的纪晓岚。纪晓岚正在他身边,见皇子为难,以手放胸部,遮住皇上的视线,以手指指了指天上,仰头示意。永琰眉头一松,朗声吟道:“青天能写几多行!”这一句气象宏达,又貌似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诗中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使得整首诗浑然天成,如一人所写。众人齐声叫好。和珅道:“十五皇子妙手天成,有皇上之风!”乾隆吟了几遍,叫负责撰写《起居注》的史官记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皇子能有如此才能,怎不令他宽心愉悦。
和珅知道乾隆到每一处,手痒,有题词的癖好。见山顶的寺庙外有一面照壁,于是提议道:“皇上若能在寺庙照壁留下题词,使得世人都能瞻仰皇上的墨宝,享受恩泽,岂不更好!”乾隆欣然同意,道:“此山此景,令人心旷神怡,你们议一议,留个什么字好。”
纪晓岚道:“皇上在此高览风物,江天相连,请用‘江天一览’,可对今日情景,又应皇上手笔。”乾隆一听,这四个字简洁,又气势磅礴,十分得体,喜道:“好,就这四个字!”和珅道:“皇上有才,这四个字对应此处的意境,真是丝丝入扣!”
乾隆微笑不语,大雄宝殿内早已备好笔墨,乾隆秉笔,一气呵成,毕竟年事已高,书写到最后一字,一时笔误,将“览”字写成“监”字。乾隆自己不清楚,围观者看得仔细,都倒吸一口凉气。和珅离得最近,自己是皇上的贴身近臣,不说呢,将来错字刻在壁照上,丢的是皇上的人,要负责任的可是这些近臣呐;说出来,你若敢说皇上这个字写错了,那可是大不敬,惹皇上生气不说,还要吃罪的。见纪晓岚在一边皱眉,便问道:“纪大人,你学识渊博,皇上这四个字可给品评一二。”纪晓岚心里暗叫苦,这个和珅把烫手山芋扔过来,将来要闹出笑话,指定把责任推我头上了。好在他脑子灵活,将计就计,高声道:“这个‘览’者,看也,‘览’字乃点睛之笔,和大人觉得这个‘览’字如何?”和珅暗暗叫苦,自己跟纪晓岚斗小聪明,还是玩不过,他又把山芋扔回来了,这如何是好呢?和珅善于和稀泥,当下道:“这个‘览’字呢,嗯,既然是纪大人出的句,该由纪大人点评才是。”乾隆见两人把“览”字推过来推过去,不由仔细看了一眼,这才醒悟,便从边上再取一张纸,重新写“览”字,再把原来的“监”字裁去。
和珅提起的心落了下来,恭维道:“这个‘览’字真是气势磅礴,有帝王气象。”纪晓岚讽刺道:“和大人这回怎么不叫我点评了?”和珅呵呵笑道:“皇上的字是公认的有气势,难道纪大人有异议?”纪晓岚道:“自然没有异议,只不过好话都让你说了,不晓得让别人该说什么好呀。”和珅道:“皇上不是要听好话,而是要听真话,你有肺腑之言,尽管说就是,我对皇上的字,就是不由自主赞叹而已。”纪晓岚道:“皇上您听听和大人这张嘴,天下就没有亏能塞进去。”
这一番与纪晓岚斗贫,让和珅出了一口气,一路下来,总是纪晓岚出尽嘴上的风头,每每得到乾隆的赞赏。和珅不仅郁闷,甚至有时候想起纪晓岚得意的神色,皇上赞许的表情,竟然辗转难眠。有时他也不禁骂自己,怎么跟娘们儿一样争风吃醋,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又以理智为自己开脱,皇上喜欢纪晓岚写文赋诗的才,也喜欢自己办实事的能力,每每自己一个奏折一个建议,皇上便有赞许,更有期待,这正是自己升官升得比谁都快的原因。因此纪晓岚与自己,乃是半斤八两,甚至自己比他更得实惠,又为何去妒忌他呢?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平息,竟然想:难道自己是想得皇上的独宠?
乾隆兴致颇高,呵呵笑道:“和爱卿今天嘴上占了便宜了,哈哈。”
和珅听见皇上赞赏,心中兴奋。兴奋之后,却隐隐觉得不适,突然觉得心中一动,想起祖父英廉说的,你平步青云,譬如卵石立于危崖,多少人想把你踢下来,切不可得意忘形。蓦地心中一慌,觉得自己方才过于外露,嘴上逞强,正是祸来之前兆。乾隆开心之时,待自己犹如儿子,群臣因自己与皇上如此亲近,也都敬畏三分,但切不可忘了君臣之礼,失了分寸,自己只是皇上的一个奴才,皇上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从九霄云头掉下来。当下警醒自己,面上逞强不得,须得如履薄冰,切不可再犯这种错误。
这一路“省方观民,勤求治理”的南巡,乾隆多次颁发谕旨,免去直隶、山东等地应征地丁钱粮的十分之三;凡是老民老妇,均加恩赏赐,沿途他还派官员祭祀那些已故的兴修河道的官吏;在杭州、江宁等地阅兵,再一次拜谒朱元璋孝陵。第五次南巡,共谕免江苏、安徽乾隆三十九年至四十四年欠银一百三十余万两。五月九日,起驾回京。回京之后,乾隆自己写《南巡记》,写了南巡的原因、目的,成效,记叙得失。从热闹的南巡中平静下来,他在养心殿终于可以静静地思考一下,他确实太需要安静了,只有此时,他才可以一手执笔,地方官员的一个个面孔重新浮上他的脑海,一幕幕繁华表象中的隐患他才慢慢品味出来。
必须杀鸡儆猴了,他想。
不过,拿谁开刀呢?乾隆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二章 说钱财和珅诉衷肠 为病僮妙计请御医
冯霁雯肚子很大,掐一掐日子,已经接近临产,心中又是喜又有几分忧。喜的是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就要临世,为钮钴禄氏家族添丁,这是何等幸福荣耀的事;忧的是和珅正在南巡途中,恐怕见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这又是何等遗憾呢。
这一日突然听见丫鬟喜滋滋报道:“老爷回来了。”冯霁雯心中一激动,从床榻上坐起,就要挺着大肚子奔出去。丫鬟急忙叫道:“不要起床,老爷随后就来。”冯霁雯被丫鬟扶着,复躺床上。果不其然,刚刚躺下,和珅就匆匆进来,见夫人肚子鼓得像个球,俯身摸着夫人的身子道:“夫人辛苦了。”
冯霁雯想起身请安,被和珅摁住,冯霁雯此时满心的忧郁和期盼99lib?一瞬间释放,舒然道:“我就家里歇着,能辛苦到哪儿去。倒是你陪皇上走那么老远,腿疾可曾发作?”
和珅笑道:“这腿到了南方暖润之地,也不发作了,看来跟北方的寒气有关。刘全,把给夫人带来的礼物让夫人看看。”
刘全忙命家人把礼物搬过来,让夫人一一过目:苏州的锦缎,江南的各种精巧首饰、名贵小吃点心……
冯霁雯看都看累了,道:“老爷太费心了,给我带一点意思一下就是,也何必费那么多银子呢?”
和珅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哪用得着我花银子,人家都替我想好了,哪些礼物是送给夫人的,哪些是送给祖父的,哪些是由你送给亲戚朋友的,都说南方人心细,果不其然。”
刘全喜滋滋地插嘴道:“夫人的这些礼物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珠宝古董、名马字画还多着呢,等夫人能走动了出..去看看,定知道老爷此行收获不小。”
冯霁雯听了,却没有露出期待中的喜悦,只是微微一笑,似乎话中有话,又不便说。和珅对刘全道:“你把礼物弄出去,跟长二姑一起归置归置,古董字画不必装箱,我回头还要欣赏完毕再说。另外那匹汗血宝马叫专人照看,给精细粮吃。”刘全应声而去。
和珅坐在床沿,握着冯霁雯的手道:“夫人有话要说?”
冯霁雯对丫鬟道:“去给老爷泡一杯热腾腾的参茶来。”丫鬟应声而去。冯霁雯道:“老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夫人总是有良言,但说不妨。”
“老爷这几年之间,已经挣下这么多家业,我想,适可而止。如果有哪些不该得的钱财,还是不要为好。”冯霁雯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和珅。
“你说的是这些南方官员送的礼物?哈哈,这些只是一般的礼物,何足道哉。地方官员见了皇上,送上一份,我作为陪臣,自然也有一份,如果我不收他们的,倒是让他们难受,这些是明着的东西,皇上知道着呢,一点儿风险也没有。”和珅坦然道。
“我指的是这些,也未必是这些,我只知道,暴富之人,必失分寸。今天又暴增许多银两,明日又谁送了庄园,每听到这个消息,我不见得多高兴,倒是增加一份忧愁,夫君对财物万万不可太过执着。”冯霁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自小在祖父家里,是大家闺秀,对钱财看得甚轻,所以也不打理家中财产,一切均由长二姑打理。
“呵呵。”和珅笑道,“夫人对家产的见识,我可不敢苟同。我自小为财所困,四处借贷,每借得一分银两,脑子里就一片光明,光明之中出现一条坦途,我与和琳走在这条坦途之上,便能忘却当下的困苦与屈辱。反之,每到绝境时,脑子里便一片黑暗。那银元宝对常人来说,就是钱财罢了,对我而言,却是温暖,让我心中光明一片。家中每增多一份财产,我心中便多了一份安定,一份喜悦。我的家产越多,我的儿孙将来便能免受我那样的窘迫,他们可以稳稳当当地生活,进可取功名,退可守家业,何乐而不为。”和珅侃侃而谈,想着千秋万代。
“你要把我说晕了。”冯霁雯抚着头道,“我只知道世上有适可而止的道理,不该得的东西来多了,我在佛面前求平安也心中有愧。”
“连皇上整天都在思虑钱不够花,我们这点家产又算什么?夫人是有孕在身,情绪多变,想多了。”和珅安慰着,岔开话题道,“我还怕错过了孩子出生的时辰,现在看来不会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早该生了,估计这孩子盼着能一睁开眼就见到你。”
“那敢情是,孩子在肚子里就这么聪明,不愧是我的孩子。”
谈到孩子,气氛好了许多。夫人忽然道:“暮雪病了许久,恐怕不行了。”
暮雪是和珅的书童,在家中时刻不离和珅左右,十分受器重。
“哦,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什么病让他一病不起?”和珅微微皱眉道,起身想去看看。
“哎,想知道,问问郎中就行了,人生死有命。”冯霁雯道,“他那病咳得厉害,晦气重,你也别去看了,否则染上了,因小失大。”
“哦。”和珅点了点头,心头升起一团疑惑。
和珅来到厅上,问了刘全和呼什图几个月的事宜。由于家业大了,呼什图成内管家,因他原姓刘,人称大刘;刘全负责外事和一切买卖财务,人称外刘。和珅走后,崇文门上关税的事务,也是刘全一应照办。由于关税细则制定严谨,和珅虽然不在,并无大的问题出现,和珅对刘全的管理颇为满意。
刘全一直惦记着郭大昌的事,问起来,和珅便将经过说了一遍。刘全道:“郭大昌这么没运气,居然让大人找不着。”和珅皱着眉头道:“我感觉他是故意不见我,可是我找不着什么原因。”刘全笑道:“不可能,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巴不得见老爷一面,哪里还会有故意避而不见的呢,这打死我也不信。”和珅点点头,道:“于我而言,虽然是件小事,但确实是个谜。郭大昌虽是小吏,却有与众不同的见识,将来我若解开这个谜,必定大长见识。”
长二姑进来,和珅便问她书童暮雪缘何就病倒了。长二姑本来一脸兴奋,听了此话倒是严肃起来,道:“太太没有告诉你吗?”和珅道:“她身孕要紧,似乎不愿多谈病的事,嫌晦气,我来问你。”
长二姑道:“这个我可不便说起,我要是说起来还以为争风吃醋呢,你还是去问太太吧。”
和珅不耐烦道:“你我之间没有那么多忌讳的,实情告诉我便是了,要是不说,我还真着急了。”
长二姑道:“都是你疼爱的人,我说了你要是不信,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问太太有何难呢?”
和珅胃口被吊起来,简直要冒无名之火了,道:“叫你说便是,这么古怪的是要气我么?”
长二姑知晓和珅脾气,倒不害怕,只是道:“我只能说此事与纳兰有关,具体的,你还是问太太比较好些。”说罢,把嘴附到和珅的耳朵上,道:“老爷你给我带来的碧玉耳环真是讨人喜欢,晚上我戴上你来看看。”说罢,嘤地笑一声,远远跑开了。
和珅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只因暮雪是自己宠爱的书童,一个个怕说话得罪了自己,便避开话题。太太冯霁雯当然可以直言不讳,可是她在孕中,似乎因犯忌不太想提及此事。和珅觉得只有自己亲自问问暮雪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着,便往后园踱步,正看见冯霁雯的贴身丫鬟如意正端着器皿,往暮雪的房里去。和珅想到如果让夫人知道他去过暮雪的房里,担心沾染上病,对她身体不好,于是停住脚步。
如意十四岁,到夫人身边有两年了,刚来的时候怯生生的,帮夫人端茶倒水,伺候饮食,后来做熟了,越发伶俐,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好奇地看着府里的各种人事。她端着饭汤进来,看暮雪面朝里侧躺着,一动不动,眼里流露一丝恐惧,叫道:“暮雪、暮雪,你还活着吗?”昏睡的暮雪被唤醒,呻吟了一声。如意听见了,振奋起来,道:“来,吃饭了。”把暮雪移转过身。暮雪睁着..无神的眼睛,吃力地摇头。如意道:“吃吧,夫人心好,才天天让我给你送,要换了别人才不管呢。”暮雪启开苍白的嘴唇,道:“我会死吗?”如意道:“当然会死。”暮雪当即留下可怜巴巴的眼泪,呜咽道:“我真的不想死。”
如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哪个人不会死呀?不会死的就是神仙哟。你不吃我真的拿走了,到时候真要死了我也救不了你。”
暮雪道:“可是我一点都吃不下去。”如意道:“把嘴张开,我喂你——不过你可别跟别人说我喂过你,羞死了。”
暮雪张嘴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问道:“老爷回来了吗?”如意道:“老爷是回来了,可是不会来看你,夫人怕他沾了你的晦气。”暮雪呜呜地哭了起来,有气无力道:“老爷都不理我,我肯定要死了。”
如意道:“死了就死了,那么怕死干什么?谁让你招惹上纳兰,府里的人都说她是丧门星。”
暮雪哀求道:“我真的是没招谁没惹谁,连你都不信我么?”
“你没招她惹她,一定是她招你惹你了,那你说说她是怎么招惹你的?嘻嘻。”如意嬉笑着问道。
“我我我……我都要死了,你还这么折腾我……”
“哼,还是不想说,真是小气鬼。你不说我也知道,府上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你不吃我就走了。”
“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暮雪哀求道。
“小气鬼,我才懒得陪你。晚上还要给你端汤药过来,你思量下到时候要不要告诉我底细。”
如意“哼”了一声,装作气鼓鼓地出门,刚在长寿廊中走了几步,蓦然一抬头,看见和珅就站在自己面前,正盯着自己,吓了一跳。
“如意,暮雪是怎么病的?”和珅问道。
“我……我不知道呀老爷。”如意怯生生地回答。
“嗯,那谁知道?”
“您还是问夫人吧。”如意红扑扑着脸,低着头突然就跑开了。
和珅看了看左右,踱进暮雪的房里。暮雪惊觉,朦胧中看见是和珅,叫道:“老爷,是你吗?夫人说过你不会来看我的,我是在做梦吗?”
和珅见到暮雪,像个纸糊的人儿,薄薄地躺在床上,脸部是苍白的,一阵风就能吹走。不由想起尹江阿刚刚把他送给自己时,一副清秀可人的样子。
尹江阿曾帮助和珅报信,使得和珅在永贵的弹劾中躲过一劫,因而成为和珅的挚友,和珅于是决定找机会提拔尹江阿。尹江阿投桃报李,想孝敬和珅,不过想来想去,金银财宝什么的,都是寻常之物,便送了一个自己刚刚得到的书童,作为小相公。
原来乾隆之时,男风盛行,一时引为风尚。
究其原因,乃追溯到清初,朝廷吸取明朝荒淫亡国的教训,下令京城之内严禁各级官员嫖娼狎妓、侑酒行欢,违者削职问罪。《大清律例》规定,文武官员嫖娼、吃花酒的要打六十大棍,拉皮条的打三十大棍。此政策在咸丰之前贯彻得比较彻底,京城的妓院几致关门停业。平康北里的官妓几乎绝迹,即使有些私窑暗娼,一般官员也不敢问津。因此官员们另辟了蹊径,狎相公、逛相公堂子(男娼馆),狎伶之风在官员中盛行一时,巨商富贾、达官贵人纷纷买来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当男宠。乾隆年间状元毕秋帆,当其妻子称男娼还不如老妈子时,他说:“这些相公的好处,好在面有女容,身无女体,可以娱目,可以制心,使人有欢乐而无欲念,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蓄养男宠并不以为耻,而引以为豪,例如大画家郑板桥在《板桥自叙》中,就提到了自己有“断袖之癖”,说自己“酷嗜山水,又尤多余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余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指的就是同性恋。郑板桥一生养过多个男宠,其做官的俸禄与卖画所得的钱,有许多是花在此事上了。郑板桥七十一岁时,曾与时年四十八岁的清代著名诗人袁枚有过一次会晤。二人乘兴唱酬,甚为欢畅。酒至半酣,板桥说:“今日之衙门,动辄板子伺候,那板子偏又打在桃臀之上。若是姣好少年,岂不将美色全糟蹋了?我要能参与朝廷立法,一定将律例中的笞臀改为笞背,这才不辜负了上天生就的龙阳好色。”袁枚一听,道:“我心有戚戚焉。”可见男风之盛,龙阳有情。
和珅见了暮雪很是喜欢,面若桃花,双目有情,翘臀如新笋鲜嫩,不由夸赞尹江阿的眼力。暮雪表面是和珅的书童,但内里很受宠爱,这一点府中上下心知肚明,因此也轻易不敢谈论暮雪的事。如今和珅见到暮雪身上活力全无,奄奄一息,岂能不心痛。
“暮雪,这不是梦,我是看你来了。”和珅轻轻道。
暮雪挣扎着要起来请安,和珅阻止道:“免了免了,你告诉我,是如何病倒的,又病到这么严重?”
暮雪挣扎着,边流眼泪,边喘气,边把一幕幕说了出来。
原来和珅走后,纳兰便整日缠着暮雪。纳兰初尝男女之事,一发不可收拾,硬生生与暮雪成云雨之欢。不论是在书房,或者在园中假山、树林之间,逮住暮雪,就四肢交缠。暮雪起初不肯,耐不过软磨硬泡,只好从了。纳兰与和珅是一种滋味,与暮雪又是另一种滋味,她情欲
极为旺盛,又不以为耻,照着春宫图,无师自通,试了种种交欢。家人丫鬟,在花园各处,无意中撞见了,偷偷回避。有那种特别好奇的,便躲在一边偷看,又将纳兰情状,说了出来。长二姑早闻此事,心中生气,但她也是心性伶俐,知道纳兰是和珅宠爱的,不可与之敌对,否则斗来斗去,难免自伤。一次,长二姑候着纳兰与暮雪跑进假山山洞中,便使了一计,扶着太太出来散步。冯霁雯掂着肚子,长二姑扶着,丫鬟跟在后面,慢慢儿踱步,到了假山处,发觉洞里传来奇异的声音,冯霁雯经不住好奇,长二姑扶着进去看了,正逢着纳兰与暮雪倚着石头,正在干那好事。洞中天光从顶上漏下,觑得一清二楚。冯霁雯见此乱状,羞怒道:“真是成何体统!”怒斥一声,退了出来。纳兰见有人惊扰,并不在意,嘻嘻笑着。暮雪见状,惊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一下子软了,瘫倒在地,一时竟起不来。纳兰扶他起来再干,他却像一堆烂泥,立起来又瘫下去,自此病倒。好在冯霁雯好心,叫了郎中来看,郎中看脉象,是风邪入侵,开了伤寒症的药方,吃了时而好点,时而反复。是药三分毒,药吃了,却更加虚弱,不思饮食,脸如白纸,唇若锡箔,本来一副嫩生生的骨架,就跟风筝似的了。其时这种症状并不少见,一些体质虚弱的纨绔青年,往往极虚而无力回天,冯霁雯知道无药可解,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了,能扛到和珅回来,见一面就算了心愿了。
和珅听罢,心中五味杂陈。暮雪泪眼婆娑道:“老爷,以后我就不能伺候您了。”和珅突然怒了起来,叫道:“谁说不能,你不是还活着吗?”暮雪吓了一跳,道:“老爷,我是不想骗自己,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我不行了,能见着您一面我已是万幸。老爷,我……我只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愿望。”和珅心软下来,道:“你说吧。”
暮雪道:“我想我死后,老爷能看在我伺候的分上,把我的骨头埋到我家乡去,保定的马墩,村口有两个大枣树,就埋在枣树下。小时候,我都在枣树下玩,打枣,掏鸟蛋,我希望死后魂儿也能在枣树下玩儿,其他地方都不合适……”
“暮雪,要记住,有一口气在,就别当自己是死人。我不会让你死的。”
“老爷,我明白您的好意,哎,我知道马亲王去年得的病跟我一样,还不是照样走了,难道我的命比马亲王还大吗?老爷,您就答应了,我也确实想回去了,求求您了。”
暮雪是九岁的时候被人买出来,几经辗转,到了和珅这里,虽是下人,但与和珅有肌肤之亲,自是有不同的情分。
“好吧。”和珅无奈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天命颇为不服。
晚间,和珅会客完毕,在去长二姑房里就寝之前,到夫人房间探望。闲聊之间,聊起肚子里的孩子,迟迟不肯出来,夫人颇为着急。和珅本来不以为意,听夫人说有时候孩子半天在肚子里不动,便非常紧张,直到再动一下,才又放心,又想这孩子在肚里这么长时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和珅听了,也紧张起来,脸上却故作轻松道:“这个何须着急,有天赋的孩子,自与常人有所不同,你看哪吒,就是在李夫人的肚子里怀了三年六个月才出来的。”夫人笑道:“只求能平平安安生个小子,不求有哪吒那么神奇。”
又说到暮雪的病,夫人突然想起一事道:“我觉得纳兰到这个年龄,该找个人家嫁出去了,成天在和府里闹腾,不是出这个事就是出那个事。”和珅愣了一下,道:“哦,嫁出去,这个日后自然是要嫁出去的,只不过选择什么样的夫君呢,倒是个难题。”夫人道:“前几日果亲王的侧福晋来探望,她有个弟弟,算是与纳兰门户相当,倒是个难得的人选。”和珅急忙摇头道:“荒唐,荒唐。”夫人奇怪道:“怎见得荒唐?”和珅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辩解道:“那小子是个纨绔子弟,不事前程,怎能随口答应。”夫人道:“她的弟弟我也没见过,只是第一次听说,你怎么知道是纨绔子弟?其次,我也没有答应,只不过觉得是个合适的人家,你一向做事稳重,今天如何草率了?”和珅道:“夫人不必着急,纳兰要嫁,也得找个有仕途前程的,否则不如不嫁。这事夫人不必忧心,由我与她阿玛商议才是。”夫人叹道:“哎,我猜,你是舍不得将她嫁出去吧。”和珅红了脸,辩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常理,我怎会舍不得,只是她阿玛将她诸事托付于我,我得慎重才是。”夫人道:“你我这么多年,诸事都是有商有量,没有红过脸。纳兰在府上,搅得上下风言风语,我是实在看不过去,才想出让她出嫁的法子,这是为你好。此事你如果当耳边风,我实在也是对你失望。”
但凡一个女人,可以容忍丈夫纳妾,但丈夫与干女儿偷情这事,是万万不能容忍的。长二姑将纳兰各种消息传到夫人耳边,作为一家之女主,她自然不能忍受。这是她第一次对和珅说如此重话。
和珅见夫人语气如此重,慌道:“夫人息怒,我怎敢当耳边风,此事我牢记在心,定会处理。”
夫人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管她嫁给谁,只可惜了暮雪这个孩子。”
和珅听了,心中不是滋味,退身出来,去长二姑房里。长二姑早已暖好床,光溜溜地缩在被子里面,佯装睡着。和珅摸进被子里,摸到光滑如瓷器的一人儿,欲焰瞬间燃起,早忘了刚才的不安。
乾隆在须弥座上,若有所思。太监已经宣和珅进养心殿,和珅踩着小碎步快速进来,扑倒在地。乾隆道:“免了,起来吧。”从座上起来,踱步走到和珅身边,唠嗑似的道:“朕问你,这次下江南,你对各省督抚印象如何?”和珅不知道皇上何意,只好揣测道:“各省督抚,对皇上尽心接待,无不恭敬……”
这次南巡一路接待均是由和珅统筹,若接待不周,和珅便有间接关联,难道皇上有何不满之处?
乾隆道:“朕的意思是,督抚在各省的所为,是否与来京述职时十分吻合,是否有表里不一之处?”
和珅这一次听明白了,皇上是认为督抚有可能说一套,做一套,不像述职那样勤政为民,看来皇上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需要自己印证,于是沉吟道:“奴才确实感觉,有些督抚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确实与在皇上面前陈述的有所不同,不过要说有具体的证据,奴才还没有亲眼见到。”
乾隆点点头,道:“朕这次下江南,有一个目的是考察官员的廉洁,现在看来,确实是有问题。”
和珅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明鉴,可否告诉奴才到底是哪位督抚有问题?”
乾隆却不回答,直接道:“你可宣海宁进京,带他来见我。”
和珅一惊,却没有多问,回道:“是,奴才让他火速进京。”
和珅的第一个反应,难道海宁有何贪污的证据被皇上觉察?海宁在云贵的职务是肥差,要说有些个克扣利己的行为,肯定能抓得到。但是海宁的官儿还是太小了,要是用抓住海宁来震慑督抚,那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顺藤摸瓜,海宁只是一棵藤,把这根藤抓住,然后把瓜给揪出来。那谁是瓜呢?海宁的上司是孙士毅、李侍尧,要揪出他们?当然,还有……和珅突然吓了一跳,自己也算是海宁的同僚与靠山,莫不是抓住海宁再揪出自己?不过自己与海宁的瓜葛,除了送些贵重礼物之外,就是合谋弹劾李侍尧,算不上有要害的牵连,这个想法应该是多余的。哎,不想了,对皇上琢磨太多,不如就言听计从,加一点察言观色就行了。
和珅从养心殿出来,径直去太医院。和珅把紫禁城当成自己的家,与太监、宫女、御匠、御医都混得很熟。御医们也知和珅不同常人,见他进来,一一问好。和珅叫道:“吴谦师傅可在?”
吴谦戴着玳瑁眼镜,正在里间翻阅《医宗金鉴》,听得和珅声音,并不起身,仍在默默查看。和珅进来,打千道:“吴谦师傅,和珅给你施礼了。”
吴谦乃名医,任太医院右院判。作为御医,吴谦经常随侍于皇帝身边,数次治好乾隆的风寒感冒,奏效甚速,甚得嘉奖赏赐。乾隆皇帝下令编纂医书《医宗金鉴》,就是以吴谦、刘裕铎为总修官,堪称一代名医。
吴谦微微抬头,道:“哦,是和大人,不知有何见教?”口气平淡,并不像其他太医对和珅恭敬谦和。
和珅并不以为意,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拙荆身体有些异常,想请吴师傅……”
和珅话没有说完,吴谦冷冷笑道:“和大人,我是御医,恕不能出外就诊,这一点想必你是心知肚明的。”
和珅笑道:“吴师傅不必多虑,我已跟皇上打过招呼了,皇上对我是如同家人,吴师傅不必见外。”
吴谦指了指桌上的医书,道:“我有正事要做,和大人可以请其他御医过去看看。”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耐烦。吴谦乃是太医院首席名医,医术精湛,自有傲气。虽然懒于了解政事,但对和珅多少有所耳闻,颇为不屑。
和珅心知,这太医院里御医,吴谦最为皇上信任宠爱,自然医术最为高明,自己要请就必须请他,一是看得准,有成效;二是有面子,匹配自己与皇上的关系。但他没想到吴谦对自己这样不给面子,心中颇为恼怒,但也没有办法:吴谦不是官场中人,没有羁绊,除非皇上的命令,其他人是没有办法的。即便是皇上所命,他要是不真心给你看病,也是枉然。
和珅吸了一口气,呵呵笑道:“吴谦师傅钻研医术,造福万代,真是令人佩服。我叫其他医师也可以,只不过拙荆的一些病状,吴师傅也许是比较有兴趣的。”
“哦?”吴谦听了微微抬头。
“常言说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拙荆怀胎十三个月,腹中胎儿还是不见出来,我想是不是要像哪吒一样怀上三年六个月才出来?”和珅自我解嘲道。
“十三个月还没出来?真有此事?”吴谦真给吸引住了,他行医大半辈子,从没见过怀胎十三个月以上的。
“正是,这种难得一见的症状,我想吴师傅也是有兴趣的,也只有吴师傅高超的医术,才能说出个一二。”和珅见激起吴谦的好奇,不由小心翼翼地趁热打铁。
吴谦摘下眼镜,眨了眨眼睛,站起来叫了声:“走。”
“好咧,轿子都给您备齐了。”和珅躬身,笑颜乍开。
吴谦在御医中深得皇上信任,最是有脾气的。但他也最有好奇心,遇见奇病怪症,最想探究。和珅碰了个冷脸,之后才想起吴谦的性格,便信口说了个十三个月,激得吴谦不用请自己都想去了,和珅心中暗自得意。
吴谦进了和府,见和府上下奢华,不由左右侧目两眼。和珅甚是得意,问道:“吴师傅觉得我的府邸如何?”那吴谦嘴唇一撇,“哼”了一声,冷冷一笑。和珅这才觉得自己得意而失态了,吴谦根本不是趋利之徒,自然不会把奢华放在眼里,忙道:“吴师傅不必在意,下官只是觉得吴师傅见多识广,看看我的府邸哪里有不足之处,还需完善呢。”吴谦讥笑道:“世人活着攀比居所,死了攀比墓葬,可命却寄在阎王爷手里,只怕阎王爷见了都觉得可笑。”和珅附和道:“所言正是,吴师傅不愧是高人。”
到了太太房里,隔着幔帐,给太太把了脉,吴谦沉吟半晌,对和珅道:“脉象也是正常的,我看不是病,就是懒月而已。只不过这懒月的时间比别人要长许多,也许是这孩子真的天赋异禀吧。”
和珅笑道:“有吴师傅这么断言,那我就放心了。需要开药吗?”
“没有病,又何必开药!”吴谦说罢,便要起身告辞。和珅忙引着他,从右边廊道出来。正走之间,突然见两个家人张牛和老六正用担架抬着一个人出去。和珅问道:“怎么,不行了?”家人回应道:“只差一口气了,还是先抬出去,以免晦气。”和珅无奈地叹了口气。
吴谦听得此话,眼放精光,厉声叫道:“停下。”众人把担架搁下,吴谦像老鹰见了小鸡一样扑过去,探了探病者鼻息,又翻了眼睛,问和珅:“患什么病?”
和珅朝张牛和老六一眨眼,他们慌忙走到墙角,和珅对吴谦悄悄道:“这是下官的书童,正情窦初开的年龄,多给了他一点月钱,结果就跑到外边寻花问柳,想来纵欲过度,把小身子骨掏空了。恰逢两个月前受了风寒,就一病不起,寻医问药始终好不起来,眼看快不成了,家人们正要抬出去呢!”
吴谦冷峻道:“真是胡闹,还有一口气在,就当死人抬出去,这不是杀人吗!”
和珅一听,忙道:“这么说来,还有救?”
吴谦没有回应,手搭在暮雪脉上,眉头紧皱,双眼眯着,视眼前若无物。和珅不敢打扰,紧紧观察着吴谦表情的变化。吴谦陷入深深的思索,先是双眼睁开,眼睛一亮,而后似乎又有新的疑难而来,眉头紧蹙,陷入沉思,良久,微微开口,问道:“惊脉还很重,应有受惊?”
和珅忙道:“正是正是,这小子瞒着主人寻花问柳,担惊受怕是不少。”
吴谦点了点头,舒出一口气。和珅满怀希望,问道:“看来师傅找到病源了,可还有救?”
吴谦摇头撇嘴道:“神仙也难救了。”
和珅急切道:“人也没死,既然找到病根了,为何说无救?”
吴谦却不回答,缓缓说起往事,道:“我父亲壮年时,靠采药行医,一日路过街市,看到一个将死之人,妻儿在后面披麻戴孝,正要抬去埋了。我父亲问了情况,试探鼻息,居然有一口气在。当下问诊,给他开了一服猛药,叫她回去试试。那人居然活了过来,我父亲也一时名声大震,我们吴家自此有医名。但我父亲提起此事,后怕连连,说当时此人脉象极弱,而用药又极猛,十有八九是黄泉路上拉不回来了,能治好只能说此人命大,并非医术之功。”
和珅道:“您也像令尊一样,死马当活马医就是。”
吴谦不慌不忙道:“如果当时那人治不好,街市之上,我父亲也将落个将活人医死的罪名,不论你治好多少人,也是补不回来的。”
和珅极其聪明,已知吴谦的担忧,忙安慰道:“不烦,师傅尽管放手去治,若治不好,并不声张,亦不责怪,不论好坏,我对吴师傅都心怀感激。”
吴谦并不理会和珅的好意,盯着气若游丝的暮雪道:“他如今命悬一线,体内有三大症,一是阳虚,他本该血气方刚之年龄,如今阳脉几无,可见纵欲之深,放荡之频繁,病入膏肓;二是寒症,寒气趁阳虚而入,浸透五脏六腑,非猛药与慢养,不能驱逐;三是惊怕,受惊又重,神思不清。此三症须得下猛药,否则若即若离,反而根深蒂固。但这猛药下去,是药三分毒,他这病体未必能承受,这就是矛盾所在。”
和珅道:“不管如何,师傅一定要出手相救,没有师傅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吴谦神色凝重道:“要我出手,须得答应我个条件。”
和珅夸口道:“师傅尽管提,我府上的玩物宝贝也不少,即便我府上没有的,我也能弄得来。”
吴谦摇摇头,道:“你听好了,我的条件就是,不论这病我能不能治好,是死是活,你都不能透露是我治的。”
“哦。”和珅一愣,回过神来,道,“只要师傅要求的,我必定照办。”
细细一想,倒也觉得在理。倘若救不回来,传出去,要损了吴师傅的医名。倘若救活了,传出去也是不好,一个堂堂太医来给书童治病,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是要吃罪的。
和珅明白此意,忙对吴谦道:“师傅如果看好了,可以到书房开方子去。”
吴谦道:“我不去书房开方子了,就在这里。”
和珅忙对张牛和老六道:“还不快去书房取纸笔,让吴师傅开方子。”
吴谦忙摆手道:“不必了,今天不开方子,就说方子。久闻和大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今天我就说下方子,和大人若是记住了,则是书童有医缘,若没有记住,则是无缘了。且听着,附子五钱、地黄两钱、茯苓六钱……”
和珅忙凝神听着,一一铭记在心。吴谦说完方子,道:“如果活过来了,你再来跟我续方,如果死了,则不必相告。我走了,大人不必再送。”由家人带着,坐上轿子,匆匆而去。
和珅目送吴谦离去,慌忙回书房。张牛和老六又抬起暮雪,张牛道:“瞧我们俩把老爷的戏做圆了,回头该有赏钱吧。”老六轻蔑道:“你可别指望,咱们只不过照着老爷的吩咐做,真正的戏是老爷自己做的。”张牛道:“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没有我们抬出来装作要埋了,太医哪里会出手相救,肯定是我们两个演得像嘛。”老六道:“你个傻牛,这一切都是老爷预料中的,哪有你什么功劳。回头要是暮雪活过来了,咱们去老爷面前说句好话,或许老爷一高兴,还能赏你几个钱,现在你就别想了。”
张牛不满地把担架弄得一颠一颠的,抱怨道:“同样都是下人,老爷会用计请御医来给暮雪看病,如果是咱们病了,只怕老爷问也不会问一句,真是人同命不同。”老六笑道:“你倒是想得美,你长得有暮雪那么细皮嫩肉吗,你说话有暮雪那样的女人味吗?只怕你露出屁股,老爷一脚就把你踢出门去。你还是别怪命,怪你娘没给你生个脆生生的屁股吧!”
第二十三章 秽声外传无奈送娇娃 精心布局暗算李侍尧
和珅下朝回府,却见纳兰在家中迎候,她最迟听得和珅回来的消息,急急忙忙赶来。数个月不见,她变得彬彬有礼,含情脉脉地看着和珅下轿,施了礼,给和珅抛了一个湿淋淋的媚眼。和珅心道,几个月不见,这只小母马似乎知书达礼不少,除了少女的莽撞,更学了点女人味了。不过和珅并不搭理纳兰,点了点头,冷冷地进入厅堂。
他必须给纳兰一个下马威了。
和珅见过太太,回到书房,刚一坐定,猛听床上一声呻吟,吓了一跳。却见纳兰不知何时已经到床上,正娇滴滴地缩在龙凤被子,一身亵衣。和珅叫道:“这成何体统!”
纳兰以为自己制造的情趣,会迎合和珅的趣味,一解几个月来的相思之渴。不料和珅毫不领情,不由脸色一变,“哇”的一声哭道:“你是怎么啦,方才在门口就不给我好脸色,现在又呵斥我,难道分别这么久就不喜欢我了吗?”
和珅沉着脸道:“一来就上床,越来越一点规矩都没有。”
纳兰委屈道:“以前你不是喜欢这样吗?你自己不是说就喜欢乱来吗?现在去了一趟江南,就变了,是不是被江南美女迷住,看不上我了!”
纳兰从床上跳下,抓住和珅的衣服,泪眼婆娑地又哭又闹。
和珅叫道:“乱七八糟的,不要以为我脑子里除了女人,其他事都不干。”
纳兰道:“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不该这样对我,你去江南几个月,我每天都算着你何时回来,可你回来居然这样对我,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珅呼出一口气,指着檀香屏风上挂的衣裙,道:“你想知道怎么回事,好,你先穿戴好,然后坐在椅子上跟我谈。以后都必须这样跟我谈话,你也该懂得点规矩了。”
纳兰噙着泪花,乖乖地穿好,坐在椅子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此时的少女,如带雨梨花,娇美之中平添一份我见犹怜的柔弱,换作从前,和珅早就按捺不住,搂在怀中狂风暴雨去了。如今心中却如打翻了味料,五味杂陈。
“你知道你闯了什么祸吗?”和珅正色问道。
“闯祸,我能闯什么祸?”纳兰一脸茫然。
“你把暮雪折腾成什么样了知道吗?他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这不是你造的孽?”和珅知道跟纳兰说话,不须拐弯抹角,不须留情面。她不是装傻,而是真的傻,有话就必须直来直去。
“噢,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发脾气了,原来我连暮雪都不如,为了暮雪你可以随便骂我!”纳兰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的心思都在想什么。我现在说的是暮雪快死了,而不是我更喜欢谁,我出门去,你就可以这么放肆,连太太这种不管事的人都被惊动了,你没有一点忧心吗?”
“谁让你不带我去江南,我在京城这么闷,整天就想着你,想着床上那事儿,我又不能跟男人一样出去寻花问柳,你说说,我能怎么样!”
纳兰振振有词,丝毫就没有接和珅的话茬。和珅发现,要让纳兰接受并且明白一件事理是相当艰难的事,她满脑子都是男女之事,你根本无法让她进入其他的话题。
“暮雪因为你的纵欲,现在快要丢了小命,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和珅还是想给她一点教训。
“干爹,这是什么话,我跟你也是一样,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纳兰脑子倒是转得快,一点都没有认错的意思。
和珅这下没脾气了,只能道:“你不该跟暮雪这么干,知道不?”
纳兰装作认错,低头道:“嗯,知道了,以后我不跟暮雪干了,我就跟干爹。”
和珅怒道:“以后?暮雪差一口气就死了,还有以后吗?你跟干爹,以后也不能这么放肆,要有规矩了。”
纳兰吓了一跳,又哭起来,道:“干爹,以后你不能跟我欢好了?你这是惩罚我吗?”
和珅压低声音道:“你是女人家,从前放肆也就罢了,至少要做出三从四德的样子出来。”
“干爹求求你不要抛弃我,你要怎样惩罚我都可以,我保证以后装得有规有矩。”纳兰哀求道。
“如果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能再把和邸当成自家了,你必须有个自己的家。”
“干爹的意思是?”
此时老六在门外朗声来报:“老爷,国泰大人求见。”
和珅欣喜道:“国泰这么快就回来了,真是神速,让他到厅上坐着,我就来。纳兰,你给我在府里规矩点,咱们回头再谈。”
说罢,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信步出去。
纳兰再次抓住和珅的手,叫道:“干爹,我就问你一句,你还喜欢我吗?”
和珅压低声音,像哄着,又像警告,道:“你要记住,只有听话的女人,我才喜欢。”
国泰已被迎进正厅,在紫檀椅上坐候,忍不住兴奋得东张西望。和府,多少人梦寐以求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国泰在此来往无碍,随时可见和珅。而他一进来,就觉得进入了一座宝藏,自己想要的宝贝,都有希望能找到。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地方了。
和珅从画屏后闪出,叫道:“哎哟,按察使大人来了,不曾远迎,恕罪恕罪!”
国泰听得和珅爽朗的笑声,一头扑倒跪下,道:“给和大人请安,和大人这是笑话我吧。”
和珅装作严肃道:“哦,难道你还是县令,不是按察使?”
“托大人的福,国泰已经升任按察使,可是大人这样称呼,真是折杀小人,小人只能当成大人玩笑了。”
“哈哈哈,起来吧。”和珅与国泰分别坐定,和珅道,“既是玩笑,也是真的,任一职官,就要有一职官的威风,如果自己都不当回事,官威不整,别人也就不当你是回事儿了。你要记住,现在你不是县令,是山东按察使了,与人相处,自然要有不一样的威严。”
“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小人能升官,全靠大人一手栽培,不论当什么官,在大人面前都是奴才,所以大人还是叫我国泰让我亲切些。”国泰恭敬道。
国泰依照和珅的意思,在泗阳县建了行宫,龙颜大悦。乾隆虽没有直接给国泰升官,但是在回京路上,和珅又提醒了皇上,说国泰有德有才,应该委以重任。乾隆此次南下,为回报官员的接待,以考察胜任为名,升了不少官员。因此在和珅举荐下,将国泰升任为山东按察使。国泰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中煎熬着,一下子获得升官的圣旨,得知和珅的妙计奏了效,兴奋至极,赶紧回京面谢和珅,并来述职。
当下国泰给和珅呈上礼单,和珅只扫了一眼,便知贵重,交给下人,道:“你我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
国泰谦逊道:“一点小意思,并不足以报答大人的栽培。”
“皇上此行,未提拔一个县令,而你是第一个。”和珅对于国泰的表现相当满意,他在和珅面前的言行举止,大概是最妥帖的一个,能让和珅的每个毛孔都舒服,所以和珅对他深有期待,“以你的才智,远不止于一个山东按察使,将来还有更高的官位等着呢。”
“如今获得这个职位,下官已经非常满足,不敢再有奢望。”国泰谦恭道。
“不。”和珅突然严肃道,“在这方面你不能过于谦恭,我和珅看重的人,必须有大的上进心。”
“是,大人。”国泰这才感觉到自己过于隐藏,忽略了和珅强调的重点,这说明和珅已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顿时热泪盈眶,道,“卑职等待大人提携,并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和珅对国泰对自己驯服的样子,颇感贴心,突然心中一动,问道:“听说你在山东任上,一向都不曾带家眷?”
国泰道:“我现在没有家眷。”
“此话怎讲?”
“不瞒大人,我曾经娶了一妻,考虑到任上辛苦,便让她住在京城豪宅之中。哪知道她耐不住寂寞,与家仆私通,传到我耳中,被我痛打一顿,休了回去。家丑不可外扬,大人是自己人,所以可以告知。”
“哦。”和珅听了,心中已经有几分主意,为其担忧道,“可是,以你如今的身份,没有妻室也不合规矩的。”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这个东西,其实不娶也罢。”国泰心中自有一番主意,道,“娶了在家给我戴绿帽子,不娶呢,我想换哪个就哪个。所以古人云妻子如衣服,极有道理,穿一件换一件,乃是最好的。”
和珅听得国泰一番妙论,忍不住揶揄道:“你家中要是不养戏班子,恐怕不会有女人是衣服之论吧?”
国泰听了,顿时脸红,好在他脸皮厚,随即调转话头道:“大人真是洞见极深,一点小心思都逃不过大人的法眼。”
国泰此人,与普通人相比,确实有怪异之处,其面相愚蠢却聪明之至,其说话粗俗放肆却心机极深,更有一嗜好,喜欢宠爱戏班的男旦,却对女人无兴趣可言,所以说起女人,满嘴不屑。和珅与之相处,早有风闻。
和珅正色道:“闲话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样一个名门,岂能没有妻室。我与你详谈,乃是要为你说一门亲事,这女子的出身、相貌你大可不必担忧……”
和珅尚未说完,国泰早已跪下,道:“谢和大人成全,即便是无盐之貌、草民出身,小人也不会介意。”
和珅笑道:“既然我给你做主,自然是门当户对,你尽管放心就是。今天我就设家宴为你洗尘,也让你看看我给你相中的大家闺秀。”
国泰听了此话,已经料到此女子必是和珅亲友,此次联姻,自己将与和府亲上加亲,更加密切,心中一激动,叫道:“多谢大人抬举,小人不胜荣幸!”
海宁调任奉天府尹,此地离京城近,比起边远的云贵边疆,不可同日而语,不但可以打听京城信息,而且方便结交达官贵人,自然是喜上眉梢。但心中始终也有一个疙瘩放不下:乃是自己替和珅当马前卒,在皇上面前告发了李侍尧,没想到皇上不置可否。当初想到的结果只有两个,第一种,好的结果,皇上相信奏折内容,派钦差大臣立案调查,和珅则掌控此后事件发展;第二种,坏的结果,皇上对此事不信,保护李侍尧,宣布此事不再提及。哪知道事实却是最坏的第三种结果:不置可否。皇上不置可否的态度,对李侍尧可能在信任中有怀疑,如有面见李侍尧的机会当会询问此事,李侍尧除了全面否认之外,定会追询告密之人,然后施以暗手。可能李侍尧也会想到幕后主使是和珅,但自己是上奏折的人,不可能不中第一枪。身在官场,每每想起此事,不能不有些担心。
恰此时,接到京城圣旨,皇上宣其进京,有事召见,不由心中一颤。暗想,此时皇上刚刚南巡归来,就有事召见自己,莫非皇上已被李侍尧说动,要对自己下手?若是如此,和大人应该有所觉察,此时自己跟和大人是一条线上的,不能没有信息呀,难道和大人撇清自救?对了,上次安明一事,和大人也是只求自保而已。若往好里想,也许是和大人游说皇上成功,要对李侍尧下手,如果下手,就派钦差大臣查去,又何必宣自己上京?再一想,宣布自己进京,难道是为了其他事,自己官小位卑,除了此事,皇上还会有什么事召见自己?
与其胡思乱想,坐卧不宁,不如早日赴京。次日一大早,便备了马车,急急朝京城赶来。不几日,到了京城,并不先见皇上,而是径直往和珅府,拜会和珅。
和珅听得海宁到了,急急出来迎道:“这圣旨出去没几日你就到了,莫非是在半道上接到圣旨?”
海宁叫苦道:“哎呦我的和大人,接着圣旨,我是吃不好,睡不好,把该吃该睡的时辰全跑路上了,您说我能不快吗?我这还没回府呢,就往您府上来了,您还是快给我来杯上好的茶吧!”
两人在花厅坐定,和珅叫道:“快给海大人泡上好的肉桂。”又问道,“你这吃不好睡不好,急急忙忙的,为哪般呀?”
“皇上突然召见我,您说我能吃好睡好吗?行了,老同学,您也就别绕弯子,说说皇上召见我到底是什么事儿,好让我这颗心给落定!”
这时丫鬟端上茶来,碧绿的茶水暗香浮动。和珅道:“你先喝杯茶,这是刚从福建来的肉桂,茶中极品,可以定定神。”
海宁饮了一口,道:“哦,终于知道什么叫沁人心脾了,果然是好茶。我这神是定下来了,这颗心还悬着呢,大人您就快告诉我答案。”
和珅笑吟吟地吹了吹杯面,小饮一口道:“让海大人失望了,我也不知皇上是何意。”
海宁手中一动,握着的杯盖突然掉在地上,清脆一声,磕成两片。海宁并不理会,脸色已经变了,急道:“和大人整日与皇上在一起,居然有不知道的事,莫非有隐情要瞒着我?”
和珅微微皱眉道:“海大人何以如此严肃,我和珅说的话你还不信么?来,给海大人换个茶杯。”
海宁因想到安明一案,想到和珅的为人,意识到此人可同享福不可共患难,便道:“如果皇上要治我罪,那就请和大人将我绑了送给皇上,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和珅摆了摆手,示意海宁少安毋躁,道:“此事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但具体何为,我也是一头雾水,你不来我也要请你过来,一同商议。此事如果是你有事,我岂能脱得了干系?”
这一番话,才使得海宁紧张的心绪平缓下来。当下和珅吩咐在偏厅摆上酒席,与海宁边饮边聊。和珅举杯道:“我们乃是咸安宫官学出来的,一同进退,这杯酒既是为你压惊,也是同窗共盟之酒。”
当下和珅把那日皇上与之聊天的情形说了,并分析道:“皇上是先问我对江南各省督抚的看法,然后再命我将你召回京城,这两者之间你能找到关系吗?”
海宁摇了摇头,道:“还真猜不出来,如今皇上的主意越来越难猜了,想来大人应该比我清楚。”
“我也只能猜个一半,皇上此行下江南后,对各省督抚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召见你呢,十有八九是关于李侍尧的事,但是福是祸,我也不敢下结论。往坏里说,你只是上了奏折,即便皇上了解到的情况与奏折有出入,你也不至于担风险。历来上奏的大臣,均有与事实出入的,都不曾治罪,所以你还是放宽心,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旦有何问题,还有我在转圜呢。”
海宁稍稍宽心,道:“有没有可能李侍尧已经密会皇上了?”
和珅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下江南皇上绝无可能与李侍尧见面,况且各省到军机处的文书,我都查阅过,李侍尧绝对没有与皇上交流过。相反,我倒是感觉,这是我们抓住李侍尧把柄的一个大好机会。”
“此话怎讲?”
“无从讲起,只是多年陪伴皇上得到的一种感觉。若是我们得到机会,定当不放过。”提起对付李侍尧,和珅心中一片激动,脸色都红了。
“大人觉得斗李侍尧,有胜算吗?”
“只要有耐心,就有胜算。高手过招,你甭想一拳就把人干倒,比的就是耐心,有耐心就有机会,有机会就能赢。”
“依大人看来,李侍尧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李侍尧恃宠而骄,骄是他最大的弱点,以古训而言,骄无不败!”和珅斩钉截铁道,“李侍尧对我极为蔑视,抓住各种机会让我下台,他有把柄,我誓要与之一战,你既然已经卷入战局之中,就不必有迟疑,我们联手,他必要吃苦头的。况且他这种在边疆坐地为王、贪赃枉法之徒,不让皇上知道他的真面目,我也是对不起皇恩浩荡。明日尽管放胆去见皇上,一切自有我在运筹帷幄!”
此话激起海宁的豪情,道:“既然大人这般决绝,我必当相随,与大人同富贵、共荣辱!”
次日一早上朝,和珅先到养心殿面见皇上,道:“奉天府尹海宁已经进京,在殿外等候。”
乾隆道:“宣他进来。”
海宁进来,跪地问安,饶是昨日在和珅那里吃了定心丸,见皇上威严之状,还是忍不住手上发抖。
乾隆缓缓道:“朕下江南之前,你上奏的李侍尧一案,朕一直放在心上。如今朕只是想问你,你揭发李侍尧有何初心?”
海宁一听,这话倒像个陷阱,难道李侍尧反告自己有私仇?不由手心出汗,余光斜看了下和珅,见和珅一脸微笑,朝自己微微点头,顿时觉得轻松不少,朗声道:“奴才在云贵多年,常年目睹李侍尧胡作非为,民愤极大,若不揭发与皇上,上对不起皇恩,下对不住黎民。奴才与李侍尧绝无私仇杂念,望皇上明鉴。”
乾隆点了点头,道:“那朕再问你,如若你上奏属实,李侍尧在边地根深叶茂,派什么样的人去查案比较稳妥?”
海宁舒了一口气,道:“圣上所虑,确实周到,李侍尧在云贵势力极大,两地巡抚都受他控制,下面官员自不必说,我想圣上必定要派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忠心耿耿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入云贵,若是大张旗鼓,李侍尧早有准备,要拿到罪证就很难了。”
乾隆沉吟道:“嗯,这一点提醒倒是重要。那么,依你对云贵状况的了解,派何人去查此案合适呢?”
海宁偷瞥和珅,看见和珅已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硬着头皮进言道:“我看当今有智谋且能干又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和大人当为第一人选。”
乾隆转向和珅,道:“和爱卿以为如何?”
和珅当即跪下道:“奴才愿为皇上赴汤蹈火。”
乾隆微微蹙眉,道:“和爱卿忠心能干,朕倒是认同,只不过和爱卿之前从未办过案,不知有没有挂虑?”
和珅道:“皇上让我总管内务府时,我也没干过总管,皇上让我管崇文门时,我之前也未管过税关。万事皆有开头,一切尽在用心,这
一点请皇上放心。”
乾隆道:“这倒是,每次朕对你履新考核,你总能让朕出乎意料。有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和珅朗声道:“皇上放心,奴才只要尽心尽职,必能不辜皇上厚望。”
乾隆道:“海宁,你将原有线索一一告诉和珅,助他破案。刑部侍郎喀宁阿颇有办案经验,助你前往云南办案,如奏章属实,决不轻饶。海宁忠心可嘉,水落石出之后,朕自会有嘉奖!”
“喳!”两人均磕头跪谢皇上,和珅道,“奴才当火速准备,尽早>出发。”
和珅与海宁从殿中出来,脸上一派笑容。和珅自得道:“你瞧,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海宁附和道:“没有人能比和大人更了解皇上了,只是我还有一事未明,不可和大人可有答案?”
“请讲。”
“上次我上奏之时,皇上还踌躇不定,这次下江南回来之后,为何才下定决心查究此事?”
“李侍尧进贡比谁都勤快,是皇上最宠爱的贡臣,..你初次上奏,皇上必然一是不信,二是即便有几分相信,也在犹疑着该如何解决,所以不置可否。”和珅压低声音分析道。
“那如今是什么事促使他下决心彻查?”
“我猜想,是这次下江南,对各省督抚奢腐之风有所觉察,相信李侍尧的为非作歹确有其事,此次抓李侍尧,乃是杀鸡儆猴,以正风气!”和珅笃定道。
“大人真是高见。”海宁又是佩服,又是好奇,问道,“不知大人如何揣摩到皇上这么微妙的心思?”
“呵呵,这个绝非一日之功。”和珅自矜微笑道,“我在皇上身边,除了商谈公事之外,还观察皇上一言一行,喜他所喜,忧他所忧,陪他闲话,各种意会融会贯通,有时候皇上一伸手,一抬头,我自然已经知道他要做甚。可以说,朝中之臣,没有人敢说比我更了解皇上的。”
“大人真是用心良苦,难怪得到皇上如此器重。”海宁由衷感叹道,“这回亲自远赴云贵查案,将立大功,该回去与家小设宴作别了。”
“嗯,夫人一定会为我高兴的。”和珅正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拍脑袋叫道,“哎哟,海宁,你今天真是害我!”
海宁大吃一惊,想是犯了和珅什么大忌了,忙道:“大人,怎么啦?”
“夫人临产,而我却领了远去云贵的差使,这不是明摆着不能亲见孩子的出生吗?”和珅突然想起这一茬儿。
“哎,这可真是……忠孝不能两全呀,这可咋办,要不跟皇上请求换人?”海宁替和珅叫屈,不过他不相信和珅会为此而推托办案立功的机会。
和珅叹口气道:“哎哟,这可这是道难题,得回去消化消化——关于办案的建议,你明天可来我府上商谈。”
和珅回到府上,到太太房中,问道:“今日可有临产征兆?”
冯霁雯道:“哎,一切都如常,也不知道这孩子想在里面待多久。”
和珅皱着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叹息不绝。太太道:“孩子什么时候出来是自然而然的事,你又何必忧心忡忡。”
和珅叹道:“哎,皇上委我以重任,要我远赴云贵查案,而我又想在家中陪着你亲见孩子出生,不敢答应,这叫我踌躇两难呀。”
冯霁雯道:“啊,你陪皇上下江南,我一直担心孩子出生时你没有回来,如今你回来了,我舒了一口气,却即刻又要出去,这叫人如何是好!”
腹中的孩子懒月太久,虽然太医说没什么异样,但毕竟让人忧心。有和珅在家中,算是有顶梁柱,若是和珅出门在外,万一有何三长两短,也没个定心丸呀。冯霁雯不由愁云上眉。
和珅也犹疑不决,盘旋良久后,突然道:“要不然我跟皇上辞去此行……哎,又怕皇上怪罪,将来只怕不能重用,前程堪忧呀!”
冯霁雯听得此话,猛然醒悟,道:“老爷千万不可,大丈夫应该以国事为重,切不可因儿女情长辜负了皇恩。你若想去,就去吧,家中有大刘照看,我想必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和珅抓住冯霁雯的手,流泪道:“你说这话,真让我心如刀割,夫人如此通晓事理,和珅实在是幸运之人……”
冯霁雯道:“你不必说了,我也并非娇滴滴的弱女子,你还是回了皇上,尽早准备去,家里人这么多,应付得过来,孩子降生之时,我必然派快马告诉你就是。”
和珅召集家人,做了出发的准备。次日海宁和喀宁阿过来,商谈案子从何入手。海宁此行任务算已完成,已在皇上面前有了功劳,所以十分轻松,叼了一根烟枪,调侃道:“和大人昨日还怪我在皇上面前推荐了你,错过孩子出生的时辰,今日怎么就下定决心,如何说服夫人的呢?”
“叫你过来谈正事,结果不正经起来,看来昨日皇上夸赞了你,定然让你心花怒放。说到如何说服女人,看来你是要向我讨教一些本领?”和珅心情也高兴,不由对着海宁调侃道。
“我是不必了,我家我说了算,女人只管听。但您不一样,您一向以尊重冯夫人而闻名,势必要有一些技巧了。”
“说的也是,不过你学学也是可以的。跟女人商量事儿呢,如果你擅自做出决定,再告诉她,她一定会反对,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但是如果你把问题抛给她,让她做决定,她势必会为你着想,为你做决定。所以,我今天能够无后顾之忧,乃是夫人做的决定。”
“高,实在是高。久闻和大人心细,没想到细到这个地步。”
“呵呵,海大人,说句实话,家中女眷众多,如果不花点心思研究女人,后院乱成一团,你又怎么能够全心全意为皇上分忧呢!”和珅自得道,“闲话少说,你说说,要查李侍尧,从哪里下手?”
海宁把烟枪放在一边,道:“云南巡抚孙士毅,与李侍尧同在昆明,手脚也不干净,说不定两人同为一丘之貉。若能控制住孙士毅,从他下手,说不定可以一锅端,也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和珅听了,在心中默默盘算,自己与孙士毅交情还不错,算是自己在外省的一个耳目,可以争取配合,但不能把他也拉下水,而且一下子要查办两个封疆大吏,难度更大;但是海宁与孙士毅有隙,屡屡想借刀杀人,自己也不能驳了海宁的面子,便婉言道:“这算是一条可行的路子,咱们要路子越多越好,我此行下去,必先经过贵州,贵州巡抚舒常,此人可有大用?”
“舒常虽然在李侍尧手下,但据我了解,是个清正廉明的官,可以晓以利害,协助大人查案,但要他提供李侍尧的线索,恐怕他知道的情况极少。”
“哦。”和珅陷入沉思,孙士毅不能动,舒常又所知甚少,还是没有切实的突破口,便道,“喀大人有何见教?”
刑部侍郎喀宁阿鼻梁高耸,面相端正,话不多,喜沉思。他仔细倾听两人谈话,道:“办案最需要的是证据,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两个巡抚如果畏惧李侍尧,不肯配合,我们也不能强行将他如何,况且他们即便揭发李侍尧有不法之行,但拿不出证据,我们也无法向皇上交代。真正的突破口,还是要抓住参与李侍尧行为的人,撬开他的口,这才可以办成铁案!海宁大人想一想,有没有这种人?”
海宁仰头朝天花板转了一圈,拍了拍脑袋,道:“有,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只不过要抓住此人,难度极大,就看和大人能不能抓到此人。”
和珅沉声道:“我是钦差大臣,奉皇上谕旨,什么人不能抓,难道他的官比皇上还大吗!”
海宁轻轻地说了一个名字,和珅与喀宁阿相视一笑,没有言语。
却说苏凌阿在和珅的举荐下,担任吏部员外郎。吏部掌管大小官员的前途命运,是个实肥缺,又是京官,了却了苏凌阿的夙愿。实际上,又能帮助和珅在此盯住大小官员的动向。
这日,闻得和珅又要出门办案,苏凌阿携着纳兰前来送行。
席间,和珅问道:“我为纳兰说的亲事,你可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纳兰的事,和大人说了算。”苏凌阿抖动着白胡子,漫不经心道。
纳兰幽怨地看着和珅,眼里闪着莹莹泪花。和珅冷冷微笑着,纳兰嘤的一声,突然掩面离席,哭着跑开。
苏凌阿叫道:“纳兰、纳兰,你怎么啦?”又叫道,“这孩子,太任性,还好有和大人管着。”
和珅道:“想来是要出嫁了,舍不得你呢。我出差在外,订婚的事就由你做主,按照满族的仪式。”
和珅借着出恭,在厢房廊上遇见纳兰,还在委屈抽泣。和珅走到旁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哭什么呢?”
纳兰回头看见和珅,哭声更加放肆,道:“恐怕不是这个理儿,你是在罚我。”
和珅道:“胡说八道,我怎的惩罚你了?”
纳兰气愤道:“要不是惩罚我,你怎么会让我嫁给国泰,你倒是让我嫁给一个长得跟你一般的 4eba." >人呀!”
和珅一想纳兰的心思,差点笑出声来,国泰长得像个圆球,模样滑稽,在情窦初开的少女眼中,确实有些不堪入目。和珅沉声道:“婚姻大事,想来是父母做主,既然你父亲委托于我,就我说了算。国泰此人我是极其看重的,前途无量,哪里是你所能看透的,将来你便知道好处了。”
纳兰赌气道:“我管他什么前途无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可是你去了一趟江南,就对我不理不睬,指定在江南迷上了妖姬美女,不再喜欢我了。”
和珅见着纳兰一副对自己痴迷的样子,内心不由感动,压低声音,道:“干爹以前怎么喜欢你,现在还是怎么喜欢你,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
“那你怎么舍得把我嫁出去!”
“恰恰是因为喜欢你,舍不得你,所以才要把你嫁给国泰,不能再在府里东窜西窜了。”
“你真的舍不得我?”
“若不是舍不得你,何须费我如此心机。我说过,我喜欢听话的女人,你听我的话,日后便知道干爹的用心了。”
纳兰一副怔怔的样子,似乎在思索着和珅是哄她呢,还是真的用心良苦。
因纳兰在和邸惹出的几番风波,搞得上下不得安宁,夫人又有怨声,和珅终于决定,只有把她嫁出去,和邸才能平静如常。可是,说实在的,把一个脆生生的姑娘拱手嫁给他人,和珅打心里舍不得。纳兰身上的激情、执拗和不按常理,都给和珅一种如梦一样的感觉。嫁给谁合适呢?和珅抱着矛盾的心情绞尽脑汁,那天遇见国泰,突然想起国泰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当下迅速牵线。国泰对和珅哪有不从之理,一桩婚事闪电落成。
第二十四章 虚虚实实和钦差审贪游山水 金蝉脱壳赵管家避祸居青楼
准备停当,和珅一行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和珅乘坐的马车宽敞舒适,用特殊工艺造成,有一间房间那么大,里面不但有方桌,下面还铺着厚厚的棉被,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如此煞费苦心,是为了让和珅可以在马车上充分歇息,日夜兼程赶路。
队伍走了近二十天,到达贵阳。贵州巡抚舒常,到贵阳城外远远迎接。和珅不动声色,下了马车,宣布圣旨到,舒常跪地接旨。乾隆宣读皇上圣旨,要求舒常配合调查李侍尧贪污一案。舒常领旨谢恩。
和珅宣读圣旨完毕,突然换了一副笑脸,走近舒常,拍了拍他肩膀,轻松道:“舒大人,这一路真不好走,我写了几首诗,你看看可否贴切。”说罢边走边朗读自己的诗,似乎他此行名为办案,实为游览山水。舒常一下子也放松了,道:“和大人才高,此诗正写出一路山水的险峻,极为妥帖。”
和珅请舒常到自己马车上,两人一路唠叨家常,到了贵阳城内,入了府衙歇息。和珅叹道:“哎呀,此行要是没有什么任务,就此游山玩水,贵州胜景倒是非凡。只可惜身负皇上重托,须得把公干干完,有劳舒大人多多协助。”
舒常道:“这是当然,我必竭尽所能。”
和珅压低声音道:“哎,前任按察使海宁上了奏章,把李侍尧在此贪污的罪行抖搂出来,皇上龙颜大怒,命我来彻查此事,看皇上盛怒的样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可能收场的。我对云贵状况不太了解,大人你知道的线索可都要提供给我呀。”
舒常也是官场中人,明白自己两边都得罪不得,最好不要卷入此事,委婉道:“大人奉旨要我协助,能做的事我定当竭力,只不过李侍尧与我并非同城,所作所为我还真是不知道。况且大人你也知道,我在贵州任上也才一年,一心处理贵州公务,对云南官场的底细真不清楚。要说李侍尧的罪证线索,我还真是无从谈起,惭愧呀惭愧。”
舒常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他强调自己与李侍尧并非同地为官,不明状况,实际上是把麻烦扔给孙士毅,却不提孙士毅的名字,显然舒常谁都不想得罪。倘若他透出什么信息,将来和珅扳不倒李侍尧,那么他在贵州的日子就难过了。是故,形势不明,他只求自保。
和珅看舒常的措辞,晓得他的心思,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道:“舒大人,你的难处我也知道。皇上派我来查案,已是人所共知,我经过贵州,宣旨你来协同查办,不管如何,已经将你视作可信赖之人,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不要有所顾忌,将来查出罪证,肯定有你的功劳。”
和珅此番话,乃是要舒常放弃疑虑,站到皇上的立场。舒常当下诚恳道:“和大人,皇上下旨要我协助,我已知道皇上对我信任。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贵州虽属于李侍尧总督,但我们交往不多,要提供确证,真是勉为其难。”
“你说的话我是相信的。但是无论贵阳离云南有多远,总比京城近吧,大人总比我更了解云南吧。云南现在是李侍尧的地盘,下面的官员都是他的人,定会互相串通隐瞒事实,对付钦差大人有一套。不管舒大人所知多少,你至少也要指条明路,到云南查案有个方向。否则最后查不出来,我空手而归,舒大人是皇上钦点的协助者,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和珅说着,眼睛冷冷地盯着舒常。显然,话已至此,将来真要是无功而返,和珅完全可以把罪责推到舒常身上,说他墙头草,不肯帮忙。
和珅之所以要如此凌厉,第一是希望舒常提供帮助,第二要舒常明确立场。否则若是治不了舒常,让舒常再给李侍尧报信,地头蛇合作,强龙也没有办法,只怕到了云南,想查出个一二,难上加难。
舒常踱着步子,眯着眼睛,似乎在绞尽脑汁,半晌下定决心道:“我提供一个建议,看看大人是否有用。若要知晓李侍尧贪污证据,只要撬开一个人的嘴巴,比你查证任何人都有用。”
“此人是?”
舒常轻轻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和珅在心底微微一笑,舒常说的与海宁说的,正是同一人。
由此和珅也知道,舒常已经完全去掉顾忌,真心站在自己一边了。
和珅点了点头,赞许道:“嗯,如若此人果真有妙用,我将在皇上面前为舒大人表功,舒大人可否指教,如何撬开此人的嘴巴?”
“此人对李侍尧极为忠诚,可为之生,亦可为之死,我只能提醒和大人要用心对付才是。至于用什么办法,实在是无可奉告,想来和大人与喀大人更有经验。”
“嗯,感谢舒大人协助。我与舒大人的对谈,也请保密。”
“和大人的吩咐,我定然照办。只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和大人抵达贵州,已不是秘密,有关消息的走漏,和大人也得留心。”
舒常此话言外之意,乃是贵州也有李侍尧的耳目。倘若这些耳目听到什么讯息,让李侍尧做了准备,到时候和珅不要认为是舒常透露的消息。
“这个我自当明白。我将在此逗留几日,请舒大人为我安排些游山玩水的去处!”和珅心里已经有底了,说话又亲切起来。
接下来数日,和珅也不和贵州的官员谈论公事,也不再单独与舒常谈话,只是四处游玩,纵情山水,与当地文人赋诗,互为褒奖。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接着公差出来游玩而已。
如此在贵州停留三天,启程前往云南昆明。
李侍尧在昆明已得风声,心中一震,自己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居然命人来查办自己,简直不敢相信。但是律法无情,既然海宁敢告发,皇上不能不查呀。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呢?到底是真的想治自己呢,还是走过场来一下?如果是走过场,自己只要查不出什么有力证据,待风波平静,将会平安无事。前来办案的钦差大人和珅,自己在百官面前羞辱过他,此次前来,弄得不好,将会借机复仇;如果处理得好,倒是一个将相和的机会。一番惊惧过后,再细想,和珅乃是无能之辈,靠着讨皇上的欢心往上爬,凭他的本事来外地办案,就不信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耍出什么花招来。这么一想,骄心又起。又听得和珅在贵州游山玩水,附庸风雅,一时又宽心不少。
忧心忡忡之中,和珅一行到来,李侍尧在府衙恭候。和珅下轿,凛然宣读圣旨,道是海宁告发李侍尧贪污,命和珅前来查案,宣布将李侍尧暂且革职,待案件水落石出,听候查办。李侍尧一脸冷峻,接旨谢恩。
仪式已过,和珅露出笑脸,和颜悦色道:“上次一别,钦斋兄可好,小弟可是对你一向敬仰有加呀。”
“我现在可是阶下囚,任人宰割,和大人可不必如此取笑我。”李侍尧已经把顶戴取下,虽然气短,不过也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外人知道,他有信心度过此厄。
“哎,既然有人要弹劾你,我也就奉旨来查一查,谁都知道钦斋兄是皇上的宠臣,皇上是舍不得动你的,所以派我这等毫无经验之人,走走过场。待风波平息,
您依然是皇上的红人。倒是小弟想借这个机会,让大人明白我是真心结交。”
李侍尧被和珅这么一番表白,倒也不知是真是假,只不过骄心又起,更加倾向于皇上是走走过场而已,心下不由笃定了些,道:“我在外行军多年,性子不好,任性惯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和大人宽恕。我这是受小人陷害,实在冤枉,还请和大人明鉴。”
“我和皇上都相信李大人是冤枉的。哎,只不过还是要请大人委屈几天,等我查询完毕,如有得罪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和珅给李侍尧吃了颗定心丸,按照惯例,将他暂行收监。李侍尧确实定了心,第一,他在昆明官场多年,树大根深,极有威望,手下官员慑于其威严,绝对不愿跟钦差大臣配合。其次,皇上对自己青睐有加,屡屡委以私人重任,他相信凭自己与皇上的感情绝对吃不了罪。于是他面带微笑,从容赴监。
和珅在昆明城中驻扎下来,第一件事还是游览名胜,荡舟滇池、翠湖,吟诗作赋,在金马碧鸡坊招摇过市,让人一睹钦差大臣的风采。于是人人皆知和珅以办案为名,却只行游玩之实。
喀宁阿是老实人,提醒和珅道:“大人,我们是来办案的,每日里这样纵情欢宴,只怕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太好吧。”
和珅道:“不急不急,我们现在就在办案。”
喀宁阿疑惑道:“这样办案,我倒是闻所未闻。”
“你大可放心,我们现在在外省边疆,人生地不熟,如果搞得人人紧张,对我们戒备乃至敌对,只怕案情难有进展;我们放松点,他们也放松点,看准缺口再发力,便能事半功倍!”
喀宁阿将信将疑,道:“既如此,则听和大人的。”
而在和珅招摇游玩之时,却有一人比李侍尧还坐卧不宁,避开群僚,以养病之名躲在家中。此人乃是云南巡抚孙士毅。
和珅乃是来查办李侍尧的,李侍尧暂坐监中,何以孙士毅心如刀割?
云贵总督和云南巡抚的衙门都在昆明,即所谓的“督抚同城”。朝廷的目的,是为了让总督与巡抚之间互相监督、制约,正如乾隆的谕旨曰:国家设立督抚,原为互为纠察,以维吏治而饬官方。孙士毅上任云南已经一年多了,同在一城的李侍尧是堂堂大学士、云贵总督,李侍尧犯了那么大的案子,孙士毅不可能不知道,要是被查出来,孙士毅怎能脱得了干系,至少是隐瞒不报呀!况且他与和珅交过手,知道和珅手段灵活,绝对不是吃吃喝喝完事了的那种角色,自己这屁股是左擦也不干净,右擦也不干净,怎不令他如坐针毡。
孙士毅不愿去找和珅,和珅也不愿找他,他惴惴不安,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和珅会来找他的。
果然,不几日,和珅突然不请自到府上。孙士毅不得已,抱病出来迎接。
和珅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孙大人今日很忙呀,我到昆明几日,一直见不到孙大人,只好亲自登门拜访了。”
孙士毅苦笑道:“和大人,我近日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府上养病,很少过问政事,本想等病好了再拜访和大人的。”
对付孙士毅,和珅心里有底,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道:“孙大人得的是心病吧!”
孙士毅一脸尴尬,道:“和大人真会开玩笑。哎,我去京城,您拿我寻开心,到了这里,还是不放过我呀。”
和珅突然脸色一正,严肃道:“不是我不放过你,是皇上不放过你。”
孙士毅一听,脸都白了,不知道皇上如何在和珅面前谈论自己,只是支吾道:“我……我也没多大的过错,想来皇上不会怪罪我吧。”
和珅道:“我就实话实说吧,李侍尧如今犯的可是滔天大罪,要杀头的,这件事被海宁捅出来,皇上已经明令彻查。你与李侍尧同城为官,本应了解内幕,互为监督,可你却没有据实参奏,倒让海宁先拔头筹,这罪名你可逃得了?皇上专门下旨,让贵州巡抚舒常协助钦差调查,为何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分明是把你当成同犯。这个,还不算怪罪于你吗?”
孙士毅被问得哑口无言,战战兢兢道:“下官是不敢报呀,下官已经知罪了,看在与和大人颇有些交情的分上,求大人手下留情。”
见孙士毅已经完全被震慑,和珅口气变软,突然叹道:“哎,你是一时糊涂呀,可惜了孙大人的文采,可惜呀可惜,我对你的文采实在是羡慕。”
孙士毅忙道:“求大人开恩!”
和珅和颜悦色道:“我开恩有什么用,皇上开恩才有用。不过说实在的,我今儿过来不是要抓你,而是专程来救你的——我是真的欣赏你的才情呀。”
“哦,在下先谢过和大人了,不知该如何做到?”
“以如今之形势,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立功赎罪,加上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或许功过相抵,前程可保。如何赎罪呢,这个应该不用我说吧。”
孙士毅原来想,以不变应万变,先采取养病逃避策略,不过问此事。要是和珅查不出问题,李侍尧安然无恙,自己自然也不会受到牵连;要是和珅查出什么问题,自己权衡利弊后再出手。现在被和珅一步步逼到死角,看来不站立场是不行的了,只能赌李侍尧输吧!
“大人,我愿意立功赎罪!”孙
?士毅咬牙道。
“兄弟,你要明白我的苦心呀,都是为了挽救你的身家前途,你这才没有与李侍尧一同拘押。现在怎么赎罪,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和珅推心置腹,让孙士毅觉得和珅完全把他当自己人。这一点,孙士毅深受感动。
孙士毅说了一件他亲自经手的案件。
云南省南部有个建水县,县里居住了一半少数民族人口。一年前,一个姓张的富户家里离奇死了人,官府调查时,意外在张家搜出黄金六百两、银子一千两,是土司隐寄在张家的。这样的事,要逐级上报,钱财要收缴国库。县衙不敢隐瞒,将案子报给巡抚孙士毅,孙士毅又禀告云贵总督李侍尧。李侍尧向朝廷上报时,谎报成六十两黄金、七千五百两银子。以银换金,已经有罪,而且六百两黄金约合一万二千两银子,等于李侍尧私吞了四千多两银子。孙士毅看见账目有误,心中害怕,去总督府询问,李侍尧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道:“这是在云南,天高皇帝远,不必担心!”孙士毅无奈也不敢追问下去,如今一年多了,这件事再无任何人提起。
和珅派人去建水县查访,查明具体数目,对证上报朝廷的数目,印证了孙士毅的话。案件有了第一个实质性的突破,和珅大喜,让孙士毅继续立功。孙士毅道:“大人,实不相瞒,我只听说但没有经手的案件,如果你查起来,恐怕经年累月也查不完,而且难度极大。我推荐一个人,李侍尧所有案子,必定都由他经手,撬开此人的嘴巴,必事半功倍,进展火速!”
“哦,此人是谁?”
孙士毅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正与海宁、舒常说的是同一人。
和珅本来没有指望从孙士毅手里挖出更多资料,他制约孙士毅的目的只有两个,第一,认清形势,不要与李侍尧勾结来对付钦差;第二,挖出一两个案件,作为对李侍尧集团的攻心利器。现在目的已然达到,和珅回到府衙,与喀宁阿相商道:“可以收口了,火速逮捕此案中最要害之人。”
李侍尧关押监中,和珅下令,衣食供应一概如常,不可怠慢了李大人。杂役下人对他恭恭敬敬,与伺候老爷无异,大伙都相信他只是走过场而已,钦差走了之后便会官复如常,哪个还敢得罪他。李侍尧长于实干,不爱读书,可是在狱中实在无聊,便吩咐杂役阿乙送来一本《孙子兵法》,倒也比平日更有耐心来读。兵法虚虚实实,变化莫测,亦如世事,难免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必然也是虚实相交,心静下来,若有所悟,越读便越不安。
这一日,阿乙送了饭菜过来,四菜一汤,李侍尧动了动筷子,又放下。阿乙问道:“老爷,是不是不可口,想吃什么,我叫下厨再整一个?和大人有吩咐的,必然要让您吃得满意。”李侍尧摇了摇头,倒是起身去翻书,边翻边低声道:“阿乙,你帮我一件事,务必要秘密,等我出去之后,必有大赏。”阿乙瞅瞅不远处在唠嗑的衙役,道:“我能做的,老爷尽管吩咐就是。”李侍尧从书中偷偷撕了一片纸,纸上只有一个字,道:“你把这个纸片悄悄交到我府上的赵管家,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李侍尧把碗托盘交给阿乙,纸片已经顺到阿忆手上,道:“饭你全部端走,我今天吃不下了。”
阿乙深知,这时候帮李大人一个小忙,日后将受益匪浅,便揣了张纸片,来到李家府上。哪知一进府上,就碰到钦差喀宁阿。原来此次办案兵分两路,和珅去做孙士毅的工作,喀宁阿则驻扎李侍尧府上,实际上有两个正事,第一是盯住李府上的某些人,第二他在李府以询问为名,其实都是跟他们唠叨家常,让李府中人相信,风头一过,一切将恢复如常。
喀宁阿问道:“你来府上作甚?”
阿乙脑子还算好使,急中生智道:“李大人嫌弃狱中伙食不好,茶饭不思,和大人吩咐要照顾好,我不敢怠慢,问问管家能不能叫自己的厨师过去。”
喀宁阿心想,早闻李侍尧骄横挑剔,果不其然,监饭已经是最好的了,他尚且如此。抱着不打草惊蛇的态度,喀宁阿让阿乙进去。
李府大总管赵一恒,是李侍尧在家中最倚重之人。李侍尧被收监后,家中一应事务由他打理,他双鬓略白,虽然主人逢着大难了,但依然笑容满面,自信坦然,与喀宁阿聊天中,常常提及主人与皇上的事儿。说李侍尧任两广总督时,乾隆的寿礼进贡了镶金万年如意等三十种,另外皇上还喜欢西洋物品,又加了西洋钟亭等九种。皇上见了西洋钟亭,十分满意,吩咐李侍尧端午节再寻找几件更大的来。而刚到云贵总督时,就增加了象牙两对、茯苓两对、琥珀根朝珠二十盘,玛瑙朝珠二十盘等。赵一恒如数家珍,表明他在李家确实是举足轻重,万事都由他经手,第二表明皇上对李侍尧极为信任,当成自己人,必然不会真的要革职查办。喀宁阿似乎被他的话打动,也附和夸赞李侍尧的权势。
赵一恒从阿乙手中偷偷接过那张纸片,瞬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纸片上只有一个字。
和珅和喀宁阿决定收口,吩咐亲随道:“到李侍尧府上秘密逮捕赵一恒。”
众人赶到李侍尧府上,可赵一恒就此失踪了。
海宁、舒常、孙士毅三人异口同声推荐追查的关键人物,正是赵一恒。
和珅大怒,追问道:“我让你在府上盯住他,一切如常,怎么刚要收口时,他就跑了?”
喀宁阿一头雾水道:“我也奇怪,李府上下都相信这只不过是一场过场戏,怎么突然间就走漏了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孙士毅放出的消息?”
和珅咬牙道:“孙士毅,难道这个家伙还抱着侥幸心理!”
和珅将孙士毅叫来,质问道:“赵一恒闻风而逃,走漏风声之事,我想问问孙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士毅瞬间明白了和珅言外之意,怀疑是自己透露了消息,忙辩解道:“大人何出此言,捉拿赵一恒盘问,是我出的主意,我又怎么会透露消息呢?”
和珅出使云贵至今,深谋远虑,一路顺风顺水,每步棋走得恰到好处,正暗自得意,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出了差错,拍着桌子怒道:“我不管是谁走漏了风声,你作为云南巡抚,现在火速替我捉拿到赵一恒,算是立功赎罪。否则,这个案子拖下去,皇上怀疑到你给案犯通报消息,你也知道有什么后果。”
和珅知道自己对云南不熟,况且李侍尧势力庞大,捉拿赵一恒无从下手。把这个任务下达给孙士毅,绝对比自己合适。
孙士毅被吓得对天发誓道:“大人,若是下官走漏的消息,天打雷劈。当然愿意为和大人分忧,捉拿案犯。”
和珅道:“只要你捉到此人,一切怀疑自会烟消云散!”
孙士毅这回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介入此案了。
赵一恒自己在昆明有家,孙士毅派人于各处巡查,均没有线索。李侍尧没有定罪,家中之人也不能作为案犯拷问。可以得到的消息是,他是在和珅想动手逮捕之前,突然间消失的,谁也没有打招呼。孙士毅派人在各个关隘路口巡查,一见此人,必定捉拿。
赵一恒在这个节骨眼上逃跑,究竟是谁给通风报信的呢?孙士毅想了半天,觉得如果能找到透露消息的人,必能巡查到赵一恒的线索。
孙士毅百般无奈,只有找到和珅,沉吟道:“大人,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找出是谁给他透露的信息,必能有利于抓到赵一恒。喀宁阿大人一直在李侍尧府中,之前也一直与赵一恒联系密切,请问喀大人,此间有没有任何外人与赵一恒接触过?”
喀宁阿道:“此前赵一恒一直很乐观,向我说些李侍尧与皇上的亲密,根本没有逃走的迹象。对了,逃走之前,杂役阿乙有到府中,说是李侍尧吃不惯牢里的饭菜,问赵一恒能不能想办法。”
孙士毅咧嘴一笑,一拍脑门,道:“好了,我看问题就在这里。阿乙既可以接触到李侍尧,又可以接触到赵一恒,绝对有通风报信之嫌疑。况且李侍尧此人,别看平日里作风霸道,不拘小节,其实心思缜密,我们能想到的问题,他在监中也能想到。他一定明白此案中赵一恒乃关键人物,赵一恒要是被突破,他便全盘皆输;赵一恒要是消失,你们要查他全部案件,一年半载也查不完的。”
和珅咬牙道:“把阿乙抓来拷问!”
阿乙被抓到府衙,几棒子下来,便把所作所为都吐了出来。
和珅怒道:“大胆狂徒,身为衙门杂役,竟敢为人犯传递消息,快说,那纸片上写的什么字?”
阿乙道:“我真不知道。我这人不识字,一看字就头疼,所以压根儿没去看那个字。”
和珅大喝一声,道:“将此人收押狱中,严加看管。我要到监中,与李侍尧一较高低!”
监舍打开牢门,和珅拍了拍身上的衣袖,慢慢踱步进来。李侍尧正坐在方桌边上看书,虽然在监中,他仍然姿态端正,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好似在自家书房中。
和珅道:“李大人,能在这里静心看书,真是令人佩服。”
李侍尧站了起来,施礼道:“和大人到了,看着满面笑容,应当收获不小。”
“正是,昆明气候如此宜人,风光如此之好,比之京城舒服很多,李大人真是有福气呀。”
“和大人不会来这里只是游山玩水,不理公事吧?”
“李大人言重了,我说过,我只不过奉旨行事,回去有得交代就行了,李大人不必过于紧张。看李大人在此观看兵书,应该收获不小。”
“我一介武夫,不看兵书又能看什么书呢?我是受小人诬陷,还望和大人尽早查明真相,禀报皇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和珅点了点头,道,“虽然我也读了许多书,但兵书所知甚少,敢问李大人,用兵的头条是什么?”
“兵法虚虚实实,岂能一字概括,若非要说,则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嗯,说的极是。”和珅说着,拿起桌上的《孙子兵法》,道,“那么,我也看看李大人的兵法,多学学知彼知己之道,过几日原样奉还!”
和珅说着,将书藏入怀中,李侍尧目瞪口呆,道:“大人要兵书,哪里没有,何必从我这里取呢?”
和珅微笑道:“只有李大人看过的兵书,才能做到知己知彼,是吧!”
看着和珅走出去的背影,李侍尧心里一阵拔凉,他第一次意识到,一场严峻的斗争现在开始了。
和珅回到府衙,翻开兵书,找到一处被撕掉的地方。喀宁阿欢喜地叫道:“果然如此,拿一本书来对照,看看是什么字。”
和珅道:“不用看了,我已知道。”和珅早已将此书默记在胸,自然不用对照。
“什么字?”
“遁
!”和珅道。
“李侍尧果非寻常之辈。”喀宁阿道,“赵一恒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孙大人学识渊博,如何看这遁字?”和珅转而问孙士毅。
孙士毅沉吟片刻道:“这个字确实有讲究,依我看来,赵一恒必定还在昆明城中。”
和珅被说得颇有兴致,道:“哦,此话怎讲?”
“李侍尧胆大心细,他并非要赵一恒远走他乡,而是只让他躲起来,风波过后再出现,因此他不是用‘逃’字,而是用‘遁’。遁者,就地消失也。如果他往外逃走的话,在关隘路口客栈必定被捉,而昆明是他的老巢,找个地方躲起来,比远走他乡要更加容易而且保险。”孙士毅分析道。
“孙大人分析得有理,既然在昆明城之内,就靠大人了。”
“大人尽管放心,我尽力而为!喀大人办案多年,以你的经验来说,他可能躲在哪里?”孙士毅向喀宁阿寻求方向。
喀宁阿反问孙士毅,道:“假如孙大人有事,要就地躲避,会去哪里呢?”
孙士毅皱了皱眉,要以自己为例,还真是不舒服,不过此时大家都为了同一个目的,不再计较小节了,道:“我若是要藏匿起来,第一,必然不会去投奔亲朋好友。”
“有没有可能会一个人躲起来?”喀宁阿继续问道。
“如果独自躲起来,起居饮食,必须出来购买,有所不便,所以这一可能性也小。”海宁推己及人道。
“对,那他就必须投奔一个人了。”喀宁阿分析道,“这个人呢,必须与自己关系很好,或者可以用金钱收买,让他解决自己的日常饮食问题。但他和这个人的关系,是亲朋好友很少知道,或者绝对想不到的。”
“赵一恒在昆明交往众多,要找一个隐秘的朋友还是有办法的。”孙士毅道。
三人商议许久,想出一个最笨但最有用的办法,让孙士毅派兵挨家挨户查询。
喀宁阿闷闷不乐,显然,如果要怪罪下来的话,是自己的失职。他换上便服,信步出来,街上有人闲聊的地方,不少都要谈论钦差查办李侍尧之事,可见这是昆明目前的最大的谈资。在一座石桥上,各色人等在桥边石栏以及石凳上三三两两坐着,正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喀宁阿在人群中坐下,问道:“听说钦差大人全城搜捕赵一恒,可有此事?”
旁边肥头大耳满脸不屑的中年白胖子道:“那可不,衙役到我家来,没搜出赵一恒,倒把屋里藏的一坛老酒给打翻了,你说这上哪说理去!”
众人都大笑,道:“衙役是不是怀疑你把赵一恒拿去泡酒了!”
白胖子道:“这家伙平日里狗仗人势,颐指气使,男盗女娼,真能拿他泡酒倒是解气。”
喀宁阿心中一动,道:“他可是正经人,哪有男盗女娼之说?”
白胖子道:“这位客人,说你什么呢,真没见过世面。这年头呀只有一本正经的人,才会男盗女娼,像我这种满口粗话的人呢,倒是挺正经的。”
众人都夸赞道:“这倒是实话,精彩精彩。”
喀宁阿道:“那我倒想问问,赵一恒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白胖子道:“翠聚楼有一老婊子叫金珠,年老色衰,没什么客人,本来准备退休从良了,哪晓得被赵一恒看中,就做赵一恒一个人的生意。赵一恒为何喜欢她呢,原来她操一口赵一恒的家乡话,妓女们恍然大悟,都想学她的口音把生意抢走呢。”
有人问道:“胖子,你对翠聚楼了如指掌,是不是常客呀。”
胖子道:“不瞒你说,我是有那心,但没那么多钱,我怎么知道呢?翠聚楼老鸨是我一远房表姐。笑什么呀,她手下管着几十号人马,不比你们都强吗?孔子说,笑贫不笑娼,这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喀宁阿再也坐不住,径直往翠聚楼而来。这个翠聚楼是昆明的二流妓院,但生意绝好,有物美价廉之美名。喀宁阿一进来,正是客人绝少的时候,老鸨从昏睡中一下子抖擞精神,招呼道:“这位官人,是生面孔,不知要什么样的姑娘?”
喀宁阿道:“金珠。”
老鸨瞪大眼睛,叫道:“哎哟,您这口味……我们这儿年轻漂亮的姑娘多得是,要不您过来看看?”
喀宁阿摸出一把碎银,伸到老鸨面前,道:“我只要金珠。”
老鸨伸出手来,一把抄起银子道:“您这不是叫我为难吧,金珠平时没人理的,好不容易被人长包了,又来专门点她的,哎哟,你们这些男人,真把我弄糊涂了……”
喀宁阿心中一喜,道:“长包了,在哪?”
老鸨道:“就在后院呀,客官您要是喜欢长包的话,我给您找个更好的,有情有趣,陪您吃喝陪您玩,包您爽翻……”
赵一恒接到李侍尧的密令之后,知道马上必须躲避风头。但是去哪儿呢?逃亡外地,很可能在关隘路口被捉,自己年纪大了,也不能长途跋涉;投奔亲朋好友,显然是自投虎口;自己躲到某处去,也不太可能,养尊处优惯了,不可能受得了苦。况且这一躲,是十天半月,还是一年半载,实在不晓得。又想,自己躲在哪里,是最让人们意想不到的呢?终于,他下定决心,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翠聚楼的妓女金珠是他的同乡,说话口音和他母亲一模一样,有一次邂逅了金珠之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私会一番,倒不专门去寻欢,重要的是聊天,说家乡话,甚至聊点往事,他觉得快慰无比,甚至上瘾。对于金珠,他给钱也痛快,渐渐的这婊子也对他颇为依恋,言听计从。他的办法就是:躲到妓院的长包房,让金珠出入照顾他的生活,打听外边的消息。
确实,谁也想不到他会流窜到这种地方来,家人好友,包括李侍尧,谁也想不到,更别提钦差大人了。当赵一恒得知全城挨家挨户搜查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被和珅猜中自己留在昆明城,喜的是谁也不会到妓院中搜查。
不过长久待在房间里,他还是觉得郁闷,每日里多为自斟自饮,把自己喝醉,狠狠地睡上一觉,这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这一天,他喝得醉醺醺的,模糊中看见门口进来一人,一看,是自己的熟人,便叫道:“喀大人,来,陪我干一杯。”
喀宁阿点点头道:“好呀,我可找你好久了。”
京城传来消息,冯霁雯生了一个男孩,母子俱平安。和珅在忐忑中听到消息,大喜。几乎同时,喀宁阿逮到赵一恒。和珅叹道:“是这孩子给我带来好运呀!”
审讯赵一恒并不顺利,这家伙坚信只要能扛过去,李侍尧就能重振雄风,始终一脸傲气,并不开口。喀宁阿用刑逼供,赵一恒居然只求速死。和珅闻讯道:“此人老而成精,其气焰嚣张,让我先打击他的气焰。”
和珅来到监中,只见赵一恒身上血迹斑斑,眼神中依然有光采。和珅道:“皇上这次派我来,指定要拿李侍尧开刀,打一个封疆大吏,以惩戒全国,逃不掉的。大量案情我已经都摸清线索,你不招供,也有其他人招供。我举个例子,云南建水县关于李侍尧私吞金子的事,是你经手的吧?你不招供我们也能找出人证物证。如今我是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立功的话,你和家人都有活路,负隅顽抗,你是把家人往死路上逼。”然后命令专人看管,在监房内不许坐卧,不许他睡觉,一瞌睡就叫醒。赵一恒被折磨三天后,死不成活不了,终于扛不住,主动供认出李侍尧种种贪污受贿的办法,令人大开眼界。
第一类,直接勒索。
李侍尧刚刚调任云贵总督,接见了管理乐马银厂的通判素尔方阿,明令道:“银厂既然是你管理的,给我弄些银子也是应该的,每个月直接孝敬一二千两银子,这个数字不过分吧!”素尔方阿哪有不答应的?只能点头应允。云南钱局的经管是汪圻,因没有主动孝敬李侍尧,李侍尧便对他故意刁难。
藏书网汪圻明白其意,便送了三柄金如意给李侍尧,李侍尧当天便把金如意给扔了出来。汪圻便去求情,李侍尧让家奴张永受传话,每年孝敬五千两银子。汪圻只好同意。
第二类,巧立名目。
李侍尧准备到苏州置办给皇上的贡品,事先放出风声。汪圻立即将三柄金如意变卖,凑了五千两送上,素尔方阿送三千两,临安知府送两千两,署东川府送四千两,道员庄肇奎送银两千两,全经赵一恒之手。
李侍尧收礼,并不限于红白喜事,也以家中寿诞、建房等名义,大肆摆酒,借机收礼。乾隆四十年,李侍尧派张永受以其妻弟名义购置田产,价值万金有余,所用钱财都是受贿所得。乾隆四十三年九月,张永受赴京督办建造新宅子,众官听得消息,不得不送礼,素尔方阿送上五千两,临安知府德起也送银子五千两。为避人耳目,这一万两银子在云南府外的一个偏僻地方交给张永受。其他部属哪敢落后,纷纷送礼。
第三类,强买强卖。
李侍尧有两颗名贵珍珠,放出风来,吩咐张永受代为出售。张永受会意,找了昆明县同知方洛和昆明县知县为“买家”。二人不敢不买,最后一人以两千两的价格买下,另一人以三千两的价格买下,李侍尧成功到手五千两。荒唐的是,不久以后,他又借故命令张永受把两颗珍珠收回,二人怎敢不从!珍珠收回后,李侍尧又故技重施,再次卖出,强卖强收,重复数次,用两颗珍珠获得两万三千两银子。
他自己贪污敛财不说,家奴张永受等也纷纷效仿,把云南府搞得乌烟瘴气,官风极其败坏。
和珅深知,此时清代官场,要说廉洁,是不可能的,贪污弊病成风,但是像李侍尧这样肆无忌惮巧取豪夺的,倒是独一份。
和珅办案极为认真,赵一恒每说出一桩,他不但详细记录,而且火速派人将涉案的官员调来对质画押。和珅连哄带吓,警告他们不要站错队,朝廷现在已经准备处置李侍尧了,只有戴罪揭发,才是立功之道。那些官员本来犹豫不定,此刻为求自保,纷纷告发李侍尧种种贪黩劣迹,并且控诉自己多年受到李侍尧的威逼,不得不从。
人证物证确凿之后,和珅开始提审李侍尧了。
和珅盯着李侍尧的眼睛,良久道:“这次我本是相信你为人清白,我走走过场就可以交差了,没想到一查查出这么多证据确凿的案子,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成了。”
李侍尧已知事态严重,但不知和珅查到何种程度,一看和珅列出的清单,再加上拉出精神崩溃的赵一恒出来对质,李侍尧知道大势已去,争辩也是无用,爽快地缴械投降了。
至此,此案证据齐全,已办成铁案。
最后一道程序是抄家结案,把赃款的去向搞清楚,再一一向皇上禀明,这是最重要的罪证。可是就在这节骨眼,出现了问题:李侍尧贪污的银子,有一大部分不知去向。
事关重大,和珅下令仔细搜索,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银子的去向找出。
在亲兵们细致搜查之下,银子没有找到,倒是搜出几张单据出来。和珅仔细看去,心中一震:这些单据大同小异,都是李侍尧每次给乾隆办贡品的记录单子,每张单子上的贡品多达几十甚至上百种,价值好几千两以上银子,有白玉长春壶、白玉蟠桃、宋磁霁红花囊、成窑五彩瓶、明黄刻丝万福万寿龙袍……还有一张单子,是李侍尧为乾隆今年七十大寿准备的贡品清单,现在还差几个月,贡品已经准备得多半了。
原来,李侍尧来路不正的赃款,有很大一部分是变作贡品送给皇上了。看来,博得“圣欢”的人,李侍尧可是头一号。
案件至此,可以将罪状一一列出,奏章之后,附上证据。定罪之后,钦差要向皇上拟定一个处理意见,便问喀宁阿道:“喀大人以为此罪如何裁决?”
喀宁阿不假思索道:“按大清律例,此罪该判斩立决!”
和珅费尽心思办理此案,本来就想置李侍尧于死地,而其贪污之严重,是合乎斩立决的,于是填上斩立决。其他的官员,罪行较大的素尔方阿斩监候,秋后处决;汪圻、汪肇奎发配伊犁边疆、抄家,其他人多是抄家,发配边疆。
喀宁阿道:“奏章完毕,此案可以结束了,可以先发往朝廷,我们押送要犯在后。”
和珅道:“此奏章看似完备,但我心中老是有一点点觉得不妥之处,却又不知道在哪里。先放一夜,等明日再发吧。”
当夜吃酒庆祝,自不赘言。和珅心中有事,回到房中后,脑中猛然闪过那些单据:皇上愿意不愿意处李侍尧死罪呢?这一闪念,使他心中豁然开朗,自己觉得不妥之处,正在于此。
李侍尧的罪,按照律例,是难逃一死。但最重要的并非李侍尧的罪该不该死,而是皇上认为该不该死。李侍尧的死,别人说了不算,皇上说了才算。因此,自己在奏章的裁决,不能按照律例,应该按照皇上的心思才是对的。
那么皇上的心思是什么呢?
李侍尧为官二十余载,虽然大多时间在地方边疆,并不经常见到皇上,但是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思,不但能干,而且以进贡见长,皇上会舍得杀了李侍尧吗?这个,和珅不敢保证。将心比心,之前因安明案件获罪,皇上曾经为自己护短,难道就不会为李侍尧护短!
纵观此案,从海宁弹劾李侍尧开始,皇上便处于犹疑的状态,南巡途中,他相信地方官员贪污应该确有其事,下令追查李侍尧,杀虎震林。但细细分析,皇上痛恨的是贪污,对李侍尧个人并无多大的成见,甚至也有袒护的味道。但从进贡单子上看,李侍尧一死,皇上去哪里找这么替自己着想的官员呢!
思前想后,和珅认为皇上不太可能想让李侍尧死,既如此,应该在奏章中提议斩监候,罪行当判处死刑,但并不马上处死,而是先行囚禁,到秋后复审,再决定是否执行死刑。
喀宁阿听了和珅意见,提议道:“此案案情明了,判处斩立决合乎情理,大人何以改成斩监候?”
和珅并不想将自己微妙的心思和盘托出,道:“咱们只是一个提议,最终决定的是皇上,咱们给皇上留点余地,才能体现皇上整顿吏治的决心。”
喀宁阿沉吟道:“大人,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和珅道:“请讲不妨。”
喀宁阿道:“李侍尧根深叶茂,我们已经得罪到家了,倘若他有死灰复燃的机会,我想大人会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和珅正色道:“我们秉公执法,何惧麻烦,皇上自会有公道。”
喀宁阿不依不饶道:“倘若皇上见我们的建议,会不会认为不通律法,胡乱拟罚?”
和珅道:“皇上圣明,自然明白我们心意,奏章就这样决定,不必再议。”
第二十五章 揣测圣意违心保侍尧 攀龙附凤公主尚长子
却说和珅办成铁案,就要回京,却被一个人死死拉住不放。
此人就是孙士毅。
案情水落石出,孙士毅的处境却比原来想象的还要糟糕。李侍尧一案中,虽然没有查出孙士毅贪赃枉法,但身为同城巡抚,知情不报,尤其是建水县土司杀人一案,有明确的证明表明孙士毅是知情不报,与李侍尧一起谎报案情,说轻一点儿,是欺瞒朝廷,说重一点儿,是为虎作伥,乃是李侍尧的从犯。另外,根据和珅的调查,整个云南省吏治废坏,各个州府大多有亏空,积弊甚多,巡抚知情不报,难逃欺君之罪。总而言之,判个孙士毅抄家流放是绰绰有余了。
孙士毅道:“和大人,你不能拍拍屁股走了,你说过只要我帮助办案,立功赎罪,你会帮我的,如今这个境地,我的性命都在和大人手上了,求大人救我。”
和珅摇头道:“我是真心实意想救你呀,可是你如今涉案太深,国法难容,我又有什么办法 5462." >呢?”
孙士毅涕泪交流道:“大人,你我都是寒窗十载,好不容易混个功名,将心比心,谈何容易。我要是自己犯事,那倒也认栽;我所犯的,都是无辜之错,连带之责,左右为难之事。坊间传闻,朝中有事,请找和珅,可见和大人最有法子是天下共知的。只求和大人为我指出一条明路,日后做牛做马,全由和大人做主。”
和珅本不想拖孙士毅下水,此时正好卖人情,道:“说什么话,我哪有这种通天本领。不过事到如今,暂且如此: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是吃软不吃硬,你写个认罪的奏章,附加自己的为难之处,让皇上设身处地为你想一想,以求皇上的谅解,也许皇上爱你之才,可以从轻处罚。”
孙士毅点头道:“这个办法甚好,我必然照办,但我还请和大人一事,和大人一定要帮我。”
“请说。”
“倘若皇上见了奏章,不为所动,还是对我从严发落,请和大人一定要开口,言我在李侍尧案中曾经戴罪立功,请求从轻!”
“好吧,你确实有助办案,我必伺机禀报皇上。”
和珅的奏章先到京城,皇上一览奏章,案件清晰,证据完整,干得极为漂亮,夸道:“和爱卿第一次办案,成就斐然,真是栋梁之才。”当即下令,升为户部尚书。和珅在回京路上,便得到升官的赏赐,荣耀加身,喜不自言。
李侍尧抄家的清单奏报上来,乾隆看了,心中有喜有忧,矛盾重重。清单中,比较贵重的有三座金佛、一架珍珠葡萄、三株四尺的珊瑚树,这些宝物看着眼熟,却是有来历的。它们是原来李侍尧进贡给皇上,因贡品过多,皇帝恩赐退还给李侍尧,以示恩宠,这些确实不能算贪污呀。李侍尧为乾隆筹备七十大寿的贡品清单也到乾隆手中,上面的玉瓷木器就有八十四件,怎样搜集,怎样护送到京都有详细规划,孝心可嘉。
进贡,是历代社会的一大传统,也是臣子与皇帝联系情感的重要纽带,李侍尧此人,曾经被乾隆公开称赞“优于办贡”,这么多年来,进贡次数有记录的,一共有一百二十多次,至于进贡的财宝一共有多少,乾隆爷也记不清了。他出手之阔绰,在地方官中极为少见,乾隆此刻心中也明白,若不是在地方上贪污受贿,哪来这么大财力!朝廷之中,能干的人才并不是没有,能揣摩圣意的人才也有,但是能把这两者合二为一的,就极少了,李侍尧就是这么少数的人之一,难道论罪杀掉?此次查案,震慑百官的目的已经达到,如果留下李侍尧一条活命,将来只怕用他的地方还多得很呢!
他看见和珅建议的处决方式是斩监候,不由心中一宽,暗暗叹道:和爱卿办事真是极有分寸的。
但是乾隆的想法是上不了台面的,违反律法来赦免他,放在哪里都说不通。既然和珅建议用斩监候,不如就请和珅来出出主意。
待和珅回来,乾隆请他商议,道:“和爱卿办理此案,劳苦功高,待结案,我还要赏你。对李侍尧的判决,你建议斩监候,我看颇有分寸,不知你是如何想法?”
和珅一看乾隆的脸色,已经知道乾隆不是怪罪他,而是押宝押对了,便道:“李侍尧虽然贪赃枉法,罪大恶极,但功劳甚多,又是个有才干的统帅,如今乱民还未安定,从皇上的角度想来,也许将来还是有大用途的。”
此话正中乾隆的意思,李侍尧治乱极强,哪里有乱便能迅速平定,这样的帅才,确实难得,乃是乾隆手中一颗重要的棋子。从私心来说,和珅当然愿意斩草除根,但终究还是以皇上的意愿为先。
“嗯,和爱卿说得极为有理,功臣自然不能与庸臣相提并论,只不过此案如交给三法司处复核,只怕他的命是保不住了。”乾隆说出自己的忧心。
按照常规,此案应当交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复核,以李侍尧的罪证,极有可能判处斩立决,到时候皇上也没有回旋的借口了。
和珅脑子转了一下,建议道:“此案重大,要不然批交大学士、九卿会审,到时应该有纷纭建议,皇上再酌情采纳!”
“哦,此法甚好,刚好可以采纳更多人的意见!”乾隆大悦。
大学士、九卿会审,这个是最高的审级,以案情重大为由,按理也说得通。奥妙在于,九卿,是指吏部、户部、吏部、兵部、刑部、工部再加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九个部门的最高官员
,每个尚书部门有满汉尚书二人、满汉侍郎四人,再加上大学士和协办大学士,一共四五十来号人,让这么多人去审议李侍尧的定罪,总有一两个建议轻判的人,自然有变通的余地,到时候乾隆便可以顺水推舟了。
乾隆依计而行,召开大学士与九卿会审。但结果令人大跌眼镜,由于李侍尧贪污索贿,案情严重,众官一致认为和珅办案清楚,拟定的罪行过轻,应该重判斩立决。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一个人同意和珅的判决建议。
这个结果令乾隆非常郁闷,要当面驳回众官的意见是不可能了,但是要让李侍尧死,乾隆爷也绝对是不愿意的。他必须以一己之力来挽救这个朝廷依赖的重臣。一怒之下,他暂且搁下九卿的会审意见,下旨要让各地官员对李侍尧引以为戒,并以此为由,将案子发给各地的督抚,要求大家对案子的判决各抒己见,回奏必须把李侍尧的功劳与罪过都叙述一遍,然后说出自己的看法。这种做法前所未有,也是乾隆一生中唯一一次让督抚议定官员的罪行。乾隆在静静等着挽救李侍尧的机会。
却说孙士毅在和珅的授意之下,斟酌词句,向乾隆上了一道请罪的奏折,说道:微臣到云南任职,与李侍尧同在昆明办公,也曾经听说过关于李侍尧贪污受贿的传闻。民间传闻说,李侍尧曾经公开向下属的官员要东西,经常以各种名目收取重礼,往往价值成千上百两银子。微臣虽然听到这些传闻,但并没有真凭实据。而李侍尧本人深受朝廷信任,还是微臣的直接上司,没有实证,实在不敢随便上奏揭发他。李侍尧收受贿赂、勒索下属事关重大,对云南的整个官场都有影响,微臣格外重视,多次派属下的官员到治下州县秘密查访,无奈能力不济,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微臣私下十分忧愁。幸亏苍天有眼,皇上明察秋毫,发现了李侍尧的问题,派和大人来昆明查案。皇上知人善任,和大人出手不凡,他到昆明后,秘密将李侍尧的家人捕获审讯,对涉案人员各个击破,终于使案子水落石出。和大人精明强干,不徇私情,查了这么大的案件,微臣十分佩服。相比之下,微臣一时糊涂,错过了揭发李侍尧的大好时机。当时,按察使汪圻私自送给李侍尧如意,李侍尧嫌少退回,汪圻又送了他不少银子,这件事微臣是知道的,本打算立即上疏朝廷,弹劾李侍尧。但李侍尧身为总督,官大权重,党羽众多,臣生怕涉案人等不敢出来作证,最后案件不能落实,微臣弹劾不成,反而蒙污蔑长官之罪。微臣实在是糊涂之至,如今诚心悔过,请陛下从重治罪,让其他官员引以为鉴。
孙士毅也算一官场老手,这封奏折写得颇为巧妙,名义上是请罪,却大肆吹捧皇上的英明,避重就轻,写出自己左右为难的处境,巧妙为自己开脱罪责。如果皇上愿意为他开脱,则奏折里已经铺设好了种种理由。可惜乾隆虽然老迈,却并不糊涂,更重要的是,孙士毅在他心中与李侍尧无法相提并论,看过奏折之后,下旨批驳道:孙士毅所奏,简直是一派胡言。现在李侍尧已经归案,孙士毅说这些话,完全是为掩饰自己的罪责,对案件的进展并没有任何作用。国家设立督抚制度,本意在于选拔有才能的人,作为地方官的表率,只有地方上的督抚清正廉明,下面的官员才能清廉,地方百姓也能得到好处,如果督抚带头贪赃枉法,下面官员各个效仿,地方吏治败坏,百姓必然受苦。孙士毅一路官至巡抚,本应该感受朝廷的恩德,知恩图报,却看着李侍尧贪赃枉法,就如自己不知情一样,隐瞒不报。现在李侍尧已经案发,孙士毅仍然畏首畏尾,掩饰罪责,推卸责任,这是什么居心?孙士毅辜负朕恩,理应革职查办,发往伊犁充军!
孙士毅没有想到会得到最坏的结果,只能采取第二套方案,请求和珅说情了。和珅倒不含糊,向皇上奏曰:“按理来说,孙士毅应当发配充军。但是奴才这次到云南办案,孙士毅积极协助,立功赎罪。如果立功之人没有以功折罪,也许将来办案,涉案之人将会破釜沉舟、一抗到底,恐办案难度更大。况且孙士毅才学出众,请皇上三思考虑。”
和珅的建议对乾隆是极有用的,乾隆亦觉得有理,斟酌之后,下旨曰:“孙士毅本应充军伊犁,罪有应得,但办案之中协助钦差,可以将功赎罪,且因隐匿不报与贪赃枉法性质不同,故而暂免充军的处分,念其才华出众,在《四库全书》处效力,没有俸禄,一切花销用度自己准备。”
孙士毅喜出望外,只要留在朝中,东山再起的机会很大。
却说安徽巡抚闵鹗元,文学起家,名扬中外,精于治狱,由郎中起擢臬司。所到之处,以清理积案著称。任安徽巡抚四年,期间上疏称凤、颍、寿三郡历年灾荒,赈贷皆由安庆、池州远途拨运,不如就近建仓贮粮,以备急需。在凤阳府、寿州凤台县及正阳关、颍州府亳州、阜阳、霍邱、蒙城、太和、颍上等县共建粮仓400间,贮粮20万石,以备赈恤,政绩斐然。他收到乾隆关于李侍尧一案分发各督抚复议的旨意,不由心生疑问:此案十分清晰,以律法而言,“斩立决”中规中矩,皇上何以大费周折,还要由各地督抚重述功过,再写意见?此中必有深意。再看邸报,得知李侍尧一案极是周折,大学士与九卿会审都有决议了,却还在折腾。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皇上如此反复,必然是想听到不同意见。
于是闵鹗元回奏:李侍尧办事勤劳,功劳甚多,人才不可多得,只是晚节有亏,同意和珅建议,望皇上天恩,暂且留他一命,不用立即处决。
全国的督抚,只有闵鹗元一人提出此议,乾隆大喜,下令按照闵鹗元的决议,拟定斩监候,明年朝审,再行议定是否斩首。
贵州巡抚舒常协助钦差查案有功,调位湖广总督。闵鹗元押宝押对,不久被乾隆调往更加富庶的江苏任巡抚。
此案之后,乾隆命令和珅报告云贵两省状况,和珅心知这是个极好的施展自己议政之能的机会,从容答道:“赃私狼藉,吏治废坏,府县多有亏空。”这是和珅第一次出外办案,心细的和珅,在办案过程中,对当地官场吏治、百姓民生,仔细做过考察,经过周密考虑,对皇上提出一份切实可行的奏章建议:
第一:李侍尧贪污受贿,勒索下属官员,导致官场风气一级级败坏,这已经不是李侍尧一个人的问题,云南省整个吏治已经败坏。各州府有亏空的地方,必须做一次彻查,以摸清从前的积弊。
第二,为了加强税收,可以改设云南永昌府税口。云南鹭江、磨黑两个地方,一直设有征税处,严禁携带内地的丝纸、丝绸出关,但这两个关外,还有腾跃、龙陵、思茅等地,地域广阔,百姓众多,偷漏税款的走私行为时有发生,可以另设征税处,严格收税,保证朝廷税收不外流。
第三,各省城守尉,建议位列藩司(即布政司)之前,以表示尊重。
第四,云南省矿业发达,采办铜料却面临困境,这是因为云南省私人制造的假铜钱到处流通,导致官府铸钱的原料严重缺乏,建议朝廷想办法治理。重点是严格控制当地铜矿的开采,使私人筹造假钱没有原料。
第五,云南省私人铸造假钱盛行,建议于民间收兑小钱,改铸大钱流通。
第六,建议湖南、贵州一带的苗民准其遵照内地人的法令,一律剃发。
第七,建议将囚禁在永昌的缅甸人释放回家乡,采取怀柔政策。
第八,建议加强云南贸易关口的管理:云南开化府设立关口,内地人民与越南交易,有藩司发给印票。前因越南黄文桐闹事,关于双方交涉事宜应立定章程,有章可循。
第九,云南省的盐务有问题,建议改革。因为四川私盐甚多,味好价格低廉,导致云南的官盐不好销售,盐税日益亏损,应当在四川、云南两省交界严查。
和珅的九点建议,不仅提出问题,还给予解决方案,尤其是整顿吏治、加强税收,正中乾隆下怀,令乾隆拍案称善。乾隆不但下令依此执行,而且立即嘉奖和珅,让他兼任“议政王大臣”,愈加宠信!
回过头来,且说和珅从云贵办案回家,三喜临门。
一是路上获任户部尚书,手执全国财政,加上自己已任大内总管,皇室与朝廷财政全归己手,天下有几人有这等荣耀!另一方面也说明乾隆对自己理财能力的信任。其二,书童暮雪居然在大病中死里逃生,服了太医的药方之后,昏睡数日,而后悠悠醒来,喊着要吃稀粥。和珅虽不在家,家人皆觉得这是一个吉兆,冯氏让如意精心照顾,硬是把一条命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当和珅见到暮雪欢天喜地地在人群中迎接自己回来时,不能不感到自己家中时运之旺。
第三件喜事在几日后接踵而来。
且说和珅不但与皇上处得周全,跟十公主相处,也是妙趣横生,令十公主十分留恋。十公主跟在和珅后面,问道:“我该怎么叫你呢?”和珅道:“你想叫什么呢?”十公主道:“你这么高大,叫你大人吧。”和珅道:“那可不行,你是奴才的主子,叫大人,奴才可不敢应。”十公主道:“我可不愿意叫你奴才,这样吧,我身高应该有一丈高,我就叫你丈人吧。”和珅口中叫不妥,心里暗暗窃喜,十公主以后就叫他丈人。
和珅作为内务府总管,新春在圆明园的同乐园设立“买卖街”,乃是模仿民间的集市,古玩估衣、茶馆酒肆一应俱全。所有店铺的主人,都是宫中太监假扮,模仿民间做生意,后宫妃嫔以及朝中大臣,可以不避嫌,入内买卖。皇子贝勒平日里不得私自离开紫禁城,哪里见过如此平民的东西,总喜欢来这里图个新鲜。十公主先是跟在乾隆后面,兴致勃勃,看见一件红色的丝绸衣衫,华贵美丽,便要皇阿玛给他买。乾隆笑道:“我身上从来不带银子,不能给你买,你叫你丈人给你买吧。”和珅正在当值,十公主转身便找和珅要银子,和珅连忙招呼道:“掌柜的,这衣服要几两银子?”
掌柜虽然是太监假扮的,但是知道这里可以假戏真做,便像模像样地摆起架子道:“这件衣服是从苏州运送过来的,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十分精致,要二十八两银子。”和珅故意问道:“啊,真是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些?”边说便故意给掌柜的使眼色,掌柜的会意,拿腔拿调地说道:“这可是正宗的苏州丝绸,绝对值得这个价钱,现在只有一件了。客官您要买可要赶快,晚了可就没有了。”十公主一听,着急得不行,拉着和珅的手道:“好丈人,你快买吧,晚了可就没了。”和珅爽快道:“好好,既然这样,我就帮你买了。”十公主喜笑颜开,在集市上跑来跑去,美滋滋地四处炫耀。接着,十公主又看中一对鹦鹉,和珅又掏出银子,给她买了下来,道:“云南的朋友专门带回来两只大鸟给我,名叫孔雀,你要是喜欢鸟,我下次给你带来。”十公主没见过孔雀,饶有兴致问道:“孔雀是什么样的?”
和珅耐心道:“孔雀的羽毛是绿色的,羽毛能张开,像色彩斑斓的屏风,是最漂亮的鸟儿。丰绅殷德每日里都逗着孔雀玩呢。”和珅边说边比划着,一副眉飞色舞之态,十公主听得兴趣大起。次日,和珅果然把孔雀带到宫里去,十公主瞧见了,乐不可支。
正因如此,十公主听得和珅从云南公干回来了,便要叫和珅一起玩。这一日和珅奉命带着丰绅殷德过来,这边乾隆、惇妃陪着十公主在御花园,十公主见了和珅,亲热地上去又摸又看,道:“好丈人,你这么久都不陪我玩了。”和珅道:“丈人要忙公干,丰绅殷德倒是有时间陪你玩。”两个小孩子见了,说着幼稚的话,一边玩去了。和珅有恩于惇妃,惇妃指着一对孩子道:“陛下,你看这珠圆玉润的一对孩子,多般配呀。”乾隆笑道:“丰绅殷德长得这般俊秀,不输乃父,倒是配得上十公主,我想指他为十公主额驸,爱妃觉得如何?”惇妃道:“臣妾觉得是一对好姻缘。”乾隆当即招了招手,正色道:“和珅父子听旨,朕观丰绅殷德眉目清秀、聪明伶俐,指为十公主额驸,并赏戴双眼花翎,待公主长大成人后,择日下嫁。”
和珅赫然得此厚恩,拉着丰绅殷德下跪谢恩。能够有资格戴双眼花翎的大臣非常少,只有官爵到了镇国公、辅国公和硕驸额才可以戴。即便是和珅,此时也没有戴双眼花翎的资格,过了三年之后才被赏戴。
这是何等的厚恩,亦是和珅的第三喜。
乾隆对和珅如此厚爱,当然对和珅亦有所求。当即长叹一口气,道:“和爱卿,自从你掌管内务府之后,皇室财政有所好转,朕对你一直很信任,现在兼任你为户部尚书,你亦该有所作为,为朕分忧。”
和珅应承道:“奴才当殚思竭虑,为圣上分忧。”
和珅当即明白圣上旨意。崇文门税关的税收虽然成效卓著,数量很大,但皇宫的花销用度,一直是无底洞,多少钱也只有一个“紧”字。和珅当户部尚书,乾隆是想在更大范围让和珅施展国库充盈之道。更何况,今年是乾隆的七十大寿,不免要大肆筹办一番,这一切都需要和珅这个财神的运筹帷幄。
确实,和珅当上户部尚书之后,第一次在国家财政运营制度上费尽心机,哪个方面可以快速地增加收入呢?而和珅在这方面的嗅觉特别灵敏,要增加收入,硬性的方面无法动,一动就是动国体,只能到那些有弹性的收入中去寻找。他在财政条目中看到“罚银”二字时,突然心中一动,觉得有文章可做。
罚银,又叫罚俸,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这样的一种制度。而清朝在入关之前,就也有罚银的政策:指的是犯有过失的官员,一般都有连带俸禄的罚款。这是惩罚轻微过错的常用手段,这种处分有明确的规定,根据罪责大小,分为七个等级,有罚俸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六个月、九个月、一年、两年。当然,额外延伸的也有,有的官员被罚俸四年,而前面说的孙士毅因李侍尧案则被处终生无俸。正在编纂《四库全书》的官员也有这方面的惩罚规定,累计有五字错误的编纂官员,要罚俸禄一个月。对官员的扣罚俸禄,当然是由户部执行,罚没的款项由户部封存,上缴国库。
和珅觉得,罚银制度可以扩大化,也就是可以用更多的银两,来抵更大的过失,这样一来,银两就会成倍增加。为了避免“以银抵罪”的嫌疑,规定臣子犯罪,不管是掌实权的督抚、布政司等地方高级官吏,还是有油水的盐政、织造和内务府官员,甚至是富裕的盐 5546." >商、行商、参商,如果能够“自行认罪”,先交一笔钱,就能抵罪。和珅将这个构思命名为“议罪银”。
缴纳议罪银的流程,先在军机处内设立“密记处”,具体实施议罪的细节由密记处负责,收缴来的款项由内务府保存,供皇室之用。
和珅火速写好奏章,递交乾隆。乾隆道:“这是增收的好办法,只不过群臣是否会非议‘以银抵罪’?”
和珅早已想好对策,道:“这与以银抵罪性质决然不同,议罪银只对准轻罪,而且自行认罪的官员,这既可以给他们警醒,又可以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况且罚银制度自古有之,没有什么违逾之处。将银子直接交内务府,也表明此事无关国体,群臣不必议论。”
乾隆既觉得无伤大体,又能生财,何乐不为!自此,“议罪银”制度在和珅手上开始实行。
却说乾隆的七十大寿快到,各地官员纷纷进贡,和珅府前自然也贵客盈门。
这一日听得江南贵客到,和珅忙出门迎接,原来是扬州盐商汪如龙,他给和珅带来一件贵重的礼物:一块数米高的太湖石,天然有型,似观音抱着孩子,美其名曰“送子观音”。原来在扬州时,和珅见此奇石,寓意吉祥,大为赞叹,汪如龙当即答应,必运到京城赠予,今天果不食言。和珅大喜,吩咐运送至后花园西洋门内,面对蝠池。
汪如龙不但送了重礼给和珅,当然还有皇上的寿礼。和珅道:“皇上到热河行宫避暑去了,我就代你转交了。”
汪如龙大喜,道:“和大人到皇上面前一定多多美言,我虽然有鸿鹄之志,能不能有施展,全靠和大人一手扶持。”
和珅道:“江南盐商你是翘楚,你的能力有目共睹,为人豪气,我自会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汪如龙道:“这次征瑞大人送来寿礼几何?”
和珅呵呵笑道:“与你相比,不值一提。”
汪如龙道:“征瑞倒是有些才干,只不过为人小气,干不成大事。盐引息在他手上,恐怕是还不成了。”
和珅道:“就是,若是谁能把盐引息还给国库,以解户部之急,我倒是要向皇上推荐。”
汪如龙早有准备,道:“征瑞之所以如今难以清还盐引息,是因为对盐商没有号召力,难以设立名目筹集,如果我在这个位置上,分期完成并非难事。”
原来此次下江南,汪如龙跟着征瑞见着和珅,还能送礼给皇上之后,心中豪情壮志陡然提升,对盐政一职颇有野心。他知道和珅无所不能,只要攀上这棵大树,没有什么位置是攀不上的。但是,想把征瑞取而代之,突破点是还清朝廷盐引息。
和珅听罢,大感兴趣,问道:“此话当真?”
汪如龙道:“我岂敢在和大人面前妄言,不能做的事绝不应承,这是我们商人的规矩。”
和珅在扬州时,因汪如龙颇为豪气,又善解人意,早已有心扶持他入仕途,无异于自己在江南有一个可用之人。当即道:“若是这样,我定在皇上面前举奏,你不可辜负皇恩呀。”
汪如龙晓得和珅已肯出手相助,跪谢道:“谢和大人,汪某若有出头之日,定然没齿不忘。”
和珅道:“嗯,我也要筹备一两件宝物给皇上当贺礼了,选什么呢,真是头疼呀!”
“久闻和邸里宝贝甚多,选一两件给皇上当寿礼,有何难?”汪如龙道。
“皇恩浩荡,给皇上的贡品一定要用心,是臣子的职责呀。家中的东西,看似都太平常了。”和珅叹道。
和珅在查处李侍尧的贺寿贡品时,整个清单之上,个个都价值不菲,全是不常见的奇巧别致之物,令人耳目一新。可见,当你对皇上用心之时,皇上也会为你用心。家里奇珍异宝是不少,但要拿来做寿礼,和珅总是感觉拿不出手,不能让皇上体会到自己的用心良苦。
和珅吩咐刘全等人,到京城各个店面、当铺搜集宝物,和珅自己经营的当铺就不少,刘全搜集了一批宝贝,和珅看了直摇头,道:“这些宝物虽然值钱,但并不难得,你见了,也可以复制,谈不上稀奇。一定要记住,我们要找的是稀罕之物,别处寻不着做不出的,让人眼睛一亮,心中赞叹。”刘全沉吟道:“这样的东西,我打听过了,只有去一处寻找,若是找不着,京城别处也寻不着。我怕自己眼光拙,还是请大人亲自去。”
和珅奇道:“哦?有这种地方,是哪里?”
“南锣鼓巷的万庆当铺。”
万庆当铺,和珅有所耳闻,属于京城的五大当铺之一。但是何以被刘全说得独树一帜,和珅倒是不知缘由。
“万庆当铺有何特殊之处?”
“大人有所不知,万庆当铺只接受富户人家典当,穷人想去当东西都不行,可是聚集着全京城最稀罕的宝贝。”
南锣鼓巷是京城闻名的富贵区,巷子的东西两侧各有八条胡同,住的都是高官显贵。这样说来,万庆当铺倒是名副其实了。
和珅听罢,心想,这事儿还是必须自己亲自去一趟,刘全是尽职,但眼光哪能跟自己比呢。于是,带着刘全往南锣鼓巷而来。
当铺老板刘敬见和珅登门,知道大生意来了,忙亲自迎接,引入里屋,沏茶看座,殷勤招待。
刘敬道:“久闻和大人喜爱古玩珍宝,是行家里手,今日到此,不胜荣幸!”
和珅开门见山道:“今儿咱们就别客套了,我听说你这里的宝贝,别处没有,就来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宝贝不?”
刘敬躬身道:“大人真是来对了地方。这里的东西,都是我细心搜集的,值十几两银子的宝贝我这儿有,值几千两甚至上万两的宝贝我这儿也有,不知和大人要什么宝贝?”
“大伙都是行家,你也不用绕弯子,太平常的就不用看了,把最稀奇的拿出来瞧瞧。”和珅快言快语道。
刘敬两眼精光一闪,故作神秘一笑,道:“您且坐着,我去去就来。”
片刻,刘敬从内屋取来一个沉甸甸的匣子,匣子是紫檀木嵌玉的,精雕细刻,仅这匣子就值不少银子。刘敬把匣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拉动侧面的铜环,拉出一个小抽屉来,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排金光晃眼的金丝珐琅烟壶。
和珅眼前一亮,知道这不是凡品,但还是不动声色问道:“这个有何妙处?说来听听。”
刘敬道:“这一套金丝珐琅烟壶,共有三十个,咱们这儿买不到,是从红毛英吉利进口的。你看这横排五个,竖着三排,一共是十五个,这下面还有一层抽屉,也是十五个。做工之精美,您细看就知道了,初看呢,这三十个烟壶的型制、大小、颜色、纹饰完全一样,但是细看,开光图里的寿桃却有数量上的差异,而且颜色和形态各异,完全找不到一个相同的。”
刘敬边说着,边一个一个指点给和珅看。和珅边看边思索,如此精致绝伦的东西,确实是世上少有,便是请能工巧匠来复制,也未必能复制地道。从做工与材料来看,至少也值两万两。
刘敬道:“这是小店最好的宝贝,别的珍珠之类的俗物也有,但和大人未必看得上。”
和珅道:“此物确实精巧,多少钱可以出手?”
刘敬利索道:“这东西不是谁都买得起,和大人能够看得上,绝对是识货行家,这是小店的荣幸。我给和大人的价钱,就是行家的实价,两万两银子。和大人要是认为值,我立刻给您包好,和大人若是觉得不值,我立即拿回去,和大人再看别的。”
“成交!”
买到了贡品,和珅心中高兴,老板所提价格不虚,当即爽快答应。
“好嘞。”刘敬朝和珅竖起大拇指,随便麻利地包好。
正在此刻,家人老六匆匆赶道,迎面跪倒:“老爷,皇上圣旨到家了,您赶紧往回赶吧。”
和珅本来坐着,心中一惊:皇上在热河,有何急事?屁股跟着了火似的,赶紧起身,道:“回家!”
每年夏季,紫禁城热得跟炭炉似的,皇上都会到承德热河行宫避暑。今年,正赶上八月十三日过七十大寿,六月末就赶到热河,着手准备起来。热河行宫又叫避暑山庄,俗称承德离宫,规模虽比不上紫禁城,但作为行宫来说已经足够华丽恢弘,避暑山庄的正殿为澹泊敬诚殿,殿外有内外午门,后有四知书屋、寝宫等建筑,都已经焕然一新。
这一日,西藏六世班禅派使者送了文书过来,径直送到热河行宫。乾隆一向对西藏事务颇为关注,忙打开查看,发现是用藏文写就。乾隆的译官并没有到热河,忙吩咐随行官员,谁懂得藏文急速来翻译一下。
西藏的动向对于朝廷来说,是件大事,这里既有宗教原因,更有政治因素。满清皇室贵族多信仰喇嘛教,尤其是乾隆皇帝,不但信仰喇嘛教,而且还修习喇嘛教的经文著作,亲自主持翻译、刻印了《满文大藏经》。而喇嘛教正是发源于西藏,属于佛教中的密宗,乾隆与和珅都有修炼密宗。
当时朝廷已经入关多年,满汉两种文字通用,蒙语、藏语也为朝廷所重视。不过满族贵胄世家以武功为要义,对学习汉文四书五经并不感兴趣,汉族官员以经史子集为首要,视其他语言为雕虫小技,因此大臣之中,兼通满汉两种语言的已经很少,满蒙汉藏四种兼修的,那就凤毛麟角了。乾隆把热河行宫的官员找来,挨个儿询问,却也没有一个熟悉藏文的,有几个稍微认识,也就是勉强认得几个字而已。乾隆因急着见到文书,顿时怒道:“你们这些大臣,居然没有一个认识藏文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没有几个能给朕分忧的,我屡屡说,满汉藏蒙是一家,你们可都是当耳边风了。”
群臣鸦雀无声。行宫里大臣并不多,毕竟大家都觉得自己不是专门从事翻译的,虽然难看,但无伤大雅。礼部侍郎文聪奏道:“启禀皇上,负责翻译工作的官员在京城,皇上可以召他们过来。”
乾隆道:“不用了,我自有主意,给我去召和珅前来。”
和珅因为在京城处理公务,没有随皇上到热河,接到圣旨,立即出发,当下也问明了太监何事。太监回答说是没人识得藏文,皇上一生气,也不叫译官,直接叫您过去了。和珅大喜,当年从咸安官学开始,便苦读四种文字,想不到如今派上大用场了。
日夜兼程,三天就到达热河行宫,乾隆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公文,和珅恭敬地接过来,缓缓打开先快速浏览一遍。乾隆急切问道:“是边疆状况还是什么事?”
和珅满脸欢笑,跪倒在地,道:“奴才给万岁爷贺喜,是天大的好消息。”
乾隆一颗心放下来,喜道:“好,念出来。”
和珅边看呈文,边一句句清朗而读:“小僧自幼仰承文殊菩萨大皇帝之德,不胜尽数,非他人所能相比,小僧乃一出家之人,无以报称,虽每日祝祷文殊菩萨大皇帝金莲座万年牢固,亦让喇仓等众喇嘛奉经祈祷,但仍时时期望觐见文殊菩萨大皇帝。庚子年为大皇帝七旬万万寿,欲往称祝,特致书皇帝膝前,以达敝意。”
读完,和珅肃立一边,脸上不动声色,看皇上与诸臣默然垂听,心中暗喜。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读得懂班禅的来信,而皇上有意叫自己在群臣面前翻译,自己真的是不可替代。
乾隆大喜,他本来就喜欢排场风光,这次大寿庆典,班禅活佛能够亲自到场庆贺,领班诵经,实在是锦上添花。自康熙年间,五世达赖进京面圣之后,至今再也没有哪一位西藏的活佛走出过雪域高原。这件事一定会举世瞩目,令天下归心。当下乾隆对使者道:“西藏到京城,路途遥远,班禅额尔德尼主动前来祝寿,真是一片诚心,朕很欣慰。你们来一次京城不容易,和珅,你通晓藏语,又信奉喇嘛教,朕命你负责六世班禅的接待工作。”
和珅欢喜应允。
礼部侍郎没见过西藏的呈文奏章,不解地问道:“和大人,班禅的奏疏为何把万岁爷成为文殊菩萨大皇帝呢?”
和珅瞄了一眼乾隆,见他面含微笑,便回道:“这里有个缘故,文殊菩萨在诸菩萨中,智慧与辩才都是第一,故有‘大智文殊’的美名。吾皇天恩浩荡,藏人认为万岁爷是文殊菩萨转世,尊称‘文殊菩萨大皇帝’,也是尊敬之意。历来西藏的奏章,都是这么称呼的。”
乾隆听了心中得意,夸赞道:“和爱卿博览群书,涉猎广泛,真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这些大臣,平时也应该多多学习才是。”
因为乾隆信奉喇嘛教天下共知,和珅早就认真研习喇嘛教的经典,对喇嘛教教义的了解十分透彻,如今果然派上大用场了。早在上一年,乾隆就有意让班禅来祝寿,已经修书邀请,并在热河择地建庙,作为班禅活佛的行宫,供活佛居住、讲经。此庙建在避暑山庄北面狮子沟南坡,设计仿照西藏的扎什伦布寺。行宫前面为汉族形制的石桥、石狮、山门、碑亭、琉璃牌坊等,后部有一座大红台,是全寺的主体结构,为藏式风格。三层大殿中,第一层供的是释迦摩尼像和密宗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像。行宫北部是一座八角琉璃塔,取名万寿塔。乾隆对这座行宫相当满意,定名为“须弥福寿庙”,也就是藏语“扎什伦布”之意,即“多福多寿如意吉祥的须弥山”,代表民族和睦一家之意。乾隆特意为此题写《须弥福寿之碑记》,刻碑立在庙中。
群臣散后,乾隆召和珅到书房,命他拟定对班禅的圣旨诏书,同意班禅到时来祝寿,并直接到热河来。和珅这才明白皇上急急召他来的另一层意思。和珅斟酌皇帝的意思,拟定诏书:庚子年为大皇帝七十大寿,朕本欲见班禅额尔德尼,因道路遥远,不便活佛远涉。今活佛亲自修书,表达了来京城祝寿的愿望,实在是一件吉祥的事,朕特允所请。万寿月的时候,朕会到热河去,到时候外藩使者云集。班禅额尔德尼彼时来,最为适宜。
乾隆看了草稿,很是满意。和珅奉命把诏书写成满、藏、汉三种文字,派人把诏书送达西藏。
乾隆的七旬寿典如期举行,盛况空前,道路两旁处处张灯结彩。远涉千里的班禅六世也顺利抵达热河,乾隆用十分隆重的礼仪迎接。诸皇子也前来向班禅问好,彼此互相赠送礼物。次日,乾隆带上和珅,亲临须弥福寿庙,看望六世班禅。班禅为乾隆讲经祝寿,并且告诉乾隆:“我途经每一个地方,都对大皇帝祈祷、祝福,每一处都有记录。”他将这些记录,以及哈达、佛尊、法器等礼物,敬献给乾隆。乾隆龙心大悦,回赠大礼四十余件,并当场题写了“宝地祥轮”的匾额。
庆典持续了二十多天。承德避暑山庄内大摆盛宴,官员们进献寿礼,乃是最令人大开眼界的时候。进贡的物品有金佛、珍珠串、珊瑚树、各色贵重瓷器、花瓶、花尊、万寿龙袍、风琴乐钟、蟠桃推钟等等,各显官员眼光。轮到和珅进献,和珅连忙上前,将准备好的小匣子抽了出来,小小的烟壶一下子变成三十个。众官员见了,伸长脖子好奇不已,乾隆亦露出兴奋的眼光。和珅解释道:“这是一套金丝珐琅烟壶,共三十个,是红毛英吉利出产的精品。这些烟壶初看起来都一样,但开光图中寿桃的颜色和形态各异,细细观看别有一番滋味,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贡品独树一帜,乾隆相当满意,其后不停把玩。
万寿节之后,和珅接待六世班禅到达京城,照理驻锡西黄寺。班禅在这里讲经弘法,王公大臣纷纷前来朝参,盛极一时。乾隆携和珅过来与班禅交流,谈论密宗佛法。
因和珅在民族事务管理上的才能,以及通晓满蒙汉藏四种文字,在朝廷中绝少这样的人才,乾隆任命他兼任理藩院尚书,掌管蒙、疆、藏事务以及外交上的各种事务。理藩院设立已久,在顺治时名为蒙古衙门,管理有关蒙古的国内事务。后来管理范围扩大,更名在理藩院,总管蒙古、西藏、新疆等少数民族地区事务。到了乾隆年间,理藩院尚书全面负责处理国家的朝贡、定界、贸易、宗教等政令,可谓位高权重。乾隆每年要接见民族与外国使节,和珅都随在左右,在朝鲜等使节回国后的记载中,都提及当时和珅炙手可热的事迹。
第二十六章 奇书传世高鹗续写石头记 甘肃查贪和珅牵出大窝案
却说和珅以能干见长,为乾隆赏识,身兼多职。在办完李侍尧案件回京之后,因缘际会,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另一个职位。
乾隆一向以先贤明君自居,盛世修典,以彰泱泱功绩,这正是好大喜功的他不可不为的。修典乃是历代盛世的文化传统,宋有 href='6042/im'>《资治通鉴》,明有《永乐大典》,康熙其间曾经编纂过一套《古今图书集成》,乾隆的野心,则是编>..纂一部《四库全书》,乃至成为权威经典,超过以往所有书籍。乾隆三十八年开始,设立“四库全书馆”,这个浩大的文化工程开始启动。朝廷动员全国文人把藏书都贡献出来,尤其是珍本、善本。
这个大规模的文化工程,谁有资格总负责?刚开始是乾隆第六子永瑢负责整个工程,内阁大学士于敏中任总裁,实际负责内容编纂的是纪晓岚,任总编纂官。其他的有陆锡熊、孙士毅、戴震、周永年、邵晋涵等当时著名的学者,所有参与编纂的文人有三千六百人,抄写人员另有三千八百人,可见规模之盛。
乾隆四十四年,总裁于敏中病故,由当时的大学士冯英廉接任。英廉虽然兢兢业业,但在实际工作中遇到两个问题,第一,《四库全书》编纂,不仅是搜集善本,更是要把书中对朝廷不利的地方进行修改,而这些学者毕竟是书生,不是政客,很多地方不敢放开手脚修改,一直不能让乾隆放心;第二,编书需要参考大量文献,但有些书籍非常不好找,比如《永乐大典》是最重要的参考文献,由于时间久远,历经明末战乱,大典全本竟然不知去向。纪晓岚等曾在翰林院的书库里查找,还是一无所获。
这两项工作是年老的英廉不能胜任的,乾隆颇为踌躇。和珅回京之后,进言道:“《永乐大典》收录的重要典籍有七八千种之多,如果哪次损毁,应该是有记载的。我们在史料记载中找不到,说明它一定存在于世。但这几年的寻找,还是无果,说明藏在隐蔽之处,要找到它,不啻破案,还请皇上要专人负责破案,让那些学者兼任负责,反而不专。”
此时和珅得到乾隆的极度赏识,所有交到和珅手上的活计,都能迅速且出色地完成。另外,和珅在查缴禁书方面也有颇多经验和功绩,乾隆便顺水推舟道:“朕就让你兼任《四库全书》总裁,查找《永乐大典》,纠察以往书中的犯忌文字。”
和珅心中喜忧参半。何为喜?和珅科举名落孙山,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病;再者,虽然乾隆视和珅才情卓越,但在当世文士看来,和珅是一个庸才。主持《四库全书》的编修,让纪晓岚等才子成为自己下属,是一个绝佳的成就文化名声的机会,并能青史留名,是治愈心病再好不过的良药。何为忧?和珅挤掉的是自己的祖父英廉,怎么说也是有恻隐之心的。和珅为此特向英廉摆酒致歉,英廉道:“我老了,对我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何歉之有?”和珅这才心安,也可见和珅之重情。
但和珅也知道这项工作并非好啃的骨头,所以才建议乾隆,将本应流放伊犁的孙士毅放在编修处,戴罪立功。
和珅决定先拿下《永乐大典》,召集纪晓岚等开会筹划。纪晓岚虽然内心鄙夷和珅,但此刻官位在别人之下,却也不敢放肆,只不过翰林院这些年找来找去,都是同一个结果,提起此事,人人都头疼。纪晓岚道:“《永乐大典》这么多年没有找到,估计是失传了,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书,内容应该把《永乐大典》覆盖住了,大人可以不必再费心机。”
和珅也知道编修官员的心思,人人都在抵触此事,便冷冷道:“那么,你把这么多年来所查的《永乐大典》线索始末汇报一遍。”
纪晓岚对此倒是胸有成竹,道:“史书记载,《永乐大典》编成后一直珍藏在南京,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将《永乐大典》带到京城,收藏在紫禁城内。嘉靖四十一年八月,抄写副本一部,从此大典有两部。后来,正本遗失,副本一直保存在明朝的档案库内,没有损毁遗失记载。但是在档案库中查找,已经数次,每次都没有着落。据此推测,有可能在明末战火中遗失了。”
和珅坚决道:“副本既然没有遗失的记载,很有可能还存在。《永乐大典》辑录上至先秦、下迄明初的古书资料,经史子集、道释、医卜杂家之书汇聚群分。更可贵的是,收入永乐大典的古代文献,都经过当时学者的详细考证,对编修《四库全书》大有裨益,若能找到,事半功倍。此事我将汇报皇上,等皇上下旨定夺!”
和珅知道,以自己的威望,即便能让他们出工寻找,但他们未必用心出力,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此事只有皇上下令,抬出君威,才能让这些文人服贴。
和珅向皇上呈明,既然副本没有带出去的记录,必定在故宫之内,以往搜索,肯定是不力,只要如今再进行精细搜集,必然有所得。乾隆深以为然,对翰林院下旨,重新查找永乐大典,务必找到。
翰林院官员虽然心存不满,但旨意来临,不得不办。和珅怕官员随便找找,应付了事,亲自带人到翰林院的藏书库查找,各个方位推进,不许错漏一个地方。官员们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工作量太大了。乾隆时期,有史以来的藏书达到了顶峰,翰林院内,浩如烟海,再加上一直没有整理,想找到一套书,譬如林中寻木。和珅怀疑以前都没有非常细致地找过,这次按照自己的缜密思维,势在必然。
然而结果还是不如人意,一无所获。
孙士毅此刻戴罪立功,分外用心。见和珅作破釜沉舟状,也为和珅的决心叹服,对皇上的吩咐如此用心用力,皇上不宠他也难。比起那些一辈子在翰林院待着的编修,孙士毅毕竟见多识广,见识了和珅的决心,考察了翰林院的环境之后,建议道:“翰林院如此庞杂,有些地方并非书库,却也有书。而把书整体打包,看起来也像别的物件了,未必放在书库中。既然如此,不如就当成寻找寻常物件,在整个翰林院内查找。”
和珅办事既准又狠,为达到目的,不惜劳动一切,这个意见正好符合他的心意,道:“全院的阁楼亭台,每一个都要仔细搜索。”
几天后,在一个名叫“敬一亭”的偏僻阁楼,在角落里发现了金黄色的丝绸装订成的书,足有上千卷,和珅命人打开,居然真是煞费苦心搜寻的《永乐大典》。此书找到,为《四库全书》的编修立下汗马功劳。
孙士毅在编修中,与和珅同气相连,十分卖力,不久之后,就官复原职了。
编修的学者,简而言之,一共有两个学术派别,一个是汉学派,这个派别的创始人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顾炎武,这一派主张尊重传统的汉儒学说,反对宋朝的程朱理学的空谈心性,讲究学以致用。汉学派的代表人物是戴震,“乾嘉学派”的代表性人物,治学态度严谨,方法缜密,长于考据,但在编纂书籍时有时候过于繁琐,甚至脱离实际。另外一派,则是宋学派,就是遵循程朱理学,讲究以义理解释经典。宋学派的代表人物是翁方纲和姚鼐,长于理论。两派的学术观念针锋相对,时常争论不休。和珅任总裁之后,以自己的八面玲珑在其中协调,并不偏袒另一方,一切以有助于编书为准则。这个做法,赢得了学者们的信任。对于学术上自己不理解的问题,和珅也有一个好办法:此事请示纪晓岚去。
和珅知道,自己的学识与这些学究相比,专业性相去甚远,不介入为上,不露拙为准。在内容方面,和珅要重点介入的,则是如何让乾隆满意。这个问题在第一部《四库全书》进入尾声的时候,和珅开始着手解决。他细细审读,标记出“胡”“虏”“贼”“虏廷”“入寇”“南寇”等字,然后找来了总编纂纪晓岚和负责总校对的陆费墀。和珅道:“清朝外族入关,皇族对这些字眼相当敏感,最好用别的字替换。”
陆费墀从《四库全书》开馆之时,便被任命为总校对和副总裁,是有老资格的,对和珅的意见并不买账,道:“这只是历史文献,并非即时文章,轻易替换只会造成后人的不便,我认为这种改法不妥。”纪晓岚也附议道:“如此改动,则会降低《四库全书》的文献价值,也非皇上的本意呀。”
和珅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但纪晓岚等从文献角度,更是据理力争,毫不让步。和珅知道争辩无用,便把标出问题的部分书卷呈交皇上,请皇上裁定。乾隆看后,果然同意和珅的看法,命令将书中“胡”“虏”“贼”“虏廷”的字眼,用“全”“敌”“人”“北廷”等替换。乾隆还斥责了纪晓岚、陆锡熊、陆费墀等编纂不力,对于和珅的细心给予表扬。纪晓岚等虽不情愿,但圣旨不敢违背,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吞,逐一将所有涉及的字进行修改,又花了一个多月才修改完成。
乾隆还颁布圣旨,在搜集文献的同时,督促各地将发现的违禁书籍一概查缴,对清朝有诋毁、影射的书籍,一律加以销毁,编入《四库全书》的书籍,很多地方必须做修改和删减。
这一日,苏凌阿邀请和珅到府上赴宴,称有一稀奇物件,请和珅看看。
和珅兴致勃然,欣然应允。自苏凌阿被调入京城之后,常会置办些稀奇物事,以博得和珅欢心,每每中和珅的口味。
和珅抽空前来,苏凌阿连忙迎进。由于刚刚把纳兰嫁给国泰,成就一门好亲事,苏凌阿十分感谢和珅。国泰家门高贵,仰赖和珅,前程远大,与纳兰算是门当户对,苏凌阿更觉得和珅办事细腻稳妥,无所不能,便道:“小女得到和大人赐予的婚姻,当是家门之荣耀,无以为报呀。”
和珅道:“呵呵,那也是纳兰的缘分,不知纳兰还可舒心?”
苏凌阿道:“国泰怕她娇贵,离开京城不适应,没有将她带到任上,她人在府上,丫鬟们伺候得舒坦,只是嫌寂寞,说要是干爹有空,可去陪她说说话,我说干爹替皇上分忧,哪有空闲。”
和珅道:“哎哟,我是身兼多职,倒真是忙来忙去,就想不起有这么个干女儿了。这就得抽空去看看她,要不她该扎我小纸人了。”
苏凌阿道:“谅她不会有这个胆儿,她只是想干爹了。”
闲聊数句,和珅问起苏凌阿的新奇玩意儿。苏凌阿故意打谜道:“大人如今为《四库全书》总裁,天下各种奇书肯定涉猎不少,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一书,可曾读过?”
和珅看看左右,屏退下人,道:“大人何出此言,这可是禁书呀。”
苏凌阿嘻嘻笑道:“这里没有别人,大人不必忌讳,我就说说,大人对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可有兴趣?”
和珅装作严肃道:“莫非你有此书?”
苏凌阿道:“没有一两件稀奇物件,敢劳您过来?”
和珅一下子眼睛放光,道:“还真有你>藏书网的,快带我瞧瞧。”
苏凌阿故作玩笑道:“大人不会看了,将它当作查禁之书收缴了去?”
“那可不,朝廷违禁之书,自然要交给皇上,由皇上定夺。”和珅虽然心急,但还是作公事公办状。
“只怕大人看了,舍不得查缴封禁。”苏凌阿自信满满。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的作者曹雪芹,乃是康熙年间江宁织造曹寅的孙子,自幼家中奢华,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康熙诸皇子争夺皇位,曹家支持皇八子,没想到后来是皇四子(雍正帝)即位,曹颖全家被查抄。十三岁的曹雪芹生活变得十分贫困,痛苦不堪,成年后更加贫穷,竟然只能以喝粥维持生活。曹雪芹看破世间百态,开始把全部精力放在写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一书上。乾隆三十八年,曹雪芹的独子病死,他不堪忍受丧子之痛,撒手人寰,于是留下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前八十回,后四十回只有零散的回目和片段。
清朝吸取明亡的教训,认为明亡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社会淫乱,因此艳情小说都被列入禁书。而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由于男女关系的描写过于细致,被社会上的道德人士称为诲淫之书。再加上有康雍年间各皇子争夺继承权的内容,被朝廷列为禁书。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虽是禁书,但写得十分好看、细腻,在文人墨客、市井小民中辗转抄录,广为人知,并被誉为奇书。坊间也有少数书商冒险刊行,所以偶尔也能见到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刻本。和珅是爱书之人,早就听说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可惜无处可寻。他本身又是朝廷负责收缴禁书的官员,更不好公开查找。苏凌阿深知和珅习性,一次偶然遇见,便花巨资买到了原抄本,珍藏在家中。
当下苏凌阿把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抄本献出,和珅双眼发亮,道:“待我回家细看。”
苏凌阿道:“我之所以煞费苦心,乃是希望和大人看完此书后,有回天之力,使之流传。”
和珅道:“待我看后,自有主意。”
和珅当即转道,到国泰府上看望纳兰。纳兰见和珅来看自己,又惊又喜,都失态了,叫:“干爹,干爹!”和珅见她有日子不见,多了一份成熟风韵,又堪可看,便道:“你那么大声叫什么,怕人不知道你干爹来了。”纳兰略显羞涩道:“我太高兴了嘛!”连忙迎进自己的屋里,拉着和珅的手娇笑道:“干爹干爹,我太想你了。”
和珅眨了下眼睛,纳兰便叫丫鬟退出。和珅道:“瞧你没大没小的,叫丫鬟看见了多不合适。对了,国泰对你可好?”
“好是挺好,看在干爹的面子上,谁敢待我不好,可是有什么用的。”纳兰嘟起粉嫩的嘴唇,道,“他又不带我去山东,我央他,他说干爹吩咐了,我受不得外省的清苦,让我留在京城。可是我真的不怕苦,好想去玩哟。”
“呵呵,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风餐露宿的,你看我去一趟云贵,都把我剥掉层皮了,你要是跑来跑去,这皮肉可就没这么细嫩了。”和珅摸着纳兰柔若无骨的手,笑吟吟道。
纳兰反手抓住和珅的手,一双眼睛透出莹莹的期待之光,问道:“那么,干爹是希望我留在京城了?”
“那可不是,我也可以时时过来看你。”
和珅也笑吟吟地看着纳兰,两眼对视,纳兰突然间呼吸急促,眼中顿时流露出小兽一样的渴望,叫道:“我不单是要你来看我……”
说罢,将自己的红唇贴上和珅的红唇,把和珅的手摁到自己胸前。和珅的欲火也在瞬间被点燃,又加上有日子没跟纳兰亲热了,新鲜的感觉也点燃了欲望。两人心有灵犀,同时站起来大脱其衣,急赴瑶台。
多日来没有享受甘霖,今日一饱其渴,纳兰狠干一通之后,方才满足,垂泪道:“干爹,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嫁给国泰了。”
和珅用手指抚着她的嘴唇,道:“你现在已为人妇,言行举止都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跟以前一样任意,那样的话,干爹就不敢来招惹你了。”
纳兰动情道:“我听干爹的话,干爹还会来看我,是不是?”
和珅笑道:“只要你听话,不闹事,干爹自然会不时来关心你。”
“你还喜欢我吗?”纳兰得寸进尺问道。
“那是自然,我现在兼着军机处、内务府、崇文门、户部、四库全书馆、理藩院,忙得我恨不得化作千手观音,这不还来看你了吗!”
和珅一番话说得纳兰心花怒放,纳兰一乐呵,心思又跳到别处,问道:“暮雪已经好了是吗?”
“嗯,他是命大,多少人病到那个程度,都拉不回来了。”
“什么命大,是大人疼他,请了御医来治罢了。”纳兰翘起嘴唇。
“那……终归是他命大吧!”和珅似乎不愿跟纳兰谈这个话题。
“如果我病了,干爹你会叫御医来看吗?”纳兰睁大眼睛问。
“胡说八道什么,御医能给暮雪看病,完全是误打误撞,那吴谦师傅是多骄傲的人,要不是阴差阳错,他哪会给一个书童看病!”
“这样看来,干爹肯定不会的,看来干爹喜欢暮雪甚于喜欢我了。”纳兰嘟着小嘴,故作生气道。
“你瞧,你这是吃哪门子醋,他是一个书童,怎么能跟你比呢?”和珅辩解道。
“干爹你别瞒我了,暮雪跟我说过,干爹是喜欢他的,想到干爹喜欢书童甚于干女儿,我怎么能不吃醋呢。”
“小醋坛子哟,他一个书童,我迟早要放他走的,而你永远是我的干女儿,怎可相提并论——你要是再这么瞎折腾,我可不喜欢来你这儿了。”
纳兰“啵”的一声在和珅脸上亲了一口,道:“你要常来我这儿,我才不折腾。”
说罢,两人开心大笑。和珅也缓过来了,又扑上去与纳兰再来一番云雨,尽兴才回。
和珅回来之后,开始看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几天时间,就把前八十回看完,看到情深之处,不由泪眼婆娑,心有戚戚。和珅的身世,与曹家甚至与书中的贾家,都颇有几分相似。他少年贫寒,三岁丧母,十岁丧父,靠借贷读书,继承世爵成为三等侍卫,有幸接近皇上,凭着才学与机智获得乾隆的青睐,才有以后的步步高升。相比之下,曹雪芹的祖父也是包衣奴才出身,后来成为江宁织造,是康熙年间放外的高官。曹家败落,曹雪芹也是历经贫困坎坷,尝尽人生悲欢。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中的贾政也是达官显贵出身,女儿还被选入宫中为妃,而和珅娶了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做儿媳。书中流露的情感引起和珅的共鸣,深深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和珅欲罢不能,把苏凌阿叫来。苏凌阿道:“和大人,觉得此书如何?”
和珅叹道:“从来没有看过这般令人魂牵梦萦的小说,令人柔情婉转,茶饭不思,人物男女,尽在眼前活灵活现。从前看的言情小说,从未有过这般贴切,真是一部旷世奇书。听说还有后四十回,你可想尽办法再找来。”
苏凌阿道:“大人,如果能找到,我早就献给大人了——后面部分,我派人搜集,只找到些遗存的回目和零散片段,不看也罢,看了叫你浑身痒痒,挠又不是,不挠又不是。”
和珅沉吟道:“既然如此,必须叫人把后半部写完,整部书才有流传价值。”
苏凌阿惊奇问道:“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是禁书,大人想让它流传?若能如此,大人真是慧眼,必然在史上留名。”
和珅坚决道:“文字狱可以兴,但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必须留下来,读此书让人回味无穷,并无多少淫乱惑众的内容。我知道皇上的口味,通过删改犯忌的部分,必然可以让皇上也满意的。只不过,得叫个合适的人来续写与删改。”
苏凌阿点头道:“嗯,此人必须才情卓绝,但又不能傲气,否则不可控制,大人就不好拿捏分寸了。”
和珅点了点头,道:“有了,高鹗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苏凌阿好奇道:“此人怎么算不错?”
“他乃是汉军黄旗内务府人,熟谙经史,工于八股文、诗词、小说、戏曲、绘画以及金石之学,在文人圈子中颇负盛名。他只是个举人,考进士屡屡不中,正好有写作的工夫。”
和珅悄悄找到高鹗,说了自己的意见。那高鹗也看过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不下数遍,自然也喜欢得紧,听了和珅意见,不由又惊又喜道:“大人,这可是禁书,续了不知算不算犯忌?”
和珅道:“我是四库全书馆总裁,何书该禁何书不该禁,我自有分寸。你悄悄续好,我自然有办法让皇上同意行销于世,流传后世,到时候你做的可是传世之功。”
高鹗见和珅拍胸脯,加之自己对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如痴如醉,便应允下来,并把密友程元伟叫来,根据曹雪芹留下来的回目和残章,一起揣摩作者心思,开始续写。
乾隆七十大寿之后,和珅通过向皇上进言推荐,将两个人的前程运作成功。一是汪如龙,代替征瑞当上江南盐政;二是国泰,因政绩斐然,升任山东巡抚。
和珅在这一年风光无限,声望处于顶峰,自觉得无所不能。
祸兮,福之所伏,福兮,祸之所倚。和珅权势膨胀之中,潜伏着危机,只可惜他自己并未发觉。
乾隆四十六年三月,属甘肃河州管辖的循化厅撒拉族人苏四十三,因不满官员的残酷统治,率众起义,杀死领兵弹压的兰州知府杨士玑和河州协副将新柱,进逼兰州。兰州城只有八百守兵,一经交战,便损兵三百,甘肃官吏惊恐万状,急报朝廷请求支援。
军情传到军机处,乾隆十分着急,召集军机处大臣商议。此时,阿桂在南方治水患,乾隆问起谁能担当此任。和珅想起一人,道:“皇上,李侍尧正在刑部监中,不如让他将功赎罪?”
乾隆既舍不得李侍尧死,当然也舍不得他不死不活,肯定还想让他东山再起。和珅参透这个心意,奏了一本,倘若李侍尧建功复活,则其死也是因和珅,其生也是因和珅,怎敢再与和珅为敌。
和珅的建议正合乾隆心意,道:“你若不提醒,我倒把他忘了,李侍尧处理军情经验丰富,让他赴甘肃总办军务,调整大局,也算是用他的特长。”
当即下特旨,将李侍尧从刑部大牢请出,赏给三品顶戴,并戴花翎,到甘肃总办军务。但李侍尧毕竟年届七十,还得派个主帅去督师迎战。和珅请缨,愿赴甘肃战场。乾隆此时觉得和珅无所不能,当即答应他为钦差,前往督师。乾隆深知打仗并非儿戏,又派阿桂与和珅搭档,和珅为副帅,阿桂为主帅,和珅先行,阿桂从南方回京随后前来。
李侍尧从牢里出来,譬如重生,自然不甘落后,分析形势之后,当即决定,从陕西
.、新疆、河南、山西、蒙古等各处,调集总共一万多人,前往甘肃。
和珅赶赴甘肃,看见一万大军,气势浩大,而叛军只不过数千人,此战胜机很大,平生了一股豪气。
清朝有尚武之风,朝廷提拔重要的大臣,十分重视是否有军功,而乾隆一生中,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十全武功”:包括两次出兵平叛西北的准噶尔部,一次平定新疆叛乱,两次征服镇压西南的大小金川,镇压台湾李爽文起义,出征缅甸和两次反击廓尔喀侵扰。这次出征,乃是和珅第一次出师机会。更何况,和珅祖上都是以建军功出身,此刻阿桂还没有到达,和珅就是主帅,要是此时出击取胜,便能夺取头功。
和珅当即大军主动出击,迎战敌军。第一战下去,就碰了个头破血流,损失士兵数百,副将总兵图保钦战死。部将海兰察、额森特毕竟身经百战,知道此战就是因为轻敌,轻易出击,被敌人利用地形击溃,现在和珅下的命令,明显是不明地形没有战术的指挥,再由这等不懂实战的人指挥下去,只会溃不成军。海兰察、额森特便拖延着,联合甘陕总督勒尔谨,前来劝阻和珅,和珅认 4e3a." >为部将不听调遣,强令进军。勒尔谨请李侍尧前来调和,此时和珅在李侍尧心中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虽然他知道若按照和珅的指挥,必遭败绩,却也不敢对和珅的意见有所异议,只是和稀泥道:“我是总办军务,具体的战事,由统帅决定,我们各有分工,进攻与否,你们听佳木公与和大人的就是。”
勒尔谨因为前面兰州之战吃了大亏,故而不敢造次。三人商定,既然和珅不懂战事,胡乱指挥,咱们又不能违抗军令,则以“拖”字诀为主。阿桂已经在路上了,等阿桂到来,一切听他指挥便是。于是不太理会和珅,消极怠工,不听调遣。
和珅这才知道,自己在官场如鱼得水,在战场却是无人服气。乾隆关心西北战事,不断催促前方战报。和珅指挥不了下属,打又打不了,一味拖延,又要给皇上答复,无奈之下,只得发去奏报,弹劾海兰察、额森特两人不听调遣,勒尔谨指挥不当。又说甘肃数日来连降大雨,不利于作战,请求多等几日开战。
阿桂安顿好河工事务,恰好患了皮肤病,身上奇痒无比,本准备休养一阵,却听到甘肃军情紧急,快马加鞭来到兰州。阿桂并不理会和珅,在军中升帐议事,因其军功卓越,威望甚高,众将都臣服。阿桂点明战术要领,众人神情恭顺,全无傲慢之态,在阿桂的布局下,清军步步为营,逐渐用战术开始取得胜利,众将士无不叹服。
和珅心里酸溜溜的,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众将不听号令,乃是自己确实没有军事才能,只会让兵马白白送死。他这才知道领兵打仗并非自己所长。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主动请缨指挥,也就是说,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带兵打仗。
尽管和珅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但为时晚矣。他带兵指挥不当,贻误战机,指定要得到严惩了,这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现在第一步要为自己请罪,奏报曰:自己虽有心为国效力,怎奈能力不足,辜负了使命。另一方面,和珅寻找将功赎罪的办法,说自己一腔热血,愿意为前线将帅效力,筹备粮草物资。
也怪和珅命好,此刻一个立功的机会又来了。
甘肃军队被和珅贻误太久,又连日大雨休战,天长日久,一万多名官兵的军饷、粮草成了大问题。此事归甘肃布政使王廷赞负责,此前他已经贻误战事,此次怕皇上追究,主动上奏,甘愿将历年积存的“廉俸银”四万两白银,捐出来做军饷,以解军队燃眉之急,将功补过。
乾隆在热河,接连得到甘肃的奏报,一一认真审批处理。和珅弹劾海兰察、额森特不听调遣,乾隆信以为真,将二人降三级留任。这也是导致和珅在军中威望尽失的重要原因,士兵哗然,没人再肯听他命令。陕甘总督勒尔谨办事不力,押解京师问罪,旨命李侍尧管理陕甘总督事,可谓渔翁得利,李侍尧重回边疆大吏行列。对于和珅之责,乾隆简单斥责几句,回京再问罪。
当乾隆看到王廷赞捐银的奏章,心头一震:甘肃是个穷省,官员收入很低,王廷赞只不过是个布政使,以他的俸禄,就是不吃不喝,也攒不了这么多银子,李侍尧等人的案件已经让乾隆的心变得敏感了。另外,在和珅的奏章中,称甘肃连日大雨,难以开战,实际上,自乾隆三十九年开始,陕甘总督勒尔谨等人多次向乾隆禀报,甘肃地区旱灾严重,农民颗粒无收,请求朝廷实行捐监制度,以筹措银两赈灾,并请朝廷直接调拨赈灾粮款。那么,如今甘肃雨水不绝,是突然连降大雨,还是勒尔谨谎报旱情。乾隆觉得此事蹊跷,必要有行动,一方面下旨让布政使王廷赞前往热河觐见,同时下了密旨给和珅,令他调查疑问,彻查王廷赞的家产来源。
和珅收到密旨,心中大喜:自己率军不行,但查办贪官还是很有一手的,此乃立功的机会,断然不可错过。和珅思量,如贪污这种事,一般的官员只是瞒上但瞒不了下,自下而上比较好查。当下吩咐贴身的刘全,带几个心腹,打扮成外地商人,分头去打听甘肃近年来是否连年干旱。
很快调查清楚,甘肃这些年来风调雨顺,从来就没有旱情。另外查出,甘肃规定监生把应捐的谷物折为银两,本应该捐粮四十三石,折合成银两四十七两,另外加收办公银、杂费银八两,所以每个人得缴银子五十五两,这些银子名义上都是用来赈灾的。
甘肃七年前开始上报朝廷,因为大旱请求捐监,陕甘总督勒尔谨是始作俑者。朝廷当时接到受灾的奏报,责令当时的甘肃布政使王亶望负责捐监收粮事宜。如此七年,每人五十五两银子,可知收上多少银两!整个甘肃省的官员竟然能把这么大的一件大事遮掩得密不透风,和珅想一想都要心悦诚服。如今,王亶望已经升为浙江巡抚,王廷赞则升为新一任布政使,他们官官相护,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参与其中呢。
这个天大的案子可是和珅立功的机会,但此事牵涉的人过多,必须小心行事,否则被倒打一耙,前功尽弃。和珅一面写奏折禀报皇上,一面寻思破案的良策。
刘全道:“此案的关键是布政使王廷赞,他已赶往热河,我们回京,让皇上抓住他审讯一顿,一定水落石出。”
和珅沉吟道:“王廷赞当然是个突破口,但想办成铁案,我们必须在这里有所为,才能立下大功,我已经有良策了,现在缺的就是人马。”
阿桂率军节节顺利,已经全面掌握了统帅权,和珅手下已无能用得上的人,在外省别人的地盘上,要斗地头蛇,真的很难。
“向佳木公借一些兵马?”刘全提议道,佳木公是大伙对阿桂的尊称。
“我倒是这么想,但是阿桂军功赫赫,素来不放我在眼里,加上这一次我带军无功,心里是没底呀,倘若他拒绝了,我们这里可是一点都施展不开手脚。”
“大人,我记得皇上密旨里是让你联合李侍尧一起将此事查清,何不让李侍尧出手借兵,他与佳木公的关系可是好着呢。”刘全常年在和珅身边,各种人物关系,有时候记得比和珅都清。
“对呀,我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和珅拍了拍脑门。
乾隆旨意,是让李侍尧协助和珅破案,让阿桂专注打仗。但是和珅原想自己能搞定,独揽功劳,没有想过与李侍尧合作。此刻他是个光杆钦差,而李侍尧已经取代勒尔谨总督陕甘,不合作是不行了。
和珅秘密拜访了李侍尧,李侍尧一见和珅,已经是一种由衷的尊敬,忙亲自迎进。和珅已经知道,他与李侍尧经过几回合生死交战,已让李侍尧充分见识到自己的能耐,现在不需要任何虚言客套了,道:“李大人,皇上密旨命我在此查案,因此案重大,需要十分严密,让我需要的时候,可以找大人协助。如今我需要一百名亲信护卫,大人可能为我办到。”
“既是皇上旨意,在下在所不辞,只不过我初到陕甘,虽然可以调集这么多护卫,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能否相信,到时候弄巧成拙,耽误了破案,可是吃力不讨好。”李侍尧心思缜密,当然知道和珅办案的条件。
“所以,这事就由李大人帮忙,必须是外来的兵马,信得过的,不能是与本地官员沆瀣一气的。”
“既然如此,最好是跟佳木公借些来自京城的护卫,办好就还给他。”李侍尧的想法与和珅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
“好,我就专注办案,这件功劳就由大人来摘取了,到时候我必会禀报皇上。”和珅把包袱彻底扔给李侍尧,以李侍尧与阿桂的关系,这件事十有八九能成。
李侍尧悄悄来到阿桂军中,阿桂见了很高兴,道:“恭喜呀,你荣任陕甘总督,重回荣耀,我算是舒了一口气,老天有眼呀!”
李侍尧道:“承蒙皇上开恩,不过这个位子能不能坐得稳,还得看造化。有一事,要求佳木公,还得请您帮忙。”
阿桂豪爽笑道:“您是要我把叛军一举歼灭,包你陕甘平安,让你这总督坐得安稳?没问题,我已胸有成竹,只待一些时日。”
李侍尧道:“佳木公经历那么多打仗,这一小撮叛贼自然不在话下,这一点我相信得很。我求你的倒是一件秘密事,皇上密旨叫我查案,需要一百来号亲信护卫,我信不过甘肃的官差,这件事只能求大人了。”
李侍尧非常明白,和珅之所以没能亲自跟阿桂借兵,是因为怕碰冷钉子。自己提出此事,便不能提到和珅,若惹得阿桂生气,他是连皇上都不怕的。
阿桂当即应允,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手下一百名精兵借了出去。
和珅以钦差的身份召见了兰州知府蒋全迪,道:“皇上来旨,要我奉命清查国库存粮,此事本由布政使勒尔谨协助,因勒尔谨往热河觐见皇上,现在由你来配合。”
蒋全迪心里一惊,忙道:“目前兰州战事正紧,安排核查多有不便。既然大人一定要查,我立即叫差役准备一下,大人过几日前往粮仓查看。”
和珅明白蒋全迪是拖延之术,便道:“还准备什么?皇上交差下来,我只不过是走走样子,总要应付差事。我过两日就要回京,明日到粮仓走一圈就行,回京也好复命。”
蒋全迪一听和珅的口气,这才放心,答应明日带他去查看一下。
和珅的办案计划是:甘肃捐监多年,国库内自然有存储监粮,历年赈灾也有账目记录,只要把存粮、赈灾的账目与监粮上的账目对上,就可以知道有没有贪污了。
但是清查存粮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此前,乾隆曾派刑部尚书袁守侗前往甘肃开仓查粮,袁尚书查完后,回京禀报,粮仓都是满囤,存粮需要二十六处仓房才能装得下。此次和珅来查,也算是验证袁尚书所查是否为真。
次日,和珅带了一百名精兵,在粮仓与蒋全迪会合,蒋全迪见了,一时心慌,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和珅安慰道:“蒋大人不必担心,这些是跟随我的亲兵,帮我动动手脚的,你开粮仓吧。”
蒋全迪不敢反对,咬着牙下令开了仓门。
和珅下令士兵,每一处粮仓需要仔细查看,不能光看表面,要确定存粮的深度。士兵们领命,一个个进去之后,仔细执行。这一番查看,令人大跌眼镜,仓库里不仅没有储存监粮,就连国库应存储的正项存粮也是亏空的。只有前面的几个粮仓,在粮仓下面架设木板,木板上面撒上谷物,使粮仓看起来满囤,实际上是空仓。
看来,袁守侗当年来查粮,要么就是被官员们串通作弊,没有细看;要么就是被收买了,隐瞒不报。
蒋全迪原以为和珅走过场,用前面几个伪造的满囤应付过去,没想到和珅来真的,一下子吓傻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和珅一声令下,将蒋全迪五花大绑,连夜带回营中审问。蒋全迪经不过拷问,在和珅的恐吓之下,答应坦白立功,稀里哗啦全招出来。
原来,甘肃捐监、冒领赈灾款都是前任布政使王亶望想出来的。王亶望出生在山西临汾,是江苏巡抚王师之子。王师为官清廉,家风颇好,正因如此,为官多年,家中并无大财。王亶望年轻时中举,花掉了家里不少积蓄,捐得知县一职,进入官宦之途。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王亶望好像跟这句俗话对着干,做官之后,其风与父亲截然相反,善于钻营,视财极重,任知县后不久被提拔为甘肃宁夏知府,后来又升为甘肃布政使。
王亶望经历捐监的过程,身在其中,知道捐监是一条极好的生财之道。如果能利用一个名目,将捐监之财控制在自己手里,则是一笔天文数字的财产,比卖官什么的强多了。提升为布政使以后,他认为时机已到,与陕甘总督勒尔谨一起谋划,利用谎报甘肃灾情,请求朝廷同意暂时利用捐监筹集赈灾粮食。为了掩人耳目,王亶望还调任亲信蒋..全迪为兰州知府,授意各州县收上来的捐监粮食交由蒋全迪处理。蒋全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得更狠,上任后马上宣布不再收粮食,监粮全部折成白银。所收的白银,全部以赈灾的名义随意做账开销,实际上,全都落在各级贪官手里。
荒唐的是,乾隆以王亶望赈灾有功,升其为浙江巡抚。新任布政使王廷赞上任之后,认为监粮折为银两,不符合捐监的规定,便报告给总督勒尔谨。勒尔谨本就参与其中,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王廷赞拉下水,这样,参与的人越来越多,球滚得越来越大。在乾隆四十二年,王亶望为布政使时,所收的“赈灾”监粮有六百万石,王廷赞任布政使三年来,所收有五百万石。
捐监本是一个省的大事,经手的人很多,关系复杂,要做到统一作假瞒上,难度很大。对于甘肃官员的胆大心细,和珅看得都心惊胆战。经手的官员很多,有的直接分赃,有的间接接受贿赂,对上则统一口径作假,牵涉案件的官员至少有一百多名。就连袁尚书来清查粮仓时,此地官员还谎报说,存放的捐粮需要加盖二十六处粮仓,需要雇用运粮的夫役。乾隆还信以为真,命户部拨给二十万两银子做经费,再次被甘肃官员瓜分。
经过几天的审讯与审计,和珅终于查明了甘肃捐监冒赈的账目明细,他决定立即启程,向乾隆汇报这一惊人内幕。案件的继续清查部分,则交接给李侍尧,由于主犯都在外地:王亶望升任浙江巡抚,勒尔谨因平匪不力在京城羁押,王廷赞在热河觐见皇上,所以只押解了蒋全迪,昼夜赶路回京。
此功完全可以折罪,和珅心情相当放松。
乾隆提前接到和珅的奏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自信满满的统治之下,会发生这种事?和珅一到热河,乾隆急忙召见,问道:“甘肃的情况,你可查到真凭实据?”
和珅肯定道:“ 5974." >奴才已经查得非常清楚,甘肃这么多年来并无旱情,甘肃国库不仅没有贮存监粮,就连平时国库应存的正项存粮也亏空。陕甘总督勒尔谨请求捐监,实际上都将监粮折合成白银,随后将收取的白银以赈灾名义开销,实际上都落到甘肃大小官员手里。”
乾隆火冒三丈,旋即又疑惑道:“勒尔谨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可是他又怎能瞒得过他人呢,难道甘肃的官员全是贪官?”
“皇上息怒,甘肃官场此次牵连甚广,只怕大小官员多有参与。不仅仅勒尔谨,还有王亶望、蒋全迪、王廷赞,至少有一百多名官员牵涉其中,奴才已经将蒋全迪捉拿归案,此事全是他亲口招认。”
乾隆平时自诩洞察秋毫,最恨贪官,但此案之众,大大出乎意料,对他的执政自信也是一次严重打击,不由叹道:“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难道整个甘肃都辜负了朕的信任?”
和珅道:“皇上,甘肃布政使王廷赞也在热河,可以将王廷赞拿来审问,与蒋全迪对质,事情真相将可以大白天下。”
乾隆皱眉,踱着慢步,自言自语道:“别人贪污,朕还可以相信,但这个王廷赞,朕十分了解他。他一向为官清廉,出任甘肃布政使之前,曾做过安定知县,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架桥修路,百姓对他十分拥戴,离任之时十里相送,朕以为是清官典范。他,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据奴才所知,王廷赞刚到任,就质疑监粮折银的举动,是总督勒尔谨死劝,把他拉下水的——甘肃官风不正,清官也会堕落。根据蒋全迪的招供,王廷赞经手的监粮大概有五百多万石。兰州战事,王廷赞请求捐银四万两,他身为布政使,怎会有这么多俸禄?这些银子是否是捐监银子,审问便知。”
乾隆已经无心再问,道:“和爱卿,审讯王廷赞的事就交给你吧,此案牵涉众多,务必要有切实证据,不可冤枉好人。”
和珅喜欢道:“奴才遵旨,一定尽力查办,将贪官绳之以法!”
和珅准备充分,对甘肃冒赈的细节已经了解得相当清楚,审理王廷赞十分顺利,很快招供画押。远在兰州的李侍尧也把进一步清查的结果写成奏章,急报皇上。从乾隆三十九年至四十六年,甘肃共有二十七万人报捐监生,甘肃省收取白银一千五百万两。甘肃官员借赈灾之名,侵吞赈灾钱粮折合白银将近三百万两,受到牵连的甘肃官员达到一百二十名,贪污数量在一千两以上的县官六十三人,知州五人,同知三人,通判五人,县丞二人。王亶望在贪污分配上,实行利益均摊,但每个人得到好处的多少,却由他决定。为了多报些灾情,多得些银两,不少官员绞尽脑汁讨好王亶望,如兰州知县程栋每年给王亶望送银两万两,供其署中一切用度之费;王亶望盖房屋,为了赶在上冻前盖好,程栋令工匠用热水活泥,仅此一项就费银子两万两。王亶望供认,仅在甘肃藩司三年任内,送银、送物给他的人太多,根本就记不清楚数目了。
这种千古未有的奇贪巨案,居然发生在眼皮底下,长达七年无人知晓,乾隆怒火中烧,下旨:“主犯王亶望、蒋全迪主管其事,罪大恶极,立即处死;勒尔谨听任下属王亶望犯罪,且参与其中,念其曾经有功,赐自尽;王廷赞发现前任官员问题后,不但不弹劾,反而效仿贪污,判决绞监候。其他涉案官员,根据大清律,由刑部拟定裁决。”
绞监候就是判处绞刑,暂时监禁,留待来年秋审再做判决。从这旨意来看,乾隆这一次是决心狠狠治一下,决定大开杀戒了。
但是,这却给刑部尚书德福出了一道难题。德福上奏道:“这次甘肃冒赈案,从犯数目众多,几乎全省道、府、州、县都有贪官,一百二十位官员受牵连,其中贪污千两以上的就有六十余人,如此处置,还是请皇上深思定夺。”
按照大清律例,贪污白银千两以上的官员,即可处死。六十多人一块处死,那就不叫判决,叫大屠杀了,所以德福还是要请示皇上。
自古有法不责众之说,乾隆爷需要权衡,下旨:“受牵连的一百一十二位官员,一律抄没家产,其中,贪污白银两万两以上者,情节严重,斩立决;一万两以上两万两以下者,斩监候;一万两以下者,刑部视情况酌情处理。”
最后查明,贪墨两万两以上被处死者二十二人;一万两到两万两者,十五人;万两以下千两以上者二十六人,共六十七名省、道、府、县主官或掉了脑袋或锒铛入狱,一百余名贪官被抄家。
甘肃之案,和珅有功,乾隆下旨兼任命兵部尚书,到了十二月,任命和珅兼管户部三库。
次年五月,李侍尧因办理甘肃贪污大案非常得力,乾隆命“给予现任品级顶戴”,八月,“加太子太保”官衔,李侍尧从阶下囚又走向晚年的风光。
第二十七章 偷梁换柱黑心官调包赃物 倒拜师门吴省钦会试得手
甘肃冒赈案,乾隆每次一想起,便会揪心不已。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会被这么多官员当猴子一样耍,痛心、惭愧、愤怒、耻辱交杂心头。和珅知道乾隆为此动了肝火,时不时抚慰。这一日,乾隆又谈起王亶望在贪污大量银两的同时,还不断上奏朝廷,说他办理捐粮事宜,救了无数灾民,灾民流着泪水感谢皇帝的恩德。奏折把乾隆哄得心花怒放,因王亶望办理捐粮有功,一道谕旨将他调往浙江当巡抚,让自己信任的王廷赞接任布政使,哪知还是照例贪污。乾隆身心疲惫,百感交集叹道:“近年贪污大案一件接一件,一件比一件厉害,实在让朕焦心,甘肃冒赈案情节如此严重,史上罕见,令朕蒙羞,难道我大清的监察都是形同虚设吗?”
和珅见皇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劝慰道:“虽然如此,不过经过皇上严厉处置,其他官员一定会有所震慑。”
乾隆念念不忘,叹道:“朕对发送赈灾的过程,还仔细盘算过,自以为万无一失。发放粮米,官员必须亲自到场,每日发放后,官员要亲自画押,以为凭证。全部发放完毕之日,还要在发放册首尾签上总名,通册加骑缝印记,以备上司检查,同时还要具体发放数目、领取人名字张榜公布,让百姓监督。除此之外,朕还派人到甘肃开仓查粮,以防捐粮过程有弊。现在看来,这些措施从来没有人认真执行过。”
“皇上不必忧心,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都是下面官员谎报灾情,所报灾、勘灾、监放的规定,都被他们视为一纸虚文,无意执行。既然此案已经查处,相信以后再不敢有官员如此了。”
“这些朝廷命官,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罪行,非但无人拒绝,反而趋之若鹜,真是廉耻丧尽,朕真是失望透顶呀!”
“奴才以为,这些官员并非都是毫无廉耻,甘肃之案,有些官员最终并不想欺瞒朝廷,可是想保全其位,就必须参与其中,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在甘肃容身。官员们大多科举出身,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礼义廉耻,倒是懂得一些的。”
“其实,令朕难以释怀的是,这个案子并非那么简单。”乾隆说出心里的隐忧,道,“当年王亶望向朝廷建议开捐之时,朕本来尚在权衡利弊,犹豫是否接受,朝中管理户部的学士、首席军机大臣于敏中在旁边不断怂恿,不断说王亶望的好话,朕一时听信了他的话,终于批准。几年前,朕怀疑甘肃存粮不足,派人查粮时,被甘肃官员欺骗,显然是准备好的,必然朝中有人为之通风报信。”
和珅惊道:“于大人……难道他也参与其中?”
乾隆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于敏中身为首席军机大臣,生前曾号称廉洁,朕也信以为真,对他颇为信任。四十四年,于敏中去世,却传来家人为分遗产而闹得沸沸扬扬。朕听说此事,十分疑惑,派人帮助分家,秘密调查于敏中的财产,居然有两百万两之多。朕十分惊愕,一直不明白这么多的家产从哪里来。直到如今甘肃案爆发,我的谜底才解开。”
和珅一听,也解开了心中一些疑惑,甘肃官员这样胆大妄为,原来是朝中有人,有恃无恐。而皇上,并没有因为年纪大了而糊涂,而是心中有一本账的。
“可见皇上对于大人还是宽仁的。”和珅试探道,他很奇怪皇上知道原委后,并未对于敏中家人动手。
“首席军机大臣竟然是个巨贪,真是令人痛心疾首。这些官员,真的以为朕是好欺骗的?朕不过是念在于敏中为国效劳多年,心存仁慈之心,没有过多追究而已。”
和珅突然脊背一凉:乾隆既然对于敏中的家产产生怀疑,何尝不会对自己的家产产生怀疑?好在乾隆目前对自己还充满信任与依赖。
此案余波未了。大大小小的涉案官员一律抄家,所有家产上缴国库,许多贪官家里查抄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要运送京城,呈给皇上。家在浙江
的王亶望家里赃物较多,负责查抄的闽浙总督陈辉祖一直到第二年才查抄完毕,运到京城。陈辉祖禀报,王亶望的财产价值白银三百多万两。
对于王亶望,乾隆印象十分深刻。他每年要进贡很多珍宝。按照惯例,凡上贡品进三退一,有些绝世之宝都被乾隆退回去。乾隆查看抄家的呈册,顿时心生疑窦。对在现场的和珅道:“王亶望有些古玩字画,我是见过的,印象比较深的有唐伯虎的《麻姑图》和《华岩牡丹》、米芾墨宝一卷、苏轼佛经一卷,如今怎么连一样都找不到?”
原来王亶望最喜欢收藏字画,刚好乾隆爷喜欢品评字画,乾隆记得的这些,正是王亶望进贡后被乾隆退回去的。但退还之后乾隆却念念不忘,作为皇帝也不好意思再讨要,如今抄家了,自然惦记这些宝物。况且如王亶望这般喜欢风雅之人,必定会细心保管的,可是如今呈册上,连一幅像样的字画都找不到,怎不令乾隆生疑?
和珅心细,细细对照呈册上记录的物品,与实际进呈的并不符合,又联想起王亶望的赃物拖了半年才运到京城,便道:“皇上,臣料一定有人动了手脚。王亶望贪污银两有三百万之多,这里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甚至很多都是虚报。王亶望喜欢字画,可是这里连一件像样的都找不到,这些赃物一定是有人掉包过。”
乾隆道:“想不到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在朕的眼皮底下掉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为了钱,真的敢连命都不要了。这件案子就交给你,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和珅心中早有主意,道:“奴才接旨。其实要查这件事并不难,只要找出查抄王亶望的底册就可以真相大白。此外,恳求皇上恩准奴才找一名得力助手,此案可以尽快破掉。”
“你打算找谁?”
“皇上,奴才恳请皇上给浙江布政使盛住下一道密旨,让他助奴才一臂之力。”
和珅选择盛住当助手,一是盛住与和珅交好,靠得住,对和珅交代的事,都能干得干净漂亮,和珅只要授意给他,就可以足不出京,圆满完成。其次是盛住一直在陈辉祖眼皮底下做事,哪能听不到半点风声?
和珅给盛住写了密信,附上陈辉祖交内务府的进呈册,让盛住务必找到查抄王亶望的底册。盛住收到信,心领神会,立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亶望被抄家,皇上有看中的玩意儿,和珅也有看中的玩意儿。
王亶望家最著名的不是哪个古玩字画,而是一个人。她叫吴卿怜。
吴卿怜出身低微,自小流落烟尘,是苏州的歌女,不但美貌绝伦,而且色艺俱全,尤其是诗词,令诸多文人不能望其项背,在苏杭颇为闻名。王亶望到杭州上任之后,花了两万两银子,将她赎回,做了小妾,令多少官宦艳羡无比。
和珅南巡之时,屡屡听到吴卿怜之名,人称一见有惊艳之美,再见其诗词歌艺,令人神魂颠倒,心生崇敬。如此绝世好女,和珅便记在心上了。王亶望以及家眷被押解京城,王亶望被处死,小妾们被卖,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和珅当时听到消息,自己不便出手,便派了心腹去办理此事,将吴卿怜买回。怎奈吴卿怜名头太响了,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在京城之中,这等尤物,居然让人抢了。和珅心有不甘,但又没有办法,此物并非你买得,别人买不得,只恨自己扭扭捏捏,没有早下手。郁闷之余,先派刘全,去打听被谁家买了。
刘全很快打听出来,此人乃户部侍郎蒋锡。
蒋锡出身名门望族,祖父蒋廷锡工诗善画,深受康熙、雍正二帝赏识,高居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蒋锡的父亲蒋溥曾任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去世时乾隆帝亲自临奠,赠太子太保。蒋锡出身显赫,仕途顺利,但有一点与其祖父、父亲迥异,就是品行不端。
蒋锡风流好色,喜欢收藏绝色女子,尤其喜欢身材修长的女子。在家中先预制墨线,每得到一个美人,先量一下身高,人称“线量美人”。蒋锡府中珍藏调教了十几个美人。自古英雄爱美女,人不风流也枉然,这都是男儿本色。但蒋锡收藏的美女除了自己赏玩,主要是用来与朝中权贵拉拢关系,这一点为时人所不齿。
刘全见和珅对吴卿怜念念不忘,道:“大人似乎还想着吴卿怜这事?”
“哎,人生最难得是红颜知己,世上绝色女子不少,但若能心思聪慧、才情卓绝,可以诗词应酬往来,那是人生大快意事。我久闻吴卿怜名声,心之向往,已经神交许久,如今迟了一步,令我怅然呀。”
和珅见过吴卿怜的诗词,发觉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心之作,却是言之有物,真情流露,意境高妙,在当时名诗人中毫不逊色。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如果能在身边陪伴谈心,身之相抚,心之相交,想起来都是令人神往的境界。
刘全道:“蒋锡倒是跟我有些交往,也许还有回旋余地,大人不必忧心,这事就交给我吧。”
却说浙江布政使盛住接到和珅密信之后,着手调查。查抄王亶望府上的当天,盛住确实就在现场。当时的程序也相当讲究,闽浙总督陈辉祖逐层封锁院落门屋,布政使、按察使等两司与衢州府知府王士浣、金华府知府张思振等人都在现场见证,大门钥匙交给仁和县知县杨先仪、钱塘县知县张诏收管。负责抄籍底册的,则是陈辉祖的亲信、浙江粮道道台王站住。
不过当时盛住只是一名见证的普通官员,并没有被陈祖辉授权参与更多事务,具体的查抄、清点实际上是王站住等人在负责。盛住仅仅看见当时府内搜查出来的黄金有五千两,珍藏玉器众多,名家字画精品也繁多。但是盛住并没有往心里去,而且公务繁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清查的事没有太多过问。现在对照内务府的进呈册,自己记得的宝贝,没有一样在录。
杨先仪是管钥匙的,其中的猫腻,他必然知晓。况且杨先仪与自己私交颇为密切,可以从他下手。盛住当即悄悄召见仁和知县杨先仪,一见面就压低声音劈头盖脸道:“杨先仪,你怎么这么糊涂,王站住等人知法犯法,竟然把赃物掉包,你都看见了为何不上报给我?现这事情已经败露,皇上已经下了密旨,要我协助和大人查办
.99lib?此事。此事已经瞒不下去了,迟早要水落石出,你参与了多少,赶紧说出来,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
杨先仪慌了,道:“盛大人,我哪里敢动皇上的东西,这都是王站住他们搞的鬼。他们为了要我保密,给了我一点好处,我是要也不是,不要更不是,为难呀,求盛大人救我!”
盛住道:“先别扯那么多,我就问你,当初你负责保管府上的钥匙,每天去清查赃物,你一定在场。清查的底册,你手里有吗?”
杨先仪道:“按照规矩,这底册一共有三份,一份呈给总督,一份存在藩司衙门,一份存在粮道衙门,我手中自然是没有。不过当时我预感会有问题,日后出事也好立功,便留个心眼,私自抄录了一份!”
盛住赞道:“真有你的,看来你还是识时务。赶紧交出底册,算你立功了。”
杨先仪道:“盛大人,你一定要在和大人面前替我说道。”
杨先仪连夜取来底册,盛住将两册对照,发现底册中的金条、金叶、金锭等共四千七百四十八两,在进呈册中根本没有,却凭空多出银子七万三千五百九十三两。这样以金换银,王站住占了许多便宜。继续查看,发现底册中的书画真迹、玉瓶、玉山等物品,在进呈册中连影子都没有。
显然,铁证如山,贪污掉包是可以肯定了。
盛住疑惑道:“王站住只是一个粮道道台,他即便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斡旋能力,我看是不是后面还有人撑腰?”
杨先仪摇头道:“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我只帮助王站住做了些事情,他们具体如何调换物品,调换了多少,我并不知情。只不过据我猜测,要做这么多的手脚,衢州知府王士浣、嘉兴知府杨仁誉,钱塘知县张诏必然牵涉其中。”
盛住低声道:“和大人特别交代过,闽浙总督陈辉祖,有没有参与这事?”
杨先仪低声道:“这个,我可不敢乱说。”
盛住道:“现在不是你畏首畏尾的时候,事情说全了,我好禀报和大人,这正是你立功的时机。”
杨先仪犹疑道:“只能说,我感觉,他有可能是主谋,没有他的同意,王站住等人是难以完成的。只是没有丝毫证据,不敢乱说。”
盛住满意道:“嗯,也罢,这个案子其实案情简单,只不过牵涉的人太多,现在王站住已经升任河南布政使,其他官员官位也不低,以我的身份,不好查办,我只有将底册与你说的情况禀报给和大人,我会尽量给你说话的。”
杨先仪连忙跪谢。
和珅得到盛住密信,连忙将收到的确定信息向乾隆禀报。乾隆得知内情后,大发雷霆:“这些官员一个个都是财迷心窍,竟然公然欺瞒朕,这件事一定要尽快查办!”
和珅道:“皇上,只怕那个王站住并非主谋,这件事牵扯得更广。闽浙总督陈辉祖总负责这件事,难道他一点都没有觉察吗?以奴才之见,若没有他的授意,我看王站住等人根本不能成事。”
乾隆近来接连遭受贪污巨案的打击,不太敢相信了,不加思索道:“不会吧,陈辉祖贵为总督,难道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监守自盗?调换赃物,应该只是下属所为,陈辉祖最多为失察之罪。”
和珅道:“既然涉及陈辉祖,事到如今,能够有威望办理此案的人,只有阿桂大人了。”
此案中,和珅已经立功,不愿再亲赴杭州处理案件的尾巴,而且他知道涉及陈辉祖,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吃力不讨好。其次,阿桂从来看不上和珅,和珅一直在找机会让阿桂出外公干,这样他在京城就少了一个麻烦。
乾隆当即下旨:“令大学士阿桂与户部右侍郎福长安前往浙江清查,闽浙总督陈辉祖、江南布政使盛住协同审理。”
阿桂与福长安领旨,取道河南,先把王站住解任,押解前往浙江,一起审问。
阿桂还在途中之时,浙江前任布政使李封、按察使陈淮、王杲三人前往热河觐见皇上。乾隆见了他们,想起浙江的案子,责怪道:“甘肃冒赈案件刚刚了结,你们浙江又闹出这样的乱子。查抄的时候你们也在场,赃物的底册自然也看见了,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内务府的进呈册有什么问题吗?”
李封等十分慌张,敷衍道:“这、这,这都是臣等的失职。那王站住暗中调换,门路颇广,臣等并不知晓。”
乾隆冷冷道:“王站住以金换银,那可是四千七百多两金子呀,这么大的数目,你们究竟是全然不知,还是有意隐瞒?那赃物的底册在朕的手中,与内务府呈册相比,少了许多东西。王站住如今已经押解在案,朕已经派阿桂前往浙江清查,你们要是再敢隐瞒,难道就不怕我要了你们脑袋!”
李封见乾隆越说越气,吓得魂不附体,再不吐点实情,恐怕说不过去,只好禀报道:“臣等官职低微,实在是不知晓内情。不过,有一次陈辉祖接见司道时,曾听他说起以金换银的事,还嘱咐奴才向钱塘县换金五十两。”
乾隆此时想起和珅的提醒,恍然大悟,此刻他坚信陈辉祖必然参与,且必是幕后主谋。想到这里,不由震怒,连忙下了一道加急圣旨,下令将陈辉祖革职拿问,由河南巡抚富勒浑补授闽浙总督。至于李封三人,革职,交由户部审理。
阿桂接到加急圣旨,便将陈辉祖革职审问,整个案件变得顺利起来。阿桂问道:“陈辉祖,你以金易银,私吞赃款,还不认罪吗?”
陈辉祖辩解道:“大人,实在冤枉呀,当初下官在查抄王亶望家产时,发现那些金子成色不好,押运到京路途遥远,一定会大有损耗,所以下官才兑换成银子。”
阿桂厉声呵斥道:“荒唐!陈辉祖,你也当过堂堂总督,竟然说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辩解,真是狡辩之徒。现在底册已经查出,原有的字画、珍宝怎么不翼而飞?查抄王亶望的赃物就是由你负责的,你如何解释?王站住已经缉拿在案,什么都招供了,你还能辩解什么?如果不给我老老实实招认,还胡说八道,难道是想吃苦么!”
陈辉祖哑口无言,知道抵挡不住了,全盘招认。阿桂搜查陈辉祖的家,经过清点陈辉祖抽换王亶望抄没入官的物品有:金锭八百两,玉方龙一件,玉暖手觥一件,小玉磬一件,玉松梅瓶一件,玉蕉叶龙觥一件,玉太平有象一件,《华岩牡丹》一幅,米芾墨迹一幅,刘松年山水画一幅,唐伯虎《麻姑图》一幅,贯休白描罗汉一件,苏轼佛经一卷,董其昌《兰草》一卷,王蒙《巨区林屋》一轴,明人泥金佛经一册,宋旭山水一卷。最后清点陈辉祖的家产,竟然累计达白银三十一万两。
阿桂把办案结果禀报乾隆,乾隆果断下旨:陈辉祖以闽浙总督之高位,监守自盗,知法犯法,判处斩监候,秋典后处决;衢州府知府王士浣在查抄家财时协同陈辉祖作弊,均判为斩监候;知县杨先仪、张诏直接经手其事,发配新疆边境充当苦役;按察使陈淮虽然闻听此事,却不闻不问,革职并发往河工效力赎罪!
在和珅的家仆中,和珅对刘全是最为阔气的,这是对他数十年忠心耿耿的回报。刘全在离和邸不远的兴化寺街建造了一座深宅大院,十分豪华,许多官家都自愧弗如。
刘全在京期间,主要帮助和珅打理崇文门税务,以及和珅在京城的商铺。刘全的两个儿子刘印和刘亥也在崇文门关税办事,刘家自己也经营店铺和放高利贷。刘全虽是家奴的身份,钱财的积累也颇为殷实,平时出门的穿戴、用的马车,都远远超出家奴的标准,俨然一富贵人家。由于和珅的放权,刘全身份颇为特殊,手中或明或暗也有不小的权力。想找和珅办事的人,通过刘全这条门路的很多,刘全暗地里也会做些手脚,索贿敛财,这些在当时环境中,乃是人之常情,和珅从不深究。
这一日,蒋锡下朝,正遇见一辆三匹马的马车,车上一人叫道:“蒋大人!”蒋锡疑惑看去,从马车上施施然下来的,乃是刘全,举止投足,越来越像和珅的范儿,里外透着一股奢华作派。蒋锡连忙施礼道:“原来是刘大哥,失敬失敬。”
对于别人的家奴,朝廷命官原来是不用这般礼节的,更不能称兄道弟。蒋锡原来想要巴结和珅,苦于没有门路,便想从刘全那里打开渠道。
刘全道:“蒋大人,我只问一件事,原来王亶望抄家时,有一个小妾叫吴卿怜,听说被蒋大人收了去?”
这种事并非什么风光的事,蒋锡承认道:“正是,不知刘大哥缘何问起。”
刘全道:“哦,也没什么,我家主人久闻吴卿怜的才名,怕她被不识货的人买了去,叫我打听打听。既然是蒋大人收了,我就放心了。”
刘全说罢,便施施然上车走了。
蒋锡府中收养了十几个美人,而新晋美人吴卿怜则是最爱,不仅是因为身材相貌出众,更以才气逼人,修为极好。蒋锡收了之后,日日与之耳鬓厮磨而不厌倦。
王亶望被抄家时,吴卿怜在十二楼的美人靠上喝茶嗑瓜子,公差闯入,丫鬟奴才恰如鸡飞狗跳,吴卿怜一口瓜子喷了出来,瞬间明白,自己刚刚过了一两年的悠游日子要结束了。随着王亶望被押解到京,也不知自己将要沦落何处。恰被蒋锡收入府中,百般疼爱,觉得自己从冰窟来到暖房,感慨命不弃我。从繁华富丽的杭州别院,来到雍容大气的京城王府,吴卿怜宛如梦境,来回于冰火九重天,惊悸的心不时跳跃,连日写了几首诗词,方将情绪化作文采,稍稍平息。
这一日与蒋锡云雨定,蒋锡突然叹气垂泪,吴卿怜心中一惊,忙问何故。蒋锡摇头道:“你我这样欢愉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吴卿怜心里一颤,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道:“难道您犯事了?”蒋锡道:“犯事倒是没有,只怪你艳名在外,我想留你也留不住呀。”吴卿怜忙问缘故,蒋锡悲伤道:“当朝的和珅大人你可曾听说过?他看上你了,我还能怎么样。我们也只能是有缘无分,认命吧。”吴卿怜道:“和大人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已是您的人了,总不能他说要就要吧。”蒋锡道:“你是女人家,有所不知,你也知道和大人权倾一时,连皇上都听他的,倘若和大人怪罪于我,我这个官还做不做,我的命还要不要,还是两说。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怎么保住你我的恩爱。罢了罢了,和大人家比我更为奢豪,你到了他那里,也许是更好的归宿。只盼你念着我的情分,将来在和大人面前说些我的好就是了。”
吴卿怜无语,眼泪啪嗒啪嗒地下来了。蒋锡道:“你别伤心,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想,告诉我,千万别把好事弄坏了。”
吴卿怜垂泪道:“我能怎么想?我身似浮萍,心如枯槁,即便你把我送给村夫走卒,我也认命罢了!”
蒋锡那日见了刘全之后,已知刘全的意思。想来想去,不能不忍痛割爱,从另一方
面来说,也是结交和珅的一个好时机。当下便往刘全家里去拜访,想请和大人到家赴家宴,若是看上了吴卿怜,愿意相送。
蒋锡当下道:“和大人明日要到我家中,你可出来陪侍。和大人位高权重,又是满洲第一美男,才情又好,跟你是很般配的,到时候你不可这般悲切,放出些欢笑来。”
吴卿怜道:“妾本是卖笑的,大人要妾欢笑,管他是满洲第一美男,还是天下第一丑男,妾都能放出笑容来。”
次日,和珅带着刘全,欣然赴宴。蒋锡出外迎接,磕头请安,道:“和大人肯到府上,真是蓬荜生辉,这是我多年来盼也盼不到的好运气呀。”
和珅笑着扶起道:“不必多礼,看你满面红光,鸿运就要当头了。”
蒋锡心中大喜,道:“托和大人吉言,今日备了些薄酒美人,还请和大人一醉方休。”
入宴之后,蒋锡将自己调教的美人放了几个出来,和珅一见,眼前顿时亮堂堂,心道:蒋锡这小子,在这方面果然是一把好手,不愧有“线量美人”的称呼。美人各个身材修长,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风情婉转,香风扑鼻,好似在云头逍遥;肤若白雪,譬如于肉林探幽;欢笑阵阵,又如春闺银铃;呵气如兰,宛若深陷迷魂大阵,不能自拔。
和珅沉醉道:“蒋大人不愧是美人窟里的圣手,艳福不浅哪!”
蒋锡傲然道:“和大人谬赞了,这些个庸脂俗粉,何足道哉。”
和珅问道:“那传说中的吴卿怜,是哪一个?”
蒋锡笑道:“这才是个主角,还得和大人叫唤,才能出来呢。把卿怜叫出。”
吴卿怜这才袅袅娜娜出来,和珅抬头一看,眼前譬如一道闪电扑过。与寻常美女相较,吴卿怜风姿出尘清丽脱俗,眉宇之间,流露的一种聪慧之风,从容风度,凌驾于众人之上,譬如观音下凡尘,神女抵人间,乃是尤物中的尤物。和珅晕乎乎停顿了半晌,几近失态,回过神来,施礼道:“和珅见过吴卿怜姑娘。”吴卿怜并不以为惊怪,轻轻回礼。
蒋锡笑道:“这个才是真正的美人,大人以为如何?”
“天女下凡,名不虚传!”
和珅笑着,目不转睛看着吴卿怜,吴卿怜始终低着头,倏然一抬眼,与和珅明眸相撞,和珅饶是阅女无数,心中还是小鹿儿一撞,宛如初恋。自己也是奇了,此女妙在何处?居然让自己魂不守舍,恨不能立马搂在怀中叮咛呢喃。
和珅借着如厕,朝刘全使了使颜色。刘全跟着而来,和珅低声吩咐道:“蒋锡既肯将她给我,此事速办。”刘全道:“此事好办,蒋锡早有心结交大人,我只要一句话,明日便可办了。”和珅皱眉道:“明日太迟了,教我今夜如何度过?”刘全惊诧道:“大人意思是?”和珅道:“若是有意,就今晚吧,省得好事多磨。”刘全张大嘴巴:“是!”
和珅回来,饮了些酒,便推托头痛,上轿先回。蒋锡见状,以为什么地方得罪了,心里“怦怦”跳,忙问刘全。刘全悄悄道:“我倒有一个办法,管保和大人开心……”
和珅回到家,待在书房,抓本书在手里,心神不宁。不多时,刘全进来,悄悄道:“老爷,人到了。”和珅把书扔了,道:“快带进来。”刘全把吴卿怜带进,悄悄出去了。和珅眼前一亮,烛光下的美人,宛若云中的神女,和珅情不自禁地拉着 5979." >她的纤纤秀手,道:“和珅对姑娘倾慕已久……”吴卿怜羞红了脸,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语,和珅全身热血沸腾,一把抱住,滚到床上。吴卿怜嘤地哭出声来。
“你哭什么?”和珅愕然起身。
“我哭声望卓著的和大人,也不过是个急不可耐的登徒子。”吴卿怜冷笑道。
“不,我对你倾慕已久,真情实意喜欢你,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哪个男人不说喜欢我,不过是玩腻了,再拿去送人罢了。我以为你有出众之处,除了皮囊有点区别,还不是一颗凡俗之心。”
和珅听得汗毛竖起,自己情欲大涨,却没有顾忌吴卿怜的心态。当即下来施礼道:“和某人无礼了,姑娘见谅。”
和珅当即出来,叫呼什图给吴卿怜安排住房,派丫鬟精心伺候。
一个长二姑身边的丫鬟过来问道:“老爷,夫人问你今晚要不要去房里睡?”
和珅冷静道:“不用,我书房睡。”
这一日,和珅在府上,突然家人来报,吴省钦来访。吴省钦乃是咸安宫官学的老师,不管如今如何位高权重,尊师重道乃是大事,和珅慌忙出门迎接。在门口见到吴省钦,正要行师生之礼,吴省钦却二话不说,当头跪倒在地,口称:“弟子特地来拜见老师!”
和珅眼睛一花,简直不相信所见为真,不管如何,这有逆人伦之跪真是消受不起,慌忙伸出双手扶起道:“快快请起。先生明明是我的师傅,今天对学生行如此大礼,叫我情何以堪!”
吴省钦礼毕,起身镇定自若地笑道:“和大人有所不知,今天我参加会试,您是阅卷官。按规矩,参加考试的都是学生,称阅卷主考者为老师,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难道您不愿收我为门生吗?”
师生颠倒,这种情形,实在滑稽,在一旁的仆人都掩口暗笑。和珅虽觉得不妥,但细细想吴省钦的话,也是合情合理,赶紧迎进府中。
和珅从咸安宫出来之后,吴省兰、吴省钦依然在宫中教学,兄弟俩虽然以文学辞赋闻名,无奈没有考运,屡考进士不中。乾隆四十三年,吴省兰屡次参加会试,榜上无名。因他已经考取国子监学政,升国子监 52a9." >助教,乾隆得知后特意下旨:“国子监助教吴省兰学问尚优,且在四库馆校勘群书颇为出力,特恩准他与本科中试的举人一起参加殿试。”殿试的结果,吴省兰位列第二甲第三名,得到了进士的身份。
弟弟已经入仕,吴省钦自然着急。但自古满腹经纶却在科场上不如意之人,多如过江之鲫,着急也没办法,不由绞尽脑汁,想点邪门的。正巧晓得这一年和珅是阅卷官,便想了这一招,拜门生来了。自己与和珅关系匪浅,当年对学生时代的和珅授之以处事妙方,这一点情和珅不能不念的。虽然以门生身份跪拜和珅,或许会引得世人不耻,但与功名比起来,这些耻辱又算得了什么。
和珅自然深念吴省钦的教诲之恩。如今恩师登门倒认自己为恩师,真的是对自己成就的一种证明,心中也颇为感慨与自豪。吴省钦前来,不外乎叙叙旧情,并求主考官大人通融,别无他意。
和珅认为,以吴省钦的才气学识,走上仕途绰绰有余,只不过跟自己一样考运差,自然想帮他。更重要的是,吴氏兄弟与自己通气连理,渊源匪浅,进入仕途,未必不是自己的左右手,当下主意便已定。
会试的考题,一般是皇上亲自出的,别人一概不知。却说皇上出考题这一天,和珅动了点心思。内阁大学士让太监把《四书》呈给乾隆,乾隆在三希堂翻阅良久,根据《四书》中的某一句出题,他写下确定的题目,封起来,让太监王廉交给内阁。除了皇上,旁边的太监,以及内阁大学士,谁也不可能知道这个题目,保密性极强的。在王廉交给内阁时,恰巧在路上遇见和珅。和珅与王廉关系很好,平日里给了不少恩惠,极好说话的。和珅笑着问道:“适才皇上出题,是翻到《四书》的哪一本?”王廉见是和珅,以为是好奇而闲谈,便答道:“皇上拿的是 href='2195/im'>《论语》第一本,快翻完了,才拿笔写下考题的。”
太监走后,和珅陷入深思,以他对 href='2195/im'>《论语》的熟谙,以及对乾隆的了解,猜想出题的范围应该在《乞醯》一节。
醯,是古代对醋的别称。《论语·公冶长》篇里面记载:“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微生高是孔子的学生。这段话意思是,孔子说:“谁说微生高这个人爽直?有人向他要点醋,他家没有,不直接说没有,却到邻居那里讨一点给别人。”
和珅悄悄通知吴省钦,题目很有可能出自《论语·乞醯》。吴省钦大喜,积极准备,进入考场后发现,题目果然被和珅猜中。这一年,吴省钦高中,走向仕途。
吴省钦也见识到和珅的手段,吴氏兄弟大宴和珅,对和珅的神通广大心悦诚服。日后师生互为掎角,免遭横祸,暂且不提。
第二十八章 暗访山东弹劾巨贪 预留退路涉险过关
却说有一个人,其入仕与升迁的轨迹,与和珅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就是福长安。
福长安此人,来头不小。他是大学士傅恒之子。傅恒并不姓傅,而是姓“富察”。傅恒是满洲的名门贵族,曾祖哈什屯,做过顺治朝的议政大臣;祖父米思翰,做到内务府总管,户部尚书;父亲李荣保,曾任察哈尔总管。
这一家族到了傅恒这一代最为显贵。傅恒的姐姐富察氏在乾隆二年被册封为皇后,富察氏贤惠节俭,深受皇太后和乾隆的宠爱。皇上与皇后感情如此之好的,在历史上也很少见。皇后如此受宠,弟弟傅恒自然也跟着沾光,但傅恒本身也是很有才能,从乾隆五年初任的一个小小的蓝翎侍卫,到乾隆十四年出任首席军机大臣,晋封为一等忠勇公,傅恒只用了九年,升迁的速度比和珅还快。傅恒戎马一生,功勋卓著,终生为国家效力,可惜四十八岁就病死于征战缅甸的战争中。
傅恒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福灵安,封多罗额驸,升为正白旗满洲副都统,官正二品。次子福隆安,乾隆二十五年娶乾隆第四女和嘉公主,授和硕额驸,封一等忠勇公,官至兵部尚书兼军机大臣,加太子太保。三子福康安,成就最高,像父亲一样戎马一生,立功无数,历任多省总督,晋封一等嘉勇公,最后贵极人臣,无爵可封,勋高位重在清代三百年间无与伦比。第四子就是福长安。
福长安早年担任皇宫的蓝翎侍卫,一步步升迁到正红旗满洲副都统、武备院卿,领内务府,由于特殊的照顾,被任命为军机处学习行走,即“见习”军机大臣的职务。但在兄弟们当中,他就太不突出了,他的两个哥哥都是额驸,地位尊崇,三哥福康安的地位更是赶不上了。福长安自然不满足于现状,一直想立功晋升。
福长安目睹了年纪与自己差不离的和珅火箭般地飞升,自然不舒服。怎奈自己没有什么突出的才干,想立功也是很难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找机会。
恰巧这时有地方官员来军机处通报:山东受灾,朝廷拨了赈灾款,国泰贪污了大部分银子,无数灾民饭都吃不上,民不聊生。
福长安接了这个奏折,报送给阿桂。阿桂道:“国泰是个贪官,我也有所闻。只不过此人与和珅关系密切,如若被和珅发觉了,恐怕也查不成。”福长安道:“那就速战速决。”阿桂道:“我倒是想速战速决,皇上虽然对我信任,但弹劾之类的事,一般都会问询和珅,甚至叫他去办案,我也是踌躇该怎么上奏。”
福长安立功心切,道:“佳木公,让我和你一起上奏弹劾,皇上自然会多信任几分。”
阿桂觉得此言有理,于是联合福长安向皇上上奏,说是国泰性情怪僻,对自己的行为不懂得约束,又贪污赈灾款项,请求查办处罚。
果然不出阿桂所料。乾隆对国泰的印象是很好的,能干,颇有政绩,又是进贡能手,如果要说是个贪官,乾隆还真有点不信。当然,因为阿桂也没什么证据,奏章也不是很有说服力。乾隆看了奏章,犹疑不决。
阿桂奏道:“皇上对贪污极为痛恨,不如马上派人去查处,山东离京城又近,若被人通风报信,只怕难查。”
乾隆想起山东布政使于易简正来京述职,道:“一省之巡抚,不能听了点风声就出动钦差,我问问于易简再决定是否查处。”
当下召见于易简。于易简乃是原来首席军机大臣于敏中的弟弟,为官多年,颇有见识。于易简听得皇上打听国泰的为官,回道:“启禀皇上,国泰任职巡抚一来,微臣从未见过有贪污、受贿之举。相反,国泰一心为国,兢兢业业,绝无欺瞒朝廷之事。巡抚为武官,对下属要求比较严格,有些下属受到惩罚,心中有怨气,才能产生一些谣言,请皇上不要听信妄言,以安臣子之心。”
于易简说得有条有理,乾隆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认为最多是国泰有点小毛病,被人抓住把柄,于是不再深究。阿桂与福长安落个小题大做的评价,却也毫无办法。
一波方落,一波又起。有个监察御史,叫钱沣,字东注,云南昆明人,乾隆三十六年中进士,被乾隆任命为江南道监察御史。监察御史属于言官,负责向皇帝提意
.见和建议,专门告状。监察御史官职不高,只有从五品,但责任重大,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清朝祖制,皇上是不能杀监察御史的。
而乾隆后期,朝廷内外贪腐成风,监察御史虽然权力很大,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官场之贪,都是拉帮结派,一抓就抓一串,抓得不好就得罪一串,一般的监察官员,都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甚至被贪腐者收买,知贪不报。钱沣这人是个死脑筋,敢言他人不敢言之事,乾隆相当信任他。钱沣的成名作,是弹劾甘肃巡抚毕沅贪污之事,查实之后,毕沅被处分降级。钱沣由此声名鹊起,有“鸣凤朝阳”之誉。
钱沣闻得山东贪腐之风后,潜入山东,经过一番走访调查,回京后弹劾山东巡抚国泰、山东布政使于易简:勒索下属,随意摊派,贪污国库。山东连续三年受灾,继续征收赋税,当地民不聊生。
钱沣的弹劾与阿桂的弹劾不一样,第一,他准备充分,亲自走访,掌握了有名有姓的证据;其次,他是专职的弹劾官员,皇上比较信任与重视。
乾隆看完钱沣的弹章,微微一皱眉道:“查办李侍尧案件,和珅办得漂亮,此案你清楚其中线索,就让和珅和你一起去查吧。”
钱沣心里明白,自己与和珅一道查办此案,只怕是困难重重,最有可能被和珅与国泰里外合谋,弄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便奏道:“此案案情重大,涉及两个朝廷要员,请求皇上再派一人同往。”
“那么,你觉得谁合适?”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墉大人。”钱沣心中早有打算。
钱沣为什么要选择刘墉呢?
刘墉出身很高,是山东诸城的名门望族。刘墉的曾祖父刘必显是顺治九年的进士,官至户部员外郎。祖父刘棨是康熙二十四年进士,官至四川布政使,为清代著名清官。其父刘统勋,更有大臣之风,雍正二年进士,官至工部、刑部、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翰林院掌院学士,尚书房总师傅等职。刘统勋一生为官,堪称清正廉洁,秉公无私,卒于乾隆三十八年十一月,乾隆亲奠其门,见刘统勋家中清贫,感其素俭,评价“如统勋不愧真宰相”,特谥号“文正”。
作为刘统勋的儿子,刘墉多才多艺,博古通今,但大器晚成,乾隆十五年才中进士,获选庶吉士。他继承廉洁刚正的世家之风,在安徽学政任内,发现当地获得贡监生资格的士子,大多不学无术、名不副实,而且依仗自己的监生身份,目无法纪、横行乡里,遂上书朝廷,建议对捐纳贡监生区别对待,由州县的地方官和教官共同管理。此外,在担任学政期间,刘墉果断革除科场积年弊病,为士林称道。
乾隆三十四年,刘墉出任江南首府江宁知府,嫉恶如仇,正直不阿,敢于打击当地的不法豪强,很快积累起清正廉洁的名声,四十一年,乾隆认为刘墉器识可用,诏授内阁学士,入值南书房。四十五年,刘墉升任湖南巡抚,到任不久武冈等地即遭遇水灾,刘墉组织当地民众救灾,盘查仓库,筹办谷仓,官声极好。四十年年初,刘墉调入京城,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钱沣之所以推荐刘墉,一方面是刘墉与自己一样刚正清廉,专职监察监督官员,还有一个原因,是钱沣认为刘墉和自己一样看不惯和珅,且在足智多谋方面,足以与和珅抗衡。
民间有称刘墉为“刘罗锅儿”,以敢于与和珅斗智而闻名,事实上与民间所传相反,史料并无刘罗锅的记载,朝廷选拔人才,相貌是很重要的决定因素,刘墉不可能是残疾。但是敢于和和珅斗智,这倒是确有其事。
每年新春,朝廷的大臣都要进宫,给皇帝请安,恭贺新春,和珅每到此时,总会穿华丽的朝服早早进宫,说些好听的。大过年的,刘墉有心捉弄他一下,于是新春的一大早,刘墉找来一件破旧的衣服,带着一个家丁,在和珅进宫的路上候着,一会儿,看见和珅的轿子过来,命家丁拦住轿子,很正式地递上刘墉的名帖,大声喊道:“刘墉在此恭候大人,恭贺新禧。”
和珅一见这种情形,不能失礼,只好下轿。本想与刘墉随便说几句就走,谁知道还没打招呼呢,刘墉就冷不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高喊:“和大人,恭贺新年!”
这是大礼,按照当时的礼节,必须跪下还礼。不得已,和珅强行跪下回礼。二人起身后刘墉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就走了,本来他穿的就是破旧的衣服,也不在乎再脏点儿。和珅穿的是华丽的貂皮袍子,外面是崭新的朝服,一下子全是泥点,变得污浊不堪,想要回家换衣服,时间来不及,只好穿着脏衣服面见皇上。朝中大臣见了,无不窃笑。
和珅耿耿于怀,也寻找机会戏弄刘墉。有一次,刘墉奉旨办案回来,与群臣一起在朝房等候早朝。官员们聊起刘墉查办的几个贪官,无不夸其清正廉明,能为百姓做主。和珅听了颇为不服气,笑道:“查办小小的贪官,刘大人还真有一手。如果碰上大官犯错,刘大人会参奏弹劾,还是会临阵退缩呢?”
刘墉见他话中有话,颇为不悦,道:“再大的官儿,只要有错,我必参奏皇上,这有什么可说的。”
和珅微微一笑,道:“我看未必吧,我可以跟你打赌,我说出一人,你一定不敢参奏。”
刘墉想来,以自己的胆识,朝中的官员,只要和珅能指出他的错误,自己有何不敢上奏的呢?于是笑道:“和大人不必卖关子。本官就打这个赌了,只要你当众说出他的名字,本官没有不敢弹劾的道理。”
和珅见他上钩,道:“就劳各位大人做个见证,我们打赌,你敢参这一位,我当众给你磕三个响头,如果不敢,你给我磕三个响头。”
众官员一起激将,刘墉虽知和珅必是设套,却也不好退却了,击掌为誓。和珅这才不紧不慢道:“当今圣上,你敢参奏吗?”
这话说出来,满堂皆惊。这不是明摆着设下一个陷阱,让刘墉认输磕头吗?刘墉倒是不服输的人,略一思索,心一横,道:“和大人这个赌打得正好,我正要参奏当今圣上,不过参奏完了,你可别忘了磕头。”
和珅认为刘墉只是嘴上不肯服软。上朝之后,所有王公大臣一个个陈述奏章,刘墉站着不动,直到等大臣们退朝,刘墉还不走,跟着乾隆到御书房外求见。乾隆今日心情正好,在书房召见刘墉。刘墉行过大礼之后,一本正经地跪在那里道:“关于大清律法,微臣尚有一事不明,特地向皇上请教。”
乾隆道:“刘爱卿一心为公,莫非此次出京办事遇见什么难题?尽管说来听听。”
刘墉道:“也不是什么大难题,就是向万岁爷请教,我大清处罚偷坟掘墓者,该当何罪?管什么人?”
此问深合乾隆好为人师的本性,一本正经道:“大清律上写得很明白,偷坟掘墓者,处死罪,斩立决。至于管什么人,应该是大清子民,哪怕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墉道:“多谢皇上指点。臣有一本,要参奏一人,怕皇上怪罪,不敢冒昧上奏。”
乾隆不耐烦道:“恕你无罪,快快奏来,朕为你做主就是。”
刘墉低头道:“多谢皇上恕罪,臣要参奏的人,就是当今圣上。”
乾隆眉峰一挑,冷笑道:“你敢参奏朕?朕倒要看看,你以什么罪名参奏,找出朕的过错。”
刘墉硬着头皮,字斟句酌道:“皇上可记得,几年前乾清宫失火,重新修缮需要上好的楠木,宫里一时找不齐,当时皇上下令重修明陵,工人于是把明陵的楠木拿来救急。皇上当初下令重修明陵,是看到前朝陵墓风吹雨打,有些地方荒芜倒塌,动了恻隐之心,并非有私欲。然而事实上毕竟用了材料,等同于掘人陵墓。皇上圣明,不可不察。如果此事不解决,恐怕天下人议论,有损皇上英明。”
此事乾隆爷曾经听人议论,只是佯装不知。刘墉既点出此事,又句句为自己着想,乾隆爷也淡定,索性问道:“照你看来,这件事怎么解决,把朕判个什么罪?”
刘墉忙下跪,道:“微臣不敢。这件事乃臣下所为,陛下只是偶尔失察,最多是流放之罪。臣此次办案,从江南带回一个南方戏班,戏音清秀婉转。微臣斗胆,恭请圣上移驾到臣家中看戏,可当作流放之罚。天下人闻陛下如此英明,不避自己过失,可谓千古明君,必定传为佳话!”
乾隆自诩明君,最喜做表面功夫,听得此事功大于过,也觉得不错,有些动心道:“好,朕有所失察。不过,你胆敢参奏皇上,该当何罪!”
刘墉赶紧磕头道:“微臣哪有这个胆量,完全是和珅逼我的。”于是把和珅诱惑他打赌,进入圈套之事说了出来。乾隆相当气恼,把刘墉当场痛骂了一顿,又把和珅找来,好一顿训斥。
刘墉之机智与胆大,可见一斑。钱沣将他拉来查案,可以说是对和珅的正面抵抗。
乾隆答应钱沣的请求,此案由刘墉、和珅与钱沣三人共赴山东查办。
钱沣得令之后,先去做一件事。他找到好友邵南江,对他说:“若我家中有急事,需要跟你借十吊钱,你能借我吗?”
十吊钱就是十两银子,在官场中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邵南江道:“这有何难?不过你为什么借钱,又只借十吊,有何用意?”
“借钱是因为我确实没钱。但为什么借十吊,你就不要问了,如果我能从山东回来,自然会告诉你。也许将来这钱我没办法直接还你,你就找我儿子要吧。”
钱沣确实是穷得连十两的积蓄都没有。皇上下令三人为钦差大臣后,和珅见到钱沣穿得破烂,要把自家的新衣服给他穿,遭到钱沣断然拒绝。
和珅接旨之后,急忙回到家中。国泰此人,慷慨大方,大智若愚,但他贪污贪得太狠了,出乎和珅意料。这事要收拾,很棘手。
和珅急急忙忙给国泰写了一封报信的书信,让国泰一切准备妥当,叫了刘全道:“你速速把这封信送到山东国泰府上,切不可让他人发觉。”
刘全得令,拿着信便出门。和珅望着刘全的背影,突然脑子一动,叫道:“回来。”
刘全以为还有什么落下了,急忙返身。和珅问道:“家人杂役中,有老家是山东的吗?”
刘全道:“杂役马和,家在山东。”
和珅道:“叫马和过来,你不必送了。”
刘全道:“老爷是不信任我了?”
和珅笑道:“非也,这件事极为秘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管家,你一走动,风声只怕泄露,还是让马和去比较稳妥。”
给国泰送信之后,和珅一边拖延出发时间,一边寻思:这次办案中,刘墉原来是国泰的父亲、四川总督文绶的老部下,一向对文绶比较客气,到时候叫国泰私下求情,应该不会太为难。钱沣是个死脑筋,只要防范钱沣,事情就有转机。
却说刘墉与钱沣,见和珅一直拖延出发时日,猜想很有可能是有动作,给国泰通风报信了。两人心中明白,对付和珅这样的人,不能不用智谋,一商议,决定让钱沣先出发,让刘墉在京城稳住和珅。
和珅确实比较难熬,甚至比两人还着急,他必须等到马和送来回信,才确定国泰已经准备好了,这样出发比较稳妥。怎奈一直收不到回信,那就意味着路上有可能出差错,意味着国泰有可能没收到信。
却说钱沣与护卫乔装成平民,先行往山东而来,无巧不巧,在驿站中遇见一人,神色慌张,行止可疑,也往京城赶路。钱沣心生警惕,捉拿下一查,包裹里居然是?99lib?国泰给和珅的回信。当下钱沣将回信收入囊中,只等查案完毕,带回京城,连同和珅一块治罪。
刘墉见和珅一拖再拖,心想再拖下去,只怕有变,催促和珅,又被和珅以各种借口推挡回去。这一日,乾隆也在场,刘墉机不可失,趁机道:“皇上下圣旨让我们去山东办案,和大人却一直找借口拖延日期,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
刘墉这一招单刀直入,连乾隆都满腹狐疑地看着和珅。和珅被点破心思,心中慌了,好在他口才极好,慌而不乱,道:“刘大人言重了,我哪有什么隐情,现在我兼任吏部尚书,正逢今天官员评级考选到了关键时刻,不敢有丝毫怠慢。奉旨去山东查案,只等我交接完吏部的事便启程,并不影响大局。”
和珅一番辩驳,反客为主。乾隆听了,也是句句在理,更觉得和珅身兼数职,真是不易,当下道:“你二人同为朝廷重臣,为了琐碎的小事计较,成何体统。你们都是为朝廷,一片忠心朕看在眼里,时间也差不多了,和珅你们就尽快出发吧。”
这下和珅推托不得了,只能与刘墉相约即日出发。但国泰的信没有收到,心中忐忑,心里做了最好与最坏的打算。最好的打算,是国泰与于易简做了准备,万无一失,根本查不出所以然,自己将弹劾刘墉与钱沣无事生非,栽赃陷害;二是国泰确有其事,栽了,如若这样,自己很有可能被牵连,刘墉与钱沣并非泛泛之辈,到时候被弹劾,可要栽一跟头。于是,连夜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弹劾刘墉、钱沣的,一封是弹劾国泰的,以便自己脱身。连夜叫苏凌阿来,把两封信交给他,道:“此事关乎重大,书信来往都不安全,这两份奏折先放在你那里,等我消息。如果是办案未遂的消息,则将弹劾刘墉、钱沣的奏折代我献给皇上;如果是国泰被查出,你将这封弹劾国泰的奏折,一定要在钦差回京之前,献给皇上。”
苏凌阿看出此事严重,点头道:“若是国泰被查出有事,纳兰可就白瞎了。”
和珅道:“正因为我们跟国泰关系密切,关键时刻才要大义灭亲,这是最好的办法,倘若被株连,后果不堪设想,切记切记。”
苏凌阿一心听和珅的话,国泰虽然为自己的女婿,但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做两手准备了。
和珅与刘墉,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济南,与微服到来的钱沣会合。钦差一到,下了圣旨,先将国泰与于易简看守起来。钱沣此行,除了抓到国泰的回信,并没查到新线索。刘墉与钱沣一合计,决定不打草惊蛇,将此信的消息收起来,再看和珅有何动作。
和珅偷偷与国泰见面,以审问的名义,屏退衙役,悄悄问国泰:“收到信了没有?”
国泰道:“已经收到,并且回复。”
和珅心里这才稍稍落定,问道:“这次你真的捅下大娄子?”
国泰不敢看和珅,道:“都怪我贪心……”
和珅恨铁不成钢道:“我跟你说过,官要慢慢做,财要慢慢来,做到浑然不觉,细水长流,做得这么狠,朝廷上下都惊动了。”
国泰道:“恨不该不听大人的话,如今只靠大人救我一命了。”
和珅沉吟道:“我送信来之后,你做了准备没有?”
国泰道:“国库里的银子,筹措了一部分,补了些漏洞。到时候只要您照应一下,应该能够过关。”
“我照应有什么用,刘墉与钱沣是两块硬骨头,要应付得了他们才是。刘墉平时虽然与我嘻嘻哈哈,关系不错,骨子里却当我是对手的;钱沣更是粪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刀枪不入,得他们俩过得去才是呀。”
原来国泰虽然能干,却是属于大投入大产出的贪官,舍得花钱升官,官至巡抚的时候,觉得大捞一笔的时机到了,下手特别狠。
国泰道:“小人的前程,全在大人手上,大人一应安排就是。另外,于易简也派人去京城疏通关系,原来于敏中没去世的时候,结交了一批能说得上话的人。”
国泰敢于大手笔,有一个原因就是依仗和珅,甚至以为即使出事,和珅能够控制钦差,但没有想到,这次的钦差是两个大能人。
和珅暗暗冷笑,于敏中死后不久乾隆便已知其并不干净,要不是乾隆查贪官查烦了,指不定还拉他出来鞭尸呢,于是冷冷道:“想依仗于敏中的势力,没什么戏。这样吧,我还是尽力保你,即便有问题,押解到京城,我还是会跟皇上通融的,但你必须一个人顶住,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国泰每年都给和珅送大礼,要是全盘招出,难免脱不了干系,特别是通州的庄园,那是藏也藏不住的口实呀。
国泰答道:“不管如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一点和大人请相信。不到死的时候,我是不会松口的。”
国泰此话,第一句向和珅表明了忠心,让和珅放手去保他。第二句的潜台词却是,不管如何,要保他一命,若是要处死,则有可能松口,暗暗有要挟之意。当然,这种官场的利害关系,也是合理的,凭什么你能收礼,却不能保我的命呢!
和珅心中暗暗一凉,自己早一手准备弹劾国泰的奏章,看来是有道理的。在生死面前,谁都可能恢复狼的本性,重要的是在狼反扑之前,刀已经准备好了。
和珅点点头道:“你好自为之,我去应付刘墉与钱沣,不管发展到什么地步,你都要明白,最后是皇上说了算,皇上那边有我,李侍尧一案,你可以去想一想。”
和珅与国泰的交易,就这么达成。
次日,三位钦差大人把主簿传来,命令他带领三人去清查府库。这个程序是重中之重,如果府库没有亏空,那么其他都是小事,证据也很难收集。
府库的账目列表,历年的文件存档,很快被调了出来。三个钦差各怀心思?99lib.,查看了大半天。差不多了,和珅想探探两人的口风,道:“两位大人,你们怎么看?”
刘墉、钱沣对视一看,刘墉笑道:“账目没什么问题,下一步怎么做,还请和大人示下。”
其实三人都明白,账目不是关键——假账是很容易做出来的。即便没有人来查,也必须把账做圆了。
和珅看了看,已经过了午后,有了主意,道:“皇上派我们来,必须严格执行,快速办案,既然账目看完了,我建议即刻就看库银去。”
刘墉道:“那敢情好,请主簿带路去。”
三人到达库房,已近薄暮。主簿、衙役等人将一个个箱子开封,一排排官封的白银整整齐齐放在里面。三个钦差一同看了,没有什么问题。又看了几箱,清点数目,没有差错。
和珅心想,看来国泰是差补得比较完整了。看看日头落山,天色要暗了,和珅道:“库银看来也没什么问题,两位大人怎么看?”
钱沣正要说话,被刘墉抢了先,道:“和大人说得有理。天色已晚,就到这里吧。明天再检验余下的库银,记录下数目,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跟皇上交差了。到时候看看济南的名胜,再回去复命。”
和珅道:“那倒是,济南的趵突泉,可是百看不厌,刘大人应该看看才是。”
刘墉笑道:“不怕和大人取笑,这次奉命而来,就有这个私心,倒是希望和大人不要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状!”
和珅道:“刘大人说到哪里去了,自古文人多爱美景,常有的事,刘大人到时候写几首诗,献给皇上,皇上指不定多高兴呢。”
刘墉道:“和大人,你这又设计害我了,皇上要是知道我一边办案一边游玩写诗,岂不是你又能参一本了?”
和珅笑道:“我不说了,明儿查完之后我去玩儿去,我倒不怕你在皇上面前告小状。”
两人打了一会儿嘴仗,心情愉快,各自散了。
钱沣找到刘墉,着急道:“刘大人,今天的检查太马虎了,库银的数目未必是对的,我们只看了几箱,并未全部查看,另外天色晚了,也看不清银子的成色……”
刘墉打断了他的话,道:“和珅为什么要我们赶过去查看库银?就是天色晚了,看不清成色,也没有时间。我们将计就计,不打草惊蛇,所有的细活,全在明天做,你安心休息去,明天咱们要给和大人唱一出好戏呢!”
钱沣这才明白刘墉的心思,把那颗焦灼的心放下来。
和珅通过下午的查看,觉得国泰能把库银的数目基本补齐了,如果明天按照这个节奏,对一下数目,此事就能了结。剩下一些小的问题,拖一拖,就拖过去,也许国泰能躲过一难了。
第二天,三位钦差仍然是查看库银,和珅命令衙役抽出几箱,验了银子,点了箱子数目,吩咐记录下来,并无问题,便道:“经过抽查,库银数量是没有问题,基本没有亏空。下一步,是该出去看风景,还是怎么着?”
刘墉道:“这银子白花花的,看得我眼花,我倒是有心出去看看美景,钱大人有何高见?”
钱沣板起脸来,道:“刘大人,我们是监察官员,做事这么草率,怎么对得起皇上呢?要是皇上问起库银是怎么查的,我们说是抽查,和大人倒是没事,我们这些监察官员,可是要掉乌纱帽的。我们应该按照皇上的意思,全部查看一遍,这样回禀皇上才回得心安。”
和珅脸色一变,有点恼怒,道:“我们都是皇上信任之臣,皇上该不会如此质问我们,我看钱大人是多此一举吧?”
刘墉故作为难,打圆场道:“两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我看这么着,钱大人觉得哪里还需要查验的,就查验一下,若是查不出问题,我跟和大人可就要一起去比一比诗词了。”
钱沣指着角落里的一箱银子,叫衙役道:“打开这个箱子,查验一下。”
当差的衙役自然不敢违背,只好打开箱子,里面的银子只有半数之多,一看就知道数量不对。
钱沣当即严肃道:“两位大人,你看,如果这个都看不出来,看皇上如何治我们的罪。”
刘墉道:“还是钱大人精明,好,这回就听你的,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和珅暗暗叫苦,心中骂道:国泰这小子,为什么不多凑齐几箱子呢,要是这几箱子能满了,我还有回旋余地,心知这回逃脱不了,嘴里叫道:“国泰和于易简这两个家伙,果然狡猾之至,本官差点被蒙蔽。来人呀,全部清查,一一记录在案。”
刘墉上前摸出一锭银子,对着太阳光看了下,只见色泽洁白,掂起来沉甸甸的。又从先前打开的箱子里摸出一锭,只见上面有些暗色斑点,颜色也不均匀,成色明显差了。他把两锭银子对照着,递给和珅,道:“和大人你看,国泰、于易简果然狡诈,这一箱子数量不够的,显然是大清国库的银两,一律是五十两为一锭,银色正常;其他的银子虽然数量够,质量却参差不齐,莫非是临时凑数的?还请大人明察。”
和珅没有办法,只好稳住心神,接过两锭银子,掂量了一下,确实如刘墉所言,差别不小,正想说点什么推托之词,帮助国泰掩饰一下,钱沣却道:“和大人,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不如先将府库封存,安排人手逐一盘点。银子是不是官银,只要到民间查访一下,便知究竟。”
和珅心道,这时候想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了,只会把自己搭进去。自己如果还要给国泰打掩护,只怕被刘墉与钱沣放在架子上烤了,不如改变立场,及早脱离干系,便把神色一紧,严肃道:“来人,把这府库封存,缺少的亏空逐一登记。”
刘墉一看,和珅开始以退为进了,却又有法门,只抓缺少之罪,便连忙叫道:“和大人且慢,莫被国泰这奸贼蒙蔽了。”
和珅不由问道:“这是何意?”
刘墉不急不慢道:“这些银子有可能是临时筹措的,我们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有证据,不然被他一否认,便被牵着鼻子走了。如果是筹措的,则有可能勒索当地的商贾大户,强行借来。我们干脆派人布下告示,只要有银子被衙门借了,就可以根据凭证来认领,如数奉还。这样不仅银子的来路查清,府库真正亏空多少,也能算明白了。”
“此计甚妙,也算为当地百姓做一件好事,还他们一个公道,不辜负皇上对我们的信任呀。”钱沣表示赞同。
这一唱一和,和珅哪里还有理由反对,如今的形势无法控制,只能彻底丢车保帅了。和珅点点头道:“好吧,就按两位大人的办,只要能真相大白就好。”
刘墉当下下令主簿等人:“即日起告示四方百姓,如果官府借了他们的银子,限五日来衙门领取,同时把当时的借款凭证记录再案,过期不来,没收入库!”
主簿与众衙役领命而去。
和珅叹了一口气,知道国泰的娄子捅大了,自己精心培养的一个党人就此完结,心中不免怅然。事已至此,只能抛弃了。
济南府张榜布告之日,不少百姓前往衙门领取借款。刘墉仔细询问,其中大多数是商人富户,前几日衙门突然上门“借款”,每户均有摊派,说明了过上十天半月就能归还。这些人并不相信,但不借又不行,借了以后,心中忐忑不已。今天这么快就能归还,百姓自是高兴不已。
刘墉在现场听罢,朝钱沣微微一笑。钱沣会意,显然这出闹剧是京城有人通风报信,国泰和于易简才有所准备,企图应付过去。和珅听了,暗自摇头:国泰虽然聪明,毕竟手法还拙劣,此法对付那些老实巴交的钦差可以,要对付刘墉,岂能奏效?当下见到刘墉与钱沣相视一笑,心里不由一惊:莫非他们已经晓得通风报信的证据?如果被他们抓住把柄,只怕自己在皇上面前难以应对。
当下秘密派了一人,星夜往京城去,叫苏凌阿将自己弹劾国泰的奏章献给皇上,并附言:京中于敏中旧部甚多,恐怕有人往山东走漏消息。
很快,济南百姓把银子领得差不多了。三位钦差大人重新清点数目,库里亏空白银四万多两。和珅凛然怒道:“国库亏空如此,国泰真是枉为朝廷命官,禽兽不如。钱大人这次揭发此案有功,真是为朝廷、百姓除了一个大害。”
和珅态度的急转直下,刘墉和钱沣都颇为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知道和珅的心思,此刻再为国泰打掩护,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把案子查清,立功才是正道。和珅与两人态度一致后,后面查起来就顺利多了。查完济南的亏空之后,查下面州县的府库,首先是章丘、东平、益都三个县的府库,结果都有不小的亏空。可以想象,山东各州县的府库,必定隐患重重。
刘墉把三个知县都押上来,三位钦差一起审问。和珅厉声问道:“国库出现这么大的亏空,你们都可知罪?”
这三个知县都是久居官场之人,心里都明白,此次朝廷审查国泰和于易简是动了真格的,看这情势,二人必然倒台,责任只管往二人身上推就是了。于是三个人异口同声道:“钦差大人,我们知罪,只不过这其中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大人给我们做主。”
三人坦陈,国泰只求政绩好,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他调任时,济南知府是吕尔昌,二人沆瀣一气,国泰先后多次向各州县摊派苛捐杂税,甚至公然索贿。吕尔昌调任安徽按察使后,新任知府是冯埏,对下面的勒索更是有增无减。山东连年受灾,百姓穷苦,根本就没有钱,下面的官员完不成任务,还要受到国泰的惩罚,无计可施,只好挪用库银,实在是没有办法。
三位钦差不再追问,根据材料,初步查明国泰摊派、勒索下属白银八万两。
接下来审判国泰和于易简。国泰不知他们查到什么地步,情势如何,又见和珅在现场,心中倒也不怕。
钱沣问道:“大胆国泰,府库究竟有没有亏空,你究竟有没有贪污,从实招来。”
国泰一听,火噌地蹿上来,钱沣只是个从五品,居然敢这样审问,自己虽然前路未卜,但也有和珅撑腰,当下嚣张道:“钱沣,你只是小小的监察御史,给我提鞋都不配,也敢这样诬陷我!”
刘墉见国泰气焰如此,大怒,厉声叫道:“钱御史奉皇上旨意查办你,居然敢辱骂钦差大臣。来人,给我掌嘴!”
侍卫当即上来,左右开弓。国泰看和珅,脸色阴沉,并无阻止之意,心中一凉,气焰顿时被浇灭,当下一五一十,全盘交代。案情明了,接到乾隆旨意,涉案人员移送京城。
三个钦差继续查出其他县城情况。国泰刚到山东赴任时,济南知府就向下属索贿八万两银子借给国泰,其他官员不敢落后,挪用国库十万两银子,为国泰购置豪宅居住。这样形成一个怪圈,各个官员都向下级索贿,讨好上级,同时为自己捞好处,并不担心国库问题。财政窟窿越来越大,终于无法收拾。
三位钦差立功,回到京城复命,等待皇上赏赐。次日上朝,和珅面见皇上,见乾隆面色凝重,和珅想,许是皇上看到山东官场贪污横行,心中不悦,一会儿要想些个言辞来安慰他。乾隆盯着和珅,突然怒喝一声,道:“和珅!”
和珅不知何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在!”
乾隆怒容满面道:“你可知罪?”
乾隆从未对和珅这般生气过,和珅慌了手脚,磕头道:“皇上息怒。臣此去山东查案,一路上处处小心,仔细办案,唯恐出一点点差错,辜负皇上的信任。有什么不当之处,请皇上指出……”
和珅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在寻思,这一路有什么被人抓了把柄?自己前面虽然有心保全国泰,但见到案件暴露后,已经是一心一意查案了,没有什么问题呀!不管如何,千万不能贸然认罪,自乱手脚。
乾隆不说话,鼻子“哼”了一声,把一封信扔了过来,道:“胆大包天,你竟然敢勾结国泰,物证俱在,看你怎么解释!”
和珅心中一惊,拿起那封信,竟然就是自己日夜担心的国泰给自己的回信,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落在乾隆手上了。他强作镇定,一副好奇的样子,边看信,边思考对策。信中内容乃是国泰已知朝廷会来查案,已经做了准备,请和珅到山东尽量照顾,到时一定报答大恩,诸如此类。
和珅暗暗寻思,第一,这罪要是认了,可是大罪,绝不能认罪,这是底线。第二,信中并没有提到和珅有过通风报信,只说已经知晓消息,请和珅帮助手下留情。况且,自己给国泰的信,已经吩咐国泰阅后即焚,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自己给国泰通信过,应该先采取防守之策。
乾隆见和珅看着信,呆呆的样子,道:“发什么呆,还不快从实招来!”
和珅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圣明,我被这封信给搞糊涂了。这封信乃是国泰知道案发,来跟奴才求情的。奴才并未收到此信,如若收到,一定会禀报皇上,严惩国泰。按照常理,国泰既然给奴才写信,也应该给刘墉刘大人写过信,刘大人乃是原来国泰父亲的属下,国泰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这几句话说得底气十足,丝毫不见谎言的痕迹,而且还把刘墉也拉进来,出乎乾隆的意外。乾隆的语气产生微妙变化,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是疑惑地问道:“你当真不知?朕要查国泰,又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他?”
原来刘墉与钱沣回京,悄悄见了皇上,献上擒获的书信,告知和珅与国泰狼狈为奸,互通消息。乾隆对此行为,自然是愤怒不已。
和珅见乾隆口气略有缓和,知道此事有转机,道:“皇上明察,奴才确实不知。查案之前奴才都在处理吏部公务,根本无暇去管理此案。钱沣弹劾国泰的事,知道的大臣很多,奴才之前发奏章回来,令苏凌阿报与皇上,已经言明京城有人送信给国泰与于易简,这是很容易做到的。陛下不要听了小人的谣言,奴才确实忠心耿耿啊。”
乾隆听了,疑虑也渐渐消散。本来此事要是细查,通过刘墉与钱沣的线索,和珅没有那么容易逃脱干系。怎奈乾隆内心深处,倒是希望和珅与通风报信无干,因此越发相信和珅。被和珅斩钉截铁地否定之后,乾隆偏向相信和珅,当下问刘墉道:“此次山东办案,和珅有没有阻拦办案,维护国泰的情形?”
刘墉、钱沣没有和珅阻拦案件的实证,不敢乱讲,只好实话实说,道:“办案过程,倒是未见和珅有偏袒国泰的情况。”
一场危机,被和珅的沉着与机敏化解。刘墉与钱沣没有预料到竟如此收场,因为除了信件之外,其他确实没有证据,也不敢再争论下去,只能叹服和珅的临场应变能力,确实是独步朝中。
钱沣有大功,被乾隆升为太常寺少卿,表示嘉奖。办案完成,钱沣将十吊钱还给邵江南。邵江南问道:“现在你可以把为何要借钱的缘由告诉我了吧?”
钱沣道:“我弹劾国泰,前去办案,风险极大,一旦没有结果,我就会被治罪,发配边疆,我跟你借钱,就是为了在发配充军的路上用的。”
邵江南不解道:“如果你真的被充军塞外,千里迢迢,十吊钱怎么够用?”
钱沣道:“兄弟不知,十吊钱对我来说,足够用了。我天生喜欢吃牛肉,其中五吊钱在路上买牛肉吃,其余五吊钱在身上备用,可以保证我安全到达边疆。”
此事传出,人皆叹服,曰:十吊钱扳倒山东巡抚。
第二十九章 宠尤物和珅刊行石头记 伤香妃乾隆六巡江南地
临刑之前,和珅在狱中秘密探访国泰,国泰见和珅来,以为有一丝希望。和珅冷冷道:“此案已被钱沣做成铁案,我已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但是回天无力,凡是与你有关的人,说什么皇上也不相信。哎,只怪你当初没听我的话,细水长流、来日方长,你却饥不择食,动作如此之大。”
国泰闻言,知道没有希望,此刻要挟和珅,也无力反击了,道:“求和大人保护我家小,免受连累。”
和珅道:“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办到。你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死后在九泉之下有灵的话,就找钱沣算账吧。”
国泰哭泣道:“国泰悔不该不听和大人的话,以为到了地方,山高皇帝远,可以恣意妄为。不过国泰也是愿赌服输之人,此事不怪大人,只求大人一事!”
和珅道:“尽管说来!”
国泰道:“我就不信,当朝的官员,能有一个是手脚干净的?我只怪自己时运不济,被抓了把柄。钱沣此次办案,必然会得皇上嘉奖,求大人时刻盯住钱沣,只待他将来有实在的把柄,奏他一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我死也瞑目!”
和珅咬牙道:“钱沣此人,确实是讨厌,如若不是我这次办案小心,也被他办成你的同案犯。此人不除,我必然日夜难眠,你就放心吧!”
国泰心甘情愿地走上黄泉路。
和珅此次办案立功,擢为太子太保,充经筵讲官。
国泰被抄家,和珅把纳兰接回府上,倒是毫发无损。
却说纳兰回到和邸,以为可以与和珅偷续孽缘,怎奈和珅并不常见她。这一日,耐不住寂寞,去书房找和珅,见和珅不在,当即问暮雪道:“干爹上哪儿去了?”
暮雪一见纳兰,早已心悸,道:“和大人应当在假山的亭子上饮酒,你去那儿找找吧。”说罢,一溜烟跑了。
和珅与吴卿怜正在亭中饮酒论书。吴卿怜从青楼被王亶望买走,王亶望被抄家,又被蒋锡买走,惊魂未定,又被蒋锡送给和珅,当下万念俱灰,明知自己只是人间玩物,便不做念想,连和珅都不放在眼里。和珅被吴卿怜一顿嘲讽,惊觉自己只是怠慢她,她的心已死,又有何用。和珅对喜欢的女人一向善待,知道要让吴卿怜活灵活现、才情毕露,须得救活她的心,当下便尊崇相待,叫丫鬟好生伺候,不再侵犯她。和珅心知,要让吴卿怜交心,须得从心开始,便拿了一些诗词小说,与吴卿怜看,让她从文中死灰复燃。去山东查案这些时日,也无暇与之相聊,回来之后,居然发觉前嫌尽消,吴卿怜对和珅,有了不少好感。
和珅道:“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可曾看完?”
吴卿怜道:“看了,
?99lib?只觉得情情爱爱,无比美好,却又宛如云中月、镜中花。”
和珅笑道:“如今我们就不是如此吗?”
吴卿怜道:“你就是个贾宝玉,多情种,谁知道你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哪个!”
和珅轻刮着吴卿怜的鼻子道:“纵使我多么多情,你也是我心中的林黛玉,还怕能对你怎么样!”
吴卿怜心中欢喜,嘴里却道:“林黛玉,我可不敢当,只不过这女子的才情,我确实极喜欢的。”
和珅道:“我倾慕你,正是因为你的才情,一个人容颜可以消逝,才情却是永存的,人间美女虽多,又有几人可以胜过你呢!”
恰巧纳兰偷偷掩上来,听了此话,道:“原来干爹在这里灌迷魂汤,我怎么说几日都没理我呢。”
和珅猛然见纳兰不知什么时候小兽一样埋伏着,吓了一跳,道:“你这小妖蛾子,我跟吴姨在说点悄悄话,倒是入你耳朵去了。你要过来,就跟我们一起谈词论诗。”
纳兰撇嘴道:“哎哟,我还有心思跟你们一样谈词论诗,国泰也没了,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干爹,我该怎么办呢?”
和珅叹道:“哎,这都是你命不好,一时半会儿该怎么办,干爹还真是想不出辙呀!”
纳兰也叹了一声:“是呀,我还不如青楼里出来的呢。”
和珅明白,纳兰话里有话。如今她与自己既有私情,又不能做妾,一个人孤零零的,心有所怨,语中带刺。吴卿怜听了,心中暗暗不悦,露出几分幽怨。
和珅道:“干爹不日再给你找一门亲事,让你满意就是。我跟卿怜在这里谈些词语,你找暮雪玩儿去。”
纳兰道:“他见了我,跟见了瘟神一样,我不跟你们玩了。”说罢,嘤咛一声,转头委屈而去。
和珅笑道:“纳兰天性粗野、言辞无忌,你不要放在心上。在我心中,你在天上,她在地上,不可同日而语。”
吴卿怜在王亶望、蒋锡那里,都没有像这般受过尊重,心中十分感念,嘴上却道:“你的话谁信呢。不过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看得我欲罢不能,只可惜是残卷,不知结局如何?”
和珅神秘笑道:“你这就问对了,后面的章节,正在续写之中,假以时日,便能满足你耳目。”
吴卿怜道:“我虽不才,但也知道曹雪芹早已不在人世,续写一事,倒是不解。”
和珅道:“当然不是曹公亲自执笔,我约请了一人,才情卓越,对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的喜爱不在你我之下,他叫高鹗,续写此书,他最是合适不过了。”
吴卿怜道:“哎,费尽工夫续写,也只能你我传阅,真是可惜了。”
和珅笑道:“卿怜真是我知己呀。续写此书,我志不在于一二人传阅,我与你想的一样,要将它刊行于天下,让天下人都看到此奇才奇书。”
吴卿怜惊问道:“我等无知,也知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是禁书,如何能刊行天下?”
和珅得意道:“这件事当然不易,也正是我用心所在,到时候看我的就是。”
吴卿怜与和珅时常谈些文章事,彼此渐渐投缘。
和珅对高鹗续写一事也颇为关注,高鹗边写,他边看,并且看了高鹗写下的书目,整理了小说脉络,看着看着,越来越觉得有问题,便把高鹗叫来道:“你这么写下去,过于悲凉,不是我的原意。”
高鹗回道:“大人,这小说中的人物命运,既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曹公已在前八十回埋下命运的蛛丝马迹,人物走向自有脉络了,我只是尽量忠实而已。曹公的命运人物安排本是悲剧,我要改也改不成大团圆。”
和珅道:“你考虑的是如何遵循曹公的本意,但我考虑的是如何让皇上满意,将来此书能够刊行天下,没有禁忌。我思量过了,虽不必写成大团圆喜剧,但结尾不能过于颓废,稍有圆满,前面八十回有犯忌的文字,以及过于悲观的情绪,你一并改过。”
高鹗对曹雪芹是五体投地,道:“曹公的书,乃天合之作,我去改动,是大不敬,也违背我的本意,这事我可做不来,和大人还是另请高手。”
和珅道:“本官也是爱书之人,若非万不得已,岂能让你去改动曹公的文字。我只是问你,曹公此书乃天下奇书,你是愿意它永成禁书,万劫不复,还是愿意它流传千古?”
高鹗道:“那自然是希望它流传下去,让后世也能看到我朝之奇书。”
和珅道:“这就对了,以我审查书籍的经验,若是不改动,它将永远是禁书,官家见一本销毁一本;你若按照我的方法改动,我就有把握说服皇上,这只是一本家长里短之书。若能流芳后世,曹公泉下有知,定会心存感激。你若非要执意如此,到时我给皇上审查,审查不过,万一朝廷追查下来,你是禁书的续写者,到时恐怕也逃不了干系,你好自权衡一下!”
高鹗被和珅一番软硬劝吓,也觉得有道理。康熙开始大兴文字狱后,小说中哪怕有一些不相干的词语,比如“华夷”“明”“清”等,都会被追查,防不胜防。和珅的意思就是把所有犯忌的字眼去掉,基调不要过于怨世,结局不要悲惨,作者的旨意都蕴含在家长里短之间,甚至还要有一些歌功颂德之处,这样和珅就有把握了。高鹗权衡良久,默默应允。
先前,西疆叛乱,福康安与兆惠平叛,得胜回朝。和珅负责粮草供应,见到俘虏中有一个绝色美女,便向兆惠将军询问她的身世。兆惠告诉和珅,这是叛军的家属,父兄均已降服。她身体有一种天然的花香。当地人很奇怪,叫她伊帕尔汗,意思是散发着麝香味道的姑娘。这次俘虏了,准备献给皇上。
和珅想起之前与皇上闲聊,说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美丽的仙女,一手捧着镀金的白玉天印,一手持着一束钢枝、银叶和金瓣的花,脚踏黄龙,来到乾隆面前,自称来自西域,奉真主之命,嫁给陛下为妃,保佑各族安康。
和珅想起皇上的梦,道:“真是天意。”赶紧密奏皇上,乾隆大喜,叫和珅引这女子入宫觐见。姑娘果然天姿国色,人还未到跟前,就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颇似天然的花香,沁人心脾,只不过面色冷艳,眼中含泪,见了皇上也不下跪。
和珅道:“还不给皇上下跪!”
姑娘却跟没有听见一样,旁若无人,默默无语。
乾隆早已喜欢,说道:“念她生长在边陲之地,素来不懂朝廷礼仪,不必苛求。这些是叛军的家属,受到家人连累,朕看他们的样子,十分可怜。朕将他们一律赦免,如何?”
和珅连忙应道:“赦免罪人的家属,是圣主才有的仁德,皇恩浩荡,他们必然感激不尽。”
因了这赦免,乾隆便可以名正言顺将她纳入宫中。
和珅知道乾隆之意,忙道:“圣上威名天下皆知,再得到如此佳人,真是上天赐予的,不如将她召入宫中,免得流落人间,受人欺辱。”
乾隆道:“这是叛军的家属,朕若把她召入宫中,只怕被天下人谈论,恐有不妥之处。”
君臣俩在太监面前演双簧,仅仅是需要一个借口。这一方面,和珅具有旁人不及的天赋。
和珅道:“战争中犯罪的俘虏,使其家眷为奴,本来就是我朝开国以来的旧制。如今把一个女子带入宫中服侍圣上,与之同理,并无不妥,而且,还是圣上对她的恩德。”
乾隆听了,大喜,于是将该女子以入宫为奴的理由,纳入后宫。乾隆封她为贵人,又因其体有异香,也称香妃。
香妃不仅体有异香,而且举止优雅,宛如天上仙女,自然典雅之气质,让乾隆十分心仪。香妃进宫不久,从南方移栽到宫内的荔枝树,竟然结出两百多颗荔枝,乾隆认为这是香妃带来了祥瑞,越发喜欢。
怎奈是郎有情,妾无意。香妃总是冷若冰霜,闷闷不乐,从来没有见她笑过。乾隆心中忧虑,问她原因,香妃悠悠道:“臣妾国破家亡,已是俘虏,请赐妾一死。”
乾隆无奈,只好召来和珅想想办法,道:“香妃似有心事,整日愁容满面,只说情愿一死。朕看在眼里,心中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和珅也没遇见这样的女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道:“妇道人家不会有什么作为,刚开始都是这样不顺从,只要皇上对她顺心顺意,没有理由不回心转意的。”
乾隆道:“这事情没那么容易,朕已经尽量满足她了,她似乎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和珅皱着眉头,沉思片刻,突然悟道:“香妃之所以如此郁闷,只有一条原因,因她乃是西域之人,一定是思念家乡,水土不服,生活习惯、语言、信仰等有异,导致郁郁寡欢,甚至生不如死。”
乾隆觉得有道理,道:“哦,那和爱卿觉得有什么办法?”
和珅道:“这倒是不难,只是要费些周折。兆惠将军驻守边疆多年,熟悉西域风土人情,令兆惠将军监督,在西苑建造一座宫殿,模仿香妃家乡的建筑样式,仿其花园、街道、清真寺,送上西域的奴仆让她找到家乡的感觉,必定能让她回心转意。”
乾隆觉得和珅此计甚妙,当即下诏,令兆惠在西苑督造宫殿,兆惠根据自己在西域的见闻,亲自选址、设计,又想办法找到一批西域的工匠,亲自督造,在皇宫外建了一座宫殿。宫殿建好之后,乾隆十分满意,赐名“宝月楼”,并赋诗一首:
冬冰俯北沼,春阁出南城。
宝月昔时记,韶年今日迎。
屏文新茀禄,镜影大光明。
鳞次居回部,安西系远情。
一切安排好之后,乾隆来到西苑香妃寝宫,与她一起登上宝月楼。香妃从楼上望去,彻底惊呆了,曾经多么熟悉的景象,一下子在她眼前出现。楼下传来的欢声笑语,是熟悉的乡音,还有精致的礼拜堂,和沐浴做礼拜的人,心里一阵激动,脸上浮现出会心的微笑,譬如一阵阳光照耀,这是乾隆之前没有见过的。
乾隆见和珅此计奏效,龙颜大悦,称赞和珅道:“和爱卿猜女人的心思,在朝中大臣中也是一骑绝尘呀。”和珅谦逊道:“奴才愧不敢当,奴才只是将心比心,并没有心思去真正琢磨女人的想法。”
但是令乾隆意想不到的是,家乡的景物,初时还能令香妃高兴,后来她却越发思念家乡,常常倚靠在宝月楼窗口,默然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笑的时候少,默默流泪的时候多。乾隆极少见到不顺从自己的女子,越不顺从越发爱恋,无奈叹道:“朕贵为天子,却无缘享受此等艳福!”虽然如此,他还是退朝之后,便去宝月楼中,看看香妃有没有回心转意。因整日情思,面容也有些消瘦,后宫逐渐觉察。皇太妃劝道:“皇上这几日身体不太好,好好调养一下,皇上是万金之体,保重要紧,老是去香妃那里,恐怕对龙体有碍。”乾隆听了此话,不悦道:“朕自己的身体,自有分寸,一个妃子而已,能有什么妨碍!”皇太妃默然不语,心中暗暗想如何把皇上从沉迷中拔起。
香妃因身体有异香而受乾隆喜爱,其他的妃子十分妒忌,便在洗澡时加入大量的花瓣,希望花香存留体上。此举蔚然成风,可惜未能见效。时人写诗讽刺道:“新蕊宫嫱初展叶,绯影留香只瓣无”。
更糟糕的是,香妃闻知其父兄再次叛乱并战死的消息,愈加消沉。
这一日,乾隆乘着醉意,来到香妃处求欢。岂料这一次,香妃异常刚烈,誓死不从。乾隆终于盛怒,强行将香妃摁倒在床上,香妃执拗异常,用力挣脱。乾隆再要勉强,香妃突然摸出一把匕首来,哭着道:“请皇上开恩,不要逼我。臣妾家中只有我一人,无牵无挂,心如死灰,皇上再要逼我,我就死在这里。”说罢要挥刀自尽。乾隆哪里舍得,连忙上前阻拦,混乱中竟然抓住匕首,手指立时破开一道伤口。
外面的侍卫听到里面叫声异常,连忙赶到,看到香妃手里拿着匕首,衣冠不整,乾隆手指流血,却对香妃并无盛怒,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好跪倒请罪道:“奴才护驾不周,请皇上治罪!”乾隆见香妃泪涟涟,顿生怜悯之心,既不能亲近,又不能对她治罪,心中烦躁,挥手道:“没事了,不必大惊小怪,你们出去吧!”
此后几日,乾隆都闷闷不乐,皇太妃终于知道这件事,忧心不已,想若不解决,迟早要出事的。这一日正逢着乾隆去天坛行祭天大典,皇太妃在慈宁宫把香妃传来。香妃袅袅娜娜,满屋生香,皇太妃觉得便是女人,也要喜欢三分,倘若让乾隆长久沉迷,只能混乱朝纲,因而询问道:“皇上赏识你,是你的福气,你身为后宫嫔妃,为何不伺候皇上全心全意处理国事,却总惹得皇上分心,究竟为何?”
香妃道:“我终究是西域的人,如今亲人都已经战死,我一心只想着往日的时光,肝肠欲断,并非有意要惹皇上分心。”
皇太妃叹道:“你的亲人叛乱国家,罪有应得,不过你一片诚心,倒也令人佩服,你让皇上受伤,犯了犯上之罪,理应受罚。如今你究竟要怎样才能甘心,实话实说,只要能让皇上能定心处理国事,我一定帮你。”
香妃哭泣道:“臣妾身在宫中,度日如年,早已厌倦尘世,没有什么心愿。只是在天子脚下,又不敢擅自妄动,太妃若想真心帮我,只求赐我一死!”
皇太妃本来只想给她一个惩罚,让她以后乖乖听话,不扰乱乾隆的心思,料不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心中一惊道:“你真的愿意去死?”
香妃坚定道:“臣妾愿意死,不愿活。”
皇太妃心想她一个心死之人,与皇上这样纠缠下去,将来只怕出大事,沉思半晌,道:“既是你自己的心愿,也算你有志气,我今日遂了你心愿,赐你自尽,全了你忠义之心,也让皇上能安心国事,你看如何?”
香妃跪下谢恩道:“多谢娘娘成全,臣妾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
话音平淡波澜不惊,好像不是赶赴黄泉,而是去郊游打猎一般。太后与其他妃嫔见了,心中叹服不已。后宫是一个女人的世界,什么样的女子都能见到,而如香妃一样,明明可以享受皇恩,却视死如归的女子,倒是头一个!
皇太妃感叹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传懿旨掩了宫门,叫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太监,吩咐香妃到后花园自尽。香妃淡然赴死,背影从容,举止优雅,观者无不动容。
和珅在宫中有耳目太监,慌忙告知和珅,和珅连忙禀报乾隆,乾隆从天坛急急赶回,却已经不及,香妃已然魂飞天国,体温尚存,肤色如生,异香不散,就如睡着一般。乾隆痛惜,哭倒在地。
乾隆责怪皇太妃太过心狠。皇太妃道:“香妃不顺从皇上,皆是因为她忠于自己的家乡父兄,荣华富贵对她而言已如浮云,只求殉死;我赐她一死,她尽忠尽孝,九泉之下也要谢我。我之所以这样,皆是为皇上着想,为社稷着想,尽忠皇上,皇上若这样责怪我,赐我一死,我也是为皇上为朝廷而死,无所憾!”
乾隆虽然生气,但皇太妃讲得条条在理,自己也无可奈何,痛惜之余,病倒在床。命人备置棺木,将香妃厚葬在陶然亭东北角。在墓前立一石碑,上刻“香冢”两个大字。悲痛怀念之下,写了一首词,刻在石碑背面。词曰: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郁郁佳成,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魂。
是耶,非耶?
化为蝴蝶。
和珅来探望乾隆。乾隆道:“没有想到,朕沦为世上最可怜之人。我此生最爱的两个女人,马佳氏与香妃,都未能如愿,这难道是天意吗?”
和珅垂泪道:“皇上莫要哀伤,若是天意,有些事非人力所能为之。皇上在宫中,看见昔日香妃的旧物就要心生愁绪,我看若去南巡,视察原来河工的效果,远离宫中一段,也许能让心病好转。”
原来平时乾隆聊天当中,念念不忘江南美景,已经流露出六次南巡的意味,和珅此刻趁机提出。
乾隆略一沉吟道:“南巡朕倒也是有此愿望,只不过经费方面充足吗?”
和珅早有准备,道:“这方面皇上不必担忧,自议罪银施行之后,再加上崇文门税收,南巡的费用已不足担忧,路上的接待费用,我与地方官员联系,自有办法。”
乾隆道:“和爱卿此言甚慰朕心,只不过朕每次提出南巡,总是有一堆人反对,甚是烦人。”
和珅道:“确实,有些谏官甚是讨厌,皇上爱什么,他们就有一套反对的说法,以反对皇上之名,博取忠贞之名。皇上不用担心,这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由我来应付,能把他们调任外地的就去外地,不能的我来说服他们。”
乾隆道:“如此甚好,筹办也需几个月,须要明年岁初方得出行,你就去办吧。”
和珅领命而去。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沣调出京城,到湖南去做学政。并吩咐湖南巡抚,时时注意钱沣有没有不法的证据,好抓他一个把柄。结果钱沣在任上积劳成疾,盛年去世,倒让和珅暗中吐了口恶气。
和珅又给已经升为江南盐政的汪如龙写信,告诉他要如此这般迎接皇上。
却说纳兰因对吴卿怜生妒,被和珅调移到家庙中居住。家庙与和邸挨着,十分富丽,和珅不时过来看看纳兰。只因此时极为宠爱吴卿怜,显然对纳兰冷淡许多,纳兰觉察,心中抱怨丛生。这一日正在园中独自看 href='2196/im'>《西厢记》,看得痴迷,情欲顿生而不能自拔,又想起和珅已经不如过去那么疼爱她,不由落泪了。泪眼蒙眬中,倚着亭子中的美人靠就睡着了。丫鬟怕她着凉了,慌忙进屋取了一袭暖袍,给她罩上。纳兰在梦中突然被一阵“乒乓”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透过婆娑的树影,似乎见一男子,正在对面用斧头劈柴。
纳兰对丫鬟道:“对面那人,讨厌至极,叫他过来问问。”
丫鬟连忙下去,把该人唤过来。纳兰一见,是一青年男子,满脸是汗,青衫也已被汗水湿透,健壮的胸脯喘气起伏。双目张皇,到纳兰面前跪下。
纳兰道:“你是何人,知不知道‘乒乒乓乓’地把我好梦惊醒了!”
男子诚惶诚恐道:“小人叫刘宝杞,大管家呼什图是我的哥哥。小人奉大管家之命,来家庙管看杂事。适才小人在劈木头做花园的栅栏,不知道小姐正在此歇息,请小姐恕罪。”
纳兰看他,长得器宇轩昂,眉宇之间颇有英气,虎背猿腰,四肢颀长,与呼什图的肥胖猥琐完全迥异,说是两兄弟,实在没人肯信。
纳兰气哼哼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弟弟,搅bbr>了我的好梦,我就要惩罚你。”
刘宝杞哭丧着脸道:“只要小人能罚得起,甘愿受罚,小人罚不起的,也没有办法,小人刚到京城不久,也没什么积蓄,求小姐可怜可怜。”
纳兰道:“我才不要你什么积蓄呢,今晚酉时,你再到这亭子上来,我到时候罚你!”
刘宝杞疑惑道:“小人遵命。只不过小人现在能不能把活儿干完?”
纳兰撇嘴道:“我现在已经醒了,随你干什么去。”
刘宝杞磕了个头谢恩,跑下去重新劈柴。纳兰偷偷看他,动作矫健有力,活力十足,不由看得痴了。
夜里酉时,纳兰独自上了亭子,只见刘宝杞人影已经站着。天上星光点点,投下的微光使得花园相当静谧,间而还有虫子的叫声。刘宝杞问道:“小姐,你要怎样惩罚我?”纳兰娇笑一声,道:“你把手伸过来。”刘宝杞把手伸出去,纳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刘宝杞知道纳兰的身份,惊慌失措道:“小姐,不能这样!”
纳兰道:“你敢不听我的?你要不听我的,我到老爷那里去告一状,让你滚回保定老家去。”
刘宝杞道:“小的不敢,只是这样让老爷知道,小人也要脑袋搬家的。”
纳兰道:“我不说,谁知道,你乖乖听我的,这里没人敢动你。”
刘宝杞战战兢兢,却又不敢违背,手被纳兰指引着,摸到饱满的胸部。刘宝杞平常连想都不敢想,此刻紧张得都不能呼吸,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纳兰一把抓住刘宝杞的下身,道:“看你人高马大的,胆子小得出奇,我看你像不像男人。”
刘宝杞也是八尺男儿,被激得火起,突然抱住纳兰,两张嘴凑在一起。
纳兰饥渴,就在亭廊上跟刘宝杞搞起来,如小兽咆哮。刘宝杞正值二十年华,也不管不顾,奋力突入。一通之后,刘宝杞喘气问道:“小姐,这个惩罚就这样吧?”
纳兰道:“没这么便宜,我告诉你,以后要随叫随到。”
此后,纳兰便在家庙常住下去。
乾隆四十九年正月,乾隆开始第六次南巡。这次出行,由于准备充足,规模庞大,船只达到一千多艘,浩浩荡荡。所到之处,百姓翘首欢呼。每过一地,减免所经之地的地丁钱粮;准许各地曾经犯过案文武各官的案子重新审核,没有案子的,可以加一个等级;经过德州时,在晏子祠行宫写成了《济文考》一文;拜谒孔子庙。一路走走停停,三月到达扬州。
扬州已经百花绽放,春意盎然,暖风阵阵,夜里南巡的船队靠近茱荑湾,这是由北向南进入扬州的第一个码头。
“皇上你看,河塘之上,已经排满接驾的船只,大小官员也在岸上列队迎候了。看来,汪如龙这次准备得很充分呀。”和珅指着岸边,对乾隆道。
乾隆一看岸边熙熙攘攘、灯火通明,御舟甫一到岸,烟火齐发,鼓乐齐鸣,整个码头犹如白昼,官绅百姓如风吹麦浪,跪倒一片,帝王之尊崇威严,毕露无遗。乾隆叹道:“朕六次下江南,对江南美景百看不厌,以扬州为甚,真是个好地方!”
99lib?t>圣驾在扬州停留下来,驻跸在城北重宁寺。重宁寺是为迎接乾隆专门修建的,建在以往南巡时驻跸的天宁寺后面。这两座行宫紧邻御码头,从码头登上专用的画舫,就可以顺流而下欣赏到瘦西湖两岸的美景了。
汪如龙叩拜皇上毕,起身看见和珅,众多官员正围着和珅攀谈巴结,汪如龙连忙作揖道:“给和大人请安,多日不见,和大人愈显容光焕发,又有龙马精神。”和珅甩开众人,扶起汪如龙,亲热状道:“汪大人……”又低声道:“接待圣驾的活儿,准备得如何?”汪如龙低声道:“自收到信,便开始筹备调教,到进入百里挑一时,选到两个,一名雪如,一名豆蔻,只等皇上圣眷。”
和珅呼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我相信你的眼光。今日疲乏,明日晚宴可带来。”
三月的扬州,满城花柳争妍,笙歌慢奏,满城迎接乾隆,华服艳女,满城春色。乾隆游览了琼花观,巡游了二十四桥,又去了法净寺、舍利塔、平远楼、观音山,一路上俊男名媛,华服绫罗,秀色可餐。晚上宴会重宁寺;君臣酬唱,不亦乐乎。
和珅悄悄凑近皇上身边,道:“皇上,自香妃逝后,我看您日渐憔悴……”
乾隆脸色不悦,道:“和爱卿,今儿这么有兴致,就不提扫兴之事了。”
和珅一看被皇上误解了,忙找补道:“奴才是说,汪大人调教了一个美女,浑身有异香,且色艺俱全,堪比香妃,要不要叫来给皇上助兴?”
乾隆这才明白其意,恍然悟道:“哦,原来如此,不过朕倒是不信还有如香妃一样的女子,且叫上来看看。”
汪如龙急忙拍掌,出来的是雪如,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浑身毛孔倏然,宛如天界下凡一女子,皮肤若白雪,神情不悲不喜,气韵自成,容貌若月出乌云,令人神清目爽。雪如到乾隆跟前,袅袅娜娜一个请安,如风拂杨柳,体态婀娜,乾隆只闻得暗香扑来,令人沉醉,加之其一举一动,皆有令人心动之韵味,早已欢喜,问道:“这香味,是抹的香料,还是自个儿带的?”
雪如轻启朱唇回道:“小女子从未抹过香粉。”
乾隆道:“奇哉,我以为世上只有香妃一人有此奇迹,没想到还能遇见,真是大开眼界。”
和珅看那雪如,也被雪如迷住,暗叹,本以为吴卿怜之美貌已独步天下,却不料再看雪如,别有一番魅力,也让自己魂魄神游,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当下回过神来,对乾隆道:“世上既然有天生就体臭之人,必然也有天生就体香之人,只不过绝少罢了。皇上,是不是这个理儿?”
乾隆沉吟道:“和爱卿说得有理,只不过今天说起‘臭’字,有点儿大煞风景。”
和珅给自己左右两个巴掌,道:“拂了皇上的兴致,掌嘴掌嘴。”
乾隆笑道:“不必不必,只要开心,今天无所不谈,无所不能谈。”
汪如龙道:“雪如歌艺是一绝,要不要给皇上来一曲?”
乾隆道:“这个好,我正想问这么好的女子,有没有什么本事呢?”
当下取过琵琶,雪如自弹自唱,宛如莺啼春林、水乍银瓶,一曲《忆江南》,令人如痴如醉,让雪如魅力毕现。
乾隆叹道:“女人之魅力,真是无穷无尽。汪爱卿,你这是哪里精挑细选,找到如此尤物?”
汪如龙知道雪如已经中了皇上的意,不枉自己一年来的精心调教,不由颇为得意,道:“回皇上,美人的挑选只是第一步,若非精心培育,就不会有这般尽善尽美的女子。”
乾隆道:“噢,此中的奥妙,汪大人讲给朕听一听。”
汪如龙道:“凡要挑选,则从十来岁甚至七八岁就挑出美人胚子,挑选则要看其父母体态相貌,觉察将来的成长趋势。买回来之后,又各有讲究,坐瓮养其阴,饮食养其胸,学步养其体态,养成蜂腰而不可饱食,一举一动,皆有讲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培养五官气息,不可怒,不可嗔,不可怨,否则怒气怨气积郁脸上,养成之后,不悲不喜,宛若观音,一笑一颦,则可以动人心魄。”
乾隆叹道:“江南养成女子,居然有这等风气,这般讲究,闻所未闻。”
当下乾隆喜不自胜,夜里由雪如陪寝。汪如龙见乾隆高兴,便趁机道:“皇上要是喜欢,雪如就送给皇上了。”乾隆能在雪如身上一解香妃之苦,岂不高兴,顺而笑纳了。
和珅回去就寝,脑子里却想着雪如宛若天仙的模样,心中十分不甘,越想越睡不着,浑身痒痒,心中愤懑,突然怨恨起汪如龙来。
次日,传汪如龙到住处,汪如龙见和珅面色凝重,忙问道:“和大人叫我何事?”
和珅突然怒道:“你可知罪?”
汪如龙大吃一惊,不知哪里触犯了和珅,赶紧“扑通”一声跪下,道:“小人不知犯了何罪,请大人明示!”
和珅冷冷地看着汪如龙,道:“你真的不知犯了何罪?”
汪如龙磕头道:“小人真的不知。”
和珅盯着他的眼睛道:“你送这样一个销魂的美人给皇上,倘若皇上因为迷恋美人,不思早朝,你可是欺君罔上,误国误民,这不是大罪!”
汪如龙一听,娘的,叫我给皇上弄个有香气的美人的也是你,说我欺君罔上的也是你,我这是里外不是人,真是把自己搞糊涂了。不过汪如龙也是聪明之人,心想和珅说这个话肯定有言外之意,那是什么呢?自己弄了个尤物给皇上,他却如此这般生气?想到这里,再想起昨天和珅直勾勾的眼神,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汪如龙道:“哎,我一心想孝敬皇上与和大人,把雪如献给皇上,把豆蔻献给和大人,倒是没有想到欺君罔上这一步。不过在我看来,皇上乃是英明之君,和大人也是英明之臣,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想来不会为此不思早朝吧。”
汪如龙心想,和珅被外人戏称“二皇帝”,你给皇帝送了一个天姿国色的美女,“二皇帝”没有送,和珅当然不乐意了。所以心一横,索性把豆蔻也送出去试探一下和珅的心思。
和珅听了此话,心中欣喜,嘴里道:“若真能如你所言,那就恕你无罪了。”
夜里汪如龙将豆蔻送给和珅,那豆蔻与雪如可以相媲美,也是浑身幽香,才情颇高,和珅喜不自胜,留在身边。
雪如与豆蔻是汪如龙花费数年心血培养的歌姬,汪如龙自己也奉若明珠,送人相当心痛。不过自己一手靠和珅扶持,除了脑袋,其他的,他要,你不给不行,心中暗暗疼了许久。
巡游扬州完毕,又到江浙境内视察沿海工程,到了杭州,乾隆重游西湖,别有况味,乾隆突然问道:“不知西湖边的文澜阁建好了没有?”
浙江巡抚道:“已经建好,等皇上巡视。”
文澜阁在乾隆驻跸的圣因寺,是由寺后的玉兰堂改建而成。《四库全书》之前已经编撰完成,乾隆下令缮写全书三份,分贮扬州大观堂之文汇阁、镇江金山之文宗阁、杭州之文澜阁。当下朝圣因寺走去,文澜阁坐北朝南,背山面湖,四面围墙,入大门就有一座假山迎面,山的中间有一个山洞,穿过石洞就是文澜阁的大厅。此处阁苑相合,宽舒晴朗,回廊曲径,小桥流水,十分别致优雅。乾隆道:“《四库全书》能够放在这么别致的地方,也不枉朕花了几十年的苦心了。”
和珅听了,心中暗自高兴,和珅是《四库全书》的最后一任总裁,自然能够彪炳史册。
和珅道:“皇上,阁虽建成,但匾额还没有题呀!”
乾隆这下来了兴致,道:“拿笔墨来,朕今天好兴致,不仅要题匾额,还要题诗!”
当下提笔挥墨,用汉满文字题写了“文澜阁”,又做了一首《题文澜阁》诗。
在杭州停留一个月,到四月二十三日返程,赶在盛夏之前返回京师。
和珅将豆蔻带回京城,住在家庙里,成为爱妾。每晚由不同的爱妾侍寝,和珅体会到不同的况味,对于女色愈加着迷。
这一日,和珅在花园中游览沉吟,走到一处对刘全道:“爱妾吴卿怜着实有才情,与我酬对都让我自愧弗如,我想在这里给她建一座小楼,专供她赋诗作词,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迷楼。你去请匠人来,按照我的想法设计去。”刘全道:“这个好办,原来建府邸的有几个是皇城工匠,技艺高超,我叫他们来就是。”见和珅心情高兴,又道:“老爷,有句话不知道我该不该讲。”
和珅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
刘全低声道:“下人们老是在传,家庙那边,纳兰跟大刘的弟弟刘宝杞好上了。”
“噢,有这么回事!”
和珅这才发现,自己南巡回来后,纳兰似乎性情变了,不再如原来那般胡搅蛮缠地缠着自己。不过,跟下人好上,也让和珅心中醋意顿生,不太舒服。
府里这么大,男女私情时不时有,刘全本是无暇管这些事的。但是他跟大刘呼什图明里是两大内外总管,暗地里却有些互相较劲,如今大刘的弟弟搞了纳兰,有了把柄,自己要给呼什图一个厉害。
“大人,呼管家随意安插自己的人,但这些人做事手脚又不干净,我几次想讲,又怕多事。”刘全抱怨道,两个管家平时为安插人手的事制衡得厉害。
“这事不必多说,我自能处理。”和珅道,“你们两个管家,自己管好自己分内的事,便算帮我大忙了。”
“得,我这就叫人差工匠来。”刘全见和珅不愿深入下去,感觉没什么便宜可赚的,赶紧收了嘴。
和珅心中升起一股怒气,自己位高权重,自己的女人当然也是不能给人碰的。要是换了一个普通下人,和珅早就下令惩罚个半死不活。不过如今是管家的弟弟,打狗还要看主人,仔细一想,自己的举动总是会影响管家的忠诚的。想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呼什图来处置吧,免得家内生乱。
他把呼什图叫来,叹道:“刘宝杞在家庙作杂,恐怕有些不妥,你去处理好此事。”
呼什图并不知情,听了和珅此话,知道事出有因,而且必然是大事,又不好问,问了反而不好,当下应允道:“大人放心,下人有手脚不干净的事,我必会处理,让大人满意。”
呼什图把刘宝杞叫来,单独在房内,呼什图不动声色,叫道:“跪下!”
刘宝杞不知何故,跪下张皇地看着哥哥道:“哥哥,我到底犯了啥事?”
呼什图道:“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我只想知道你哪里冒犯了老爷,惹得他大发雷霆!”
刘宝杞愣了片刻,突然抓住哥哥的裤脚,如捣蒜一样磕头道:“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呼什图心里一颤,道:“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救你?”
刘宝杞当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纳兰自从那第一次后,越来越放肆,有时候白天叫他过去,就在闺房里当着丫鬟一阵狂干,有时候又夜里过去,凌晨时分偷偷回自己房间。刘宝杞毕竟年轻,又拒绝不得,尝了好滋味,自己也上瘾了。唯一担心的就是被老爷知道,但是纳兰又叫他别怕,自己有对付老爷的办法,让刘宝杞欲罢不能。
下人之间有男女私情,倒也是常事,可是跟老爷动过的女人上床,这是不要命的事。呼什图敲着刘宝杞的脑袋道:“你这木疙瘩脑袋,我叫你来这里,是为了锻炼锻炼,将来在府里谋个好差事,没想到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摊上这种大事。若换了是我,我也会把你扔到山里去喂狼。”
刘宝杞道:“哥哥,我也是不想的,可是纳兰任性,我是身不由己,求求你到老爷面前求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呼什图心想,和珅既然叫自己解决,肯定是看在自己面子上,不想把事情闹大,沉思片刻,道:“如今你要保命,只有一个办法,卷了铺盖,回老家去。”
刘宝杞皱着眉头道:“哥哥,我还想留在京城,图谋发展。”
呼什图叹道:“你这愣头青,现在还图谋个啥,先保命知不知道。你先回去,顺带看看我家里置的当铺状况,老爷息怒之后再说。”
呼什图非常清楚,只要刘宝杞还在和邸,不但风波难息,拦不住纳兰还会出妖蛾子。让他回去,釜底抽薪,和珅的气消了,日后再说。
乾隆四十八年,大学士冯英廉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和珅看望病床上已经极度衰老的岳祖父,想起自己此生,因他的慧眼而有了人生转机,从此走上青云大道,仕途之中多次危机,又得到他的赐教,否则自己有可能走太多弯路,想到此处,不由抓住英廉的手,流泪道:“要是有长生不老之药,费我多少财产,我都愿意去换来。”英廉气息不多,神志还明了,听了和珅的话,愣愣地盯着,抬起右手指着和珅。和珅问道:“我……怎么啦?”
英廉喘气道:“我死亦足矣,担心的是你。”
和珅知道冯霁雯嫁给自己后,英廉对自家的身家命运,关怀备至,不由感动道:“我现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英廉一字一字道:“盛极而衰,这是不变的常理。我担心你,就是担心你权势过大,太受皇上青睐,别人认为是好事,我认为不是好事。权势越大,你的敌人就越多,太多了。”
和珅听了,心中虽不服气,但还是问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英廉道:“化敌为友。每一个对手,都有化敌为友的途径,一定要这样做,特别是傅恒家的四个儿子,绝不能与之为敌。”
和珅点头称是。英廉看了看在床边的和珅与冯霁雯,呆呆看了许久,面露微笑,溘然而逝。
和珅虽然对自己的权势地位深有自信,但英廉的话他认为还是极有道理。
一日和珅在军机处值日,福长安与军机大臣阿桂、王杰和董诰交好,福长安对阿桂道:“我有个小舅子湛露,在广信当知县,没有门路一直得不到升迁,中堂门生故吏众多,可否找个能举荐的?”
阿桂听罢很是恼火,因是晚辈,便训斥道:“你来军机处整天脑子里想的就是这种问题,你父亲英雄一世,你三个哥哥都有贵胄之风,就你思量这种苟且之事,丢不丢人?升职不升职,靠他的本事,哪里是找关系弄来的。”
福长安原以为自己站在阿桂这一边,各种事情能得到关照,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自己资历又浅,被骂了也不敢还嘴,只能灰溜溜地红着脸站着。王杰、董诰也冷眼相看,都没想到福长安是这样的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和珅在一旁听着,暗暗有了主意。下朝的时候,和珅悄悄靠近福长安,道:“大人,你的小舅子湛露,我也听说过,能力还不错,京察的时候,我一定会多多关注他的。”
福长安一直将和珅视为敌人,听和珅的口气,不敢断定什么意思,道:“你是看见我被阿桂臭骂,过来落井下石吧!”
和珅满脸笑意道:“大人错怪我的意思,阿桂为人谨严,不近人情,我以为他说你有点过分。我们虽然都希望公事公办,正义凛然,可是回到身边,谁没有一些事情要同僚之间互相照应?湛露的事,我刚好能办得到,举手之劳,大人尽管放心。”
福长安晓得和珅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的资历与权势都比自己高,要不是仗着阿桂,自己也不敢与他为敌,不知道今天为何主动与自己套近乎,所以半信半疑道:“噢,如果这样,我就先谢过和大人了。”
福长安不敢与之多说,他怕和珅下了诱饵,把自己骗进去。身藏书网在官场,又有派系之分,不能不思虑周全。
京察制度,乃是为定期考核京城官员,考核的结果分为几个等级,称职者升官,不称职者降职,平常者不升不降,贪污者交由法司处理,庸碌无为者直接罢免。湛露如果是称职者,根本无需让姐妹吹枕头风,让福长安四处找关系,他是感觉到自己京察中胜算无多,拿不出成绩,所以只能未雨绸缪。
果不其然,到了年底的京察,以湛露的政绩标准,只能是庸碌无为这个档次。和珅参与评级,将他列为称职者,享受“保送一等”的待遇,升为广信知府。
福长安受宠若惊,才知道和珅是真心示好,当即备了礼物,登门重谢。与兄弟福康安相比,福长安实在身无所长,不可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自己一步步走上来,全是仰仗父荫。福长安有自知之明,知道唯有笼络关系,接近圣上,才能长袖善舞,步步高升。他妒忌和珅,也是觉得和珅在这方面比自己能干,运气又好。当下与和珅交好之后,颇有知己之感,两人本来没有什么原则上的矛盾,只不过站队不同而已,如今冰释前嫌,福长安对和珅由嫉妒转为钦佩,交往渐深,居然有相见恨晚之意。对于如何取悦圣上,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乾隆四十九年,乾隆的曾孙奕纯生子,名载锡,终于五世同堂。这是皇家何等的荣耀,举国同庆。乾隆喜不自胜,道:“这等盛事,不知如何庆祝,才堪相配。”和珅忙道:“皇上要做怎样的庆贺?”乾隆摇摇头道:“朕每年的活动,也就木兰围场狩猎、热河山庄避暑、北海冰嬉,最盛大的,也就是江南巡游,可以说这些都习以为常了。五世同堂,百年不遇,还请和爱卿动一动心思,看看能有什么新鲜点的排场。”和珅叩头道:“这是一等一的荣耀事,奴才一时也想不出来,还是回去想一想再回复。”乾隆道:“嗯,此事慎重点是好。”
当下和珅叫福长安一起商讨。福长安道:“可以让皇上携百官去太庙祭天地,感谢天赐子孙。”和珅摇头道:“这些都习以为常,我得想一件皇上没有做过的事,让皇上觉得有新意。”福长安道:“我琢磨皇上性格,最是敬重康熙圣祖,有没有圣祖举办过隆重的庆贺之礼,而皇上却没有举办过的呢?”
和珅记性过人,道:“哦,我想起来了,圣祖康熙除了下江南,与之媲美的乃是六十岁的花甲大庆,当时他别出心裁,挑选有名望的六十五岁老人,邀请到畅春园,参加盛宴。当时参加盛宴的老人多达一千余人,圣祖为老人敬酒,其乐融融,盛况空前。后来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圣祖亲政六十周年,再次举办千人大宴,圣祖作七律一首,名曰《千叟宴诗》,宴席上的满汉大臣也作诗奉和,以纪其盛,千叟宴因而得名。”
福长安道:“千叟宴,这个好,皇上五世同堂,以尊老、敬老为题的宴会,自然有深意。只不过皇上可愿意否?”
和珅沉吟道:“这个皇上没有举办过,有新鲜劲儿,应该可以推荐,待我明日上奏。”
次日,和珅上奏:适逢皇上喜得五世元孙,又逢《四库全书》编纂初成,且明年,就是皇上登基五十年,三喜临门,奴才以为,皇上可以仿效圣祖康熙,在紫禁城举办“千叟宴”。古代贤君有尊老、敬老之风,圣祖曾经举办两次千叟宴,皇上借此,可以绵延古风,恩垂天下。
乾隆对此很感兴趣,道:“和爱卿这个主意很好,此事繁杂,由你好生统筹去。”
和珅大喜,虽然离宴会还有半年时间,但不敢怠慢,赶紧准备。和珅知道乾隆喜欢大场面,大热闹,康熙年间的千叟宴是千余人,和珅想操办得比这更热闹,规模更大。派人去调查:凡是四品以下、年六十五以上的老人,都报上人头数目,统计得知,共有三千人。和珅嫌人数还是太少,于是改变凡例:凡是四品以下,年纪过了六十的现任、原任各员,都可以参加。九十岁以上者,准许子孙一人扶掖参加。进一步调查,人数有三千九百之多,这才算满意。
这种大型筵席,由礼部主持,光禄寺供置,精膳司部属。和珅吩咐各地有资格的参宴人员,列出履历、功绩,经过礼部逐层审批,最后由皇上钦定。名单确定后,限令宴会前半个月赶到京城,预先操练进宫、面圣的礼仪,宴会结束后,再由专人送回原籍。
三千九百人的宴会,规模之大,旷古未有。和珅吩咐备置大量的衣服、家具、礼品等,安置这些老人。宴会上的桌椅、餐具、赐品、车轿、服装等物更为繁杂。为了保证菜点的制作、礼仪的训练、佣人的配置,和珅先后动用数万军民做准备,不啻一场大战。
和珅心细,为了让千叟宴更为出彩,他算了算,从世祖顺治元年入关,到乾隆五十年,正好是一百四十一年。和珅四处打听有没有一百四十一岁的老人。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被找到一个,派专人护送京城,为宴会添彩。
和珅翻阅前朝记载,发觉康熙的千叟宴有一个问题,就是宴会庞大,人数众多,上菜之后,还没有开席菜就凉了,这也是当时千叟宴美中不足的一个诟病,办得热闹,吃得并不爽。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让千叟宴尽善尽美呢?和珅绞尽脑汁,突然想起乾隆下江南时,每到一地,都备有火锅,既因为乾隆吃火锅成癖,也是为了不论船上还是行宫,都可以吃到热菜。和珅想,如果将千叟宴变成火锅宴,让老人家在寒冬吃到热乎乎的饭菜,绝对是可以满意的。于是禀报皇上,将火锅设计成中间有烟囱,内烧炭火的金属火锅。为了保证食材精美,光禄寺、精膳司忙前忙后,每一道菜都要经过和珅亲自确认,专门组成的厨师队伍,包括厨师、采买、小工、火头军,每一个细节都交代完善,可谓是不遗余力。
乾隆五十年除夕,赴宴的日子终于到了,早已准备好的三千九百名老人一大早就赶到皇宫,他们大多是告老在家的老臣、有名望与口碑的儒生、乡绅乃至普通乡民。数百张饭桌已经安置在乾清宫内,人数众多,宴席分为二等,一等用来招待王公、一二品的大臣、高寿的老人、外国使节,二等招待三至九品的官员及其他的老人。
这一日清早,乾隆先祭拜了太庙,又给皇太后上了香,然后坐着大轿来到乾清宫。太监高喊一声:“皇上驾到!”诸多老人颤颤巍巍,跪了下来,齐刷刷磕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早已准备就绪的乐队奏起八音古乐,包括金、石、土、木、革、丝、竹、匏乐器有十八类一百零五件之多,分别是编钟、编磬、建鼓、琴、瑟、笛、排箫、笙、埙等,奏的是大型仪式专用的《中和韶乐》,气势恢宏,众人肃然。在庄严的音乐中,乾隆走出轿子,移步龙椅之上。坐稳之后,乐队转而演奏专事君臣行礼的《丹陛大乐》。三四千人分成数班,依次行三跪九叩和一叩的大礼,礼毕依次入席。
众人入席完毕,乐队演奏宫中筵席专用《丹陛清乐》,众人就位进茶,每人饮毕留下玉杯,然后叩头谢恩。有些老人乃是初次入宫,已是三生有幸,此时一睹天颜,更是激动万分,当场有激动腿软不能移动的,则被侍从拖回酒席。如此场面,令乾隆极大满足。
正式开席,乾隆端起一杯酒,高声道:“朕即位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对国事有丝毫怠慢,如今已是登基以来的五十个年头,有列位臣工、天下子民辅佐朕,乃朕之幸,适逢朕五世元孙出世,又逢《四库全书》编纂初成,朕在这里再敬大家一杯酒。”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连忙也饮了此杯,无上荣耀。
随后,在座的一品大员与九十岁以上老人一起到乾隆御座前下跪,乾隆赏赐每人一杯御酒。饮毕,酒杯归个人所得,留作纪念,众人叩头谢恩。
乾隆叫来永瑆、永璂、永琰、永璘等皇子和几位皇孙、曾皇孙,让他们给前来的王公大臣敬酒,代替皇上表达心意。随后,御前侍卫代替皇上,向一般的官员和老人敬酒。
乾隆把和珅叫到身边陪着喝酒。和珅不失时机地禀报:“皇上,这次千叟宴是千古盛事,一共来了三千九百位老人,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一百四十一岁。”
乾隆又惊又喜,道:“这么大的年龄,真是难得,带来让朕看看。”
和珅把老人带到乾隆面前,只见老者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走到乾隆面前磕头请安。乾隆好不羡慕,起身扶起。和珅道:“这位老者是一百四十一岁,我大清从顺治元年入关,到如今正好一百四十一年,两个数字相合,正是吉祥之兆,这是上天保佑万岁爷江山的兆头呀。”
乾隆一听,真巧,心里特别高兴,钦赐老人一杯御酒。老者道:“老朽活了一百四十一年,能看到今日的太平盛世,都是托皇上的洪福。”
乾隆一高兴,诗兴大发,高声道:“今天来了一位一百四十一岁高龄的老人,正合大清入关之数,是我大清祥瑞之兆,朕心里痛快,刚想到一个对子,朕给出上联,诸位看谁能对出下联。朕的上联是‘花甲重开,外加三七岁月’,哪位对上了,重重有赏!”
上联一出,众人纷纷叫好。和珅叹道:“万岁爷上联真是内藏玄机,两个甲子正好一百二十岁,再加三七二十一年,就是一百四十一岁,此联精妙,令人回味无穷!”
乾隆的对联正是这个意思,被和珅点出,心中得意,道:“和爱卿,你给朕对个下联?”
和珅谦逊道:“奴才惭愧,皇上才学渊博,出口成章,奴才一时之间,难以对出。”
和珅一是确实难以对出,二是非常清楚,在皇上面前逞小聪明,虽能让皇上高兴一时,实际却是对皇上逞能,高兴迟早会转化成厌恶;如在皇上面上示弱,以显圣上明睿,实则让皇上更加依赖。
大殿的人都皱起眉头冥思苦想,都想对出下联,讨皇上欢喜。这种活儿当然是纪晓岚在行,他思索一会儿,不慌不忙道:“臣有一个下联:古稀双庆,内加一个春秋。”
乾隆一想,真不错,赞道:“好,古稀双庆加一个春秋,正好一百四十一,纪昀对得好,朕要重重赏你。”
纪晓岚连忙下跪谢恩。
乾隆兴致极高,道:“在座老人,定有不少饱学鸿儒,不妨当众吟诗联句,直抒胸臆,以庆今日之宴,岂不快活!”
皇上发话,自然群叟响应,三四千人争相吟诗作对,内容都是围绕千叟宴、乾隆盛世,乾隆听得不亦乐乎。宴会进行将近一天才结束,众人先对皇上行一跪三叩礼,然后皇上在《中和韶乐》声中回宫休息,众人垂首送别。
乾隆走后,众人领赏。置办的赏赐物品有诗刻、如意、寿杖、朝珠、貂皮、文玩、银牌等数十种,多达万余件,赏赐不同的等级,然后千叟宴圆满结束。
千叟宴是和珅的大手笔,之后乾隆对他愈加信任。
第三十章 海升案敲山震阿桂 劾家奴诤臣反获罪
却说当时军机处主要分两派,以阿桂为首的王杰、董诰组成的一派;另一派是和珅,本来是光杆一人,后来福长安与之相投,终于能自成一派。阿桂虽然对和珅颇为鄙夷,屡次想找机会弹劾,无奈和珅是不倒翁,总是能化险为夷。而和珅也想抓阿桂把柄,给他尝尝厉害,不能对自己毫无顾忌,但阿桂自身廉正,不仅在军中有威望,处理政务也颇多能耐,作为首席军机大臣,在京城时每天五鼓必然起身早朝,从不懈怠。
阿桂在朝中门生故吏众多,他主管刑部时有一位司员平日因与阿桂政见不和,有了分歧,生怕阿桂报复,阿桂却在此事上感觉到了他的耿直,作为人才向乾隆举荐。另一位下属吴尔江勤于政事,做事干练,无奈相貌丑陋,腰背弯曲,人皆不喜。当时举荐官员很重相貌,阿桂推荐他出任郡守之职,在位数年之后,面见乾隆,乾隆叹道:“此人果是栋梁之才,人不可貌相也!”阿桂作风如此正直,和珅八面玲珑,两人天然不和,和珅虽觊觎首席军机大臣之位,却也无计可施。
这一日和珅正在军机处查看各地来的奏折,突然看到军机章京、员外郎海升亡妻一事,眼前一亮。这份奏折是海升妻弟贵宁写的,大意如此:海升的妻子吴雅氏,前几天突然死去。官员妻子死去,应当上报,海升上报时,说妻子是自缢身亡。妻弟贵宁认为,姐姐平日并无求死征兆,突然死亡,心中疑惑,怀疑是海升杀死的,请求彻查此事。
这是一份普通的奏章,为何和珅很感兴趣呢?原来海升是阿桂的门生,阿桂一手提拔起来的,时任军机章京,如果海升有问题,阿桂是该受到牵连的,可以给阿桂一个下马威。
和珅当即把奏章递交给皇上,道:“官员杀妻,是大罪之一;杀妻隐瞒朝廷,是大罪之二。朝廷官员应为民众之表率,如若做出这种事情,绝对不可姑息,理应彻查!”
乾隆点点头,道:“既然此事蹊跷,就彻查一遍,让左都御史纪晓岚查勘此案吧。”
和珅本来想亲自插手,不料皇上先叫了纪晓岚,只好暗自懊恼。
纪晓岚在乾隆眼里是极为聪明的,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纪晓岚与阿桂、海升素有来往,心想海升为人耿直,人品素来为人称道,杀妻之事,不太可能做得出来。纪晓岚深知和珅与阿桂的关系,觉得极有可能是和珅无中生有。>?99lib?按照常规,开棺验尸,吴雅氏身体上并无殴打痕迹,更无利刃伤痕,脖子也无异样,于是定性为自杀,上报乾隆,海升无罪。乾隆接此奏报,此案了断,不再追究。
哪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吴雅氏的弟弟贵宁却不想罢休,四处喊冤不止,晓得和珅对此案颇为关注,找和珅帮忙。和珅道:“你若有诸多疑问未解,则再次上奏,我助你一臂之力就是。”
贵宁上朝之时,再次上奏:“海升与大学士阿桂、纪昀皆有往来,此次验尸过于草率,既为自杀,却无自杀之痕,请皇上重新派人审理,为我申冤!”和珅也奏道:“皇上,既然海升之妻是自杀,总有自杀理由,验尸报告亦没有自杀的手段、痕迹,纪昀虽是定性为自杀,但这两样却语焉不详,难怪贵宁不服了。”乾隆觉得和珅的话有道理,召见海升当面质问,其妻何以自杀?海升也道不出个所以然。乾隆疑惑,当即答应贵宁要求,命令侍郎曹文植重新审理,务必细心勘察。
曹文植担任过刑部、兵部、工部、户部诸侍郎,政务能力很强,且为官正派,也查办过疑难案件,经验相当丰富,乾隆此次派他,再合适不过。曹文植亲自开馆,细细勘验尸体,发现了一个纪昀没有查到的细节:脖子上虽没有绳子的勒痕,却有很深的手指印记,根据经验,很可能是被人勒死。曹文植心中已有把握,先把吴雅氏的婢女叫来过堂严审,婢女抵赖不过,道:只知道海升与妻子争吵,争吵之后妻子吴雅氏就死了。
当..即叫来海升开审,在证据之下,海升终于招供:原来海升为人憨厚,妻子彪悍泼辣,二人感情素来不睦。有一天,两人再次争吵,十分激烈,海升一怒之下,失手扼死妻子。
和珅关注此案,一看审理结果出来,心中大喜,趁着还没奏报皇上,连忙拜访曹文植。
曹文植比和珅年龄要大十几岁,官职比和珅小,但两人素无来往,喝茶寒暄毕,曹文植道:“和中堂今日光临寒舍,有什么吩咐?”
和珅亲热道:“曹大人客气了。我受皇上隆恩,但资历尚浅。倒是曹大人办过诸多疑难的案件,众所周知,经验丰富,我来是因为有好多疑难向您请教,希望不吝赐教。”曹文植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道:“中堂大人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说了几句闲话,和珅不由分说,就请曹文植到自己家中做客。曹文植不愿前往,怎奈和珅一再邀请,再推托面子上就过不去了,被和珅硬送进轿子。
到了和邸,和珅置酒相谈,对曹文植格外推心置腹。几杯酒下肚,和珅道:“曹大人乃国之栋梁,做事干脆利索,在朝中也有声誉,皇上很欣赏你。在朝中你这样的能臣,还一直屈居侍郎,可谓不公,以你的能力,早可以升为尚书了。”
曹文植听出和珅话中的味道,淡淡道:“下官已经年过五十,老迈体衰,如今之位,已经深受皇上恩德,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和珅一心认为曹文植对升官会动心,只是嘴上谦虚而已,既然自己暗示他有可能会在皇上面前美言,便可以说出自己的心思了,当下道:“如若我向皇上推荐,其实你能升尚书是迟早的事。曹大人,海升杀妻一案,你明断是非,令人敬佩。只是,为何纪晓岚没有查出实情,是否阿桂对他说了什么?”
曹文植坦诚道:“阿桂是否跟纪昀讲什么,我一无所闻,皇上让我查案,我只跟海升一家有接触,并不知旁人如何。”
和珅旁敲侧击道:“海升是阿桂的门生,这一点众人皆知,你查案的时候,有没有阿桂托人来说情,干扰你审案之类的事?如果有的话,不用怕,说出来,我必然替你做主!”
曹文植这下终于明白,和?.珅关注此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阿桂。和珅觊觎阿桂的首席军机位置,这一点谁都知道,曹文植可不愿意卷入这个官场的漩涡,便直接道:“下官办案其间,从未与阿桂有私下交往,更无说情之事。朝廷也尽知,阿桂此刻在治理黄河,并未回京。”
以海升和阿桂的关系,和珅认为阿桂不会不关心。纪晓岚马虎验尸,和珅判定肯定是阿桂有言在先。如果换做曹文植办案,阿桂必然也使用同样伎俩。只不过曹文植为人耿直,不愿惹事,是故即便阿桂说情,他也不理会,即便和珅探听实情,他也不多说。因此,和珅不甘心道:“曹大人不能这么快下结论,纪晓岚前次验尸,显然是有意包庇海升,且定是受了阿桂指使,颠倒黑白。而你审案过程中,阿桂替海升说情,也是情理之中。虽然阿桂极力阻挠,但你刚正不阿,不为所动,查出真相,雪了吴雅氏的冤情。你这样忠心为国,我一定禀明皇上,让你得到该有的褒奖,尚书之位,指日可待。”
一般的人,受到和珅如此利诱,早已就范。但曹文植坚决道:“绝无此事。阿桂从来没有跟下官说过什么,下官不能无中生有,颠倒是非。”
和珅相当固执,道:“本中堂以为一定有此事,曹大人是不是忘记了?再仔细想想,说不定能够想起来。如果阿桂阻挠你办案,你不为所动,被皇上所知,皇上一定重重有赏;如果阿桂从中阻挠,而你隐匿不报,皇上圣明,也会连你一块儿惩罚的。曹大人最好三思!”
曹文植沉默不语,随后躬身作礼,道:“中堂大人,下官查案,绝对不敢辜负皇上的信任。下官只求挖出真相,不敢借题发挥,下官明日还要跟皇上复命,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说着,告退而去。和珅相当失望,此案是本是给阿桂下马威的好机会,怎奈曹文植不配合,无可奈何。
却说阿桂在黄河工地上,得知海升杀妻一案,心中焦急,海升人品才华俱佳,却不料在此事上栽了跟头,岂不痛哉!急忙写了一份奏章,禀告皇上:臣听闻海升杀妻一案,十分难过,寝食难安。海升杀妻瞒官,罪孽深重。然而他性情忠厚,其妻彪悍不贤,似乎有从宽酌情之处,请皇上明察。
此奏章先到军机处,被和珅截获,心中大喜,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即呈上奏章,并且禀报皇上:阿桂身为大学士,难道不明白杀妻瞒官,罪不可恕。只因为海生是他的门生,就为他求情,有偏袒之心,实则为臣子的大忌。下面办案的臣子,难免有逢迎阿桂之心,请皇上严惩,以儆效尤!
乾隆权衡左右,此事案情简单,应奖惩分明,于是下旨:海升殴杀妻子,欺瞒官府,发刑部依照律例惩罚。阿桂言语之间袒护海升,罚俸五年,革职留任。纪昀真乃无用腐儒,检验时未能详细查看,念其对刑罚案件并不熟悉,交吏部严加议处。其他涉及查办不力、谎报案情的官员,有逢迎阿桂之心,一律革职流放伊犁。曹文植办案公正得体,办事干练,不徇私情,值得褒奖。
阿桂与纪晓岚均被惩处,令和珅出了一口气。和珅心里明白,阿桂虽然被罚,但明显皇上有袒护之心,否则早就流放了。以阿桂的功绩,与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自己是万万扳不倒他的。这是和珅的教训,以后他也不敢跟阿桂有什么直接的冲突。此后,两人在军机处的关系,变得分外微妙,乾隆召见军机大臣议政时,阿桂总是离和珅远远的;和珅与阿桂商量公务时,阿桂总是嘴里答应着,却还是与和珅保持距离,不屑与之为伍。和珅对阿桂也是表面敬重,内心抵牾不已。
曹文植蒙皇上赏识,要升为户部尚书,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得罪了和珅,官场空间已经很小了,心生退意,上书道:“臣年纪老迈,身体多病,还有老母在家,需要回老家奉养,恐不能继续为皇上效力,请皇上恩准我辞官,回老家闲度余年。”乾隆不准,执意挽留,曹文植只好在户部尚书位置上暂时留了下来。
这一日春光正好,和珅兴致盎然,到家庙与豆蔻赏花。渐而风起,便携着豆蔻回房,叫丫鬟置酒上来。和珅道:“春光是好,可惜短暂,你刚看春光明媚,忽而飞沙走石,满园春花,却也无缘了。所谓不负春光,就是要及时享乐,即如是也。”豆蔻道:“叫丫鬟搬些盆景在室内,老爷就可以一边饮酒一边赏花了。”和珅笑道:“那倒不必,你都这么香了,还要花搬进来干什么?”说罢,把头扎进豆蔻怀中,大口呼吸,把豆蔻痒得嘻嘻笑。
和珅像个小孩,沉浸其中,享受豆蔻身上的体香,似乎不能自拔。豆蔻道:“老爷,你钻在这里,酒就凉了。”
良久,和珅把头从豆蔻身上拔出来,道:“雪如与你相比如何?”
豆蔻抿嘴笑道:“大人,?99lib.人皆有四肢五官,哪有可比之处?”
“我看雪如与你,体貌不分胜负,体香上,谁更胜一筹?”
“汪大人说雪如的浓烈,我的更悠远。”
“难怪我越闻越上瘾,看来,我的享受比皇上要更胜一筹了。”
和珅得意笑着,忍不住把豆蔻搂在怀里,乘着酒兴,解开豆蔻的胸怀,露出雪一般的乳房与葡萄般鲜红的乳头,道:“这个配酒,有香有色,再妙不过了。”
说罢把乳头噙在嘴里,嘟哝道:“不知道此刻皇上是否也在吃雪如的葡萄,不知道有没有我这般妙趣。”
豆蔻被噙得兴起,喘气儿道:“大人为何总是与皇上相比呢?”
和珅兴奋道:“皇上能享的乐趣,我也要享,这才叫人痛快。”
亲热得兴起,叫丫鬟浣碧道:“把姨太太和我的衣服解了,到门外看着吧。”
浣碧把和珅和豆蔻的衣服解了,掩上门,在门外候着。和珅坐着饮酒,一边吸着豆蔻身上的香味。豆蔻跪着,给和珅吹箫,和珅满意地看着豆蔻认真的样子,道:“我想皇上的香艳,也不过如此吧。”
正在兴头上,蓦然听见外边叫闹声。和珅喝道:“谁?”
浣碧尖叫道:“老爷,是纳兰姑娘有事。”话音未落,纳兰叫道:“干爹,我有事给你说。”
豆蔻正想起身,和珅却越加兴奋,把她摁住,对着门外纳兰道:“干爹正忙,回头再找你说事。”
纳兰道:“干爹,我一刻也等不及。”
和珅道:“什么火烧火燎的事,你就在门外说吧。”
“咣当”一声,门被纳兰强行推开,一幕吹箫图赤裸裸出现在纳兰面前,豆蔻惊叫起来,慌忙拿起衣服掩在胸前。纳兰气咻咻道:“哼,原来连姿势都是学我的。”
和珅不慌不忙拿起衣裳穿上,道:“你老是这样不知礼节,什么时候才能像个正常人?”
纳兰横眉怒目道:“你说,刘宝杞是不是你赶走的?”
“哦。”和珅这才醒悟过来纳兰愤懑的缘由,道,“下人的事,是管家管的,你得去问管家呀。对了,你怎么对刘宝杞那么关心?”
“我喜欢他,告诉你我也不怕,我就是喜欢他。”纳兰倔强道。
“一个下人,你喜欢,你眼界真高。”和珅暗讽道。
“我才不管是上人还是下人,我只知道他是个生龙活虎的人。国泰是个上人,有什么用呢,成了婚也不在身边。如今早已死得没人记得了,他就是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干爹,你去把刘宝杞叫回来。”
“我要是不叫呢?”和珅问道。
“干爹,我求求你,你今儿一个姨太太,明儿一个姨太太往家里抱,国泰死了,就让我守着寡,你忍心吗?”
“妇道人家,守些伦常还是必需的,你也忒不安分了。”和珅微微怒道。
“好呀,当初你跟我上床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守妇道。我要回去告诉爹,你跟我上过床,我不做你干女儿了,我要做你姨太太,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和珅慌忙摁住纳兰的嘴,叫道:“小祖宗,你能不能别这么胡说八道,我答应你不成吗?”
“答应我什么?”
“答应你叫管家把刘宝杞叫回来,哎,你这孩子,跟着刘宝杞成何体统呀!”
“确实不成体统,所以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善罢甘休!”纳兰虽然肆无忌惮,但脑子并不笨,灵机一动想起另一道辙。
“什么事?”
“你给刘宝杞弄个官当,我要嫁给刘宝杞。”纳兰道。
“亏你想得出来,刘宝杞,他能当官吗?”
“凭什么不能,他比你们都实诚,重情重义,做事仔细,凭什么不能?你要不答应,我就豁出去,谁也别想好!”
和珅被逼到绝路,道:“行行,我的姑奶奶,这事一步步来行吗?”
“说话可要算话,豆蔻,你可给我作证。”
豆蔻一头躲在被子里,红着脸,连头也不敢探出来。和珅道:“你可以走了吗?”
纳兰得意洋洋地出来,对着吓白脸的浣碧道:“你看,我干爹都怕我!”
乾隆五十一年,京城的春天,早早就过去了,花季一过,太阳便没遮拦地晒着紫禁城,乾隆动身前往避暑山庄,和珅作为近臣随行前往。于是,在京城所有将和珅视为对敌的人中,有一个人选择此时下手。
此人乃陕西道监察御史曹锡宝,其本职就是对官吏监督、弹劾。他一向看不惯和珅的所为,但知道皇上信任和珅,无从下手,没有重大罪行,弹劾毫无意义。现在,他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和珅的管家刘全。
他通过仔细考查,发现了刘全在兴化寺街建造的深宅大院,十分阔绰,所用马车、所穿衣服,都过于奢华。按照清律,刘全是奴才,出门只能坐一匹马的马车,刘全每次都乘坐三匹马,比一些官员更讲排场。刘全的儿子刘印、刘亥除了在崇文门税关办事外,自己也经营店铺、放高利贷,各有房产、土地,这都是逾制之举,是要坐牢的。只是平时人家看在和珅是后台,不愿意惹麻烦。
弹劾刘全不是小事,曹锡宝觉得必须考虑周全,各方面不能有漏洞,于是便向好友纪晓岚征求意见。他深知纪晓岚与和珅不睦,且对和珅相当了解。曹锡宝道:“刘全只不过是家奴,现在多处逾制,房屋规模宏大,服饰、器具十分奢华,我身为监察御史,实在看不下去,想从刘全开始,牵连到和珅身上,再揪出他的其他问题。”
此时的纪晓岚,已经年老,受过颇多挫折,也领略过和珅的手段,不再是心高气傲的才子。虽然他和和珅的明争暗斗一直未曾停止,但如履薄冰的官场生涯使他懂得,论官场手段,自己绝对玩不过和珅。此时纪晓岚自号“观弈道人”,顾名思义,就是避免与他人的正面冲突,像局外观棋一样,静观局势变化。对于曹锡宝的行动,他自有见解。
纪晓岚意味深长道:“你身为监察御史,弹劾高官,本职所在,亦令我佩服。只不过宋人有《咏蟹》诗,很有道理,‘水清讵免双鳌黑,秋老难逃一背红。’我的意见,都在这两句诗中,还请珍重,好自为之。”
曹锡宝仔细琢磨两句诗,显然,纪晓岚是认为现在还不是“秋老一背红”的时间,时机未到,他也不想参与到曹锡宝的行动中。
没有得到纪晓岚的支持,曹锡宝并不气馁,他决定单挑和珅。曹锡宝的想法也有道理,刘全这事儿,证据皆在。和珅在热河陪侍皇上,京城的动静他也不知,只要弹劾刘全的奏折送到热河,和珅措手不及,远水解不了近渴,没有办法偏袒,此事一定能奏效。
曹锡宝写好奏折,内容为:刘全仗着是和珅的管家,营私舞弊,衣服、车马、居室皆逾制。意思表达得差不多了,曹锡宝觉得还是略差点文采,为了让奏章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应该写得尽善尽美。他想起文采斐然的同乡侍郎吴省钦,他俩不仅是同乡,小时候还同一个私塾,交情很深。吴省钦文采极佳,找他润色一下,应当不成问题。
曹锡宝找到吴省钦,拿出弹劾的奏章,说明来意。吴省钦看了奏折,心中大吃一惊,脸上却不敢动声色,关切道:“如今和珅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弹劾他的家奴,皇上一定会寻找切实的证据,所列事实要言之有据才行。”
曹锡宝胸有成竹道:“这个我仔细想过,不必担心。刘全逾制,京城人士众所周知。那些逾制的物品就在他家中,难道能飞了不成,只要皇上派钦差到,一查一个准。”
吴省钦点头道:“那就好。这份奏折写得激昂澎湃、铿锵有力,我觉得文采足矣。再要润色,文大于质,适得其反,我觉得不用修改,只要把相关事实、数字再核对清楚即可。”
曹锡宝有点失望,吴省钦没有提出实质的意见,可能是自保心切,怕自己被卷进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便不再勉强,道:“既然吴兄如此,我就告辞了。”
吴省钦关切道:“曹兄准备什么时候去热河,我想送行一下,略表敬意。”
曹锡宝道:“吴兄不必了,这是我分内事。我只回去核实一下奏折的事实,即可启程,两天后到达热河没什么问题。”
曹锡宝一切妥当,赶到热河,满怀信心把奏折交给皇上,弹劾和珅家人刘全逾制之罪。乾隆看了奏章,面色阴沉,马上召见和珅,把奏折扔给他,质问道:“和珅,曹锡宝弹劾你的家人,仗着你的权势,严重逾制,有没有此事?”
和珅面色如常,信誓旦旦对乾隆回奏道:“奴才管束下人一向严格,从来不许他们惹是生非。刘全跟着奴才多年,安分朴实,我相信应该没有逾制的情况。但是奴才忙于公务,经常随皇上出行,对下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倘若下人瞒着奴才生出事端,也未可知。既然曹御史弹劾了他,请皇上下令拘捕刘全,严查此事,倘若情况属实,请皇上严加惩处,奴才绝对不会袒护。”
曹锡宝道:“微臣所奏,皆是属实,否则不敢欺瞒圣上。既然和大人不会袒护,那就请皇上派人速去查办,有没有证据,一查便知。”
乾隆听罢,这事没什么好争辩的,即刻派步军统领郡王锦图恩、督察院大学士梁国治随曹锡宝回京,一起调查刘全。曹锡宝回到京城,不做片刻停留,直奔刘全家里,一看,傻眼了:刘全家里的房屋,与普通百姓别无两样,虽然有十几间屋子,并无一间有违制之规格。刘全家里还极其简朴,家人都穿粗布衣裳,翻遍所有的衣柜箱笼,找不到一件过分华丽的衣服。至于不合格的车马,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曹锡宝并不知道吴省钦倒拜在和珅门下,与和珅结成联盟。曹锡宝一走,吴省钦想到的是,这是立功报答和珅透题关照的一个好时机,吴省钦即刻吩咐家人,倘若有人来访,一律称病不见。当即备好快马,直奔热河,悄悄见了和珅,把曹锡宝打算弹劾刘全的细节禀告,请和珅做好准备。
和珅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曹锡宝冲着自己来的。他吩咐吴省钦立即回京,不要做任何声张,也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立即派家人快马回京,送信吩咐刘全:把房屋违制的地方马上拆除,车子和衣服烧毁,值钱的财物全部藏匿起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若有官员去搜查,把住口风,死不认账。
锦恩图、梁国治只好带着垂头丧气的曹锡宝回热河复命。
乾隆问道:“两位钦差,你们调查的结果如何?”
“皇上,微臣在刘全家中并未查到半点逾制之事。”
乾隆脸有愠色,曹锡宝则面如死灰。和珅见时机已到,也为刘全申辩道:“皇上,刘全跟随奴才已经多年,平素老实,奴才也是不相信他有违礼之处。依照奴才之见,该是曹御史听信了一些谣言,并不足信!”
这分明是诬告。乾隆心中有怒,冷冷对曹锡宝道:“曹御史,你怎么解释?”
曹锡宝一头雾水,心知刘全已经做了准备,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受到皇上质问,心头大乱,哑口无言。
乾隆厉声道:“刘全久在崇文门办理税务,多年来自然会有一些应得的款项,悄悄积蓄起来,置办一些房产,也是正常。至于服用、居室稍有润饰,也都是人之常情。至于你说依仗和珅的势力逾越规制,招摇撞骗,只怕都是道听途说吧?”
乾隆看到和珅兢兢业业跟随自己,却受到诬告,自然心有不平,有心替和珅说话。曹锡宝证据已失,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辩,只好顺着乾隆的意思承认失误,道:“皇上,微臣万万不敢。臣与刘全素不相识,实在不知道他在崇文门管理税务,只是见他房屋整齐,居用光鲜,再加上道听的传闻,这才下此推断。臣本意只想给和大人提个醒,要他先行约束,杜渐防微。臣情急之下措辞欠当,还请皇上治罪!”
和珅便道:“皇上息怒,曹御史职责所在,偶有失察在所难免,说不定只是听信别人的谣言,受人指使,并非蓄意陷害。”
和珅此言,表面上是为曹锡宝辩护,事实上暗指曹锡宝并非一个人所为,有可能是与别人同谋结党,这样的话,罪名就更大了。和珅心想,此事由曹锡宝出头,幕后一定还有主使,而曹锡宝与纪晓岚交往甚密,纪晓岚嫌疑最大,将他株连出来,方可安心。
乾隆果然听出话里的味道,追问道:“只听道听途说,就贸然上奏,如若大臣们都这样,朕一天要派多少钦差出外查办?朕看你这实际上要为难和珅吧?朕最恨官员不和睦,搞朋党之争,说说你是受什么人指使,蓄意构陷?”
朝中众臣四下无声,谁也不敢替曹锡宝辩驳,怕殃及自己。
曹锡宝被抓住话柄,无计可施,再吐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就会殃及无辜。此刻后悔没有听纪晓岚的话,收拾和珅果真是未到时候,只好认错请罪道:“我与刘全素不相识,只是在街上听闻路人之说,路过兴化寺看他房屋高大,就推断其有不轨之事。奏折里的话,许多皆是推断,无中生有,请皇上治罪。”
乾隆不依不饶,责成军机大臣继续审查,一定要揪出幕后之人。纪晓岚在京城听说此事,诚惶诚恐,因为只要曹锡宝扛不住,招供曾请纪晓岚看过奏折,落个同谋,必定连坐无疑。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等待消息。曹锡宝知道利害关系,绝对不肯连累他人,一口咬定自己道听途说,绝无蓄意报复,也无他人知晓乃至参与,嘴巴捂得死死的。
案件查不下去,最终,此事幸而没有扩大。乾隆以曹锡宝诬陷大臣、追逐名利、参奏不实之罪,判决革职留任。曹锡宝此后一直郁郁不安,六年后含恨死去。纪晓岚更加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从不主动与和珅发生任何冲突。
第三十一章 光鼐忠谏死里逃生 和琳办案不辱使命
乾隆五十一年,和珅已经位极人臣,官居文华殿大学士,正一品,为四大学士之首,并兼管吏部、户部事务。与之相比,和琳就逊色得多。和琳自从笔帖式升为吏部给事中后,并无再大发展。吏部给事中与监察御史合称“科道”,职掌抄发题本,审核奏章,监察六部、诸寺、府、监公事,听起来职权很大,实际上是个有名无实的职位,难以出什么成绩,升迁也比较困难。更大的原因,是和琳生性耿直,沉得住气做事,却不善于走关系,因此在升迁上毫无发展。
和珅深知和琳性格,心想拉弟弟一把,这一日便到和琳家中,商谈前程之事。
和珅道:“如今你在吏部给事中,有何想法?”
和琳道:“我兢兢业业,只盼皇上隆恩,给我升职的机会。”
和珅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脑子,在官场也待了几年,还不懂诀窍,真是难为你了。”
和琳道:“哥哥知我不善钻营之事,我天性如此,也没有办法,不论做什么,都是为朝廷尽一份职,尽职尽力就可以,请哥哥放心。”
和珅叹道:“哎,如果你再在吏部待下去,我看也难有作为。你向来尚武,不如另谋一条路子?”
和琳来了兴趣,道:“嗯,带兵打仗,我倒是极为向往,哥哥有何良策?”
和珅道:“如今朝廷上下,在带兵打仗方面,最有能耐与地位的,当属阿桂和福康安。想要建功立业,就得跟这两个人多历练历练。特别是阿桂,文武双全,出将入相,是皇上最倚重的大臣。我打算把你送到阿桂手下做事,一来跟着阿桂,起点高,机会多,可以积累一些政绩,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就是这个道理,相信你跟他几年,可以学些真本事,将来可以独当一面;二来可以建立最好的将士人脉,对你将来前程颇有好处。”
和琳听了,又喜又疑惑,道:“若能在阿桂手下锻炼,那是求之不得,只不过你和阿桂素来不睦,朝廷人尽皆知,阿桂公不会为难我吗?”
“我虽然和阿桂不和,但相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阿桂。”和珅胸有成竹道,“阿桂也是官场老手,与我交手几个回合,也深知我的利害,如今也不敢轻易得罪我,面子上的事,该给还是要给我。当然,更重要的是,阿桂此人,公私分明,你若真的是可造之材,他不会因为与我不和而冷落你。你性子耿直,做事细心,学问、胆识与军事才能俱佳,我感觉阿桂应该会喜欢你的秉性,在他手下应该大有机会。”
听了和珅分析,和琳大喜道:“哥哥想得这么深,让我大有信心!”
和珅道:“你若能与阿桂处理好关系,依仗他做一番事业,很快就可以出人头地,就如我们当初说的一样,你从武,我从文,各占半边天。”
和琳道:“我还以为哥哥忘了当初说的话。”
和珅知道和琳的言外之意,和琳虽然不在乎自己官职大小,但在心头一定认为和珅顾着自己的前程家业,早就忘了对弟弟当初的承诺,便道:“我只是在找恰当的时机呢,要知道,丰绅殷德出生之前,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和琳感动道:“无论哥哥怎么做,我都无怨言。”
和珅借着前面的话题道:“你在阿桂的手下,也可以帮我了解他的举动,甚至改善我们的关系。倘若关系融洽,还可以给我说点好话。像阿桂、福康安这样的人,树大根深,虽然恨我,但我也扳不倒他们,只能互相牵制博弈,能够得到几分敬重便是。”
和琳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他对和珅保持着自小而来的态度:言从计听。他也享受着和珅的关爱,虽然这种关爱比起小时候已淡了许多,但在心底实无甚变化。
这一天,和珅在军机处一反常态,对阿桂一脸笑意,道:“桂中堂,在下有一事请求,不知能否应允。”
阿桂冷峻道:“何事请讲。”
和珅知道在阿桂面前说话,不必绕弯子,便单刀直入,道:“我弟弟和琳在吏部给事中,已有多年,勤恳正直,未有升迁。但其实他的志向是学武,将来好带兵为朝廷效力。当今朝廷,未有如佳木公这般出将入相、战功赫赫,他想在您的手下锻炼锻炼,恳请您给机会。”
阿桂听了,心中不悦,对于和琳,他不了解,但和珅明目张胆地把亲弟弟放在自己手下,安插耳目,这种事简直是欺人太甚,当下道:“我朝中能征善战的将军多的是,我又忙得很,只怕不是最佳人选。”
和珅已经料到阿桂的这种拒绝,依然和颜悦色道:“佳木公平日与和某人也许是有些误会,但我弟弟是我弟弟,与我性格不同,在佳木公手下办事,是他的心愿。我也知道佳木公素来会给有才德兼备的年轻人机会。如果将来和琳不合您的眼光,您把他差遣到别处,我也不会介意。他现在只有正五品,您只要给他同等的职位即可,对于您来说,这必定不是什么难事。”
话说到这个分上,阿桂一寻思,还是不好拒绝。第一,阿桂当官已经几十年,他的父亲就是三朝元老,几经宦海沉浮,给阿桂印象最深的,就是父亲曾经有好几次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官员弹劾而吃亏,由此,阿桂得出经验,在官场中,轻易不要得罪其他官员,特别是年轻有为的官员。自己如果拒绝此事,就把和珅、和琳一对兄弟全部得罪,和珅如今已经官居极品,谁知道和琳将来如何。第二,将和琳安插在自己手下,卖给和珅一个面子,倘若和琳也跟和珅一样是钻营之辈,自己晾着他,不让他插手重要事务,将来他自会离开。
于是阿桂道:“既如此,我就答应,成不成事,就靠他的本事了。”
和珅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在桂中堂手下,不成什么事,能学点本领,也是福分不浅了。”
和琳当即被安插到阿桂手下。阿桂以其对和珅的印象,并不让和琳插手大事,只给他一点琐碎的小事,来消磨他的耐心。但和琳是一个认真踏实的人,对阿桂的提防并不在意,不论是大是小,只是埋头认真完成,所有交给他的事,都能干得干净漂亮,尽职尽责。而且,和琳的性格与和珅完全是两极,平时话语不多,但一句是一句,务实清晰,更不像和珅说话不尽不实,善于阿谀献媚。和琳的表现让阿桂渐渐称奇:同是兄弟,个性处世为何有如天壤之别?
阿桂不让和琳插手大事,但和珅没有忘记弟弟,他在寻找施展和琳才能的机会。
却说这年春天,浙江学政窦光鼐要调任北京,升为礼部侍郎。这是好事,倘若窦光鼐高高兴兴进京上任,倒是保住了自己的前程。但是窦光鼐之前做过左副都御史,以敢于揭发官场黑幕、仇恨贪官污吏而著称,性情耿直,甚至做事直切,不会拐弯,常常将自己逼入险境。临行前,窦光鼐偶然听说平阳知县黄梅的母亲去世,不欲发丧,居然在家里找了戏班子唱戏,不顾人伦。此为不孝大罪,有伤风化,窦光鼐便对此人进行调查,意外发现平阳县亏空钱粮已经超过十万两银子。平阳县位于浙江省最南端,天高皇帝远,使得黄梅大胆妄为。再深入查下去,发现浙江官场各县官员贪污受贿,损公肥私,导致嘉定、海盐、平阳等县,亏空均达到十万两银子以上。
窦光鼐心急如焚,不及动身,连忙写了奏章派人赴京,举报黄梅以及其他各县贪污亏空状况。
浙江省这几年连年亏空,乾隆多次催办,历时四年弥补,仍有三十万亏空。乾隆看了窦光鼐的奏折,赞赏其据实参奏,批评浙江省官员督察不力,委派户部尚书曹文植、侍郎姜晟为钦差,赴浙江查办此案。
窦光鼐的弹劾得罪了一大票官员,其中黄梅与和珅私交甚好,是和珅布在浙江的眼线。弹劾的消息早在钦差到达之前已经送达浙江。
窦光鼐原以为钦差到来,此案几天便有结果。哪知道黄梅早已动了手脚,曹文植等到了杭州之后,又不能不顾及各种关系,询查了几天,毫无进展。待要下到县里去查,便先把窦光鼐拿来询问,道:“你所奏的平阳县亏空逾十万一事,系什么人告发?”
窦光鼐虽然耿直,但也身居官场多年,知道官场险恶,自然不愿连累举报人,道:“只是听说,一时记不起名字。”
曹文植又问:“你说的黄梅贪污、勒索下属、随意摊派、母丧演戏等事,有什么受害人可以证明?又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吗?”
窦光鼐只是派私人调查过,自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帮助钦差,一时哑然,不能回答。曹文植便问询当地官员,黄梅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当地官员层层相连,均禀报:“平阳县亏空等事,经过严密查访,乃无中生有。平阳知县黄梅母丧一事,是当夜找戏班子演戏在前,看完戏后,当夜黄梅母亲暴死。”
曹文植派司员海成到平阳县调查黄梅贪污勒索一事。海成在县衙放布告三天,谁若受到黄梅的勒索,或有证据证明黄梅贪污,请前来举报。当地百姓对他贪污、受贿的事,均心知肚明,且在平时便传得沸沸扬扬。但黄梅父子在平阳一手遮天,百姓害怕钦差走后遭到报复,谁敢告发?三天之后,没有一个人前来举证,海成空手回到杭州。
钦差查了几天,没有什么结果,便把窦光鼐的详细回答向乾隆汇报。乾隆接到奏折,觉得窦光鼐实在是靠不住的人。此举连举报人、受害人的姓名都没有弄清楚,就随意上报,岂不是信口诬陷。乾隆在奏章批示回复:窦光鼐弹劾黄梅,是诬人名节,实属荒唐,窦光鼐必须据实回奏,到底是因何而有此举,有无以公报私?倘若说不出可靠理由,则交部议处听候发落。
窦光鼐满腹委屈,只得如实回报:平阳县的钱粮亏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确实始于黄梅,黄梅纵容他儿子以各种名义征收苛捐杂税,全省的人都知道。黄梅母丧演戏这件事,也是全县几乎人人知晓,钦差大人赴平阳审查时,完全被地方官蒙蔽。为了弄清事实,请允许我亲赴平阳,查核事实,再行回奏。
窦光鼐原来想皇上若真的想将黄梅的问题查清楚,理应派自己去平阳核实,取来证据。所有人都知道,钦差到外省,是很难办案的,没有本地知根知底的官员配合,断然被蒙骗的居多。但此刻乾隆帝已经不再相信窦光鼐了,非但没有准奏,而且吩咐钦差将窦光鼐带回京城,听候发落。
这给满怀热血的窦光鼐当头一棒。如果自己没有证据,到了京城被从严治罪,将遭遇灭顶之灾。留在前面的只能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于是窦光鼐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顾乾隆旨意,当天夜里悄悄出发,星夜兼程赶往平阳县,决心要把黄梅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洗脱冤屈。
窦光鼐到了平阳,吸取了曹文植的教训,不是大张旗鼓地查访取证,而是利用自己当过多年浙江学政的人脉,先派几个生员,在平阳县暗访,找到那些被征收苛捐的百姓,动员他们起来揭发黄梅。这一做法颇有效果,百姓不敢公然到县衙向钦差公开揭露,但在可以保密的情况下,还是向生员提供一些证据事实。
窦光鼐在杭州失踪,引起了浙江巡抚伊龄阿的恐慌,急速派人去查,得知私自往平阳查案去了。一旦黄梅的案子被查实,各个县城亏空情况暴露,岂不是公开证明巡抚审查不力?到时候恐怕落个革职查办的处分。伊龄阿派人跟踪、监视窦光鼐,根据情况,添油加醋,罗织罪名,急急向皇上禀报:窦光鼐公然抗旨,擅离职守,私自到平阳调查黄梅贪赃之事。
窦光鼐在孔庙大殿召集生员、学监,询问黄梅劣迹。众人起初不肯说,窦光鼐就加以恐吓,并在平阳的城隍庙多备刑具,传集书役,用刑逼供。众人被逼无奈,这才有人揭发黄梅,窦光鼐让他们签字画押,洋洋得意。
乾隆接到禀报,大怒,下旨斥责道:窦光鼐举动癫狂,拿交刑部治罪!
窦光鼐在平阳的调查刚有一点进展,拿他治罪的圣旨已到,不得不回到杭州。曹文植等人已经得令,即日便押解窦光鼐到京。
窦光鼐回到家中,心想此事已经罪上加罪,心中忧虑,与家人一一道别,泪洒衣襟。自己一腔报国之情,却成祸起萧墙之首,想来这个世道,要做一个忠臣是多么难呀。
郁闷之中,天色渐黑,他想着自己的官宦生涯,就跟这个日头一样,已到尽头了。正在此刻,家人来报,门生王以衔、王以鋙二人来看望老师。窦光鼐连忙请进。兄弟二人进门拜道:“老师此去京城,凶多吉少,还望珍重!”
窦光鼐心系朝政,对自己死活倒是没有惧色,道:“我知道皇上盛怒,此去必是革职查办,尽管如此,我也无所畏惧,有机会见到皇上,我还是要据理力争。只是可惜贪官如此横行,却是手段了得,逍遥法外。”
兄弟俩道:“老师一片忠心,令人感慨。这一路遥远,我等兄弟送来一件棉袄,老师路上御寒之用,务必带着,以报答老师之恩。时间不早,我兄弟在此多待,恐怕生事,就此拜别。”
显然,兄弟俩怕逗留太久,引人生疑,或被牵连,这才人之常情。
一件棉袄,作为报答师恩之情,本是一件小事,窦光鼐并不在意。但兄弟俩一直强调,务必带在身上,窦光鼐觉得蹊跷。其时杭州刚刚入秋,天气还十分炎热,兄弟俩何以早早预备棉袄,有何端倪?窦光鼐这么一想,忙把扔在一边的棉袄拆开,细细查看,就这么一翻,突然一摞纸张被抖落下来。棉袄里暗藏纸张,这是何意?窦光鼐拿起纸张,放在烛光下细看,这一看不得了,脸色由青泛红,心中一阵激动。不过经历了几番波折,窦光鼐变得小心了,当下冷静下来,不做声张,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之后,收拾行囊,只等被钦差押解回京。
一路风尘,急急到了京城,钦差将窦光鼐送到殿上,让皇上亲自审问。乾隆看窦光鼐,一脸决绝,道:“窦光鼐,你诬告他人,又抗朕旨意,私自查案,刑讯逼供,有何话说?”
窦光鼐面无惧色,坦然如常,道:“皇上,我与黄梅等人无冤无仇,揭发举报,乃是为清正朝廷贪污之风,绝无私意。浙江官员在朝廷耳目众多,钦差办案之前已经透露风声,涉及贪污的官员层层袒护,无法获得有效的消息,而派去平阳查案的钦差,用的办法过于平常,百姓生怕钦差走后被秋后算账,谁敢举报?黄梅父子贪污勒索,人尽皆知,浙江府库亏空,皇上也必有所闻。这种百姓都心知肚明的案件为什么一到审查,就难以找出证据,就是因为牵涉人员过多,办案人员没有威严,方法不当,我请求皇上派有威望有能力的钦差重新查案,势必要彻查浙江官场!”
乾隆怒道:“大胆窦光鼐,你自己作为举谏官员,只道听途说,没有证人证据,就上奏朝廷,如果人人这样,那多少好官也要受到诬陷。你自己都拿不到证据,却把责任怪罪到钦差身上,真是胡搅蛮缠,难道你不怕罪加一等?”
窦光鼐见皇上震怒,居然一副视死如归状,坦然道:“皇上,如果我拿出有力证据,是不是可以请求另派钦差,与我一同再去查办?”
皇上疑惑道:“你有什么证据?”
窦光鼐从身上掏出一叠纸来,道:“这是黄梅平时勒捐时的田契、印票、收据等证据,计有两千余张。这些票据不可能作假,也不可能是黄梅父子勒捐的全部证据,请皇上明鉴。我不惧死,只求皇上给我一个机会,与钦差一同查案,以报效皇恩,为自己正名!”
窦光鼐说得凛然,令人肃然起敬。皇上拿过这些票据,证据确凿,也为窦光鼐的正气感染,道:“朕依你之意,派钦差与你同去,如若查不出问题,你还是要问罪的。”
原来,王以衔兄弟是平阳邻县的生员,得知窦光鼐在寻找黄梅罪证,却被皇上圣旨叫回去治罪,知道凶多吉少,便到平阳县,将其他生员搜罗的证据来不及交给窦光鼐的,苦心搜集起来,以送棉袄的方式,交给窦光鼐,助他一臂之力,又避免自己受到牵连。这一招让窦光鼐绝处逢生。
却说当时和珅在朝中,看到窦光鼐的气势与证据,知道黄梅这下逃不掉了。地方贪污的手段与对付钦差的把戏,和珅通过这几年的办案,已了解得一清二楚。曹文植等都属书生,又没有威望,到了地方处处掣肘,查案的手段有限,难以与地方官员周旋,查不出问题十分正常。如今有了证据,朝廷再派一个有能力的官员,连同不怕死的窦光鼐,此案必定要水落石出,便向皇上奏道:“浙江吏治问题繁多,官场盘根错节,去调查的大臣说法不一,必定有贪赃枉法之徒在其中捣乱。此案我看要派一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去,才能不受掣肘,秉公执法。朝中大臣,我觉得只有阿桂中堂可以当此重任,和琳也可一起前去,他心细强记,助阿桂一臂之力,必有把握!”
案件到此,已是不好收场,乾隆便依照和珅的意思,派阿桂带着和琳,连同窦光鼐前往浙江。
这一步,是和珅眼疾手快,顺利地把和琳推举出去。和琳跟着阿桂,此案必破,只要能混点儿经验就能立下功劳。退一万步来说,万一案情复杂,和琳能有何过错,有阿桂顶着犯不到和琳身上。
出发前夕,和琳去讨教和珅,道:“哥哥,这是我第一次出外办案,请问我该怎么处理?”
和珅胸有成竹道:“这次是你立功的好机会。这种亏空案子,问题并不复杂,难的是曹文植他们吃不住当地的官员。阿桂经验丰富,办事有谋略,你不需要急于出头拿主意,只需紧跟阿桂,认真做好阿桂嘱咐的活儿,留一个秉公执法的口碑就是。”
和琳道:“如果我只是干这种活儿,就算是学点经验,但立功就算不上了,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和珅压低声音,得意笑道:“不,我叫你立功,自有你立功之处。这次浙江的案子,一查到底,我估计十有八九要牵涉到一个人,此人叫盛住,是杭州织造。如果查办了盛住,第一,不要得罪盛住;第二,你个人往轻里给盛住定罪,给他留条活路,这是你立功的地方。”
和琳虽然不懂和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是牢牢记住了和珅的话。
到了浙江,这案子放在阿桂手里,就轻松多了,巡抚们在阿桂面前根本没有斡旋的余地,根据已有的证据,阿桂雷厉风行,识破贪官们掩藏国库虚空的诡计,迅速查清了贪污受贿案件,记录了各县亏空数额。其中,窦光鼐所奏的黄梅贪污受贿、母丧演戏都是属实,黄梅当了八年县令,所得赃款,折合银子共计二十万余两。和琳跟着阿桂,兢兢业业,做着本分的工作,一丝不苟,令阿桂刮目相看。
此案如同和珅预料的一样,盛住也牵涉其中,贪污公款,也被阿桂查办,押解回京。
两个钦差回京复命,涉案的各级人员,从巡抚到县令,皆按律例明示处罚。关于盛住,阿桂禀报道:“案件已经查明,盛住等人贪赃枉法,目无朝廷,下属州县亏空十分严重,应当严惩不贷,按律应当判盛住为斩监候。”
乾隆听了,有些迟疑,并没有当场表态,而是让和琳也发表自己的看法。和琳禀报道:“浙江吏治风气极差,杭州织造盛住确实曾经横行不法,但他很快认罪,态度可鉴,有心悔改。念其做官勤劳,罪不当诛,微臣觉得可以从轻发落。”
乾隆似乎就等着和琳的意见,道:“既然你们意见不甚统一,暂时不着急定罪。这件事先交由大学士、九卿再议一议。”
和琳一听,方觉得和珅神机妙算,自己的意见居然被皇上看中,予以权衡,这是莫大的荣耀。
此事过后,和珅才告诉和琳其中奥妙:原来,盛住的姐姐是十五阿哥永琰的福晋,盛住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而且,皇上又喜欢十五阿哥,所以一定不希望处死盛住。
过了几日,乾隆宣阿桂道:“江南桃源、安东河决堤,朕思量再三,决定让你前去治水,即日出发吧。”
阿桂领命出京后,乾隆根据和琳轻判的意见,从轻发落盛住,保住他一条命不说,一年后就重新起用盛住了。
和琳最大的收获,还不是在此案中立功,而是进入了乾隆的视野。乾隆夸和琳做事有分寸,进退有度,条理井然。不久,户部侍郎苏凌阿上奏皇上,为和琳邀功.道:“和琳年轻有为,浙江查案中,公正廉明,干练明达,廓清江浙官场,为圣上分忧,圣上当给以嘉奖,鼓励群臣立功。”
乾隆也有此意,便把此次浙江空缺出来的杭州织造直接赏赐给和琳。和琳开始踏上独当一面的仕途。
和珅在朝中以谦逊有礼、结交有才之士而著称,若有翰林才子到府上,总是不及整衣出来迎接,以示尊重。当时的翰林孙星衍、洪亮吉、阮元、毕沅都是大学士,这四人都是和珅喜欢结交的对象。只可惜前两者不依附和珅,断绝来往,后两者与和珅交好,受益匪浅。
毕沅,字秋帆,自号“灵岩山人”,自幼聪明,文武兼修,科举也顺利,比和珅出道早得多,乾隆十八年参加顺天乡试中举,被授内阁中书,后来入值军机处,担任军机章京,俗称“小军机”,专门负责缮写谕旨、记载档案、查核奏议等秘书工作。乾隆二十五年三月,毕沅参加会试,结果榜上有名。但能否登科,还得看四月二十六日的殿试。会试中选的举子,都不敢松懈,紧张备考。
能够参加殿试的举子,都是千里挑一的读书人,水平相差不大,这时候就十分偏重考生的书法水平。毕沅的软肋就是书法水平一般,字怎么也写不好。殿试的前一晚,恰逢毕沅与同僚诸重光、童凤三一起在军机处值班。眼见明天就要殿试了,诸重光、童凤三两人准备回家准备,对毕沅道:“以我们二人的书法,大有夺魁之望,想回去准备一下。你书法不行,不要有非分之想了,安心替我们值班吧。”
两位同僚的话虽不好听,但毕沅一想,说的也是实情,就同意了,晚上独自一人在军机处值班。当天夜里,军机处收到陕甘总督黄廷桂奏折,是关于新疆屯田事宜的。毕沅看了奏章,研究一番,知道来龙去脉和其中道理,便放下来,明日上司问起奏折之事可以对答如流了而已,其他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殿试开考,毕沅与其他考生一起进入太和殿,等考卷送进太和殿,众位考生列队跪受,然后回到各自的试桌答题。毕沅因为昨日值班,自然不如别的考生精神,既然这种考试大家水平差不多,靠的是文章能否符合皇上的胃口,自然多想也无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于是揉一揉眼睛,提笔打开试卷,一看考题,蓦然间眼睛一亮,心中激动,精神抖擞起来,原来考题正是策问新疆屯田事宜。若按照平时,毕沅则只能想当然,避实就虚阐述治理之策。而昨日自己看的奏折,对于屯田,多是实际问题和办法,此事已经胸有成竹,无需再苦心空想、矫揉造作了。
殿试结束,诸位阅卷大臣在文华殿阅卷,评论毕沅的卷子,对于屯田问题,言之有据,立意深远,显然是精心研究过这个问题,比起其他的才子明显要高出一筹。这种卷子,本来应该拿到第一,但是楷书确实不太好,有失文雅,列为第四名。
名单与卷子传到乾隆手里,乾隆看到毕沅的文章,言之有物,策论切实,才干过人,相当欣赏,并不在乎他的书法缺憾,亲自提升为一甲第一名,即状元。毕沅在军机处的同僚,诸重光得了一甲二名,即榜眼;而童凤三位列二甲第六名。
发榜之日,两人见毕沅得了状元,十分惊诧。因为毕沅的书法软肋是有目共睹的,便请教毕沅有何妙方。毕沅也不隐瞒,道:“那晚值班,军机处来的奏章就是新疆屯田的,我怕上司发问不明就里,便仔细研读了,因而对屯田问题一目了然!”两位听了,后悔得直跺脚。
毕沅夺魁虽然有侥幸成分,但其自身的才华横溢却是不可否认的。毕沅喜爱古玩、字画,还精通金石、校勘,且性格豪爽,好结交读书人,各方面与和珅极为相似。所以和珅上来结交,便走得很近,不但利益相交,也有诸多共同话题。在甘99lib?肃冒赈案中,毕沅正是甘肃的巡抚,当时甘肃的高层官员几乎一锅全端了,但是毕沅却被和珅保了下来,毫发无损。后来因为御史钱沣紧追不放,乾隆追究下来,惩罚不过是“降三级留任”,但不久在和珅的干预下,又东山再起。
且说这一年朱珪到山西代替巡抚一职,毕沅当时是山西布政使。这朱珪是乾隆十三年进士,历任福建粮道、湖北按察使等,四十一年开始,一直担任十五阿哥永琰,也就是日后的嘉庆皇帝的老师,为官清廉,此时还不太显眼,日后却与和珅的生死有利害关系。朱珪到山西上任的路上,听说运城连降大雨,沟河倒灌,遍地都是水,庄稼全被淹没,房屋倒塌无数,老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奔。朱珪心系百姓,便舍弃了车马,不去太原,而是先到运城去。在运城边境,只见到处一片汪洋,根本看不见庄稼地,老百姓困在村庄,老少体弱的死去不少。朱珪以巡抚的身份,赶紧着手救灾,找来船只木筏,救出被大水围困的百姓,发放救济粮,疏通水道,缓解水势。百姓眼见巡抚亲自来救,心里逐渐安定。
滔滔水势,终于被上万百姓疏通出去,水灾局面得到控制。可是百姓救出来,吃饭却成了大问题,房屋倒塌、牲畜被冲走,粮食颗粒无收。朱珪命令运城县令开仓放粮,再拿出府库中的银子赈灾,可是官府却拿不出一点儿粮食和银子。朱珪见此形势,把县令叫来,问道:“你为官一方,本应造福百姓,如今饥民遍地,形势紧迫,为何不放粮赈灾!”县令见躲不过,只好跪下请罪,照实说了:“小人有罪,本县的府库,早已经亏空多年,附近都是如此,这是多年的积弊,罪不再某任身上,现在根本就拿不出粮食呀。”
朱珪大怒,命令县令补齐亏空。县令东挪西借,但一时之间哪里凑得齐!饶是他贴上全部家当,还是离亏空数额相差甚远。朱珪只能表奏朝廷,把他抄家,缴出物资、粮食用来赈灾。
毕沅作为山西布政司,专管一省的财赋和人事,秉钱粮财政大权,全省的赈灾物资,正好也是毕沅负责,下面的府库亏空,毕沅也有很大责任。朱珪把运城县府亏空一事告知毕沅,询问是怎么回事。实际上,当时每个县里都有大量亏空,这已是山西官场众所周知的现状,只不过朱珪刚从京城来,不知情况。毕沅只好敷衍推脱,说是县令可能平时贪污,自己有所不知,一面从其他地方调集救援物质,配合朱珪救灾。
整个山西官场,都知道朱珪的清正廉明,慌成一团。毕沅一面救灾99lib.,一面悄悄吩咐下去,命令各县的亏空尽快补上。他自己也四处筹钱,弥补山西省的府库亏空。无奈亏空太多,不能完全补上。毕沅也觉察到朱珪正在逐渐调查整个山西的状况,等他了解完毕,必定上报朝廷,自己这个布政使是摆脱不了干系的。
毕沅日夜担心,除了到时候百般推托,想不出有效的办法,只能提心吊胆。这一日,朱珪突然召见毕沅,毕沅心里一慌,不知道什么把柄被他抓住,见了朱珪,脸色都苍白了,忐忑跪下,道:“大人召见,不知道有什么要事?”
朱珪见他行此大礼,慌忙上前扶起,诚恳道:“我今日刚刚接到家中的急信,老母现在病重,我得马上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见最后一面。可惜我到山西上任不久,又忙着救灾,把自己的几个钱也花进去了,口袋空空如也,现在路费短缺,老母重病又需要借钱,你有没有二百两银子借给我,等我回来后慢慢归还,不知可否?”
毕沅以其官场经验,心中一动,忍不住乐了,想来是朱珪终于不耐没有油水,忍不住索要贿赂,不由一阵轻松,连忙答应道:“属下这就想办法。朱大人且等着,我去取就来。”毕沅回家,取了一千两银子,用袋子装了,放在朱珪面前道:“世伯母贵恙,我无以为敬,请巡抚大人收下就行。”
毕沅心想,只要朱珪能接受这一笔钱,便同自己是同一阵营,府库亏空之事,便可以同进退了。
朱珪口头称谢,写了两百两白银的借条,递给毕沅道:“这是借据,你且留着,以为凭证,我日后归还。”
毕沅接下,不动声色。官员索贿,各种面子之事还是要做的,这一套毕沅见得多了。
朱珪拿起装银子的口袋,点了点数目,吃惊道:“我只借二百两,这些太多了。”毕沅微笑道:“大人不必客气,伯母贵恙,属下理当孝敬。”说着便把借条一道道地撕碎。
朱珪这才知道毕沅误会了自己,一时羞愤交加,怒道:“我只是急事,借银子,难道你要趁机行贿吗?”
毕沅心中一惊,细看朱珪,着急得都失去分寸,完全不是佯装拒绝的样子,马上反应过来,镇定道:“朱大人,你怎么说这种不能见人的话。你我同署为官,天天见面,彼此诚如兄弟一般。朱大人平日体贴属下,今天听说世伯母病重,而大人急成这个样子,想来你为官清正,家里用钱的地方必定很多,便多拿一些银两孝敬伯母,苍天可鉴,这是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同僚朋友之间,有事互助,这本是人之常情,也是我素来一向的行为,大人这样敏感,以贿赂之名加罪于我,岂不是以怨报德?”
毕沅之所以能如此慷慨说出,浑然天成,乃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乐善好施之辈,素来风趣豪爽。当时有名的文士汪中有段时间穷困,听说毕沅好侠义助人,有一次便跑到毕沅的官府衙门,递给看门人一张纸条,吩咐道:“你只说本人住在某某客栈,你家大人一看便知。”仆人把纸条拿给毕沅看了,只见纸条上写着:天下有汪中,先生无不知之理,天下有先生,汪中无穷困之理。毕沅看罢,哈哈一笑,慷慨取出五百两银子,派人送去客栈给汪中。可见,毕沅虽有贿赂之意,但也有一半说的是实话。
朱珪从来没遇见这种事,听毕沅说得振振有词、声情并茂,并非没有道理,一时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再加上毕竟有求于他,只得说道:“既然如此,愚兄错怪你了。不过我事先说好的,这些银子我只要二百两银子,你一定要收下借条,否则就变味了。”毕沅只好照办。
朱珪走后,毕沅找来山西按察使,以及几个县令一起商量计策。毕沅道:“朱珪已经觉察到亏空,他一旦了解清楚,必然上报皇上。而且他性格耿直,难以拉拢,各位想想有没什么办法,否则就别想做官了。”
按察使道:“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离开山西。你跟和大人有来往,只有请他运作,方能奏效。”
商议之下,各人联名写了一道奏折,弹劾朱珪,奏折道:“朱珪终日只知道读书,对地方政务并不了解,疏于整顿。”奏折之外,筹集四万两白银和一些珍稀古玩,送到京城和珅手里,求和珅把朱珪调出山西。
这对和珅来说,并非一件难事。这一日上朝,和珅向乾隆上奏:“山西官员联名上奏朱珪不熟地方政务,刚去上任巡抚不久,又因母病回家,使得山西政务凌乱瘫痪。我看朱珪更适合在京城当官,不如将他调回京城,让熟悉政务的毕沅暂行署理巡抚之职。”
皇帝看了地方官员的联名奏章,亦觉得和珅的建议甚是合理,道:“好,和爱卿建议甚是圆通,就这么办吧。台湾林爽文叛乱拖了几个月了,朕忧心的是这个,有捷报传来么?”
和珅当即叩头道:“奴才正要禀报,闽浙总督常青上报,林爽文叛军贼势浩大,双方僵持,局势并无改观,请求朝廷援助。”
乾隆怒道:“一方叛乱,总督还镇压不了。和爱卿,你当初推荐常青时是怎么说的!”
原来,乾隆后期,吏治腐败,已是病入膏肓,百官与百姓皆心知肚明,但一己之力,又能如何?众多官员,只能随大流,舍公利己。少数忧国忧民者,有心无力,舍命弹劾一名贪官,又能换来几许清明?只有乾隆,还沉浸在盛世美景的幻象之中。各地民间起义层出不穷,台湾亦不例外。台湾知府孙景燧贪污腐败,民间苛捐杂税众多,其他的官员纷纷效仿,总兵柴大纪只不过任职两年,就贪污银子五六万两。羊毛出在羊身上,贫苦百姓衣食无着,民不聊生。天地会首领林爽文揭竿而起,率众竖起反清大旗,很快攻下彰化县城等地。台湾的清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上报闽浙总督常青,常青又上奏朝廷。和珅在军机处得到奏报,便对皇上建议:“委派闽浙总督常青去镇压叛乱。”皇上随即应允。和珅推荐常青,有个人原因,因为常青是他的门生,如若镇压成功,可把功劳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可惜常青却不争气,到达台湾数月了,局面并无好转。乾隆迟迟听不到捷报,是故大怒。
和珅当即叩奏道:“皇上息怒。臣原来推荐常青,是想福建离台湾近,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常青此去方知叛乱的人数远比想象得多,一时无法扑灭,此事正在僵持状态,无法求得速胜,需要朝廷派一个经验丰富的猛将,方能扼住。奴才向皇上请求,如果派出福康安,势必能完成此大任!”
和珅推荐福康安,也有小打算。第一,林爽文贼势浩大,确实要靠久经沙场的将帅,朝中唯阿桂与福康安可堪此任。阿桂年纪大了,又是多面手,治水、办案、打仗样样都行,需要留在朝中救火,派福康安最为合适;第二,此次去台湾打仗,至少一年半载,若能得胜回朝,自己也有推荐之功;若是不能得胜,也好灭一灭福康安的傲气。
乾隆听了,别无他法,也只好准奏,令福康安前往台湾剿匪。
另一方面,朱珪在家陪母亲养病,一个月后接到朝廷诏书,命令他回京听命,不必再回山西了,大吃一惊,才晓得必定是毕沅在京城做了手脚。而毕沅得到诏令,自己代理巡抚之位,喜不自胜,叹服和珅在朝中的周旋能力,无与伦比。
第三十二章 淫戏百出玉体写墨书 杀人无形勋贵遭连罪
春夏之交,和珅为吴卿怜建造的迷楼之上,清风浮动,边上的大槐树上,槐花暗香扑鼻,几只蜜蜂舞动其中,嗡嗡作响。那清香与震动耳膜的声音,让吴卿怜记忆中悠然一闪,想起自己在杭州之时,也喜欢在无聊的春光中,看着蜜蜂在花中舞动,想着蜜蜂沾了花粉,会飞到哪里去呢?如今自己南北漂泊,而那只蜜蜂,肯定也想不到自己归宿何处。想到此处,心有所动,bbr>?不由在窗前拿起笔来,填了一首词儿。
丫鬟来报:“和大人来了。”
却不等吴卿怜起身,和珅已经快步上楼,扑了进来。吴卿怜道:“大人急急忙忙,有什么事么?”和珅呵呵笑道:“我来这里能有什么事,就是看看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在干什么。”和珅一眼瞥见墨迹未干的词,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啧啧叹道:“怜儿的词,真是超凡脱俗,意味深远,一般诗人,难以抵达这个境界。”
吴卿怜抿嘴笑道:“大人总是夸我,没有一句批评的,我倒是不相信了。”
和珅用温软的手捧着吴卿怜的粉脸蛋儿,凝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道:“你的词在我之上,一见就心生喜欢,只顾着找合适的词儿夸赞,哪顾得上批评。”
吴卿怜心中无限欢喜,嘴里道:“你别说得那么好听——我是在迷楼之上,看到蜜蜂舞动,心有所感,想起从前岁月,倒是有感而发。”
和珅道:“迷楼能令你诗兴大发,真不枉我煞费苦心,值得呀。”
吴卿怜初到和珅这儿,万念俱灰,已将自己当成行尸走肉。和珅对吴卿怜倾慕有加,当即明白她的心中受伤之深,几手男人皆当她是玩物,随便卖送。当下以礼相待,百般敬重,使得吴卿怜内心枯木逢春,渐渐有了生机。日子长久,在和珅百般恩爱之下,发觉到和珅的真情,甚至庆幸自己遇见和珅了。
当下和珅品吟着吴卿怜的诗句,蓦然间灵机一动,将吴卿怜身上薄薄的衣衫褪下,露出白嫩悦目的皮肤。吴卿怜害羞,婉拒道:“大白天的,你又要强来,丫鬟都在。”和珅一把抱住,道:“这回要玩个把戏,让你猜不着的,丫鬟们退下。”丫鬟退出屋子,和珅一把扯开吴卿怜的抹胸,白玉般的身体赤裸裸出现眼前,再加上春光气息,令人怦然心动。
和珅在亲热上总是花样百出,温柔婉转,每次总令吴卿怜有说不出的期待与惶恐并存之感,消受之后,又有一份刺激。吴卿怜没有想过,床上的把戏也能整得如此跌宕起伏,也不知道和珅是从哪儿学来的,不过吴卿怜后来看了春宫书,知道和珅有部分借鉴书上的姿势,严谨而认真,每每尽兴。想到此处,吴卿怜虽赤身裸体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想来和珅今天又是一个新花样。抖抖索索的声音之后,蓦然间感觉背上一凉,惊问道:“大人,这是什么,爬到我背上了。”
和珅道:“你别动,且猜猜。”
吴卿怜只觉得一只丝滑的虫子在背上游动,似乎带着水迹,像模像样地婉转迂回,有点痒痒,又有点刺激。猜想片刻,便知道是什么了,红着脸轻吟道:“大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和珅笑道:“你这玉体,宛如无瑕玉器,我得做点雕工润色。”
不久,和珅呼了一口气,道:“好了。”退开几步,瞧着吴卿怜的裸体身姿,连连赞叹。
吴卿怜道:“你倒是瞧好了,我可不知道你整的是什么。”
和珅笑道:“来来,我拿着镜子,你便瞧见了。”
和珅拿了镜子,吴卿怜扭头,将将看见和珅把自己刚刚写的词作墨写在自己背上,白嫩的皮肤写满墨书,黑白相映,冷暖交加,别有一番情趣。
吴卿怜羞涩道:“没想成身体还能写字,大人是不是跟皇上学的?”
和珅得意道:“非也非也,这是我见你新词了得,灵机一动。我一直倾慕你的才华,又爱你的美貌,如此合二为一,岂不妙哉。”
和珅一会儿欣赏着身体书法,一会儿抱在怀中无限爱怜,把吴卿怜搞得浑身酥麻。片刻,两人兴起,就着欢喜劲儿渐入佳境,吴卿怜娇喘连连,和珅此次异常兴奋,从凳子到桌子,再到床上。待到云雨收毕,吴卿怜细汗连连,喘气儿道:“把被子都沾黑了。”和珅还抱着她不放,道:“那不碍事,倒是行书变成草书了。”
吴卿怜绯红的脸上带着满足,缩在和珅怀中,享受雨后的呵护,娇滴滴无力道:“今天老爷特别兴奋,莫不是又有什么高兴的事?”
和珅亲了一口她精致的红唇,道:“高兴事?倒是没什么,朝廷要处理的事儿多,要搭理的人也多,虚头巴脑的,到了你这儿,什么都不想,真是极致的快乐。”
吴卿怜道:“我看还有一个原因,可能老爷自己没觉得!”
和珅奇道:“哦?”
“我看把纳兰嫁出去之后,老爷就放松多了。”
和珅恍然醒悟,道:“噢,这倒是实话,要不然她太闹腾,总是在不该来的时候闯进去,害我紧张呀!”
“她要是不这么干,恐怕老爷也舍不得嫁她出去吧。”吴卿怜聪颖,说了一点和珅的心思,和珅会心一笑,捏着吴卿怜的小嘴唇,道:“你也学调皮了,她呀,迟早我是要嫁她出门的,只不过要选家门当户对的,她自己要这么早嫁出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原来,纳兰看见和珅妻妾一个比一个漂亮,自己没名没分,在这儿耗着,非但没得什么宠爱,就连见和珅的面也少了,便死活要把刘宝杞叫来,嫁给刘宝杞。和珅先前恼怒,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嫁给下人,成何体统。纳兰打定主意,自有办法,和珅跟吴卿怜亲热,她就跑过来讨说法,和珅跟着豆蔻亲热,她又跑过去讨教。和珅心头火起,只得忍痛割爱,要呼什图把刘宝杞叫回来,依了纳兰的主意,给两人完婚。纳兰就此变得乖乖的。
吴卿怜笑道:“老爷,对女人来说,门当户对未必就是圆满,我看纳兰与刘宝杞,倒是一对真正的喜欢,纳兰现在比委身豪门要知足多?了。”
和珅听了,心中不免有一丝酸酸的味儿,道:“那你跟我,是一对真正的喜欢么?”
吴卿怜娇笑道:“你不是还有太太,还有长二姑和豆蔻,谁和你真正喜欢,你自己晓得呀。”
和珅道:“我和你在一起,便是真正的喜欢,喜欢极了。”
吴卿怜道:“不知这话,是你先跟豆蔻说,还是先跟我说——我听说豆蔻身上体香跟香妃一样,真的如此吧,我倒是想闻一闻。”
和珅道:“那倒是真的。你可别闻,我怕你两人见面,闹出小醋意呢?”
吴卿怜理直气壮道:“老爷你真是小看我了,有老爷这样疼我,我已经很知足,怎么还会吃醋呢。老爷还要纳多少妾,是老爷的事,我只会当她们是姐妹,这一点修行我还是做得到的。”
和珅抱着吴卿怜道:“好好,那我可算怪罪你了,你什么时候想去便过去看看。算我有福气,娶的女人个个通情达理,不给我惹麻烦,比皇上还要清爽多了。”
“还有一件正经事我倒要跟你说说。”吴卿怜道,“听说家里的账目都是长二姑清理,事务繁重,老爷要是信得过我,我也可以去帮衬帮衬,这方面我也算在行哩。你看我整天就在这里待着,受老爷宠爱,是不是也得帮着老爷分担点心思。”
和珅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做账这事,得自己贴心人,回头我跟长二姑说着去。”
两人边聊着边虚度缠绵时光,无限缱绻。这时下人来报:“门生吴省钦来访!”
和珅道:“先请进花厅就坐上茶,我随后就来。”
和珅搂着吴卿怜道:“回头叫丫鬟在背上擦拭干净,用香粉擦了,切不可留下墨迹。”
吴卿怜道:“可惜我一个人看不到,否则,老爷的墨宝,我还真舍不得擦,就跟老爷在陪我一样。”
和珅呵呵笑道:“你要喜欢,下次取红墨来写,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和珅穿好衣裳,到了花厅,吴省钦当头就拜,和珅欠身道:“免礼免礼。”两人就座,吴省钦道:“我今年主管顺天府乡试,老师有没有什么人需要关照的?”
吴省钦、吴省兰以才学闻名,入仕之后,在和珅举荐下,二人不断地作为主考官,主持各地乡试。吴省钦在任直隶学政时,曾在乡试中公开舞弊,根据收钱多少定名次,大肆收受贿赂,弄得不少学子怨声载道。不过在当时舞弊成风的环境中,并没有受到惩罚。
和珅道:“有几个名单,在我书房,暮雪去取来。”
吴省钦道:“如今考场舞弊甚多,为了杜绝此类状况,我列了几点建议,想上奏皇上,不过希望你先给过目一下。”
和珅道:“你请讲。”
吴省钦道:“学生舞弊的手段之一,便是在自带的草稿纸上夹带纸条。我建议将试卷用纸多放长三幅,考生便可直接用试卷打草稿,杜绝此类现象。另外,考试的时候,可以给监试大臣发一枚内府的图章,命令监试大臣在每张试卷上摁一个图记,可以防止考生在考场上暗地里调换外带的试卷。”
和珅点头道:“这些举措皆用心良苦,是杜绝舞弊的好办法,皇上必会重视。我也提个建议,你一并上奏,科考之日,考生要在西厢领取午饭茶点,这一项应该也请禁止,减少考场出入闲杂人员,便于管理。”
吴省钦道:“大人真不愧思虑周全!”取了和珅要照顾的名单,道谢而出。
吴省钦将自己与和珅的意见陈奏皇上。皇上十分重视科考状况,赞赏了吴省钦的良苦用心,批复道:“吴省钦奏请增加试卷用纸,禁止考生自己带纸打草稿的事,以及停止在西厢房领取午饭两件事,都依照吴省钦的办法施行。至于考试发给监试大臣内府图章的事,不妥当。内府所储图章是御用之物,不适合在这么多试卷上随便盖章,传旨令监试大臣逐卷画押,作为标记即可。”
福康安在军中虽奢靡,但用兵打仗确实有过人之处。渡海到台湾,马上稳住局势。台湾地形复杂,义军神出鬼没,福康安本想早早收拾战局,未能如愿,只能做持久战准备。经过整整一年的艰苦作战,终于捕获了义军首领林爽文,宣告平叛结束。押解回朝,福康安立下大功,被封为一等嘉永公。而和珅因为举荐福康安有功,又协助筹备军粮,封“三等忠襄伯”。获封退朝,和珅因为自己推荐的福康安,心想福康安必然感谢他,便上前示好道:“这次台湾之战,你我二人皆受赏,真是有缘呀。”
福康安看了看和珅,冷冷笑道:“我的功劳是用命拼来的,你的功劳是用嘴换来的,相提并论,似乎不合适吧!”
和珅当众又被泼了一瓢冷水,心中异常气恼,心想皇上也会顾及自己的面子,居然被福康安当成蝼蚁。心中笃定了主意:一味示好得不到福康安的尊重的。
乾隆五十五年是乾隆的八十大寿。早在五十二年,乾隆就吩咐和珅等开始筹备庆典,由于林爽文台湾起义,清军需要经费,又遭遇多处荒灾,不便行此铺张之事。现在时隔一年,林爽文起义被镇压,乾隆便旧事重提,下令筹备八旬寿庆,并派阿桂、和珅、刘墉、福长安、胡季堂、金简、李绶、伊龄阿为总办大臣。这么豪华的筹备阵容,明显是要让大典大办特办。然而,当时的情况是,贪污已经深深入侵朝廷的肌体,再加上国家连续灾荒,民生凋敝,百姓生活十分艰难,到处都在寻求受灾补助。在这个情况下,如果还要动用国库来操办大典,一是有心无力,二是不合时宜。
乾隆对筹办大臣们道:“八旬大典,要节省财力,节俭办理,切不可动用国库银两,..诸位爱卿要多费心。”这话就是要巧妇为无米之炊的意思。如果大典办得寒碜了,只怕要拿这些大臣问罪的。和珅管理财政,肩负重任,也只有他听得懂乾隆的意思:不动用国库的钱,不留口实,但一定要办得热闹隆重。和珅只能干他最擅长的老办法——以乾隆祝寿的名义,动员各级官吏、商人,各地的盐商也不能不表示。
台湾战事平息后,安南又陷入内乱,朝廷令孙士毅出兵征讨,可孙士毅不会打仗,不仅兵败,还险些把老命搭进去。孙士毅撤退时,不得不把辎重火器弹药就地焚烧,带着一少半兵马逃回镇南关,向朝廷寻求救兵。乾隆头都大了,无奈之下,只好又让福康安挂帅,再次南征。
此时福康安善战之名,已远播海内。队伍浩浩荡荡往南开拔,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行军还没有到广州,敌人就已经遣使叩关谢罪,表示乞降。乾隆也没钱打仗了,见好就收,封叛王为安南国王,每年进贡。
却说福康安在出兵安南之前,京城的豪宅正在翻修,需要上好的木材。而湖北汉口一带,正是木材汇集之地,有自己一手提拔的老部下李天培,担任湖北按察使,便修书一封,叫李天培代购木材,并吩咐托运到北京,自己便带兵马出发了。
李天培也正要上京述职,便买好了几百根上好的木料,再加上自己用的一千多根木料,一起出发前往北京。此时,正有湖广的漕运粮船上京,李天培为了节省运费,便假公济私,把木料装在粮船上,搭载北上。十分不巧的是,李天培私自给漕运“加塞”,致使河道拥塞,航道迟滞,引起船工不满,事情泄露,成了一公案。
此案落在和琳手上。
和琳被任命为杭州织造后,不到一年,因严谨敬业,被升任为湖广道御史,这是个监督官员的职务。他发现了李天培这个案子,感到很棘手。
此事可大可小,为什么呢?可大,因为假公济私是大罪,特别是漕运粮船是国库征粮,岂能被私用载物?按照大清律例,木头的主人是福康安,此事还会把福康安卷进去。如果福康安不知情,还有道理可讲,如果福康安知情,二人都要受到严惩。可小,是因为这种现象也比较普遍,损公肥私的现象已经蔚然成风,相比之下,捎点木料也不算什么。
但这事可大可小,并非由和琳来决定的,而且和琳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一个两难的处境。如果弹劾李天培,就有可能得罪福康安,有这样的一个敌人,将来自己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如果假装不知道呢,没事都好说,一有事就是大事,如果将来别人禀告皇上,自己难免有失察之罪,刚刚崛起的前程有可能付之东流。
此事关系利害,和琳连忙修书一封,去问和珅。和珅一见大喜,他懂得皇上的心思,正想整顿吏治,此事证据确凿,虽然福康安军功无数,威名远扬,但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于是,和珅回复:以御史的身份向乾隆上奏折,只弹劾李天培不提福康安。如果将来继续追查到福康安,则是钦差大臣的事,与你无关了,这样便可高枕无忧。
乾隆一听大怒,命令阿桂彻查此案。阿桂到了武汉,提审李天培。事情并不复杂,李天培一一招供:福康安正用兵安南,无暇家事,委托自己买木材,运往北京。自己贪图便宜,利用福康安的名声,占了漕运的便宜,导致航.道堵塞。
阿桂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此案虽然是福康安的木材,但福康安自己并不知情,不能无端受罪,此时福康安正从安南回师,威震华夏,皇上应该可以免其一罪,于是有意将此事淡化,从武汉送回奏章,陈述详情后,启奏皇帝称:李天培假公济私,理应受到惩罚,但是导致河道拥塞,并非他的本意。买木材是福康安委托,私自动用官船,并非是李天培一人所为,福康安正在军中,并不知情,此事与福康安无关。
和珅晓得乾隆的心思,乾隆本来主张宽严并济,这一做法在前期颇为奏效,但如今各地的贪腐案一件接一件,乾隆恨不得像雍正爷那样,见一个杀一个,以止住不正之风。因此,此时要是跟乾隆讲宽,绝对是自己找死。于是和珅奏道:“李天培假公济私,实属大罪,不该模糊处理。一旦姑且,被其他贪官效尤,后果实在不堪,皇上当严惩涉案官员,以正朝廷风气才是。”
乾隆果然不满阿桂的奏报,听取和珅的意见,决心严惩。他推翻阿桂的判决,下旨:湖北按察使李天培,假公济私,导致严重后果,革除一切职务,充军伊犁边疆。福康安纵容部下,难逃罪责,罢官免职;因安南作战有功,战功卓著,为朝廷肱股,判革职留任,扣罚总督养廉三年,俸禄十年。
阿桂回京之后,因其拟罪过轻,也受到连累。乾隆下旨申斥:朕叫你去办案,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要你公正办案,以儆效尤。如今事实俱在,你却一味包庇福康安,打算将大事化小,分明是跟朕处罚严惩贪墨的施政方针背道而驰。
福康安正在官运战功的巅峰时期,没招谁没惹谁,因一件自己毫不知情的小事就被牵连,受到乾隆的处罚,觉得太没面子了,再加上十年的俸禄一次就被扣没了,心中郁郁不平。他回京之后经过打探,晓得是和珅一手经营的一步大棋,不由对阿桂叹道:“和珅手段圆滑,杀人不见血,要小心才是。”
阿桂道:.99lib.“我早就见识了,你是之前没见过他的手段,才敢当面羞辱他。”
此后福康安再也不敢对和珅过于骄傲与大意,而是小心翼翼,生怕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和珅看见福康安的态度,晓得他见识到自己的厉害了,心中出了一口气。两个人表面上,也互相客气起来。
乾隆五十四年,和珅四十大寿,京城乃至各地的门生好友纷纷登门祝贺,热闹非凡,端的是京城一大喜事。和邸周边几里,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贵客来往穿梭,就算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也不会比这热闹。
以和珅如今的权势,祝寿的人自然是不缺,但和珅在意的是有才学有名望的翰林才子和高官到家祝寿,这样才能表明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对和珅而言,如今有财有权有势,唯一缺的就是口碑名望,倘若最优秀最有名的才子都来为自己祝寿,则可口碑圆满,德高望重。反之,如果名士们都远离自己,那么寿宴无论多热闹,又有什么品质呢!
为此,和珅给翰林才子们都发去请柬,请他们到时一定赴宴。
翰林院中,最有名的孙星衍、洪亮吉、阮元等,收到请柬之后,犯愁了。和珅虽然敬重他们,但此人以谀上和权谋获得如今权势,如果去他家里参加寿宴,意味着与他结朋交友,恐怕立马就遭人诟病。倘若不去呢,翰林们毕竟混在翰林院,将来还会进入官场,得罪了他,难免穿小鞋。各人权衡上下,不免踌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小算盘。
孙星衍耿直清高,绝对不吃这一套的,他号召众人道:“我知道大家不愿意去,又怕得罪权贵,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大伙又不丢自己的品格,让和珅也无法怪罪。”
众人本来各有心思,听说有这个法子,齐声道:“你快说出来。”
孙星衍道:“我若说出来,大家则要齐心协力,听我的。到了和珅寿宴这一日,翰林院才子全部聚集到南池子,举行诗会,这样无一人去参加,和珅也怪罪不到任何一个人头上。”
众人都叫好,其中有些犹豫不决的,或者其实心里想去的,也只好一起应和,都做了不去的准备。
却说开宴做寿这一天,和珅见自己派人邀请的翰林,一个也没有到,相当奇怪。赶紧派人去查,很快知晓,翰林们约好,在南池子举行诗会,一个个都无暇前来。和珅作为寿星,被众人围绕,本来意气风发,听罢,顿时失望,一脸幽怨道:“我盛情邀请他们,居然无一前来,太没有面子了,一定是有人在其中捣鬼。”
众人见和珅不悦,都肃然不敢做声,一时陷入尴尬。身边的一个男旦名角道:“我认识翰林阮元,我可以将他请来。”和珅道:“他也一定在那诗会中,你怎么请得过来呢?”男旦道:“阮元喜欢我的戏,颇有交情,大人且等着,我就去把他请来。”
阮元是江苏仪征人,生于乾隆二十九年,从小熟读儒家经典,少年得志,考中进士后,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第二年授翰林编修。翰林院乃是朝廷储备人才的地方,也是翰林们日后飞黄腾达的第一步。
男旦到了南池子,果然见翰林们聚在一起,吟诗作赋,不亦乐乎。他找到阮元,急切道:“今日我在某家唱我的拿手戏,如果你够朋友的话,一定要替我去捧场。”阮元道:“我们大家聚集在此诗会,岂能因看戏而走人?”男旦道:“你们在翰林院,天天都可以吟诗作赋,还嫌处得不够么?我这出戏唱了,日后未必能唱出这味道出来了。你不会只与达官贵人交往,却把我这唱戏的不当朋友吧!”
众人见男旦聒噪,不以为意,都道:“去吧去吧,这里也不差你一个。”
男旦把阮元弄进马车,到了和珅府,连拖带拉把他拽了进去。和珅一见阮元,穿戴整齐,下堂迎接道:“今天翰林来拜寿的,你是第一个,太好了!”
对于拜寿这件事,阮元本来是中间派,立场没有孙星衍那么坚决,心知被戏子骗了,既然登门入室,也就入乡随俗了,作揖道:“从诗会现场匆匆而来,来不及备礼,还请见谅。”和珅笑道:“翰林学子,国之栋梁,来为我祝寿,也是一份厚情,何须礼物。”叫道,“快给翰林阮元赐座上酒。”陡然有蓬荜生辉之感。
当下主宾尽欢,毕沅为和珅赋诗十首,吴省兰、吴省钦兄弟也各展才华,让和珅十分惬意。阮元毕竟惦记着自己是翰林学子,不敢太放肆,但和珅对阮元极为看重,已将他当成自己人,让阮元也觉得盛情难却。
这一日,乾隆上朝,说有西洋来使,献了精美眼镜来。下朝之后,乾隆便召集和珅等近臣到御书房,瞧瞧这稀罕之物。
其实眼镜早在明朝,就由西洋传入我国。老眼昏花的学子士人,由于看不清蝇头小楷,深受其害,戴了眼镜能够看清灯下的蝇头小字,这在以前无法想象,人们视之为奇珍异宝。勤政的雍正帝就对眼镜情有独钟,因他登基时,已经四十五岁了,视力很差,又日夜批复奏章,用了眼镜这一奇巧之物,效果很好,下令推广。雍正佩戴的眼镜,全由内务府造办处专门制作,造办各式眼镜三十多副,在宫中随意安放,使得雍正每到一处,随手可取。雍正帝还把眼镜赏赐给内外文武大臣,江南河道总督嵇璜的视力一向不好,雍正帝便赐一副给他,道:“朕所用眼镜一副赐卿,未知可对眼,若不对,不必勉领,随便交回,朕另颁来。”嵇璜用了,回奏道:“与臣目边相对合,从此视息更觉精神,办事尤当奋励。”
乾隆非常注重养生,年老时身体仍然比较康健,从来以老健自喜,所以视力虽然下降,但并不像雍正那样推崇眼镜,也不用戴。这次西洋送来的水晶眼镜,造型奇巧,大家觉得稀奇。乾隆戴上之后,并不觉得视力好了,脱下来道:“老光不甚合目,眼镜这玩意儿,世人如获至宝,朕看奇技淫巧,不过如此。”
和珅本以为乾隆会喜欢,哪知道乾隆对眼镜是鄙夷的态度,便附和道:“皇上目力十分康健,这种西洋巧物,还是不用为好。”
恰巧此时,负责“翰詹大考”的考官进来请示:“皇上,请问‘翰詹大考’,有何命题。”乾隆正聊得兴起,手上还拿着水晶眼镜,便抬起手来,道:“就以‘眼镜’为题,限五言八韵。”
考官领命而去。
“翰詹大试”,即对翰林进行考试,根据成绩重新分配岗位,不但有升有降,最差的还要革职,对翰林来说,又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下朝回家,和珅差仆人把阮元叫来,道:“明日翰詹大考,你有什么准备吗?”
阮元见和珅把他叫来,见问的是这个问题,觉得有戏,如实道:“我就是如常准备,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讯息?”
和珅道:“我看你年轻有为,真心想助你一臂之力,你切记要保密。若以‘眼镜’为题,你有何见解?”
阮元一时语塞,道:“眼镜这玩意儿是稀罕之物,我也没有用过,还得想一想。”
和珅道:“不必回答了,皇上鄙夷此物,你好自寻思,回去准备吧。”
阮元已经意会,告辞回去准备。阮元本来就有才学,又得此口风,在考场上一看题目,深知和珅的好意,胸有成竹写道:“四目何须尔,重瞳不用他……”诗意是说,本来是无须戴上眼镜,变成四只眼睛,也不必用眼镜装成重瞳,炫人耳目……
“眼镜”这个命题,却把其他考生害惨了。首先是眼镜从来没有出过诗题,其次眼镜是稀罕之物,只有皇上和极少的官员戴过,对众多翰林来说,根本不知为何物,那些只知读书、泥古不化的夫子,脑中一片茫然,也不明白皇上出这个考题是什么意思。考场寒冷,时间紧迫,众多翰林勉强为之,考诗不忍卒读。
乾隆阅卷时,见阮元的观点投其所好,心有灵犀,大为赞赏。这批翰林一共钦定三等九十六人,其中一等只有两人,阮元排在第一。
阮元拜谢和珅,和珅虽然只有四十,但对少壮官员的提携已经提上日程,道:“你虽非我门生,但我已视你为门生,仕途坎坷,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跟我讨教。”
阮元考取翰林第一,遂由编修升为詹事府少詹,入值南书房,不久在和珅的关照下,便外放山东学政,已经与当时的山东巡抚毕沅同一个级别了。恰巧此时,阮元妻子去世,断弦未娶,毕沅看他前途无量,便为他牵线做媒,女方为山东曲阜孔府,受封为衍圣公的胞姐。清朝极为尊孔,乾隆每到曲阜庙祭礼,必下榻衍圣公府,孔府接待贵客,饮食非常讲究,正合孔子所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孔家小姐嫁给阮元时,陪嫁过来的就有四名孔府的厨师,个个身怀绝技,深谙孔府烹饪之奥秘。阮元此后仕途一帆风顺,历经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号称“三朝阁老,九省疆臣”,这是后话了。
第三十三章 炫宝石家门口遭戏 扬富名皇阿哥借宝
丰绅殷德五岁时被钦定为额驸,此后乾隆待他视如己出,不但给他最好的师傅,培养诗词歌赋才能,而且让他自小与天下文人名士交流。很快,丰绅殷德便成为一个出众的少年,文采横溢,儒雅风流,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华,与和珅相比,均有过之而无不及,乾隆爷觉得越来越满意,自觉为十公主找到了一个好夫君。
十公主呢,与丰绅殷德的风流倜傥相反,自幼尚武,喜欢骑马,经常跟随父皇和兄长外出打猎,一身戎装,颇有英武之气。和珅经常叫丰绅殷德多去陪陪公主,培养感情,无奈丰绅殷德更喜欢读书,不太爱外出,只有和珅催促了才会去看看。
一转眼,十公主就十二岁了,长得与乾隆神似。这一年,十公主随着父兄到木兰围场打猎,随行的皇子有永瑆、永琰和永璘。八阿哥永璇因为卧病不起,留京诊治。从京城一路过去,秋色无限,几天往北的路程,树叶从绿转为黄再转为红,如火如荼,燃烧于眼前。塞北的风光令人心神迷醉,?99lib.也令人觉得天地宽广,大有作为。木兰围场面积广阔,是由蒙古喀喇沁、敖汉、翁牛特部敬献给康熙皇帝的。“木兰”即是满语“哨鹿围”“鹿哨子”的意思,原本是捕鹿时使用的一种工具。围猎时,士兵们用这种哨子吹出一种类似于雄鹿求偶的声音,吸引雌鹿闻声寻来,雄鹿则为夺偶也跑来,其他的野兽则为捕鹿而聚拢,这样动物就会聚集在一个越来越小的包围圈内,包围圈逐渐缩小,便可以瓮中捉鳖。
乾隆带着皇子来木兰围场,一是笼络蒙古王公,二是趁机考验一下皇子的各种能力。乾隆一身戎装,年近八十却是精神焕发,皇子们也英姿勃发,期待一展身手。包围圈已经很小了,随行的侍从身披鹿皮,头戴假的鹿角,用鹿哨子模仿母鹿的叫声,把公鹿引诱出来。很快,公鹿和小鹿都从树林里露出来。皇子们一个个跃马开弓,一时间,围场如同战场,喊杀声震天。掉头逃跑的野兽,却被包围的侍卫防线压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十公主看见几头小鹿奔来,弯弓搭箭射出,一头小鹿应声而倒。十公主欢呼一声,策马奔了过去,乾隆吩咐众侍卫跟着保护,把公主的战利品抬过来,围观的众臣齐声高呼庆祝。乾隆非常高兴,当场赐十公主黄马褂一件。身披戎装的十公主穿上黄马褂,更加英姿飒爽。
傍晚,满载而归,在木兰围场的张三营行宫住宿。乾隆与诸位王公大臣、将士猎手聚集一堂,饮酒吃肉。围猎持续二十多天,收获颇丰,便在张三营行宫举行庆功宴会,饮酒歌舞,摔跤比武,并按照功劳大小对皇子予以奖赏。皇子之中,永瑆收获猎物最多,其次是永琰和永璂,永璘所得最少。十公主虽然所得不多,但她是女孩,乾隆却最引以为傲,道:“可惜呀,如果你是皇子,我真想立你为太子。”可见乾隆之宠爱。
乾隆五十三年,十公主被破例册封为固伦和孝公主。按照清朝皇家的礼制,中宫皇后生的女儿封为“固伦公主”,品级相当于亲王;嫔妃生的女儿封为“和硕公主”,品级相当于郡王。十公主是惇妃所生,按理只能册封“和硕”,这次册封却打破惯例,“固伦”是品级,“和孝”是十公主的封号。
册封仪式过后,十公主成为固伦和孝公主,丰绅殷德跟着沾光,成为固伦额驸,地位大大提高。乾隆赏赐给公主一座田宅,建立公主府,又赐给很多名贵的珠宝、绸缎,公主留起头发,这是满族的风俗,女子蓄发表示待嫁。
乾隆五十四年,算虚岁,他们俩都到了十六岁,也就是该成婚的年龄了。十一月二十七日,固伦公主正式下嫁丰绅殷德。
丰绅殷德娶十公主,但不能说“娶”,只能用“尚”,不能说“娶妻”,只能说“尚主”。不能说十公主“出嫁”,只能说“下嫁”。
这是当年最隆重的婚礼。公主梳洗完毕,来到保和殿。保和殿是皇帝接见蒙古、新疆等外藩王公大臣的地方,公主下嫁时也要在这里宴请驸马。殿内金砖铺地,坐北朝南设雕镂金漆宝座,富丽堂皇。这里也曾经是顺治皇帝大婚的地方。
参加贺礼的王公大臣都已经到齐,喜气洋洋地站在两侧。鼓磬管弦齐奏,乐曲喜气冲天。奏毕,王公大臣以及执事人员,整齐地行三跪九叩礼。
乾隆御赐的嫁妆,更是超过之前所有的公主,华丽的各式绸缎,足以开一个绸店。各种红宝石朝顶帽、金凤、金翟鸟、金佛、金珊瑚头箍、金手镯、青石朝珠,乃至各式古董玉器、名贵珠宝、衣物数不胜数。乾隆亲自将女儿扶上由十六名銮仪卫抬着的凤舆,送亲的队伍从东华门出发,朝和珅府走去。一路上,侍卫处处可见,神态凛然。围观的人群如云,争先恐后想一睹公主的芳容。和邸张灯结彩,大张旗鼓,前往和府道贺的官员排起长队,和珅与额驸丰绅殷德站在朱漆一新的大门口迎接。上百桌的酒宴,使得宅院热闹非凡,山珍海味, 6570." >数不胜数。送礼的人带着贵重的礼品,在门口排着长队,来回不止千人。就连对和珅不屑的首席军机大臣阿桂,也带来了贵重的礼物,谁让他儿子娶的是公主呢。婚礼持续了数天,仍有外地的大臣赶来祝贺,直到四五天后才算安静下来。藏书网
和珅风光无限,赚足了面子,不仅是因为场面盛大,百官庆贺,更是因为乾隆特地赐给和珅一颗宝石顶戴。这是极大的荣耀,惊动了朝内文武百官,便借齐齐来道贺之时,顺带欣赏这稀罕之物。和珅摆宴款待,特意把它放在一张显眼的桌子上,便于欣赏赞叹,只见朝冠正中缀着一颗大红宝石,闪闪发光。官员们争相赞叹道:“万岁爷赐予相国的这颗珍贵宝石,真乃旷世隆恩!”“和中堂功高盖世,理应享受这样的赏赐,这颗宝石顶戴真是绝配。”
夸赞声让和珅飘飘然,此刻他受到的尊崇与皇上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宅内高朋满座,美酒言欢,宅外停满了马车与轿子,交通堵塞。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直奔和府而来,马夫叫嚣着,其他的轿子和车子都让路,到了和邸门口。一个太监拿着黄色轴卷的圣旨,在门口叫道:“圣旨到!”
此时,和珅从酒意中抖擞一醒,忙整理了华服,叫人在香案前焚香,跪在圣旨前面。其他的官员想来,皇上又给和中堂赏赐了,自己有福目睹,也在旁边跪下。
只听得传旨太监尖声宣读:“查文华大学士和珅,督办兰州军务期间,指挥不力,总兵图钦保阵亡,和珅匿不上奏,掩饰战事发展,且有贪污军饷之事。兹念其前功,不予深究,着追还前赐宝石顶,以示薄儆。钦此!”
原来是兰州事情败露,皇上派人来追还宝石顶的。和珅听旨毕,面色由红转青,神情木然,兰州督师是自己想建立军功而未遂的污点,当初自己闪转腾挪借查贪躲过去了,但凭借这一指挥失误,和珅也得到莫大的经验:自己不是帅才,但没有军功而身居高位,又怎能服众呢?和珅后来找到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办法,每次战争,都自告奋勇筹备粮草,做好后勤供应,也能立下军功。没想到这件旧事,不知让谁透露给皇上,还是被捅了出来,而且是在这种场合下,不仅大煞风景,而且当众出丑。回头查出哪个不知死活的人向皇上禀报,一定十倍报复!
和珅定了定神,谢恩领旨,把皇上钦赐朝冠上的大红宝石摘了下来,呈给传旨太监。这颗宝石,只让和珅风光几日,又要物归原主了。太监收了宝石,也不多废话,说了声“告辞”,径自出了和珅府,登上马车朝皇宫方向而去。
满堂宾客,目睹此状,有的替和珅惋惜,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内心赞叹皇上英明,终于向和珅开刀了,一个个再也无心吃饭喝酒,不等和珅相送,大多悄悄告辞回家。
和珅自得宠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太监走后,一时气急,险些昏厥。皇上也是气人,治罪也要分场合,这不是存心整自己吗!稍微心定,又想,皇上如果对自己下手,自己这么些年受贿的各种事儿,会不会被连根拔起呢?到底谁这么有能耐,是不是已经暗中下手调查了?人有把柄,就是活得不踏实。这喜怒忧愁交加,比如冰火并施,确实把和珅搞得头昏脑胀,只好向乾隆写了告病的奏折,请求休假。
次日,又有宫中太监过来宣旨,和珅吓了一跳,从床上起来,不知皇上这回唱的是哪出。太监并无要事,只是告诉代表皇上过来看看和珅,并传达皇上旨意:务必好好休养身体。
和珅心道:皇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让太监来探听我的虚实,准备发第二招?又忐忑不安。
只过两个时辰,又有皇宫传旨太监过来,还带着宫里的太医,为和珅诊治。和珅心想:莫非皇上要查明自己是否真的病了?便把自己所知的病症,从前和现在的,一五一十都讲给太医,否则讲不明白,说不定落个欺君之罪。
御医走后不久,又有太监送来御药,告知如何服用。太监走后,和珅心中不安,叫人来,把药材一一识别、洗净,这才拿去熬药。傍晚,又有太监传送御膳,说是乾隆特意赏赐。
这下让和珅重新猜测乾隆的葫芦。以乾隆的脾性,如果要治罪自己的话,不太可能会花这种小心思的,必定一是一,二是二,光明磊落。和珅左思右想,突然思路贯通:皇上一定是遭人暗中挑拨,揭发我在兰州之事,一时发怒而为之,马上派人来收回红宝石。后来觉得处罚过于粗暴,所以派人看医送药,说明还是器重我的。这么一想,浑身陡然一松,郁闷之气从天灵盖遁逸,顿时就觉得病好了。
次日,和珅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去面见皇上,叩谢送药的恩典。乾隆情真意切地问道:“爱卿的病体痊愈了吗?”和珅磕头回道:“托皇上洪福,奴才的身体,服了御赐之药,已好大半,能够上朝了。”乾隆欣慰道:“那就好,固伦和孝公主的婚事,你操劳过多,可能受累了,没事要多歇息——对了,朕前几天赐你的红宝石,你怎么不戴呢?”
乾隆在对话中,看见和珅的顶戴,缀的还是以前的红珊瑚,突而问起。和珅一惊,皇上这是有意挖苦,说明还抓住这个辫子不放,心中慌张,连忙叩头谢罪道:“奴才知罪了。奴才有负圣恩,红宝石才被陛下追回,奴才一定好好反省过错。”乾隆一听,满脸惊愕道:“你有什么罪,朕何时追还了宝石顶戴?和珅,你快从头说来。”
和珅一听,满头雾水,这下真不知是演什么戏了。看皇上表情,确实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马上磕头,把太监过来传旨,追回宝石,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只是隐瞒去圣旨中所说的罪过。
乾隆大怒道:“到底是谁假传我旨意的?”
把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和所有的军机大臣都传来盘问,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和珅向皇上描述太监的长相,叫了太监的总管来验证,总管也说没有这样的太监,看来是一场江湖骗局。
皇上御赐的红宝石顶,在天子脚下被人骗走,真是无法无天。而和珅被江湖人玩弄于股掌,更是丢尽脸面,羞怒交加。乾隆命令:刑部与九门提督,根据和珅所描述,画像寻人,搜查京城每个角落,限期破案。
九门提督是清朝皇室禁军的统领,负责东直门、朝阳门、西直门、阜成门、德胜门、安定门、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九座城门的内外守卫,以及平日的巡逻、救火、编查保甲、缉捕、断狱等诸多事务。和珅被骗,这种事九门提督脱不了干系,忙亲自到和珅府上请罪,商量捉拿要犯之策。
和珅道:“这次要犯如此猖獗,骗的不仅是我的宝石,更是丢皇上的面子,查不出来,只怕皇上饶不了。”
九门提督道:“中堂说得有理,在下就是把京城抄个底儿朝天,也要查出来。宝石一旦查获,定然送到府上。”
当即下令,巡捕营的营官、巡检一起出动,在各个城门仔细盘查行人。派人明察暗访,旅店、妓院、酒楼、当铺等地方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一时间全城风声鹤唳,百姓怨声载道。
恰好吏部侍郎郝云士上门问候,和珅如获救星,连忙请进。和珅问道:“果真被你说中。”郝云士呵呵笑道:“大人过奖,一点点阴云飘过,即可见晴。”
郝云士为扬州仪征人氏,和珅还没有当吏部尚书的时候,也经常插手官员的任免,与郝云士早就相识。当初有很多人来到京城,想认识和珅,苦于无门,见和珅一面,比见昙花一现要难得多。有一位山西巡抚,花钱托关系要见和珅,派属下给和珅送了二十万两白银,以图结交,和珅的管家只问了一句“黄的还是白的”,就收了起来,和珅根本就不露面。还有一位山东历城的县令,有一次进京觐见皇上,想顺便求见和珅一面,将来在同僚中夸耀一番。他在京城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只好送给和邸的看门仆人两千两银子,请求帮忙。结果得以在和珅下朝归来时,跪在和珅的家门口,高举自己的手板,以求接见。和珅在轿中听了门人禀报,连轿子都不下,在轿中怒斥道:“县令什么东西,虫豸一般,也敢来叩见我!”县令花了两千两银子,换来一顿羞辱,落荒而走,一时传为笑话。
郝云士看到求见和珅的大有人在,许多人盲目花冤枉钱也见不到一面,看中其中商机,便摇身一变,成为掮客,帮助撮合外地官员求见和珅。和珅通过郝云士遴选,接见的官员必然知道和珅的饭局身价,有可靠来源,何乐不为!外地官员花钱请郝云士牵线搭桥,结识和珅之后,获得升迁,还会送来丰厚的礼金。郝云士来者不拒,获得不少家资,也成为京城富家。
郝云士能与和珅深交,不仅因为充当掮客,还因为他有一手绝活,擅长相面、卜术,其对人预测前途、命运,很有准头,在京城颇有名气,常有人托人来求卜卦、相面。和珅也相信卜相之术,请郝云士给自己看相,郝云士一看和珅之相貌,为最标准的福相,自然讨得和珅欢喜。不久前,他对和珅相面,曾云:和珅四十岁大寿这一年,大喜之年,会有阴云一闪,有惊无险。和珅连日来受惊,忘了此预言,如今郝云士一来,顿时想起,不由佩服郝云士的神机妙算。
和珅又道:“郝大人给我看看,我这大红宝石顶能否找到?”
郝云士胸有成竹道:“我过来,就是为大人压惊的。我早说过,和中堂是福中上相,此事不必劳心,只要惜福,该你的必然就是你的,跑不掉的。”
和珅听信郝云士话,心中稍安。
九门提督不敢怠慢,每日都过来给和珅汇报进展,各种明察暗访,找到的嫌疑犯不少,京城里一派沸沸扬扬,家里有宝石的人,都怕宝石长得跟御赐宝石一样。
这日散朝后,和珅回到后堂,刚刚坐下,下人来报:九门提督派了一名参将,求见相爷。说着呈上九门提督的名帖。和珅料想是有什么消息了,吩咐请进。片刻,下人带进一名参将。此人头戴蓝宝石顶的三品朝冠,身穿三品武官的绣豹子补服,器宇轩昂,大步踏进,见了和珅,倒头便拜,口称:“参见相爷!”
和珅面色冷峻,道:“你们步军统领衙门不花心思好好追拿行骗盗贼,派你来这里做甚?”
参将禀告道:“贺喜相爷,小的就是为此事而来。”
和珅心中一跳,道:“追查骗贼有何结果?”
参将道:“卑职是九门提督属下南营的参将,今天奉命搜查宝石顶,见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商贩,步履慌张,当即上前盘问,果然从他的衣服夹层内搜得宝石顶一颗。提督大人正在审讯此人,怕相爷挂念,特地让卑职把宝石拿来,请相爷看看是否原物?”
和珅相当惊喜,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正是丢失的御赐宝石顶。和珅欢欣雀跃道:“没想到这次提督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回复提督,此事立了大功,我必会禀报皇上,重重有赏!”参将不慌不忙道:“能为相爷效力,卑职们都感到无比荣幸。提督大人让小人问相爷一声,骗走宝石的骗子如何发落,是押送到相爷这边来,还是直接上奏皇上,送到刑部审讯?”和珅这才想到骗子,此人贼胆包天,倒是想见识一下胆儿有多肥,便怒道:“回禀你家大人,把骗子押到我这边来,我要亲自问问他,是不是吃了豹子胆!”参将道:“卑职遵命。卑职还要回去复命,不敢久留,宝石既是相爷的原物,请相爷赐几个字,让卑职回去好交差。”和珅点头道:“这是自然。”当下取过自己的名帖,写了宝石的收据,交给参将,问道:“你查获了宝石,我先赐你白银一百两,日后还会重用,你叫什么名字?”参将道:“卑职姓贾名丁工,感谢相爷恩典,我这就回去复命。”收下银子和名帖,拜谢而去。
参将走后不久,下人来报:“九门提督大人到访。”
和珅心中高兴,笑呵呵道:“快请进。”
和珅本来以为提督押了骗子一起过来,却见提督就一个人进来,以为有什么避讳,不好直接相问,忙叫人上茶,互相问候一番,和珅这才开心道:“承蒙提督大人鼎力相助,皇上御赐的宝石顶才完璧归赵,真是惊险之极。和某当面谢过大人。”
九门提督一听这话,脸色大变,跪了下来,道:“相爷有所不知,不是下官不尽心尽力,而是京城人口太多,来往庞杂,各营捕快已经严加查访,如今还是没有有力线索。在下前来,就是跟相爷通报情况,请相爷不要着急,再宽限几日。”
和珅听了,相当不悦,心想何至于如此取笑自己,当即收起笑意道:“提督大人你替和某人追还宝石顶,和某定然不忘此事,为你向皇上请功,你何至戏弄于我?”
九门提督原以为和珅用激将法,却见他面有不豫,已然生气,不知怎么回事,忙请罪道:“下官委实不敢戏弄大人,请相爷明示,你说的宝石顶已经查获,究竟是什么意思?”
和珅疑怒道:“刚才营官参将贾丁工送还宝石顶,我确认是御赐宝石,完璧归赵,这事难道你不知?”说罢取出红宝石顶,给提督看。
九门提督急得脑门出汗,道:“御赐宝石顶失而复得,实在是可喜可贺。只是相爷不知,下官属下的参将我都认识,根本没有贾丁工此人,下官也不知道宝石顶已经找回来这事,所以一时糊涂了。”
和珅愣了半晌,突然一拍脑门,道:“哎,我明白了,送还宝石顶与骗去宝石顶都是一样的局,都是一伙人,我居然一点端倪都看不出,这是遇见高人了。”
九门提督听了,这才恍然大悟,道:“此人胆敢在京城如此胡作非为,请相爷放心,下官一定严加查访,将骗子缉拿归案。”
和珅思量半晌,叹了口气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必追究了。”
九门提督奇怪道:“难道相爷不想捉到骗子?”
和珅摇了摇头,道:“此乃高人,在我府上出入自如,既然已经归还,就不必再费干戈,否则把京城弄得如此喧嚣,整日都在谈此事,我也心有不安。”
九门提督会意,道:“相爷宽宏大量,下官佩服,那我就收手了,只不过下官不知道皇上那边如何交差?”
和珅道:“这你不必忧虑,我自会跟皇上禀告,宝石顶乃是我不小心失而复得,就不必再劳公差了。”
如果就这样查下去,九门提督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够查明,既然和珅提出不了了之,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当下连连点头道:“相爷高见,卑职遵命,这就告辞收兵去。”怕和珅反悔,一阵风跑出和邸去了。
原来,和珅深思熟虑,想起此人既骗走宝石,又归还宝石,显然其意并不在于宝石,都只是给自己一个教训,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也可证明此人与自己并无深仇大恨。如果再查下去,把他逼急了,狗急跳墙,说不定还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呢!再说了,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都在谈论自己被骗,毕竟面子也不好看。郝云士也提醒过自己,要惜福,宝石归还,已是大福。现在要做的就是向皇上请罪,只说宝石是自己不小心弄丢的,如今已经找到了,方能把面子找回来。
其实,和珅也很想知道,那个骗子是谁。他在等待,他知道这么大的案子总有一天能露出端倪。
这次,和珅下朝回府,刘全刚从外面回来,在厅堂中报告理财状况。
刘全道:“舅家明保借的一万五千两银子,每月利息一分,到如今息钱需要六千四百五十两白银,本息共计二万一千四百五十两。明保如今要还钱,觉得息钱太多,要我禀报大人,能否把息钱给减半?”
和珅道:“当初借条上可有写明本息状况?”
刘全道:“本息白纸黑字,一一写明。”
和珅冷声道:“那就按照借条字据来办,何必问东问西。”
刘全道:“我是以为明保是大人舅舅,他有这请求,若不禀报,将来怕大人责怪。另外,家奴花沙布替父还债,按规定每月利息是七厘,花沙布念其父亲在府上操劳一世,请求降息到五厘,我没答应,要请示下大人。”
原来,和珅的贴身家奴傅明曾借银一千两,约定如果到期不能还清,便从每月工食内扣除。不久傅明身亡,和珅并不免除其债务,而是让其子花沙布替父还债。
“我跟你说,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家奴下人,一码归一码,钱的事归钱算,就按规矩,绝无后患。这种事以后不必问我。”和珅斩钉截铁地道。
“好,老爷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另外明保舅舅的一块地要出让,我坚决只出市价的十分之三,可付给全款,其他让他自己考虑。另外通州盛家屯的庄园也转到额驸丰绅殷德名下,原庄头王坦想继续做庄头,这得请示大人。”
盛家屯庄园有十四顷的地,清朝入关的时候,王坦的祖上就是庄头,土地归入清朝内务府,每年上缴地租七十二两银子。乾隆三十一年,到了王坦这一代,王坦和土地一起被朝廷赐给贝勒府,地租涨到一百零九两五分,但是庄稼收成还可以,王坦一家可以安稳度日。到了今年,这块地被和珅以两千八百两银子买来,转入丰绅殷德名下。
和珅道:“庄头一定要可靠的人,你忘记了赖五的事啦?派一名自己人去当庄头,原庄头王坦就去当佃农吧。”
“如今新定的地租是四百一十两,比原来多了数倍,佃农的意见很大,大人看是否要调整?”刘全请示道。
“如今物价增高,银子比前些年都没用了,涨个数倍也是正常的,不涨才奇怪呢。”和珅坚决道,“就按照我们规定的租金,租不租是他们的事,我们可不能被佃农牵着鼻子走。”
几件要紧的事请示完之后,刘全便例行通报各个铺面的经营状况,此事关系和珅经营的产业,利润极大的包括银号、当铺,利润稍小的包括柜箱铺、弓箭铺、粮店、酒店、古玩店、旅店。其中银号四十二座,当铺七十五座,有名的有永庆当、恒兴当、合兴当、庆余当等,在京城响当当。和珅对各种生意的热衷,除了积累财富,更多是一种对商业的迷恋,这在士农工商的时代,是非常罕见的,而和珅并不以为耻。
长二姑过来,和珅把入库的财产宝物账目交给她。今年一整年,包括和珅四十大寿、丰绅殷德大婚,所收的彩礼宝物,数不胜数,她忙得不可开交。
长二姑道:“老爷,家里的古玩珠宝,我一直不太清楚你的分类之法,还请你自己来划分一下。”
对于各种进献的珠宝古玩,和珅相当用心,把这些东西归置到藏宝楼。和珅点了点头,道:“如今京城有些了不得的盗贼,我看藏宝还得仔细些,我有一个想法,把藏宝楼的每个房间做出夹墙,宝物就放在夹墙里,这样即使盗贼进来,也找不到宝物。明日就请人设计施工。另外根据窗户形状的不同,来确定房间安放何种宝物。”
长二姑蹲在和珅面前,给和珅捶着膝盖,道:“那敢情好,小心总是为妙。有了老爷的分类,我的账本也好做些,省得事儿一多就晕头转向的。”
和珅道:“我倒是想起一事,吴卿怜也颇懂得计算,不如让她帮你一起记账。”
长二姑一惊,道:“老爷是不信任我了?”
和珅呵呵笑道:“你想多了,我是看你辛苦,希望叫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决计不是不信任呢,这大小的账目,指定都是你来做呢。”
长二姑道:“如果是来帮我,我就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能干,要是来个粗心的,一算错,还是帮倒忙。”
和珅道:“你说得有理,你自己试试吴卿怜,如果能够用,你们就通勤合力。毕竟如今家大业大,太太也不管事,压你一人身上太过劳累,如果真是粗心的,你就不用也罢。”
长二姑这才心定,道:“那就先谢老爷了——听说,老爷给刘宝杞弄了个官儿当了?”
“嗯,算我欠纳兰一个人情,给还上了。”和珅点点头。
纳兰嫁给刘宝杞后,死活缠着和珅要给刘宝杞弄个官,和珅看刘宝杞还算聪明,便动了手脚,给他捐了个直隶知州,把呼什图一家给乐坏了。
“纳兰这回可是好福气呀,嫁了个俊秀郎君又当了官太太,可是哪一样也没落下。”长二姑透着酸酸的语气,道,“老爷,要不给我弟弟巴特尔给弄个官当一当,好让我们家门也光宗耀祖呀。”
长二姑的弟弟巴特尔,年近二十,被长二姑叫到府中,做些杂物。原本跟刘宝杞是同一级别的,现在见刘宝杞能当官了,岂不眼红。
“哦,他要是能当,那敢情好,要是当不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和珅笑呵呵道。
“刘宝杞能当得了,他又怎么当不了?”长二姑笑着问。
“国泰更懂官场规矩呢,比巴特尔和刘宝杞都强吧,现在又怎么着?不要以为当官就是个好差事,这是一个漩涡,风险大得很,玩得转的,你就在里面转,玩bbr>不转的,就能把你转没了。当初我把纳兰许给国泰,结果国泰出事了,这事我欠纳兰一个人情。如今依了她的主意,我给刘宝杞弄个官儿,将来是祸是福,都是他们的造化。即便是我,整个朝廷中想弹劾我的人比比皆是,你别看我风光,我也是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爬起来,都不容易。就巴特尔,大字不识几个,行事莽撞,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当官的天分,给他一个官儿,我看悬。”
长二姑听了,也颇觉得有道理,本来没指望巴特尔当官,只是看见刘宝杞当上了,眼红而已,便道:“老爷说的也是,那就再等几年,看看他有没有出息劲儿吧。”
和珅想叫人改建的藏宝楼,共两层九十九间半,取“求缺”之意,是日后和珅古玩宝物的集中之所。
正与长二姑说着话呢,突然家人来报:“皇子永璘登门拜访。”
和珅忙亲自迎进来。十七阿哥永璘在皇子中年纪最小,虽然已经十八九岁了,却只知道贪玩,皇上并不喜欢他,六皇子、十一皇子、十五皇子都被乾隆封了王爵,永璘只封个贝勒。和珅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是故二人交往不多,但永璘毕竟是皇子,起码的尊重还是必须的。
永璘一进门就哭丧着脸,似乎有什么烦心事。二人在厅中相见之后,永璘便示意下人都出去,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哭道:“和大人,请您救我!”
和珅大惊,皇子给自己下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传出去是大罪。和珅赶忙扶起,道:“十七阿哥快起,有话慢慢说,你这样不是要了微臣的命吗?”
永璘道:“和大人,我闯了大祸了。我刚才把皇阿玛喜欢的一只碧玉盘子打碎了,皇阿玛如果找不到,怪罪下来,我可不知道怎么样才好,特地过来请和大人救我。”
和珅明白了永璘的来意,心想,这傻小子,把我当成擦屁股的了。这个忙可是个棘手的活,帮了忙,往坏了说,就是私交皇子的罪名,而永璘是个废柴,结交没有什么益处,和珅便道:“皇宫内的宝贝,微臣也没办法帮忙呀,再说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奴才是要掉脑袋的呀。”
永璘急得又哭了起来,道:“和大人,几位皇兄都给我出主意,说您这里有宝贝,说您人好,一定可以帮忙的。”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串朝珠,道,“我也不想让和大人白白帮忙,这一串朝珠,也是值钱的玩意,跟您交换也成,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永璘哭哭啼啼,简直要把和珅当成爹了。到了这分上,和珅不帮忙,就是得罪了一帮皇子了,对自己更没好处,便道:“我想起来了,我这里确实也有一个碧玉盘子,就拿着当玩意儿把玩,不知道能不能赔偿宫里的宝贝。”
和珅说着,进入室内取出一个玉盘,永璘眼前一亮,取过来端详片刻,称赞道:“这个盘子只比我打碎的盘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太好了。听说和大人家里万贯家财,皇宫里有的这里也有,果真名不虚传。”
永璘说话不过脑子,没深没浅,和珅连忙解释道:“这个盘子,也是微臣偶然得到,阿哥如果拿去,千万不要声张,否则就是给微臣添麻烦了。”
永璘已经高兴得毫不在意和珅的表情了,道:“和大人,这次您帮我的忙日后一定报答,我赶紧拿去顶替,不能被皇阿玛知道了。”
永璘得意地换宝回去,果然乾隆也没有发现。此后,永璘有一次跟皇兄们的闲谈中,竟然道:“将来不论哪个哥哥当皇帝,只要把和珅的豪宅赏赐给我,我就知足了。”
第三十四章 尹壮图报国空余恨 和大人用计得美人
乾隆后期,制度弊病、贪腐之风已经病入膏肓,其中各省封疆大吏独霸一方,敛财成风,国库亏空,已是常态。官员贪污,动辄数万两、数十万两,办一件事、升一次官、安排一项工作、救一次人,都有心照不宣的明码标价。不贪污,就无法做官、办事。就连到朝廷进贡的朝鲜使臣,回朝鲜奏报大清状况,奏道:“清朝为官的人,大部分都丧失了廉耻,唯利是图,知县用钱财贿赂知府,知府用钱财结交朝廷权贵,上下互相蒙蔽,官官相护。”凡是到过地方的官员,都明白贪腐已是常态,只有乾隆还沉浸在盛世图景、十全武功的梦境中,即便查出了诸多贪腐之案,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封疆大吏全都对他说一套做一套。从官到民,各种忧国忧民之士,有心无力,徒叹奈何!因和珅敛财之巨,无寸功而身居高位,又左右皇上耳目,玩转朝廷,忧国之士都把矛头指向和珅,希望把这颗大脓包挤掉,以观肌体是否可以回春。和珅一方面门庭络绎不绝,一方面危如累卵。
礼部侍郎尹壮图,云南昆明人,乾隆三十一年中进士。尹壮图一直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在朝廷官场上也不说出格的话,不做出格的事,一向勤勤恳恳,历任官职,一直是礼部主事、郎中、御史、学士等没有什么实权的闲差,做官几十年后,皇上格外开恩,才勉强晋升到内阁大学士兼礼部侍郎。尹壮图觉得朝廷对自己不薄,也总想着报效朝廷,终于在乾隆五十五年,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议罪银是和珅的妙手,为国库敛财的,犯罪的官员,可以上交一定银两,以避免处罚。但时间一久,变成对大清律的践踏,弊病十分之多,使得风气败坏,许多官员有恃无恐。尹壮图因丁忧回家,走了全国多个省区,发觉官场风气已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上级索贿,下级行贿,已成常态。而议罪银制度则是犯罪的官员直接给皇上行贿,此风不整,难扼腐败。乾隆五十五年,尹壮图上书乾隆,直言议罪银制度的弊端,痛陈官场弊政,要求废止目前的议罪银制度。
这是开了惊天地的一炮。这道奏折,让不起眼的尹壮图成为风云人物,这一炮不仅得罪了和珅,也得罪了乾隆。
乾隆初年,尚能听进一些直言纳谏,到了乾隆中期以后,过于刚愎自用,已经听不进去反对的声音,此后针砭时弊的声音也越来越少,而像和珅这样说话婉转好听的人倒是多了。
对于尹壮图的奏折,乾隆有些恼怒,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尹壮图所陈言的官场现状。但以明君自居的乾隆,还是摆出一个虚心听取的姿态,把和珅召来,道:“尹壮图所言,认为议罪银制度与大清的法律相悖,产生诸多弊端,应当彻底废除。爱卿对议罪银制度颇多了解,有什么看法?”
尹壮图因为不敢得罪皇上,说议罪银制度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执行的时候被歪曲了本意。而和珅就是议罪银制度的执行者,这正是跟和珅对着干。
和珅道:“尹壮图大人既然指出议罪银制度的坏处,肯定有他的道理。现在关键是拿出事实证据,这样才能改除弊端。尹壮图在奏折中说官吏勒索百姓,那这个官吏到底是谁呢?又是哪一省亏空,请皇上下令,让尹壮图一一指实。”
和珅明白,如今贪污横行,府库亏空,这是身在官场的人有目共睹的事实,谁都可以说。随便抓一个官员,没有贪污,哪来如此身家?但问题是,要查起来,要举证,却是难上加难之事。哪个官员的贪污不是环环相扣,哪个查案不是官官相护?要挖起来谈何容易。让尹壮图这种闲职文官亲自找证据,譬如海底捞针。和珅这一招,乃是借力打力,肯定尹壮图的出发点是好的,请把事实证据找出,如果找不出,就是空口污蔑封疆大吏,再行反击。
于是乾隆在奏折中批复:尹壮图请停罚银例,不为无见。然而,臣子能够做到督抚必有过人才干。如今人才难得,督抚犯了一时的错误,朕特意恩准他们改正自己的瑕疵,略施薄惩,这才有议罪银制度,目的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勤勉办事,为国效力。但凡说一件事,要有据才能有理,尹壮图认为,各省督抚借议罪银的名义贪污勒索,各级府库多有亏缺,有什么实在的证据吗?尹壮图似乎言犹未尽,既然上了这个奏折,对他提及的督抚所涉事实必定清楚,掌握了什么情况,可以根据他们姓名据实上奏,陈列一两条有用的证据来。
皇上的批复中隐含着对尹壮图轻易上奏、批评朝政的不满。若是善于揣摩皇帝心思的官员,知道自己并无拿出证据的实力,以退为进,此刻最好回复是:微臣并没有实据,只是荒唐建议,听到皇上的教诲,这才大彻大悟。这样顶多被皇上臭骂一顿,但可以明哲保身。
尹壮图丝毫不懂官场规则,也不会揣摩皇上心思,以为皇上重视自己的意见,鼓励自己拿出证据,揭露官场弊端的机会来了,于是回复上谕:微臣三年前回家丁忧,经过各个省区,老百姓无不在述说当地官员如何腐败,各省几乎都有府库亏空,臣只是一个丁忧守孝的官员,并无权力调查取证。再者,勒索贿赂之人,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外人岂能得见?但是此时查实起来,倒也容易,请皇上派钦差大臣到各省查看,一查便知,只不过要秘密查访,这样才能不被下层官员蒙蔽。
这个上奏已经从议罪银扩大到整个官吏制度,在当时如一声惊雷,否定了大清几乎所有的官吏。这虽然是事实,但乾隆以千古圣君自许,岂能容忍这样的说法。
尹壮图有个弟弟,名叫尹英图,官职比哥哥小,为人处世却比哥哥老练,也更懂官场,道:“哥哥,这样据实陈奏恐怕不妥。咱们兄弟官职不高,交往有限,怎能与封疆大吏抗衡?只怕如此禀奏会惹来祸事,于事无补。”
尹壮图凛然道:“你就不必为兄考虑了。为兄这一颗头颅,早已经悬挂在闹市中了。”
尹英图不解问道:“哥哥,你这又是为何?”
尹壮图道:“既然入朝为官,自然要竭力为朝廷办事。议罪银制度实在荒唐,皇上又被蒙蔽,假若不废除这种制度,只怕国将不国。如今皇上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一搏,倘若遭遇不测,你就好好侍奉母亲吧。”
尹壮图一副慨然赴死状,尹英图多说也是无用。
乾隆看到奏折,大怒,这已经不是劝谏,而是颠倒黑白、别有用心攻击大清盛世。而且乾隆认为,尹壮图是因为自身官运不佳,在京城没有得到高位,又没有得到外放,对地方官员心有嫉妒,这才夸大其辞,蓄意攻击朝廷与地方官员。
和珅怕尹壮图“秘密查访”奏效,重蹈当年国泰的覆辙,便上奏道:“我大清朝廷,朗朗乾坤,搞秘密查访,实在不成体统。臣子一片忠心对皇上,这样对群臣不信任,是陷群臣于不忠不义的地步,怎能让臣子安心报国?即便有犯罪的官员,也是少数,这样私下随意查访,不仅打扰官府正常工作,而且搅得百姓不得安宁。再者,尹壮图为朝廷命官,各省督抚也是朝廷重臣,只听一面之词,不相信各地督抚,难免不公,秘密查访,情理不通。”
乾隆觉得颇有道理,权衡之下,为了让尹壮图心服口服,由尹壮图作为钦差大臣,前往各地查访。但尹壮图只是副手,钦差一行由户部侍郎庆成带领。
出发之前,和珅奏道:“此次查案,事先并没有证据,也没有明确目标,最好不要打扰地方官员和百姓,使大家惊慌,人人自危,应当事先通知。另外,这次查访只是根据尹壮图一面之词,没有确切的线索和证据,因此尹壮图此行并非公务,沿途旅费当由他自己负担,不能增加国库负担。”
乾隆觉得有理,下令钦差每到一处必要五百里快马通知各地衙门,不使地方惊慌。尹壮图要听从庆成安排,尹壮图自愿盘查,路上花费由自己负担。
尹英图知道庆成只是和珅的一个走狗,此行恐怕凶多吉少,与哥哥哭着送行,譬如生离死别。尹壮图此行,走入的是一个圈套。
钦差出发,庆成的官轿威风凛凛,走在前面。尹壮图骑着自己花钱雇来的一头骡子,孤零零跟在后面。第一站是山西大同,大同知府是和珅的舅舅明保,明保年老无能,百般请求和珅,在和珅保举下当上大同知府。钦差前来,和珅早已通知明保以及沿途的官员,做好准备,又跟庆成面授机宜。庆成到达山西,先到五台山游玩一番,然后才赶到大同,明保得知消息,出来迎接。身上的衣服,随行的车轿,都是普通级别,并无奢侈。明保把他们接到家里,宴席之上,只有平常的饭菜,明保致歉道:“粗茶淡饭,两位钦差万不可取笑。山西近年多有灾荒,我们这些做父母官的,不敢拿百姓的钱财挥霍,平时生活简朴,只拿这些招待,请不要见怪。”
钦差吃过饭,不等庆成、尹壮图开口,明保就主动请他们查看府库。仔细查验,库中银两不缺一分一毫,账目清楚,仓库里粮食一点儿也不少——原来是早得到消息,先把太原的白银借来顶用了。
调查完毕,庆成、尹壮图各回驿馆。庆成对查访的成果相当满意,尹壮图瞧不出什么破绽,也不好说什么。
到了晚上,明保吩咐下人盯住尹壮图的房间,看紧行踪;把庆成悄悄邀到家中,灯红酒绿招待一番,明保把珍宝玉器送给庆成,两人不免嘲笑一番尹壮图的迂腐呆板。尹壮图明知动了手脚,却也无可奈何,晚上还要在驿馆中整理见闻,作为报告皇上的查访奏章。
离开大同,来到直隶,官员的表演与明保如出一辙。
尹壮图心生疑问,跟庆成道:“各处的账目都如此清楚,没有丝毫差错,令人怀疑。这样盘查府库,很难查到什么,不如到民间找商人、百姓调查一下?”
庆成道:“依你就是。”叫了大小官员近百人,在驿馆外陪同尹壮图走访民间。
尹壮图心中疑惑,道:“到民间查访,前有鸣锣开道,后有骑兵压阵,如此张扬,百姓怎么敢说实话?”
庆成满不在乎道:“皇上早有吩咐,咱们是钦差,不可错失礼节,微服私访有失体统,只有这样,一路发现情况,便可叫地方官员就地处理。”
知府附和道:“对钦差的态度,就是对皇上的态度,我们不能失礼,请大人见谅。”
尹壮图怎么也掰不过他们,结果民间查访毫无收获。
大同、直隶之后,乾隆为了让人信服,又派钦差到山东、江南等地清查。几个地方走下来,尹壮图陷入极度的孤独,他抱着一腔热血想改变吏治腐败,却没有想到陷入泥潭,寸步难行,又如置身茫茫黑暗,找不到如何一点星光,心神俱疲。在乾隆一再催促证据的情况下,尹壮图终于崩溃,知道一己之力,微弱得如同萤火,根本无法与黑暗中潜伏的巨大危机抗衡,只好总结盘查情况,沉痛总结:微臣道听途说,没有事实根据,就夸大其辞,冒亵圣听,实在是丧心病狂,愚昧之至。经过这段时间的盘查,发现自己对天下认识极为荒谬,盘查的几处,没有一点儿违法乱纪情况,库府充盈,民心向善。现在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恳请皇上恩准回京治罪,微臣打算静思己过。
尹壮图没有查完,已经崩溃,想尽早回来请罪。乾隆原本就认为尹壮图没有根据,现在没有盘查完毕,就急着回来,难道是要表明自己不能接受直言劝谏吗?一定要他们查访完毕。同时他看见尹壮图已经屈服,怕严责之下尹壮图畏罪自杀,显得自己不能容人,于是下旨道:“庆成与尹壮图继续盘查其他地方。同时,朕宽宏大量,不会处尹壮图死罪,只要他反省自己言行。庆成的差旅费中,也要酌情分一些给尹壮图,不要让他有太大的压力。”
接到皇上圣旨,尹壮图也回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有名无实的调查。一路上,还要写大量调查报告,反复认罪,一再肯定盛世图景。等到乾隆觉得尹壮图的认罪态度已经很诚恳了,才命令庆成把尹壮图押回来,就这样,走的时候还是一个大学士钦差,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囚犯。
庆成把路上所见的太平景象写成一份奏折,添油加醋,向皇上禀报。乾隆看后相当满意,这才是他心目中的盛世景象。他又问尹壮图:“你先前在奏折中说,各地吏治废弛,商民不满意官府所作所为。如今你下去清查,实际情况到底怎么样?”
尹壮图已被逼入死胡同,此时别说想为朝廷效力,只要能早点从这个死结里出来,就算万幸了,道:“臣此次出行,百姓安居乐业,之前的奏折,都是夸大其词,请皇上治罪!”
乾隆拟将尹壮图交由刑部定罪。
和珅明白,像尹壮图这种一腔热血、不求自保的官员,与自己作对,是非常危险的。惜命的人其实不可怕,不要命的人最可怕,万一被他抓住要害,到时玉石俱焚他都觉得赚了,因此,必须置他于死地,方能绝后患。另外,不给他一个厉害,难以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此时的和珅,在网罗罪名方面,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大清律》在他脑子万千转换,无所不能。和珅反复推敲,提出新的罪名:“尹壮图当初由北京丁忧,应当回云南老家,最近的路线是经过直隶、河南、湖广、贵州等省,为什么第一次的上奏会经过江苏、浙江、广西各省?难道是故意绕到各省,与地方官交往,图谋不轨不成?此外,尹壮图的老母年过七十,仍在老家云南生活,难道不是不孝吗?”
乾隆此时已届八十高龄,对事情的公断大不如前,显得有点糊涂,一是容易被情绪左右,二是容易跟着亲近的人的思路走。和珅此奏,在外人看来,显然是吹毛求疵,有故意刁难之意,但是乾隆居然深以为然,道:“孝道乃是人伦之首,尹壮图如果不能将老母亲接到京城,就应当辞职回家,侍奉左右。尹壮图一个人在京城快活,对母亲弃之不顾,可谓无君无亲,罪大恶极。”
刑部有了乾隆的基调,揣度皇上要从重,不敢掉以轻心。和珅又悄悄授意刑部官员,拟定了尹壮图“挟诈欺公,妄生异议,恋职忘亲”的主要罪名,从重判斩立决!
判决一出,朝廷哗然。
纪晓岚与尹壮图之父尹松林属于旧交,知道尹壮图罪不至死,只因触怒了皇上,才会有性命之忧。倘若能够上奏皇上,让皇上脑子清醒一下,就有可能改判。虽然这有可能得罪和珅,但是能换回一命,纪晓岚还是肯冒这个险的。于是,写了奏本,准备为尹壮图求情。
和珅耳目众多,纪晓岚还没有上奏,和珅就得到消息,悄悄禀报乾隆。乾隆此时还在盛怒,于是召来纪晓岚,一顿痛骂道:“朕听说你要为尹壮图求情?真是多管闲事。你是有些文采,可是国事大案,你又能懂得多少?不要不懂装懂!”
君臣之间,本来不该如此恶语相向的,乾隆就跟训孙子似的,此时他的情绪易变,性格已经相当古怪。且自从纪晓岚上次查案糊涂,在乾隆看来相当无能。纪晓岚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常可以论事的皇帝,实在是无话可说,不过既然到了皇上跟前,拼着命也得把这事劝一劝,道:“微臣不是想替尹壮图求情,而是想皇上英明神武、宽严并济,杀了尹壮图,怕有人说皇上斩杀谏臣,玷污了一世英名,微臣冒死实在是为皇上着想呀,请皇上三思。”
乾隆怒道:“这种事,朕自己心中有底,用不着你来多嘴,退下。”
和珅见纪晓岚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退下,心中暗自得意。
刑部的判决交到乾隆手里,乾隆的气已经消下去,理智突然回来了,想到,之前有那么多贪腐案子,而这次巡查,居然一点儿贪污也没有,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尹壮图盘查不力而已,罪不至死。又想自己高风亮节,常常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从重治理,也会落个不容谏言的名声,突然间格外开恩,下旨道:“朕治理国家,孜孜以求,为普天之下安居乐业,一直未曾懈怠。尹壮图草率提出意见,朕不妨把诽谤当成规劝,念他出于好心,还是不惩罚也罢!”
这次突如其来的宽容,犹如神来之笔,救了尹壮图一命。乾隆没有批准刑部的判决,不治尹壮图罪过,只是降职为内阁侍读,戴罪革职留任。八年无过,才准重新任命。
到了这一年五月,因内阁侍读并无缺额,乾隆又下谕,将尹壮图升为礼部主事。
但经此一事,尹壮图已经看破官场,立也不能,破也不能,想有建树,实在是难呀。谨小慎微,不敢随便进言,与回家养老相比,没有什么区别。不久,便借口母亲年老力衰,需要回家奉养,辞官回乡。乾隆批评过尹壮图“恋职忘亲”,不好回绝,就恩准尹壮图回去养老。
给事中吕凤台是江苏高邮人王念孙的门生。王念孙以经学闻名于全国,经书之外,还熟识水利,具有很高的声望,时任直隶永定河道。这一日,吕凤台在恩师王念孙家里喝酒,两人谈起当今朝廷局势,乾隆昏庸老迈,和珅专权,又谈起众多人弹劾和珅,反遭其害,不禁慷慨激昂。王念孙红着脸,愤然道:“尹壮图实在是冤,提出废除议罪银,真是气壮山河的事。某虽不才,也在搜集和珅的罪证,只等时机成熟,必然上奏弹劾,为国除害。”
吕凤台所任的给事中,就是监察的工作,道:“老师原来有此意。其实学生已经想弹劾和珅许久,已经搜集到和珅的二十四条罪状,奏折也已写好,明日就要呈上。”
王念孙一听,又喜又惊,道:“原来你也有这样的胆量,只不过此事非同小可,要等到时机后再行。曹锡宝、尹壮图都是百密一疏,没有做好不测的准备,才反被其害。和珅党羽众多,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才能弹劾,要不然贸然上奏,只怕功败垂成。”
吕凤台慨然道:“学生身为谏官,必须为朝廷除害,曹锡宝、尹壮图虽然未竟,但精神可嘉,我就不信每一次都能被和珅化解!”
吕凤台并不听劝,认为各种准备充分,时机已到。
次日,福长安在军机处当值,收到一份吕凤台的奏折,正是弹劾和珅的。福长安连连叫险,不由佩服和珅的精细。原来,在军机处和珅与福长安已经结盟,和珅约定,两人互相轮值,必须把所有奏章都过目,和珅知道现在想弹劾自己的人太多了。
这份奏折被福长安截获,交到和珅手里。和珅看了奏章,叹道:“不怕死的人还真多呀,什么小官都敢弹劾我,想把我搞倒以便立功,真是太可恨了。”
很快,有七个官员同时弹劾吕凤台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吕凤台根本没有机会申辩,就被下到刑部大狱,家财全部抄没,从重治罪。可见和珅手段之凌厉!
家中突遭变故,吕凤台的儿子吕笙大惊失色。吕笙想起准岳父郝云士与和珅交好,走投无路,只好去郝家求救,希望能从轻判决。
这可让郝云士犯了难,一边是自己的朋友、亲家,一边是自己的靠山。以郝云士的性格,踌躇之后当然很容易做出选择,郝云士道:“你父亲这件事未免太愚蠢了,和中堂与你父亲无冤无仇,怎么能无故弹劾呢?”
吕笙哀求道:“家父一时鲁莽,还请岳父大人看在亲家的分上,从中斡旋,早日营救父亲洗脱罪名。”
郝云士摇着头,叹了口气,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你父亲写的奏折,都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收集一些街谈巷议,就随便上一道奏折。如今皇上怒不可遏,我若去说情,只怕我也被怀疑同党。你还是不要求我,各安天命吧。”
吕笙救父心切,流泪哀求道:“岳父的相术一向精准,当日预测家父必99lib?然官居一品,今天遭此横祸,想来是有挽救的余地。”
郝云士笑道:“相术只是根据命理来推测,按照命理,你父亲是大富贵的命,必然升迁,谁知道他逆天而行,自己把福气糟蹋了,那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我相术不精,并不能预测到所有的事情,你就别怪我吧。”
吕笙看郝云士不愿连累自身,无意相救,只好含着眼泪告辞回家,另找门路。
不久吕笙终于婉转托人,得到协办大学士刘墉的帮忙。刘墉既佩服吕凤台的忠义,也不满他如此受到迫害,尽力从中斡旋,最后从轻判决,赴乌鲁木齐戍边赎罪。
吕凤台被移送兵部,办完手续,出发遣送乌鲁木齐。儿子吕笙在路边送行,哭着对父亲道:“儿子不孝,不能够替父亲减轻罪行,情愿陪同父亲同往戍边,伺候左右。”吕凤台大怒道:“我儿怎能如此没有志向。我今日遭此横祸,都是因为直言上谏,为国为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番下狱,原本是杀身之祸,承蒙皇恩浩荡,能够去外地戍边,已经是老天的恩德,你跟去干什么?你该好好侍养你的母亲,用心读书,将来若能中举,为国效力,我就算死在边疆,也无遗憾!”吕笙哭着记住父亲的话,将父亲送到城门外,归家与母亲相依为命。
家里被抄之后,家道至此中落,生活陷入贫苦状态。吕笙记住父亲的话,意志存留,白天替富人的孩子教课,挣取生活费用,养家糊口,夜里不忘刻苦攻读,以图崛起。
郝云士见吕家这般状况,暗暗后悔那门婚事,一边观看事态发展,一边思量着如何与吕家断绝关系。
却说高鹗续写完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和珅看完,心头大喜。高鹗文采还是不错的,续写的部分风格、水准几乎能乱真。而根据和珅的意见,续写部分,基调也不那么凄惨,甚至有对当朝歌颂的可圈可点之处。他把书名改为大气的 href='2210/im'>《红楼梦》。
和珅并没有把书直接给乾隆,而是拿给皇上最宠爱的惇妃看。惇妃痴迷于此书,每每看得入迷,喜怒哀乐,各种作态。乾隆很是好奇,问惇妃看的是什么书,惇妃便将片段说给乾隆听,乾隆爷听得津津有味。惇妃深知和珅之意,趁机道:“此书真是一本奇书,只不过民间所谓道德人士,将其污蔑为禁书,实在可惜,皇上应该好好审查。”
乾隆忙命和珅重新审查 href='2210/im'>《红楼梦》,和珅于是禀告皇上,自己已经将书稿审查几次了,写的几乎都是家事,绘声绘色,娓娓道来,并无违禁之处。同时告诉乾隆,曹雪芹之才华,天下罕有,此书列为禁书着实可惜。皇上若看了没有违逆之处,请求将此书刊行天下,让天下人能够阅读。
乾隆闲暇时翻阅 href='2210/im'>《红楼梦》,果然非常喜爱,整日手不释卷,赞不绝口,于是下旨:查禁违禁书籍,是为了端正世道人心,惩办大逆不道、煽动民变之徒。 href='2210/im'>《红楼梦》不过是家事,只能算才子之书,从此解禁。
href='2210/im'>《红楼梦》的禁令解除,和珅立即着手此书的刊行。此后 href='2210/im'>《红楼梦》一书,风靡全国。
却说乾隆八十大寿,汪如龙进京献宝,不给和珅礼物不行,把自己的传家之宝,北宋赵昌的《写生蝴蝶图》连同二十万两银票,送到和珅府上。汪如龙得了和珅提拔,原来的江南盐政征瑞被调到长芦盐政,自己占了这个肥缺,出手如果不比征瑞大方,就对不起和珅了。
和珅在家中设宴招待汪如龙,宾主言欢。汪如龙喜欢读书,与和珅聊起 href='2210/im'>《红楼梦》,问道:“大人将 href='/article/3036.htm'>《石头记》书名改成 href='2210/im'>《红楼梦》,‘红楼梦’三字,是何意蕴?”
和珅得意道:“此三字极为文雅,又有深意,所谓‘好知青冢骷髅骨,便是红楼掩面人’,这红楼就是朱门,指的就是王侯贵族,红楼掩面人则是官宦小姐。世事无常,整部小说说的就是红楼一梦,叫世人警醒。”
汪如龙意味深长道:“大人高见。红楼梦,乃是红楼一梦,梦醒之后,一切成空。世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大多是个梦境,只是身在其中,难逃命数。大人爱读此书,必定有所感悟。”
汪如龙乃是聪明之人,善于观察世人百态。如今和珅权势熏天,但是依赖乾隆宠爱得以如此,而乾隆已经老了,驾崩是迟早的事。而众多官员,前赴后继弹劾和珅,显然危机重重。乾隆之后,和珅的命运必定是个疑问。如今位极人臣,应该想想后路了,免得如红楼一梦,一朝醒来,万事皆空。汪如龙这话,既是暗暗问和珅,对今后的退路有没有做打算,也是感念和珅对他的知遇之恩,想委婉劝和珅不要风头太盛,该收手就收手。如果自己直接说出想法,肯定冒犯和珅,也听不进去,如今谈论 href='2210/im'>《红楼梦》,以此借喻,彼此都是顶尖的聪明人,再是合适不过了。
和珅悟性机敏,自然感觉到汪如龙的提醒,点点头,道:“汪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世上落个红楼一梦的人,皆是些莽撞之徒,目光短浅,悟不透变局,结局往往如此。真正的英雄,是超越此理的。”
显然,和珅并没有把汪如龙的劝诫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与历代的莽撞之徒不一样,有足够的能力掌握家族的命运,可以当真正的英雄。水中月、镜中花的人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汪如龙也不多言。回去之后苦思良久,自语道:“罢罢罢,高官厚禄,又怎及性命一条,还是过逍遥人生吧。”
原来汪如龙此人仰观宇宙之机,深信盛极而衰的人生至理,认为人力不可抗拒世理。不久后,他携着巨资辞官归隐。他害怕万一和珅倒台那一天,自己脱不了干系,万千家业也落个红楼一梦。
确实,有些人是靠自己的智慧来挽救自己人生的。
乾隆八十大寿,口谕虽说要节俭,但最终办理得极为奢侈。内外宫殿的大小仪式所用材料,都是新采办的。从皇宫到圆明园行宫,各地的楼台都用金箔、珍珠、翡翠装饰。外省三品以上大员,都有进贡。朝廷各部、院官员,每人都有布置下来的捐俸。外地商人,仅仅两淮盐院,就捐了四百万两银子。
八十大寿的宴席无比风光热闹,使得爱热闹的老人乾隆非常喜欢。事后,和珅、阿桂、福长安、胡季堂等人获议叙加二级赏赐,和珅与金简一起获得晋升一级的额外赏赐。
乾隆格外开心,这一日与和珅正在热河度七夕,几个宫女、美人跟随。和珅扶着垂垂老矣的乾隆,在露台坐定,美人笑声如风铃,天上月光如水,地上烛火通明。突然间,和珅觉得有一道热辣辣的眼光盯着自己。微微转头,正碰上皇上宠爱的黑玫瑰的眼光,和珅心中一颤。黑玫瑰是杭州织造送给乾隆的美人,黑缎子似的皮肤闪闪发亮,身材丰满可人,别有风韵,浑身充满呼之欲出的活力。和珅有数次看到,心中都会有一种欲望,这次被她热辣辣的眼光一灼,突然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冲动。顺着记忆,和珅突然想起,这种热辣,与最初的纳兰那种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肆无忌惮、藐视人间一切法则的情欲之眼。如今,和珅迫于形势,将纳兰嫁给刘宝杞了,但是当初与纳兰偷情的情境,依旧回味无穷。黑玫瑰充满弹性的黑皮肤,比白肤女子更有野性。乾隆老眼看着昆明湖的水色,和珅把眼光投向黑玫瑰,四目相对,黑玫瑰眼里流露出欲望、哀怨、冲动糅杂在一起的神色,和珅的心都融化了。确实,八十岁的乾隆,身边的这些美女不过是点缀之物,而四十出头的和珅,依然是满洲的美男,俊秀从容的相貌足以让久居宫中的美人们怦然心动。那一瞬间,和珅有一种想把黑玫瑰搂在怀里的冲动。和珅对女人,从来没有这样难以抑制的欲望,但是那毕竟是皇上的女人,一动就是杀头之罪。和珅想,自己之所以这样冲动,也许就是因为她是皇上的女人、皇上的宠物,与自己只有咫尺之遥,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看着乾隆苍老的面容,和珅突然升起一股勇气:皇上的女人,为何我就不能有?他是皇上,但也是一个苍老的老人,这些女人对他来说,仅仅是珠宝一样的摆设而已,而对自己来说,却是活色生香的尤物。为什么不能想法子,将她从皇宫搬到自己的床上?
乾隆突然道:“和爱卿,你在想什么?”
和珅吓了一跳,慌忙回道:“皇上,奴才在想,今天得以陪伴皇上,是奴才的莫大荣幸,此情此景应当赋诗一首以记之。”
乾隆道:“哈哈,和爱卿跟我想到一块儿了,你就咏一首热河七夕吧。”
这种应景之作,和珅倒是熟稔,稍作思索,吟道:“翘首星河度女牛,又逢七夕塞亘秋。骚人亦有闲情绪,索句还登乞巧楼。”
乾隆赞叹。和珅这才心安,回头再看黑玫瑰,她的眼睛变得万般柔情,似乎已经明白和珅对她的意思。但其中的哀怨又令和珅心中牵肠挂肚,心绪不宁。
黑玫瑰就这样让和珅上心了。
身居高位的和珅,对自己的聪明极为自信,只要是这个朝廷上的事,以自己的聪慧计谋没有办不到的,如果办不到,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花心思。
冬日某日,和珅到内务府,遇见总管太监吴庆,和珅心中一动,道:“吴公公,你且过来,看看我这一串佛珠你戴着合适不。”说罢,把自己手腕上一串香气迷人的檀香珠子递给吴公公。
吴公公道:“和大人的东西,我怎么敢要,千万别见外,有什么话都好说。”
太监总管,总是有些权力的,大凡人家给了你礼物,就说明有事叫你办了。和珅是内务府总管,吴庆怎么敢要他的东西。
和珅强行把珠子塞到吴庆手上,道:“吴公公这么辛苦,我送一串佛珠,表示慰劳,不必过谦。”
吴庆这回知道和珅是真的想送礼,不收不行,只好接过来道:“谢过和大人。和大人有什么吩咐,奴才一定竭尽全力。”
和珅笑道:“送你一个小礼物,也并非要你办什么事。只不过有些事要问吴公公,明春遣返出宫的宫女,名单可定了否?”
吴公公道:“有了一个初步的名单,只不过宫内要是有变动,随时可以改。”
和珅道:“那就好,我就是想让吴公公帮个忙。”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凑近吴公公的耳边低语。
吴公公皱眉道:“这个嘛,倒是可以,倘若皇上不答应,那就难办了。”
和珅笑道:“皇上如今批阅奏折都很吃力,哪里会管这事,我罩着呢,你用点心就是,我必有重谢。”
说罢,不等吴公公回话,笑吟吟地走开了。
次年开春,一年一度都在春天遣散一批宫女,回到民间。和珅候着,拿到遣散的名单,心花怒放。只等这批宫女一出来,赶紧派人把黑玫瑰接走,而在别墅淑春园中,早已为黑玫瑰备好一切设施。
黑玫瑰来到淑春园,只见园中香气扑鼻,房中和珅笑吟吟地等候在那里。黑玫瑰见了和珅,真想扑上来,只不过碍于礼节,还是施礼请安。和珅将她扶起,早已摁捺不住,抱住黑玫瑰饱满的身子,含住她如花瓣丰厚的嘴唇。黑玫瑰像被点燃的鞭炮,一把抱住和珅如满月的面庞,顺势吸住和珅的舌头,譬如久渴之人见了泉水。一番舌间的搏斗之后,和珅快速解开黑玫瑰的衣裳,只见她那棕色的皮肤,光滑而闪光,这是和珅从未体验过的胴体,握之弹性十足,妙不可言。黑玫瑰欲火焚身,抓住和珅的翘起之物,就往自己胯下塞,嘴里发出母兽一样的低吟。和珅兴起,长驱直入,再一次体会到跟纳兰在一起时的那种疯狂。
一阵厮杀过去,和珅喘气如牛。黑玫瑰汗津津的,身子已软,却依旧不满足地紧紧抱着和珅。和珅笑着问道:“我可比皇上做得好?”
黑玫瑰捶了一下和珅,笑吟吟地点头。和珅又问道:“皇上可还硬乎?”
黑玫瑰道:“你真是,干吗对皇上那么好奇?”
和珅笑道:“我对皇上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唯独对他床笫之欢,所知还有欠缺,是故好奇。”
黑玫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硬。”
和珅颇为好奇,道:“还硬,有我的硬吗?”
黑玫瑰抿着嘴,道:“有,他是指头。”
和珅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皇上难以行房了,嫔妃们都闲着呢。皇上临幸过你几次呢?”
黑玫瑰红着脸,伸出三个手指。和珅道:“都是用手指?”
黑玫瑰又点点头,道:“大人不要问了,如今出宫,我早就想忘了那些事。”
和珅心想,难怪皇上身边的女子,都是一个个目光幽怨,突然想起黑玫瑰用眼神勾自己的事,道:“在皇上身边的时候,你心里就想着我?”
黑玫瑰道:“那是自然,大人如此俊秀,令人怦然心动。”
“那你可想过我会把你弄出来?”
“我只是听说,大人神通广大,如果大人对奴家有意,一定会有办法让奴家出来的。”
这话说得和珅雄心万丈,十分满足,道:“你果然是聪明女子,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如今跟我在一起,你还顺心吗?”
黑玫瑰道:“我这几年,从来没有此刻这么开心过。大人就是要我做牛做马,我只有一百个愿意。”说罢,含情脉脉地看着和珅,和珅欲火又被点燃,再次把她充满弹性的大腿张开,道:“和我交欢之时,你可以叫我皇上!”
黑玫瑰被纳为小妾,让和珅兴奋数日,身体与心灵都得到极大满足,每日交欢,几乎忘了其他的小妾。数日尽兴,才到长二姑这里,问询与吴卿怜的账目情况。两人分工,长二姑管理入库的账目,吴卿怜管理外面进来的财宝银两账目,避免交叉。和珅见了长二姑,问道:“你俩的分工协作,可还周全。”
长二姑看和珅一脸满足,捶着和珅的肩膀笑道:“老爷还有心管理我们做账,真是难得,我们都以为老爷去哪里失踪了许久,后来听说得了一个黑美人,把老爷美得不行。”
和珅嬉皮笑脸道:“你这妖蛾子,消息倒是如此灵通,是不是又吃小醋了?”
长二姑道:“吃什么醋呀,老爷开心我就开心,这倒是真心话,只要老爷吃得消,我都不担心。”
和珅一把抱过长二姑,亲了一口她的脸蛋,道:“就你懂得讨我欢喜。纪晓岚那个胖子,年纪那么大了,还一妻六妾,两天没有女人陪酒双目赤红,每日也不消停,我又怎么能吃不消呢?我吃了皇上御赐的药酒,身体好得很,今晚就到你那里歇宿。”
长二姑卖乖道:“老爷喜欢黑美人,我还以为不会喜欢我这种白白的身子了。”
和珅笑道:“想到哪里去,物以稀为贵,黑皮肤却也有魅力,与黑美人缱绻之后,再看白白的身子,又别有一番情趣,欢爱之乐,奥妙无穷,不可言表——对了,我跟你谈正事呢,吴卿怜的账目做得清楚不?”
长二姑道:“出乎我意料,清楚得很,人又美,又是一绝顶聪明的女子,老爷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
和珅得意道:“我的女人,个个德艺双馨,指定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就是皇上也没有这么齐整,他深爱的女人,皆有缘无分,不太如意,譬如马佳氏、香妃,想想皇上,倒是可怜得很。”
长二姑提醒道:“老爷,这些话你可别说漏嘴了。”
和珅道:“那是自然,我在外面说话是滴水不漏,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有回家,跟我这些知情知意的女人们方可放肆,嘴里放肆放肆心里可舒坦了。”
长二姑见和珅高兴,便道:“老爷要是正事都说好了,我倒是有一件伤心事要禀报老爷。”
和珅正色道:“什么伤心事,难道有人要欺负你不成。”
长二姑怨道:“我的弟弟巴特尔,今儿出去没招谁没惹谁,倒是被人狠打了一顿,老爷可要帮我做主呀。”说罢,脸上神情瞬间如风吹花丛,暴雨即至,已经泪流满目,无限委屈了。
原来上午,巴特尔乘着和珅用的一品大员的车轿,车夫挥舞着辫子,带着几个家丁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去东城打理铺面,大有小人得志之态,街上的人纷纷避让,有的躲避不及,车夫就一鞭子打过去。其实,这是巴特尔的一个常态,附近的人都见怪不怪了。到了东城的荣市胡同,恰遇见一个人,此人叫谢振定。
谢振定,湖南湘乡人,乾隆四十二年中举,三年后中庚子科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庶吉士散馆后任,此时任监察御史。其人十分正直,嫉恶如仇。这一日,谢振定带着差役在京城例行巡查,突然见一辆一品大员的马车横冲直撞,车夫甚至鞭笞路人,谢振定皱了皱眉眉头,问身边的差官:“这是哪位官员的马车,如此横行无忌?”
由于马车规格不小,但由没有差官下属随从,根本看不出是哪一位大员,差官便去问路人,路人道:“这人的身份并非官员,只是和珅的家奴,他的姐姐是和珅的爱妾,经常乘坐一品大员的车轿上街。附近的路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不过畏惧和珅的权势,谁也不敢说什么。”
谢振定听罢,勃然大怒。原来曹锡宝弹劾和珅家奴刘全,反遭陷害,和珅家奴更是有恃无恐,十分嚣张。谢振定早就气在心上,此刻厉声叫道:“我还以为是哪个王爷呢。这人不过是家奴身份,敢坐一品大员的车轿,不但逾制,还如此嚣张跋扈。把车给我拦下来,我倒要看看他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谢振定的心腹随从劝道:“大人还是小心点,此事毕竟牵扯到和中堂。别的御史也发现过这种情况,都不敢把他怎样。我怕大人拦了他,引火烧身,还望三思。”
谢振定道:“我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堂堂监察御史,还怕区区一个家奴?去把马车拦下。”
马车正好过来,随从在车前喝道:“御史大人在此,赶紧停车!”
马车里的年轻人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嚣张道:“管他是什么御史,芝麻大的小官不知好歹,叫他滚开,好狗不挡道!”车夫一听,更加肆无忌惮,一鞭子抽过来,叫道:“还不滚开!”
随从居然就这样被抽了一鞭子,谢振定火了,一招手,叫道:“全给我上,拦住他!”
几个?99lib.差役拥上去,把车夫拿住,连拖带扯让车夫滚下马车。马儿嘶叫一声,马车停了下来,轿子里正是二十来岁的巴特尔,从轿子里出来,大声叫嚣道:“什么小官这么放肆,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谢振定冷冷道:“哪里来的奴才,逾制驾车,还口出狂言,给我拿下,杖刑伺候!”
巴特尔指着谢振定大声道:“嘿,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是和中堂家的人,我姐姐就是和府的二夫人。我乘坐主人的马车去铺里办事,正常得很。你就是一个御史,对我用刑,让我主人知道了,你这官就别想当了。”
谢振定冷笑道:“和大人一向对家人管教严格,朝廷共知,你是哪来的没教养的混混,居然敢冒充和大人的家人,罪加一等。给我绑了,痛打一顿再说!”
差役得令,把巴特尔从马车上揪下来,双手绑上。巴特尔见来真的,顿时服软,道:“大人,我真的是和大人的家人,要不你去问问街上的人。”
街道上行人纷纷聚拢,停下观看,见把巴特尔绑上,纷纷拍手,叫道:“打,打!”
差役用竹板将他和车夫一顿痛打,打得鬼哭狼嚎,涕泪交流——是为笞刑。巴特尔再也没有先前的威风,连连讨饶,众人拍手称快!两人一拐一瘸地起来,要去牵马车回家。谢振定见群情踊跃,怒火未消,指着马车道:“这辆马车已经被无耻小人玷污,乃是僭越之物,和中堂怎么还能坐呢,将它当街烧毁!”
心腹随从小声道:“这是和中堂的车子,如若烧掉,这满大街的人传了出去,明天整个京城全知道了,只怕他饶不了大人。”
谢振定道:“我就是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烧!”
差役卸下马车,劈作一堆废柴,点起一把火烧着。京城数年来没有这等爽快事可看了,一旁的百姓大快人心,啧啧赞叹。巴特尔带着奴才们灰溜溜地回去告状。
当下和珅听了长二姑的哭诉,果然怒不可遏,道:“如今一个小小的御史,都敢跟我作对,那个跟我处处作对的钱沣,也是这样,真是非要除了不可!”
长二姑见状,哭道:“我弟弟就这样无缘无故被痛打一顿,差点就没命了,老爷你得跟皇上说说,要治治这些乱用职权的官吏。”
和珅气消下来,冷静一想,道:“不行,这事不能跟皇上说,还是先忍着。”
长二姑道:“老爷,你这是不给我们报仇了?”
和珅道:“这件事他做得有凭有据,如果在皇上面前说起,反而我落得个对家人管教不力的罪名,我怎能去自取其辱。哼,我猜想他就是要惹怒我,然后引火烧身,我偏偏不着他的道儿。”
长二姑哭道:“那我弟弟就被白打了?”
和珅笑道:“白打?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如果我不治治他,恐怕以后芝麻粒大的人都敢欺到我和珅头上。我是有仇必报,但是必须报得狠,报得准,否则不如不报。”
有仇必报,这确实是和珅一生的原则。
一日,行将日暮,谢振定听说城里的粮店囤聚粮食不卖,以图暴利。谢振定身为监察御史,这种事是要严厉查处的,于是询问下属原因。属下道:“突然风传白莲教起义,各地战乱,要影响粮食的产量。粮店趁着人心惶惶,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故意囤积粮食,哄抬物价。”
谢振定道:“这个时候,粮店都关门了,咱们明儿起个早,多带些人瞧瞧去。”
次日早朝,谢振定上朝,同僚给事中玉钟弹劾道:“谢振定平日专横跋扈,随意专权,当职期间,京城粮店囤积粮食哄抬物价,百姓围守粮店却买不到粮食,谢振定身为监察御史,却不管不问,实属玩忽职守。”
乾隆下令调查此事,确实京城里有人囤积粮食。和珅马上禀报乾隆,建议对谢振定革职。谢振定在朝廷势单力薄,谁都知道这是陷害,但没有人替他说话。很快,乾隆下旨将谢振定革职,遣回老家。
谢振定离开京城,留下一个“烧车御史”的美名。
第三十五章 驻藏赋诗和琳淡泊明志 行医和珅陈渼左右为难
丰绅殷德与十公主婚后,按照清朝礼制,十公主不能在额驸家一直住下去,而是从宫中拨出银两,另外修建一座府邸居住。此事早在筹划之中,府邸建好之后,按照惯例名“公主花园”。丰绅殷德只能在这里居住,而并非这里的主人。倘若公主去世之后,这座府邸要交还朝廷,丰绅殷德及其子孙后代只能退居到原来的和珅府中。倘若公主先逝,额驸必须为公主“守节”,不能续弦,否则 6536." >收回皇宫内的一切财产。
丰绅殷德在婚前,就接替了和珅在崇文门税关的职务。结婚不久,就升任为御前大臣,很快又升为正二品的护军统领,兼内务府总管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是和珅的老本行,有和珅的教导,丰绅殷德干得还算顺手。这一日晚间,丰绅殷德穿上整齐的额附衣服,戴好帽子,到公主卧房外的台阶下,隔着帘子向公主请安。十公主隔着帘子闷声道:“请起吧。”贴身丫鬟传话道:“额附爷请起。”
丰绅殷德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十公主肯定又生自己闷气了,无可奈何,只好起身,退回自己的卧室,单独安睡。
公主府里,公主有自己的卧室,仪门外又有一间单独的卧室,丰绅殷德每晚都要向公主请安,如果公主回答:“请进吧。”丰绅殷德才可以进去与公主同房;如果回道“请起吧”,则不敢擅入,回到仪门外卧室独睡。
此外,丰绅殷德还不能跟十公主随便同席吃饭,在正式场合,和珅夫妇、丰绅殷德见了公主,都要屈膝叩安才行。
次日,丰绅殷德下朝回来,到公主那里请安,道:“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公主,还望指出来,我好改正。”
十公主道:“冒犯我的地方?没有吧!”
丰绅殷德道:“昨日公主没有让我同房,肯定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十公主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两日我心情不佳,睡眠也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丰绅殷德道:“公主心情不佳,肯定也是我的错。”
十公主道:“你倒是心细,确实,我昨日起床后,闲着无事,在你书房看了你的诗《退朝早寒特甚四首》,觉得心中不爽,实在令我忧心呀。”
丰绅殷德想起此诗,心中一惊,原来自己的心思被公主洞察,惹她不高兴了。
原来丰绅殷德喜欢文人酬唱,却不喜欢官场生活,觉得每天早上早朝,真是一件苦差事。早朝时,四品以上的大臣半夜就要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到达午门外等候,等午门城楼上的鼓响时,宫门开启,百官按照次序牌号队伍,依次经过金水桥进入宫内。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者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等待处罚。寅卯之交(早上五点),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要行一跪三叩大礼,向皇上报告政务。如果皇上到京城外的圆明园视朝,官员则要起得更早。
夏天还好受,冬天京城十分寒冷,每日早朝,摸黑冒着寒风出发,到了宫里只是千篇一律的公务。前两日丰绅殷德冒着寒冷上了早朝,退朝之后,仍觉得寒冷异常,便独自坐在书窗前,感慨京城天气的寒冷,诗兴大发,写了《退朝早寒特甚四首》,跋中写道:康熙年间的名士王士禛曾经说过,能够经常领略晓风残月的人,只有朝士和艄公了。今日寅时就要上朝,寒夜漫漫,与艄公的生活,又不可同日而语。不由感慨,唯有清闲才是福呀。
丰绅殷德连忙低头跪下,请公主训示。
十公主正色道:“那么多人想见到皇帝一面,比登天都难,你现在能够每天早朝,趁着年轻力壮建立功业,居然这么不思进取。皇阿玛都八十多的高龄了,从不言苦,你年方二十,就想着清闲,岂不辜负了皇阿玛的一番厚爱。”
丰绅殷德的官品爵位天生就有,并不觉得珍贵,甚至小小年纪,已经看破名利富贵,诗中还有“冷眼闲观名利客,到头所证总堪悲”“谁能常富贵,慎勿逞矜骄”“人生贵自适,身外更何求?”等句子,可见其淡薄功名的心态。但是十公主个性好强,希望丰绅殷德文武双全,建立功勋,说的话又句句在理,丰绅殷德哪敢辩驳,连连称错。
夫妇新婚不久,十公主便生下一个男孩,家里也其乐融融。不幸的是,不到两岁,便无故夭折,和珅悲痛欲绝,丰绅殷德和十公主更是悲痛不已。丰绅殷德顿感人生无常,对功名更是淡薄,只是碍于十公主与家族的压力,硬着头皮点卯去。
又有一日,天上下起鹅毛大雪,地上茫茫一片,宛如进入一个洁净世界。丰绅殷德想起小时候玩雪的情景,童心大发,与仆人一起堆起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十公主听见笑声,出来看见此情此景,勃然大怒,声色俱厉训斥道:“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在玩小孩子的游戏?上早朝觉得寒冷,在雪地里闹着玩却不觉得寒冷?你父亲名声不佳,皇阿玛年纪又大了,你自己不建功立业,倘若将来有个变故,恐怕我都要跟着你受累!”
原来,此时公主长大,也颇懂世事。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被和珅哄着玩了,婚后她就发现和珅专横跋扈、贪赃枉法的一面,屡屡受人弹劾,完全仰仗乾隆的信任渡过难关。她旁观者清,又跟着哥哥们一起长大,知道和珅虽然炙手可热,却是危如累卵,丰绅殷德自然难免受到牵连,要是不独立的话,恐怕自己的家业难保。
丰绅殷德饱读圣贤之书,但现实中看到和珅阿谀奉承、表里不一,也十分看不惯,又无可奈何。所以,对于追逐名利,丰绅殷德十分反感。此刻见公主怪罪,只好在积雪中跪下认错道:“看见大雪,一时迷了心性,公主见谅。你说的有道理,阿玛名声不佳,境遇堪忧,我也知道,可是这种情况非一天两天了,积重难返。而且在家中,一向是阿玛说了算,我也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十公主见丰绅殷德吓得脸都白了,跪在雪地里裤子都湿了,赶紧收敛怒容,扶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必须自己取得功业,不要靠皇阿玛的赏赐,也不要靠你父亲的权势,这样才能自立自强。如果你建立自己的功绩了,将来就不怕有何变故了。”
丰绅殷德点头称是。十公主道:“如果你能明白我的道理,那我就陪着你读书筹谋吧。”
却说和琳当了湖广道御史,工作勤勉,刚上任就办出一件大案,即弹劾湖北按察使李天培私运木料,动用漕船,假公济私,就连福康安也受到牵连。如此出色,不久就升任为内阁学士,兼署工部左侍郎、正蓝旗汉军副都统等职,在官场上扶摇直上。和琳确实在军事上颇有天赋,并且有一定的本领,又立下了军功,乾隆五十六年,调回北京,升任兵部尚书。
和珅在京城摆席面为和琳庆祝,达官贵人纷纷来贺,门庭若市。兵部尚书,就是国防部长,从一品的官职。兄弟俩皆位极人臣,文武兼备,令人羡煞。
但和琳似乎并不太享受这种高官厚禄,他熟读兵书,一心想在沙场上效力,并非在京城享受爵位。
乾隆后期,内叛外乱,时不时涌起,想要打仗,有的是机会。和琳想为国效力,也想打一场重要的战役,这个机会在廓尔喀入侵西藏时出现了。
廓尔喀是尼泊尔的一个部族,与后藏交界,贸易关系密切。乾隆五十六年六月,廓尔喀人以藏方未按约定付足银元为由,出兵千余,夺占聂拉木。八月初,廓尔喀兵向西藏发动进攻。一路由济咙进入,围攻宗喀,遇教习汉兵陈谟、潘占魁率四百名藏兵坚守,于久攻后退回济咙。一路由乌咙入侵,滋扰定结。入侵聂拉木之廓兵逐渐增至千余人,抢占定日。第巴济仲喇嘛噶冲带领藏兵退守胁噶尔。八月二十一日,廓尔喀兵侵据后藏首府札什伦布,肆行抢掠。七世班禅丹贝尼玛退居拉萨,全藏大震,达赖、班禅飞奏朝廷告急。鄂辉、成德等率领川军四千人,由打箭炉前往西藏,抗御入侵者。但战况不佳,急报回朝廷,请求援军。
和琳还保留着大事都请教和珅的习惯,对和珅道:“我想奏报皇上,让我带兵打击廓尔喀,这样的战场,才是我日夜向往之处,不知哥哥以为如何?”
和珅沉吟道:“你的心愿,我自然是晓得,只不过,你有胜算吗?”
和琳慨然道:“带兵打仗,以勇为先,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即便血染沙场,也是为国效力,光荣的事,何必战前考虑胜算。”
和珅摇摇头,道:“我却不这么认为,如果只是去送命,一泄报国豪情,我看大可不必。为兄我就从来不干没有胜算的事。”
“胜算几何,当然无可预料,只不过我熟读兵书,也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到了战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步步施行就是。即便有胜算,战前的预料又能有几分能应验呢,不过徒增骄矜心态而已。”
和珅点头道:“打仗这个事,我是有经验的,不比在朝廷上口吐莲花,论人罪行那么容易。到了战场,地形陌生,敌人莫测,两眼一抹黑,看的那些兵书全是纸上谈兵……”
和琳急切道:“哥哥,我是打过仗的,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和珅道:“我知道你有一定的战场经验,但是如今在藏区,别说大战,就是运兵到那里,水土不服就够让你遭罪,怕是难以成事,要是战败,皇上怪罪下来也是吃不消的,劝你还是不要揽这一摊事。”
和琳正色道:“如今西藏战事不利,我身为兵部尚书,身受皇恩,正是为朝廷效力的时候,如此瞻前顾后,恐怕难以成事。”
和琳这一次的执拗让和珅犯了难。和珅办事,是以付出与回报的比例来决定的,胜算小,就意味着立功机会小,没什么好做的。但是和琳一腔热血,渴求建功立业,也是不可阻挡。和珅是绝对不会让弟弟去干傻事的,突然心生一计,道:“其实,假使你禀报圣上,主动请缨,也未必能成行。”
“此话怎讲?”
“关于廓尔喀入侵西藏的战事,折腾许多年,没有平定,皇上已是盛怒,这一次,他要派一个大将,彻底解决此事,这是我知道的皇上的心意。明日我决定启奏陛下,让福康安带兵去,永绝后患,以你的资历,皇上还是不会让你担任主力的。”
和琳一听,也有道理,不由眉头一皱,道:“那,我就是没有机会了?”
和珅点了点头,道:“打仗是没有机会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随即诡秘一笑,道,“不过立功倒是有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
和琳道:“怎么立功?”
和珅道:“甘肃叛乱,台湾平叛,我没有冲锋陷阵,不过照样立有军功,因为我负责后勤粮草,这个事没有什么风险,但足以与冲锋陷阵平分秋色。西藏之战,必然要从四川转运粮草到藏,我若启奏皇上让你担任这个任务,你不但可以安全参与战事,而且可以跟福康安学习到战场调度的经验,不无裨益。”
和琳听了眼睛一亮,道:“若能跟福康安学到实战本事,倒也令我满意。只不过弹劾李天培一事,累及福康安,他指定对我有成见,不知道会不会与我合作?”
“这个你不用担忧,福康安为人豁达,不拘小节,虽然他现在不会喜欢和你交往,但是公事公办,他也奈何不得你,以你的秉性,相处久了,他一定会改变对你的看法。你既然能让阿桂信任,必然也能让福康安信任。”
和琳听了,颇为振奋。
次日,和珅果然上奏乾隆。乾隆正有此意,当下下旨:派福康安为大将军,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为参赞大臣,前往西藏指挥作战。和琳到西藏地区为福康安的部队转运粮草。
乾隆五十七年正月二十日,福康安率领清军抵达前藏。时西藏境内清军和藏兵已收复拍甲岭、聂拉木等地。廓尔喀国王遣使乞和。乾隆帝决心攻其腹心,捣穴擒首,故拒绝和议,于三月十五日任命福康安为大将军,统领劲旅进剿。三四月间,游击关联升、总兵袁国璜等部三千人先后抵达前线。而廓尔喀侵略军则在济咙、绒辖尔(今定结南,中国境内)等处砌卡筑碉,添兵据守。闰四月二十五日,福康安、海兰察率清军六千人,由拉子(今西藏拉孜)出发,开赴绒辖尔、聂拉木等处,五月初七,福康安所部攻下擦木要隘;初十,收复济咙;十二日,成德、岱森保等部收复聂拉木以南要隘木萨桥。至此,清军扫清擦木至济咙段边境。十三日,福康安率军由济咙热索桥进入廓尔喀境内,企图直捣廓尔喀首都阳布(今加德满都)。十八日,清军抵旺噶尔,已深入廓尔喀境内170里,未遇阻拦。而廓尔喀兵已收缩至阳布以北地区,严密布防。十九日至二十七日,清军突破横河防线;六月初九,又突破东觉防线。之后,清军在雍雅山受阻,前后受敌,损失严重,且不服水土,粮草不济。阳布以北尚有重山大河,防范森严。鉴于此,福康安于七月初八奉旨与廓尔喀议和。八月二十一日,清军撤军回国。
福康安确实不喜欢和琳。和琳不以为意,做事细心严谨,从四川转运军粮到西藏,夫役都是贫苦的四川农民,到了西藏后,往往衣食无着,流落街头。和琳心中不忍,在军队士官中捐钱给这些川民,派兵护送他们返回四川老家,前后三次帮助了两百多人,并且以诗写道:
可以役夫众,归路嗟迢遥。
雪峰七十二,斗日寒威骄。
人可万里步,腹难终日号。
家乡忍弃置,乞食读昏朝。
福康安在与和琳的工作交接中,开始感觉和琳的为人与和珅迥然不同,有真本事,也很低调,一腔正气,且富有同情心,于是逐渐改变了对和琳的态度。和琳也参与了对战场局势的看法,虚心向福康安学习,收益良多,并且得到了福康安的信任。
清军回朝,福康安认为和琳能吃苦耐劳,办事稳重,又精通军务,便向皇上启奏,让和琳留在西藏,负责善后工作。乾隆下旨同意,和琳便留了下来,兢兢业业,且心平气和。西藏气候寒冷,当地不出产蔬菜水果,只能通过四川转运粮食,军士生活很不习惯。有一次,驻军收到外地转运过来的黄瓜、茄子,士兵非常高兴,和琳也兴致盎然,欣然赋诗:“更欣黄瓜与紫茄,强于西域得佛牙”“吟诗大嚼挑银灯,瓜茄有灵幸知己”。
和琳遵照形势,决定在西藏驻扎下去。和珅深知西藏生活艰苦,写信问和琳,要不要活动活动,将他调离。和琳却不答应,回信道:“如今有机会为国戍边,这是我的夙愿,难道哥哥忘了从前我们说所的?我们兄弟要是一文一武,一个在朝廷出力,一bbr>藏书网个在边疆杀敌,这是最好的安排,如今我觉得十分满足。西藏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我的内心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从前的官职,我觉得都有名不副实的成分,现在总算是干实实在在的事,所以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哥哥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和珅见他意志坚定,只好作罢。
和琳在西藏,以苦为乐,如此一年又一年,不以为意,曾经写了一首《西招四时吟》,描写西藏四季的景色、感受。其中一句:“莫讶春来后,寒威倍胜前。小窗欣日色,大漠渺人烟。”写的是就算春天来了,这里比以前更加寒冷,人们见惯不惊了,在窗前欣赏景色,能看到的只是荒漠,绝少人烟。“山阳四五月,嫩绿渐渐生。草老刚盈寸,花稀不识名”,则写的是夏天四五月,山的阳面才刚刚有嫩绿的草芽。草都长老了,也才一寸长,稀少的几朵花儿连名字也无从知晓。
可见,和琳在西藏驻守,十分坦然顺意。
却说郝云士常在和珅府中走动,因为与吕家结亲,不免受到和珅讥笑。吕凤台发配边疆两年了,眼见吕家家境越来越衰弱,吕笙靠着教书养家糊口,有一次回老家河南,连路费也凑不齐,生活没有什么盼头,郝云士渐渐为自己当初的草率而后悔。
这一日,郝云士把吕笙叫到家里做客,两人喝酒聊天,不免谈到吕凤台。郝云士和颜悦色道:“两年了,你父亲去了关外戍边,一直也没有音信。关外环境恶劣,不是人待的地方,现如今朝廷也没有大赦天下的机会,恐怕你父亲很难回来,我真是替他担忧呀。”
吕笙听了岳父的话,不仅悲从心起,这两年自己一边教书,一边读书,就是想将来科考能够出人头地,也等父亲能够有机会大赦回来,现在看来机会真是渺茫,忙哭道:“前路茫茫,还请岳父指教一二。”
郝云士等吕笙平静下来,叹道:“现在你家里没有什么收入,粗茶淡饭,到时候我女儿嫁过去,你怎么养活她,真是令我头疼呀。”
吕笙也是读书之人,听了郝云士话中有话,于是抹了眼泪,问道:“岳父有什么打算,尽管说来,小婿谨听教诲。”
郝云士慢慢道:“老夫也是信义之人,本来没有什么悔婚念头,只不过你也明白,我这女儿娇生惯养,如果突然嫁入贫困之家,不能保证安定的生活,对她来说,不啻一种折磨,我觉得对她太不公平了,为父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到时候她受不了,两家都不得安宁,对你我都不是好事。你母亲的寿辰快到了,我情愿以五百两银子为贺礼,给你们家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穿衣吃饭不成问题。只要你动一动笔,写几行字作为休书便可。”
吕笙听了,喟然长叹道:“抛弃妻子,与礼法不合。我吕家几代人,从来没有随便休妻。不过现在由先生主动提出的,我也不敢不答应,只要别记在我的账上。至于我们的生活,不劳先生费心,银子我是不敢收的。我这几年的教书,供养母亲日常衣食也是足够,休书很简单,只需要一纸一笔即可,请先生拿出来吧。”
郝云士听了,脸有愧色,但铁了心抛弃吕家,当下硬着头皮,叫家人取来纸笔。吕笙默默写下休书,一声冷笑,递给郝云士。突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郝家二小姐雏玉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抢过休书一把撕碎,质问吕笙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们吕家?自订婚以来,我没有失德之处,你竟然要立此休书,抛弃我吗?”吕笙被说得张口无言。
郝云士见事情将成,横里杀出个程咬金,怒道:“婚姻之事,父母做主,你一个小女子知道什么!”
雏玉躲在厅后,早已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顶撞老父道:“老父之言,乃是胡乱说的,小女子万万不敢服从。”
郝云士又急又气,大声呵斥雏玉。吕笙十分尴尬,道:“此事我不便发言,等你们权衡完毕就是。”便告辞回家。
雏玉跪倒在地,含泪劝阻父亲道:“和珅虽然位高权重,但贪污受贿,无人不知。如今皇上年老,精力不足,才让奸臣弄权。我公公弹劾他,这也是为臣子的本分。小女子也读书明理,明朝的时候,谏臣杨继盛冒死弹劾奸臣严嵩,被朝廷处死,朝中大臣还有人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如今我公公的行为,不比杨继盛差,难道你现在也要悔婚?这样的操守,足以为人臣吗?”
郝云士的夫人也出来劝道:“写了休书之后,女儿一辈子的名誉就坏了,你是怎么想的?吕家的公子聪明好学,知书达理,是个才子,也不可能一世贫贱,女儿都不嫌弃,你又何必这样不讲情义呢!”
郝云士盛怒异常,不理夫人女儿,拂袖而去。
吕笙回家之后,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母亲,母亲哭道:“郝云士这是为了献媚和珅,要与我家断绝关系。现在皇帝老了,不久后要把皇位禅让给皇太子,到时候如果和珅失势,郝云士的灾祸恐怕也不远了。雏玉看来是个贤惠明理的女子,如今深陷其中,恐怕将来也要受到拖累,到时候可怎么办!”
吕母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有马车的声音,原来是郝家二小姐雏玉来了。众人吃惊,急忙出去迎接,只见雏玉一身民妇打扮,穿着简朴的衣服,走进屋内,见了吕母,下拜行礼,说道:“小女虽然没有举行婚礼,但已经是吕家的媳妇了。婆婆在上,受女儿一拜。现在家父不能容我,我已经被驱逐出家门,无处可去。婆婆是慈爱之人,公公是忠良之辈,今天的事就由婆婆做主。我还没有举办婚礼,不敢擅自留下,我已身怀利刃,如果婆婆不能收留我,我已决心自刎于此,死于吕府,也不敢败乱礼法。”
吕母大喜,连忙把媳妇迎接进来,含泪感动道:“我的好儿媳妇,你忠贞贤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不收留?今天留下来,明天就举行成婚仪式。”
此事很快传出,吕凤台的老师王念孙听说之后,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作为贺礼,资助吕笙一家的生活。第二天,吕家请了一些亲戚朋友,办了一个小小的婚礼。郝云士得知生米已成熟饭,也是无法,只是不与其往来。郝小姐在吕家贤惠能干,白天做家务,晚上织布到深夜,支持吕笙认真读书,不要荒废学业。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和珅身上有几种慢性疾病,时时发作,特别是腿疼,一生都治不好。这一日,和珅旧病复发,递给奏折向乾隆请假。乾隆已经对和珅呵护备至,十分关心,特意派宫内太医前去医治,次日又派纪晓岚和太监裘得禄前去探望。裘得禄是皇上近侍,也与和珅交好,三人谈起病情,无意中谈到太医头上。裘得禄撇嘴道:“现在宫里的太医,只会开方子却治不了病,给和大人看过几次,都没什么效果,徒有虚名罢了。”
纪晓岚道:“在下也听说过,现在太医太懒,医术反而不如外面的,有些达官贵人,宁可自己找大夫,反而比宫里的太医见效快。”
和珅病得不轻,见不了皇上,十分着急,听了此话,深以为然,道:“太医养尊处优,反而不精研医术了。外面有什么好大夫,纪大人给我介绍一个?”
纪晓岚道:“新任的御史陈渼,浙江海宁人,医术颇为精湛,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何不请他试一试。”
和珅道:“如此甚好,若能把我这老病治了,纪大人也有推举之功。”
和珅唤了一个仆人,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到御史陈渼府上,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久闻陈御史医术高超,请他有空之时,到我府上诊治一下。”
家人很快找到陈渼府上,递上名帖,说明来意。陈渼收下帖子,打发走家人先回,道有空必定会来。
这下给陈渼出了一道难题。和珅有贪名,自己给他治病,传出去会被视为同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陈渼考中进士的时候,主考官为大学士王杰,故与王杰有师生之谊。而陈渼知道王杰在军机处与和珅是死对头,此事如何答复,还须征求王杰的意见。
在军机大臣中,和珅最讨厌的不是阿桂,因为阿桂性格耿直,经常被乾隆支使出去公干,与和珅正面冲突的机会不多,而且阿桂已经知道和珅足智多谋,对和珅能避则避。王杰就不一样,此人为官廉洁,脾气耿直,数十年兢兢业业,对和珅不买账,经常让和珅难堪,所以他最讨厌的就是王杰。
王杰为山西韩城人,乾隆二十六年皇太后七旬万寿恩科,以陕西会考第一参考殿试,高中状元。这个状元也颇具传奇,阅卷官阅卷的结果,殿试的第一本来是著名诗人江苏常州人赵翼,王杰位居第三。因为王杰的书法工整清秀,乾隆对其有很好的印象。另外,江浙一带屡屡出状元,开国以来,已经有二十九个状元了,此时又逢平定新疆准、回两部的战争刚刚结束,西北各省贡献很大,乾隆想在西北点一个状元,作为补偿,于是特意把赵翼、王杰的名次调换,赵翼从状元降为探花,王杰则成为清代陕西唯一的状元。
王杰中了状元之后,山东士子认为选拔不公,作了一上联以示不服,曰:孔子圣,孟子贤,自古文章出齐鲁。王杰也不客气,回应道:文王昭,武王穆,而今道统在西秦。
军机大臣中,王杰敢于与和珅顶撞,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次,和珅得到一副山水墨宝,在军机处值房挂出来炫耀,大臣们连声附和,都说此画名贵,值不少钱。王杰轻蔑道:“真没有想到,贪墨之风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难怪白莲教起义已经好几年,朝廷花了几万两银子的军费也没有平定。”这话令大家都十分难堪,和珅更是颜面扫地。
王杰有一个儿子,名叫王笃,书法很好,曾经在京城为父代笔。王杰的同僚、朋友很关心王笃的前程,甚至连乾隆都问起,希望他参加科举,能够金榜题名。王杰的想法却不一样,认为自己身居高官,儿子如果参加科举,主考同僚必会照顾他,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况且自己的儿子喜欢喝酒,王杰认为不适合做官。每到科举
之时,王杰便对众人说:“谁荐了我的儿子,我就要弹劾他。”后来儿子无奈,回到陕西老家参加本省的乡试,陕西巡抚刚好是王杰的门生,王杰给他写信,将此话说了一遍,巡抚知道王杰的倔强脾气,最终不敢在乡试中录取王笃。因为王杰的缘故,才华横溢的王笃直到道光二年才中进士。
对于这样的人,和珅觉得与其作对肯定是危险的,于是想笼络他。有一次,百官在朝房等候皇帝早朝,王杰坐着搓手取暖,和珅走过去握着王杰的手玩笑道:“王大人的手怎么这么柔软?”王杰的手确实是柔软,这本是一句玩笑的话,也算平常。王杰却非常反感,立即抽回手,一本正经道:“我王杰手虽好,但不会要钱。”一句话暗指和珅受贿,经常伸手要钱。和珅大窘,满面通红,心中恨恨不已。
和珅与王杰的关系如同水火,陈渼自然不敢擅自做决定,于是要到王杰府上讨教。王杰一听此事,勃然大怒道:“和珅乃是国贼,要是病死,只怕皆大欢喜,你又怎能去治他的病呢!”
陈渼道:“学生也正有此意,才来讨教老师。学生不能去给他治病,但也不知道如何拒绝,还请问老师。”
王杰平静下来,突然道:“你去给他治病,一定要去。”
陈渼疑惑不解,道:“老师,你的意思是?”
王杰咬牙切齿道:“你去治病,设法用毒药杀了他,为民除害。”
陈渼支吾道:“这个……我得回去好好权衡。”
说罢,一身冷汗,告辞而出。
陈渼出自浙江海宁陈氏家族,在清代被誉为“海内第一望族”。康熙、乾隆数次下江南,都曾以陈氏私家花园“隅园”作为行馆,并赐名“安澜园”。陈渼出生在名门望族,明白学医乃是救人,决不可以以医治之名,行谋杀之实。况且陈渼与和珅无冤无仇,这次和珅以礼相请,并无不妥之处。退一步来说,和珅乃是朝廷重臣,如果经自己行医之后,无缘无故死去,朝廷一定会做重大案件来追查,此事太过明显,一定会被查出来。杀害朝廷重臣乃是大罪,到时候陈渼被杀头不说,海宁一门将被株连九族。
陈渼既不愿意毒杀和珅,又不愿意违背王杰的意愿,和珅这边又不能推托,思来想去,左右为难,感到焦虑重重,只好派人回复和珅道:“和中堂屈尊请下官就医,下官本应随叫随到,恰好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自己也病倒不能下床走路,在此向和中堂请安。他日病情好转,下官一定来拜访。”
和珅并不知细节,见陈渼推托不来,相当愤怒,恨恨道:“陈渼不过是小御史,居然敢推说有病不来。听说他是王杰的门生,指定跟王杰沆瀣一气,看不起我。”
裘得禄也道:“他一个御史,这样也太托大了,和大人既然邀请也,也该来看一看。”
纪晓岚在和珅府上,听得此话,为陈渼争辩道:“陈渼此人,素来诚实,不会无故推托有病,我猜是必有其他原因。”
纪晓岚从和珅府上出来,便直接到陈渼府上,陈渼连忙出来迎接,纪晓岚见他不是病得起不了床的样子,便问道:“和中堂约你去看病,你为何托病不来,这样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陈渼与纪晓岚相知相交,是信得过的人,便坦言道:“纪大人有所不知,这事说给你听,你千万不可透露出去。我的老师王大人听说我去给和大人看病,让我去给朝廷除害。这件事,你叫我如何是好,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除了托病不去,还有什么法子?”
纪晓岚点头道:“怪不得,你本是不喜欢说谎的人,推托不去,必定有你的原因。不过现在你已经把和珅得罪了,和珅向来睚眦必报,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陈渼道:“多谢纪大人挂怀,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以后,听天由命吧。”
果然不出纪晓岚所料,和珅决定找机会报复陈渼。陈渼本来已经被保举为御史,和珅偏偏改为外派甘肃巩昌府知府一职。陈渼出生在浙江陈家,对西北苦寒之地不太适应,叫苦不堪。在甘肃当了两年知府后,陈渼又被贬为知州。
和珅更想找机会除掉王杰,有一次与乾隆聊天之时,装作漫不经心地对乾隆道:“我听人说王杰表面清廉,内里其实可疑,有人告诉我,他在家乡建有三王府、四王府。”乾隆觉得好奇,因为他确实听闻王杰生活简朴,从不铺张,听和珅这么一说,难道是做表面?于是乾隆给陕西巡抚下了密旨,让他找机会突然到韩城去,调查王杰家乡的房子与财政状况。巡抚来到王杰老家,只见房子低矮简陋,就像是穷困的读书人的房子,屋内陈设简单,十分洁净。巡抚便问乡民,为何有“三王府、四王府”的说法,乡民们说这是根据王杰的姓名和排行,乡亲们对他玩笑的称呼。
巡抚把实际情况汇报乾隆,乾隆十分感动,特地召见王杰前来,对他说:“你是朕的宰相,家里的住宅太简陋了,朕赏银三千两,你好好整修下房子。”王杰跪谢感恩,但不知道乾隆为何突然关心起他老家的房子。
第三十六章 禅让永琰乾隆恋权 传位授玺和珅失算
乾隆六十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乾隆乃是至孝之人,自幼崇拜文治武功的祖父康熙帝。康熙在位六十一年,乾隆二十五岁登基时,曾经对天发誓,不敢同皇祖康熙在位的年数相同,如果自己有幸能够在位六十年,就会传位给皇子。虽然此时揽权之心甚重,但乾隆金口玉言,自然要遵守承诺。此外,乾隆自以为英明神武,常常以尧舜自比,也想来一次主动禅让贤者的好戏,成为“千古第一全人”,为后世传颂。
乾隆长寿,而且做惯了皇帝,不想放权,所以此事一拖再拖,到了六十年九月,再也不能拖了。因为十月一日,皇宫要颁发下一年的《时宪书》(即历书),皇历必须有新皇帝的年号。
九月一日,乾隆召集阿桂、和珅等八位朝廷重臣入宫,开启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密旨,这一刻将揭晓谁为皇太子。
乾隆有十七个儿子,除了夭折的几个之外,皇四子永珹过继给履亲王允祹,六子永瑢过继给慎郡王允禧,乾隆身边的皇子只剩下五位,分别是八皇子永璇、十一皇子永瑆、十二皇子永璂、十五皇子永琰、十七皇子永璘。在这几位皇子中,猜测哪一个能成为皇储继承皇位,一直是大臣们乐此不疲却不能言语的一个谜。乾隆通过木兰围猎或者御花园耕种,来考量皇子们的能力。和珅观察,要说到才能最为突出,应该是十一皇子永瑆和十五皇子永琰,但二人性格迥异,永瑆聪明有才气,性格外向,很有主见,能够独当一面;永琰性格内向,忠厚老实,为人仁孝。至于乾隆最终会选择谁,在揭晓密旨之前,谁也不能论断。
阿桂、和珅等开启匾额后的密旨,谜底揭开,拟立十五阿哥永琰为皇太子,随后,并定于十二月初一冬至日举行禅让大典,正式禅让。
这让和珅大吃一惊,永琰性格忠厚内向,比较听话,不如永瑆那么外向有主见,看来皇上是喜欢听话的。让和珅感到意外的是,永琰仅仅排行十五,他的生母并非当时的皇后,只能算是庶出,皇位的传承讲究“立长、立嫡”,永琰并无胜算。
乾隆最初并没有考虑永琰,而是属意孝纯皇后富察氏所生的皇次子永琏,永琏从小聪明,器宇不凡,乾隆依照旧例,写下了立永琏为皇太子的密旨。不料永琏在九岁时因病夭
.99lib.折。当初还有刚出生不久的永琮是嫡子,乾隆又立永琮为太子,永琮年仅两岁就因为痘症而早夭。
乾隆连立两子,不幸都早早去世,此外,乾隆最宠爱的皇五子永琪也英年早逝。晚年再立太子,就只能从剩下几个年幼、庶出的皇子中选择了。哪个得到他的信任,哪个就比较有运气。
按照旧例,当下确定第二年为嘉庆元年。即日起重新修葺宁寿宫,乾隆退位后就搬出养心殿,到宁寿宫居住。新皇帝从毓庆宫搬出,按照惯例移居养心殿。乾隆还提出封永琰为嘉亲王。考虑到永琰成为皇帝后,名字要避讳,但“永”字太常用,避讳不便,索性把永琰的“永”字,改成生僻的“颙”字,改名“颙琰”。
禅让之事,乾隆已说过多次,并非意外。但诸位大臣出于礼节,还在挽留道:“圣上身体康健,百姓拥戴,禅让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乾隆谦虚道:“承蒙上天护佑,朕在位已经一个甲子,我的愿望已经满足,怎敢再生奢望?皇子永琏不幸早逝,朕决定禅位永琰,明日宣布。此事已定,无需再议,朕也该退位颐养天年了。”
乾隆说得合情合理,众人也不再说什么,纷纷退下。只有和珅跪下,默默流泪,不肯起来。他的心比谁都着急。一朝皇帝一朝臣,要命的是,和珅与永琰的关系并不好,就这么把大权交给永琰,和珅前途未卜,说好听点有可能失势,说难听点有可能倒台,怎不令人心焦。
既然知道是永琰继位,和珅必须让乾隆继续留在位置上,以图时间来谋求后路,当下流泪劝告乾隆道:“皇上恩施天下,自登基以来,国家强盛,百姓对皇上感恩戴德,实在舍不得皇上。奴才们做臣子的,尚未尽效犬马之劳,望皇上不要这么着急,等时机成熟,再议退位之事。”
在和珅面前,乾隆流露出真情,道:“哎,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朕老了!”
和珅听出乾隆心中不舍之意,内心火光一闪,道:“皇上万寿无疆,怎么能轻易言老。相传古时候,尧舜都活了一百岁,尧在位七十三年,舜在位九十年。皇上如今龙体健康,宛若壮年,长寿堪比尧舜,再做几十年皇帝,传位也不晚。”
乾隆听了,默默无言,思索片刻,道:“朕作为一国之君,岂能出尔反尔?爱卿的忠心,朕已经知道,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提了。”
和珅看乾隆态度坚定,知道再无力更改禅让之事。和珅脑子灵光,退而求其次,又想到另一辙,道:“如今太子尚缺历练,朝廷内外大事繁重复杂,庙堂之中,时有贪腐之徒,庙堂之外,叛军还未消弭,皇上若彻底放权,太子恐怕难以应付。奴才建议皇上,政事还得抓在手上,手把手教会太子才能保证国家稳妥。”
乾隆又烦躁又觉得和珅说到心坎上,沉吟道:“爱卿说的是,朕虽决议归政,对政事、国事却不敢倦怠,军国大事,必然还要过问,太子初登大宝,朕会随时训示于他。”
和珅见乾隆这么承诺,心中稍稍安定。告辞出殿,心中惴惴不安,难免产生急功近利的想法,径直抢先一步到嘉亲王府上,拜见永琰。和珅满脸堆笑道:“殿下,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奴才刚刚有皇上那里得知,皇上选中的储君就是你呀。”
永琰平时比较厌恶和珅的阿谀嘴脸,不过听了这个消息,还是欣喜异常,道:“果真如此么?你如何知道?”
和珅得意道:“千真万确,奴才今天伺候皇上,是皇上亲口告诉奴才的,明日方才正式公布。”
永琰一副兴奋的样子,其实心中暗暗升腾起一股怒火,但永琰知道如今还不能得罪和珅,道:“那真是要感谢和大人了。”
和珅赔笑道:“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奴才今天特地带了一份小小的贺礼,还请笑纳。”
和珅说罢,取出一柄玉如意,双手呈上,这柄玉如意是正材雕琢,色泽清润,更为难得的是,在玉如意的头上,还依照形状雕出一对鹌鹑和一组成熟的谷穗图案,并依照图案,将五颜六色的宝石镶嵌进去。因“穗”同“岁”音,“鹌”同“安”音,这柄玉如意就代表岁岁平安,年年如意,十分稀罕。
臣子进献如意,表示吉祥,本是满洲贵族的风俗,每到节日,王公大臣、官员都会向皇帝进献如意。和珅专门送此礼物,表示对新主的拥戴之意。
永琰看了看如意,推让道:“和大人,这个礼物太贵重了,皇阿玛一再命令,皇子不得私交外臣,这个我不敢要。”
和珅道:“殿下不必推辞,这是奴才的一点心意,并无外人知道。再说了,殿下就是未来的皇上,臣子本来就该拥戴。”
永琰压住心中的愤懑,只好不动声色道:“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且收下。和爱卿是朝廷的重臣,皇阿玛对你极为倚重,以后朝廷中有什么事,还请和爱卿多多劳心。”
和珅心中高兴,觉得自己的首战得胜,道:“臣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实际上,和珅此举,已经触犯了《大清律》。康熙时期,皇子争宠,甚至酿成狱案,此后规定,皇子不得私自离开宫中,不得与诸大臣有来往。
乾隆六十年九月三日,乾隆命令安排禅让大典,军机大臣草拟文件,仪式程序由礼部制定,乾隆批准。大典日期定为冬至日。这种重大的礼仪事件,按例要询问掌管天文观测、历法制定的钦天监官员意见,钦天监禀报,冬至日可能会发生日食。
在古代人眼里,日食是不祥征兆,偏偏在这个日期发生日食,乾隆颇感意外。和珅见此事有机可乘,慌忙进宫求见皇上,言辞恳切禀报道:“天象正好于冬至有变化,只怕是圣上感动上天,天意不希望您退位呀。”
以往,乾隆在很多事情上被和珅巧言左右意见,不过这件事倒是不糊涂,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道:“禅让一事,不必再议了。朕是一国之君,昭告天下的事,不能更改。朕在冬日要亲自登台,向上天祷告。禅让推迟到明年正月初一就行了。”
和珅见皇上还是不能改变意志,只好磕头道:“奴才一心挂念皇上,心中忙乱,一时出言不逊,请皇上治罪。”
乾隆对日食颇为介怀,忧心忡忡,便不再言语,心情沉重地等待冬至日来临。
冬至这一天,上午还是晴空万里,晌午刚过,太阳慢慢被吞噬,天地间昏暗起来。乾隆登上祭台,亲自点燃香火祭天。日食时间并不长,不到一炷香之后,太阳慢慢露了出来,又恢复原样。
皇子与大臣们连忙跪倒,山呼万岁:“圣上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实为万民之福。”
乾隆非常高兴,这件事总算没有问题,回首自己一生,可谓志得意满,皇室中五代同堂,在外有十全武功,本人还能做满六十年皇帝,真是十分惬意。
禅让已经不可挽回了,和珅趁着皇上高兴,继而进言道:“奴才想过,禅让之后,为了国家稳定和谐,故而有两个建议,还望圣上裁断。第一,太子处理政事没有经验,传位之时,玉玺可以暂时不传,以维护皇家尊严。其次,等皇太子登基后,马上给新君册立皇后,管理后宫。”
这两条意见正符合乾隆的心态,当下马上答应。
乾隆六十年除夕,禅让前夕,乾隆作诗《除夕》一首:
次日乾隆夕,明朝嘉庆年。
古今难得者,天地锡恩然。
父母敢言谢,心神增益虔。
近成老人说,六十幸能全。
嘉庆初年,正月初一。禅让大典在紫禁城太和殿如期举行。
禅让大典是千古未有的极大盛事,各种仪仗列队、王公大臣在太和殿外等候,各国的使节也早已前来,在殿外一起见证重要的时刻。
乾隆的銮驾进来了,太子颙琰身着太子冠服,紧随其后。銮驾队伍到了太和殿之前,侍卫扶着乾隆下了轿子。乾隆里面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华贵鲜亮,外面罩着紫貂做的外褂,神采奕奕。颙琰扶着乾隆,依次走过奉先殿、寿皇殿,最后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
大典由吏部尚书纪晓岚主持。群臣在太子颙琰的带领下,一齐跪倒向乾隆行朝拜大礼。乾隆凛然在上,如圣人一般肃穆,一时间山呼万岁,声震屋瓦。
乾隆叫众人平身,随后庄严宣布:“朕登基以来,勤劳治理国家,不敢有丝毫懈怠。朕在位时曾经发誓,在位不敢逾越圣祖康熙六十一年之数,今已在位六十年,仿效古代尧舜圣人,禅让皇位给皇太子嘉亲王颙琰,赐年号嘉庆。”
乾隆话音一落,纪晓岚指挥宫廷乐队奏乐,大臣跪拜,高呼皇上圣明。纪晓岚高声宣布:“皇太子颙琰继位为皇帝,改年号嘉庆。听取太上皇恩训,拜谢太上皇隆恩。”
两位大学士引导皇太子颙琰,拜谢皇阿玛圣恩。按照纪晓岚的安排,该到了传“皇帝之宝”玉玺的时候了,便高声宣读:“请皇上恭迎玉玺。”
负责取玉玺的太监进入大殿,和珅对他说道:“奉太上皇谕旨,今日禅位给太子颙琰,考虑到传玉玺之事最为重大,不可鲁莽。太上皇钦定,改日再举行庆典,恩传玉玺。”这道“谕旨”一出,大家都愣住了。玉玺是天子的象征,传玉玺是对皇上地位的认可,怎么能临时决定不传玉玺呢?太监偷偷看了下乾隆,只见乾隆面无表情,显然是默认了和珅的话。太监没有办法,只能空手而回。
本来威严的仪式有点松动了,大殿内外大臣纷纷议论起来,不知道因何发生变故。颙琰本来就紧张,生怕有何差错,现在见此状况,更感意外。乾隆依然威严而坐,似乎默认了这道谕旨。纪晓岚老年已经十分谨慎胆小,身为典礼官,只需按照章法安排即可,此刻有此变故,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安排了。
此时,有胆有识的还属大学士刘墉。刘墉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且必然与和珅有关,必须弄明白再说。于是他进入大殿,跪倒在地,坦诚道:“陛下传位于皇太子,乃是旷古未有,普天之下,无不感激万分,颂扬陛下的恩德。陛下传位之后,就是太上皇,仍然可以保留尊崇帝位,对陛下的威严不会有丝毫影响。事到如今,陛下已经决定传位太子,如果不传太子玉玺,太子就算不得即位。如果此次禅让的贺礼不能圆满举行,对这件千古盛事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遗憾,请皇上圣裁!”
纪晓岚等人见刘墉敢于为先,也一起跪下。纪晓岚壮起胆子道:“陛下明鉴,传位不传玺,恐群臣百姓不能理解,有损陛下的美德。陛下英明千古,请早做决断,以平息百官之议。”
乾隆淡定坐着,也不说话,脑子里默默思考。实际上,和珅出了这个主意,对自己来说,是符合自己心态的,但对于百官与太子有什么反应,他也摸不准。现在见到百官均不认可,刘墉、纪晓岚等又说得颇有道理,看来是不太合适。又想,玉玺只是一个象征,传了也不见得太子就不听话了,由此想来,和珅对于此事的建议可能过于草率了。
刘墉见乾隆不表态也不否定,心知皇上在做心理斗争,于是继续劝诫道:“陛下是千古圣君,登基六十载,勤政爱民,国泰民安,普天之下谁人不知。陛下不恋皇位,高风亮节,世人皆钦佩不已。既然皇位已经传给太子,玉玺不传,恐天下人闻之,误解了陛下一片苦心。使用玉玺当然责任重大,可以传给太子,倘若有军国大事,陛下训导就是。”
刘墉的意思是,皇位都传了,留着玉玺什么用?你想管住新皇帝,随时管,用不着这个玩意儿。
乾隆的神色,已经转到刘墉这一边了,和珅在百官面前,他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往常一样申辩。主意是他出的,但他必须戴在乾隆头上,因此心里虽然着急万分,但哪敢插嘴!乾隆默默思虑片刻,说道:“传我的谕旨,朕原本在禅让大典之日,亲手传给太子玉玺,只是身体欠佳,不能亲自颁礼,才决定推迟授玺大典,以示庄重。考虑到传位不传玺,祖上没有先例,特恩赐传玺一并举行,吏部尚书纪晓岚代为授玺。”
和珅计划泡汤,脸色大变,刘墉、纪晓岚十分兴奋。侍卫拿出玉玺,交给纪晓岚,纪晓岚接过,高声宣布授玺。颙琰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玺,谢恩毕,来到太上皇面前,聆听太上皇的教诲。
乾隆面对颙琰,表情复杂,既有找到继承人的宽慰,又有恋权的不舍,既有为父的慈爱,又有对自己行将老去的无奈。他缓缓道:“这枚玉玺你要妥善保管,从此以后,大清的皇帝就是你了,切要深记重担!”
“谨遵太上皇教诲!”颙琰恭恭敬敬回道。
乾隆又道:“你要勤政爱民,小心谨慎,不可辜负了天下百姓。做事不可操之过急,各衙门、各省的奏章,不可随意判断,必须送朕查阅。军国大事,不可妄加处理,须请示朕的训示,方可执行。”
这一段话,让颙琰和群臣都惊得目瞪口呆。颙琰口中称是,连连谢恩,心里却凉了半截。他这才明白,皇阿玛内心是决计不会把大权放给自己,自己只不过是皇阿玛的傀儡。想起和珅刚才宣读圣旨的样子,可想而知,和珅是让太上皇不放权的幕后指使。
禅让大典结束后,嘉庆皇帝正式登基。登基大典上,新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向太上皇跪拜,奏乐结束,随后,大臣向新君嘉庆行拜皇帝的大礼
?99lib.,至此,清王朝正式进入嘉庆时期。
嘉庆元年八月,和
珅突然接到和琳的噩耗。
和琳在西藏善后工作三年,劳苦功高,乾隆五十九年,乾隆升和琳为四川总督,总管四川省的军民政务,是清朝九位最高级别的封疆大吏,和琳已经位极人臣。
乾隆六十年,贵州、湖南爆发农民起义,乾隆再次派福康安到前线督师平叛,以和琳作为福康安的助手,配合供给粮草。此时,和琳刚刚从西藏回来,到达四川邛州,还没达到京城,就接到乾隆的命令,其时义军已经打到湖南、贵州交界的秀山,和琳不顾劳累,马上转到前线,配合福康安合作战,连下义军七十余座营寨。和琳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在战场上生擒义军一个首领吴半生。
乾隆接到战报,龙颜大悦,对和琳非常满意,加封和琳为太子太保。太子太保并不一定负责教导太子,而是一个荣誉头衔,只有位高权重的大臣才能胜任。朝廷在礼仪上对太子太保十分尊崇。
由于长途跋涉与紧张作战,福康安积劳成疾,病倒在军中,但他仍抱病督战,在次年五月,平叛战事已接近尾声,清军快要取得最后胜利时,福康安突然在军中病逝。和琳不敢耽搁,连忙写了两封信,快马送往京城,一封是给太上皇的奏折,一封是给和珅的家书。
乾隆听到福康安去世的消息,神情黯淡,悲从中来。福康安生于乾隆十八年,是乾隆结发妻子孝贤纯皇后富察氏的侄子。他相貌英俊,自小乾隆就将他放在内廷亲自教养,待之如亲生儿子。福康安作战英勇,但生活十分奢侈,一旦回到兵营,立即歌舞升平,挥金如土。很多官员就此弹劾福康安,但乾隆不为所动,对他的信任丝毫不减。
耄耋之年的乾隆伤心不已,不仅是自己失去一个儿子一样的亲人,大清也失去一个顶梁柱一般的将领,怎不悲痛。和珅陪伴在侧,也已经泣不成声。
等乾隆缓过神来,和珅小心翼翼道:“太上皇保重龙体,不要过于悲伤,前方将士还等着朝廷的消息呢。这次打仗一定要全胜而回,才能告慰福康安的在天之灵。”
乾隆老迈,思维迟钝,叹气不语,和珅又道:“剿匪正在紧要关头,不可一日没有统帅,请太上皇及早任命新的统帅,鼓舞士气,大军早日凯旋而归。”
乾隆在悲痛喃喃问道:“谁来接替统帅比较合适?”
和珅早已有了主意,道:“奴才以为可以交由和琳全面代理军务。福康安将军生前十分信任和琳,二人配合默契,奴才了解和琳的能力。何况他就在军中,对军情十分了解,他能平定这次叛乱,完成福康安将军未竟的遗愿。”
乾隆对和琳也颇有好感,也有一定的信任,道:“好,统帅就由和琳担任,督办前方的一切军务。”
和珅非常高兴。和琳成为大清南方前线最高的统帅,一个把持朝政,一个军权在握,一文一武,一将一相,真正做到“擎天捧日”。这对于和珅在嘉庆当上皇帝后的失落,无疑是个大大的安慰。如此,兄弟俩在朝中互相照应,根基又稳了许多。
和琳不负众望,带领军队英勇作战,生擒起义首领石三保。乾隆得知后,下令嘉奖和琳,和琳俨然成为福康安、阿桂之后又一员立国统帅。
可惜好景不长,福康安死后仅仅三个月,也就是嘉庆元年八月,和琳在率军围攻平陇的战役中,受瘴气感染,得了重病,死于军中,年仅四十四岁。
和琳死后,额勒登代理军中事务。
和珅接到噩耗,悲痛之情无以形容。不仅失去了同甘共苦的兄弟,而且家族大业也失去一根顶梁柱,怎不令人伤心欲绝。他连续写了十五首挽词,表达悲痛,说自己“言不成声,泪随笔落,聊以当歌”。
朝廷三个月之内,连失两员大将,乾隆接到奏报,心痛不已,下令追赠和琳为一等公爵,后代可以承袭。为和琳谥号忠壮,朝廷赐银五千两为他祭葬,牌位放在太庙,朝廷每年都要按时祭祀。
按照祖制,养心殿是皇帝住的地方,乾隆已经退位,理应搬出。之前,乾隆大张旗鼓地修葺宁寿宫,就是要腾出养心殿。但是,禅让大典结束后,乾隆却只字不提养心殿的事,宁寿宫就一直空着。嘉庆当然不敢提出,一肚子郁闷,仍然只住在毓庆宫。
颙琰与妻子喜塔腊氏的感情原本一般,可自从得知颙琰被立为皇储后,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的感情却越来越好。一个要成为皇帝,一个要成为皇后,谁再闹别扭那就真傻了。颙琰当了傀儡皇帝,每每受气,总是关在书房,喜塔腊氏就会前来劝慰。渐渐地,夫妻声气相通,喜塔腊氏也成为颙琰诉说苦闷的渠道。颙琰看来,将妻子册封为皇后,就是对他最大的赏赐。
和珅听得嘉庆在张罗册封皇后的事,连忙上奏乾隆道:“太上皇,请太上皇下一道敕旨,亲自册封喜塔腊氏为皇后。如此一来,方显太上皇对皇上的爱护。册封皇后之日,同时举行千叟宴以示庆祝。”乾隆恩准,下旨册封嘉庆帝的妻子喜塔腊氏为皇后。
按照常理,册封皇后这种事本来皇帝自己说了算,诏书也只要皇帝本人颁布即可。乾隆突然插了进来,这个“恩惠”既让人啼笑皆非,又再一次证实了乾隆的心思。
乾隆在养心殿召见嘉庆、喜塔腊氏等人,证实举行册封仪式。太上皇的诏书册立喜塔腊氏为皇后,侧福晋钮钴禄氏为贵妃,侧福晋刘佳氏为诚妃,侧福晋侯佳氏为莹妃。执事太监宣读册封诏书了,嘉庆、皇后、贵妃跪下领旨谢恩。
令嘉庆庆幸的是,乾隆虽然多此一举,但毕竟是好事,也了了自己的愿望。不过,册封之后,又出现了一个难题,让嘉庆不知如何是好。
按照清制,皇后被正式册封后,就要入住坤宁宫,主持管理后宫事宜。乾隆先后册立过两位皇后,孝贤皇后富察氏在乾隆十三年病逝,第二位皇后乌喇那拉氏失宠,在乾隆四十年病逝,连名号都没有。此后乾隆不再册立皇后,因此坤宁宫一直闲着,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主人了。现在喜塔腊氏被封为皇后,应该住进坤宁宫才是。可是乾隆在养心殿不愿迁出,太上皇住在本该皇上住的养心殿,皇后住在坤宁宫,这岂不是闹出人伦笑话。
这个问题,嘉庆不提,乾隆也是要提的。果然,有一天,乾隆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道:“皇儿,朕在养心殿住了六十多年,习惯了。这里安全、吉祥,朕住在这
.99lib?里感到踏实。宁寿宫虽然修葺一新,朕迟迟没有搬进去,就是这个道理。”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嘉庆又能怎样,连忙道:“皇阿玛安心住在养心殿就是。太上皇在这里召见群臣、处理国事,也方便一些。”
乾隆笑道:“你如此孝顺,朕就放心了。你住的毓庆宫,朕赐名‘继德堂’,以示勉励。如此一来,皇后喜塔腊氏就不用搬入坤宁宫,否则乱了规矩。”
嘉庆已经习惯了不与乾隆作对,有事都是迁就,乾隆似乎胸有成竹了,嘉庆虽然心里十分不爽,但也无奈,道:“多谢太上皇恩德。”
乾隆道:“宁寿宫也并非没有用途,我马上要办千叟宴,庆祝新君即位、皇后册立,和爱卿已经准备多日了,你就留下来侍奉朕,见一见这些老人。”
千叟宴,对和珅来说,已经有过经验了。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千叟宴场面更加宏大,前来参加的有三千零五十六位老人。老人们早早到齐,乾隆带着嘉庆来,老者纷纷跪拜,照例是先拜太上皇,再拜皇上。年逾八旬的乾隆带着嘉庆,对周围的老人敬酒,席间不断有人吟诗作赋,对乾隆盛世歌功颂德。一百零六岁的熊国沛、一百岁的邱成龙都被乾隆赏六品顶戴,还有八名九十岁以上的乡民被赏七品顶戴。
按理来说,这次千叟宴既然是庆祝新君即位,那么就应该以新君为中心,乾隆以此为标志,退居幕后。但实际上,宴会完全以乾隆为主导,和珅张罗安排,新皇帝成了配角,跟着太上皇走来走去,嘉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轰轰烈烈的“乾隆禅位”一事总算收官,乾隆获得千古的赞誉,但嘉庆收获的更多是虚名。既然是嘉庆元年,全国应该使用嘉庆新历。可是嘉庆新历虽然颁布了,各地都在使用,皇宫里依旧用着乾隆的年号,谁也不敢提出意见。也就是说,这一年,宫里是乾隆六十一年,宫外是嘉庆元年。纪晓岚身为礼部尚书,不敢有所得罪,不得不预备两本皇历。这一年新铸造的钱币,在和珅的授意下,也是一半铸“乾隆通宝”,一半铸“嘉庆通宝”。
第三十七章 左右会试阴差阳错 权斗皇储危机潜伏
福长安在和珅保举之下,连连升官,接替了和珅卸任的户部尚书,跟随和珅已久。如今的情势,相当微妙,他不由忧心忡忡。
历史很少有这样微妙的时刻。一个是太上皇,紧紧抓住权力,但年岁已老,驾崩是迟早的事;一个是皇帝,虽然目前亦步亦趋,但不久的将来,一定独揽大权。群臣在这两者之间,以谁为先,更听命于谁,莫不影响着自己的现在与未来。
此刻,你尊崇新皇帝,则有可能得罪敏感的太上皇,朝夕不保;你尊崇太上皇,被新皇帝看在眼里,你的未来有可能变成一个梦。
很显然,目前和珅是采取了尊崇乾隆的态度,这让福长安不得不担心未来。
福长安把和珅请到自己府上,把酒言谈,道:“我们讨好太上皇,难免惹得皇上不高兴。太上皇年老,有朝一日皇上亲政,如何是好?”
和珅淡淡一笑,反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福长安沉吟道:“我们是不是可以亲近一下皇上,为日后着想?”
和珅道:“你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权力还在太上皇手上,我们去亲近皇上,只怕等不到皇上掌权,我们就保不住官帽了。太上皇现在比以前更加敏感,每处理一个问题,都在考量大臣们对谁更听命,你的想法是自取其辱。”
福长安叹道:“现在,我看皇上对我们,关系也相当冷淡,只怕将来堪忧。早知如此,皇上在当皇子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跟他搞好关系。”
和珅冷笑道:“私通皇子这一条罪名,恐怕你没有吃过吧?”
历史上,如唐朝的李世民,就是与大臣暗中合谋,杀了亲哥哥李建成,又把自己的父亲李渊赶下台,让其做了太上皇,自己做了皇帝。世事轮回,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也与父皇反目成仇,因为谋反被废除,被李世民幽禁而死。清朝吸取以往的教训,对皇子管束十分严格,不允许外臣与皇子交往,以防有谋反之事发生。
福长安道:“那可如何是好。毕竟咱们有些机会,可以暗地里跟皇上示好,对将来也是个打算。”
和珅笑道:“如果这一条路能走得通,我会不走么?即便我们现在听皇上的话,你以为他日后就会饶得了我们?”
和珅想得很对,要讨好两个人,结果可能谁都讨好不了。况且,和珅在传玺这件事上已经深深得罪了嘉庆,想要获得嘉庆的原谅,绝无可能。
“以如今的处境,和大人有何打算呢?”福长安对和珅言听计从,自然相信和珅谋划在胸。
“我们必须下一盘很大的棋。”和珅叹道,“既然皇帝不能成为我们的朋友,那就只能是敌人,既然是敌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打!”
“哦?”福长安又惶恐又好奇,“怎么打?”
“以我在官场中的经验,譬如阿桂、福康安这般位高权重,也只有被我打击之后,才会对我有所忌讳,再不敢轻举妄动。对于皇上,也是如此,如今取得太上皇对我的信任,狠狠打击皇帝,直到他心惊胆战,心存忌讳,不敢为难我们才是。”和珅胸有成竹道。
“我还是有所顾虑,等到皇帝独揽大权的时候,要对付我们是举手之劳,现在心惊胆战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等他独揽大权时,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就是要阻止他拥有大权,把他架空,到时候他身边都是我们的人,又能如何施展?”
“哦,我明白了,你这步棋就是想将来让皇帝继续做一个傀儡?”
和珅点了点头,道:“历史上,大臣揽权,皇上听命的先例并非没有。而且,如今皇上性格懦弱,不是大刀阔斧敢干能干之辈,这个局面,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福长安眼前一亮,又颇为黯淡:“虽然这是一条路,可是这条路也太险了。”
和珅语气坚定道:“除了这条路,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你好自为之吧!”
乾隆六十年,为了庆祝乾隆禅位于嘉庆,乾隆下令大赦天下,连续举行三年的会试。
乾隆作为太上皇,为了彰显自己不再留恋皇权,这一年很大度地吩咐嘉庆帝,会试的主考官可由嘉庆自己任命,乾隆不加干涉。嘉庆谨小慎微,再三推辞,乾隆执意如此,嘉庆推辞不过,于是选中了左都御史窦光鼐担任这次会试的主考官。
会试是通往仕途的咽喉要道,会试的主考官极其重要。和珅曾经屡次监试,还曾经通过鸿儒吴省钦、吴省兰兄弟控制会试。如此,不但可以门生遍天下,门生当差之后,还可以控制朝廷部门要职。如今,和珅能够在朝廷内外均有可靠心腹,与此不无关系。嘉庆选择的窦光鼐,和珅与其打过交道,知道他软硬不吃,而如往常一样,和珅又有一大帮门生、朋友需要照顾,插不上手。更要命的是,当窦光鼐与嘉庆互相信任,结为同盟,与自己削弱嘉庆力量的计划相悖。和珅想了一计,
从副考官洪亮吉入手,收买洪亮吉,为自己服务。
通过暗摸洪亮吉的老底,和珅发现洪亮吉居然是自己死对头王杰的幕僚,这次充任副考官,也是嘉庆钦点的,此人对自己亲近的人一点都不买账,决计是收买不成。于是,和珅将计就计,决定给洪亮吉找点儿麻烦,可以趁机打击嘉庆,甚至还会连累到窦光鼐。
和珅决定用文字狱这一招,他在洪亮吉的诗词中发现一首:
六五虽毕闾左空,男行筑城女入宫;
长城东西万余里,永巷迢迢亦无休。
宫中永巷也长城,内外结成怨苦声;
入宫讵识君王面,三十六年曾不见。
这首诗本来是洪亮吉读史书的时候,写秦始皇政治的一首诗,但也可以诬陷洪亮吉对大清不满,故意写诗影射大清朝廷。
和珅这一日拿着洪亮吉的诗集,上奏道:“奴才偶见洪亮吉的诗集,其中诗词多有不满大清朝廷、讽刺时事的言论,请太上皇明察。此人为会试主考官,怕有不好影响。”
和珅念了洪亮吉涉及影射清朝的几首诗,乾隆听了,觉得似是而非,不置可否。和珅正在请求乾隆对洪亮吉进一步彻查。刚好王杰也在朝中,知道和珅的用心,而且洪亮吉的诗词王杰都读过,多有歌功颂德之词,王杰连忙奏道:“洪亮吉诗歌微臣全都读过,臣敢担保洪亮吉绝无二心,其对朝廷忠心,天地可鉴!”
他拿过和珅手中的诗集,翻到其中一首《万寿乐歌》,呈给乾隆,写的是歌颂乾隆时期施行政策的诗,乾隆再随意翻到后面:
夜未央,乾隆宫中烛蜡煌。
日将出,勤政殿前传警跸。
这分明是歌颂乾隆夜半还勤于政事,早早就起来上朝。立在一旁的嘉庆,也在乾隆身边念了几首,乾隆听了,诗句写到自己心里去,龙颜大悦,反而赞扬了洪亮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和珅不仔细查清楚,就随意弹劾官员。和珅走了一步险着,碰了一鼻子灰,又以此更把嘉庆得罪了。
和珅只能眼睁睁看着会试的主考权落入他人手里。
窦光鼐对于此次会试,下了一番功夫,考场内戒备森严,要求片纸只字不得带入考场,进场前学生的砚台、水壶、毛笔等随身物件都要仔细检查。当年会试的试题,是“民之所好,好之”。窦光鼐对于阅卷的标准,坚持凭借文章优劣,别的问题一概不用考虑。揭榜之后,出了怪事,王以鋙第一,王以衔第二。这头两名皆为浙江人,且为亲兄弟,都是窦光鼐的门生,在当年窦光鼐弹劾黄梅案件中,曾帮助窦光鼐取得起死回生的证据。亲兄弟联名高第,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群情哗然,很多没有被录取的人对此深感不公,颇有微词,纷纷议论主考官录取不公。
会考当以文取士,为什么这件事会引起如此哗然?原来,在历年的科举考试中,搞省级平衡已经是个不成文的惯例。早在明朝洪武三十年的会试中,就曾发生南北榜争,春季会试中,五十二名进士全都是南方人,引起北方举人的不满。朱元璋知道了,大怒,亲自查问后,三名主考官全被处死。夏天再发榜,所取的进士全为北方人。明仁宗时规定,会试按照地域分配名额,会试考卷中加上“南”“北”等字,按照南六十、北四十的比例录取进士。此后,为了稳定和谐,科举一直按照地域分配名额,历届主考官为了避免惹麻烦,从来不敢越界。康熙时,一般是每省二十八名举子录取一名,台湾每十人录取一名。第一、第二名绝对不敢出自同一省份。
窦光鼐性格耿直,学识渊博,天不怕地不怕,把这些忌讳给忘了,一门心思以文取士,公平竞争。于是,这种在经验成熟懂得避讳的主考官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在他身上发生了。
和珅闻之大喜,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和珅利用个人手段,调出王以鋙、王以衔的试卷,认真查对,从文章质量来看,无可非议,只不过两份卷子当中都有“王道本乎人情”一句。
和珅再派人查王氏兄弟的底细,与窦光鼐的关系。王以鋙、王以衔是安徽休宁县人,后长期居住在浙江归安,出身士人家庭,祖辈以耕读为业,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头。兄弟俩都聪明、勤奋,很早就通过了童试和乡试。而窦光鼐曾经当过浙江学政,并在当地讲学过,由此可见王氏兄弟为窦光鼐的学生。这次的题目是窦光鼐出的,那么,自然可以推断,窦光鼐在讲学中必然讲过这一篇。
调查大有收获,和珅连忙写了奏折,向乾隆参奏道:“窦光鼐曾经在浙江担任学政,又在当地讲学,王以鋙、王以衔本是他的学生。窦光鼐在讲学期间,必然讲过‘民之所好,好之’这一课。这次出题,必然为了显示其学政期间的成绩,有营私舞弊嫌疑,否则,王氏兄弟卷子中怎么都有‘王道本乎人情’这一句呢?窦光鼐不顾天下举子不满,让自己学生独揽头两名,若不严查,难以服众。”
此事已经群情哗然,乾隆自然不会放过,下令彻查。彻查结果,说窦光鼐培植亲信,营私舞弊,没有实据;但窦光鼐曾任浙江学政,曾给王以鋙、王以衔兄弟讲学过,这是事实。不管如何,这件事打破了科举省级平衡的原则,破坏规矩,自然要承担责任。乾隆下旨:废除此次会试结果,重新复试。窦光鼐降为四品待查,看复试结果再行审理。涉及的副考官礼部侍郎刘跃云、内阁学士瑚图礼二人官位降四级。
对于复考,乾隆为了慎重起见,特意安排和珅和纪晓岚负责,和珅的努力终于获得回报,再次当上主考官,门生纷纷上门。和珅为了彻底了断窦光鼐,于是复试的时候,派人监视王以鋙、王以衔兄弟,仔细查看,若能找到舞弊的证据,定然可以让窦光鼐吃个重罪。结果王氏兄弟规规矩矩,和珅一无所获。
评卷结果,和珅奏称:“原本第一的王以鋙,试卷错字甚多,瑕疵不断,不能参加殿试;王以衔文章甚可,排名由第二降至第四,可继续参加殿试。”
乾隆以此认定王以鋙原先是以舞弊取胜,大怒,将他赶回本乡读书,取消举人资格。窦光鼐责任重大,有做弊嫌疑,押进大牢,等待殿试之后再论刑罚。
接着是和珅与纪晓岚主考的殿试。和珅有一门生,叫班道尨,已取得参加殿试资格,闻得和珅为殿试阅卷官,大喜,送了重礼,请求和珅照顾。和珅有心推举帮忙,以前需要帮忙的考生,都是在自己卷子上做了暗号,比如暗藏自己名字等等。但此种种伎俩,已藏书网经是家常便饭,出卷之后,随时有可能露出马脚。和珅和颜悦色道:“如今考试都查得紧,卷子上做了记号,很容易让人指出来。我有一法,考生一般不用淡墨,你用淡墨写,约为记号,阅卷之时,我必能认得出来。如今考生的试卷不分伯仲,我想法子让你名列前茅就是。”班道尨大喜,回家练习淡墨著文。
殿试结束,和珅与纪晓岚阅卷。果不其然,和珅很快找到淡墨的卷子,再仔细一看文章,精妙绝伦,心中颇为高兴。此人有真才实学,作为自己的门生提拔大用,将来可以仰赖。和珅找纪晓岚商量,此文章可定为状元。纪晓岚读了试卷,也被文章折服,再加上和珅的推荐,没有理由拒绝,两人一致商定,推荐这名考生为状元。
和珅、纪晓岚把殿试前十名拟定出来,一同前往圆明园,按顺序呈上一本考卷,名次均已排好,请乾隆最后定夺。乾隆一看,第一名考卷用淡墨写就,心生疑惑,他倒是没有往舞弊方面去想,只是皱着眉头道:“此人以淡墨书写试卷,显得漫不经心,是对殿试心存不恭么?”和珅一见乾隆皱眉,心里一咯噔,好在脑子快,道:“此人文章典雅,立意清晰,特意用淡墨书写,表明自信、有胆略,处事必然举重若轻,我看今后必成朝廷栋梁。”乾隆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淡墨也可以表明此人四两拨千斤的心态,如此看来,倒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再细看文章,确实是好文,心中叹服,于是确定为殿试第一。
乾隆审定名次,启封唱名,太监把考生的卷子展开,解开姓名封印,高声唱道:“一甲一名,王以衔!”
众人大惊,和珅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首次会试王以鋙、王以衔有作弊嫌疑,名次取消,则证明了并无名列前茅的能力。如今王以衔第一,这不是乾隆、和珅等掌自己的嘴吗?
乾隆又奇怪又生气,以为又有舞弊手段在其中,厉声叫道:“这个状元是谁取的?”纪晓岚赶紧上前,道:“启奏太上皇,是微臣取的。”乾隆又问:“是谁定的?”和珅此时已经知道取错人了,哑巴吃黄连,不得不接口道:“是奴才定的。”乾隆大怒道:“难道你们两个与王以衔也有私交吗?”
纪晓岚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不敢说话。和珅反应快,若能利用乾隆的怒气,换个名次,也算是为自己找补,于是小心上奏道:“此次阅卷的诸位大臣,都是秉公办事,认真阅卷,以文章质量决长短,丝毫没有私情。若皇上认为有失当之处,请皇上换取一名。”
乾隆沉吟片刻,道:“既然你们是秉公办事,以文章质量论长短,又何必换取。现在就宣王以衔进殿,朕要亲自试试他的才华。若是真有本事,朕绝不埋没他,若是欺世盗名之徒,你们全都要治罪!”
王以衔进殿。乾隆当场出试题,王以衔应付
自如,对答如流,完全可以看出文采满腹。乾隆转怒为喜,下谕旨曰:“既然如此,兄弟俩联名上榜,或是出于偶然,既往不咎。如今既然已经定了状元,也经过朕的同意,拆了封口,再换他人,就不公平了。朕钦点王以衔为新科状元。”
王以衔的优异表现,使得窦光鼐免受重责。放榜之日,朝野轰动,众口相传王氏兄弟真有才学。和珅莫名其妙,吃了哑巴亏,而他的门生班道尨却在十名开外,他怕乾隆对自己怀疑,便以退为进,对乾隆道:“奴才一片忠心,弹劾窦大人不过是秉公办事而已。奴才与窦大人没有任何私仇可言,否则又怎会取窦大人的门生为状元呢。”乾隆信以为真。
原来,王以衔参加殿试之时,已经心灰意冷,想想自己的老师蒙冤下狱,以兄弟王以鋙的才学,居然不能上榜,还被赶回老家,且殿试中和珅又担任阅卷大臣,自己还有什么胜算。罢了罢了,功名一场,不过是南柯一梦,所以考试之时,以淡墨书写,寄托自己那份孤冷绝望、来走走过场的心境。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和珅误认为是自己门生的试卷。王以衔中状元,年方三十五岁,才学受到承认,初任翰林修撰。王以鋙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回乡苦读,静候时机。此事过去不久,和珅说服乾隆,以窦光鼐年纪老迈为由,命令他退休回家,享受正四品的待遇。窦光鼐回乡半年,于嘉庆元年在山东老家去世。
一番周折,和珅还是让嘉庆身边的一个对手轰然倒
..下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却说一个夜里,方才两岁的二公子突发高烧,和珅被叫醒,慌忙命人连夜请了名医谭师傅。谭师傅看小儿高烧不止,双目紧闭,气若游丝,道:“权且开药一副,还是看天命吧。”
急症来得奇快,只到次日,小儿便夭折了。
冯霁雯悲痛万分。和珅顿时颓然:纵然自己能扭转乾坤,却对儿子病症无能为力,纵然万贯家财,却得不到一个名医来起死回生,世间造化,真是捉弄人哪!
和珅悲从心来,只能压抑悲痛,劝慰夫人。无从慰藉,提笔写诗悼念次子:
寄语老妻莫过伤,好将遗物细收藏。
归时昏眼如经见,竹马斑衣总断肠。
求神问卜亦徒然,妇女情痴漫苦煎。
灵爽若知亲念切,或逾岁月再生还。
谆嘱家人葬欲迟,也知无益笑愚痴。
归来一向灵前奠,泪洒西风知不知。
嘉庆元年,湖广地区白莲教起义,声势颇为浩大。依附于和珅的毕沅自乾隆五十三年升任湖广总督,比较贪图享乐,忙于收受贿赂,生活奢侈,政事懈怠。义军发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剿灭,连打败仗。此时,皇权更迭,毕沅不明所以,给朝廷的奏折中,先出现“皇帝”二字,而“太上皇”被放在后面。和珅在军机处一看奏折,觉得可以借机向太上皇邀功表忠,给嘉庆难堪。
和珅利用军机大臣的身份,亲自把这道奏折呈交给太上皇,并提醒太上皇,毕沅有意把“皇帝”二字放在“太上皇”之前,是对太上皇的不敬,对朝臣有很坏的影响,居心叵测,应当严惩。乾隆刚刚禅位,内心颇为敏感,果然大发脾气,将毕沅拿来京城,交刑部治罪。
和珅借题发挥,又提议道:“奴才以为,可以下旨公示这个案件,以儆效尤,绝对不能姑息这种风气。以后的文公格式,一定要符合要求,不能不明就里,分不清孰轻孰重。”
乾隆此时脑子已经相当糊涂,记忆力也差得惊人,有些事过目即忘,但只有对权力耿耿于怀。和珅这样为自己揽权,他自然分外倚重。乾隆批准了和珅的建议,下旨再次强调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礼仪,并以毕沅之事为例。这道小题大做的诏书,使得嘉庆内心再次受到沉重打击。毕沅被治罪之后,于嘉庆二年死去。和珅为了达到打击嘉庆的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一个亲信。
白莲教声势越来越大,前线呈来一堆奏折,对于这种的大事,乾隆必须亲自处理,嘉庆与和珅在一边伺候。乾隆批阅的时间长了,有些头晕,嘉庆劝道:“皇阿玛劳累了,不如休息片刻继续批阅吧?”
乾隆道:“政务要紧,能早批示的一定要早批示,不能懈怠,贻误时机,这是你将来需要记得的。”嘉庆回应道:“皇阿玛说得是。”
乾隆嘴上逞强,身体却受不了,执笔的手都在颤抖了,在一张纸上拟定圣旨,一下笔,笔迹却乱作一团,写也不是,改也不是。乾隆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有心无力感到失望。和珅一旁看在眼里,手疾眼快,道:“不如将这张纸撕掉,重新拟旨吧。”说罢不由自主就把纸张撕掉,换了新纸让乾隆再写。乾隆不以为意,和珅在他身边这样伺候几十年了,如影随行,随心所欲。嘉庆看在眼里,怒火中烧。皇帝写的圣旨,即便是废弃的,岂能这样说撕掉就撕掉,追究起来,是大不敬的。即便是嘉庆,也不敢这么做。和珅这样做,明显是在炫耀自己与太上皇无比亲密的关系。
和珅用眼睛瞥了一眼嘉庆,嘉庆浑身一哆嗦,他是怕自己愤怒的表情为和珅察觉,反而显得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和珅的嘴角微微一笑,跋扈之意溢于言表。
白莲教是乾隆位居太上皇之后最头疼的,起义声势越来越大,成为朝廷大患,乾隆整日担心,寝食难安。这一日,太上皇传和珅入宫,和珅到达宫里,发现太上皇面南而坐,嘉庆则坐在乾隆身边的一个小凳子上伺候。和珅跪地请安,乾隆也不搭理,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如同梦呓,也听不清楚在念什么。嘉庆侧耳倾听,却听不明白。过了许久,乾隆突然睁开眼睛,大喝一声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嘉庆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回答。和珅跪在地上,反应灵敏,随口接道:“徐天德、苟文明!”
乾隆不再说话,闭起眼睛继续默念。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乾隆不再同和珅说话,就打发和珅出来。和珅朝嘉庆诡秘一笑,站起退出。嘉庆在一旁目瞪口呆,只觉得十分神奇,却不知乾隆与和珅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过了几日,嘉庆见到和珅,忍不住问道:“前几天皇阿玛召你进宫,到底是什么事情,说的又是什么?”
和珅微微一笑,道:“奴才跟太上皇一起练过西域流传的咒语,只要念过咒语,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会突然死去。如今白莲教是太上皇的心腹大患,他们的首领是徐天德和苟文明,我听太上皇念咒语,就知道是给这两人下咒,是故应答如流。”
嘉庆暗暗心惊。不单是因为和珅与乾隆如此通气连理,倘若这咒语有效,将来自己也有可能被和珅下咒的。
嘉庆听了,默默无语。和珅冷冷道:“皇上,这个咒语如用得对,还是有用的,皇上如果要学,我也是可以教你的。”嘉庆尴尬讪笑不语。
嘉庆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嘉庆刚刚即位时,和珅已经感到危机重重,想在嘉庆身边安插一个人手,时时监视嘉庆的动静。于是他向乾隆建议,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吴省兰文采非凡,可以在嘉庆身边,帮助整理诗文稿件。乾隆当即同意。嘉庆明白和珅的用意,但他一直奉行隐忍,不得不接受,只得欣然答应。自此之后,嘉庆说话、作诗都非常小心,在太上皇身边,不敢发表任何见解,没有一个知己大臣可以倾谈,时时忍受和珅的炫耀,说是一个皇帝,实际上比太监还没有自由。
唯一能与自己相知相依的,只有自己的师傅朱珪。
朱珪此时任两广总督。嘉庆秘密写信,请求朱珪想办法把自己调到京城,助其一臂之力。嘉庆也不敢明着向乾隆建议,怕引起乾隆的猜忌。朱珪明白嘉庆的想法,绞尽脑汁,揣摩乾隆的心思,乾隆此时就是爱听好话,赞颂的话,这样的人,往往能被他弄到身边来用。朱珪想了一计,搜集乾隆平生四万余首诗作,制订成册,一共分五辑。诗词下面详细地加了自己的注释、评论,献给乾隆。乾隆看了,自然高兴,又欣赏朱珪的能力,在嘉庆元年八月,将朱珪升为大学士,召回京城侍奉在帝王左右。
嘉庆得知,兴奋异常,朱珪来到身边,自己将不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不但精神不会如此孤苦无依,而且在行动上也能有参谋。朱珪还没出发,嘉庆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赋诗一首,以表达思念老师,急盼与朱珪见面的感受:
圣主八旬岁,鸿儒花甲年。
三天德凤著,五福寿为先。
律转浃辰纪,辛占二百前。
芒颜驻丹景,艮背贯渊泉。
……
设醴诚难罄,尊师独敬尊。
期颐长颂俦,如阜更如川。
吴省兰得和珅秘授,嘉庆的任何文字都要汇报,此诗自然逃不过。和珅得到此诗,心中兴奋异常:好把柄!
这首五言二十四句的诗中,有两处不合适的地方。“圣主八旬岁,鸿儒花甲年”,乾隆八十岁的时候,自己的恩师正好是六十岁,对于嘉庆来说,两个至亲至爱的人相提并论,并无不妥。但和珅认为,如此是对乾隆大不敬。“吏铨资重任,台鼎待名贤”,这是说朝廷等待朱珪来担任要职,事实上任命还没发出去,有收买人心之嫌疑。
和珅决定弹劾嘉庆。
恰福长安在和珅府上,得知和珅的意图,十分担忧,道:“和大人,咱们即便得不到嘉庆的信任,但也须与他和平相处,不要惹他为妙。也许将来他若掌权,还有放我们一马的可能。”
和珅坚决道:“你这是痴心幻想。我说过,既与之为敌,则要狠狠打击,让他失去方寸,将来才有为我所用的可能。我生平的对手,如李侍尧、海成之辈,都被我打得难以翻身,对我心服口服,即便如阿桂、福康安,也是投鼠忌器,不敢与我正面对敌。现在对嘉庆,碰上一个当皇帝的对手,也是我的荣幸,我必然一战到底,也要他心服口服。人说我是谀臣,但我也只对太上皇唯马首是瞻,其余人也休想叫我卑躬屈膝。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个道理。”
福长安见和珅意志坚决,要将此路走到黑,确实,一直走到头,也许会出现一条新路,但福长安并没有和珅的勇气,疑惑道:“譬如此次弹劾嘉庆,你想达到什么结果?”
“如今太上皇十分忌讳权力,不可失去良机。我斗嘉庆,轻则让他胆战心惊,有利于我将来把控政局,重则让他退位。如果能让皇上对嘉庆起篡权疑心,就有废除皇位另立新君的可能,何乐而不为。事在人为,此例在康熙朝就发生过,未必在此时就不能重演。”
康熙的曾祖父努尔哈赤、祖父皇太极,在临死前都没有公开确定继承人,努尔哈赤死后由八旗旗主公推新君,皇太极死后,由诸王爷、大臣议立新君,由此引起争夺大位的事件,几乎兵戎相见,清朝政权濒临分裂。康熙吸取前朝教训,在康熙十四年就明确册立刚满周岁的嫡子胤礽为皇太子,稳定政权。康熙对太子成长倾注了极大心血,亲自为太子授课,传授治国之道。不料康熙帝的这番苦心,效果却适得其反,太子虽然天资聪颖,学业有成,但过于娇宠,性情越来越骄纵、暴戾,康熙逐渐感到不满意。诸如康熙生病、皇十八子病重而死,胤礽居然毫无忧色,对于臣民百姓,更是苛责,稍有不从便随意殴打,激起公愤。康熙帝为此严厉斥责太子,但太子不但不反省,反而怀恨在心,图谋不轨。康熙帝一怒之下,将其囚禁在上驷院侧,并告示天下:诸皇子中,如有谋为皇太子者,即为国贼,法所不容。
不久,又传出胤礽是被人用“巫术”陷害,群臣又纷纷建议复立皇太子。康熙思来想去,顺从臣意,仍立胤礽为皇太子。哪知太子不改秉性,结党营私,结交外臣,又有谋反之嫌疑,于是再次废掉太子胤礽,囚禁在咸安宫内。康熙六十一年,康熙病逝,皇四子胤禛仓促继位,权力的交接闹得满朝风雨。
正因有此先例,在和珅看来,如今乾隆神志不清,又疑心重重,若能巧妙利用,重演调换新君的大戏也不是不可能。
和珅面见乾隆时,悄悄奏报嘉庆贺诗的事,奏道:“太上皇,奴才近日得知两广总督朱珪升任大学士,皇上写诗庆贺,欲示恩于老师,讨好外臣。此事有前车之鉴,恐为不妥,请太上皇要仔细处置。”说罢把贺诗念了一遍,指出其中不妥之处。
乾隆忌讳的就是嘉庆结交外臣,收买人心,自己太上皇的权力被架空。乾隆便问嘉庆,此事是否属实,嘉庆回答,确是自己写就,只不过是见老师回京,有感而发。
乾隆大怒,认定嘉庆有外心,便传唤军机大臣董诰,问按照《大清律》,该如何惩治嘉庆。
董诰是汉人,在军机处时间很长,一直是和珅的对头。但董诰并没有在刑部任职过,乾隆找董诰问律例,一定是自己记糊涂了。嘉庆贺诗这件事,是小事一桩,只不过是和珅利用太上皇不习惯退位的心态来抓把柄而已。但是既然问起,自己既不能反对动气的乾隆,又要说得有理有据。董诰相当机敏,当即回道:“当今皇上跟随朱珪多年,如今太上皇恩宠,朱珪高升,作诗相贺,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情有可原,若提结交外臣则过于勉强。况且‘圣主无过言’,皇上即位不久,只是无意为之,并非别有用心。”
董诰对乾隆推心置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列举嘉庆种种宽厚之举,绝无外心。乾隆的怒气渐渐消散,考虑良久,也觉得不宜将此事弄大,决定不对嘉庆处罚。
和珅未能放倒嘉庆,却也不能让朱珪得逞,于是对乾隆建议,如果放朱珪进京,只怕与嘉庆有结党嫌疑。乾隆爷把气撒在朱珪身上。几天后,乾隆下旨:广东附近海盗猖獗、治安混乱,朱珪身为两广总督,不能认真缉捕,管理不善,免去两广总督一职,降职为安徽巡抚,永为外任,不能召回京城。
嘉庆此后更加小心,不敢与和珅作对,时时回避,因为和珅揣摩太上皇心思的能力炉火纯青。和珅前来陈奏政务,嘉庆也说自己拿不定主意,请乾隆处理。大臣皆知有太上皇、和珅,却不知有嘉庆。有大臣愤愤不平,向嘉庆禀报,嘉庆却道:“朕要依靠和珅治理国家,不可轻慢他。”
上天似乎在考验嘉庆能否被彻底击垮。
嘉庆元年冬天,皇后喜塔腊氏得病,身体越来越差,御医看了,也没什么好转。嘉庆只有皇后一人可以倾诉,只不过这皇后当得也名不副实,心中感到无限悲凉。到了次年二月初七,皇后的病加重,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起来,终于病逝。嘉庆扑到皇后身上哭倒,这一年来,如果没有皇后排遣郁闷,他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么憋屈郁闷的岁月。可是,这皇后当了一年,还没有住过一天的坤宁宫,真是命薄呀。
乾隆听到皇后驾崩的消息,颇感不悦,突然就生起气来,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朕已经八十多了,还要给朕带来晦气吧?朕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办丧事!”
此时乾隆已经风烛残年,自感老迈无能,心中又怕,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字就是“老”和“死”,有关诸如此类的东西、词语都很忌讳。群臣感到乾隆脾气不可捉摸,虽然觉得他对驾崩的皇后过于苛刻,却没人敢提出任何建议,为嘉庆说话。和珅晓得乾隆的意思,建言道:“既然如此,干脆下旨,皇后的丧仪一切从简。如今白莲教横行,国家要为战事准备,皇后的丧事确实不能铺张。”
此话正合乾隆心意,便道:“如此甚好,对丧事仪式,和爱卿你就拟个谕旨。”
和珅心中一喜,这是个从心理上将嘉庆彻底击溃的机会,当下思索权衡,拟了一道敕旨:“皇后丧仪从简,皇上只许穿七天素服,不许穿丧服,除了到灵前祭奠外,不许摘去帽缨。文武大臣来养心殿奏事,不许穿素服,只要减去一串朝珠,以示哀悼。皇后丧仪期间,宫内奏事理政一切如常。”
这份圣旨十分苛刻,估计不会再有一个皇后的丧仪会如此从简,乾隆审完,觉得不会让晦气影响到自己心情,便同意颁布。
和珅又提醒道:“如今这是一个考验皇上的机会,太上皇可以重新审视皇上的孝心。皇上如果真的孝顺的话,一定不会让丧事影响太上皇的身体。”
乾隆觉得颇有道理,道:“嗯,朕倒是要看看,在他眼里,是我这个太上皇重要,还是他的皇后重要。”
和珅道:“奴才要是发现皇上有不孝的举动,会随时禀报太上皇的。”
乾隆的敕旨传送毓庆宫,嘉庆一看,顿觉揪心。作为皇后,喜塔腊氏生前就没有享受应有的待遇,死后还这样草草下葬,让嘉庆于心何忍,一把辛酸泪不由洒了下来。
不过陪侍皇上已久,嘉庆静下心来,也明白乾隆的用意。如今和珅在侧,自己的位置还不太安稳,稍有不从,只怕皇位难保。既然不能如自己意愿,且乾隆忌讳丧事,为了不引起疑心,那就索性操办得简单些,以免被抓住把柄,给小人可乘之机。想到这个,嘉庆心中默念:皇后若是九泉之下有灵,必能明白我的心意,只等将来真正掌握大权,再给予应有的尊重。当下抹干眼泪,狠狠心,传旨道:“太上皇在堂,无论如何不能让晦气影响到太上皇,一切都遵照太上皇的旨意来办。至于七日的素服,朕看还是免了,宫里的太监宫女,按照平日穿着即可。为皇后哭丧守灵的,也适可而止,能免尽免。”
乾隆听了嘉庆的安排,颇为满意。他传位给嘉庆,就是看他顺从听话,能善解父意,如今看来,嘉庆还能秉持这一传统,没有固执己见。于是,虽然皇后驾崩,可是宫里没有一点丧仪的痕迹,仍旧金碧辉煌,宫院匾额上也是一条白幡也没有。
七天奠酒,是嘉庆对结发妻子的唯一纪念形式。每天一早,他会独自一人前往皇后的灵堂“吉安所”,在灵堂附近,换上素服,进入灵堂,默默给皇后烧纸,一句话也不说,只用心跟皇后在天之灵默默交流,世上再也不会有如此凄凉的奠礼。
七天里,嘉庆尽量避开乾隆,对于养心殿、乾清宫以及乾隆常去的游玩之处,嘉庆便绕着走。侍卫们提醒他,嘉庆便回答:“朕去祭奠,身上有晦气,为了防止碰到太上皇,让晦气影响到他的健康,朕还是多走点路吧。皇后去世固然悲痛,但孝道更是要紧。”
和珅派人屡次观察,终究抓不住把柄,他是又失望又欣喜。失望的是没能借助祭奠给嘉庆参奏一本,失去太上皇的信任;欣喜的是,他看到嘉庆完全丧失意志,发妻去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看不到,可见此人在自己和太上皇的阴影下,完全变成一根木头,将来要控制这样的一个人,他越来越觉得有信心。乾隆对嘉庆的表现,也相当满意。
和珅想再给嘉庆心里再刺上一刀,奏道:“皇后逝后,宫中有晦气,太上皇心情也不好。不如在去世百日之后,重新册立皇后,好好办个喜事,冲冲晦气。”
乾隆点头称赞。于是,他也不及与嘉庆商量,就下了一道敕旨:“皇帝宫中不可久旷,即将贵妃钮禄氏册封为皇帝之皇贵妃,表率宫廷。等二十七个月后,再举行册立皇后典礼。”
钮钴禄氏到嘉庆身边的时间比喜塔腊氏晚得多。当时嘉庆还是嘉亲王,身边的姬妾也已经有好几个。不过,钮钴禄氏的出身最好,所以婚后仅次于喜塔腊氏的侧福晋就是她,如今受到册封,也是水到渠成。
嘉庆接到册封的圣旨,心如刀割。失去皇后的哀痛还没有消化,册封皇贵妃的典礼又要风风火火举行,他譬如进入冰火两重天的世界,简直就要疯了。无以抒怀,他只能把悲痛与怒气压在心里,写诗缅怀皇后:
永别芳型已七年,太平择地卜新阡。
考垂恩泽沐深恩,后德流徽感淑娴。
洒泪徒倾三爵酒,伤心早废二南篇。
临风追悼增哀思,甘念相依百世牵。
嘉庆二年八月,八十一岁的阿桂终于病倒。此时福康安已经死去一年多了,阿桂是乾隆最为倚重的大将。乾隆得知,心中焦急,把自己的织金陀罗经被赐给阿桂,并前去探望。阿桂已经不能起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乾隆坐在床边,拉着阿桂的手,百感交集。阿桂流泪道:“臣是想多服侍太上皇几年,可这身子恐怕是不行了。”
乾隆把陀罗经被亲自盖在阿桂身上,道:“你不必过于忧虑。朕给你带来陀罗经被,是活佛念过经的,你日夜盖在身上,佛祖会保佑你康复的。”
阿桂大吃一惊,道:“太上皇,这万万使不得。陀罗经被是黄缎织金,皇帝专用的,微臣万万不敢享用。”
乾隆道:“这是朕赐你的。只要你能康复,区区一条陀罗经被又算什么。西南各地叛乱,朕等你病好了,给朕出谋划策呢。”
阿桂只能默默地流泪。对于白莲教、天理教的叛乱,他心里比谁都着急,可是曾经骁勇善战的一代将帅,如今成为病榻上寸步难行的一个老者,其中无奈与感慨,有谁能知?
乾隆看着阿桂,这位陪着他一生的壮士,顿感岁月的无情。
军机处的董诰和王杰也来探望阿桂。阿桂行将就木,见了两位重臣,顿时激动起来,道:“军机处以后就仰仗你们了,你们忠心耿耿,乃是栋梁之才,我不能再为皇上效力,就靠你们了。”
董诰叹口气道:“军机处的情形,你也知道情况。桂中堂要是不管了,和珅必然取代首席位置,我们想尽力,谈何容易。不过桂中堂放心,我们自然会竭尽全力。只是希望您能病情恢复,不用想那么多了。”
阿桂重重地叹口气,眼睛露出怒火,缓缓道:“我也知道,和珅每每向皇上推荐外差给我,是想累死我,我深知他的诡计,但想皇恩浩荡,我又怎能拒绝。如今他确实是得逞了!”
王杰叹道:“奸臣当道,坏人总是能得逞,老天确是不公呀!”
阿桂怒道:“我出将入相,已经八十,死而无憾。只是没能见到和珅被铲除的一天,真是遗憾呀!”说罢,涕泪交流!
董诰与王杰也感动不已,泪流满面。董诰道:“桂中堂放心,皇上是忠厚有为之人,离亲政的时间不会太远,到时候,奸臣必然被诛灭,还我大清廉洁世界!”
阿桂不再言语,目光呆滞。几天后,抱憾而逝。
和珅自然而然接替了首席军机大臣,统领这个军机处。
王杰之前就打定主意,和珅若成首席军机大臣,以王杰的暴脾气,必然没有容身之地。如今果然如此,王杰索性辞官不做,告病退休。董诰做事有分寸,懂得隐忍,极力挽留王杰而不得。董诰知道军机处从此将成为和珅和福长安的天下,他蛰伏着,等待机会。
和珅为了控制乾隆,把军机处的折子,奏报坏消息的,多隐藏起来,只拣好消息的给乾隆看,讨得乾隆欢心。
嘉庆对此忧心忡忡,担心和珅权力过大,胡作非为,国家将来不可控制。嘉庆便自己到军机处查看折子,对其他军机大臣交代几句。这本来是嘉庆应有的权力,但这件事被福长安报告给和珅,和珅勃然大怒,向乾隆奏报道:“皇上随意到军机处查看奏折,对军机大臣下旨,奴才不敢隐瞒,特来报于太上皇。”
此事属于乾隆的敏感范畴,果然火就冒起来了,召来嘉庆,严厉呵斥一番,道:“国家大事,不可鲁莽。你还没有执政经验,如果想下诏,必须让朕知道,不得擅专!”嘉庆帝敢怒不敢言,眼泪往肚子里吞,不敢稍有辩驳。
事态往和珅预料的方向发展,令福长安信心大增。担任首席军机大臣,可以通过此中枢,控制全国的军政大权。有这个在手,即便将来嘉庆归位,军权不在,又能奈何?而军机处只有董诰一人有能力与和珅作对,如果能除掉董诰,和珅便能将军机处玩弄于股掌。
嘉庆深感忧虑,自己一忍再忍,成了甩手掌柜;和珅得寸进尺,掌握如此大的权势,和珅只比嘉庆大十岁,想想这个形势,谁都能感觉到爱新觉罗皇族的安危。嘉庆私下召见董诰,商量对策。董诰道:“如今军队没有什么战斗力,不如以此为名,在冬季找个合适的时间,举行阅兵典礼,一来可以鼓舞士气,二来可以树立皇上在军中的威信,一举两得。”
确实如此,嘉庆现在在国家大事、外交、军务上毫无发言权,自登基仪式过后,人们好像都忘了这个皇帝,如果能在阅兵上亮相,倒是出头的开始。于是,急切地下了一道谕旨,要求准备冬季阅兵。
嘉庆过于急切,百密一疏,忘了与太上皇商议。和珅见状,马上奏明太上皇:“皇帝擅自下旨,要求冬季阅兵,令其自己在军中树立形象。此旨意没有与太上皇商议,奴才怀疑另有所谋,请太上皇阻止。”
阅兵本来也是一年一度的常事,不算特别旨意,但既然不与太上皇商议,就成为预谋。乾隆道:“我叫他不得擅专,偏偏他忘得这么快。”下旨:今川东、川北教匪虽将剿灭完竣,但健瑞营、火器营官兵尚未撤回,本年大阅兵暂行停止。
和珅止住了嘉庆,但得知这个主意是董诰出的,心中恼火,知道董诰与嘉庆密谋,与自己作对,便命令福长安开始调查董诰,打听各种底细,找出罪证,将其扳倒。
第三十八章 诬福崧外省除劲敌 失幼子夫人别人寰
京城中,和珅在军机处清洗敌手。在外省,和珅也早已开始着手拔掉对自己不利的人,以谋划全国的布局。早在乾隆五十五年,和珅就已经出手了。
阿桂有一个部下,名叫福崧,二十六岁就跟着阿桂出征,身先士卒,骁勇善战,有一次在战场上,花翎都被打下来了,却一点儿也不动摇,依然奋勇杀敌。阿桂非常欣赏,步步高升,到了乾隆五十五年,举荐他做了浙江巡抚。他为人正直,做事毫不含糊。
和珅对外省督抚的控制,有一个标准,凡是自己的同盟,回京述职必会送礼给和珅,和珅也会投桃报李,给予官职上的好处。如果既不送礼也不来拜访的,则必定是与自己作对的。福崧属于后者,不但不到和珅府上结交,而且还常常公然让和珅难堪。
两淮盐政全德,?是和珅提拔的亲信,这一年,他给和珅送来一封密信,报告了福崧在浙江的一件事情。
全德是盐官,偶然发现两淮盐运使柴桢挪用了两淮刻银二十二万两,全德不做声张,暗暗调查,发现不少人牵涉其中,追究起来不是一件小事。全德不敢妄动,便请教和珅。
柴桢本来是浙江盐道,才能平庸,靠贿赂、巴结上司才做了官。他在浙江盐道上任不到一年,就升任为两淮盐运使。但在离职前,管库里发现二十二万两银子的亏空,这下没法逃脱得了责任,便向巡抚福崧求情,让他先去扬州就任两淮盐运使的新职,亏空的银两随后筹备交齐,再过来补亏。福崧跟他有点交情,便答应了。
柴桢不敢违背承诺,到扬州上任后,不到五个月,就筹措了二十二万两银子,送回浙江填了亏空。此事恰好被盐政全德知道了,全德感到好奇:柴桢不过一个小小的两淮盐运使,去哪里筹措那么多银两?因和珅有令,让全德探听省内各种信息,全德便留了个心眼,暗自打探,原来是商人王履泰等五人纳缴的钱粮被柴桢私自截留,用此法借东墙补西墙,暂时填补了浙江的亏空。
此事如果奏一本,可以把柴桢与福崧一网打尽。全德办事仔细,利用自己作为盐官的便利,查了盐道的旧档,查到柴桢“馈福公金一千两”的记录。户部尚书福长安曾经关照
.99lib?过柴桢,下面的官员都知道,这句话的“福公”很有可能就是福长安。全德知道和珅与福长安关系密切,如果告发的话,投鼠忌器,只怕把福长安也给揪出来。于是不敢张扬,只好写信讨教和珅,下一步该如何。
以和珅与福长安的同盟关系,自然不可能坑了福长安,便亲自上福长安府上,商量对策。时值寒冬,福长安架起火锅,热气腾腾地招待和珅。和珅试探道:“你跟两淮盐政柴桢,是不是有不少来往?”
福长安道:“这个倒是不假,此人做事倒是很有魄力。”
和珅意味深长道:“是的,不过他这个魄力已经引来了问题,很快就要被弹劾。两淮盐政在盐道旧档中查到‘馈福公金一千两’的记录,他生怕那个‘福公’就是你,专门派人来问我。”
福长安大惊失色,道:“和大人,这很有可能是我,你得想办法救救我。”
和珅道:“什么叫很有可能,是与不是,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福长安哭丧着脸,道:“应该是,柴桢相当不谨慎,以后不跟他来往了。”
和珅道:“恐怕没有以后了,哎,这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交人不慎,贻误终生。如今皇上严查京官与地方官勾结,一旦被人抓住把柄,那恐怕不是一点麻烦。”
福长安道:“和大人你神通广大,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以后再也不敢要这不省心的不义之财了。”
和珅叹道:“馈赠银两这件事,除了你们自己,还有中间人知道吗?”
福长安道:“这倒是没有,我做事一向小心,都是跟他私下联系的。另外这个记录也是他自己留下的,我这里什么痕迹也没有。”
和珅道:“我倒有个大胆的想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你找个替罪羊,到时候你可以一个字也不认。”
福长安道:“哦,有什么办法?这个替罪羊是谁?”
和珅道:“这个案子,浙江巡抚福崧给卷了进去,这个‘福公’也可以认定是福崧。柴桢亏空了二十二万两银子,福崧卖给他那么大人情,非但不查,而且还给他填补的机会,任何人一想到柴桢给福崧送礼,都会认为合情合理。如果不这样做,此事记录在先,你迟早摆脱不了干系。”
福长安对和珅言从计听,舒了口气,道:“这倒是个妙计,不过这事既需要柴桢的配合,也需要福崧能够承认。如果承认了,这是大罪,可要掉脑袋的……这么一想,我又觉得此计风险颇大。”
和珅道:“这个你倒要相信我,柴桢这边好办,至于福崧,到了监狱,他不承认也得承认,贪官有几个自己认罪的
?我们把证据做足,其他也就水到渠成。福崧仰仗阿桂,对我冷眼相向,我早就想治他一治了。我跟皇上请旨,让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浙江查办,到时候一切都能了如指掌。”
此事福长安有干系在身,自然顾虑多一些,忧心忡忡道:“此计是大妙。不过福崧是有些战功的,当年甘肃叛乱,福崧第一个冲进华林寺,脑袋上的花翎都被火枪流弹打掉,根本不当回事,依然冲锋在前,沉着指挥,大清武将之中,有这样气魄的实在不多,万一皇上念起功劳,动了恻隐之心,要亲自审问他,他再死活不认,只怕夜长梦多,会露出真相。”
和珅点头道:“你担心得有道理。如果到时候福崧能够认罪,那就好办,如果不认罪,就一定给福崧定个‘斩立决’,不能让他踏入京城半步。”
二人商议良久,推敲了各种细节,统一口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和珅很快给全德写信,吩咐他马上写奏折,弹劾柴桢挪用公款,导致库府亏空,并弹劾福崧监管不严、收受贿赂、包庇柴桢等罪。同时,和珅还交代务必一口咬定,“福公”便是福崧。
全德的奏折很快到了军机处,和珅递交给乾隆。这个不算什么大案,乾隆便问和珅的意见,和珅道:“奴才看了奏章,寻思,柴桢任浙江盐道不到一年就离开了,怎么会亏空这么多银两?这必定另有缘故,他一个人不可能贪污这么多的。福崧包庇柴桢,有可能插手这件事,依照奴才的经验,亏空的银子,必定与福崧有莫大牵连。‘馈福公金一千两’,这很有可能是福崧向下面的官员索贿,才导致下属挪用公款。奴才觉得这里牵涉颇多,必须派一个能干的大臣,作为钦差调查此事。”
乾隆点头,深以为然,问道:“卿以为谁可担当此任?”
和珅沉思片刻,一拍脑袋,道:“福崧是一省的巡抚,又是军队出身,奴才以为兵部尚书庆桂精明能干,又是行伍出身,可以担当此任。”
庆桂是满洲镶黄旗人,历任内阁学士、副都统、参赞大臣、将军、都统等,乾隆对庆桂印象很不错,只是乾隆不知道,庆桂很早就是和珅的亲信。和珅推荐庆桂,早已深思熟虑,却装成一时想起,推举的理由又站得住脚,乾隆深信不疑。
乾隆即刻下令,福崧、柴桢即日起停职,听候调查处理。派兵部尚书庆桂为钦差大臣,前往浙江查案。
和珅悄悄为庆桂饯行,叮嘱道:此行的主要对手是福崧,不是柴桢。对柴桢软硬兼施,让他把责任推到福崧头上,把福崧的罪做大做实,必须做成死罪铁案。庆桂遵嘱。
到了浙江,庆桂先审查柴桢。庆桂得知柴桢的幕僚赵柄是主要经手人,便提审赵炳,并暗示把责任尽可能推给福崧。赵炳供认道:“二十二万两银子的亏空,至少有一半是福崧的索要产生的。柴桢到任浙江盐道后,福崧命令他代买玉器、朝珠等物品,就花了九万两白银,福崧只还了两万八千两;其余的还有价值几千两银子的豹皮、狐皮褂筒等物品。”
此外,柴桢的家人供称:“福崧有一次进京,向柴桢索要三千两白银,福崧孝敬母亲游玩,索要一百两银子,柴桢的家人又私吞了一百两银子。其余的亏空,有近八万两因为衙门公事杂事中的花费动辄不予报销,承办的官员包赔,柴桢只能从府库中拿出银两。除此之外,剩下的四万多两是柴桢自己私用了。”
庆桂掌握大部分案情之后,提审福崧。福崧供认:“我收受柴桢的银子物品,值两万八千两。剩下的亏空,或者是垫付工程款项,或者交纳议罪银,或者支付欠缺的养廉银。”
在调查盐道旧档“馈福公金一千两”记录时,庆桂屏退左右,单独提审柴桢,柴桢供认:“这是当年送给户部尚书福长安的厚礼。”
庆桂厉声道:“一派胡言。福长安大人怎会与你们这些地方官有交往?如果你说受贿的是福崧,连皇上都会相信,你尚可留下性命,如果连累到福长安大人,我看你必然脑袋搬家,株连九族。孰轻孰重,你自己可以知晓。”
柴桢已经知道利害关系,只好承认是送给福崧的。
客观地说,福崧属于有能力且勤于政务的官员。但是当时官场陋规、贪污成风,一级一级摊派十分严重,各项开支巨大,朝廷账面上的银子往往不够用。在此风气之下,福崧难以做到两袖清风,确实贪污了一些银子,有的贪污还属于无奈之举。但在官员之中,福崧不算是贪婪之人,虽然罪责难逃,但绝不至死。
庆桂审理完毕,根据和珅的要求,勾动上下官员,改动了案卷,写道:“福崧蓄意包庇柴桢,并向柴桢索贿白银十一万两,黄金一千两,全部私用。按照这个数额,建议判处斩立决!”
乾隆收到奏折,脸色大变,没有想到案情这么严重。消息传出,京城哗然,以福崧的为人,很多官员不相信福崧会是这样的大贪。
乾隆已经年过八十,情绪相当不稳定,盛怒之下,同意处斩福崧。不过随后冷静下来,想起福崧是当年阿桂特意举荐之人,屡立军功,感觉需要详细审问,于是下旨把福崧押往京城,到时候刑部详加审问。
这一道旨意让福长安大惊失色。福长安在这件案子上,牵涉最多,柴桢曾经屡次给他行贿。以福崧的秉性,到了京城,一定翻供,到时候柴桢吃不住,自己就要暴露了,于是又找和珅商量对策。
和珅不以为然道:“这件事,我自然不会让你受到牵连。皇上他老人家我再了解不过,他的情绪就跟风筝一样,只要手段了得,就可以操控。现在福崧不是还没有进京吗,我可以让皇上改变主意的。”
和珅的办法,说复杂比较复杂,说简单,只有一条,就是激怒乾隆。
和珅快马吩咐钦差大臣庆桂,写一封奏折,快速送到京城,呈交太上皇。奏折道:“臣奉旨押送福崧入京,不料福崧一路上不知道反省,还口出狂言,对皇上不敬,扰乱人心,随行官员都十分愤怒,建议对其斩立决。”
乾隆收到奏折,又问和珅看法如何。和珅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奴才以前也曾听说过福崧居功自傲,福崧自以为军功无人能敌,洋洋自得,皇上经常说,朝廷大臣只要团结一心,因此我也不敢对他说什么。如今果真出了事情,在钦差大臣的审讯中,甚至说出了对皇上不敬的话,真是令人痛惜呀!”
乾隆果然大怒道:“福崧算什么,胆敢如此无礼。他还说过什么不敬的话,你从实说来!”
和珅欲言又止,道:“皇上,奴才不敢说呀,竖子狂乱言语,皇上还是不要听了。”
乾隆又怒又好奇,像被和珅玩弄的野兽,道:“你说!”
和珅叹了口气,道:“钦差大臣庆桂说,福崧狂妄之极,说自己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贪污一点算不了什么。还出言不逊,说……说皇上的十全武功,都是他们这些大臣的功劳。军机处的大臣怕惹皇上不高兴,都不敢禀报皇上,才建议斩立决,免得在京城听了福崧的狂言。皇上英明千古,文治武功,天下芸芸众生无不敬佩,岂能是福崧这种小子能够轻易谈论的。福崧胡言乱语,皇上千万不要跟他一半见识,保重龙体要紧……”
乾隆听着,胸口起伏,突然大喝一声,道:“住口。马上传朕的旨意,着钦差大臣庆桂,就地处斩福崧……不,还是赐他自尽吧,就地进行,不必押送京城了。”
和珅心中十分得意,却装作惶恐不安状,道:“皇上恕罪,奴才失言了,奴才这就传旨去!”
乾隆的旨意传给钦差庆桂时,庆桂押着福崧已经走了好几天,到达山东境内一个名叫红花铺的地方。听得前方马蹄踏踏,原来是圣旨来了,囚车一并停了下来。
对于自己的处境,福崧心里明白得很,一定是和珅捣鬼。不bbr>藏书网过他心中自有打算,现在百般辩解也是无用,等到了京城,自己想办法面见皇上,不但要把事情说清楚,还要揭发和珅在地方上敲诈、勒索、贪污的种种罪行,请皇上主持公道,一定可以救自己一命。
果然,皇上的圣旨来了,难道查明了真相吗?囚车上的福崧一阵惊喜。钦差大臣庆桂,护送的山东巡抚吉庆都跪在地上,听候旨意。宣旨太监大声宣读,全部是斥责福崧的字眼,福崧越听心里越凉,到了最后,竟然是“途中恩赐自尽”几个字。
福崧听了惊呆,忽而缓过神来,大声喊叫:“皇上,我是冤枉的,皇上受了小人蒙蔽,我要面见皇上,一定可以说清楚的。”
庆桂喝道:“福崧,你认命吧。你本来是斩立决的罪行,如此皇上赐你自尽,已经是开恩了。”
福崧朝庆桂怒吼道:“庆桂,你这奸贼,皇上派你来清查案件的,你却颠倒黑白,往我身上安插罪行,你早已犯了欺君大罪。我所作所为,无愧于圣上,无愧于朝廷的俸禄。我今日死不足惜,但我一定要进京面见皇上,说出真相,让皇上铲除周围的小人。如果我就这样糊里糊涂死了,我变成鬼也要来抓住你们。”
庆桂表情尴尬,叫道:“你、你,你胡说八道,皇上赐你自尽,你还不快遵旨。”
巡抚吉庆劝道:“皇上已经下旨,已经不可能改变主意了,就是我们想要把你解到京城,也是没有办法的。不管你有什么话要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否则就是不忠呀。”
福崧是军人出身,脾气火爆,大怒道:“我福崧征战沙场,报效国家,从来就没有对不起皇上,你怎么敢说我不忠?我的确包庇了柴桢,收受贿赂,但罪不至死。皇上如果让我死,我也没话说,但临死之前,一定要揭露其中的阴谋,为皇上最后尽忠!”
福崧一直不肯自尽,一定要到京城见皇上。而皇上的圣旨确实要他自尽的,这倒是为难了钦差。
和珅已经下了死命令了,一定要福崧死在路上。庆桂只好悄悄招呼过吉庆,道:“我是奉皇上的命来查案子,福崧对我成见很大,我说什么,他是执意对着干了。如今皇上开恩,赐他自尽,他反倒不肯,我无计可施。山东在你的管辖之内,福崧不肯自尽,你我都无法交代。不如这样……”
吉庆也没有办法,只好依计而行,悄悄命令差官送来美酒菜肴,把福崧从囚车中放出来,道:“福崧,你不愿意死,我想也许有你的苦衷。我敬重你为国立功,是条汉子。如今你是戴罪之身,既然路过山东,我就替你周旋一下,我已经和钦差大人说好,在山东暂且耽搁几天,吃喝、休息全包在我身上,我给皇上上个奏折,希望皇上能够开恩,改变主意。如果皇上开恩不杀你,那就最好,也算是我们的缘分;如果皇上还是要杀你,那我就仁至义尽了。”
福崧是个豪爽之人,当即含泪感谢,放心吃菜喝酒。喝完之后,立时倒地身亡。
原来庆桂对吉庆道:“福崧反正是必死之人,你找来一壶毒酒,给福崧一个痛快了解,也免得他受苦,你我都好向皇上复命。”
庆桂、吉庆不敢声张,连忙吩咐下人给福崧收尸,就地掩埋,又给在场的人封口费,严令不得声张。随后上奏皇帝,说福崧已经奉旨自尽了。
庆桂回到京城,向皇帝禀报了福崧的案件,把诬陷福崧的细节伪造得清清楚楚。乾隆余怒未消,责怪浙江的官员监管不力、知情不报,全部严惩。浙江布政使归景照被发往伊犁,不准捐赎;杭州知府明保和现任浙江盐道被撤职,发往军台效力;浙江按察使顾长炦发往军台效力。此外,京城中的杭州籍给事中、御史等官员也有连带责任,罚其两年内不准升职。
丰绅殷德丧子之后,十公主也没再怀上。丧子之痛使得公主对自己能否再生也产生怀疑,这一日,她对丰绅殷德道:“赶紧娶个妾,生子传宗是大事。”
丰绅殷德吃了一惊,道:“这……这,我可不敢。”
丰绅殷德对此言心惊胆战,源于和珅。和珅在这几年,对女色极其热衷,接连纳妾。在他使了手段把黑玫瑰遣出宫后,次年又使了同样的伎俩,把小莺
和紫嫣也收了。她们与黑玫瑰一样是乾隆下江南时由地方官员进贡的美女。当时和珅扈从乾隆皇帝南巡江宁,来到秦淮河畔观风问俗,两江总督和江宁织造安排江宁的名妓集于船艇,好不热闹。当晚,江宁织造又献上小莺和紫嫣两名江南佳丽,均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这不仅让和珅垂涎三尺,更让他勃然大怒。两江总督和江宁织造不得不送上十几万两银子才算了事。但是,这两位美女也像扬州的黑玫瑰一样,让和珅朝思暮想了好多年。直到后来这两个美女被遣送出宫,才被和珅收进府中做了小妾。其后,英国大使马噶尼来访,带来了西洋美女玛丽,又被和珅纳入家中。和府之中,美女云集,令京城权贵艳羡之极。但是,十公主显然已经成人,对和珅的纳妾纵欲显然看在眼里,把宫里女子收为自己的妾,其实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是要治罪的。十公主与丰绅殷德言谈之中,时常流露出对和珅这一方面的不满。此刻对丰绅殷德说纳妾之事,丰绅殷德只道是对自己试探,甚是惶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要紧,有什么不敢的。我让你张罗就是了。”十公主带着命令的口气,让丰绅殷德不得不从,接连娶了几个小妾。
自从和珅的小儿子夭折后,冯氏便一病不起,和珅忧急万分。嘉庆三年,冯氏病情日渐严重,和珅便在七夕这天安排了一个盛大的祈祷活动。请来法师,在他的指挥下,豪华的和府中搭起了彩棚,青案供着“牛郎”“织女”两个天上星君的牌位,和珅和病中的冯氏一起诚心祈祷希望上天被他们夫妻之情感动。但是,他们的祈祷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的结果,冯氏依然咳嗽不止,还常伴有血丝。
和珅仍然不死心,在阴历七月十五,中华民族传统的鬼节这一天,和珅又用出他惯用的摆席敬鬼神,希望鬼神能放过发妻。冯氏居然熬过了鬼节。
中秋节到了,团圆的日子,和府上下及丰绅殷德、十公主等人齐齐到病房向冯氏跪拜,冯氏由于节日的冲喜,也是得有说有笑,脸上甚至泛着平时难得一见的红晕。和珅一看难得夫人精神如此好,便大赏奴仆,让他们吃上平时难得吃到的肉食。夫人轻轻对和珅道:“人就如花草一样,繁衍生息,连绵不绝,生死轮回,乃是常事。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我走以后,老爷要注意腿疼的病,保重身体才是。”
没有想到,这一天乃是回光返照,就是在这一天的夜晚,冯氏病故。和珅悲痛欲绝,做《悼亡诗》六首。
其一:
修短各有期,生死同别离。
扬此一坯土,泉址会相随。
今日我笑伊,他年谁送我。
凄凉寿椿楼,证得涅槃果。
其二:
夫妻辅车倚,唇亡则齿寒。
春来一齿落,便知非吉端。
哀哉亡子逝,可怜形影单。
记得去春时,携手凭栓杆。
其三:
玉蕊花正好,海棠秀可餐。
今春花依旧,寂寞无人看。
折取三两枝,供作灵前观。
如何风雨妒,也紫同摧残。
这几首诗写得质朴无华,直指人心,落地有声,欲哭无泪,将他悲痛的心情描画得淋漓尽致。
和珅安葬完冯氏后,冯氏所居的寿椿楼中的一切都按原样摆设,永远不让人居住。和珅和丰绅殷德时常前去凭吊、怀念。
第三十九章 朱珪妙计先发制人 乾隆驾崩新皇出手
却说和珅叫福长安搜集董诰的证
99lib?据,把董诰赶出军机处,怎奈董诰为人刚正,跟贪污不沾边,毫无把柄可抓。老天似乎有意帮助和珅,偏偏这时候董诰的老母去世,按照清律,必须回乡为母守孝。军机处彻底成为和珅的天下,没人再与和珅作对。
和珅心中暗喜,一步步掌控京城的军政。他启奏乾隆,把九门提督的职务加到自己身上,统管京城的卫戍部队,并且在自己府上驻扎了一千精兵,随时可以调遣。
嘉庆彻底陷入孤单无援状态,并且在太上皇与和珅的逼迫下,每日生不如死,精神濒临崩溃。
朱珪被调任安徽巡抚,回京述职,深知嘉庆的处境,秘密觐见了嘉庆。嘉庆泪奔,痛诉衷肠道:“太上皇恋权,脾气越来越不可捉摸,处处与朕为难。和珅也狗仗人势,从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夜里无不梦见,一言激怒太上皇,把朕废黜,醒来大汗淋漓。如此天长日久,恐怕朕也受不了了。”
朱珪道:“皇上的处境,我心有戚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太上皇的身子不比从前,你可暂且忍受,若要动作声张,须得等太上皇驾崩之后,否则必遭其害,和珅之所以屡屡羞辱你,就是等你不堪忍受,一旦发作,被他抓住把柄,前功尽弃。”
嘉庆道:“这个道理朕是知道的,只不过朕为一国之君,被一个奴才欺负成这样,实在是窝囊。他步步为营,朕还真是怕着了他的道。”
朱珪道:“皇上须时时为大局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太上皇身体不行了,他也大概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攻击你,我倒是有一个计谋,可以让他不与你为敌。”
嘉庆眼前一亮,道:“师傅请讲。”
朱珪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吩咐一通,道:“这个须得有弹劾和珅的把柄,皇上一定有所知晓。”
嘉庆道:“和珅的把柄,朕掌握得不少,贪赃枉法,收取贿赂,京城几乎人人皆知。”
朱珪摇摇头道:“和珅贪赃枉法,相信太上皇一定有所耳闻,并不在意,没有杀伤力,和珅也有恃无恐。太上皇最在意的谋反、逾制的证据,最好有这方面的。”
嘉庆沉吟道:“要说谋反,现在他把持军机处,统领九门提督,自备精兵,外省遍布亲信,都是谋反的兆头,但是要说证据,倒也不确切,他完全可以在太上皇面前自圆其说。逾制的证据倒是有,和府奢华至极,用楠木修建大厅,违制越例,这个他想抵赖也是抵赖不掉的。”
朱珪喜道:“有这个就好,他想拆掉房子也来不及,有此一难,他必然有所收敛。待我回到安徽,即可动手。”
嘉庆愁道:“和珅可不是好惹的,师傅这回惹了他,万一事儿摊大,他对师傅报复,岂不是连累了师傅。”
朱珪道:“太上皇虽然年老,但并不糊涂,我弹劾他逾制,.这是事实,不管结果如何,太不皇必然不会为难我。”
朱珪回到安徽,马上写奏折,弹劾和珅建造和府,比照太上皇的“澹泊敬诚殿”,还用楠木建造大厅。
此时和珅遭受一连串打击,儿孙和妻子相继去世,身体又不好,所以不常去军机处,有福长安在军机处值班,充当耳目,四处打探消息。朱珪的折子到了太上皇手上,福长安很快就得到消息,慌忙报告和珅。
福长安到和珅府上,和珅处于伤感之中,福长安道:“现在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中堂想先听哪个?”
和珅道:“这一段都是坏消息,还是听听好消息了。”
福长安道:“好消息就是,太上皇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批阅奏折了。”
和珅恼怒道:“胡说八道,这怎么算好消息?”
福长安道:“你听听坏消息,就知道这个是好消息了。安徽巡抚弹劾你逾制,奏章已经到太上皇手上了,你想想太上皇不能批复奏章,算不算好消息呢?”
和珅道:“朱珪这个老家伙弹劾我,肯定是和皇上勾结一起想搞倒我,他们倒是先动手了。”
福长安道:“确实,现在太上皇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要早作准备。”
和珅道:“皇上还是嫩了点,我大风大浪都见过,不会在朱珪这里翻船的。我这点事,最多找个借口,跟太上皇道个歉就可以了。这事要是闹大,皇上敢为朱珪帮腔,到时候你就弹劾朱珪谋反,我再跟太上皇吹吹风,说皇上结交朱珪,意欲架空皇上,我们将计就计,也许是一次让皇帝退位让贤的机会。”
福长安道:“和中堂果然是对大局了然于胸,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再盯着他们看看有什么招,不过您如果身体好了,紧着见见太上皇,毕竟快九十的人了。”
和珅道:“我明日就上朝,对付太上皇,我倒不担心,要担心的是皇上与朱珪弹劾这一招之外,还有哪些手段,你得看紧点。”
福长安道:“这个必须的,我注意就是,我们耳目众多,不怕他来阴的。”
朱珪弹劾和珅一事很快就在朝中传开,众臣都 671f." >期待着事情下一步会怎么发展,每个大臣都知道,这是一个敏感的时刻,风吹草动,就有可能意味着政局千变万化。皇上与和珅两派的斗争,也影响到诸多大臣的命运。
大臣们提心吊胆,但没有等到一场见分晓的大戏。对于朱珪弹劾和珅,嘉庆下旨:“如今国家四海升平,太上皇与皇上共治天下,需要朝廷鼎力团结,不应该勾心斗角,彼此内耗。和珅乃国家栋梁之才,两朝重臣,朝廷要仰赖这样的大臣来长治久安,不可随意诽谤大臣。朱珪当自反省。”
福长安与和珅虚惊一场,都松了一口气。福长安得意道:“朝臣们议论纷纷,说朱珪素来与大人不合,现在太上皇病了,以为没有人可以保护大人,仗着皇上是他学生,可以弹劾一本,哪知道只是一厢情愿。和中堂重权在手,皇上内心已经完全折服,将来怕只能仰赖和大人了。”
和珅也颇为得意,自己四年来与皇上的斗法,使之精神崩溃,虽贵为天子,仍臣服在自己的权威之下,反而不顾老师,为自己说话,让自己躲过一劫。虽然没把嘉庆搞下台,但总算是取得如意的效果。以这样软弱的皇帝,被自己架空,即便太上皇驾崩,自己还是有把握让他听命于自己的。
和珅一放松,没有对嘉庆紧紧相逼,两人似乎都心意相通,都懂得把什么余地留给对方,嘉庆的日子好过许多。
嘉庆三年冬天,和珅的身体每况愈下,连起床都要有人搀扶了。白莲教愈演愈烈,清廷派八旗、绿营前往镇压,都没有什么效果。和珅与前线将领勾结,假传捷报,太上皇以为打了胜仗,大加赏赐,钱物被和珅等人私分。嘉庆看在眼里,并不在意。
嘉庆四年正月初二日,乾隆挂念征缴四川白莲教的军队奏报,心中焦急,召见大臣谈论,因为心中渴盼捷报,便写了一首《望捷诗》:
三年师旅开,实数不应猜。
邪教轻由误,官军剿复该。
领兵数观望,残赤不胜裁。
执讯速获丑,都同逆首来。
这是平生诗作达到数万首的乾隆的最后一首诗,念念不忘的仍是白莲教。当天夜里,乾隆病危,嘉庆、和珅等顾命大臣、重要的王公贵族和皇子皇孙,都在乾隆床前,不敢离开。
乾隆回光升顶,握着嘉庆的手道:“皇儿,家国以治,天下以平,流泽子孙,其根本深厚于‘仁’。日后,你要勤政爱民,恪守‘仁、勤、俭、慎’四字,一心为民造福……”
边说边喘气得厉害,显然是最后一口气了。
嘉庆心中一阵激动,又觉羞耻,流着泪哭道:“皇阿玛说的是,儿记在心里了。”
乾隆目光越过嘉庆的头,浑浊的眼神看着和珅,缓缓道:“和爱卿,你是大清的能臣,要尽心辅佐皇上,就跟对朕一样。”
和珅眼里噙着泪,痛哭而不能言。
嘉庆心中此起彼伏,看着病榻上的乾隆,突然生出一种勇气。他想验证一下这种勇气是真是假,便看了一眼和珅,嘉庆还是感到一哆嗦。两人的泪眼之后,是一种莫名的深沉。
初三日辰时,太阳还未升起,乾隆突然动了动,睁大眼睛,手指西南方向不住抖动,不肯放下。和珅明白乾隆心意,道:“太上皇,奴才一定效犬马之劳,实现太上皇的心愿。”嘉庆也跪下痛哭道:“儿一定要平定西南,剿除教匪,早日把捷报传给皇阿玛。”
乾隆到最后,脑子里还是贵州湖南农民起义以及河南白莲教起义,这是他驾崩之前耿耿于怀的大不如意之事,也可见其对国事政务的勤勉。
片刻,乾隆驾崩,享年八十八岁,旋即尊谥为“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孝慈神圣纯皇帝”,庙号高宗。
嘉庆在乾隆闭眼了无声息的一瞬间,一股悲痛化为力量,穿行在百骸之中,那是期待已久的、刺激而又带着恐惧的真气。
嘉庆擦了眼泪,为维持稳定局势,下谕旨:首席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和珅,率领诸位亲王一起负责办理丧事。
太上皇驾崩,和珅心中一阵空虚,未来的局面在等待着他,此刻他却不知如何着手。以他的地位,太上皇的丧事由他操持,这是必然的。但是他又有点不安,以往他操办朝廷的大事,太上皇在背后支持着,他随时等待着赏赐;这一次,他的背后是嘉庆,虽然嘉庆已经>臣服,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亲信,难免有一丝不习惯。
但有什么办法呢?太上皇驾崩,这是大事,操办此等大事也意味着一种地位,他无法推托。其他的事,都等丧仪过后再说。他熟悉礼仪,当天就排出守灵等要事。
正月初四,和珅、福长安在乾隆出殡的宫殿中守灵。嘉庆降旨,和珅为太上皇生前最重用的大臣,与福长安在此用心连续守灵七天,其间不能外出,以示诚心。
和珅接旨,与福长安对看了一眼。
乾隆的遗体上,盖着陀罗经被,黄缎面上用金线织满了梵字经文,用来超度已逝君主的亡灵。灵柩前燃着安息香,袅袅轻烟缭绕殿内,恍如隔世,祭奠的官员依次在灵前走过。
和珅一脸悲痛,确实,跟着太上皇这么多年,他比任何一个皇子都与太上皇要亲,由他常驻守灵,再合适不过。不过,他心中隐隐不安。
福长安一脸焦虑,悄悄问道:“皇上是何意?”
和珅道:“管他何意,等我们丧仪结束再找他算账。”
福长安道:“皇上会不会耍什么花招?”
和珅道:“此刻大家都在处理丧事,他能耍什么花招?他手上根本没人,能成什么大事?我手中掌握全局,心中有数,不必担心,京城的事,别说九门各营,就用我府上的一千精兵,什么事能摆不平?等太上皇丧事办下来,我再让他服服帖帖听我的。”
嘉庆此刻没有和珅那么从容,他想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便在上书房秘密召见皇兄仪郡王永璇、成亲王永瑆,以及皇侄定亲王绵恩。这三位亲王平日与嘉庆交好,是嘉庆最信任之人。
三人到毕,嘉庆急道:“三位亲王救朕!”
三人不约而同道:“皇上何出此言!”
嘉庆道:“和珅擅权,掌握军政大权,将朕信任之臣驱逐出京,处处制朕。如今太上皇驾崩,之后乃是他兵刃见血的时候,朕怕命不保矣,只求皇兄皇侄救我。”
永璇道:“和珅弄权,我们也知道。皇上如今想怎么做?”
嘉庆道:“朕想趁和珅守丧之机,早早出手,除掉和珅。”
三位亲王觉得事出突然,颇觉犹豫。
嘉庆道:“皇兄皇侄有何顾虑,请开口。”
永璇道:“太上皇刚刚驾崩,我们此刻出手,要背上不孝的骂名,这样做不妥,若等丧仪完成之后再动手,皇上觉得如何?”
嘉庆道:“皇兄可怜朕。和珅掌握了军机处、九门兵营,府中还有一千精兵,各省亲信门生遍布四海,皇宫内外还有大量眼线,这是随时可以谋反的局面。等丧仪结束,他重新获取了权力,到时候要动他一根手指只怕都难。而他只要动一根手指,大清江山就有可能转手。此外,和珅贪赃成性,全国已成风气,此人不除,江山不保。皇兄请看在大清江山的分上,不拘小节,为朕锄奸,朕不胜感激。否则到时候我们都成阶下囚,再后悔就来不及了。现在朕下旨宣布和珅与福长安守灵,让亲信侍卫把守,他与外面失去联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机一失,难以再有机会了。和珅将朕信任之人调出京城,料朕难成大事,所以有恃无恐,他料想不到朕有皇兄们的帮助,也料想不到朕有机谋在胸,请皇兄速速作决断。”
三位亲王权衡利弊,被嘉庆说服,承诺道:“既如此,一切听皇上安排。”
嘉庆早已成竹在胸,部署道:“仪郡王永璇接手吏部;成亲王永瑆入主军机处,总理户部、兼管三库,帮助朕处理军机大事;定亲王绵恩担任步军统领,兼管火器营、建锐营,总管京城的卫戍与防务。和珅府中的一千多名亲兵,由定亲王绵恩马上调离,并审查步军统领衙门的将官和皇宫的侍卫、太监,防止与和珅勾结串通,切断和珅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三人见嘉庆谋划如此详细,又惊又喜,看来嘉庆心中早早谋划好了,此刻的嘉庆,与他们平素感受到的,有天壤之别。三人欣喜领命。
嘉庆思考了一下,道:“绵恩,宫中侍卫你要负责清查审理,不能留有和珅的人,否则祸起萧墙,朕等皆有性命之危。此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失败就意味着大清江山拱手送人了。”
绵恩道:“遵旨,必仔细清查。”
永璇道:“皇上布置周密,此事必然成功。只不过此事,也要依靠朝中大臣,朝中有许多大臣与和珅有牵连,我们也要安排可靠的大臣安顿朝廷。”
嘉庆道:“这个朕已经想过了。可惜阿桂已经去世,否则由他牵头再合适不过。幸好朝中还有一些可靠之臣,董诰、王杰向来与和珅保持距离,是可靠之人,可惜董诰在家守孝,王杰已经辞职回乡,朱珪远在安徽。朕已经下密旨,叫他们三人火速进京。现在京中刘墉虽与和
藏书网珅表面亲近,但两人貌合神离,只有刘墉暂时可用。其他大臣我会做一番调整。”
当天晚上,嘉庆就对朝臣进行调整,提拔了一批信得过的官员,将庆桂等人调入军机处。
一切准备就绪,趁着和珅还在守灵,次日嘉庆突然公开下达诏书,谴责正在镇压白莲教的官员欺瞒朝廷,冒功请赏,营私舞弊。
这一块小小石头,掉进水里,激起千层浪。太上皇刚驾崩,在仔细观察风向的官员,很快就闻出味道:镇压白莲教的军官,多是和珅、福长安保举的,有的就是和琳生前的老部下,按照派系划分,属于“和党”。这份诏书表明了一个事实,皇上将要执行的方针并非与和珅合作共谋,而是开始向和珅发难。
御史广兴、给事中广泰最先看到嘉庆的诏书,二人商议,这是皇上暗示大臣揭发和珅、立功的大好机会。二人商议之后,写奏折分别弹劾和珅私藏禁物、把持朝政、贪污受贿等种种罪行。两人写得酣畅,完事之后,突然又疑惑起来:自己只是观察到风向,但具体是不是这样,还没有确切的论证。之前嘉庆从来没有公开表示过反对和珅,前阵子朱珪弹劾和珅,嘉庆还下旨表示和珅乃国之重臣,会不会自己会错意了?这可是生死大事,倘若猜错皇上的意思,恐怕性命难保。两人越想思虑越多,于是藏起奏折,再看看风声行事。
却说给事中王念孙,也就是吕凤台的老师,很早就在搜集和珅的证据,他跟吕凤台不一样,是个谨慎的人,在等待时机。他分析嘉庆的诏书,觉得时机已到,不再犹豫,在正月初五的早朝,第一个把弹劾和珅贪赃枉法的奏折递上去,打响了第一炮。
大学士刘墉也是心中早有盘算,接着上疏,弹劾和珅贪污受贿、飞扬跋扈,房屋、车马逾制等罪行。
当天,嘉庆马上褒奖了王念孙、刘墉,称赞他们耿直清正,敢于揭露官场弊端,是国家栋梁。
众多大臣一看,风向已经非常明显。广兴、广泰赶紧把藏起来的奏折递上去,其余的大臣纷纷跟上。和珅的党羽、故旧知道世道已变,此刻不站队以后就没机会了。吴省兰、吴省钦兄弟立即上疏,把和珅的许多旧事都抖出来,其他的“和派”官员更是争先恐后,蔚为壮观。朝廷迅速掀起一场弹劾和珅的风潮,两天的时间,奏折已经堆满嘉庆的案头。
而和珅此时,还蒙在鼓里。
外省的官员,此刻还没有确切消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被和珅一路提拔,此刻是山东巡抚的伊江阿,得知太上皇驾崩后,立即给和珅写了一封信:“闻知太上皇乘龙升天,请和兄节哀顺变,不要过于悲伤。”而同时送给嘉庆的,却只是一份简单的问安奏折。这封信到了京城,被刑部官员截获,交给嘉庆。这封信成为伊江阿居心叵测、结交和珅的证据。
在守灵的和珅,虽然也能感觉到异样的气氛,但是来哭灵的大臣都很少说话,始终打听不到外面的讯息。
和珅在焦急等待着太上皇入殓,之后开始一切谋划。
正月初八,乾隆驾崩后的第五天,嘉庆帝下手了。嘉庆首先下了一道谕旨,斥责和珅把持军机处,扣押地方奏报,欺上瞒下。新政命令:以后内阁、各衙门文武大臣及前线军官,奏事一律直达皇上案前,不得抄送副本送军机处一份。各种奏报也不得预先告知军机大臣。如有紧急军务,不必通过军机处,朕可以召见,当面训示。
这一份诏令,把军国大权握在自己手里。
下一步,当然是逮捕和珅。罪证已经够多了,但是在先皇大丧未满之际,急着逮捕前朝旧臣,怎么看都有点反对先皇制度、否定先皇的意思。为此,嘉庆特发谕旨:“朕受先帝重托,守孝的时候,经常思考 href='2195/im'>《论语》中所说的‘三年无改’的含义。先皇勤政爱民,四海共知。先皇留下的政策,朕决定一直遵守,何止三年无改!先皇明鉴,先皇所用重臣,朕断不敢轻易更换,即便有获罪的人,只要有一点点宽恕的地方,朕也会想法子保全。对于和珅,无奈其罪行重大,诸臣纷纷参奏,实在有难以宽恕的地方。所以朕在颁布先皇遗诏时,就把和珅革职拿问,列出罪状,告知众位臣工。”
就此,宣布革除和珅的军机大臣、九门提督等职务,命令刑部将其逮捕。命令仪郡王永璇、成亲王永瑆、额附拉旺尔多济、大学士刘墉,联合彻查和珅罪行,并把查出的事实公布给各省督抚,共同议罪。定亲王绵恩,负责查抄和珅、福长安府邸。
和珅还在灵堂,刑部官员已经到来,下旨宣读和珅罪行。和珅脸色苍白,一种隐隐的征兆就这样变成现实,左右环顾,除了同样被治罪的福长安,再无可以发号施令的侍从。他心中长叹一声:对嘉庆,自己是太大意了。就这样,和珅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入刑部大牢,等候审判。
此刻和珅终于确定,自己错在没有先下手。早知如此,太上皇驾崩之后,唯一的办法是应该将嘉庆软禁。世事微妙,祸福近在咫尺。
却说嘉庆三年冬天,也就是和珅被捕之前不久,是和珅的大寿。京城的文武官员,多来送礼祝贺,表示心意。各省总督、巡抚等地方官员,也不敢怠慢,备办厚礼相送。和珅收到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广东海关监督,为了保住官位,不能不把和珅当成自己的后台,于是备了厚礼,派了一个门房,送往京城。这个门房,也就是看门的,姓王,大概长得黑,人送外号叫“黑王”。黑王只是个庄稼汉,忠厚老实、办事牢靠,海关监督对他十分信任。黑王带着贺礼小心翼翼往北京赶路,岂料半路上患了重病,发高热,上吐下泻,只能躺在床上修养。亏得路上找到大夫及时抓药,才算好转,病好的时候,时间也耽搁了十几天,和珅的寿辰已经过了。黑王十分着急,自己获得海关监督大人的信任,竟然耽搁,岂不是误了大事。现在寿辰过了,是送还是不送呢?如果不送,回头指定对海关监督大人不利,无法交代?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赶到京城,想办法托人送到和府,说明清楚,总比不送要强。
黑王不等身体痊愈,又日夜兼程往北京赶路。黑王到达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正月,通过打听,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乾隆已于正月初三驾崩。其后坊间传闻,新皇帝与和珅关系不和,政局有变,不日将见分晓。黑王想,反正是迟到了,也不在乎多等几日,看看风向再说。此后消息一个个传来:和珅失去靠山,嘉庆将和珅革职查办,已经被关进大牢。正月初八和珅府被奉旨抄家,家产如数归于朝廷,一些与和珅关系密切的人已受株连。
黑王听了此消息,吓了一大跳;赶紧修书一封,派人急急送回广东。
此时,广东海关监督也从邸报上看到京城的消息,得知和珅已经下狱。一时之间,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和珅被抄家,必然会被抄出寿礼上的名单,自己名字在案,弄不好,官位不保,重则还要抓进大牢呢。心焦之下,坐卧不宁。
不久,收到黑王从京城送来的信件,监督大人火烧火燎地拆开来看,信中写道:“我到了京城之后,听说太上皇乾隆驾崩,新皇帝与和珅关系不和,因此自作主张,静观其变,没有马上将寿礼送给和珅,在客栈中等候消息。几天后,就得知和珅获罪入狱,家里也被查抄,给和珅送礼的官员都受到很大影响。大人不会受到瓜葛,尽管放心。我在京城稍候几日,看清时局再回来。”
监督大人转忧为喜,连称黑王是福星。过了半个多月,黑王回来,把礼物原封不动带回。海关监督感慨道:“和珅获得大罪,我全家能够逃脱株连,全靠你的机智,办事得力。现在我也看透世事,官运财运,都是命定,这份厚礼,就该是你的,当作我对你的赏赐吧。”不由分说,把价值百万两的厚礼送给黑王。从此以后,黑王成为交河县最大的富翁。
嘉庆将和珅下狱,命令刘墉和刚刚到达京城的王杰等人连夜审理,由于弹劾奏折众多,很快审明,列出二十二条大罪状,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类是蔑视皇权,这是最严重的罪状。皇帝掌生杀予夺大权,蔑视皇权,是丧心病狂之举,这也是和珅被权势冲昏头脑所犯的错。第一条,是乾隆立现在的嘉庆皇帝为太子的时候,上谕还没有颁布,和珅就给他“递如意,漏泄机密”,被当作是要“以拥戴立功”。第七条,说是乾隆皇帝“力疾披章,批谕字画”的时候,有些地方写的“有未真之处”,和珅说了“不如撕去,竟另行拟旨”的话,皇帝就是写得不恰当,臣子也不能说“还不如撕了重写”,置皇帝的金口玉言于何地?罪已至此,岂有活路可走?
第二类是犯皇禁,这也是致其死地最多的罪状。皇上是天下第一等人物,旁人在某个方面与皇上相同,或者超越皇上,就是死罪。如罪状的第二条,乾隆皇帝在圆明园召见和珅,和珅“骑马直进左门,过正大光明殿,至寿山口”;第三条,“因腿疾,乘坐椅轿,抬入大内,肩舆直入神武门”。这两条,乾隆当时是允许的,但嘉庆不管这些。第十三条说他家的房屋、楼阁超越规制,提到楠木房屋逾制,多宝阁式样仿照宁寿宫,花园的点缀与圆明园里的蓬岛、瑶台之类的相同。其实这条属于“莫须有”,因为一个“仿”字,盖房、种树,弄些点缀,就怕不能完全与皇宫分别开,但皇帝若欲治人之罪,并不管这套。
第三类是道德罪。以法律制裁道德,这是专制朝廷的典型表现。罪状的第四条,说和珅“将出宫女子,娶为次妻,罔顾廉耻”,这是说他有作风问题。第六大罪状,是乾隆病重的时候,和珅脸上没有一点忧戚的神色,还和外边的臣子们说说笑笑,这成何体统?应该悲痛欲绝才对。
第四类是渎职。罪状第五条,说剿灭白莲教的征战中,乾隆皇帝“刻萦宵旰”想得到军报,但和珅却把各路奏报任意延搁,“有心欺蔽,以致军务日久未竣”,这一条把剿办教匪长时间无法取胜的原因都归结到和珅头上了。
第五类是擅权。第八条说和珅主管吏部、刑部事务,并兼理户部的事情——问题出在“兼理”上,“将户部事务一人把持,变更成例,不许部臣参议一字”,并说“种种专擅,不可枚举”。
第六类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这类罪证早已在嘉庆那边积攒如山,自不待言。
有些白纸黑字,不能抵赖,有些则属于欲加之罪。而后面这种强加的罪状,正是乾隆晚年和珅最常用的手段,如今嘉庆可算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了。
这些罪状,和珅知道身陷囹圄,已无还手之力,再多争辩徒费精神而已,虽有一一解释,但基本招供认罪了。
嘉庆对审案结果十分满意,正月十一,正式宣布和珅的二十大罪状,宣告天下,要求各省督抚、部院九卿对和珅议罪。
十公主早有预感会有这一天,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和
..珅倒台,自己一家也要家破人亡了。她跑进宫里,在嘉庆面前长跪不起,请求对和珅从轻发落,并希望能饶恕丰绅殷德。
嘉庆自小对固伦和孝公主十分疼爱,但诛杀和珅,是自己与朝廷的大事,岂能让步?嘉庆对公主道:“和珅犯下滔天大罪,祸国殃民。他权力滔天,党羽众多,威胁到大清江山社稷。大学士、九卿、各部督抚都要求将和珅凌迟处死,朕从轻发落,也无法向天下交代。断不可为了一己之情,置江山社稷不顾。至于额附,如果牵连不多,看在你的面子上,朕自会从宽处理,保全你的家庭。”
十公主只知道和珅贪污横行,必将遭到报应,但没有想到他的罪行这么严重,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哭着请求道:“既然如此,听凭皇上处置。但和珅毕竟是先朝重臣,追随皇阿玛这么多年,只求皇上赐他个全尸,不至于抛尸街头。”
对于和珅,嘉庆是憋了数年的气,岂肯让步,公主哭泣不止。最后嘉庆长叹一声,道:“我看群臣意见,再考虑你的请求吧,不必说了。”
十公主见嘉庆勉强答应,总算有成效,哭别皇兄。
督抚、九卿响应皇上的号召,纷纷考量罪状,给和珅定罪。最先出手的是直隶总督胡季堂。
直隶离京城最近,又是和珅多置办家业的地儿,消息灵通,胡季堂早就知道嘉庆一直在暗暗调查和珅的罪行,于是吩咐自己的心腹,商议如何把和珅在直隶犯下的罪行搜集清楚,等待时机呈奏给嘉庆。胡季堂搜集的证据中,最厉害的一条就是逾制。和珅的老家在直隶蓟州城,和珅在城外的祖坟,按照皇帝陵墓的形制,修建了石门楼,门前开有隧道,门内修正房五间,称为配殿,正门称宫门,四周有两百丈的围墙,墙西有房屋二百一十九间,墙外还设有巡逻防守用的“堆拔”,当地人称为“和陵”。大清律规定,亲王的墓地,围墙不得超过百丈,和珅比亲王的规定还多一倍。另外,不许仿效皇陵修享殿、宫门等建筑,如果逾制,就得判处极刑。
此外,胡季堂还查明和珅在蓟州、新城、清苑大量兼并田产八千余顷,蓟州、清苑等地有当铺银号二十余座,价值一百四十多万两白银。和珅还纵使家人刘全、刘亥、刘印、胡六等人在直隶逼收地租,滥杀无辜。
嘉庆圣旨下令各省督抚对和珅议罪,胡季堂早有准备,近水楼台,在正月十五上奏,把早已调查清楚的和珅罪行报告嘉庆,在奏折中指责和珅“丧心病狂,目无君上,贪黩放荡,真一无耻小人”,请嘉庆按“大逆”之罪将和珅凌迟处死。
胡季堂开了第一炮,各省督抚得知,纷纷上奏附议,建议凌迟处决。
拘禁在狱中的和珅忐忑不安,不知嘉庆对自己会做怎样的处置,时而绝望,时而抱有希望。前尘往事,浮上心头,此时不由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就是他发迹之前的恩人河工郭大昌。他陪乾隆下江南时,想找郭大昌谢恩,没想到郭大昌以各种理由推辞,终没见面。如今和珅一下子想明白郭大昌为何不见他了。自己洋洋自得的人生,在郭大昌眼里,不过是躲避不及的一场灾祸。正月十五日的晚上,他知道此时外面月色如水,街上元宵灯挂,而家中往年的其乐融融的景象再也不复,不由感慨人生造化,便在狱墙上书写《悔诗》两首:
夜月明如火,嗟予困已深。
一生原是梦,卅载枉劳神。
屋暗难捱晓,墙高不见春。
星辰和冷月,缧绁泣孤臣。
今夕是何夕,元宵又一春。
可怜此夜月,分外照愁人。
对经商前时,怀才误此身。
余生料无几,空负九重恩。
也许他希望嘉庆见到此诗,知道他悔恨之意,让他有一条活路可走。当然,他知道,不管如何,这辈子的荣华已断。
对于和珅的裁决,嘉庆为了慎重起见,召来刘墉、董诰、朱珪等人商议。刘墉道:“对和珅凌迟处死,有些不妥。和珅虽然罪大恶极,但毕竟是前朝重臣,更是公主的亲翁,将他凌迟,碎尸肆市,不合情理,不如赐他自尽。”
董诰虽然对和珅极为厌恶,但也不肯落井下石,道:“和珅为官多年,身兼数职,虽有党羽众多,可实际上只是罪恶滔天、专权跋扈,以至于声名狼藉。臣在军机处与他共事多年,依臣看来,他并无反意,他为贪污枉法之首,赐他自尽已经足以让天下训诫。”
嘉庆权衡良久,索性把白莲教的账也算在和珅头上。当时川、楚、陕、甘、豫五省白莲教声势浩大,把清军打得焦头烂额,嘉庆下“罪己诏”:白莲教以官逼民反为号召,官逼是官吏贪污,官吏之所以要贪污,是为了满足和珅的贿赂勒索,为和珅一人,而累及百姓,所以要将和珅明正典刑,以伸国法,以快人心。
综合以上条件,正月十八,嘉庆下诏:准胡季堂所奏,和珅罪行当处凌迟;但念及和珅是太上皇旧臣,不忍施以凌迟这样的极刑,赐和珅白练一条,在狱中自尽。判福长安斩监候,等待秋后处决。
福长安毕竟是皇亲,乾隆的侄儿,嘉庆不忍他身首异处,处以斩监候,希望他能认罪归心,再有出头之日。嘉庆命人让福长安找出和珅的罪行,立功赎罪,但福长安对和珅忠心耿耿,道:“和中堂没有罪,他是清白的,你们都在冤枉他。”不肯回头。
嘉庆只想除和珅,不想把和珅党羽一网打尽,就是希望福长安做出榜样,只要指认和珅罪行,回头是岸,就可以从轻处理。见福长安如此死心塌地,嘉庆颇为懊恼,道:“将福长安押到和珅狱中,亲眼观看和珅自尽过程,吸取教训!”
和珅接到判决,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由身心疲倦,感慨万千,命狱卒取来纸笔,写下平生最后一首诗《临刑诗》:
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远红尘。
他年应泛龙门合,认取香烟是后身。
刘墉、董诰等人在牢房外面监刑,看着曾经颐指气使、极尽聪明的和珅,目光浑浊,已无生气,也不禁感慨人生无常。福长安被押解过来,跪在狱外,看着曾经荣辱与共的和珅,泪流满面。狱卒送来御赐的白绫,和珅颤抖着双手,将白绫拴在梁上,打了个结,口中喃喃地吟着诗,踩着凳子,引颈套上白绫。他看了一眼昔日的同僚们,眼里含着对人世的无限留恋,一脚把凳子踢开。
一代权臣,命归西天,陪着太上皇去了。和珅生前给自己建造豪华的陵墓,由于规格逾制,嘉庆命令地方官把逾制的陵墓拆毁。丰绅殷德最终只得在刘家庄草草将和珅埋葬。
第四十章 机关算尽如梦一场 楼台唱戏道破人生
负责清查和珅在京城财产的是肃亲王永锡等人。嘉庆四年正月十三,和珅被赐死,当时有党羽福长安陪杀;正月十五,永锡等汇报第二批查抄结果;正月十六,嘉庆将和珅的罪状具体为二十条,其中涉及到财物的是第十五条到第二十条。除了之前说过的珍珠手串、宝石顶之外,增加的有:家内银两和衣物等价值超一千万两99lib?;夹墙内藏有黄金二万六千余两;私库内藏有黄金六千多两;地窖内藏有银子两百多万两;房产商铺方面,京城、通州、蓟州等地有当铺、钱店,资产估计有十多万两白银,故嘉庆批其“与小民争利”。
查抄还涉及到家奴,其家奴刘全资产也达到二十多万两白银,并有大珍珠手串。
这还只是冰山露出的一角,不够具体翔实,清查工作到正月二十二,才开始有清晰的眉目。肃亲王永锡和绵懿、永来等人上奏在京城海甸查抄和珅花园的结果,就比较骇人了。和珅花园内有房屋1003间,游廊楼亭357间,不过都是合法的——乾隆御赐,“系奉旨恩赏”。
正月二十九,内务府又汇报新的查抄结果,这一回更具体了:二两平纹银九十六万两,杂色元宝银六十八万两,色银一百三十七万四千零九十五两三钱三分,以上统计为银子三百零一万四千零九十五两三钱三分。
到二月三十,又查出和珅在文安县等地的田庄积存米麦谷豆杂粮一万一千零六十五石,清朝的一石约相当于今天的六十公斤,就地散发给当地遭水灾的灾民。
三月二十八,定恭亲王绵恩等人上奏,重新确定了和珅家的金银总数:二两平金三万三千五百五十一两,银三百零一万四千零九十五两三钱三分,同时确定有当铺十二家。
对和珅房产地产的清查是从正月初八开始的99lib?,至三月二十八,初步审计结果是:有收租房屋一千零一间半,收租田产一千二百六十六顷三十五亩四分四厘,而一顷相当于如今的一百市亩,合十二万多亩。
而清朝档案中的和珅家产和薛福成《庸庵全集》的记录是有很大出入的,《庸庵全集》记录和珅被查抄的部分家产有:房屋三千间,田地八千顷,银铺四十二处,当铺七十五处,赤金六万两,大金元宝一百个(一千两一个),小银元宝五万六千六百个(一百两一个),银锭九百万个,洋钱五万八千元。档案里的房屋数量,将府邸所有与出租房相加,不过两千来间,田地一千二百六十六顷,黄金三万多两,银子三百多万两,远不如薛福成所记。
至于大金元宝和小银元宝,嘉庆的谕旨和内务府、军机处的文件里没有,《清稗类钞》第三册的《和珅狱事》则有和珅的口供:“至于银子约有数十万,一时记不起数目,实无千两一锭的元宝。”
嘉庆当时的估值到底是多少,不得而知,后人的统计估计也是小说的成分多,史实的成分少。其实,对于和珅家产的估值可能是有很大弹性的。如今的推测无非就是:当时嘉庆的统计数字是官方数字,另有一份清单,既保存在宫廷里,也保存在民间的想象里,渐渐地变成一个神话。
和珅家中有很多珍奇异宝,有的连皇宫里都没有,比如有一只洁白的玉马,人可以骑在上面,本是征西的将军从和田采来,献给乾隆,放在圆明园,后来被和珅偷出。此次查抄后,重新放回圆明园,后来被八国联军抢走,现在收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的东方艺术馆。康熙手书的“福”字碑,原来也是在紫禁城,后来被和珅偷出来,置于后花园的假山洞中,也就是龙脉之所。京城有两条龙脉,和珅家是一条水龙脉,将“福”字碑置在脉上,令嘉庆也不敢移动,怕动了龙脉,至今还在原处。和珅府(即恭王府)旅游开放之后,福字碑被游客摸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后用玻璃保护起来。
和珅的房产,被抄后全部充公。嘉庆的弟弟永璘,曾经来和珅家里借宝,在参观过和邸之后,私下里对哥哥们说:“即便皇帝多如雨滴,也不会有一个雨珠滴落我身上。将来不论哪个哥哥当了皇帝,只要把和珅的豪宅赏赐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嘉庆记住了他的戏言,命令把和珅豪宅院子和花园的东路一半给固伦和孝公主,另一半西路的宅子和花园赐给永璘。后来庆郡王永璘升为庆亲王,这半座宅子就成了庆王府。
虽然被搜出巨额财产,但众官都觉得公布的和珅贪污的财产太少了,难以服众,内阁学士、副都统萨彬图就屡次上奏,认为“和珅财产甚多,断不止查出之数”。萨彬图认为和珅还有海量财宝藏在宅子里,内务府、步军统领官员审查不用心,要进宅子挖宝,要继续审。嘉庆气不打一处来,说:还想要朕亲自审讯才放心吗?萨彬图被骂得狗血淋头,他说萨彬图此举是“越俎”“愚昧无知”,你本来不是查抄官员,干吗咸吃萝卜淡操心?嘉庆不想让和珅案再蔓延下去,到此为止就行了。
其实嘉庆的意思是,和珅的宅子已经分配给庆郡王永璘和固伦和孝公主了,难道还叫人拿着铲子锄头去二位家里掘地挖宝不成?嘉庆倒是说出了他的本意:“意存取巧。”
摆在嘉庆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和珅的党羽该如何处置?
和珅得志以后,前后擅权二十多年,京城朝廷里的尚书、侍郎,地方上的总督、巡抚,有的出自和珅门下,有的与和珅关系密切。即便有许多看不起和珅的督抚,畏惧和珅的权势,也不得不向和珅低头,送钱贿赂。和珅门前,送礼的川流不息。地方上县一级的官员,想见和珅一面都难,可见和珅结交之广。
朝中被和珅提拔的官员有很多,他们心中有鬼,大多惶惶不安,有的静待消息,有的反复弹劾和珅及其党羽,以表忠心自保。
嘉庆对和珅余党并没有赶尽杀绝,这也是为了稳定时局的需要——只是处理了与和珅关系最密切的几个人。命令大学士苏凌阿退休,将侍郎李潢,太仆寺?卿李光降黜治罪。侍郎吴省兰被降职为编修,撤去学政、南书房行走等职,不久,吴省兰因才学突出,官复原职,嘉庆不计前嫌,对他器重,还任命他为日讲起居注官,提督湖南学政,其后吴省兰为报嘉庆之恩,兢兢业业,公务不敢有丝毫怠慢。嘉庆九年,因年老力衰,荣归故里。
吴省钦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在白莲教起义中,四川首领王三槐被抓,王三槐口供说“官逼民反”。嘉庆意识到正是像和珅一样的贪官层层贪污索贿,才屡屡激起民变。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吴省钦不合时宜地上奏:“请将叛军首领王三槐立即正法。另外,候补知府李基熟悉兵法,有手车火雷列卦图可供破敌之用。还有举人王云,能运用气功,以手掌击倒数人,能够做破敌之用,希望皇上试试看。”嘉庆被这道荒唐的奏折激怒,下令将吴省钦革职还乡。数年之后,吴省钦在郁郁之中死去。
有大臣上奏,和珅已故的弟弟和琳曾借和珅之位邀功。嘉庆下旨追回和琳一等公爵位,牌位撤出贤良祠。福长安也没有秋后问斩,嘉庆赐他出狱,还发回一小部分财产,以员外郎的头衔,看守乾隆的陵寝,充当供奉茶水的执事小官。其他特意谕旨:“和珅最擅长欺上瞒下,如果不立即治罪,就无法肃清吏治,整顿官场。现在和珅的罪状已经查清,案子已经了结。和珅曾经掌管很多部门,有不少人是他保举的,曾经对和珅巴结逢迎,在所不免,不再一一追究,牵连多人。现在官场弊病很多,和珅的重大罪状已经公开宣布,官员们不必借题发挥,吹毛求疵,互相攻击隐私,追究以往的细枝末节。朕惩治和珅,并不想另有株连,只希望各位臣子能够接受教训,勉励自己,以前的事情朕不再追究,各位心中也不必害怕。朝廷官员应当团结一心,为国效力,不得各结党羽了。”
国人称赞嘉庆处理和珅的手段,就连朝鲜使臣曹锡中也称赞嘉庆具智、勇、仁三德:皇上自登基以来,知道和珅不轨之心,政事却听从和珅意见,以此笼络和珅,使其骄傲大意,这就是“智”;闪电般结束了这场案子,不动声色就使得朝政焕然一新,这就是“勇”;不追究 548c." >和珅的党羽,不搞株连,使得朝廷的臣子都能洗心革面,安心做官,这就是“德”。
嘉庆原来指望,扳倒和珅这个大贪,使得其他官员能够收敛,能止住全国的贪腐之风,重现经济繁荣。只可惜,大老虎打了,小老虎并不能改过自新,贪腐之风已经渗透国家的方方面面,各种权力寻租,已是明码标价。嘉庆即便焦头烂额,也无法改变制度上的腐烂渗透,清朝由“康乾盛世”走向衰弱。
和珅虽灭,但如何盖棺定论,一直是嘉庆的一个难题。
十几年后,嘉庆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国使馆按例编修历史,要为前朝有名的大臣树碑立传。和珅乃前朝重臣,必须写《和珅列传》,这可难倒了史官。如果写和珅的功绩,就等于否定了嘉庆;如果写和珅的劣迹,就等于否认了乾隆。史官谁也不敢得罪,只好略去和珅的生前事情,只是记录了和珅每年的职务变动,对和珅自尽、抄家则有详细记录。嘉庆十九年,嘉庆过目《和珅列传》之后,火冒三丈,斥责这个传记功过不分,所有编纂、审查《和珅列传》的人,都要严加议处,就连国使馆正总裁董诰,也被罢免总裁一职。
国使馆只好再写,第二版的《和珅列传》吸取教训,把和珅写得罪行累累,无一优点。嘉庆看完后,批示道:和珅并非一无是处,他精明敏捷,任职三十年间做了许多事。只不过他贪婪成性,结党营私,妄自尊大,朕才加以重罚。
因此,国史馆又经过反复修改,最后有功有过,终于得到嘉庆的许可。可是,无论怎么修改,以揣度嘉庆的心理为动机,怎么也不是历史的原样了。
所以,每一部史书都只是一道谜面,谜底还需要读者自己去猜。
和珅死后不久,纪晓岚连上两道奏折,一是为已故的御史曹锡宝平反,二是为内阁学士尹壮图平反。
曹锡宝当年是弹劾刘全房屋逾制,反遭和珅陷害,只好自我认罪,于乾隆五十七年含冤死去。嘉庆查抄刘全的家,各种房屋、财产,一共折合二十万两,证明了曹锡宝弹劾刘全,句句属实。刘全因为越礼违制、诈财舞弊等罪,被判处绞刑监候,秋后处决。刘全的三个儿子刘印、刘亥和刘三儿,判决杖刑一百次,流放三千里之外。后来刘全改判发配黑龙江为奴,永不赦免;刘全的儿子全部发往广东、福建等省,为当地驻防的兵丁为奴。嘉庆看过奏请,追思曹锡宝直言,当即发布诏谕:曹锡宝所言不虚,应当给予嘉奖,以表彰他直言相奏。现追封曹锡宝都察院正三品督察御史职务,其子曹江给予恩萌,加官晋爵。
对于当年反对议罪银的尹壮图,嘉庆发布上谕,肯定了尹壮图的上奏,道:当时尹壮图所奏,大部分是事实,但各省的官员有足够的时间转移、填补亏空,所以导致查无实据,尹壮图上奏不实的罪名是冤枉的。为此下旨:尹壮图为敢言之臣,应当立即任用,令其来京任职。尹壮图在家乡回奏:家有老母,需要奉养,不能来做官。嘉庆于是赐予他给事中的官饷,可以在家乡侍养老母。此后,尹壮图曾上奏建议清查各省普遍存在的买官卖官的潜规则,为朝廷选才时要防止漏洞等,都被嘉庆采纳。
窦光鼐的学生,原来会试头名的王以鋙,被和珅陷害,被乾隆赶回本乡读读书,取消举人资格,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但和珅死后,他又通过考试,也进入了翰林院。
和珅死后,被发配新疆的给事中吕凤台也被平反昭雪,召回京城做官,官任太常少卿,第二年补礼部侍郎,又升为尚书,官居一品,荣耀至极。几年后,儿子吕笙考中顺天乡试,紧接着又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果然像当年郝云士所测算的那样,父子都是大富大贵。而郝云士因为依附和珅,为虎作伥,陷害良臣,被罢官流放,家财抄没。郝云士被发配的地方是乌鲁木齐,正是当年吕凤台的发配地。郝夫人孤苦伶仃,带着弱智的儿子返回仪征老家,雏玉哭着送母亲到城外。命运颠倒,姻缘啼笑。
对和珅最为情深意重的,则是几个爱妾。
爱妾吴卿怜闻得和珅自尽,悲痛欲绝。她知道自己几年欢快的日子结束了,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从青楼被王亶望买走,没过几年王亶望就被抄家,又被蒋锡买走,蒋锡买走后不久,就被转献和珅。她对于这样的人生本已经厌倦,不再有念想,不想一颗如古井的心被和珅唤醒,有了数年情深意切的爱情。想不到如今和珅又遭到王亶望一样的遭遇,罢了,红颜自古薄命,难逃这样的命运轮回,生又能如何,死又能如何。在闻知和珅狱中被赐自尽之后,吴卿怜写下八首诗。她觉得在人间再也难遇和珅这样的有情人了,与他到另一个世界,也许还能诗词酬唱,是对这一段无比美好的情感最好的祭奠。诗中写了自己正在梳理秀发时,大祸突然降临,圣旨驾临和府,将和珅抄家籍没。当时正是早晨,府里的人正在吃山珍海味的早餐,吓得把饭都吐出来。这使我想起前夫王亶望被抄家时的情景。回忆我刚来和府时,曾经与和珅万般恩爱……
吴卿怜诗中还有自序,其中写到:“风凄雨黯,如助妾之悲悼”。悲苦之意,蕴含其中。吴卿怜写完这些诗,无法再接受这样的命运,投缳自尽以殉情。
长二姑也投缳自尽,一缕香魂随和珅而去。豆蔻把和珅当成自己的归宿,想起和珅对自己的恩情,悲痛异常,纵身从楼上跳下。
和琳的儿子丰绅宜绵,号存谷,本来承袭了公爵位,后来和珅案发,仅袭祖上的三等轻车都尉。丰绅宜绵因为这些变故,从此无所作为,生活小心翼翼,专心研究风水。因心存忧虑,经常喝酒,玩弄女色,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疾病缠身,病死于丰绅殷德之后,相差不过几年,留下一子一女,当时儿子才四岁,承袭了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
丰绅殷德受到和珅的牵连,被押解审问,嘉庆将和珅在海淀修建的“十芴园”(今淑春园)保留西半部分,赐给丰绅殷德居住。
和家失势,自然有人落井下石。一个月后,和珅以前的家奴举报,和珅私藏皇上才能使用的“正珠朝珠”一串,常常在家中私自悬挂,照镜赏玩,这是大不敬的罪过,丰绅殷德有隐匿不报之罪。丰绅殷德再次被押解到公堂审问。嘉庆考虑到十公主家庭的完整,下旨道:“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如果知道正珠朝珠不揭发,的确是大逆不道之罪。然而经过询问,他并不知情。朕恩准这件事不再追问,丰绅殷德削去伯爵爵位,停止世袭,只保留散秩大臣头衔,当差行走。”直到三年后,因破白莲教,嘉庆大赦天下,才将丰绅殷德晋升为公爵。
丰绅殷德本就不爱功名,此后更是心灰意冷、意志消沉,经常借酒浇愁,亲近女色,喜欢上江湖道学,经常与江湖上的方士谈论道学和养生术。
但这还没完,虎落平阳被犬欺。公主府中长史奎福,统管府中事务,嘉庆八年,奎福想邀功,就告发丰绅殷德私自演习武艺,图谋不轨,意欲加害公主。此外,不遵守礼制,对公主不尊重,在国丧其间,其妾生了一个女儿。这是大罪,嘉庆大怒,命令彻查。
丰绅殷德再次被拘捕,押解,直至在公堂审问,所有的诗作都被查抄,检查是否有谋反的嫌疑。公主感到十分意外,亲自为额附辩解。最后查明,丰绅殷德与公主感情和睦、夫妻恩爱,根本没有图谋不轨的事,纯属奎福诬告。
但丰绅殷德已经被抓起来了,总不能无罪释放,最后定下丰绅殷德的罪责是不守礼制:其妾在国丧期间生下一个女儿。于是丰绅殷德所有的官职都被革掉,禁闭在家,不许再出门,反省自己过错。
嘉庆后来想一想,这个罪名也十分荒唐。丰绅殷德的侍妾在国丧期间生孩子,这是赶巧的事,难道能不许她把孩子生下来?丰绅殷德又有什么过错呢?嘉庆也觉得不妥,又重新起用丰绅殷德。
此后,丰绅殷德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嘉庆十一年,嘉庆恩准他出任头等侍卫,满洲副都统,恢复伯爵,离开北京,到偏远的蒙古乌里雅苏台军中任职,只留下十公主孤零零在京城。嘉庆十五年,丰绅殷德得了严重的出血病,十公主恳求嘉庆恩准丈夫回家治病。丰绅殷德回京不久就去世了,终年三十六岁。丰绅殷德的儿子早夭,只留下两个女儿。死后,丰绅宜绵护送他的灵柩,与其母冯氏葬在一起。
两个女儿早已出嫁,时年三十六岁的公主十分孤独,但嘉庆身为一国之君,妹妹的孤独他却无能为力,公主是不能再嫁的。十公主后来领养了一个孩子,起名福恩,承袭了和珅的父亲常保遗留的三等轻车都尉。道光三年,公主在悲伤落寞中去世,时年五十八岁。
和珅去世后,丰绅殷德屡遭家奴陷害,早已看破世事,日渐消沉,与堂弟丰绅宜绵倒是声气相通。有一日两人去拜访江湖术士,路过前门,正逢着一场茶肆社戏,名曰“御赐宝石顶奇案”。讲的内容是,乾隆五十四年,固伦和孝公主下嫁丰绅殷德,乾隆赐一颗宝石顶给和珅,和珅在家中炫耀。刚好一个英雄好汉贾五路过,心中气恼,便来戏弄一下奸相。他打扮成宫廷太监,假传圣旨,宣读和珅罪状,命其归还御赐宝石顶,于是把宝石顶骗到手。后来和珅发觉被骗,令九门提督严查,搅得京城鸡犬不宁。贾五怕百姓受到牵连,于是派徒弟打扮成参将,把宝石还给和珅。和珅问他名字,他说自己姓贾名丁工,丁工者,为“五”字,暗藏玄机,戏弄奸相。
丰绅宜绵见丰绅殷德津津有味地看着,悄悄地捅了捅丰绅殷德,道:“自家的丑事,也能看得兴致盎然?”
丰绅殷德笑道:“正是,人生如此无趣,把它变成戏,却是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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