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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奇谭》
第一章 公主与边境
平原的大道上,正掀起阵阵的尘烟。
一辆豪华的四头马车朝着札沃克王国的边境方向驶去,马车的前后方都各有四位负责护卫的骑兵,他们身上穿着华丽的全身铠甲,就连马鞍上也有以金线绣上的图案,并且悬挂着尖锐的长矛和钉头锤。
马车上刻有咬着剑的狮子与百合的纹饰,彰显了马车内的人物身分有多么尊贵——这是只有王族,才被允许使用的标志。
然而这支队伍却正朝着罗亚伦的方向驶去。
在札沃克王国所制订的地理书中,对于其境内的罗亚伦地区,有着相当不客气的描述。
“位于王国东南方边境,由于有红石山脉与沉星森林做为屏障,因此邻国多玛长年以来,一直没有侵犯此地,一般人相信,是因为这里没有任何侵略的价值。
“农产富庶度普通,无任何矿产存在。罗亚伦是王国内怪物出现率最高的地区,现有居民推断约五百人左右,属于札沃克王国最偏僻的边荒地带。”
在看到手中的地理书出现这段描述时,马车里的艾妮雅,不禁皱起了形状优美的眉毛。
“真是个好地方啊,这里就算有龙栖息,我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艾妮雅的声音虽然动听,但是口中说出的话却不是等比的优雅。
坐在对面的辅佐官希纳丝闻言,不禁露出了苦笑,接着说出了会令人脸色为之一变的回答。
“实际上真的有哦!”
“咦?”
“公主,请您翻到后面那一页的第三段。”
艾妮雅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动书页,找到了希纳丝所说的地方。
“嗯……这里吗?呃……‘黑龙欧姆贝利克,于六十年前在罗亚伦东部进入了沉睡期。欧姆贝利克是具有残暴性格的邪恶之龙,据说被它所踏过的土地会随之腐败,是八龙之中最危险的一种。’……这是什么啊?还真的有龙栖息啊!”
艾妮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段叙述。
希纳丝在旁补充说道:“说起欧姆贝利克,就是那头号称‘破坏之剑’的恶龙呢!据说它所飞过的天空总是笼罩着乌云,只要看到它的眼睛就会被摄走灵魂。”
“这些传说我也听过。它只要喷出吐息就可以摧毁一座城市,对吧?罗亚伦附近竟然有这种危险的东西,真令人不安啊!”
希纳丝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修长的右手食指说道:“因为它陷入了长眠,所以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要注意的是,几乎其他所有的怪物都可以在罗亚伦看见,从史莱姆到食人魔,一应俱全,只要您想得出来的那里全部都有。”
“全部都有吗……”
艾妮雅合上了地理书,表情显得有些无力。
“呵呵,难怪前任领主会在四十岁之前死掉,这里简直是怪物的博物馆嘛。王兄会把我派到这里来,大概是要我自己先刻好墓碑的意思吧?”
“公主……”
“那些先不管,这条路上该不会也有怪物突然跑出来吧?”
“咦?啊,不会的。更南边才有怪物出没,而且有精锐的禁卫骑兵保护,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大概吧。”
艾妮雅对于希纳丝的说词显然没什么信心。接着将头偏向一边,瞭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和煦的春天之风轻拂过翠绿色的平原,同时也吹进了马车内,将艾妮雅的金色长发给吹动。假如有画家将这幕景象给绘下的话,那么这幅图画只有一个名词可以形容——绝美。
不论以多严苛的角度来衡量,艾妮雅都能够算是最高水准的美女。她拥有半神般精致美丽的容貌,以及媲美上等柔绢的白晰肌肤,轻柔的闪亮长发,与窈窕的优美体态。
她的美丽绝不比妖精逊色,若是硬要找出其中的区别的话,那就是她并没有妖精的长耳而已。
事实上,艾妮雅的确有四分之一的妖精血统,就算是王族,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这件事。
希纳丝并没有将这幅使人心醉神迷的图画给收入眼底,而是低垂着头,努力与膝上的文件打交道。她是艾妮雅的辅佐官,而艾妮雅今天就要到罗亚伦接管领主的位置,因此她必须确定一切的程序和手续完全无误才行。
马车内陷入了沉默,只有希纳丝翻动文件所发出的纸张摩擦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相互交错着。艾妮雅什么也不想,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
窗外依然是往后飞驰的绿色草原,远处的高山显得有点灰绿。接近中午时分的温暖阳光洒落大地,白色浮云搭乘着风的轨迹,以悄无声息的方式缓缓移动,遥远的地方有个人在奔跑,一切看起来就如希纳丝先前所说的一样平静。
(……奔跑?)
艾妮雅瞪大了眼睛,翠绿色的眸子直盯着远方的人影。
在远方有一个人正以两条腿在草原上奔驰,背上似乎还扛着硕大的背包。她就这样看这道人影横越过自己的视线,由左至右慢慢消失在窗子的边缘。
艾妮雅合上了眼睛,接着以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搓揉。
“您身体不舒服吗?我身上带着很有效的药,您需要吗?”希纳丝发现艾妮雅的举动后,立刻关切的询问。
“不……可能是太累了……刚刚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幻觉……”
“幻觉?”
“嗯,我好像看到一个……跑得比马还要快的人影……”
“跑得比马还快的人?”希纳丝疑惑的将头探出窗外,映入眼中的只有山与草原,并没有艾妮雅口中的怪人。
其实就算有的话希纳丝也看不到,因为艾妮雅的视力比平常人还要好上许多,这是遗传自妖精的能力,而希纳丝在长年沉浸于书本与卷宗的因素下,视力比一般人还要差。
艾妮雅以手指轻按太阳穴,似乎是幻觉的影响,她感到自己有点晕眩。
希纳丝露出深思的神情。“不可能有跑得比马还快的人,所以那很有可能是怪物。说到接近人型的怪物的话,就是半兽人和食人魔……可是它们跑得不是很快。若是半人马倒还有可能……啊,但是它们是四条腿的。是妖精吗?听说妖精是森林的疾风……”
“但是在草原上,也不可能比马还快吧?”
艾妮维和希纳丝的讨论虽然热烈,但是似乎没有什么结果。
“嗯……再怎么说,这里毕竟还是已经接近了罗亚伦,所以就算有什么奇怪的生物出现,也是有可能的……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希纳丝对车队下达了加强警戒的命令,艾妮雅则是翻动着手中的地理书,希望里面有记载着能够解释她刚才所见怪事的文字叙述。
车队就这样在略嫌紧张的气氛中朝罗亚伦驶去。由于行进的速度放慢了一些,所以当抵达罗亚伦领地时,已经是接近黄昏的时刻了。
在马车与骑兵进入罗亚伦领地时,呢喃的细语和好奇的目光,像是夏季雷雨般不断落在车队上。位于边境的平凡人民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美的马车和重装骑兵,道路和车队被夕日余晖渲染成瑰丽的金黄色,更加增添了这一行人的高贵感。
“新来的领主好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那些骑士看起来很强的样子。”
“新领主应该会是个好人吧?”
马车就这样在领民们单纯且直率的细语中,抵达了领主的城堡,在道路的两侧各有一排士兵持枪站立。
大门口前有一个穿着笔挺的中年人,他的秃额头在落日的照耀下显得异常闪亮,在马车里的艾妮雅看起来,这个中年人的秃额头简直像是一种神秘的发光体。
当艾妮雅与希纳丝走下马车时,所有人都被这位新领主的美貌给震撼了。士兵们和秃额头男子张大着嘴,以呆滞的眼光注视着艾妮雅。
最后是希纳丝故意发出咳嗽声,才唤回了大家的注意。这位被艾妮雅擅自认定为神秘发光体的秃额中年人,不好意思的咳了一下,接着迎上前来行了一个礼。
“我是前任领主的执事官海尔·巴洛斯,承蒙公主您驾临此地,罗亚伦因此增添了无上的光采。我们已经准备好晚餐为您洗尘了。”
执事官海尔带领艾妮雅和希纳丝走入城堡,随行的护卫骑士将马匹交给士兵后,也跟了上来。一路上,海尔没有间断的在诉说着罗亚伦领地的事情,和明天将要举行的就职典礼。
“基本上,就职典礼将会在城堡的校场举行,上午十点开始。罗亚伦的所有士兵将会聚集于此,对新领主献上最初与最高的敬意。一切的事宜我们已经安排妥当,请公主您不用担心……”
艾妮雅几乎是将海尔的话当成轻拂耳边的微风般,听过就忘,希纳丝则是展现出辅佐官的态度,认真的聆听一切情报。
这时艾妮雅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打断了海尔。“巴洛斯先生,我想先请教你一件事,可以吗?”
“咦,啊?是、是的,您请问吧,我会尽最大的力量为您解答。”
“虽然我已经听说过罗亚伦有各种怪物,不过似乎还是有些事情令我出乎意料呢。在来到这里的路上,我看见了一个跑得比马还快的人形怪物……”
海尔听见了艾妮雅的描述之后,尴尬的抓了抓闪亮的额头。他一边露出了难堪的苦笑,一边有些结巴的说道:“啊……是吗……您看见了那个了吗?怎么说呢……这个,请您不要担心,这种景象常常会出现。”
“咦?”
“那个人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请您安心。”
“等一下,那个真的是人吗?”
艾妮雅和希纳丝不约而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跑得比马还要快的人?这件事已经超过常识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海尔见到了两人的表情,便苦笑着说道:“那、那个,其实公主您所见到的,也算是罗亚伦的奇景之一,和‘怪物特多’一样,算是本地的名产。”
“那个人到底是谁?”
“呃,他的名字叫伊德,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
海尔摩娑了自己的胡子一、两秒之后,又补上了一句话。
“他是‘罗亚伦最快的男人’。”
“晨曦之剑姬”——这是艾九九藏书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的别名。
所谓的剑姬,也就是“擅长武艺的公主”的意思。之所以会有这个别号的出现,完全是因为艾妮雅那与美貌毫不相称的高明剑术和豪勇所致。
身为公主的艾妮雅不仅曾有数次站上前线,与宿敌多玛王国交锋的经验,更在索伦攻城战和加尔森大会战时,立下了彪炳的战绩。她骑在马上挥动剑刃的英姿,能让任何人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
在一次的拂晓出击中,艾妮雅率领军队突袭敌人,她那迎着晨曦挥动剑刃的姿态让敌人为之丧胆,也让我方为之振奋。
“看呐!那是战神夏迪洛斯的庇佑!迎接晨曦的公主啊,她的剑只为了胜利而挥舞!”
当札沃克王国的克雷顿将军看见了艾妮雅的表现时,忍不住发出了以上的赞叹,从此艾妮雅就拥有了“晨曦之剑姬”的别名。
对于位在偏僻边境的罗亚伦来说,这样一位大人物的到来,自然成为最轰动的新闻。关于这位新领主的传言,在她未到任之前就流遍了罗亚伦。或许是民风单纯的关系,没有差劲的恶意谣言出现,可说是值得庆幸的事。
并非每个人都有资格出席新领主的就职典礼,只有具备一定身分地位的人,才被获准踏进大校场。即使如此,还是有数不清的平民聚集在大校场外面,渴望能够幸运的一睹这位新领主的风采。
大校场里的士兵与士绅们带着期待的眼神,等候着新领主,而艾妮雅并没有辜负这些人的期待。
当艾妮雅站上平台的那一刻,所有人皆为了她的存在而发出赞美的叹息。
后来这场就职典礼成为酒馆内最热门的话题,整整维持了一周之久(一周有六天,一月有三十日)。即使平民们无缘见到新领主的脸孔,他们还是乐于鼓动想象力的翅膀,描述艾妮雅的长相到底有多美。
不过当事人似乎并不热衷于回应领民的期待。就在罗亚伦的人们度过了充满话题性与想象力的一周时,罗亚伦的新领主却是以绝对称不上忙碌的方式,度过这六天。
“真是令人无力的生活……”
艾妮雅一边呢喃着不满,一边啜饮着瓷杯内的红茶。
坐在阳台的艾妮雅,一脸无聊的观赏风景,午后的阳光将她的金发衬托得更为耀眼。
这一周以来,她都在这个地方享用下午茶,许多仆人和士兵经过底下时,总会忍不住伫足观赏。
女侍私下称这段时间为“洗涤心灵和消除疲劳的景象”,士兵们则是以“提振士气的优美之图”来形容。
就在艾妮雅本人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她的午茶时光变成了用来慰藉他人心情的道具。
艾妮雅对着春天的景色发呆,她认为自己实在不适合过这样的生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快要生锈似的。
事实上才刚满二十岁的艾妮雅,不论是在经验或是才识上,都不足统治一个领地,因此一切事务,几乎都交由执事官海尔和辅佐官希纳丝负责。
虽然罗亚伦号称是“怪物的游乐园”,但是现在恰好是怪物活动不频繁的春末夏初,于是耍剑比处理文书更为拿手的艾妮雅,便陷入了无事可做的地步。
然而这才是最危险的情况。
只要对艾妮雅稍有认识的人都清楚,这位晨曦之剑姬的性格是属于不管怎么分类,都归不到“文静”那一型的人。
连续累积了一周之久的精力,仿佛变成了恶魔舌头的一部分,不断对艾妮雅发出诱惑的呢喃,最后新领主摇起了呼唤的铃铛,吩咐侍女把海尔叫来。
“请问您有事找我吗?”
海尔恭敬的弯腰行礼,他的秃额头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闪亮的光泽。
“我想出去巡视领地。”
“啊?是的,那么我立刻去准备马车……”
“不,我不需要马车,也不要任何随从。”
海尔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瞬间由尊敬变成了惊慌。
“这、这怎么可以……”
“我不认为这里有任何可以威胁到我的东西。难道你觉得我连在自己的领地上行走都会遭到危险?罗亚伦的治安什么时候变到这种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不,卑职当然不这么想……”
“这就对了!现在我要独自一个人出去,不要马车也不要士兵,我会在黄昏之前回来;假如希纳丝问起我的话,你就帮我找个理由应付过去,要是敢告诉她事实的话,你的薪水就领到这个月为止!”
艾妮雅以优美的笑容,说出一长串极为恐怖的台词,当场把海尔变成僵硬的人形雕像。可怜的执事官只好带着换好衣服的艾妮雅,偷偷的从城堡后门溜出去。
“请、请尽量小心自己的安全,如果可以的话,请早一点回来。”
“不用担心。你记好我刚才说的话,否则……”
艾妮雅用左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个威胁性的手势,海尔最后是以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目送艾妮雅的离去。
罗亚伦领主的背影看起来阳光普照,罗亚伦执事官的头顶却在打雷闪电。
换上轻装的艾妮雅,将长发绑成了辫子,腰间挂着细刃剑,并披上了白色的斗篷,看起来就跟一般的冒险者没什么两样。札沃克王国的公主就这样走入了罗亚伦的大街,呼吸城堡之外的空气。
一路上十分的平静,罗亚伦时常有冒险家出没,因此对于陌生的脸孔并不会太过刻意去观察,但是艾妮雅的情况却是刚好相反,她那即使跟妖精相比也丝毫不逊色的美丽,宛如夏夜的火焰,将无数的目光像是流萤似的吸引了过来。
由于一般人没见过新领主的长相,因此艾妮雅没有被人认出来。札沃克王国的公主一边享受久违的自由,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
离开城堡之后的艾妮雅反而陷入了苦恼,她这时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决定出来要干什么。艾妮雅在十字路口处左右观望,犹豫要走哪一条路。
“请问你是冒险者吗?”
陌生的声音叫住了艾妮雅。当她转过头时,看见了一个身背大袋子的黑发青年。
“假如你是在找可以打听消息的地方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路。”
“那就拜托你了。”
由于对青年口中“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有兴趣,艾妮雅几乎是连思考的过程都省略掉,一下子就答应了。
虽然一般说来,随便跟陌生人行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然而艾妮雅这个人,本身就是用胆识和豪勇所堆砌出来的危险人物,手执武器的她甚至可以一次对付三个骑士。
当然,艾妮雅也不认为眼前这个带路的青年拥有威胁性,他不论从身材或是走路的架式来看都很普通,就像是那种在路上随处可见,打个招呼之后,就会在三秒钟之内忘掉他叫什么名字的类型。
总而言之,艾妮雅把对方贴上了“人畜无害”的标签就对了。青年唯一的特色就是那一头过长的黑发,额前的刘海长到让她怀疑这个人,到底看不看得见眼前的东西?
艾妮雅就这样带着很没必要的担心,跟随青年走过了数条街道,最后在一栋建筑物之前停了下来。
“到了。”
当艾妮雅看清楚这栋木造建筑物时,发现这其实是一家酒馆。
酒馆的招牌上刻着店名——“剑与斧的故事”。
推开酒馆的大门,一片略显昏暗的空间顿时映入眼帘。
由于现在正值农忙时节的白天,所以酒馆的生意显得不是很好。除了站在吧台后方的老板之外,整个店里只有两个客人而已。其中一个是矮人,另外一个则是穿着白袍,像是圣职者的褐发男子,这种景象怎么看都令人觉得很可疑。
“老板,我带客人来了。”青年留下了艾妮雅,径自走入吧台的后面。
艾妮雅在犹豫了一下子之后,便走向老板。
老板就像是被什么迷惑了似的,张大了嘴看着艾妮雅的接近。最后职业意识好不容易战胜了美女的脸孔,老板摇了摇头之后开口说道:“啊,欢迎光临。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冒险者吧?需要些什么吗?”
酒馆老板是个留着落腮胡,身材高大到跟熊没两样的魁梧壮汉,但是他脸上却挂着足以溶化生奶油的和蔼微笑。
白袍男子一边斜眼注视着艾妮雅,一边喝啤酒,留着长胡子的矮人则只是打量了三、四秒之后,就回过头去自顾自的抽烟斗。
(……看来不像是可疑的店。)
艾妮雅放下了戒心,随口回答了老板:“我要露涅波提,有七八四年的最好,不然七八五年的也可以。”
“噗——”
“砰磅!”
艾妮雅的话一说完,便立刻响起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坐在吧台前喝酒的白袍男子,把嘴里的酒给喷了出来,坐在椅子上的矮人翻倒在地上打滚。
老板的脸上有着很为难的表情。“嗯,这个,真是抱歉,你所点的稍微……”
“钱啊?不用担心,这样够吗?”
艾妮雅掏出了一枚银币,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耀在亮银色的金属圆片上,瞬间弹出了闪亮的光芒。
老板注视着银币,露出了十分惋惜的神色。“不,不是这样的,我想全罗亚伦里,大概也只有领主可以品尝到那种珍贵名酒吧?实在很抱歉,敝店没有这种酒。”
“那就换阿萨瓦吧。”
“碰!”
“匡啷!”
这次白袍男子的头,猛力的与吧台桌面进行了激烈的亲吻,刚爬起来的矮人,则是和桌子一起摔倒。
艾妮藏书网雅看了这两人的表现之后,就知道她大概又点了这里没有的东西。
“好吧,我要辛西洛。”艾妮雅说完,瞄了白袍男子与矮人一眼,这次他们总算没有被吓倒。
老板转身从后面橱柜里抽出了一只酒瓶,将清澈的浅红色液体倒入了青铜酒杯内,这时黑发青年刚好也从后面出来。
“老板,东西我放在后面了。”
“辛苦了,我请你一杯啤酒好了。”
“两杯可以吗?”
“那有什么问题?我只收你一杯的钱,够意思吧?”
“……请我一杯就行了。”
老板嘻嘻地笑着倒了一杯啤酒,由于那是用大手把的木制酒杯所装的,因此分量绝对不会低于两杯。黑发青年以一脸幸福的表情开始啜饮,接着老板转身对艾妮雅说话。
“客人,也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不过你最好还是打消在这里冒险的念头。罗亚伦不是普通的地方,这里可是有‘冒险家坟场’的别称。”
“冒险家坟场?”
“这十年来,有超过三位数以上的冒险家在这里结束了漫长的旅途。假如你是对黑龙的财宝有兴趣的话,那么你现在可以放弃了,那根本是谣言。若是想来试试身手的话那就还好,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太过深入……”
“帕尼,什么叫做‘试试身手那就还好’?不要随便给我增加麻烦!”白袍男子放下了酒杯大声抗议。
艾妮雅这时候才得以正面打量他的脸孔。褐发的白袍男子看上去大概还不满三十岁,至于面貌,则是可以列入“足以迷惑涉世未深的少女们”之等级的程度。
“啰嗦,你不是祭司吗?听从神的旨意、拯救受难的人们是你的天职!这里可是罗亚伦哦!正是最适合实践你博爱精神的地方。”
“去你的!你去哪里找一个月之内要施展治疗术三百次以上,天天赶场办葬礼祈祷的祭司?我的工作量可是普通祭司的十倍以上!”
“所以我才让你在我店里免费喝酒啊!话说回来,这世上有哪个圣职者像你克拉姆一样天天喝酒的?你们不是有戒律吗?”
“哼哼,你见识太浅薄了。所谓的戒律这种东西,只对僧侣等级以下的家伙才有用。我可是祭司哦!我有神明赐予的饮酒许可证。”
酒馆老板帕尼和名叫克拉姆的祭司,展开了乱七八糟的争论,在一旁跷腿抽烟斗的矮人听了,便嘟哝着“真有那种鬼玩意儿的话,我立刻把胡子割下来给你编毛毯”之类的话。
帕尼懒得再和克拉姆争论,又再转回头跟艾妮雅交谈。
“其实像你这样的美女,还是不要在这里多待。罗亚伦是很危险的地方,这里的怪物多到你无法想象。”
“我已经有所耳闻了,听说是史莱姆到食人魔一应俱全吧?”
“事实上,你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我告诉你这里的怪物有多少吧,假设这是罗亚伦。”
帕尼弯腰拿出了一堆青铜酒杯堆在吧台上,接着把一个酒杯倒过来放置。
“首先,西北方的丘陵是半兽人的巢穴,北边的沼泽地有史莱姆、大蜥蜴和黑巨鸦。然后这里是有食人魔出没的平原,旁边一点的地方,偶尔也会出现巨魔,当然也有地精存在。
“东边是沉星森林,以食肉树妖为代表,充满了植物系的怪物,而且还有许多兽人族,连我们这里最不怕死的猎人都不敢深入,听说只有妖精敢闯进去而已。无论如何你绝对不能进去,我看过太多冒险家就这样一去不回。
“这里则是传说中黑龙欧姆贝利克沉睡的盆地,这里也属于沉星森林的一部分,外围则是被峡谷高地围住,同样有一大堆怪物居住。”
帕尼把倒置的酒杯当成罗亚伦领地,每说出一个区域的怪物分布之后,就在相对应的方向放上一个酒杯,艾妮雅面前的桌面空间,很快的就被一大堆酒杯给霸占了。最后帕尼用手指沾了酒,在吧台上画出了两道弯弯曲曲的线。
“想要到达黑龙沉睡之地的话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沉星森林绕进去,另一条则是穿过南方平原从峡谷进入,不论哪一条都很危险。重点在于是看你想成为树木的肥料或是食人魔的晚餐。就算是矮人也不会想去挑战这个地方,你说是吧,赛门?”
“谁会没事拿命去开玩笑!”名叫赛门的矮人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开始吐烟圈。
艾妮雅吐了吐舌头,她似乎到了比打仗的前线还要危险的地方来了?
“……真的没有人活着回来吗?”
“就我所知道的,能够毫发无伤自由来回的,至今只有一个人而已。”
帕尼举起右手,用大姆指比向一直坐在旁边喝酒的黑发青年。
“他叫伊德,外号‘罗亚伦最快的男人’。”
艾妮雅的眼神中充满了讶异,并且仔细打量坐在一旁安静饮酒的伊德。
(他就是那个……“罗亚伦最快的男人”?)
艾妮雅的怀疑其来有自。眼前这个黑发青年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假如以舞台剧来比喻的话,伊德就像是那种属于路人等级的演员,再不然就是专门扮成路边植物或石头的角色,总之就是所谓的万年配角。事实上,如果帕尼没有特别提醒艾妮雅的话,她几乎快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坐在店里。
“哼哼,小姐,你不要随便小看别人。”矮人赛门从艾妮雅的眼神中猜出了她的想法,于是立刻用他的大嗓门,为帕尼的话做出补充。
“如果说妖精是森林的疾风,矮人是山脉的行者,那么伊德就是大地的流星!这小子的速度已经到了非人的地步,连马都没有他快,我活了两百多年,还没见过一个像他这么快的怪物。”
“……虽然你似乎是想赞美我,但是听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耶?”
伊德终于开口讲话,艾妮雅听了之后的感想是——就连声音也很平凡。
“你这小子!我当然是在夸奖你啊!能够跟那个诡异的老巫婆一起生活这么久,光是这点,你就有资格被列入‘罗亚伦最勇敢的男人’名单里了。”
“听起来似乎跟‘罗亚伦最不幸的男人’是相同的意思?”
“罗亚伦最不幸的男人是我才对!”
克拉姆突然发出大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褐发的圣职者将眼神投向天花板,名为哀怨的无形薄纱笼罩了清秀的脸孔,看起来格外阴沉。
克拉姆一边啜泣,一边喃喃自语的说道:“我……呜呜……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呜……独自一人从神殿被分发到这里来……工作又辛苦……呜呜……呜呜……根本没有时间进修……呜……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成为大、大祭司啊……”
艾妮雅第一次看到祭司在哭,而且还哭得很难看。帕尼只是以食指搔搔后颈,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
“我、我原本是神殿里最年轻的天才祭司耶!结果……呜呜……却被分配到罗亚伦来……我知道这也许是欧加丁的旨意……呜呜……呜……但是祂到底要我……要我待到什么时候呢?呜呜呜呜……”
帕尼带着无奈的表情,对艾妮雅说道:“小姐,别理他。这家伙只要一喝醉就会哭个不停,隔天醒来之后却什么也记不得,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哭过。每隔几天他就会发作个一、两次,我们已经习惯了。”
帕尼说完,便把克拉姆面前的酒瓶和酒杯给收走,赛门带着悠闲的笑容,观赏祭司所演出的悲情歌剧。
伊德则是走近克拉姆身边,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醉到一塌糊涂的祭司便立刻抱住黑发青年,喊着“还是只有你了解我”、“让我们彼此扶持着走过凄凉的青春吧”、“这世上我只相信你了”这种听了会令人全身起毛的不明话语。
艾妮雅不自觉的把椅子拉离他们远一点,以免被卷入奇怪的世界。
“连祭司都这个样子,看起来在罗亚伦居住似乎是满痛苦的一件事?”
自己还真是被分配到一个遭灰色气息所围绕的地方了呀,艾妮雅如此想着。
这时旁边的伊德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人的际遇好坏时常和自己的想法有关。若是心存不快的话,不论到哪里都是痛苦的。”
帕尼弹了一下指头,似乎很感动似的摇了摇他的脑袋。“哎呀,伊德说得没错,哈哈,若是心存不快的话,到哪里都会是痛苦的,人类的适应力可是出乎你想象的强呢。
“这里的人最拿手的就是苦中做乐和逆来顺受,况且旧领主是个不错的人,假如他只是个会为了自己的仕途与利益做打算的家伙,在罗亚伦绝对活不过一年。”
“坎贝里……不,前任领主听说是被怪物袭击而死的?”
“是啊。去年秋天有大批的怪物跑来,劫掠过冬的粮食,虽然每年的秋天都出现这种情形,不过去年的怪物出现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食人魔、地精和半兽人竟然在同一段时间内出现,搞得整个罗亚伦天翻地覆。旧领主被半兽人的箭给射死,他的尸体还是伊德背回来的。”
帕尼又指了伊德一下。现在克拉姆正趴在伊德的背上涕泪纵横,哭诉自己的艰苦和辛劳。罗亚伦最快的男人像是已经认命似的把头垂到吧台上,十分无奈的让自己衣服背部,被祭司的泪水给染湿。
一旁的赛门正滚倒在地上狂笑,慷慨的将自己的长胡子当成拖把来清扫地板。
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99lib.的流逝过去。金色的夕阳光辉透过玻璃窗,为地板铺上一层华丽的光之绒毯,提醒了艾妮雅现在已经是该回去的时间了。
虽然可以稍微拖延一点时间,但是一想到海尔那张快哭出来的脸孔,以及希纳丝那张生气时的脸孔,艾妮雅就觉得还是遵守约定比较好一点。
就在这时,其他客人推开酒馆的大门进来了,艾妮雅也趁势告辞。
当艾妮雅由城堡后门溜回来的时候,碰上了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兵。他们本来想大声斥喝这个行踪诡异的家伙,但是立刻就发现到眼前的人正是他们的新领主,于是慌张的请求原谅。
“不准把刚才见到的事情泄漏出去哦!”
艾妮雅将手指头放在唇边说出这句话后,士兵们便露出一副深受感动的表情,为了能和艾妮雅共同保有一个秘密而雀跃不已。
海尔在看到艾妮雅平安回来时,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充满了无力的虚脱感,但是在听到艾妮雅说出了“我明天可能会再出去”的话之后,象征不幸的黑色天使便开始在他的耳边猛吹号角。
最后海尔拖着蹒跚的脚步离开,那时他的眼神空洞,仿佛连灵魂都已经脱离了身体,不由自主的飞向遥远的彼方。
“人的际遇好坏时常和自己的想法有关。若是心存不快的话,不论到哪里都是痛苦的。”
在更衣准备就寝时,艾妮雅突然想起了伊德所说的这句话。
(心存不快吗……?)
罗亚伦的新领主在思考过这句话之后,纤细的心思开始有了动摇。
艾妮雅的确是对于她现在所处的地位有着不满。她之所以会得到罗亚伦领主的职位,其实是有无法对外公布出来的理由存在。
沃索·法隆·卡夏玛·克琉布利安,也就是艾妮雅的父亲,总计生育六个子女。这种情况埋下了不安种子,在他死后便引发了十分激烈的王位争夺战。这场决定皇冠持有者的内部斗争,燃烧了一个月,最后是由第二王子雷奥纳德摘下了最高权力的果实。
雷奥纳德对于艾妮雅这位王妹相当的溺爱,但是也有不少人企图拉拢艾妮雅,藉此来巩固其地位与力量。为了能够稳稳地握持王者的权杖,雷奥纳德不得不把艾妮雅暂时送离首都,以利进行大清除的动作。
然而,若是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把艾妮雅送走的话,那些躲在暗处窥伺着王者宝座的阴影们,极有可能会察觉到雷奥纳德的意图,因此有必要以不惹对方怀疑的方式来进行这件事。
就在这时,罗亚伦领主坎贝里子爵死亡的消息传来了。雷奥纳德抓住了这个机会,以“帮忙平定边境之紊乱”的理由,将艾妮雅送去罗亚伦。
这当然是基于他对于艾妮雅的武勇有相当程度之信心所做的决定,他知道这位王妹对于政治的敏锐度虽然薄弱,但是用剑的手腕却是高明无比。
在这决定的背后,其实还隐藏了第二个目的。
雷奥纳德故意造成艾妮雅被下放的迹象,只让她带走稀少的资源前往罗亚伦,这势必会使暗处的势力蠢蠢欲动,进一步展开实质拉拢的工作。雷奥纳德以艾妮雅为饵,撒下了网子等待丰收的时机。
当然,这些事情雷奥纳德统统以密函告知了艾妮雅,否则以这位强悍公主的性格来看,极有可能在宣布要她前往边境的当晚,就跑去勒住雷奥纳德的脖子逼他更改命令。
总而言之,这出王冠保卫战的剧码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甚至有可能会出现上演两、三年的局面。
虽然雷奥纳德派遣了高明的辅佐官希纳丝,并且暗地里拨给了一笔不小的预算,但是这些并不能完全弥平艾妮雅心中的不快。一想到要待在边境耗费掉时间不明的珍贵青春,艾妮雅无论如何也愉悦不起来,因此对伊德的话才会有所感触。
(那里满好玩的,明天再去一次吧。)
艾妮雅就这样,抱持着会让海尔胃绞痛的想法,盖上丝被。
当艾妮雅正要陷入梦境的回廊时,某种东西闪电般贯穿了她的思绪。她睁开了眼睛,因为她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伊德是第一个跟她初次会面时,没有被其容貌所迷惑而发呆的男人。
第二章 吸血鬼
伊德·米洛雷亚——外号“罗亚伦最快的男人”。
这个外号的由来,正如字面上所显示的一样,纯粹是因为伊德奔跑的速度快得离谱的缘故。他的双腿拥有非人般的坚韧与敏捷,不仅可以跑得比马还要快,甚至还能在一天之内翻越两座山头。
不过除了“罗亚伦最快的男人”之外,他还有着“魔法师学徒”的奇妙头衔。
伊德并不住在罗亚伦之中,而是和一个年龄高达一百七十六岁的老巫婆,住在邻近黑龙沉眠之地的石塔里,至于他的快腿,是不是那个老巫婆非法实行人体改造实验的成果,则不得而知。
“虽然说得好听点是学徒,不过跟打杂的廉价劳工没什么两样。”
伊德一边擦盘子一边对艾妮雅如此抱怨着。
即使是身为魔法师的学徒,伊德却半点魔法也不会,整天做的就是煮饭、打扫、洗衣服、采集药草、调配魔药等琐碎的工作,偶尔还会兼任魔药的试验品。
由于是住在偏僻地带的关系,伊德常常会被老巫婆命令去采买生活用品,于是这名可怜的黑发青年就必须穿越危险的平原,冒着被食人魔的槌子给打烂脑袋的危险,冲刺到罗亚伦来,然后再背着数天分的粮食冲回老巫婆所住的石塔。
“简直比驮货的马还要辛劳,而且没有半点工资可领。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打工。”
“不用回去煮饭吗?”
“她出远门去了,所以我才有空闲的时间来打工啊。不过最近她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又会恢复原来的日子了吧……”伊德说着说着便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之中包含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
赛门很体谅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只差没有说出“你要好好活下去”这种话而已。
艾妮雅见状便好奇的问道:“那个魔法师性格很差吗?”
“什么很差!简直是恶劣透了!我从没见过一个魔法师的心眼会坏到那种地步!”赛门反应很激烈的大声嚷嚷着。
帕尼听了立刻笑了出来。“因为赛门曾经被她整过。”
“你这家伙!什么叫‘被她整过’?这世上竟然会有人驱使一堆骷髅兵跑去攻击旅行中的善良矮人,而且还装做一副偶然路过的样子,突然就从空中丢一颗大火球下来,害我的胡子被烧得精光……
“总之,那个该死却不死的鬼巫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要用斧头把她砍成六段!”
赛门激动的咬着烟斗大吼大叫,身为“该死却不死的鬼巫婆”之弟子的伊德,因为没有什么立场插话,于是只能在一旁沉默的擦盘子。
帕尼因为不想让伊德太过为难,于是转换了话题。“哎呀,对了。冒险家小姐,你还是想去找黑龙的财宝吗?”
艾妮雅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去干那种事。“不……昨天听你说了那些话之后,觉得还是放弃算了。现在想要暂时留下来看看情况。”
“是吗?这是聪明的选择……啊,你这个醉鬼祭司又来了啊。”
帕尼的眉毛,为了从门口进来喝免费酒的克拉姆而皱了起来,不过克拉姆的脸色却比他更加不好。
“你不会是宿醉吧?那张脸看起来简直跟死人没两样。”
“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是宿醉的关系。给我啤酒,大杯一点的。”
克拉姆坐到吧台前深深叹了一口气,帕尼也拿出杯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两个人所感叹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当克拉姆仰头饮下一大口啤酒之后,便以忧郁的眼神注视着酒馆的天花板。
“……搞不好最近会有吸血鬼出现。”
褐发祭司成功的抛下了震撼所有人精神回路的炸弹,一下子就被四对眼睛给盯住,沐浴在询问的目光之下。克拉姆带着苦笑说道:“早上我收到了巴哈拉玛的魔法传讯,那边好像有吸血鬼出没的样子。”
巴哈拉玛是距离罗亚伦约三百桑洛拿(一桑洛拿等于一点三公里)远的大城市,那里和罗亚伦这种偏僻的地方不同,位居交通要道的巴哈拉玛可说是东部地区最大的城市。
除了拥有为保护商旅与居民而成立的强力警备队之外,还有神殿与魔法师公会的支部存在,是札沃克王国东部地区最大的交通枢纽。
就在不久前,巴哈拉玛发生了人类连续神秘失踪的事件。
当银白色的月光取代了坠入地平线之下的太阳时,不明的阴影便乘着夜风而降临,接二连三的有人在深夜里消失,就像是被黑暗所吞没了一样,这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周以上,藏书网即使警备队再怎么加强警戒也没用,因为就连警备队也有人在深夜巡逻时消失不见。
最后,在两个魔法师也跟着莫名其妙的失踪之后,当地的法师公会支部终于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魔法师们在夜里使出了探测法术,捕捉到了可疑的阴影。当晚巴哈拉玛的天空被白色的闪光与红色的火焰所照亮,而警备队赶到时,只剩下一个法师站在原地等待他们。
“我们已经知道那些事情是谁做的了。那是一个邪恶的吸血鬼所干的好事,我们刚刚和他对决,不过被他跑掉了,你们最好赶快进行搜查。”
法师丢下这句话之后,就立刻走掉了。
于是警备队立刻脸色苍白的跑去神殿请求援助,对付吸血鬼的话,只凭剑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火把和喧哗声顷刻间便占满了巴哈拉玛的每条街道,从旅店到下水道都被彻底的搜索,每个旅人都接受了盘问和检查。
“……但是最后还是找不到那个吸血鬼。”克拉姆很苦恼的说着。
“因为离巴哈拉玛最近的地方就是罗亚伦,神殿怕那个吸血鬼会跑到这里来,所以今早就用紧急传讯告诉我。”
克拉姆说完,便把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独自陷入了灰色的忧郁之中。其他人立刻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赛门咬着烟斗,愉悦的笑声从白色的长胡子里吐出了出来,“吸血鬼,呵呵,罗亚伦的怪物大百科里面又要再加上一笔了吗?帕尼啊,你们这里永远都是这么热闹,真让人羡慕。”
酒馆老板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疲惫。
“你啊……矮人的神经都像你这么大条的吗?吸血鬼、吸血鬼耶!那可是会在天空飞来飞去,把别人的精气和鲜血当三餐兼宵夜来吃,没事还会念念咒语放个火球什么的家伙啊!他要是跑来这里的话麻烦就大了,这里可是半个魔法师都没有。”
“咦?伊德的老师不是魔法师吗?”
艾妮雅一提出疑问,帕尼和赛门立刻很有默契的一起对她摇手,脸上有着不以为然的神情。
“米洛雷亚不会出手的,她不住在罗亚伦,所以也没有帮助罗亚伦的义务。以前怪物袭击的时候她也没有出现过,偶尔路过的时候是会帮忙啦,不过她会在事后跑去向领主敲一笔。”
“那个该死的老巫婆没有报酬,是绝对不会动手的,她可说是一点慈悲心和同情心都没有的家伙。当然啦,看她对我做的事就知道了,竟然有人会去作弄一个善良的矮人!她总有一天会被莫尔曼的槌子给砸死……”
赛门又将话题拉回到原处,这次连火神莫尔曼都被当成诅咒的题材了。伊德只好继续蹲在一旁默默的擦盘子,艾妮雅看了不禁掩嘴轻笑。
“我已经去领主.99lib.那边报备过了。执事官海尔说他会转告领主,大概不久就会发出戒严令了吧!”
艾妮雅听见克拉姆的话之后,立刻僵在当场。
转告执事官海尔就等于会转告辅佐官希纳丝,希纳丝知道了之后,理所当然的就会通报艾妮雅,但是艾妮雅现在正待在这里……
“我、我有事必须先走了!”
艾妮雅急忙丢下酒钱冲出酒店。她已经可以想象希纳丝在知道她偷跑出去之后,双眼放出血色的目光将城堡给掀起来的场景。
当艾妮雅溜回城堡时,希纳丝已经等在她寝室的门口前了。
“请您一定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
希纳丝双手抱在胸前,散发出连艾妮雅也为之胆寒的气势。海尔执事官将头与脖子弯成了近乎垂直的角度,站在墙角边仔细观察地毯上的纹路。
单纯就身分而论的话,艾妮雅当然比希纳丝高了好几个位阶,但希纳丝是接受了现任国王雷奥纳德旨令的人,在“辅佐官”这个职位的表面之下,实际上还有着“监护人”的身分。
虽然希纳丝的年龄还不到三十岁,但是她的能力却深受雷奥纳德的信赖,不过雷奥纳德会将她派遣到艾妮雅身边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希纳丝是唯一治得了艾妮雅的人。
“她的眼睛在瞪人的时候,会发出诡异的力量哦!”
艾妮雅曾经对雷奥纳德说出这句话,顿时聪明的王兄立刻察觉到,这位一向自诩为所向无敌的王妹终于也有了感到棘手的事物。
事实证明雷奥纳德的猜测十分正确,每当希纳丝开始生气而瞪人的时候,艾妮雅说什么也赢不了这位只比她年长八岁的辅佐官。
“是我的错,对不起。”
完全无反击之力的艾妮雅,老实的道歉了,希纳丝的脸色才慢慢地和缓下来。
“请恕我失礼,不过我想您必须了解到,您的身分地位是不容许您做出这么轻率的事情的。万一您出了什么事,国王陛下与罗亚伦都会为之动摇。以后还请您多加注意。”
“我知道了。”
“那么,我们就来讨论关于巴哈拉玛发生的事情吧!”
希纳丝拿出了一张羊皮纸摊在桌上,那是札沃克王国东部的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小点开口:“巴哈拉玛和罗亚伦之间的距离是三百一十七桑洛拿左右,骑马的话大概需要三天以上的时间。假如那个吸血鬼真的朝罗亚伦前进的话,我想应该要花三天左右。”
海尔搔了搔他的秃额头,皱眉说道:“不过吸血鬼会飞吧?如果是采直线前进的话就能大幅缩短时间,最慢也只要两天就够了。”
“吸血鬼不会在白天出没,也就是说他只能在晚上行动而已。根据情报,那个吸血鬼和巴哈拉玛的法师们打了一场,或许还受伤了,这样他的行动应该会更慢才对。”
“原来如此,那得赶快准备对付他的方法。”
不过讨论到这里就陷入了胶着。罗亚伦的警备队有五十人以上,但是却只有一个祭司,而魔法师更是半个也没有,以这样的阵容要对付吸血鬼,似乎太过薄弱了一点。
“希纳丝,为什么这里只有一个祭司而已呢?”
“啊……好像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来的关系。”
为了宣扬光之神欧加丁的教义,神殿总院经常会派出传教士前往各个地方。一般而言,神殿总院会派遣祭司与僧侣前往有人聚集的城镇,教导当地人一些学问与解决问题,通常以治疗被怪物打伤的事件为最多,因此这些圣职者很受到民众的尊敬。
然而罗亚伦的怪物出现率实在是太频繁了,一般的传教士在还没接近领地时,就会被怪物给宰了,不然就是因为操劳过度而被召回总院。
基本上,罗亚伦的祭司与僧侣的汰换率算是全国之冠。在这种恶性循环不断演化的情况下,就造成了现在只有一位祭司驻留在罗亚伦的怪异局面。
“现在这位祭司是干得最久的一位,一般人干了半年就差不多了。”
海尔很感慨的吐露了恐怖的事实,这让艾妮雅和希纳丝听了不禁头痛起来。只有一名祭司要对付吸血鬼,实在是太困难了,对方可不是会跟圣职者正面单挑的家伙。
(那个吸血鬼绝对会隐藏在暗处,偷偷磨利自己的獠牙吧?单靠克拉姆的话,他一定会累垮的……)
艾妮雅一想到那个苦命的克拉姆,不禁深感同情,这位自称为天才祭司的圣职者,的确有资格被称为罗亚伦最不幸的男人。
此时希纳丝好像想到了什么东西,转头询问海尔:“对了,我听说罗亚伦的附近住着一个女魔法师不是吗?可以拜托她吗?”
希纳丝一提出这个意见,海尔立刻脸色发青的猛烈摇头与摇手,以激烈的肢体动做表达反对。“不、不行!绝对不行!米洛雷亚是比吸血鬼更可怕的人物!”
“……你的反应不需要那么激动吧?”
“那是因为您不了解那个女巫婆的恐怖!她可是差点把罗亚伦的财政给拖垮的可怕角色啊!”
海尔眼神严肃的注视着两人,道出了罗亚伦不为人知的秘辛。
在两年前的秋天里,罗亚伦一如往常的遭到了怪物的袭击。当时米洛雷亚恰巧路过,顺手帮忙把侵入领地的怪物们给击退了,而这也就是不祥的开始。
“我可不是会做白工的人,让我动手的代价是很贵的哦!不过看在我们是邻居的分上,你只要付给我三十枚金币的报酬就行了。”
米洛雷亚事后对领主坎贝里做出了以上的发言。
三十枚金币的价值,抵得过领主城堡里所有佣人和士兵一整年分的薪水,米洛雷亚的要求很明显已经到了趁火打劫的地步。
坎贝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同意付给她这笔巨款,结果米洛雷亚施了魔法,让坎贝里整整做了一周的恶梦。
据说其内容充满了震撼性与逼真感,可说是集“儿童不宜的恐怖”、“成人不宜的恶心”、“老人不宜的惊骇”这三者之大成的完美杰作,成功的将坎贝里的气色搞得比僵尸还要差。
坎贝里最后终于投降了,他硬是从各项预算里削减了一部分,想尽办法筹出这笔钱来。当年的罗亚伦领主度过了一个凄凉的冬天,差点连马匹的饲料钱也拨不出来。即使坎贝里发高烧倒在床上时,嘴里仍不忘诅咒米洛雷亚。
“没有必要为了驱走狼而引来老虎,拜托千万不要再让米洛雷亚插手了。”
海尔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的地步,不过希纳丝似乎仍然不肯死心,这时艾妮雅说出了刚刚才得来的情报。
“我在酒馆里听到米洛雷亚出远门去了,所以找她也没用吧!”
“……可否请您再说一次,您是从何处听到这个消息的?”
希纳丝的眼睛瞬间闪过了一道锐利的光芒,艾妮雅顿时后悔自己的舌头动得实在太快了。
“看来等一下,我有必要好好请问一下您到底跑去哪里了呢!现在先回到正题来吧!”
于是这个会议的后半段,就在艾妮雅的懊悔里进行下去。
这场讨论耗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但其实除了决定加强夜间巡逻的班次与人数之外,并没有提出其他好的方案来。
当天晚上便开始加强了警戒,夜晚的漆黑道路上不时传来士兵的脚步声,巡逻的灯火毫无间歇地在罗亚伦领内来回巡绕着。唯一的祭司克拉姆整夜睡不好觉,担心随时会有紧急情况出现。不过当天晚上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然而,这种平静也只有在当天晚上而已。
就在第二天的夜里,吸血鬼终于出现了。
银月女神露米丝被天空中阴沉的乌云遮蔽了。
无光的深夜里飘起了细雨,宛如水色的薄雾般在不知不觉间濡湿了人们的衣物。一群群的火把与油灯取代了夜之星辰,士兵们穿梭在罗亚伦的街道间,执行着令人胆颤心惊的巡逻任务。
这是第三天的夜间巡逻,同时也是在吸血鬼出现事件后的第二次巡逻。
在昨天的夜晚,巡逻的警备队员们遭到了不明物体的攻击。
之所以会称做是“不明物体”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警备队员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袭击他们。
当时这支警备队,在宛如银白色薄纱的月光下战战兢兢的巡逻着,不知不觉间,映在地上的影子突然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块不规则的图形。
发现这项事实的士兵,不动声色的暗地打了手势通知身旁的队友,接着以两支标枪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或许是突然遭受到攻击的关系,这名疑似吸血鬼的不明阴影,很快的退却了。
“假如那玩意儿是鸟的话,我敢说兔子就是蛇的亲戚!”
其中一名眼力最好的士兵,如此拍胸脯起誓。
暂且不管兔子是不是有可能真的变成蛇的亲戚,这种在紧张时机之下所发生的事件,无论如何都不能置之不理。
隔天艾妮雅便发布了戒严令,禁止所有领民在夜间外出。
艾妮雅、希纳丝、海尔、警备队队长约翰与祭司克拉姆,展开了紧急会议。当克拉姆看见了新领主的脸孔时,眼睛差点要掉了出来。
“晨曦驱走黑暗,神之荣光照耀世间。很高兴能见到你,欧加丁的使徒。我是罗亚伦的领主——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艾妮雅刻意强调了“初次见面”这句话,克拉姆的眼睛在眨了三下之后,立刻摇身一变成为了谎言的守护者,面色不改的做出了流畅的回答。
“神圣的恩典永无止歇,以拂光之羽祝福世人。能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我是派驻罗亚伦的祭司克拉姆·托里欧。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艾妮雅和克拉姆两人在刹那间产生了神奇的默契,接着以自然到不可思议的姿态,坐下来进行了作战会议。
然而这场五人会议并没有产生任何具体性的方案,追根究底的说来,罗亚伦的资源并没有强大到足以对付一个吸血鬼。
“在罗亚伦里,一个农夫可能都还比外面的士兵强,我们的孩子可是从小就把剑当玩具在耍。但是说到魔法的话,没半个人会。”
刚步入中年的警备队长约翰,说出了以上的残酷事实。
为了对付侵略的怪物,罗亚伦的男人每当农作物收割之后,就会聚在一起进行战斗训练。
他们把削尖的木棍当成标枪来投掷练习,将随手可得的农具视为武器来进行特训,这也就是罗亚伦能够在怪物环伺的情况下得以存在的方式,说好听点是“自立自强”,说难听点就是“时势所趋”。
总之,在这种注重严苛现实的考量下,没有一个人愿意投注时间去学习魔法,这让罗亚伦简直快要变成了一个战士之领。
就在这种讨论停滞的情形下,艾妮雅做出了一个提案。
艾妮雅打算主动出击,布下陷阱诱使吸血鬼出现,再趁机一举解决对方。从这项提案中,就可以看出这位公主在性格上的积极程度。
原本其余四人也觉得这是一个好方法,但是当艾妮雅说出作战计画时,众人立刻脸色大变。
“您要当诱饵?不行!绝对不行!”
这次轮到希纳丝、海尔、约翰和克拉姆四人极有默契的一致摇头否决。
“除非你们几个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不然的话,我就以领主的权限,强制通过这项提案。”
艾妮雅摆出了强压性的态度,连“领主权限”这种话都被搬出来,其他人也就无法再做出任何异议,只剩下希纳丝极力反对。
“这种危险的事情怎么可以让您来做!可以派其他人来担任诱饵的任务呀!再说,为什么您会认为如果您当诱饵的话,就真的可以把吸血鬼引出来呢?”
“这个嘛,跟满身汗臭的男人比起来,一个气质优雅的美女不是更能引发吸血鬼的欲望吗?”
在场的三名男性听到了艾妮雅这句话时,仿佛接受到神秘的心灵感应,不约而同的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与其说他们是赞同艾妮雅的论点,倒不如说是男人的不良本质在作祟。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当诱饵吧!”
希纳丝的语气十分坚决,同时,眼中又燃起了艾妮雅最难以抵抗的“诡异的力量”。
在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希纳丝获得了胜利。
夜空飘起了细雨,象征春雨的时节快要到来。这一支十个人的巡逻队,默默地执行着巡逻的任务,唯一不同的是,披着白色斗篷的希纳丝正坐在马上陪伴着队伍前进。
士兵所穿的黑色斗篷衬托了希纳丝的存在感,再加上希纳丝是骑在马上面,这简直就是在对别人发出“我很不一样哦”的无声呐喊。
“领主大人,吸血鬼真的会出现吗?”
约翰队长轻声对身旁的人投出询问的话语,接受他问题的人是和其他士兵一样披着黑斗篷的艾妮雅,她刻意拉低了连帽的帽沿,看起来十分不显眼。
“应该是会的……不,是一定要把他拉出来。”
“我知道您的意思。怪物的活动期就快要到了,假如不立刻把这件事解决的话,会很麻烦。”约翰忧心的说道。
在罗亚伦,每当春雨之后就是怪物跑来骚扰领地的时节。这时候的怪物会像波浪一样,三不五时的掠劫村庄,如果不赶快把吸血鬼驱走的话,今年的罗亚伦就会遭遇到空前的危机。
克拉姆并没有混在队伍里面,因为身为祭司的他会一下子就被吸血鬼给认出来。
这一支巡逻队的成员是从警备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身上的武器都被克拉姆施予了神圣的祝福,能够对吸血鬼造成伤害。
但即使是如此,不安的黑色之翼还是偷偷地覆盖了士兵的心。尤其现在正巡逻到罗亚伦的边缘地区,士兵们的不安感随着四周民宅分布率的降低而更显高涨。
“哎呀,假如帕尼也有来就好了。”
艾妮雅听见了约翰队长的轻声呢喃,于是好奇的问道:“帕尼?你说的是酒馆老板帕尼吗?”
“啊,您也知道他吗?是的,我说的就是那个帕尼没错。他是以前罗亚伦警备队的剑术顾问,也是挥舞巨剑干掉过百名怪物的人。”
“咦!他有这么厉害吗?”
“那个酒馆里可是充斥着一堆夸张的家伙。帕尼有一个叫赛门的矮人朋友,每年总会从红石山脉大老远跑过来看他。对了,我们的剑也是前领主委托赛门帮我们打造的。还有,罗亚伦最快的男人也常在那边出现。”
(真想不到那群家伙还是罗亚伦的名人呐……)
艾妮雅感叹似的摇了摇头。出人意料的地方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人,年轻的公主现在体认到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么,那个叫做‘罗亚伦最快的男人’的人也很强啰?”
“您是说伊德啊?哈哈,那家伙简直弱得不象话。他是……”
“啊——”
属于女性的尖锐叫声打断了约翰的话,同时也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一道黑色的影子由空中快速降下,瞬间将骑在马上的希纳丝给攫走。
艾妮雅因为沉浸在情报的河流中,一时来不及作出反应,但是约翰队长和其他士兵并没有放松警戒的神经,就在希纳丝被抓到半空中的那一刻,四支标枪已经作好了飞翔于夜空的准备。
“纳命来!”
“干掉他!”
“去死!”
“呀喝!”
四种呼喊伴随着四支标枪同时掷出!被赋予了力道的标枪,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曲线轨道,其中有两支成功的命中了黑影。
黑影发出了令人耳膜为之刺痛的尖叫,和希纳丝一同由半空坠落了下来,艾妮雅和士兵们立刻冲过去。
“觉悟吧!”
约翰用力挥动长剑朝黑影砍了过去,但是黑影突然将希纳丝丢向约翰,使他不得不将砍出去的剑刃硬是收了回来。
约翰和希纳丝一同滚倒在地上,黑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他的脸孔面向众人。
那是一张皮肤泛着恐怖青灰色的脸孔,黑色的粗糙长发散乱的披垂在额前,隐约可见潜藏于其中的赤红色双眼。
吸血鬼的表情充满了怒气,看起来狰狞异常。
第三章 石塔魔女
艾妮雅的行动比任何人都要快,细刃剑描绘出亮银色的水平线,毫不留情的斩向吸血鬼的脖子。
这一剑的角度与速度无懈可击,吸血鬼往后狼狈的仰倒之后,又在地上滚了一圈,在艾妮雅准备补上第二击时,吸血鬼的身体往黑色的夜空浮了起来。
“吃了两枪还能飞吗?”
艾妮雅的剑落空了,而后面的士兵毫不吝啬的将手中标枪掷出去。
但是吸血鬼飞升到很高的地方,标枪全部从他的脚下擦过去而已。
细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了,使得艾妮雅他们能够仰头观看吸血鬼的举动。吸血鬼的身影仿佛与黑暗溶为一体,只有两颗眼睛射出不祥的血红光芒。
就在这时,视力极佳的艾妮雅,发现吸血鬼的手中开始闪动着红色的火花。
“大家快闪开!他在用魔法!”
就在众人想要往四周避难之际,吸血鬼已经使出了魔法。
闪耀着炙热光辉的火焰,像是一把剑似的由空中插入大地!
火之剑在接触地面的同时也朝着四周迸散爆裂,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热风吹倒了每个人,有两个士兵全身覆满了火焰倒地不起,其他人赶紧帮忙熄灭他们身上的火,要不然就是在地上翻滚以扑灭衣服上的火苗。
吸血鬼的魔法将地面轰出了一个洞,如果是在市中心的话,一定会引发盛大的火灾。
现场只剩下罗亚伦的新领主是唯一站着的人,四周的火光照亮了她的侧脸,而那张美丽绝伦的脸蛋正充斥着怒气,优雅的眉毛竖立成危险的角度。
“你这个脸色发青的人形蝙蝠!如果你的胆子比飞舞在尸体之间的苍蝇还要大上那么一点的话,就不要像是失去生殖能力的牲畜一样,只会缩着尾巴躲在安全的地方!”
艾妮雅不顾公主的身分,吐出了具有强烈挑衅性的豪迈发言。
吸血鬼在空中楞了一下子,看来似乎是想不透,为什么这么样的一个美女竟然会说出如此惊人的话来。
接下来,艾妮雅又很快的喊出一堆兼具艺术性与挑战性的句子,成功的撩起了吸血鬼的怒火。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婊子!”
吸血鬼凌空下扑,气势十足的朝艾妮雅攻击过去。这时的艾妮雅身边没有半个士兵,也许就是这一点,使得吸血鬼放弃了空中的优势也不一定。
然而,他的判断出现了错误。
艾妮雅展现了优美的高明武艺。她在吸血鬼欺近面前的那一瞬间转身闪避,同时手中的剑斩入了吸血鬼的身体。当吸血鬼还来不及喊出痛苦的叫声时,第二波斩击也由左斜下往上的方式,划过了他的身躯。
这些只不过是在一秒之内所发生的事。
华丽无比的二段式剑技,给予吸血鬼重创。就在艾妮雅企图以刺击贯穿对方的心脏时,她的眼睛和吸血鬼的眼睛交会了。
由吸血鬼双眼所发出的魔力,让艾妮雅的行动出现了迟缓。这个停顿给了吸血鬼重整态势的空间,他立刻用脚踢开了艾妮雅,然后又以有点勉强的姿势飞上了夜空。
艾妮雅咬着下唇,为了失去的机会而惋惜。
“看来你连一点属于男人的自尊心也没有嘛?知道打不过别人之后就躲回空中,你的水准也只有这样而已了吧。不过这样倒挺适合你的,你就乘着凄冷的夜风,回去修炼个一百二十年之后再说吧!”
艾妮雅不客气的对吸血鬼抛出羞辱的言词。不过这次吸血鬼并没有冲下来,而是又开始准备施展魔法,红色火光再度在他的手掌里不断跳跃。
“他又要用魔法了!大家散开!”
艾妮雅立刻往前奔跑,但吸血鬼这次将目标锁定在艾妮雅一个人而已。他丢下来的是一颗直径有四桑米(一桑米等于一点五七公尺)左右的火焰球,火球的爆炸阻隔了企图支援的士兵,接着吸血鬼就飞去追赶艾妮雅。
“你这个舌头布满刀片的臭婊子!我要把你的血一滴不剩的全部吸光!”
吸血鬼一边追赶一边大吼,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的缩短了。
由于艾妮雅手上没有照明用的火把,一不小心就被夜路中的石头给绊倒。
吸血鬼看准了这个机会,往下俯冲。
远方传来了脚步声。
啪达啪达的声音,以惊人的节奏不断响起。当吸血鬼准备要下扑时,他看见一个光源正以难以置信的高速朝他冲来。这个光源的速度甚至超越了马匹,使得吸血鬼不禁吓了一跳,中途折返回天空。
“这位长得很难看,并且心地看来也不怎么好的大叔,请不要随便欺负来罗亚伦的客人!”
“呵哈哈哈!欧加丁的使徒,乘着光之疾风翩然驾临!我无法再容许你的行为了,吸血鬼!”
两道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光之疾风,转眼间来到了艾妮雅的身边。
当艾妮雅看见眼前的景象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及时出现的救星。
只见克拉姆的右手拿着木杖、左手提着油灯,而且正趴在伊德的背上,试图摆出很严肃的脸孔。
被当成紧急运输工具的伊德,则是因为刘海太长而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大概也是属于一副看起来十分正义的样子也不一定,艾妮雅如此想着。
“哎呀,看来我们冲击性的出场已经收到了令人满意的效果?那个吸血鬼看起来一脸呆滞的样子。嗯?唉呀,这位坐倒在地上的尊贵女仕呀,你的表情,怎么也跟吸血鬼一样?”
“我承认我们的出场很有冲击性,但是我觉得现在的静止状态却充满了娱乐性。若是你不赶快从我背上下来的话,待会儿我们的下场可能会极富悲剧性。”
克拉姆闻言,立刻从伊德的背部跳下来,他将油灯塞给伊德,接着高举手中的木杖。
“我是欧加丁的追随者!我是曙光的使徒!我是黎明的守护之杖!栖息于黑暗的邪物啊,回到属于你的永恒之地。退去吧!”
克拉姆在大喊结束的同时,整根木杖发出了金黄色的光辉。
这道耀眼的光芒在以零为开头的时间内,从微弱转为强烈,在艾妮雅和伊德的眼中,这是一道温和闪亮的金色光芒,但是对吸血鬼而言,似乎却是截然相反的情况。
吸血鬼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当光芒消失之后,夜空已经失去了吸血鬼的踪影。
克拉姆对着吸血鬼离去的方向,得意的喊道:“哈哈哈!这可是由接受了光之祝福的圣木所制成的木杖,再配合我的天才型祈祷,任何黑暗的事物都要有多远就滚多远才行。这是欧加丁的胜利!这是祭司的胜利啊!哈哈哈哈!”
“虽然我知道你很高兴,但是你最好先来看看冒险家小姐的脚比较好。”
假如伊德没有打断克拉姆的话,也许这个祭司会一直对着夜空嘲笑吸血鬼也不一定。
克拉姆拎起白袍快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忧虑的表情。“怎么了?您被吸血鬼咬到了吗?”
“看起来好像只是脚扭到而已。还有,你干嘛用敬语啊?”
“因为她是领……”
克拉姆在“领主”两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口之前,就感受.99lib?到一股锐利的视线。
艾妮雅以眼神传递出“你敢说出来就试试看”的目光,那一双漂亮的碧绿色眸子里,此时散发出只有克拉姆一人才感受得到的威吓感。
“……她是领主所托付的,帮忙罗亚伦追捕吸血鬼的英勇冒险家啊!是的,这是一件多么感人的义举啊!虽然艾妮雅小姐只是路过我们这块小领地而已,但是却义不容辞的陪伴着士兵们,在深夜里探索着黑暗世界之民的足迹。
“啊!这叫我怎能不尊敬?她的表现是如此的伟大!欧加丁啊,我以您的名义,赐给这位英勇的艾妮雅小姐最崇高的祝福!以拂光之羽,祈求这位勇者的道路充满光明。”
克拉姆神色自若的说出一堆与事实有极大落差的话,接着单膝着地,开始为艾妮雅进行治疗。
艾妮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伊德:“你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呢?你不是不住在罗亚伦吗?”
“啊啊,因为今天是自由之日终结的时刻。”
“咦?”
伊德以叹息似的语气说道:“我老师早上就会回来,从明天起又要开始忙起来了。赛门一脸同情,要我留下来住一晚,说是要帮我办什么‘罗亚伦不幸之男的最后酒宴’。
“我从酒馆出来的时候看到这里有火光,路上遇到克拉姆。当我们看见吸血鬼追着你的时候,就背着他一起跑过来。”
艾妮雅瞪大了双眼,疑惑的问道:“你说你看到火光的时候,正从酒馆里出来?”
“是,怎么了?”
“路上遇到克拉姆,在看到吸血鬼追着我的时候,背着他一路跑过来?”
“嗯,有问题吗?”
问题很大!艾妮雅忍不住想要喊出这句话。
酒馆距离这里大约有四百桑米,从吸血鬼追逐艾妮雅到伊德出现为止,这中间的时间不超过二十秒。如果粗略的换算起来,伊德等于是在背了一个男人的情况下,跑出了一百桑米只需花费七秒钟的恐怖成绩。
“……你真的跟怪物没两样耶。”
“……感谢你的赞美。”
就这样,罗亚伦度过了紧张刺激的一夜。
当欧加丁拉开混沌不明的黑夜之纱,轻轻挥动手中的拂光之羽时,黎明的曙光便随之降临大地。
在晨风的吹拂下,有两道影子奔驰在平原之上,其中一位是骑着马的罗亚伦领主艾妮雅,而另一位却是以双腿步行于大地,同时兼具了“罗亚伦最快”与“罗亚伦最不幸”两种双重身分的青年伊德。
他们两人所前进的目标,就是位于罗亚伦东南方的石塔。
“你确定领主真的要我老师帮忙吗?”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我不想再回答第三次。”艾妮雅冷淡的回答伊德。
伊德到现在仍然以为,艾妮雅是受了领主的委托而对付吸血鬼的人,由于艾妮雅认为这样十分有趣,所以就故意继续隐瞒下去。
截至目前为止,只有克拉姆知道她的身分而已,不过这只是题外话。
今天凌晨,在克拉姆驱退了吸血鬼之后,艾妮雅便苦思对付吸血鬼的方法。
诱饵战术已经不可能再用第二次,接下来只能跟吸血鬼正面对上了。但是眼前的对手是个可以躲在暗处施展狙击的黑暗世界之民,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罗亚伦这边绝对不可能占到上风。
“起码我们已经争取到了空档。被您的剑砍中,再加上我的驱退术,吸血鬼至少要耗上两天的时间自我回复才行。”祭司克拉姆作出了令人暂时可以松一口气的判断。
然而就算有再多时间,也很难挽回彼此之间在战力上的差距,艾妮雅在思考许久后,终于决定请石塔的女巫——米洛雷亚来帮忙。
领主的决定是不容反驳的,海尔听了只好沮丧的做好挪动预算的心理准备,但是最让海尔心情蒙上灰暗色彩的,则是艾妮雅说出她自己也要去见米洛雷亚的话。
唯一能够阻止她的希纳丝仍然在昏睡着,被吸血鬼攫上半空后又被抛下来的惊险遭遇,让她晕了过去,而艾妮雅及时把握住了这个大好机会,成功实现了她的野心。
艾妮雅在天刚破晓时就骑着马跟伊德一起出发,当然也是一个随从都没带。尽管伊德一直提醒她这段路途的危险性,但是他的劝告,简直就像是在燃烧旺盛的火炉里掷入大量干柴一样,反而引发了艾妮雅的好奇心与好胜心。
这位尊贵的公主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做不到伊德能做到的事。
然后艾妮雅终于亲眼见识到了伊德的快腿。
由于时间紧迫,艾妮雅可是骑马全力奔驰,但无论如何总是无法超过带路的伊德,甚至连想与他齐肩并行,都做不到。
黑发青年仿佛化成了人形的疾风,即使是已经跑了快一个多小时,伊德的速度还是完全没有减低的迹象。
(不论是耐力或速度都像个怪物……)
这是艾妮雅唯一的感想。
“艾妮雅小姐,现在开始要特别小心了。食人魔常常会在这里出现,千万不要想停下来跟他们打。”
跑在前头的伊德用喊的发出警告,但是艾妮雅却是一脸迷惑。
“为什么?”
“他们会不断的出现,永远让你打不完!假如被一只食人魔缠上的话,到最后会变成被七、八只食人魔围着打。”
“是吗……等一下!那你以前是怎么通过的?”
“当然是直接冲过去。”
“……别把这种事说得那么简单。”
艾妮雅差点以为伊德是在说笑话,但是接着她发现,这名青年似乎是认真的。
(这家伙该不会真的只会跑而已吧?)
名为疑惑的情绪张开了翅膀,飞进艾妮雅心中。
仔细想想,从以前到现在,别人对伊德的评语就是“速度很快”而已,并没有像是“身手很好”或“武艺高明”这一类的形容。前晚与约翰队长对话的内容,此时鲜明的浮现出来,当时她的确是听到了“伊德那小子简直是弱得不象话”这句评价。
“来了!”
伊德的呐喊将艾妮雅唤回了现实。
只见一只身高将近二桑米的庞然大物,阻挡在他们前面。这只长相凶恶的强壮食人魔露出了尖牙,展现了不具丝毫善意的笑容,同时开始挥舞手中的武器,那是看起来一击就能把水牛给打倒的沉重石斧。
艾妮雅是很想跟他挑战看看,但是一想到时间紧迫,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用管他,冲过去!”
伊德的前进方向稍微向右偏了几度,以斜线方式奔驰,而艾妮雅则是向左偏移。
食人魔看见这两个人分开之后,先是左右张望,最后发出大吼,追向艾妮雅。
“咕哇咿呀啊啊啊啊!”
食人魔一边喊出意义不明的吼叫,一边丢出手中的武器,猛烈旋转的石斧发出破空声袭向艾妮雅。
(躲不开了!)
艾妮雅拔出细刃剑企图挡开石斧,但是当剑与斧接触的瞬间,艾妮雅整个人往侧面被弹开!
她太小看食人魔的力量,以至于失去了平衡落下马来。从艾妮雅整个人被震下马,但是剑刃却没有断掉的情况来看,可以知道她的使剑技术之高明。
食人魔发出胜利的谑笑,大踏步追过去。
艾妮雅忍住疼痛,拾起了掉落的细刃剑准备战斗。
食人魔捡起石斧用力劈下,艾妮雅旋转身体闪避之后立刻还击。
剑刃俐落的划过了对手的脖子,接着剑光连续闪动,刹那间切开了食人魔的双手与身体,最后以猛烈的突刺贯穿脑部。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瞬息之间就完成了,艾妮雅剑术的华丽度与高明度令人惊叹。
然而她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喜悦,因为下一秒她就听见了马匹的悲呜。
失去了主人的马匹倒在血泊之中,它的身体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石斧给砍中。
这时艾妮雅发现,远方出现了其他两只食人魔,其中一个手中没有武器,大概就是他丢出石斧砍死了马。
“哎呀,麻烦了,已经被包围了。”
伊德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她身边,这名黑发青年将头偏向另一侧,一脸烦恼似的搔了搔头。
艾妮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三只食人魔的身影映入了她眼中。就在短短的时间,血腥味已经引来了许多的怪物。
“咕呀啊哇哇哇哇!”
“呃呀呀呀呀!”
食人魔们以包围的姿态冲过来,这种景象就算是再凶悍的战士看了,也会为之胆寒不已,但是艾妮雅却神色不改,持剑摆好了架式。
伊德看见她一副要跟对方决战的样子,以很为难的声音说:“这个,虽然我很佩服你的武勇,但是现在似乎不适合跟他们打吧?请试着用别的方式来解决如何?”
“现在我们可是被一群食人魔包围住,假如你有更好的主意的话我就照做。”
艾妮雅的口气与视线添加了轻蔑的色彩,但是她的态度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令她受到强烈震吓的事情。
“那么,失礼了。”
伊德突然弯腰抱住了艾妮雅的双腿,像是扛沙袋似的将她扛起来担在肩上。艾妮雅连尖叫都来不及脱出口,伊德就这样扛着她开始奔跑。
“我要开始跑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妮雅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尖叫。长满绿草的大地在她眼前快速移动,再加上身体正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使得她发出了平常绝对不可能会发出的尖叫声。
伊德直接朝其中一个食人魔冲过去,食人魔立刻以石斧作出横斩,想要打碎这个高速撞来的物体。伊德低身作出了跳跃的姿势,下一秒他的身体,就脱离了重力的束縳,以将近二桑米的高度,跳过了食人魔。
艾妮雅在看见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时,发出了尖叫,在落下时又忍不住发出了一次尖叫。
伊德就这样扛着王国内最尊贵的行李开始奔驰,食人魔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尘沙,逐渐远离他们的视线。
“你、你……这……个……无、无、无……礼……的……”
艾妮雅在晕眩的情况下连话都说不好,她也不敢随便乱动,因为现在的姿势很容易失去平衡,假如跌下来的话,后果如何根本不用讲。于是艾妮雅只能忍受头晕与胃痛的双重刺激,随着伊德直线冲刺。
地面不断从她眼前飞驰而过,偶而也会再度出现刚才的飞跃画面。艾妮雅很快的就失去了对时间流速的感觉,她索性闭上了双眼,只希望赶快到达目的地。
就在艾妮雅的忍受力濒临崩溃底限的时候,伊德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已经到了。”
伊德弯腰将肩上的行李放下来,艾妮雅的平衡感一时间无法恢复,只好扶着伊德的肩膀和他一起喘息。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她才有心情去观察四周。
由白与灰两种颜色所堆砌出来的石塔,耸立在清晨的阳光之下,绿色的长春藤杂乱攀附于墙壁,附近的树林里传出了奇怪的鸟呜,风吹动枝叶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哀嚎。
各种惊栗的元素融合成透明的阴森气息,一层层将石塔给缠绕住,艾妮雅还是第一次看到与“诡异”这个形容词如此契合的建筑物。
“假如再配上手风琴做为背景音乐,会更有气氛……”
“呼、呼,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伊德搔搔头走向大门,他一边将手搭上门把,一边说道:“对了,等一下请你不论看到什么东西,都不要吃惊。”
“……我知道了。”
就在艾妮雅混杂了好奇与期待的目光之下,伊德推开了石塔的大门。
冰凉的空气由门内吹了出来,艾妮雅随着伊德走进塔里,在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的阴暗之后,失望的神色便悄悄爬上了艾妮雅的脸。
她原本以为魔法师所住的地方会更恐怖的才对,但是现在见到的一切看来都很正常,和在外面所感受到的气氛不太一样。
“墙壁上为什么没有挂一些吐着舌头的蜥蜴标本,或是风干的骷髅头?”
“那玩意儿在地下室是有一堆。”
“……”
艾妮雅吐了吐舌头继续四处观看,这时通往石塔上层的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在看清楚来者的身影之后,艾妮雅整张脸立刻红了起来。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黑发美女从阴暗处走出来,但这并不是使艾妮雅脸红的重点,而是因为她身上所穿的衣服材质十分轻薄,就像是直接将薄纱给披上去一样,衣服之下的肉体隐约可见。这种衣服的大胆与暴露度,是艾妮雅前所未见的。
“耶——小伊德也到这种年龄了吗?晚上有我还不够,竟然又另外带了一个女孩子回来啊?”女子看见了艾妮雅的存在后,先是楞了一下,接着以性感撩人的声音,说出了令人震撼的话语。
艾妮雅看向伊德的视线,顿时添加了更深一层的轻蔑。
“你在说什么啊……”
“不,我完全了解。毕竟男人就是这样子的嘛,我不会介意的。不过天还没黑就把她带回家里来,这的确是过分了一点。”
“事情完全不是你讲的那样……”
“啊啊,好过分!有了新的爱人之后就要抛弃我了吗?其实我是很宽容大量的,假如床柱支持得住的话,我想一次躺三个人应该是没问题。今夜要好好取悦我们哟。”
这时“嘶铃——”的钢铁磨擦声,传入了伊德的耳中。
艾妮雅不知何时,已经拉开和伊德之间的距离,将那把砍过吸血鬼与食人魔的细刃剑出鞘了。
“真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你想把我带到偏僻的石塔,做一些下流的事情吗?我这把剑虽然吸过不少恶徒的血,不过像你这种人的还是第一个。”
艾妮雅的脸颊微红,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这、这是误会!”
感受到杀气的伊德急忙澄清自己的清白,他一边指着待在石阶上,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景象的女子,一边为自己的清白作出辩解。
“她就是我的老师,也就是米洛雷亚!”
“你以为这种拙劣的谎话能骗得过我吗?她看来会像一百七十几岁的老妖怪?”
艾妮雅的剑尖指向了伊德的胸口。
突然间,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细刃剑给弹了开来!细刃剑在半空转了数圈之后,便插入了一旁的墙壁,艾妮雅惊讶的看着剑在墙上不断晃动的景象。
“真抱歉呐,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一百七十几岁的老妖怪。”
穿着暴露的女子以单手叉腰的姿势,露出看起来有点勉强的微笑,而她的额头上浮现了象征不满的青筋。
“我就是米洛雷亚,石塔的魔女。”
“咦?”艾妮雅讶异的张大了嘴。
此时伊德低声说道:“老师毕竟已经是活了一百岁以上的怪物级魔法师,当然她也会使用改变外貌的魔法,不过不管脸再怎么变,心肠还是一样坏。”
伊德轻声跟艾妮雅解释,不过这并没有逃过米洛雷亚的耳朵。
“你在那边偷偷讲些什么啊!别以为小声一点我就听不出来,什么叫做‘心肠还是一样坏’?现在很难找到像我这样清纯聪明的女巫了!”
“……所谓的‘清纯’这个名词,我想在字典里的定义,应该跟你现在身上所穿的衣服没有任何关系。一般而言,清纯的女人会穿成这样子到处跑吗?”
“呵呵呵呵,你这小鬼实在太嫩了。不要把世人庸俗的定义套用在我身上,那些愚民怎能和我比?其实你也很期待吧?我想你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养眼画面了,所以今天给你特别服务。”
“没有人在期待那种东西!”
“真过分!你竟然把我美丽的胴体说成是‘那种东西’?”
“那个……我想稍微打扰一下……”
被遗忘的艾妮雅试图要加强自己的存在感,于是闯入了米洛雷亚与伊德之间那逐渐走向偏差方向的奇怪激辩。
“我为刚才的失礼行为道歉。呃,米洛雷亚……小姐,我是罗亚伦领主的全权委托人,来此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打倒吸血鬼。”
“吸血鬼?”
米洛雷亚将目光投到艾妮雅身上,眼中流露出感兴趣的光芒。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有趣的事。伊德,泡茶来。”
米洛雷亚带领艾妮雅,在大厅的圆桌前坐下。
伊德搔搔头走向厨房,不久就端了两杯红茶出来。
艾妮雅一瞬间有点犹豫,她不太确定这杯红茶的原料是否有问题。红茶的气味十分诱人,而且比她以往所喝过的任何红茶还要芳香,红宝石色泽的液体上浮着玫瑰花瓣,看起来十分漂亮。
艾妮雅带着忐忑的心情,浅尝了一口,发现这的确是上好的红茶。
“好了,告诉我吧。”
“啊,是的。”
艾妮雅仔细的说出了从巴哈拉玛开始,一直延续到罗亚伦的吸血鬼事件。
除了中途发生伊德拉开椅子想要坐下来,但是米洛雷亚却以“身为徒弟是不可以和师父平起平坐”的理由把他驱开,结果两人又吵起来的事件之外,艾妮雅的叙述没有受到任何打扰(其实那个事件就浪99lib.费了她半个小时)。
在听完艾妮雅的话之后,米洛雷亚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说道:“……说到吸血鬼,我先前倒是听到另一个有趣的故事。不过主角换成了纹术师。”
“纹术师……?”艾妮雅一脸疑惑。
伊德在旁作出解释。“也就是你们说的‘魔法师’的意思。”
“纹术师就是魔法师?”
“不,不是这样的。这其实满难解释的……你们认为是‘魔法师’的人,其实都是‘纹术师’,只不过因为有所误解,所以大家才会用‘魔法师’来称呼‘纹术师’。”
米洛雷亚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轻蔑。
“这世上,根本没有够格被称为‘魔法师’的家伙,就算有,也是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了。那些愚民只会随便给别人冠上名号,但是根本搞不懂其中所代表的意义。”
米洛雷亚的语气与表情都相当尖刻。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但是艾妮雅还是忍不住询问道:“纹术师跟魔法师之间有差别吗?”
“哼,差多了呢!”
米洛雷亚跷起修长的双腿,双手在胸前交叉。
“魔法是只有某些怪物与太古生物才能掌握的东西,人类所使用的魔法其实只是一种类似魔法的仿造品罢了,而这种仿造品的名字就叫做‘纹术’。所以说,我们其实是‘纹术师’,而不是‘魔法师’。”
所谓的魔法,其实原本是某些高等怪物与太古生物独有的特殊能力。它们能够自由引发无视物理法则的超自然性奇迹,人类将这种能力称之为“魔法”。
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相当罕见,通常都具备一定程度的智能,有些生物的智慧甚至凌驾人类。
人类对于魔法抱持着敬畏,同时也渴求着这种能力。经过漫长的时间,人类终于发展出了“纹术”。纹术与魔法不同,那是以魔法所能够创造出来的超自然奇迹做为原型,仿造出相似效果的赝品。
换言之,人类不会使用“魔法”,只会使用“纹术”而已。现今被称为“魔法师”的人,其实是“纹术师”才对。
“那么,为什么大家都用‘魔法师’这个名称……”
“当然是因为嫌麻烦。”
面对艾妮雅的询问,米洛雷亚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了讽刺性。
“魔法”一词流传的时间,远比“纹术”还要悠久,人类发展纹术也不过将近三百多年的时间而已。
纹术虽然是魔法的仿造品,但是一般人其实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的差异,于是便把这些能够使用与魔法相似法术的“纹术师”,直接称之为“魔法师”。
起初,纹术师当然也企图想要纠正这种错误的称谓,但是已经根深柢固的想法,是很难移除的,而且也需要花费许多时间与精神。
纹术师们后来发现,与其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心力,还不如直接专注在纹术的发展上,所以也就懒得去纠正了。
伊德接着补充道:“只有在同行面前我们才会自称是‘纹术师’。面对一般人,我们就直接自称是‘魔法师’了,因为这样他们才听得懂。”
“原来如此……”
艾妮雅点了点头。虽然米洛雷亚与伊德进行了冗长的解释,但是艾妮雅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名称的正确性。
“既然纹术能作出跟魔法一样的效果,直接称为魔法应该也无妨吧?”
艾妮雅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感受到一股锐利的视线。
那是由米洛雷亚眼中射出来的,像是能够将人给刺穿的尖锐目光。艾妮雅的心中立刻响起了警报。
“哼,算了。我早就知道跟一般人说明也是没有用的,大多数人的反应都跟你差不多。”
米洛雷亚甩了甩手,艾妮雅觉得自己好像被看扁似的。
第四章 剑与斧的故事
“请转回正题吧,为什么会讨论到这边来啊?”
伊德察觉到四周围的气氛有些微妙,因此试图转移话题。米洛雷亚听了,便伸出右手用力弹了一下伊德的额头,动作迅速到让人完全来不及闪躲。
“你在说什么鬼话?是你先挑起这个话题的!竟然将自己的错误归咎他人,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把你养成这种卑劣的家伙了。”
“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吧?”
“这里的环境很幽静哟!在大自然的陶冶下,应该会变成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才对。”
“那就是教养者的责任了。”
“啊啦,有我这个年轻美丽、藏书网 知识渊博、娴淑高雅、气质清秀的老师在,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啊,而且有时还会特别服务呢!”
“就是这点有问题……”
米洛雷亚与伊德彼此交换着在旁人耳中听来,毫无意义的对话。艾妮雅轻咳一声,这次换她企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知道了,刚才是我不对。那么,可以继续你先前所讲的事情吗?”
能够爽快的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也是艾妮雅的长处之一。
米洛雷亚耸了耸肩说道:“这个嘛……不久前,我听到了一个关于吸血鬼的故事。内容有许多地方跟你们的情况很类似,不过剧情更加精采。”
米洛雷亚单手支着下巴,以听起来像是掺杂了恶意的声音说道:“有个不自量力的笨纹术师,想要把自己变成不死生物。那个蠢蛋不晓得从哪弄来一些咒文与仪式,偷偷瞒着别人对自己使用。
“后来那个半调子没有成功,却变成了一个受到诅咒的可怜虫,只能像吸血鬼一样靠吸食他人血液来维持生命,白天则是躲在黑暗的地方跟地鼠做邻居。”
“咦?”
“那个白痴纹术师,好像也是住在巴哈拉玛的样子,最近这几天还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什么!”
艾妮雅整个人差点弹起来,伊德赶紧趋前扶住差点翻倒的杯子,两人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
“你是说,那个吸血鬼其实是个魔法师吗?”
“真正的吸血鬼才没那么蠢,也没那么弱。假如是吸血鬼来做的话,你们就算再过个十年也还摸不到他的影子。”
“那么,巴哈拉玛的法师为什么说他是吸血鬼呢?”
“你以为巴哈拉玛的纹术师,会承认这种听了会让人笑到翻的蠢事?”
艾妮雅顿时恍然大悟。
米洛雷亚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证据之一就是在巴哈拉玛,从头到尾就只有法师们亲眼见过袭击者,而称呼袭击者是吸血鬼的人,也正是这些魔法师。
“巴哈拉玛的纹术师们想要暗中处理掉这件事,所以正到处寻找那个白痴纹术师,不过目前还没找到人哦!”
米洛雷亚的话中,存在着“可以从巴哈拉玛寻求协助”的暗示。
即使明白了对手的真正身分,对于情况的发展依然没有任何改变。罗亚伦还是拿对方没办法,只不过是将驱逐的目标由“吸血鬼”变成“吸血法师”罢了。如果可以从巴哈拉玛那边得到援手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巴哈拉玛与罗亚伦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来回的路程就要花上六天,吸血法师可不会乖乖地等上六天。想到这里,艾妮雅做出了决定。
“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忙。虽然对手不是真正的吸血鬼,我们还是拿他没辙。”
“哦,希望我能帮忙呀……”
米洛雷亚刻意把句尾的部分给拉长。年龄高达一百七十岁以上的美丽女巫,露出了含意深远的微笑。
“你在来这里之前应该就听说过我的事了吧?我可是不会做没有报酬的白工。虽然对方只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家伙,但是好歹也算是纹术师,我想要求二十个金币做为酬劳,应该不会太过分是吧?”
“没问题。”
艾妮雅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米洛雷亚听了不禁挑了挑眉毛。这是因为身为公主的艾妮雅,对于金钱有着比普通人还要不如的模糊概念,因此才会答应的这么快,要是执事官海尔在场的话,恐怕会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也不一定。
“不过我还需要一些帮手才行。”
“你可以调派罗亚伦的士兵帮忙。”
米洛雷亚闻言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新领主该不会是个无能兼无谋的笨蛋而已吧?”
“咦?”
米洛雷亚的嘴唇牵成嘲讽性的弧度,眼中有着疑惑的光芒。
“你竟然敢说‘调派罗亚伦的士兵帮忙’?假如新领主真的给予一个冒险者如此大的权限的话,那我真想撬开新领主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腐烂的枯叶呢,说不定已经有甲虫在里面定居下来了哟!”
艾妮雅这时才发现到,自己在说话时应该多多考虑才行。再怎么说,一个使者被赋予的权限也不可能大到这种地步,除非说这句话的就是领主本人。
米洛雷亚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意味深长。
“嗯哼,嗯嗯,我知道了。不需要士兵,只要‘剑与斧的故事’那票家伙的帮忙就可以了。”
“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不过我觉得很难耶。”
伊德从中打断了米洛雷亚的话,老迈的美女纹术师像是赶小狗一样,对他挥挥手。
“地位只有到扫除阶级的小角色滚一边去。当老师发言时,没有徒弟插嘴的权力。”
“是吗?你想被赛门劈成六段的话,就去找他吧。他的斧头无时无刻都在为了砍你而打磨得锐利异常,矮人对于胡子的仇恨是很恐怖的。”
“那有什么问题?只要你们隐瞒一下就行了。对了,就说我是出外进行修炼旅行的神秘美女魔法师吧!”
米洛雷亚似乎认为这个点子十分杰出,自己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在抛下了“那么我就先去罗亚伦了”的话之后,便冲出门去,当伊德和艾妮雅追到门外时,已经看不到米洛雷亚的踪迹。
“已经不见了……”
“那个老太婆竟然先跑掉了,不会顺便带我们回去啊!”
“她就穿那种衣服,跑去罗亚伦了吗?”
一想到米洛雷亚穿着那件近乎透明的薄纱装在自己领地上乱逛,艾妮雅就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伊德用脚往地面跺了几下,在边搔头边抱怨了一长串的牢骚之后,便背对着艾妮雅,蹲了下来。
“……你在干嘛?”
“这里可是没有马的,如果你不想被我用扛的回罗亚伦的话就上来吧!”
艾妮雅咬着下唇烦恼了一下,最后还是爬上了伊德的背部。这时的艾妮雅,心里正蕴酿着诸如“要是他敢碰我臀部的话,一定要给他好看”这一类的危险思想。
“趁现在我先警告你哟,要是下次你敢再做出先前那种无礼的举动,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生到这个世上。”
“是是,我知道了啦。”
“我是认真的哦!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好啦,我绝对不会怀疑你的决心。我要跑了。”
“等、等一下,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两个人就这样吵吵闹闹的朝着罗亚伦奔驰而去。
帕尼拿着巨剑蹲在吧台的后方,以不发出声音的方式打了一个大呵欠。当他转头看见了身旁的克拉姆正准备偷拔起酒瓶的栓塞时,立刻以绞颈术阻止了酒鬼祭司的野心。
躲在窗边阴影处的赛门打算用抽烟来打发时间,艾妮雅二话不说就将精美的烟斗给抢走,并且用力抛到一旁。
赛门以怨恨的眼神瞪着艾妮雅,被怨恨者只是耸耸肩不理他。
贴在墙角的伊德开始想要打瞌睡,一旁的米洛雷亚见状,便用力朝他的腹部来一记肘击。米洛雷亚在伊德差点发出呕吐的声音时,迅速用手把他的嘴给蒙住,但是因为连鼻子也一起蒙住了,使得伊德感到呼吸困难。
在伊德好不容易得以呼吸之后,他悄悄用手肘顶了顶米洛雷亚,轻声问她:“我实在是很怀疑,这个计画会有用吗九九藏书 ?”
“你是在怀疑我吗?我想出来的计画怎么可能会没用?”
“就因为是你想出来的,才让人觉得不可靠。”伊德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搔了搔自己的脸颊而已。
伊德将视线转移到酒馆的大厅上,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地板,照亮了放置在地上的黑色宝石。
这颗宝石就是米洛雷亚的作战计画。
在今天下午,当伊德与艾妮雅回到了罗亚伦之后,米洛雷亚早已跑到“剑与斧的故事”里面去耍人了。
这次米洛雷亚变成了有着一头大波浪红色长发的十八岁美少女,对外谎称是“为追求高深魔法与试探实力,而旅行四方的神秘天才美少女魔法师”。
听见了这个称号的帕尼露出了呆滞的表情,赛门滚倒在地上狂笑,克拉姆则是差点被酒呛到。
接着米洛雷亚把酒馆里的一张桌子给炸翻,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却引发了附近的骚动,当时的情况可说是混乱到了极点。
总之,最后艾妮雅以“受领主委托的代理人”身分出面,终于取得了帕尼和赛门的同意,帮忙协助捕捉吸血鬼。
米洛雷亚拿出了一颗十分漂亮的黑宝石。据她的说法,这颗黑宝石是“藏有奇妙力量的宝物”,并且信心十足的保证只要把黑宝石放在这里,吸血鬼就会像是闻到蜂蜜香味的熊一样,傻傻地飞过来。
之后的情形,就变成埋伏在酒馆里等待吸血鬼自己上门了。
希纳丝听见艾妮雅又要亲自参与时,抱持着反对的态度,最后艾妮雅偷偷拜托克拉姆,用加了梦粉(一种帮助失眠症患者入睡的强力安眠药,一般人无法取得)的茶,取得了最后胜利。
至于海尔一听到米洛雷亚要求二十枚金币做为报酬之后,二话不说就把那杯茶也灌了下去,在梦境中逃避现实。
总而言之,这批由酒吧老板、老烟枪矮人、酒鬼祭司、领主公主、疯狂老巫婆和只会逃跑的青年所组成的奇妙队伍,就这样一直从黄昏埋伏到现在。
“老师……”
“叫我神秘美少女蕾妮。”
“……神秘美少女蕾妮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我准许你发问。”
“你先前说过,对方其实是纹术师吧?假如他认为这里有人埋伏的话,会不会先丢一个火球过来啊?”
“不会。”
米洛雷亚很有自信的一口否定了伊德的想法。
“趁现在给你上一课。那颗黑宝石对黑暗之民而言,可是最具诱惑力的宝物,凡是感受到黑宝石力量的家伙都会傻傻的跑过来,那跟他们警戒心高不高没有关系,他们就像磁铁一样会被引吸过去。
“所以说,我们只要待在这里观赏那个蠢纹术师晃呀晃的走进来之后,其他人把他干掉的场景,就可以了。”
“这么说,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来嘛?只要把宝石借给艾妮雅就可以了,竟然还敢收取这么高的报酬。”
“那是租金,租金!你以为那个黑宝石有多贵重?它的价值可是足以抵上半个札沃克王国!我怎么会放心把它放到你们这些人的手上?”
“那就不要用黑宝石做诱饵,只要自己动手就可以解决了。”
“才不要咧。跟吸血法师打架这种不优雅的事,交给你们去做就行了。”
“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只是想在最近的观众席上看热闹而已。”
“……”
伊德至此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脑中还有关于“没有战斗能力的自己为什么也要加入”的这个疑问,但是他直觉的感受到,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答案出现,于是干脆保持沉默,等着吸血法师的到来。
这时的赛门很想将他的烟斗给捡回来,但是艾妮雅却一直拉住他的腰带不断阻挠。
由于再这样下去,裤子有被脱下来的危机,于是赛门心不甘情不愿的爬回窗边,小声的抱怨着:“我觉得你真是无血无泪的人,你竟然剥夺了老矮人那唯一的小小乐趣!烟斗和斧头一向是我的命啊!而你却把我二分之一的命给丢掉了!”
“起码你还有另外的二分之一呀。要打倒吸血法师,我想不需要用到烟斗吧?”
赛门重重用鼻子哼了一声。
“哼,吸血法师。我以前就一直认为魔法师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竟然连吸血这种鬼技能都学会了,他们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那个自称什么神秘美少女的魔法师也是很可疑。总之,跟魔法师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不会是什么好货。啊,虽然伊德那小子算是唯一的例外……”
赛门一失去了烟斗,就开始不停发出一连串的牢骚,艾妮雅渐渐后悔把他的烟斗给丢掉了。
然而赛门的情况比起克拉姆来还是好多了,他已经被帕尼的绞颈术勒到差点停止呼吸。酒馆老板为了守护自己心爱的醇酒,即使要亲手把祭司拉入永眠之境也在所不惜。
就在克拉姆差点见到了他所追随的欧加丁之际,酒馆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清冷的夜风发出呼啸,吹进了酒馆内,以昏暗的月光为背景,一个有着红色眼睛的人形黑影伫立于门口。这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吸血法师。
吸血法师迈开步伐,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剑与斧的故事”内,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被什么迷惑住了,连一点怀疑也没有就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直视着地上的黑宝石,仿佛这东西就是他追寻已久的恋人一般。
吸血法师走近了放置在吧台前方地板上的黑宝石,颤抖的伸出了双手,想要接触它。
刹那间,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吧台后方突然跳了出来。吸血法师连惊讶的机会都没有,接受了祭司祝福的巨剑便将他拦腰劈中!
帕尼的巨剑穿过了吸血法师的身体。
足以劈开任何东西的豪快横斩,确实的砍中了目标,然而剑锋就像是划过了空气似的,没有对吸血法师造成任何伤害。
帕尼没有感受到砍中物体的感觉,仿佛自己只99lib?是在空挥而已。当然,这次的突袭也让吸血法师吓了一跳,他的眼神立刻脱离了迷惑的色彩。
吸血法师趁着帕尼失去平衡的瞬间,伸出手想要抓住黑宝石,这时一把倒映了月光的银色细刃阻挡在他面前。
艾妮雅的剑转眼间便绘出两条优美的弧线,赛门也在同一时间用斧头正面直劈,但是却也遭遇到跟帕尼相同的情况——武器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却无法造成伤害。
“喂,那家伙大概是用了‘曲光幻象’的纹术,现在你们看到的是虚影,他的本体在稍微旁边一点的位置。”
米洛雷亚站在墙角,以看好戏的姿态提醒众人。
藏书网秘密遭人看破的吸血法师闻言,不禁楞了一下,当他看到自己已经被包围时,便突然扬起了黑色长袍,整个人飞升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那个距离就算是帕尼也无法构到。
“在战士最束手无策的绝望之际,总有欧加丁的庇护跟随着他们!有我天才祭司克拉姆在这里,就算你趴在天花板上当壁虎也是没有用的,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拉姆以十分夸张的动作跳到吧台上,接着一边以右手高举象征欧加丁的圣徽,一边发出了完全不像人类所该有的奇怪笑声。
不过他那一长串出场台词,显然无法得到其他人的共鸣。只见吸血法师由空中往门口俯冲,虽然赛门立刻将斧头猛力的丢出去企图阻止他,但是并没有打中他的本体。吸血法师就这样飞出了门口。
“……”
连发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对手逃脱的克拉姆,看起来一脸哀伤,维持着自己的登场动作,这时米雷洛亚很快的捡起黑宝石往门口冲。
“那家伙会从空中对这里发动攻击哦!”
当米洛雷亚跨出门口的同时,也预测了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恐怖发展。所有人听了急忙往外跑,就在克拉姆以漂亮的飞扑逃离“剑与斧的故事”同时,炽热的火焰之剑也乘着夜风坠入酒馆,引发了大爆炸。
“哎呀呀,竟然连‘钝火之剑’也会用吗?看来好像不只是半调子的程度而已。”
米洛雷亚双手叉腰,以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发表评论。帕尼整个人几乎变成了化石,张大了嘴,注视着自己的酒馆被火焰所吞没。
“米洛……不,蕾妮小姐,现在必须要靠你了。”
艾妮雅的声音充满了急迫,因为她看到吸血法师又开始吟唱咒文了。米洛雷亚闻言,只是耸耸肩,接着走到伊德的面前,将黑宝石塞到他的手中。
“你拿着它往东边跑吧,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停下来。”
“咦?”
“咦什么啊!再拖就来不及了!快跑呀!”
“哦、哦,我知道了!”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伊德还是照着米洛雷亚的指示拔腿奔驰。这时在夜空的吸血法师停止了吟唱咒语的动作,经过了两秒钟的犹豫之后,立刻朝伊德追过去。
“他会去追持有黑宝石的人,现在没事了。”
米洛雷亚转身,对其他人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由于她的口气显得十分轻松,以至于其他人在思考了三秒钟之后才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没事个鬼啊!你竟然随便让伊德当诱饵!”
“所以我就说魔法师都是没人性的家伙!”
“赶、赶快去救他!”
帕尼、赛门和克拉姆一面破口大骂,一面脸色苍白的朝伊德逃跑的方向追过去。只有艾妮雅留在原地,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直视着米洛雷亚。
“……你不会真的让自己的弟子去做诱饵吧?”
米洛雷亚没有回答艾妮雅的话,只是一直看着为了救伊德而慌忙远去的三个人。望着这一小支拯救组合逐渐远去的背影,米洛雷亚的嘴角呈现了微微上扬的弧度。
“……他也有了一群不错的朋友。”
米洛雷亚以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
艾妮雅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觉得石塔的魔女似乎还有另外的打算。
就在这一小段时间里,罗亚伦也上演了一场热烈的追逐战。
罗亚伦最快的男人——伊德·米洛雷亚——以宛如疾风的狂飙式奔驰穿越了大街小巷。吸血法师在空中紧紧跟随着他,这场空与陆之间的竞走赛,正进行到最高潮的阶段。
“停下来!你这小子!”
“真停下来的才是白痴!”
吸血法师发出恶意的怒吼,想要捉住伊德,但是伊德的快腿是属于四脚生物级数的水准,纵使吸血法师是用飞的,也缩短不了彼此的差距。
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两桑米左右的距离。然而吸血法师并不着急,因为身处于半空之中的他,看见了逮住伊德的契机。
伊德的行进路线遵照米洛雷亚所说的一直往东边延伸,但是在远处,却有一堵墙挡住了他的去路。吸血法师已经盘算好了,当伊德被墙挡住时他就下扑展开攻击,将黑宝石与伊德的血一起得手。
然而,他的梦想在一瞬间被打碎了。
伊德看见阻挡的墙壁时根本没有就停止脚步,他竟然完全无视于重力的规则,直接以两个大跨步就踏上了墙头,接着以漂亮的飞跃跳下墙壁,再度奔跑!
吸血法师张大了嘴,差点为了眼前的情况失速坠落。
“你、你这家伙!哪有人这样跑步的?你这种行为根本是污辱了墙壁的存在意义!给我停下来!”
“啰嗦!”
伊德头也不回的大声回应对方的抱怨。
伊德唯一的绝技就是跑步,在经过了罗亚伦这块怪物游乐园,长达十年以上的恐怖熏陶之下,他的逃命技术已经到达了天下无双的境界。
即使在奔驰的路上有了障碍物,他也依然能够以令人讶异的技巧强行通过。这就是罗亚伦最快的男人所独有的最高绝技——“零障碍冲刺”!
这种完全推翻常识的跑步法,让吸血法师失去了捕捉他的大好机会,于是这场追逐战又僵持数分钟之久。吸血法师眼看再这样下去绝对没完没了,于是停止了追赶,静静地飘浮于半空中。
“小子,别太得意了……”
吸血法师双手平举,准备施展纹术。
“起始、驱转、化衣、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吸血法师的双手手套、胸前的项链与腰带上,突然分别浮现了不同形状的图纹。紧接着,吸血法师以右手迅速在虚空中画出了一个图纹,并且吟唱起咒文。
“飘浮于大地之上的无尽之风在此汇聚,成为贯穿万物之形,拉开看不见的弦,我的意志将成为风的箭羽。”
在咒文吟唱完毕的同时,五个图纹立刻连结成一个魔法圆,吸血法师做出了拉弓的手势,一支闪烁着青色光辉的风箭立刻朝伊德疾射而出。
这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攻击性魔法,它的威力其实只相当于一般的棍棒而已,但是吸血法师瞄准的是伊德的头部!
伊德在挨了风之箭的攻击之后,整个人扑倒在地,以冰凉的大地为床铺晕了过去。吸血法师很快的飞到了伊德的身边,从他身上搜出了黑宝石。
“啊啊……”
吸血法师呆呆地看着黑宝石,发出了衷心的赞叹。
倒映着淡薄月光的深沉色泽,仿佛具有能够将注视者卷入迷幻漩涡之中的魔性,吸血法师就这样露出满足的微笑,一直看着黑宝石99lib?有数十秒之久。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把眼光移开,将视线投到晕倒的伊德身上。
“害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你就成为我的粮食吧。”
吸血法师抬起伊德,张口往他的脖子用力咬下,尖锐的白色獠牙突破了皮肤的阻碍刺入血管,血液慢慢的由受害者转移到加害者口中。
当吸血法师吮饮伊德的血才过了几秒而已,一股恐怖的灼热感,瞬间在他的体内爆发开来!
由胃部至食道,从肺脏到气管,吸血法师的身体内部同时感受到烧灼的感觉,那就像是星辰在体内爆炸一样,连脊髓也充满了炙热的痛苦。吸血法师发出了凄厉的哀嚎,无止尽的高热沸腾了血液,他感到自己即将被烧毁!
“为、为什么……”
吸血法师喊出了在这世上被通称为“遗言”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身体开始冒出熊熊的炽红火焰,倾刻间便被烧成一团黑色的灰烬。
就在吸血法师灭亡的同时,米洛雷亚与艾妮雅也乘着魔法之风出现了。
石塔魔女以眼角余光扫视了不久前还被归属于生物的无机灰烬,于是一边捡起黑宝石一边投出嘲讽的毒刺。
“真是愚蠢的家伙,龙的血可是足以让大地为之干枯的呀。”
米洛雷亚的话引起了艾妮雅的好奇心。
“伊德的血是龙的血?”
“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女孩,就算你是个伪冒险家,在请教别人时还是要用敬语的。”
“啊,失礼了。请教一下,你刚才说的话可不可以稍微解释一下呢?我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非常不得了的发言。”
“伪冒险家?”
“不,是上一句。”
“龙的血?”
“就是这个。”
“要解释的话嘛,其实也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你理解了。”
米洛雷亚用手指指着躺在地上的伊德,以轻松的语气吐出惊人的事实。
“他就是欧姆贝利克。”
第五章 最初与最后的机会
残破的岩块散落在满目疮夷的大地上,冰冷的风从彼方吹拂而过,卷起了无数的灰烬与尘沙。空间里滞留着无比沉重的气息,仿佛连时间也就此停止。
体型庞大的黑龙伫立于失去生机的焦土之上,赤红色的双瞳不断燃烧着远比刀锋还要锐利的炽热视线。
凡是被它所踏上的土地全都会随之腐败,那一身黑曜石般的鳞片比无月之夜还要漆黑,它是札沃克王国最大的恶梦,也是大陆最残暴的恶龙。
世人称它为“破坏之剑”——欧姆贝利克。
一名女子站在欧姆贝利克面前,她的衣服破损、头发散乱。站在体型庞大的黑龙面前,女子的身影显得更为渺小。
她的名字是安洁·米洛雷亚,一名超过百岁的纹术师。
米洛雷亚承受着欧姆贝利克的目光,她的眼神中,完全不存在任何对于黑龙的恐惧。龙与魔法师之间,彼此持续了沉默且长久的对峙,只有风在为这场战斗发出呜咽。
“……很好,米洛雷亚,这是第一次有人类在我面前站上这么久的。以人类这个种族的平均能力而言,你很不错。”
欧姆贝利克的声音有如来自天空的雷呜,它用的语言是人类用的标准语。
米洛雷亚耸耸肩,默然接受了黑龙的赞美,然而她的脸上却有着藏不住的疲倦。
“我对于你的勇猛抱持敬意,米洛雷亚。你可以走了,这次我放过你。”
“这个嘛,假如你愿意把这层敬意的影响范围稍微扩大一点,我会很感激的。”
“别太得意忘形了。”
欧姆贝利克的双眼眯成不悦的细线,属于地上最强之生物所独有的威压感,开始无限扩张。米洛雷亚四周的空气顿时充斥了难以言喻的尖锐感,就连风也停止了流动,天与地似乎因为黑龙的怒气而产生了战栗。
“虽然你变成了席洛菲,但是想对付我的话还不够资格。好不容易脱离了时间之轮的辗磨,得来不易的永久生命要好好珍惜。”
黑龙口中的“席洛菲”,指的是“不老不死者”。那是只有拥有最高水准的大魔法师,才能掌握的终极奥秘。
当法师成功的变成了席洛菲时,他的肉体会同时存在于两个不同的次元之间,以藏入时间夹缝之内的方式,躲过岁月的刻痕。
席洛菲可以不用饮食就能维持生命,一般的攻击对他们毫无影响,普通的魔法也造成不了损害。依理论而言,席洛菲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
然而成为席洛菲,并不代表能打得赢龙,这项认知使得米洛雷亚露出了苦笑。
“是的,即使我是席洛菲也不一定能赢得了你。掌握着诸神之语言的伟大种族啊,你们和妖精一样同属于无比尊贵的存在,人类的纹术师根本无法与你们抗衡。”
“抗衡?是连共存都没有资格。”
欧姆贝利克发出响亮的笑声,空气宛如掀起了一阵狂乱的波涛。
“人类啊,你们自身所拥有的资质之恐怖,可是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你们拥有半兽人的自私自利,也拥有矮人的自以为是,在你们的身上看得到兽人的残虐冷酷,更存在着地精的愚蠢妄为。像你们这样充满缺陷的种族,实在是绝无仅有。”
“真是毫不留情的指控啊……”米洛雷亚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以疲累的语气说道:“不过,龙啊,你太偏颇了。”
“偏颇吗?”
“将见到的枯木当成整片树林,真没想到就连睿智的你也会发生这种错误啊!假如人类真的是如此低劣的种族,那么就算是到灭亡的命运,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
“但是,人类依然在不断累积着属于自己的文明,我们彼此连系,弥补彼此的缺陷与不足,就因为我们充满缺陷所以才会有不断进步的空间,难道你看不见人类的繁荣与进步吗?莫非偏见已经将你的双眼给蒙蔽了?”
米洛雷亚以冷静且坚定的口吻反驳黑龙。
欧姆贝利克只是静静地聆听米洛雷亚的话语,最后才缓缓说道:“……人类总是擅自将自己的认知,投射到其他事物之上。”
欧姆贝利克昂起了脖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连你也有着这样子的恶习。你说偏见将我的眼睛蒙蔽了?所谓的偏见,是一种只有在你们人类身上才会出现的奇怪名词啊!
“你们以自己的认知来解读事物,并且选择最有利的说法来掩饰真实,你们不断的欺骗自己,躲在虚幻的花园里编织自以为是的借口,其实你们的繁荣建筑在破坏之上,而你们的进步则是朝着灭亡的方向。”
“你的话中有矛盾了,欧姆贝利克。如果朝着破坏与灭亡的方向在迈进,人类不会继续存活至今。”
“人类所破坏的并不是自己,但同时也是在破坏自己。人类并不是在灭亡自己,却也是在灭亡自己。”
“我无法理解。”
“人类破坏的是世界。”
米洛雷亚似乎没有预料到,会听见这种回答,于是讶异的瞪大了眼睛。
过了好一段时间,她才摇头说道:“破坏世界?你如此认定的理由是什么呢?你看了多久呢?五十年?一百年?风的流向难以捉摸,未.99lib.来的道路也无人能定。凭着如此短暂的观察,你真的能够判断人类的未来吗?”
“我看了六百年。”
黑龙平静的吐出了令人惊讶的数字,这让米洛雷亚顿时说不出话来。
“六百次的四季轮回,六百次的花开花谢。我一直注意着各个种族的运行,在如此漫长的时光里不断思索与观察。我可以很笃定的说:你们是将这个世界推向破灭的存在!
“你们的进步,完全是靠着吞噬世界而达成,并且仍然自以为是的认为这些行为是必然的。我无法再忍受下去,在我陷入沉眠期之前,我真的很想把人类这种生物给完全灭绝掉。”
“没有人可以擅自决定一种生物的未来。即使是伟大的龙,也没有权力干涉人类生存与否啊!你想以自己的判断来结束人类的未来,你这种行为真的是正确的吗?难道你自认为神了吗?”
欧姆贝利克以毫无感情的视线注视米洛雷亚,冰冷的说道:“假如是诸神决定要灭绝你们的话,想必你也会说出‘即使是神也没有权力决定人类的未来’的话了吧?你再一次选择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说法呀!
“‘正确’、‘公理’、‘正义’,你们人类创造了不少有趣的名词,然而这全部都是你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你们并不了解自然的法则,就算了解了也试图去扭曲它。
“你们不仅塑造了莫须有的东西,并且还愚蠢的将它视为至高准则而忽略了真实。再让你们继续生存下去,连世界也会被你们扭曲掉,所以我要灭绝人类。”
在讲到最后一句“灭绝人类”时,黑龙的眼神让米洛雷亚感到背脊发冷。
“请等一下,欧姆贝利克!每样生物都有他之所以会存在的意义。你断绝了一个环节,难道不会导致其他环节的崩坏吗?人类的灭亡,势必会造成重大的影响……”
“完全不会。”
欧姆贝利克的语气有着绝对的自信。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缺少了一个种族就步入危机,自然的力量远比你所想象的还要伟大。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必须存在的种族,就连我们龙族也是一样的。没有‘正确’,只有‘生存’,这就是自然的法则之一。”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是要坚持让人类灭亡?假如只有生存才是唯一的真实,那么你的行为不是恰好与它背道而驰吗?”
“你毕竟还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解释,这就是你们人类之所以会成为破坏者的缘故。人类的存在,绝对会毁灭掉这个世界!”
黑龙昂起了颈子,缓缓说道:“因为你们是诸神遴选出来,为了替万物画下终止符而诞生的种族。”
欧姆贝利克的言词震撼了米洛雷亚,魔法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已。
龙的智慧是人类比不上的,龙所能仰望的地方也是人类远远所不及的,米洛雷亚清楚这一点。假如龙真的认为没有了人类会比较好,那么事实上,或许就真的是如此也不一定。
“……不,算了,我不该对你解说的,米洛雷亚。”
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欧姆贝利克突然用力晃了一下头。
“你是不会明白的,因为你从前也是人类。不管我如何说明,你最后还是会找出扭曲真实的解释。假如你想阻止我的话,就尽管来吧!”
欧姆贝利克的双眼再度爆出了战意的火焰,米洛雷亚立刻回复了情绪,准备面临黑龙的挑战。
米洛雷亚的口中开始吟唱出咒文,迎接黑龙的攻击。
“起始、驱转、圆合、赋力、穹苍、无限、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米洛雷亚张开双臂,她身上的饰物分别浮现了不同的图纹。紧接着,米洛雷亚的双手迅速的在虚空中绘出了三个图纹,然后唱出了咒文。
“杀戮的火焰啊!破灭的火焰啊!终结的火焰啊!以血之盟约发出呼唤,烧尽天地万物之炎请降临此地。属于浑沌者必将回归于浑沌,来自虚无者必将回归于虚无。六角之芒衍生无限,无限之炎永不灭绝。虚界之火啊,请化为我的剑,斩断一切!”
米洛雷亚唱出了极为冗长的咒文,地上张起了由十个图纹所连结而成的魔法圆。
黑龙并没有在这段时间里加以攻击,这是因为米洛雷亚已经变成了席洛菲,任何物理性的伤害皆无法对她产生作用,对付席洛菲,只有用魔法才能达到效果。
白热的火焰炸了开来!
以米洛雷亚为中心,足以烧尽一切的超高热以放射状的形式瞬间扩散,岩石在接触到焦热波的同时立刻遭到溶解。烧灼之风吞噬了所有的东西,这是人类的法师所能操纵的最强火焰咒文,是任何事物都会在一瞬间被烧掉的恐怖魔法。
欧姆贝利克正面挑战了米洛雷亚的魔法攻击。
数十重波状的白热火焰覆盖了平原,在这一大片由火焰所堆筑出来的光之版图上,却爆出了黑色的雷电。
黑龙的魔法有如漆黑的魔剑,刹那间将火焰波给分割了。两种魔法的冲击引发了比雷鸣更具震撼性的恐怖爆音,能源的对轰造成乱流,比天上太阳还要灼目的刺眼闪光充斥大地!
以魔法做为战斗的形式,很容易就能够判定胜负。闪光消逝象征着对决的结束,米洛雷亚虚弱的倒卧在地上,黑龙依然伫立于风中。
(太强了……)
感受着从地面传来的灼热,米洛雷亚承认了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纹术——由人类所发展,并且视之为能够与魔法并驾齐驱的独有法术——事实上只是次等的仿造品而已。
米洛雷亚是人类当中最强的法师之一,而她本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在这块辽阔的大陆上,能够与她相提并论的法师屈指可数。
这位拥有最高等级纹术的魔法师,挑战了拥有最高等级魔法的黑龙,然后败北了。
(果然……纹术就是纹术……魔法就是魔法……既然是纹术师……就不该自认为是魔法师的呀……)
米洛雷亚一边怀抱着迟来的体认,一边品尝着败北的苦涩。
黑龙低头俯望着米洛雷亚,用它那宛如雷鸣般的声音说道:“你逼我使出了全力,米洛雷亚。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你的确很不错。”
欧姆贝利克缓缓张开了翅膀,宽大的双翼让它的身体看起来仿佛巨大了两、三倍之多。
“拥有永恒生命的席洛菲呀,你就用自己的双眼,看着没有人类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黑龙的话并没有说完,翅膀也在鼓动了两下之后,便停止动作。
这是因为米洛雷亚做出了出乎它意料之外的举动。
就在欧姆贝利克的注视下,米洛雷亚很勉强的站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米洛雷亚的脸色和语气看起来虚弱异常,黑龙的魔法的确成功伤害了她的身体。
“即使没有任何胜算,你还是想要阻止我吗?米洛雷亚,你的行为真是让我难以理解。”黑龙的语气里掺杂了怜悯与困惑。
米洛雷亚的嘴角牵起了无力的笑容。“呵呵……能够让睿智的你伤脑筋……这真是我的荣幸。”
“告诉我你的理由。身为席洛菲的你,其实已经算是跟人类脱离了关系,变成更为高等的存在。你为什么坚持要阻止我呢?”
面对着欧姆贝利克的询问,米洛雷亚在经过了一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
“……人类……是个靠彼此之间的关系,来维持生存的种族……我们每个人是不同个体,却又必须彼此连系才能活得下去,即使离群索居,这样的情况还是不会改变……
“有人把这种情况称为孤独,但其实这是因为我们并不完美,所以要靠着聚集,来弥平缺陷……”
米洛雷亚在说话时显得无力而且缓慢,但是黑龙仍然静静地听着米洛雷亚的话,它的耐心就如同它的寿命一样悠久。
“身为龙的你是不会了解的……一个人类的自我价值与存在意义,其实是靠着其他人类来决定……成为席洛菲的我,就算能够逃离时光的掌握,但是依然无法切断这层关系……”
“你的意思是指,其他的人类若是灭亡了,连你自己的存在与价值也会跟着消失吗?”
米洛雷亚以点头回答了欧姆贝利克的问题。
黑龙微微将头侧向一边,似乎努力想要理解米洛雷亚的话。
米洛雷亚见状,不禁摇头露出了苦笑。
“你是不会了解的……就如同星辰无法理解火花的一瞬……如同强者无法理解弱者的哭泣……即使睿智如你,终旧也还是有无法了解的东西……”
“火花的生命短暂,弱者的力量微小,但是这比喻并不适用于人类身上。你们拥有最强大的破坏力,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那是……你以一个旁观者的身分所看到的事实啊……”
米洛雷亚失去了力气,最后终于坐倒在地上。
“你观察了六百年……但是这六百年来,你并没有亲自去参与过那些种族的历史……这样的观察,真的透澈吗?”
米洛雷亚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喘气,她所受到的伤害实在太大,以至于无法再开口了。
黑龙陷入了思索,激战过的平原顿时被无言的沉默深深拥抱住。
风又开始吹了起来。天上的云被刚才的魔法对决吹得一点也不剩,属于秋天的微暖阳光,毫无顾忌的散落在荒芜残破的大地之上。四周的气氛失去了先前的紧张感,仿佛一池沉静的水泽。
“……你说动了我,米洛雷亚。”
欧姆贝利克在经过了长久的思考之后,终于开口了。
“或许我的观察还有不足的部分……我就再给人类一次机会。”
黑龙伸出了前肢,突然将自己的右眼给挖了出来!
欧姆贝利克将挖出来的眼珠抛在地上,然后开始施展魔法。染满血迹的龙之眼在魔法的洗礼下,发出了金色的光辉,尘土自动包住了这颗龙之眼,在强烈的光芒中不断蠕动。
黑龙以仅剩的左眼凝视着眼前藏书网的景象,平静的说道:“我就制造出一个分身吧。他的眼就是我的眼,他所感受的、所决定的、所获得的一切我都会知道。他将以人类的身分融入人群,亲自参与人类的历史,感受人类的行为,代替我进行最后的观察。”
光球逐渐变成了人类婴儿的形状。
黑龙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对米洛雷亚说:“你也来一起决定,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吧,假如全部都是由我来决定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米洛雷亚呆呆地看着黑龙的举动,最后露出了狡猾的微笑。
“……相对于你的凶暴,他的个性将会无比温和。”
欧姆贝利克笑了两声,接在米洛雷亚之后开口:“相对于我的强大,他会变得弱小,但将拥有逃避一切危险的能力。”
“……虽然他拥有同等于龙的才能,但是他永不会碰触剑与魔法。”
“他的见识虽然无人可及,但是却不会屈从于人类的欲望。”
“……他的面貌将会平凡无奇,中庸的外表不会具有吸引他人的魅力。”
“他的意志将会无比坚定,并且不会知道自己与我之间的连系。”
米洛雷亚与欧姆贝利克的话,仿佛为婴儿注入了生命,这名由魔法塑造出来的龙之分身,平静的躺在地上,看起来跟一个沉睡中的婴儿没两样。
黑龙分出自己的灵魂赐予了尘土,并且赋予了生命的血肉。这种魔法超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唯有龙才办得到这种事。
“米洛雷亚啊,这是我给你们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欧姆贝利克的语气中,掺杂了非善意的分子。
“他的经验将成为我的梦,而我会依据他的经验进行最后的判断。假如,人类还是如我先前所想的一样,你们这些被遴选出来的破坏者将会从这片大地上就此消失!”
黑龙语气严厉的说完这段话后,就再度张开了双翼,准备寻找可以让它沉眠的地方。
米洛雷亚急忙作出最后的询问:“这个婴儿要叫什么名字才好?”
“……就叫他伊德吧!”
欧姆贝利克展开了双翼升上天空,巨大的黑色身影逐渐溶入蔚蓝的天幕,最后成为了一个黑点,往远方移动。
直到现在,米洛雷亚才真正安心的松了一口气,从她成为席洛菲之后的七十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像今天这样感到无力与疲倦。
米洛雷亚抱起了婴儿,微笑的看着这名由龙之眼所塑造出来的人类。“……‘伊德’……以古语来讲就是‘审判’……这名字真是贴切啊……”
米洛雷亚将婴儿高高捧了起来。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是‘伊德·米洛雷亚’。放心吧,我会把你教育成一个好男人的!”
……当米洛雷亚说完这段故事后,艾妮雅整个人几乎陷入了失神状态。
假如石塔魔女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伊德就等于是欧姆贝利克用来裁定人类存亡的钥匙了。这项认知让她的背部感到一阵寒冷。
艾妮雅低头仔细俯视晕倒的伊德,试着想找出他的长相是否与龙有共同点。
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伊德不论是身材或五官,都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简直就是“存在感薄弱”这个名词的人形化具现版。
这时艾妮雅突然感到有某些地方不对劲。
“六十年前黑龙在罗亚伦陷入了沉睡,伊德现在却是二十一岁……?”
艾妮雅一下子就发现了时间上的诡异落差,米洛雷亚则是以会令人寒毛为之竖立的恐怖微笑,回答了她的疑惑。
“啊,这没什么啦。因为欧姆贝利克的魔法太有趣了,所以我顺便做了点实验来研究一下。才不过差了那么一点点时间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醒来的黑龙在灭掉人类之前,一定会先宰了她……)
艾妮雅在心底如此笃定。
“一开始我们没有住在罗亚伦。没想到搬来之后,才发现欧姆贝利克竟然也挑上这里当做睡床,因为搬家很麻烦,所以干脆就在它睡的地方住下来了。”
“……这种事请不要说得那么轻松。”
龙与龙的分身住在同一个地方,光是想象那种情景就快要令人昏过去了。
米洛雷亚无视于艾妮雅那一脸快要晕眩的表情,得意的问道:“怎么样,在我的教导下,伊德真的变成一个好男人了吧?”
“他泡茶与逃跑的功夫,的确是一流的没错啦……”
米洛雷亚对“好男人”的定义就是泡茶和逃跑吗?艾妮雅实在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年龄一百七十岁以上的女巫的想法。
这时远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帕尼扛着短腿的赛门往这里跑来,克拉姆也拎着长袍的下摆紧跟在后。
艾妮雅转头轻声对米洛雷亚说道:“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如果你能理解的话,你就是纹术师了。”
米洛雷亚露出了“像你这种程度的家伙,是永远不会明白”的笑容,这使得艾妮雅感到十分不愉快。
“啊啊,我也该走了。那三个人一脸要把我吊起来打的样子,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对了,刚才的故事不要说出去哦!”
米洛雷亚说完之后就很快的跑掉了。
帕尼、赛门和克拉姆不久就冲过来,酒馆老板以巨剑撑地在喘气,没怎么跑到的矮人扛着斧头,眼神锐利的左右张望,祭司则是赶紧看看伊德发生了什么事。
“伊德、伊德!还没死的话就赶快回答我!”
克拉姆伸手对晕倒的黑发青年猛拍耳光,于是艾妮雅很好心的说出了伊德的遭遇。
“他被那个吸血法师咬了。”
“什么——”
三个人很有默契的吐出相同的惊叹句。克拉姆立刻手持圣徽施行治疗术,帕尼和赛门各自拿着武器,满面杀气的到处张望。
“那个吸血的垃圾法师在哪里?我要他把吸进去的血全部给我吐出来!”
“还有那个自称美少女的骗子法师呢?刚刚不是也还在这里吗?我一定要把她吊起来狠狠打一顿!”
一向温和的帕尼难得露出了愤怒的眼神,赛门则是老早就踏入了狂暴化的境界。假如现在那个吸血法师还在的话,大概会被他们两个做成标本,挂在屋顶上当做风向鸡吧?艾妮雅如此确信。
“其实,吸血法师被米洛……蕾妮给消灭了。她说既然事情解决了,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所以已经走掉了。”
艾妮雅暂时蒙蔽了良心,编织出善意的谎言。这时克拉姆也完成了治疗术。
“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头部受到重击,还有被吸了一点血而已。不过对方可是半只脚踏入了黑暗世界的法师,还是回到神殿对伤口进行净化仪式比较保险。”
“那就快走吧!”
帕尼俯身扛起伊德,赛门接过了尺寸比他身材高上一倍有余的巨剑,努力想要跟上去,但是因为行动不方便而逐渐落后,于是艾妮雅便帮他拖着剑走回去,只有克拉姆悠闲的走在最前头。
远处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离去。
“……真是修养不够的家伙,这么容易就动怒。虽然是席洛菲,但是我才不想跟前任白骑士还有矮人锻锤者打架。”
米洛雷亚正躲在遥远的地方,边看这群人边说着不负责任的话。
天空的月色淡薄如纱,星辰的点缀将夜幕衬托得如诗如画。米洛雷亚仰头望着春夜之景,不自觉回想起黑龙曾经说过的话。
“被诸神遴选出来的破坏者”——这是欧姆贝利克沉思了六百年之后的结论。
再辽阔的海洋也有边界,再漫长的道路也有终点,再强盛的国家终会坏灭,再壮大的历史总会断绝。
假如黑龙的判断是正确的话,那么人类就像是被翻过的书页,当它累积越多越厚时,也就代表一本书的完结。
身为席洛菲的自己,会看到人类亲手将世界给粉碎的那一刻吗?这种想法自从黑龙沉睡之后从未消失过。
“不会的……人类就像文字……唯有无数的文字交结聚集,才能成为一个故事。欧姆贝利克,成为这部故事内一分子的你啊,我由衷的希望你能了解到,这部故事不一定会出现恶劣的结局……只要文字不断绝,新的故事就会不断被创造出来啊……”
米洛雷亚对着无人的黑夜轻声呢喃。
不过,与其说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所判断出来的结果,还不如说是她心里希望事实真的是如此。然而期望不等于现实,假如让欧姆贝利克听见这段话的话,或许又会耻笑她再度把结论导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了吧。
石塔魔女就这样苦笑着,在上弦月的照耀下,乘着魔法之风离开了罗亚伦。
吸血法师事件就这样落幕了……
在尚未进入怪物活动期之前的罗亚伦,是十分平静的。
初春阳光与和煦之风,交织成令人心情愉悦的幽静之歌,安详柔软的空气几乎会使人忘记了罗亚伦是一个什么样的危险地域。
艾妮雅踏着轻快的脚步,朝着“剑与斧的故事”方向前进,一路上依然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剑与斧的故事”在吸血法师事件里被烧掉了一大半,地下酒窖没被波及到,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当艾妮雅来到了数天之前还被称之为酒馆的废墟时,帕尼、赛门和伊德正忙着规画重建酒馆的工作。
“你这白痴!就跟你说这是最重要的基柱,你把它锯这么短干嘛?”
“咦?我是照你设计图上标示的去做的呀。”
“你没盖过房子啊?要多留三桑威斯(一桑威斯等于零点九六公分)才行!”
“我当然没盖过房子……”
赛门不断数落着伊德的失误,罗亚伦最快的男人很无奈的蹲在地上,摸着锯过头的柱子。这时,帕尼发现了罗亚伦最美丽的女子的驾临。
“喔,艾妮雅,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吗?……你背对着我们干嘛?”
“不,没什么……”
艾妮雅很勉强的要自己忍住别笑,因为她刚才脑里竟然情不自禁的出现了“矮人踹龙”的诡异联想。
在经过一阵平稳情绪的心理战之后,艾妮雅好不容易才得以维持平静的表情。
“你们重建的速度真快,才几天就盖好了一半。”
“不,我还要感谢你帮我们向领主申请补偿金。假如没有你帮忙的话,这几天真不知道该吃什么才好。”
“别介意,这只是小事而已。”
艾妮雅说出这句话时,可说是完全忽视了他人的辛劳。执事官海尔原本就为了要付给米洛雷亚的二十枚金币在暗中烦恼,结果突然又被艾妮雅告知,要付给帕尼重建酒馆的补偿金。
于是海尔只好哭着把好不容易编排完成的预算表重新调整,流着血泪跟数字搏斗,有传闻指出,他已经失眠了好几天。
酒馆的重建速度很快,这有大半原因是归功于赛门。当碰上建筑这种事的时候,矮人的血液就会变得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炽热。
赛门以只花一天就把设计图全部绘好的惊人速度,催促大家赶紧开工,在他的帮忙之下,新生的“剑与斧的故事”进度良好到只能以异常来形容。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想设计得华丽一点的。全高三层、岩石外壳、雕花木梁、特殊隐藏门、简易迷宫构造、新式排水系统、改良型通气措施、三十六段多重复合陷阱,以我‘锻锤者’赛门的名字做担保,就算再多来几个火球也不怕!”
“……请问你是想盖酒馆,还是建要塞?”
“反正是领主出钱,我是想说再挖个两层左右的地下室就更完美了。对了,可以再做几条密道通出去,里面当然要装机关,呃,嗯,不用多,我想大概七重左右就够了……”
赛门的情绪在谈论中逐渐变得高亢起来,最后一边大喊“决定了,我要更改设计图”,一边冲去拿纸笔。
帕尼立刻把他抓住,伊德也很快拿了一桶水往赛门头上浇下去。
“请别在意,他最近很容易激动。”
帕尼向艾妮雅招呼一下之后,就把赛门给拖走了。伊德和艾妮雅就这样看着浑身湿透的老矮人,被高壮的酒馆老板拖走。
“那么你今天为什么出现了呢?”
“老师同意我来这边打工。我想她可能是对害帕尼心爱的酒馆不见了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叫我来帮忙。”
“这种可能性,即使天崩地裂了也不会出现吧。”
对于艾妮雅毫不犹豫就否定了米洛雷亚良好人格可能性的答案,伊德只能无言的报以苦笑。
“艾妮雅小姐想留在这里多久呢?你不是已经对黑龙的财宝死心了吗?”
“你很希望我早点走吗?”
“啊,不,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其实呢,领主已经聘我当剑术顾问了。所以我可能会在罗亚伦待上一段时间吧。”
艾妮雅立刻就为自己编造出一个新身分,接着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我听说前任剑术顾问是帕尼对吧?他为什么不做了呢?”
帕尼的年纪看起来还四十都不到,体格仍旧强健,使剑的手腕看起来也没有丝毫退步的迹象。
当晚艾妮雅看见帕尼攻击吸血法师时,那种豪快的剑击方式让她感到十分吃惊,就算是在战场上一向以剑术而闻名的她,也没有自信闪避或阻挡这一击,也因此她对帕尼会辞去剑术顾问一职的事,感到十分怀疑。
“这个,其实帕尼他有严重的风湿痛。”
“咦?”
艾妮雅因为这个太过出乎意料的答案,而出现了呆滞的表情。
“帕尼他只要一遇到下雨的天气就不想动,而且只要激烈活动超过十分钟以上,就会感到不舒服。”
这时克拉姆的身影突然从伊德后面出现了。
“没错,一个中年人得了这种病,实在是很难启齿的。愿欧加丁庇护他。”
祭司以慈悲的语气,为帕尼的风湿痛发出感叹,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怎么看都像是在强迫自己,压抑住狂笑的种子萌芽生长。
“祭司大人又是来喝免钱的酒的吗?”
“哎哎,艾妮雅小姐会有这种误解,真是令我感到伤心呀。”
克拉姆露出了一副心灵受到创伤的模样。
“我是个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欧加丁的人,虔诚的领受着光的指引,以无私的心胸散播神祇的教诲与慈悲。看啊!请将视线转到那边因为一点小酒,就对祭司使用绞颈术的风湿痛帕尼身上吧!对于手持欧加丁之徽的我做出这样的行为,这也等于是污辱了欧加丁啊!
“但是神的慈爱永无止尽,曙光的照耀遍洒大地。即使他对我做出了这样无礼的举动,我还是让无家可归的他,借住在神殿里。
“但是、但是啊!我个人认为绝对不能让这个家伙那么好过,最起码我必须抚平那晚因纹颈术而感到伤痛的心啊!”
克拉姆一口气说出了论点方向偏差得相当严重的长篇大论,接着就自顾自的往地下酒窖的方向走过去。
“克拉姆你这家伙!昨天给我偷喝了半瓶辛西洛,今天你还敢过来呀!”
帕尼看见克拉姆偷跑进了地下酒窖之后,立刻丢下赛门追了进去,数秒后便传来高亢的惨叫声。
“……今天真是和平啊。”
“..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艾妮雅与伊德极有默契的刻意忽略了祭司的哀嚎,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彼方。
象征春天的五月之风,又开始吹拂了起来,演奏着富含生命气息的无言赞歌。
这是个位于札沃克王国边境,一个名为罗亚伦的小领地所发生的故事……
第六章 大祭司的条件
“你没有通过这次的考核。”
无法让人感到愉快的话语,在幽静的空间里回荡着。
在这座广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会让人感受到某种威严的静谧。外面的蝉叫声穿透了窗帘,成为室内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人,他们的衣着与这房间里的气氛互相映衬。
年老的圣职者与年轻的圣职者,就这样安静的对视着。
“唔,那个……或许是因为刚才诵经过久的关系,所以耳朵有点不灵光……请问您刚才说什么?”过了许久,年轻的圣职者率先开口了。
“是吗?刚才那样子好像太直接了,可能会让你觉得被刺伤。我换个说法好了……简单的说,你被当掉了。”
“……唔!”
“啊,还是被刺伤了吗?”
“那当然,心痛的等级从..棍棒升级成钉头槌了啊!”
“真是可怜呐。那么你赶快回去翻阅教典,在欧加丁赐予的启示中,寻求心灵的平静与慰藉吧,克拉姆·托里欧。”
年老的圣职者同情似地点了点头。
“不对,这是不可能的!”
克拉姆用力挥手,像是要甩开什么东西似的。
“您没搞错吧?我怎么可能没有通过考核呢?不论是经文释义、六大必修考试、神迹施展实技检定,我应该都是最好的啊?啊!难道说,在这次的考核里,有那种平常故意隐藏实力,到最后关头才冲出来的黑马?
“可恶,竟然使出这种一点也不光明正大的卑劣手段,这也算圣职者吗?”
“喂,不要把没有的事讲得跟真的一样,没那种人啦。在这里的考核里,你的表现是最好的。”
“咦?那为什么……”
“单就技术面来讲,你的确是出类拔萃。”
“那么,为什么我会没有通过呢?”
“克拉姆·托里欧,你把大祭司看得这么廉价吗?如果单靠技术面的成绩就可以通过考核,那么光之教团也未免太没价值了。我们可不是战士,而是圣职者。”
“那我没有通过的理由是……”
“……你没有通过的理由?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想。”
大祭司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克拉姆闻言,便真的把右手放在左胸上,侧着头努力思索着。
“唔……实在想不到。”
“呵呵呵呵呵呵,你想不到吗?这种厚颜无耻的答案,果然像是你会讲出来的啊!”
大祭司用力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一头长长的白发几乎要倒竖起来。
“城里的酒馆哪一间你没有去过?来神殿祷告的年轻女孩哪一个没被你搭讪过?托你的福,神殿的名声真是越来越响了!”
“哎呀,别这么夸奖我。彰显欧加丁的荣光,也是我辈之人应尽的本分。”
“不要只挑自己喜欢的话去听!你会没有通过考核,全部是自找的!”
大祭司伸手拿起桌上的教典,用力往克拉姆的头上敲了下去。
“好痛!反对暴力!”
“哼,你想见识真正的暴力吗?再给我玩下去,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大祭司等级的暴力。”
“呃呃、请住手!和平是福,生气对身体不好。”
克拉姆一边捂着被打到的地方,一边迅速倒退。
“哼!跟你说话,总是会让我血压升高。”
大祭司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克拉姆沉默地注视大祭司,在时间的砂漏流逝了将近十秒之后,这名年轻的祭司开口了:“恕我直言。我认为您与其他大祭司的判断,可能太过流于形式了。难道你们所看见的东西,真的只有这样而已吗?”
大祭司用眼角瞄了克拉姆一眼。他在叹了一口长气之后,重新端正自己的坐姿,直视克拉姆。
“既然敢说出这种话,那么应该有你自己的理由吧?你就说出来吧,不过如果是肤浅的辩解,我会用教典往你的脑袋敲上二十下。”
“我想这不会是肤浅的辩解,因为我是依循着欧加丁的旨意而行的。”
“哦?”
大祭司挑了挑眉毛。
“我想您绝对知道吧?所谓的祭司,便是获得了欧加丁的认同,被承认为具有资格代替他维护法则,而获得神力行使之许可的圣职者。我们是欧加丁的使徒、光明的代行者,拥有血肉的权杖。”
“嗯哼,然后呢?”
“所以说,如果我的所做所为违逆了欧加丁的示谕,那么他也不会允许我继续施展神迹了吧?可是我至今仍然是祭司,这就是欧加丁认为我的行为并非恶行的证明,不是吗?”
“呣,的确不是肤浅的辩解,而是狡猾的诡辩呐。看起来,好像不是敲个二十下就可以了事的。”
大祭司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长胡,用右手摸了摸桌上的教典。
克拉姆见状,不禁往后再倒退了一步。
“克拉姆·托里欧啊,我们虽然是欧加丁的使徒,但同时也是人类。你现在的说法就是企图凭借着祭司的身分,来规避人类的法则呐。”
“我认为这是很正确的理由。”
“是吗?那么不让你通过考核的我们,现在依然好端端地坐在大祭司的位子上,这难道不就是欧加丁的旨意吗?”
“呃……”
以诡辩来对付诡辩,大祭司漂亮地还了一记反击拳,克拉姆一时间无法作出任何有效的反驳。
“总之,你已经确定落榜了,这个决定不会更改。”
“啧……没办法,既然如此,下次一定要让你们另眼相看。如果因为一次两次的挫折就屈服的话,欧加丁也是会哭的。”
克拉姆先是消沉了两秒钟,接着很快就振作了起来。那股勇往直前的积极就某方面来说,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不过大祭司并没有被克拉姆的上进心所感动,他的反应显得格外冷淡。
“就算来再多次也一样,凭你现在的程度,绝对不可能通过考核的。”
“咦?为什么?”
克拉姆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大祭司。大祭司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以为会有那种把考题答案泄漏给学生的老师吗?你给我用自己的力量去寻找解答,如果找不出来的话,那就不断的烦恼、用力的烦恼、彻底的烦恼,一直烦恼到死为止吧,这就是人生。”
“应该帮助世人脱离烦恼的圣职者,却连自己也沉溺在烦恼里,这要怎么拯救众生啊?”
“宗教可不是用来逃避现实的东西,神殿也不是超脱俗世的游乐园。既然生而为人,总是免不了会有烦恼。抱持着烦恼前进也是成为大祭司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呢,有人抱了一辈子,还是当不了大祭司就是了。”
“那还不是一样!”
“你难道这么想当大祭司吗?”
“我只是想知道凭着自己的力量,究竟能够走到哪里罢了。”
克拉姆给出了有些抽象的回答。
大祭司凝视着眼前的年轻祭司,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你知道罗亚伦吗?”过了许久,大祭司突然开口询问。
“唔,好像听过……是在东南方的边境吧?据说是个有龙在附近睡觉的偏僻地区……”
“那里的派驻祭司还没决定,你就去那里传教吧。”
“咦?咦!”
克拉姆张大了嘴。从首都被派到边境,如果用世俗的说法,那就跟“贬职”或“流放”之类的形容词差不多了。
“为、为什么我要去那里?”
“这也是修行的一环。在那里你应该可以认识到自己所缺乏的东西,然后更上一层楼吧,如果你想成为大祭司的话,在那里待个两、三年,或许会对你的成长有所帮助。”
“我说啊,不确定性的用词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少啰嗦,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
“啊,对了,教典敲打二十下的处罚我还没执行。你给我站着不要动。”
“我先出去了!”
克拉姆慌张地冲出了房间,碰的一声把房门给关起来。背靠着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再怎么抗议也没用了吧?年轻的祭司对于眼前的事态,有了正确的认知。
“呵……呵呵呵呵……”
克拉姆发出了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低笑声。
“很好……既然如此,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克拉姆·托里欧的实力。看着吧,只要一年,我这位天才祭司就会把罗亚伦变成人间乐土,将爱与和平撒满边境,让人人都唱起赞扬欧加丁的诗歌!”
克拉姆握紧拳头,眼中燃起了斗志之火。
克拉姆·托里欧,二十一岁,此时的他还不了解罗亚伦的可怕之处。至于他的誓言距离成真的日子,恐怕遥遥无期……
第七章 剑与斧的故事
虽然阳光依旧照耀着大地,但是天空却飘起了细雨。
有两个人正坐在树根上,抬头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水滴敲打着树叶发出不规则的淅沥沥声,宛如一首不和谐的交响乐曲。
“下雨了呢……”
帕尼脸上挂着疲惫的表情,注视这场细雨。
“哼,这也是那个水妖的杰作吧?”
赛门将烟斗收进胸前的口袋,为了不让宝贝的烟斗湿掉,他放弃了抽烟的打算。
两人的身上都布满了伤痕,看起来似乎刚经过一番激战。帕尼的铁甲上出现了好几个破洞与裂痕,手上的巨剑剑刃也到处都是缺口。
赛门的盔甲是矮人一族的高级品,可是同样充满了刮痕,没有盔甲保护的其他部位更是不用说。
“招来雨水,是为了不让我们逃跑吗?”
“没那么简单,我以前听说过,水妖可以靠下雨探测东西。水就是那家伙的眼睛跟耳朵。”
“那就是所谓的魔法吧?看来是逃不掉了。”
带着莫名的感叹,帕尼重新审视剑刃上的缺口。既然逃不掉,那就只有一战了。
“呿,真不愧是活了很久的太古生物,就连执念也是太古级的。明明只是不小心闯到它的地盘而已,就死缠烂打到这种地步,难怪会被人讨厌。”
在过去,曾有许多冒险者来到了这片森林,他们全部抱持着征讨水妖的野心,不过这个企图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帕尼与赛门并不像那些冒险者,他们只是偶然路过而已。
不过或许是长久以来一直被人找麻烦的关系,水妖似乎将两人当成了带有敌意的入侵者,二话不说就攻了过来。
身为太古生物的水妖不仅力量惊人,还会使用被人称之为“魔法”的奇妙力量。
水妖的魔法是能够自由地操纵水流,帕尼与赛门费尽全力,好不容易才从它的面前逃走。不过照眼前的情况看来,水妖并没有放过两人的意图。
两人已经在森林里跑了很久,明明是照着原路回去,但是却无法走出这个树林。不论怎么跑都没有尽头,就像是在没有出口的迷宫里奔跑。
赛门重新将烟斗取了出来,他熟练地把烟草塞进去,然后点燃烟草。帕尼见状,不禁挑了挑眉毛。
“你还有空抽烟斗吗?”
“放心,那家伙跑得不快,就算被它知道了我们的位置,也不会立刻跑过来。反正呐,这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口烟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
帕尼皱起了眉头,赛门深吸一口烟斗,然后吐了一个烟圈。
“话说回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刚才你不是被那只水妖的魔法打中了?那个家伙好像说了什么‘你会遭到水的厌恶’之类的怪话。”
面对赛门的询问,帕尼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后皱起眉头。
“啊啊……好像是这样没错。刚刚一下雨我就觉得身体不太对劲,每个地方都在痛。”
“……啥?”
“尤其是关节,好像被小针刺到一样。”
“噗哈——那不是风湿痛吗?”
矮人突然爆笑了出来,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太妙了,水妖的魔法、风湿痛?哈哈哈哈哈哈!嗯,真是可怕的魔法啊,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哈哈哈哈!”
“呵呵,这么说来的确是很像没错。哈哈哈。”
听了赛门的形容之后,就连帕尼本人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太古生物的魔法效果竟然是让敌人得到风湿痛,就某种层面来说,这种攻击的确是很了不起。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的话,我打算找个地方定居,回归平凡的生活。”
帕尼突然说出了未来的人生规画,赛门不小心被烟呛到,咳了两声。
“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个地方了?明明人生都还没过完一半,就已经想要退休了吗?”
“跟你一起旅行了半年,可是总觉得身体的疲劳好像已经累积了三十年呐。”
“什么话,这可是充实又愉快的人生啊。我这?99lib?个两百岁的矮人都没有喊累,你这个三十岁的人类就已经不行了吗?未免太没用了吧!”
“我的人生已经充实到快满出来了,必须安静地消化一下才行。”
“这么快就满了?这就是器量不足的证明。”
“真是抱歉了,我的器量狭小。”
然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无言。
在寂静中回荡着雨声。
地面上积起了小水漥,雨滴在水漥上敲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波纹。
危险逐渐逼近,但是两人却出奇的平静。
“……有多少胜算?”
在细雨中,帕尼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低。”
赛门头也不回,道出了现实的残酷。
对手是水妖,从古代一直存活至今的高阶怪物,单凭他们两个要赢实在太困难了。
如果有祭司或魔法师之类的人,或许还有获胜的机会吧?就算打不过,至少还逃得掉。可惜现实的情况是,帕尼与赛门必须独力与水妖作战。
面对近乎必死的局面,两人却一点也不惊慌。
他们都是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战士,所以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在战场上,失去冷静的人往往第一个先死。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胜率,如果不..能冷静以对,就连那百分之一也会从手中溜走。
抚平呼吸。
让身体得到休息。
即使只有恢复一分体力也好,只要还能挥剑,那就不算等死。
既然跑不掉,那么就面对吧。与其从背后被刺杀,不如从正面被贯穿胸口来得好。
——.在雨声中,传来了微弱的异样声响。
沙啦沙啦,像是某种东西在地上缓缓拖行一般。
“……”
赛门将燃尽的烟草抖落,帕尼重新绑好自己的护具。
心理已经有所准备的两人,即将迎接最后的战役。
“你以后想干嘛?”赛门一边捡起了脚边的斧头,一边询问着。
“这个嘛……找个偏僻安静的小村庄,开间酒馆过生活,这样子也不错吧?”帕尼扛起巨剑,头也不转地说道。
“哦呵,酒馆吗?听起来真不错,我会常常光顾的。”
“……先说好,就算是你,也是要收钱的。”
“什么啊,小气的家伙。”
——在雨声中,异样的声响变大了。
沙啦沙啦,在地上拖行的某物,缓慢又确实地逐渐接近了。
“好吧,那么酒馆也算我一份好了!如果是老板的话,就可以免费喝酒了吧?就这么决定!”
“……为了这种目的而开店,铁定会赔钱的哦。”
“还没开始就已经在想赔钱的事啦?帕尼,不要因为得了风湿痛,就连志气与骨气也抛弃了。”
“这跟风湿痛没有关系!”
——在雨声中,异样的声响宛如隆隆的雷声。
沙啦沙啦,那个在地上拖行的某物,来到了目光所能见及的距离。
将近两桑米高的巨大生物进入了两人的视野里。那个生物周身覆盖着甲壳,甲壳上有许多被刀剑斩斫的创口。那是在先前的战斗里被帕尼与赛门砍破的。
带着无声的怒吼,水妖逼近了。水妖宛如蛞蝓一般在地上爬行,它所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湿滑的油亮痕迹。
“撒盐会不会比较有用啊?”
看到眼前这幕景象,赛门突然有感而发。
“正视现实吧,疯矮人,这时候去哪里找盐?”
“我只是想要纾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而已。”
“总觉得好像造成了反效果呐。”
面对胜算渺茫的战役,两人的对话中却欠缺了应有的悲壮感。
“上吧!”
“哦哦!”
两人往前踏出了一步,迎向最后的战场。
第八章 冬之邂逅
冷风在空中发出嘶吼,以呼啸之姿降临于冬天的大地之上。
被称为“雪之月”的十一月,随着最后一片落叶的消逝而结束,继之而来的便是有“霜之月”之别名的十二月。
光秃的树枝提醒人们秋季已经离去,并正式宣告冬季的到来。
位于凯姆迪亚大陆北方的多玛,就和邻国札沃克一样,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国家。虽然气候相似、农产相似、语言也相似,但是彼此之间却互看不顺眼,爆发过好几次战争,如今虽然暂时维持着相安无事的景象,但是距离“友善”一词仍然相当遥远。
这条脆弱的和平之线究竟何时会断裂呢?这点谁也无法确定。
多玛的首都名为克鲁瑟,这个城市座落于多玛国境的正中央,掌握着庞大的经济与交通脉络,如果以人体来比喻的话,其地位就有如心脏一般的重要。也因此不论是酷暑或严冬,克鲁瑟的街道总是充满了活力。
蒂娜坐在自家门口前的石像上,一边摇晃着双腿,一边看着在街道上不断来往的人潮。路过的行人偶尔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不过很快就会移开视线。一个坐在象头雕刻上的十二岁女孩,其实并不值得人们特地伫足观看。
蒂娜的母亲也曾经为了这件事而多次斥责她,不过蒂娜仍然常常趁着母亲不注意时,坐在石像上看店。
说穿了,这其实只?
不过是蒂娜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方式而已,这个习惯从十岁开始就养成了,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就连周围的邻居也习以为常,要有某天没看见蒂娜坐在石像上,还会特地过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石像上的蒂娜,偶尔会发现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找寻小小的乐趣,是她看店时唯一的嗜好,像是野狗打架、野猫出巡之类的小事,她也可以看得很快乐。
不过,现在蒂娜所看见的东西远比那些更加有趣。
蒂娜已经注意很久了,有个奇怪的少年总是在附近绕来绕去。
就在一小时前,那名少年从蒂娜的面前走过去。由于少年身上带着武器与背包,看起来像是旅行者之类的人物,因此蒂娜特别多看了他两眼。
五十分钟前,那名少年又从蒂娜的面前走过去。
四十分钟前,那名少年再从蒂娜的面前走过去。
三十分钟前,那名少年仍然从蒂娜面前走过去。
二十分钟前,那名少年依旧从蒂娜面前走过去。
到了现在,那名少年又出现在蒂娜面前了。
或许是因为走累的关系,少年在路旁蹲了下来,位置正好在蒂娜旁边,彼此间的距离仅有三步而已。
少年凝望着天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迷惑或紧张,那个专注于思考的神情,仿佛正在思考一道数学题目的解法似的。
带着好奇的目光,蒂娜偷偷用眼角打量这名少年。
从外表看起来,少年的年纪应该跟她差不多(或是比她大一点点),不过身高却比她高太多了。身体结实,长相也不错,安静思考的少年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一幅优雅的画,可惜因为衣服跟背袋太脏了,整体评价要再扣个十分。
“喂,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走来走去?”
蒂娜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出了一直积压在心底的疑问。
少年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蒂娜。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嗯。为什么你一直在这里绕来绕去啊?”
“咦……我在这里绕了很多遍吗?”
“嗯,四、五、六……对,你绕了六次了。”
蒂娜屈着手指计算,然后对着少年伸出了右手五指与左手食指。
像是被蒂娜所说的话吓到一样,少年倒吸了一口气。
“呃……”
少年垂下头,露出了烦恼的神情。
“咕……果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因为是首都的关系,所以每条街长得都一样呢……不对,我明明每条岔路都走过啊,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陷入了沮丧的深渊,一旁的蒂娜也听见了少年那充满怨念的自言自语。
“……你迷路了吗?”
“啊啊,表面上是这样没错,可是或许另有隐情。据说首都这边住着不少魔法师,为了防止像我这种外地人侵入他们的地盘,所以布下一、两个让人找不到路的魔法,也是很合理的。”
“……啥?”
“真是的,我只是想去选拔会场而已,..为什么会惹到那种莫名其妙的魔法师啊……”
少年搔着头,对着不在场的第三者发出抱怨,他似乎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没错。蒂娜眨了眨眼睛,少年刚刚讲出了一个很耳熟的名词。
“选拔会场……你是指骑士的选拔大赛吗?今天要举办的那个……”
“嗯,我就是要去那里。”
“你要参加那个吗?”
蒂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选拔赛,可是她的父亲曾经提过,据说那个比赛相当困难,每次都有好几百个人来报名,可是最后能够入选的只有三、四个人而已。
每年的这个时间总会有大批外地人涌进首都参加比赛,旅馆跟铁铺的营业额也直线攀升。托那个选拔比赛的福,在这段期间里,蒂娜家的药房生意也变得特别好。
“我记得那个比赛的会场就在前面不是吗?”
蒂娜伸手指向对街。当然,由于被建筑物挡住的关系,所以少年根本不可能看得见蒂娜所指的地方。
“啊,是吗?真是谢谢你了。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得快点赶过去才行。”
少年从地上跳起来,然后迅速地奔向蒂娜所指的方向。
蒂娜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隐没于人潮之中。
过了三十秒之后,少年从街道上的另一侧跑了过来。
“啊咧,你怎么又回来了?”
“咦?不,我明明是一直往前跑的……真是奇怪。”
“怎么可能啊,方向完全相反耶!”
“呣……真是可怕的魔法,明明没有深仇大恨,却一直拼命妨碍我啊……”
少年带着紧张的表情四处张望,似乎是想要找出那个不存在的阻扰者。蒂娜从石像上跳了下来,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我带你去吧。”
“咦?可以吗?”
“你不是在赶时间吗?我知道路,这样比较快吧。”
“哎呀,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往这边走,快!”
就这样,蒂娜与少年一同跑向选拔比赛的会场。
一路上见到了许多体型壮硕、长相凶恶的家伙,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与行李,显然都是要来参加选拔赛的人。明明只要跟着这些人走的话就可以到会场了bbr>,为什么少年还会迷路呢?蒂娜不由得冒出了这个疑问。
“到了!”
蒂娜停下脚步,一边喘着气,一边指着面前的巨大建筑物。
“不愧是当地人,完全不受魔法的影响,真了不起。”
“你还在讲那个啊?时间不是快来不及了?”
“啊,对哦。真是谢谢你了。”
少年赶紧跑向会场。蒂娜站在原地,目送少年的离去。
过了不久,少年竟然又跑了回来。
“什、什么!连这种距离都会迷路……?这怎么可能!”
看见少年朝自己跑过来,蒂娜的眼睛张成了原来的一倍大。
明明目的地就近在眼前,却仍然有办法走到相反的方向,这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办得到的事,而是只能以奇迹来形容了。
难道说,这个少年真的惹到了魔法师之类的人物,被施下了什么可怕的诅咒吗?想到这里,蒂娜不禁吓得倒退了一步不过,事情似乎并非像蒂娜所想的一样。
“那个,承蒙救助,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少年来到了蒂娜面前,突然开口说道。
“咦?耶,啊,那个、不用了啦,只是带路而已。”
“不,你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或许会一直被魔法困住,最后饿死在那里。能够在冷漠的都市得到帮助,简直像是奇迹一样,这份恩情绝对不能忘记。”
“诶,也没那么了不起啦……”
“我叫昴·洛兹,请问你的名字是?”
少年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既然对方都已经自我介绍了,如果不回应的话,好像也说不过去,于是蒂娜也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我叫蒂娜,蒂娜·艾默克。”
“蒂娜·艾默克吗?我记住了。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
“不用了啦。你快点进去吧,比赛要加油啊。”
昴点了点头,然后便跑向会场。蒂娜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昴确实走进会场里之后,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真是怪人。”
丢下这句话之后,蒂娜便转身离开。
(虽然说要加油,不过应该是没希望吧……)
蒂娜看着四周那些壮硕的战士,想着对昴极为失礼的事情。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比赛,不过看起来的确很困难的样子,像昴这样年轻的人,大概很快就会被淘汰了吧。
“唔,不要受伤就好了。”
蒂娜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快步跑回家。
……这位药房的女儿并不知道,她刚才的举动,究竟为多玛的历史带来了多么重大的影响。
这场选拔赛,最后由一名年轻人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以这场比赛为开端,那名年轻人不断地往上晋升,最后成为多玛史上最年轻,同时也是堪称史上最强的黑骑士。
——年轻人的名字,就叫做昴·洛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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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术理论
纹术的运行,需要靠三个东西来启动——“魔力”、“咒文”与“王纹”。
利用“王纹”来汇集并塑造所需要的力量,以“咒文”引导并固定力量的形态,以“魔力”来操控这些力量的使用。如果用现实生活来比喻,“王纹”就像是用来打造武器的原料,“咒文”是将原料淬炼成武器,“魔力”则是用来挥舞武器的手臂。
纹术的最大原理乃在于利用自身的小源魔力,加上各种方式加以辅助,进一步驾御来自外界的大源魔力(在某些电玩游戏里,它也被称为“玛那”)。也因此,没有魔力的人绝对无法使用纹术,而具有魔力的人可以经由长期的修炼让魔力提升。
魔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王纹与咒文可以经由后天学习而习得。具备魔力资质的人,不会发现自身具有这种资质,只有经过训练的法师,才有办法找到这种异材。
法师会巡游各地寻找具备这个>资质的人,然后收为弟子或是送到学院去学习。前者在过去较为流行,如今则以后者居多,这是因为学院比较能够有系统的教授关于王纹与咒文的知识。
由于施展纹术需要王纹、魔力与咒文三者的配合,因此纹术师施展纹术需要时间。多数纹术师都会随身携带绘有王纹与咒文的物品,只要使用魔力就能够加以发动,不过这种做法无法施展太强的纹术,不然物品会用一次就坏掉。
六十六王纹
王纹是一种类似魔法阵的东西,其作用是汇集力量。王纹视属性的不同,会出现允许复数并存或互相排斥的现象,如果搞错了会很糟糕。
王纹总共有六十六种基本型,互相搭配的话,可以衍生出近百种组合,要把这些全部记下来是很困难的事,所以法师的脑袋都很不错。
王纹是由纹术师们所创造出来的,历经漫长的时光之后终于发展出六十六个型态,因此才被称为“六十..六王纹”。
王纹御主
此乃献给拥有卓越能力之纹术师的最高称号,同时也是纹术师的最高荣誉。
要成为王纹御主的条件,与力量、资历、年龄、性格、品德等因素完全无关,一名纹术师必须要缔造出与纹术相关的伟大功绩或成就,才有资格获得此一称号。
现今的王纹御主共有六人,他们分别是:
天霞·蓝迪亚(TianchaRandia)——
纹术公会创始者,拥有“至高者”、“纹术女王”、“永恒者”等别名。她是“森罗万象之王纹”的创造者,也是唯一的使用者,同时更是王纹六御主之首。活了三百年以上,虽然早已卸下了纹术公会的会长之职,但是仍具有强大的影响力。
安洁·米洛雷亚(AngelMeroleia)——
利用纹术变成席洛菲(不老不死者),其原理是将肉体藏于次元的间隙中,利用投影在世上活动,所以即使数年不吃不喝也无所谓,就算没有空气也活得下去。曾经与黑龙欧姆贝利克决斗过,并将其驱离,因此也被称为“驱龙者”。
阿尔杰斯·维克特(AlgersVictor)——
绝世的纹术天才,王纹御主中最年轻的一人,曾经是安洁·米洛雷亚的弟子。利用独创的复合纹术,完成了“魔眼”的技能,因此得到了王纹御主的称号。
凯沙勒·夏风(kaisalayShiafeng)——
不仅是一流的纹术师,同时也擅长武术。他是现今最强的“隐月之王纹”使用者,因此也有“月之隐者”的别称。能够使用名为“虚空之刃”的纹术,据说在这个世上没有他斩不断的东西。
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RexWunJacirmix)——
一国的贵族,统治大片土地,因此又有“魔道领主”之称。雅西尔密克斯家族代代都是纹术师,其中以此人的成就最为顶尖。他利用纹术完成了俗称“雅西尔密克尔之圣仪”的秘宝,并且在领地里兴建迷宫,将此一秘宝藏于其中。与凯沙勒·夏风关系友好,与安洁·米洛雷亚关系恶劣。
路·札雷斯特(LouZhaleisite)——
王纹御主中最低调的人物,不轻易展现在人前展露自己的能力。据说能够使用死而复生的奇迹,因此成为王纹六御主之一。目前失踪中,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正纹三角
系指以从九大始力系王纹中,选出其中三种加以修炼。
由于九大始力系王纹不可能全数精通,只选一种修炼的话又欠缺对应情况的弹性,因此经过前人的长期摸索之后,终于找出了既能够顾及深度,也能够顾及广度的修炼法,也就是正纹三角修炼模式。
当然也可以选择三种以上的始力系王纹,用“正纹四角”或“正纹五角”之类的方式修炼,可是经过统计,还是以正纹三角的方式效果最佳,因此大部分的学院都会建议学生用这种方式去修炼。现今的纹术师,大多都是用正纹bbr>?99lib?三角的方式学习纹术。
纹环连结
纹术的施展,并非单一王纹就能成功。
王纹就像是武器的零件一样,一把剑不是单有剑刃即可,还需要剑柄与剑锷,甚至连用来连结的卡榫,也算是必备的零件。一个纹术需要复数的王纹来搭配,越强力的纹术所需使用的王纹也越多。
施展纹术时,复数的王纹会形成一个圆环,这便是“纹环连结”。
纹环连结的最基本,乃是“起始”、“驱转”、“终末”的连结式。现今所有的纹术,都是以这种连结为出发点而发展出来的。
空纹绘形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纹术师,“空纹绘形”是必备的技术。
它的原理乃是将自身的魔力凝聚于指尖,在空气中描绘出王纹的魔力线,藉此发动纹术。由于是在空气中描绘,因此没有反作用力的后遗症,可以毫无顾忌的施展纹术,通常都被用来描绘始力系或强力系王纹。
由于自身放出的魔力线,会很快就被大源魔力给冲散,因此必须画得很快,技巧高超的纹术师可以两秒钟就画好一个王纹。
空纹天现
空纹绘形的进阶版,乃是在心中描绘出王纹的形状,一口气把魔力线刻画于空气中,可以极为有效地缩短施行时间,一秒钟之内放出五、六个王纹都没问题,消耗的魔力量也是空纹绘形的好几倍。
这种技巧只有修炼月之王纹的人才能使用,不过有人认为与其花时间去修炼这种技巧,还不如用宝珠还比较快。
八龙
龙是这个大陆上最强悍的太古生物,在人类尚未出现之前就存在于这个大地上。它们立于生物界的最顶端,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自由飞翔于天空,并且能够使出威力惊人的吐息,而且智力惊人。
龙会使用魔法,那跟纹术是截然不同性质的东西。凡是太古生物都会使用魔法,那是一种天赋的技能,相较之下,纹术是后天才习得的东西。
虽然说有些术士能够驾御太古生物,但是仅限于少数而已。由于魔法的力量基本上凌驾于纹术之上,因此面对拥有最高魔法水准的龙,纹术师根本不可能赢得了它们。
龙拥有最强壮的肉体,它们的攻击力与防御力远胜其他种族,绝少有东西能够损毁它们的鳞片。龙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弱点的,大概就是无鳞片守护的腹部了,然而,龙的腹部总是有魔法的屏障在守护着,想要突破这层屏障,大概就跟打碎鳞片一样难。
龙的寿命相当长,无人能够断定它们究竟活过了多少年岁。龙的生态可分为沉睡期与活动期。沉睡期的时间大约是活动期的三分之一至一半左右,视龙的种类而有所不同。龙在活动期时并非四处作乱,它们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忠于自己的欲望而行事。
龙有时候也会袭击人类,它们会先使用魔法,让人类一个接一个陷入疯狂状况,逐渐摧毁人类的凝聚力,等到确定整个村落已经无法做出有组织的反抗之后,再现身把人类吃掉。
对付其他野兽或怪物的话,龙不会采取这种麻烦作法,只有对付像人类这种虽然会团结抵抗,但是彼此的连系力量却容易中断的生物,才会使用。这或许可视为龙对于人类的团结力量有所忌惮的表现。
另有一派说法认为,这只是龙的游戏罢了。龙在使用魔法之后,就在一旁观看人类彼此自相残杀,并引以为乐,等到龙认为人类的数量已经减少到可以让它吃饱的最低限度之后,再现身用餐。此一学说的拥护者认为,这正可证明了龙的残忍与邪恶。
龙族相当强悍,虽然过去曾经有无数的勇者企图消灭它们,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成功过。在现存的历史记录中,唯一能够将龙驱逐过的人,乃是一名人类纹术师。此一纹术师在凯姆迪亚大陆上将黑龙给击退,因此得到了“驱龙者”之名。
这个世界上的龙总共只有八只,数量虽然稀少,但能够带来极大的威胁与破坏。它们分别是:
黑龙·欧姆贝利克(Ohmbelik)——
“破坏之剑”,能够让大地腐败,将一切全部卷入死亡。
白龙·沙多亚(Satoya)——
“冻结者”,冻结万物,掌握着水的循环。
蓝龙·雷尔托斯(Raeltos)——
“天诫审判”,呼唤雷电,与闪电一同现身。
红龙·卡夏库曼(Kashakuman)——
“炎之灾祸”,火与热的具体呈现。
绿龙·扎克尔(Zakel)——
“翡翠之瞳”,大地守护者,无机质的操纵者。
紫龙·伽洛玛(a)——
“暴风皇帝”,伴随风的运行,游走四方。
金龙·格罗艾米特(Geroemet)——
“黄昏的王者”,在终焉之刻迎接死亡。
银龙·塞提亚特诺斯(Setiatnus)——
“星陨之牙”,梦与精神的侵略者。
幽者
从“幽界”出现的生物,没有形体,只能藉由附身的形式,潜入目标的意识中予以操控。
幽者与亡灵不同,它们是所谓的“意识体”。由于原本没有肉体,因此附着于拥有肉体的生物上之后,便会毫无节制的进行维持生命的欲望性行为,例如食、睡、性等等,攻击性也会大幅提高,而且可以将肉体的运动能力发挥到百分之百。
幽者所附着的对象并不限于人类,凡是生物都能够成为它们的附着物。越是高智能生物,就越能抗拒它们的附着,只有高阶的幽者才能附着于高智能生物之上。通常高阶幽者有能力操纵现世之力,做出类似魔法与纹术的行为。
如果以现世的标准来衡量,幽者或许是一种接近神的存在也不一定,不过却是一种不完全的存在。
越高阶的幽者,越能够抑制拥有肉体之后的欲望。它们聪明又狡猾,能够轻易地融入附着物的生活之中,而且就连亲友也无法发现。
有时低阶的幽者在拥有肉体后,会发展出一些特殊的怪癖,不过就现代社会的标准来看,那些通常都是属于比较负面的癖好。
有些幽者留下了后代,在现世延续它们的存在。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后代一出生就拥有肉体,所以这些幽者后代并不像初代那样狂暴。
欧加丁(atin)
光之神,亦是太阳的象征。手持拂光之羽,为世间驱走黑暗,带来黎明。他是一般人最常信仰的神,在某些地方,光之教团的势力甚至可以动摇俗世的王权。欧加丁虽然是温和的神祇,却也是黑暗之民最厌恶的神祇。
奈帝洛斯(Nediross)
夜之神,亦是黑暗的象征。掌握真夜之镰,呼唤黑暗,掌管死亡。奈帝洛斯是与欧加丁相对的存在,虽然彼此互不相容,却也缺一不可。奈帝洛斯是严厉的神祇,大部分的黑暗之民与太古生物都信仰他。
莫尔曼(Moreman)
火焰之神,熔炎之王。拥有创造之锤,开辟天地,锻造万物。他是矮人所信仰的神,凡是被矮人打造出来的一流武器,几乎都会受到他的祝福,因此要成为优秀的矮人锻造师,必须先通过“莫尔曼的审判”才行。
蒂朵洁(Didoje)
水之神,海洋之主。佩戴蓝宝石水叉,水源与海洋的支配者。他是人鱼所信仰的神,喜怒无常,力量强大,如果有人敢在他的领域里呼唤其他神祇的名字,通常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惩罚,因此海上船队与渔民通常都会信仰他。
修泰(Stai)
闪电之神,天雷的象征。手握穹雷百刃剑的他,乃是法理与规则的守护者,同时也是充满威力的破坏者。虽然是不怎么讨喜的神祇,可是有些地精却意外的信仰他,据说这是因为那些地精相信他们一切的破坏行为,乃是基于自身那无可逃避的天职与使命之故。
玛托莎(Matosa)
大地之神,植物的守护者。手持地脉之杖,承载万物,推动生命之循环。他是相当强力且温和的神,具备了宽广的包容力。在人类中,玛托莎是除欧加丁之外最常被人信仰的神。由于妖精也信仰他,因此也有人认为玛托莎是森林之神。
路尔达(Lulda)
风之神,随心所欲的旅者。系着暴风之铃,游荡四方,操纵着风的轨道。是个喜欢恶作剧的神,同时也是诈术与骗术的绝顶高手。会受到地精的信奉,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夏迪洛斯(Sadiross)
战神,同时也可以说是暴力之神。高举胜利之剑,主张胜者为王,既算不上正义,也算不上邪恶的非和平主义之神。绝大部分的半兽人都信仰他,人类之中也有不少人是他的信徒。对于军人来说,夏迪洛斯是非信不可的神祇,要是失去了他的庇护,铁定会吃败仗。
露米丝(Rumice)
银月女神,拥有多种面貌,心灵的迷惑者。掌握九相月环,一边在黑暗中领路,一边操纵生物的精神,让人搞不懂究竟是善良还是邪恶的女神。由于跟蒂朵洁交好,因此就算是在海上,也可以呼唤他的名字。当人鱼来到陆地上的时候,通常会寻求露米丝的保佑。
第一章 罗亚伦的人们
虽然时序已经进入了春天,但是早晨的气温仍然有些偏低。
由于将被子踢到一旁的关系,伊德以打喷嚏的方式迎接了清晨的曙光。他走下床铺,脱下睡衣换上衣服,然后一如往常的下楼准备早餐。
“为什么别人拿的是法杖,我拿的却是汤勺呢?”
伊德一边诉说着仅有自己才听得见的不满,一边熬煮大锅里的汤。
伊德的身分是“魔法师的弟子”,不过就伊德自己的观点来看,他认为在“弟子”这个头衔的后半段,还要再加上“杂工兼厨师兼仆役”才对。
桌上摆了刚烤好的黑面包与蓝莓果酱,当伊德将炉火给熄灭时,伊德的老师就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出现在椅子上。
“唉唉,怎么今天又吃得这么清淡啊?太过简朴的菜单,可是无法让人摄取到充足的养分哟。”
伊德的老师——安洁·米洛雷亚——皱眉看着桌上的早餐,发出了忽视他人辛劳的抱怨。
米洛雷亚是一名拥有及腰黑发的艳丽美女,由于才刚睡醒的关系,她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
伊德将汤盛到碗里,然后用力放到自己老师面前。
“你是席洛菲吧?明明就不用吃东西,为什么每天早上还要做你的分啊!”
伊德以缺乏敬意的口气对自己的老师抱怨着。
伊德口中的“席洛菲”,指的是“不老不死者”,也是一种唯有最高水平的大魔法师才能施行的秘仪。
席洛菲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命,即使不饮不食也能够活下去,而且一般的物理与魔法攻击对他们完全无效,可说是怪物一般的存在。
米洛雷亚举起汤匙,用指导的口吻说道:“这是仪式、仪式!就像煮饭的时候要穿围裙,进门之前要先敲门一样,早上起床当然要吃早餐!”
“在遵守那种无意义的仪式之前,请先遵守一下礼仪方面的事情。这世上没有人会穿成这样吃饭的吧?”
伊德指了指米洛雷亚的衣服。
这时的米洛雷亚身上仅穿着一件过大的衬衫,胸前的第一、二颗扣子也敞开着,露出了乳白色的胸口,从衣服下摆延伸出的修长美腿充满了诱惑力,她的穿著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诱人犯罪似的。
米洛雷亚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露出促狭的微笑。
“啊呀呀……小伊德会不好意思吗?也对啦,你现在正值血气方刚的春青期呢!怎么,觉得太过刺激了吗?”
“对着一百多岁的老巫婆没什么好心动的吧?我指的是餐桌礼仪。”
伊德神色平静地喝着汤,米洛雷亚的言语攻击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虽然外表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美女,但是安洁·米洛雷亚的年龄其实高达一百七十六岁。目前的模样是米洛雷亚以法术变化出来的,对她这种层级的高手来说,改变外貌这种事就跟喝水一样简单,而米洛雷亚也不吝于将她的厉害展露于弟子面前。
米洛雷亚过去时常变成各种形态的美女捉弄伊德,在一次又一次的惨痛教训下,伊德成功的修炼出不为对方外表所动的能力。
“哦,是吗——”
米洛雷亚露出妖艳的微笑,然后突然用力把身上的衬衫左右拉开!伊德见状立刻“噗”的一声将口中的汤全喷了出来。
米洛雷亚在衬衫底下还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背心,因此根本没有春光外泄的可能。看见伊德弯腰咳嗽的模样,米洛雷亚发出了象征胜利的哄笑。
“哦呵呵呵——你还太嫩、太嫩了!这种程度的小事就慌张成这样,怎么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纹术师呢?”
“成为纹术师跟这种事完全没有关系吧!”
“你又不是纹术师,怎么知道没有关系?我可是你的老师哟,我说有关系就是有关系!”
米洛雷亚以自身地位的优势压倒了伊德的反驳,再一次获得了胜利。
所谓的“纹术师”,其实就是一般人所说的“魔法师”。
“魔法”是一种少数高等怪物与太古生物天生就具备的特殊能力。这些生物能够引发近乎奇迹的物理或非物理性现象,而且拥有相当高的智能,有些生物的智慧甚至凌驾人类。
“纹术”则是一种以魔法作为仿效对象的法术,人类经过漫长的探索与追求,终于发展出能够产生与魔法相似效果的技艺。换言之,纹术是人们为了追求魔法所诞生出来的膺品。
纹术与魔法之间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但是两者所呈现的效果却极为相似。因此人们便将这些纹术使用者冠上了“魔法师”的名号。人类不会使用“魔法”,只会使用“纹术”,所有的“魔法师”,其实都是“纹术师”。
“魔法”一词流传的时间远比“纹术”还要悠久,而且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的差异,因此才会出现这种错误的称呼。
由于要纠正这种错误实在太费事了,所以纹术师也就干脆由他们去,只有在同行面前他们才会称自己是“纹术师”。
这对师徒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吃完了早餐,由于中间还发生米洛雷亚抱怨“汤不够咸”、“面包冷掉了”、“多煮颗蛋又不会死”的小插曲,因此这顿饭足足花费将近一小时的时间。
“对了,我等一下要出去一趟,大概十天不会回来。”
米洛雷亚一边享受饭后的红茶, 4e00." >一边对着正在洗盘子的伊德说道:“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把上次我写下来的药草全部采好,而且通通要晒干磨成粉才行。”
“我知道了。”
“储藏室里面的东西也要拿出来晒一晒才行。你应该知道哪些该拿,哪些不该拿吧?”
“当然。”
“我的房间也要打扫干净,但是不准用我的内衣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谁会做啊!”
“那么,好好看家吧!”
米洛雷亚带着愉悦的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她而言,调剂心情的最佳方法就是戏弄自己的弟子。
“啊,等等,仓库里已经没有食物了……”
伊德猛然转过身来,但是米洛雷亚的踪影却已经消失了。
伊德走到桌子旁,发现在空杯子旁边,摆着一枚铜币。
“要我用一个兹尼活十天吗……”
伊德紧紧握着米洛雷亚留下来的微薄生活费,他的背影里有着浓浓的哀愁。
即使时序已经进入了春天,不过早晨的气温仍然有些偏低。
早晨的阳光透过了玻璃窗,洒落于艾妮雅那张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只能以完美无暇来形容的睡脸上。在曙光的照耀下,艾妮雅缓缓睁开了双眼。
艾妮雅从柔软的床铺上坐起身子,意识尚未切换到清醒状态,她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将近一分钟之久,然后才摇铃呼唤侍女前来更衣。很快的,艾妮雅就在侍女利落的动作下换上了衣服。
当艾妮雅离开房间,来到餐桌上时,她的辅佐官希纳丝·费勒早已站在一旁。
希纳丝微微躬身,以冷静有礼的语气说道:“早安,公主。今天的阳光让人心旷神怡,虽然您来不及享受晨光的照耀,但是仍来得及品尝其余韵,这是一件令人心喜的事情。想必今天也会是充满幸运与幸福的一天。”
虽然听起来像是寻常的问安,但是艾妮雅听得出话语中所隐藏的含意。
“你今天睡得太晚了,这不是一个身分高贵的淑女应有的行为!”——这是希纳丝顾及了维持他人尊严所提出的斥责。
“早安,希纳丝。今天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一天。”
艾妮雅笑着回应,并且坐上了椅子。侍女们送上了作为前菜的浓汤,接着是夹有蔬菜、火腿片、煎蛋与蕃茄的三明治,桌上还有两种面包与三色果酱,这是一般平民绝不可能享用的早餐菜单。
“公主,在您享用早餐之际,我先简述一下今日的行程。”
希纳丝拉开一张长长的宗卷,开始朗诵其中的内容。
“身为罗亚伦的领主,负有将此地管理完善、彰显国王与您个人之荣耀的责任。截至昨日为止,领地里有七位商人希望获得谒见;罗亚伦的税收统计也已经完成了,请您务必过目;从上任领主累积至今的未审判案件有二十六件;领民的陈情与请愿共有十七件,依照程度轻重来区分,南区磨坊需要迅速解决;至于道路修护部分……”
当希纳丝念出一长串的工作内容时,艾妮雅则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中的刀叉上。
罗亚伦领主——这是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现今所拥有的头衔。
在今年五月初,也就是大约二十天前,艾妮雅收到了命令,成为此地的领主。
罗亚伦原本的领主是一个叫做坎贝里·克洛克拉提的子爵,但是却遭逢意外而身亡,由于坎贝里没有任何子嗣,因此罗亚伦便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于是在国王的命令下,年仅十九岁的艾妮雅接管了这个领地。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艾妮雅是罗亚伦的领主,但是她的身分并非贵族,而是更高一层的存在。
艾妮雅的阶级是王族。换句话说,她就是札沃克王国的公主,现今的国王雷奥纳德则是她的兄长。
(这世上大概没有像我这种被流放到边境的公主吧……)
艾妮雅咬着叉子,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叹息。
虽然她并不是一个享乐主义者,对于权力或名利也没有格外深厚的欲望,不过被分配到罗亚伦来也实在太过夸张了。
罗亚伦是一个位于札沃克王国东南方边境的小领地,这里的农产既不富庶,也没有任何矿脉存在。
虽然位于边境,但是因为有红石山脉与沉星森林作为天然屏障,所以也没有任何派兵驻守的意义,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即使在地理书籍里也懒得被提及的偏僻地带。
然而,罗亚伦却是整个札沃克王国内怪物出现率最高的地区。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凯姆迪亚大陆上最为凶暴的怪物——黑龙奥姆贝利克——在六十年前选上了此地作为沉眠之地。
自此之后,被黑龙的气息吸引而来的怪物逐渐增多,于是“怪物众多”很快就变成了罗亚伦的唯一特点。
“去罗亚伦吧!”——就算是欲望再怎么淡薄的人,接到这一纸人事命令之后也会烦恼不已。
“……以上,就是今日的工作内容。公主,请问您有在听吗?”
希纳丝看见艾妮雅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皱眉问道。
“嗯,啊?是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谢谢。”
“那么,我先告退了。”
希纳丝躬身行礼,然后离开了房间。这时,换成执事官海尔走了进来。
海尔是前任领主坎贝里子爵的执事官,由于能力颇强,因此并没有被辞退,而是留下来与辅佐官希纳丝一同协助艾妮雅治理领地。
在他人眼中,海尔是一名认真、诚恳、温和的好人。
“您希望先处理哪一项工作呢?”
海尔恭敬地说道,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让他的秃额头显得格外闪亮。
“我想出去巡视领地。”
海尔的笑容瞬间冻结,他的表情就跟听见死刑宣判没两样。
当艾妮雅刚来罗亚伦时,她就干过同样的事情,并且惹出了不少麻烦。海尔原本以为这位公主最近终于肯安分下来,没想到又再次提出相同的主意。
“这、这个……”
“我要独自一个人出去巡视,不需要马车,也不用士兵跟随,我会在黄昏之前回来。假如希纳丝问起我的话,你就帮我找个理由应付过去,就像上次一样。要是敢告诉希纳丝的话……”
艾妮雅露出优雅的微笑,用左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个威胁性的手势。名为厄运的号角顿时在海尔耳边响了起来,让这名老实诚恳的执事官感到头昏眼花。
艾妮雅轻轻拍了拍呈现僵化状态的海尔,然后离开了餐桌,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以极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将长长的金发绑成辫子,然后佩上惯用的细刃剑,蹑手蹑脚地从城堡的后门离开。
“那么,朝‘剑与斧的故事’出发!”
艾妮雅以愉悦的语气轻声喊道。
第一个问题:以下何种状况足以被称为绝境?
一、不仅身为孤儿,而且还被性格恶劣的养母兼师父日夜欺压。
二、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存粮,身上只剩下一枚铜币。
三、必须利用身边的资源想办法活过十天,至于可用资源几乎为零。
伊德同时遇到了这三种情况,毫无疑问的,他面临了绝境。
第二个问题:面对绝境时,该怎么去处理?
一、抱持着无限的勇气,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克服。
二、诚心诚意地向神明祈祷,等待奇迹的出现。
三、自暴自弃,总之一切随他去。
伊德毫不犹豫地将上列选项全部排除,因为不论哪一个都不适用于他现在的状况。
第一个选项听起来很神气,但是他很清楚有些东西是不可能独力克服的。第二个选项或许适用于宗教狂热者,不过信仰无法用来填饱自己的胃袋。至于第三个选项,在他对这个世间毫无留恋之前,完全不予考虑。
所以伊德选择了第四种方法——找人帮忙。
于是,伊德来到了罗亚伦。
如果翻开札沃克王国的地图,便可以很清楚地在东南方边缘看见罗亚伦的名字。换句话说,它是一块位于边境地带的偏僻区域。虽然紧邻着宿敌多玛王国,但是在“天然屏障”与“无战略价值”两项因素的加持下,完全没有派兵驻守的必要。
对罗亚伦的居民来说,比起不一定会攻打过来的敌军,他们更担心怪物的侵袭。
在六十年前,有一头名为奥姆贝利克的黑龙挑中此地作为睡床,在罗亚伦附近陷入沉眠,就此拉开了罗亚伦恶梦的序幕。
由于黑龙的关系,罗亚伦的怪物出现率是全札沃克王国之冠,因此像“怪物的游乐园”、“非人者的聚集地”、“棺木制造场”等怪异的称号也随之出现。看在外地人眼中,罗亚伦堪称是危机四伏的穷乡僻壤。
“说起来,住的比罗亚伦还要偏僻的我,应该算是乡下人中的乡下人了吧……”
伊德对着辽阔的天空喃喃自语着。
伊德与他的老师米洛雷亚一同住在远离人烟的石塔里,石塔距离最近的人类聚集地罗亚伦尚有一大段路程,用世俗的说法来形容,他们两人就跟所谓的隐居者差不多。
为了今日与往后的生活,伊德来到了罗亚伦求援。虽然街道上洒满阳光,但是伊德的表情却充满了阴郁。
“抱歉,请留步。”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伊德的肩膀,转头一看,是一名脸孔陌生的金发男子。
这名金发男子穿着斗篷,看起来似乎经过一番长途跋涉,他的身上戴着许多饰物,如果就旅行的装备来讲,这些东西看起来似乎过于累赘。
男子的后方不远处还有两男一女,男子们都穿戴着护甲与武器,女子则是穿着斗篷,他们都牵着驮负行李的马匹。
仅看了一眼,伊德就猜出了对方的身分,以及他们想干什么了。
“要找旅店的话,往右边那条路直走,过了五条岔路之后左转,然后朝广场西北边的道路前进,走上十分钟左右,你就可以看见了。”
伊德抢在金发男子之前开口。对方闻言立刻愣了一下。
“你们不是在找旅店吗?”
“啊,是的,我们是在找旅店没错……谢谢。”
“不客气。如果要找酒馆的话,从旅店出来往左转,沿着大路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找到了。那里有全罗亚伦最好的酒馆。”
“啊、哦……”
金发男子有些迷惑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回同伴身边。就在伊德转身准备离去之际,又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早安呐,伊德。”
伊德转头一看,只见一名褐发男子正笑咪咪地站在他面前。
“早安,克拉姆。”
伊德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名为克拉姆的男子长相颇为俊秀,而且看起来相当年轻。克拉姆是全罗亚伦唯一的祭司,兼具了学识与容貌的他,虽然才二十来岁而已,但是却相当受到人民的敬重。
“难得看到你出现,来买东西的吗?”
“不,是来求援的。”
“咦?”
伊德带着苦笑诉说事情的经过,克拉姆听完之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个兹尼活十天吗?真是了不起的壮举啊!”
与其说是了不起,不如用“凄绝”来形容会更为恰当。
伊德无奈地耸了耸肩,对于米洛雷亚那种偏离常轨的作风,身为弟子的他早就习惯了,或许该说是如果无法习惯的话,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因为如此,所以我要去帕尼那边寻求协助。”
帕尼是酒馆的老板,也是伊德的朋友,虽然两人的年纪差了将近一倍,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两人之间的友谊。
克拉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就一起去吧,刚好我也要去那边。对了,我那边正好有些蔬菜,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啊,真是多谢了。”
克拉姆与伊德就这样并肩而行。在旁人眼中,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圣职者与仆人的组合。
与克拉姆比起来,伊德缺乏明显的存在感,也就是那种从头顶到脚趾都毫无特色的人。伊德唯一的特色就是那一头过长的黑发,额前的浏海长到会让人怀疑,他到底看不看得见眼前的东西。
不久之后,两人便走到了目的地。
那就是罗亚伦唯一的酒馆——剑与斧的故事。
度过了春雨的季节之后,被人称之为“金穗之月”的五月时节便进入了末期。
虽然这是一个使麦粒饱满的月分,但是对于并非以农夫为职业的人们来说,这只不过是告诉他们夏天即将到来的前兆罢了。
至少,对“剑与斧的故事”的主人而言就是如此。
“剑与斧的故事”是一家两层楼的酒馆,在罗亚伦这种边境地带,像这种专门以卖酒作为经营主轴的商店,可说是相当特异的存在。
一般在乡下地区,旅店与酒馆是经常划上等号的,但是在老板帕尼的“这样子喝酒比较有气氛”的诡异坚持下,“剑与斧的故事”这家大型酒馆就这样在罗亚伦耸立着。看在别人眼中,帕尼简直像是在名为赤字的钢索上蒙眼跳舞。
“不过我从来没有摔下去过哟!”
帕尼一边擦着盘子,一边露出和蔼的笑容。
帕尼是这间酒馆的老板,他是一名拥有高壮体格的中年男子,块头看起来跟熊没两样的他,脸上总是挂着宛如冬日暖阳般的和煦笑容。虽然乍看之下是个充满魄力的大块头,但其实他的个性远比外表还要来得温和许多。
一名女子环顾四周,当她确认这家店里的客人只有她与坐在吧台另一侧的矮人时,不禁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女子的年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是一名与这个边境地带毫不相衬的绝色美人。她有着一头彷佛常驻阳光似的金色长发以及碧绿色的眼眸,不过由于束成了辫子的关系,看起来少了一点华丽感,却也更容易看清楚她那美丽的容姿。
“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耶?”
年轻的金发女子——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对于帕尼的说法感到疑惑。
这时坐在另一侧的矮人一边点起烟斗,一边说道:“虽然赚不了多少钱,可是也饿不死就是了。除非把那个家伙埋进墓穴里,不然谁也别想让这家店倒掉。换句话说,当这家店倒掉的时候,也就是帕尼躺平的时候。”
听见矮人这段不吉利的发言,帕尼不禁皱起了眉头。
“喂,赛门,你是在诅咒我吗?”
“你的耳朵长到哪里去啦?我这是在称赞你的坚强,顺便强调你那一股不惜与酒馆同生共死的伟大情操。”
“说的好像跟自己完全无关似的,这家店你也有份吧?”
“是没错,可是每次当我翻看收支簿的时候,我都会对这件事实感到难以置信。不是我在自夸哦,从开店到现在,我可是连一枚铜币的红利都没拿到过。”
“我也没让你多掏出一枚铜币的资金过哦!”
“所以我才会感到难以置信呀,哈哈哈哈!”
名为赛门的矮人发出了豪迈的笑声,然后开始自顾自的抽烟斗。
这时有人推开了酒馆的大门,帕尼立刻反射性的露出笑容,并且大声喊出“欢迎光临”。
两名男子踏入了“剑与斧的故事”,他们便是伊德与克拉姆。当帕尼见到了黑发青年的脸孔时,便露出和蔼的表情打招呼。
“哦,是伊德啊,今天怎么有空来?”
当帕尼的视线转向白袍男子时,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大半。
“啧,原来是克拉姆。”
帕尼的声音里挟带着淡淡的遗憾,名叫克拉姆的男子双手在胸前交叉,有些不悦的说道:“等等,差别待遇太严重了吧?”
“没那回事,我一向平等的对待每个进门的人。”
“我可是一点也感受不到。身为一个优秀的生意人,应该以诚挚的笑容欢迎进门的客人才对。”
面对克拉姆的指责,帕尼像是在赶小狗似的甩了甩手。
“那也仅限于客人吧?白吃白喝的家伙不算是客人。”
“敢对身为光之祭司的我说这种话,就等于是污辱了欧加丁哦!我是欧加丁在地上的旨意传播者,我的所作所为均遵从欧加丁的意思而行,你认为欧加丁是那种会白吃白喝的神明吗?”
“你是来喝酒的吧?教规里面有不得饮酒的戒律吧?”
“这表示你对我们的经典研究得不够透澈,那种戒律只对低阶僧侣有用。”
克拉姆带着微笑,说出跟宗教骗子没两样的可疑发言。
帕尼不再理会克拉姆,转头对伊德说道:“今天是来采买东西的吗?”
“不,是来求援的。”
伊德露出了苦笑。
克拉姆点了点头,一脸很了不起似的在旁作出补充。
“见到有难之人要给予帮助,这不仅是欧加丁的示喻,也是基本的处世之道。为了拯救即将沦为饥民的朋友,我答应送他一点蔬菜。”
“饥民?”
帕尼、赛门与艾妮雅讶异地望向伊德。
当伊德说出他今后十天要以一枚铜币活下去的遭遇之后,赛门咬着烟斗走到了伊德身旁,一边拍拍他的腰一边大声喊道:“所以我说魔法师都是一些心肠恶毒,脑子里装满了烂泥的家伙。放心好了,仓库里的火腿要多少随你搬!”
帕尼带着温和的笑脸,用力推开赛门的脸。
“不要理这个疯矮人,他酒一喝多就会 80e1." >胡言乱语。啊,别担心,我有一只火腿刚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你就帮我解决吧,哈哈哈。”.
比起赛门,帕尼的说法更符合一般常识与礼貌,于是伊德带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了,他现在的处境没有跟人客套的余地。
于是乎,高大的酒馆老板、年迈的矮人、白袍祭司、年轻美女与纹术师弟子,这一群诡异的组合就这样待在“剑与斧的故事”里闲聊,看在别人眼中,像这种一大早就泡在酒馆里的景象等于是生活不健全的证明。
“话说回来,大家都在为荷包苦恼呢……”
帕尼叹了一口气,当他看见克拉姆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时,又叹了一口气。
克拉姆是罗亚伦里面唯一的祭司,在这个怪物横行的区域,他的工作量比其它地方的祭司还要繁重得多,因此当地人民也对他抱持着相当高的敬意与信赖。
“克拉姆买东西不用付帐”已经是罗亚伦人的共识了,而帕尼则是这个共识的最大受害者,即使是自愿的,但是看到珍贵的商品就这样被人灌下肚,心情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彷佛在响应帕尼的抱怨似的,酒馆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当大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似乎有某种沉滞的东西开始流动起来。
帕尼见状立刻站起身子,带着足以溶化生奶油的和蔼笑容迎接进门的客人。
有三男一女进入了“剑与斧的故事”,其中两名男子穿戴着护甲与武器,另外一名男子与女子则是穿着斗篷。从外表来看,这群人的打扮就跟冒险者没两样。
伊德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他们就是先前向他问路的旅行者。
“哎呀,真没想到在罗亚伦这个偏僻的鬼地方,竟然会有这么好的酒馆啊!真是太妙了!”其中一名个头最高,满脸胡渣的大汉以赞叹的语气喊道。
帕尼听见这段话之后,脸上的笑容多添了一分亲切。
“不过却没什么客人,该不会是这里的酒有问题吧?”另一个穿护甲的平头男子搔着后脑勺说道。
帕尼听见这段话之后,刚刚增添的那一分亲切便随之消失。
穿着斗篷的男子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于是另外两人一边为酒馆品头论足,一边坐了下去,女子并没有与他们坐在一起,反而挑了靠墙边的隔壁桌子坐了下去。
帕尼走到他们面前,一时间搞不清楚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啊,那位小姐也是我们的同伴,不过她不习惯跟人同桌。请来四杯啤酒,连同她的分也一起。”看起来像是领导者的斗篷男子笑着说道。
就在帕尼回到柜台准备啤酒之际,那名满脸胡渣的大汉发现了背对着他们的艾妮雅,于是大声喊道:“喂!小姐,你也是冒险者对吧?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同行,真是巧啊。要不要一起过来喝一杯,大家彼此交换一下旅途心得?我请你。”
低劣的搭讪台词,不过声音跟语气听起来都没有恶意。
虽然也可以不予理会,但是艾妮雅却转过身来,缓缓走到了他们面前。三名男子一见到艾妮雅的美貌,顿时愣在当场,个个看起来都像是忘记了呼吸似的。
“好啊,你请客对吧?”
艾妮雅那有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唤回了三人的意识,胡渣大汉立刻堆起笑容。
“那当然,不要说一杯,要几杯都没问题。”
艾妮雅对胡渣大汉藏书网报以微笑,这时帕尼也将啤酒送了过来。于是艾妮雅对帕尼说道:“给我一杯辛西洛。”
斗篷男子立刻“噗”的一声将口中的啤酒喷了出来,平头男子则是差点将啤酒杯给打翻。胡渣大汉的笑容在瞬间冻结了。
辛西洛是相当名贵的红酒,同时也是整个罗亚伦里最高价的饮料,由于价格昂贵,平常人是没有机会喝得到的。
帕尼握紧拳头,暗暗为艾妮雅的捧场叫好,至于矮人赛门则是露出了“看来这个月不会是赤字了”的欣慰表情。
“谢谢你请的酒,我很乐意与各位同席交换心得。在那之前,可以先请教各位的姓名吗?”
艾妮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不让三人有反悔的时间。胡渣大汉露出了有些苦涩的笑容,因为他察觉到另外两名男子有如细针戳刺般的尖锐视线。胡渣大汉摇了摇头,接着开始自我介绍。
“啊,我叫辛巴,辛巴·朗威姆,你叫我辛巴就可以了。这两位是杰克·格列德尔与古拉休·艾森。”
“请叫我古拉休就行了。”斗篷男子说道。
“我也一样,叫我杰克就好。”平头男子说道。
“那么,也请你们叫我艾妮雅就好。”
艾妮雅露出了足以迷惑众生的美丽微笑,三人的表情也因此缓和了下来。美女的笑容可以让男人忽略名贵红酒的价格,这是可悲的事实。
艾妮雅接着问道:“请问诸位为什么会来到罗亚伦呢?这里是个偏僻的地方,有什么值得你们前来冒险的东西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里当然有好东西。”
辛巴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笑容。
“我们要找黑龙的财宝。”
当辛巴说出“黑龙的财宝”这句话时,赛门等人不禁瞪大了眼睛,将视线投往辛巴身上。
酒店里的空气顿时凝结了下来,陷入了奇妙的沉默中。
看见众人一脸讶异的模样,辛巴摸着自己下巴的胡渣,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帕尼将辛西洛送到艾妮雅面前,并且摇头说道:“客人,如果你们真的是为了黑龙的财宝而来,那你们大概要白跑一趟了,因为那完全是谣言。”
辛巴闻言不禁提高了声音。
“什么?难道这里不是罗亚伦吗?”
“不,这里是罗亚伦没错。”
“黑龙奥姆贝利克六十年前在附近陷入沉眠,难道是假的吗?”
“这也是真的,托它的福,这里的怪物变多了。”
“那就没错了,这里一定有黑龙的财宝。”
看见辛巴一脸笃定的样子,帕尼只好以无奈的笑容摇摇手。
“这个嘛……有没有我是不敢说啦,可是这几年来有很多冒险家都像你们一样,跑来这里找寻黑龙的财宝,不过没有一个回来哟。我们的前任领主也曾经相信过这种事,而且花了不少工夫去寻宝,后来也终于醒悟到这根本是谣言,所以才放弃的。”
这时那位穿着斗篷,名叫古拉休的男子开口说道:“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龙是什么样的生物,所以才会觉得不可能。”
“哦?龙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艾妮雅好奇地询问。
.“龙是一种强悍、长寿的生物,忠于自己的欲望,而且特别偏爱收集闪闪发亮的宝物。虽然它们用不到钱,但是那纯粹是兴趣,就像有人嗜酒一样,它们特别喜欢那种闪闪发亮的东西,其中有些东西毫无价值,其中有些却非常珍贵。
“所以说,如果黑龙真的在这里沉眠的话,那么它的巢穴里面,一定堆满了它长年以来收集的东西。”
古拉休滔滔不绝地说着,彷佛急欲展露自身所拥有的知识似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
艾妮雅是头一次听到这些事。
这时名叫杰克的平头男子跷起双腿,抬起下巴说道:“以前的冒险者找不到,那是因为他们太过无能。你们的前任领主找不到,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找。现在我们来了,那些财宝等于要换主人了。”
“诸位很有自信呢。”
“那当然,‘钢之鹰’没有办不到的事!”
杰克的脸上带有得意的神色,但是当他看艾妮雅半点反应也没有时,便露出疑惑的表情,以试探性的口气说道:“……所以说,我们‘钢之鹰’一定找得到黑龙的财宝,你听见了吗?”
“是的,我听见了。那是你们队伍的名称吧?”
“对,所以我们是‘钢之鹰’。”
“嗯,我知道。”
看见艾妮雅一脸平静的表情,杰克皱起了眉头。
“小姐,你是冒险者没错吧?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帕里森过来的。”
“首都帕里森?那你真的没听过我们的名字吗?我们是‘钢之鹰’耶!”
这时古拉休拍了拍杰克的肩膀,他的脸上带着苦笑。
“好了,干嘛一直强调这种事?我们又不是多有名。”
杰克带着沮丧的表情将啤酒一饮而尽,看来他似乎相当希望艾妮雅因为他们的名号而有所反应。接着古拉休向帕尼打听了一些关于罗亚伦附近怪物的出没情形,然后便决定离开。
“翠丝特,你要跟我们一起来吗?”古拉休对着坐在隔壁桌的女子说道。
女子摇头拒绝了。
“我已经到达我想到达的地方了,你们请自便吧。”
古拉休等三人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杰克与辛巴彼此互看一眼并耸了耸肩。
古拉休带着苦笑说道:“是吗?那么我们就此告别了。我们还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如果有事的话,尽管来找我们。”
“我会记得的,很高兴与你们同行。”
于是自称“钢之鹰”的三人组离开了酒馆,而名为翠丝特的女子留了下来。
“你们不是同伴吗?”艾妮雅向翠丝特问道。
名为翠丝特的女子摇了摇头,带着微笑作出回答:“不,只是恰巧目的地相同而已。罗亚伦附近的怪物不是很多吗?独身一人行走太危险了,所以才结伴同行。”
“原来如此……”
不过一个女孩子跟三个大男人混在一起,这才是更危险的事吧?艾妮雅如此想着。
翠丝特无视于艾妮雅的担心,继续说道:“他们的确是很有用。从巴哈拉玛来到这里,路上总共遇见了两次怪物,不过都被他们赶走了,‘钢之鹰’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很出名吗?”
当艾妮雅说出这句话之后,翠丝特便深深凝视着艾妮雅,彷佛看见了什么奇特的东西一样。
“他们的名头在札沃克的中部与北部可是相当响亮的哦,只要是冒险者,不可能没听过‘钢之鹰’这个名字。”
翠丝特的笑容看起来别有意涵。
艾妮雅听出了翠丝特话中的弦外之音,于是带着爽朗的笑容搔了搔头。
“嗯,真糟糕,看来我的见识还不够呢。哎呀,我的休息时间也快结束了,差不多该走了。”
艾妮雅匆匆告别了帕尼等人,然后离开酒馆。
帕尼看着艾妮雅的背影,摇头说道:“在喝酒之后立刻跑去执勤,这也算是胆识的一种。”
白袍祭司克拉姆一边摇着手上的空啤酒杯,一边说道:“因为领主大人很喜欢她呀,艾妮雅跟你这只长得跟熊没两样的家伙不一样,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又是美人,所以当然可以享有一点小小的特权嘛。
“还有,在羡慕别人之前,你应该先注意客人的酒杯空了没。”
“混帐!你哪算是客人啊?”
帕尼一把抢过克拉姆手上的空啤酒杯,然后走回柜台添酒。
“刚刚那位小姐跟这里的领主有关系吗?”
翠丝特看起来有些讶异,白袍祭司点头说道:“嗯?啊,是的,没错。艾妮雅小姐是罗亚伦警备队的剑术顾问,她还曾经帮忙解决了吸血鬼,所以领主很欣赏她。”
“吸血鬼?”
翠丝特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这时赛门从旁插话。
“喂,克拉姆,你搞错了!不是吸血鬼,是吸血魔法师才对。”
“吸血……魔法师?”
翠丝特的表情变得更为呆滞,于是克拉姆便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就在不久前,罗亚伦发生了吸血魔法师入侵的事件。当时旅行中的艾妮雅正好在领主家中作客,于是加入了征讨吸血魔法师的行列。
艾妮雅拥有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的优异剑术及胆识,她在与吸血魔法师对战时展露出过人的能力,于是在吸血魔法师的事件结束后,便答应了领主的邀请,留在罗亚伦担任警备队的剑术顾问。
“整个警备队里没人是艾妮雅的对手,这是约翰上次跟我说的。据说她就算连战十人也是脸不红气不喘。”
克拉姆又加上一句,约翰是罗亚伦警备队的队长,也是警备队里剑术最高的人。
这时帕尼皱眉说道:“咦?可是上次我听约翰说是十五个人啊?”
赛门晃了晃他手中的烟斗,摇头说道:“不对不对,上次他在这里喝酒的时候,我记得他说是二十个。”
接着克拉姆、帕尼与赛门便开始争论究竟哪一个数字才是正确的。由于他们看起来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共识,于是翠丝特转头望向伊德。
“罗亚伦的领主……我听说过这件事,据说前任领主死了,后来变成由公主来担任的吧?这在首都里可是相当轰动的消息。”
“嗯,是的。”
罗亚伦的前任领主坎贝里子爵并没有子嗣,所以当他死后罗亚伦的统治权便回到了国王手上。
不知是基于何种理由,国王决定让自己的亲妹妹,也就是札沃克王国的公主来治理罗亚伦,所以在今年的五月初,公主来到了这个怪物横行的偏僻地区。
翠丝特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说起那位公主,她可是号称全克琉布利安王室里最为武勇的人,甚至有‘晨曦之剑姬’之美名呢……像她这种拥有高明武术的公主,想来应该也会很喜欢懂得武术的女性吧?如果她看上了刚才那位小姐,这倒是相当合理。”
接着翠丝特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询问伊德。
“对了,刚刚那位小姐是何时来到罗亚伦的?”
“今年五月,正好在新领主接任后没多久。”
“咦……?”
翠丝特瞪大了眼睛,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啊,太巧了吧?嗯……是吗?的确,这样就说得通了。”
伊德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翠丝特而已。因为过长的浏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所以无法从他眼中看出任何东西,不过从他那毫无变化的表情看来,似乎对翠丝特所说的话语没有任何反应。
翠丝特发觉了伊德的漠然,于是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嗯?怎样,有点不对劲吧?你应该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吧?”
伊德摇了摇头,带着微笑说道:“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不过,拼图这种东西,在没有把最后一块碎片放上去之前,永远不会知道它的全貌。”
“咦?”
“我所想的东西,不一定是你所想的;你所思考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我所思考的。人无法完全知道他人的内心,这就是个体之所以是个体的理由。”
翠丝特露出困惑的表情,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伊德。
就在这时,克拉姆走了过来。
“伊德,走吧,去我那边拿蔬菜。”
“讨论结束了吗?最后到底哪一个数字才是真的?”
“啧,天知道。约翰那家伙说话喜欢夸大,今天是五个,明天就变十个了,天知道一开始到底有几个?火腿等一下再过来拿好了。”
“嗯,我知道了。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再见。”
伊德最后一句话是对翠丝特说的。
白袍祭司与黑发青年就这样离开了“剑与斧的故事”,偌大的酒馆顿时只剩三人。
翠丝特看着门口,一边把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边挑眉说道:“那个男的所讲的话,跟他外表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家伙,会说出听起来这么漂亮的台词——翠丝特差点补上这句话,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在翠丝特眼中,伊德的存在感薄弱得跟路边的野草没两样。
帕尼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赛门则是露出矮人独有的豪迈笑声。
“别小看他,小姐。”
赛门咬住烟斗,跷起短腿笑着说道:“他是‘罗亚伦最快的男人’!”
第二章 钢之鹰
伊德跟着克拉姆来到了罗亚伦里面唯一的神殿。
札沃克王国对于宗教抱持着宽容的态度,许多教团都在札沃克境内设有神殿分部,不过由于当初札沃克在建国之际受到光之神殿的帮助,因此信奉欧加丁的人口占了绝大多数。
即使是在罗亚伦这样偏僻的地区,也有祭司派驻于此,由此可知光之神殿的宗教势力之强。
“说起来,你要怎么活过这几天?”
克拉姆将蔬菜装进篓子,以忧心的口吻问道。
“这应该去问那个老太婆才对。十天的生活费只有一个兹尼,这简直是一种计划性的变相谋杀。”
伊德以毫无敬意的方式称呼自己的老师,他相信米洛雷亚的裙子里绝对有一条黑色的尾巴,头发里面藏着角。
于是克拉姆说道:“这阵子要不要来我这边住?欧加丁对苦难者永远敞开胸怀,祂的手总是伸给陷入困境的人。啊,我不会收你房租的,放心吧!”
“谢了,等到真撑不住的时候再麻烦你吧。虽然是让人头痛的老师,可是交代下来的事情还是要做,不然到时候可能会横死街头。”
面对克拉姆的热心邀约,伊德摇头婉拒了。米洛雷亚所吩咐的工作如果没有办好,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曾经有一次伊德忘记洗她的衣服,隔天就发现自己的衣服全被烧掉了,这种跟小孩子恶作剧没两样的惩罚方式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这是教育的一环,带着感激的心情接受吧!”
面对伊德的抗议,米洛雷亚挺起胸膛如此反驳。
由于对方拥有“老师兼养母”这样的大义名分,因此伊德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无法作出任何有效的应对。
“在那种诡异的教养方式下,我的叛逆期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伊德补上这一句,克拉姆带着怜悯的表情点了点头。
“听说魔法师的性情一向乖僻,不过米洛雷亚似乎特别严重。”
(不是魔法师,是纹术师才对……)
伊德原本想要纠正克拉姆的错误,后来还是放弃了。对其他人而言,纹术与魔法之间没有什么差异,也没有特地费心记忆的必要,即使是像克拉姆这样的祭司亦然。
“像她那种爱开劣质玩笑的老太婆,竟然会是魔法师里的大人物,这点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该不会性格越扭曲的家伙,魔法实力就越强大吧?”
“唔,搞不好真的是这样没错。”
“嗯,这样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半点魔法也不会的原因了,跟米洛雷亚比起来,你简直跟圣人没两样。”
“任何人跟她摆在一起,看起来都会是圣人。”
伊德虽然美其名为“魔法师的弟子”,但其实他并不会使用任何魔法。他在米洛雷亚身边所做的事情主要以打杂居多,或许将弟子的头衔改为“仆人”,会更加恰当也不一定。
米洛雷亚曾经对伊德这么说道。
“这世上分为两种人——有纹术天分的与没有纹术天分的。虽然你是属于后者,不过不会纹术也不会死,所以看开一点吧。‘不会纹术的纹术师’,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响亮对吧?对了,干脆朝着专业的杂工之路前进如何?你有这个天分。”
身为当事人的伊德,实在搞不清这究竟算是安慰还是讽剌,总之他早已认清并接受了自己没有纹术天分的事实,同时也否决掉米洛雷亚提出的专业杂工之路的建议。
克拉姆一边摇头,一边拍了拍伊德的肩膀。
“如果面临人生末路的话,不需要客气,神殿的大门总是为你而开。”
“请不要擅自把别人的人生终..结了,我还想长命百岁。”
“具体来说,你这几天打算怎么过活?在沉星森林里捕鸟抓鱼?”
“别开玩笑,那里的鸟跟鱼可是比狼还凶暴,要是真的那么干,谁会被吃还不一定咧。我打算采药草来卖。”
沉星森林位于罗亚伦东侧,是一片横跨札沃克王国与多玛王国的辽阔树林。由于邻近黑龙沉眠之地的关系,里面盘据了许多可怕的怪物。除了各式各样的怪物之外,那里的肉食性植物甚至强悍到足以推翻现今的食物链法则。
沉星森林同时也是药草与毒草的宝库,森林深处生长着许多珍贵的药草,不过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练猎人也不敢打那些药草的主意。
在罗亚伦,没人会蠢到去打那些药草的主意。
虽然是如此危险的地方,但是克拉姆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原来如此,药房的凯尔可是你的忠实主顾。”
“那么,我去接收帕尼的火腿了。”
“尽量敲诈他吧!身为欧加丁之使徒的我允许你这么做。”
克拉姆带着笑容与伊德告别。
黑发青年就这样扛起装满蔬菜的篓子,踏上回家之路。
当伊德走在路上时,招来了带有敌意与善意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一路上有人对伊德点头微笑致意,也有人毫不掩饰地露出嫌恶的神情。
伊德的身分是“魔法师米洛雷亚的弟子”,而米洛雷亚在罗亚伦可说是恶名昭彰的存在。米洛雷亚并不住在罗亚伦,而是定居在离罗亚伦尚有一大段距离的石塔里。
米洛雷亚曾经为前位领主打退了骚扰领地的怪物,并且在事后收取高额费用,这件事情在罗亚伦可说是人尽皆知。许多人不屑于米洛雷亚的为人,并将这股憎厌的情绪一并移转到身为弟子的伊德身上。
当然,罗亚伦里也有将伊德与米洛雷亚视为不同个体的理性派,像酒馆老板帕尼或祭司克拉姆那样,与伊德交情不错的人也所在多有。
总之,虽然伊德的外表难以建立起令人印象深刻的存在感,但是托了恶德老师之福,他算是罗亚伦的名人。
“喂,你就是伊德吗?”
一道略嫌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伊德转头一看,发现了一名身穿护甲的平头男子。这名男子就是杰克,自称为“钢之鹰”的冒险队伍成员之一。
“奇怪,好像在哪里看过你……唔,没什么印象?”
杰克皱眉摩娑着下巴,一脸苦思的模样。明明才刚在酒馆见过面,但是却完全记不住长相,这表示伊德的存在当时完全被杰克给忽略了。
“嗯……算了,那不重要。我问你,你就是伊德对吧?”
“我就是伊德,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知道前往黑龙沉眠之地的快捷方式?”
“咦?”
“少装傻,我已经打听过了。每个人都说只有你知道怎么走,我想知道那条路,可以说一下吧?”
面对杰克那听起来实在缺乏礼貌的询问方式,伊德只是不发一语的注视着他。杰克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
“哪,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咱们作个交易好了。一千兹尼,如何?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银币哦!”
“……你认为黑龙的财宝只值一枚银币吗?”
杰克愣了一下,然后嘿嘿笑了两声。
“说的也是,可是作人太过贪心的话,是会遭到报应的。”
杰克抓住伊德的领子,表情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听好了,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拿了这枚银币,然后告诉我怎么走,或是被我揍一顿,然后告诉我怎么走。如果我是你的话,会乖乖选第一条。”
“看来你不只缺乏礼仪,连交涉技巧都很缺乏。”
“你说什么!想死吗,小鬼?”
“知道了、知道了,我选第一条,这样可以了吧?请先付款。”
“说完再给。”
“这世上有一种行为叫‘赖帐’,我觉得你是会做出这种行为的人。通常主动提出交易的一方,应该先展现自己的诚意才对。”
“哼!”
杰克放开了伊德,并且把银币塞到黑发青年的手上。
“说吧,要是敢骗我,你的医药费会比这枚银币还要贵。”
“想要去黑龙沉眠之地的话,主要有两条路。一是走森林,一是走平原,森林那边比较不好走,所以我都是走平原那条路,只要一直走,穿过平原之后,就可以进入黑龙沉睡的盆地。”
“那个平原不是有食人魔出没吗?告诉我安全的道路。”
“直走就行了,半天之内就到了,我都是这样的。”
“妈的,你敢耍我!”
杰克额头浮现了青筋,一脸准备要行使武力的模样。
伊德指着远方说道:“我没有骗你,从那个方向走就可以了。”
杰克顺着伊德的手指望过去,然后再回过头来。
这之间只经过了三秒的时间而已。
“咦?咦!”
杰克讶异地左右张望,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全部空无一人。
伊德早已消失,仅留下杰克呆站在原地。
当伊德回到石塔时,已经是接近黄昏的时候了。
由于身上背着装满蔬菜的篓子,为了避免因为怪物袭击导致珍贵的粮食受损,伊德特地绕了一大段路。很幸运的,蔬菜分毫未损。
由白与灰的单调色泽堆砌而成的石塔耸立于夕阳之下,就连攀附外壁的长春藤,也被染成了瑰丽的金黄色。
晚风吹拂过大地的风鸣声、树木枝叶彼此摩娑的沙沙声、不知名的尖锐鸟叫声,三者共同编织出惊悚的协奏曲,把石塔变成一座笼罩着不祥气息的建筑物。
伊德推开大门,发现门并没有上锁。
(有人侵入?)
伊德慢慢推开大门,以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方式走进石塔。
研究室里传来了声音,于是伊德小心地走过去。当他从门口探头一看,发现原来是米洛雷亚。伊德原本警戒的心情立刻放松了。
“你不是要十天不回来吗?”伊德站在门口诧异地询问。
米洛雷亚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回来了啦,刚好,帮我找东西。你知道我的那本研究札记放哪去了吗?就是红皮封面,上头写着‘擅自翻阅者性无能’的那本。”
“……在桌子右边第三个抽屉里。你没带东西,所以跑回来拿的?”
“哎呀,真的在这里。不,我是因为临时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才特地回来一趟的。对了,那个,我上个月好像写了几张草稿对吧?你知道我放在哪里吗?就是开头写着‘伟大的安洁·米洛雷亚亲手撰写,凡阅读之人务必心怀感激的跪拜阅读’的那几张。”
“……书柜上面数过来第二排,左边算来第四个活页夹,上面标有日期。那么你等一下又要走了?”
“哦哦,找到了!嗯,我等一下就要走了,不过先吃完晚饭再说……那堆蔬菜是怎么回事?”
这时的米洛雷亚终于发现伊德背上的蔬菜篓子。
“……托某个只给我一兹尼生活费的笨蛋之福,害我大老远跑去罗亚伦请求生活物资援助的成果。”
“啊,你去向人乞讨啦?真是没骨气的家伙。舍弃尊严是踏上恶徒之路的第一步哦。”
“身为诸恶源头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
就在这种无意义的喧闹中,伊德动手准备晚餐。洋葱浓汤、火腿片与面包的简单组合不用多久就搬上了餐桌。
当伊德说出今天在罗亚伦的见闻后,米洛雷亚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哦,‘钢之鹰’是吧?我还想说怎么这阵子没看见他们的影子,原来是跑到罗亚伦来了。”
“你认识他们吗?”伊德露出讶异的表情。
米洛雷亚一边利落地让汤匙在修长的手指间转动,一边笑着说道:“他们算是满有名的家伙。其中有一个叫古拉休·艾森的人对吧?他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新锐纹术师,所以公会有时也会委托他们去做点事,听说干得还满漂亮的。”
米洛雷亚口中的“公会”指的便是“纹术师公会”,那是一个由纹术师所组成的互助团体,不过外界总是用“魔法师公会”来称呼他们。
“他的装备很高级,手上还戴着特制的火蜥蜴皮手套。”
“你倒是看得很仔细嘛。火蜥蜴皮吗?应该是擅长火之纹术的家伙,看来是把全套家当都搬出来了。”米洛雷亚露出了讽剌性的笑容。
纹术是一种利用“王纹”来操控自然之力的法术,纹术师通常都会将王纹刻画在饰物(如手环、戒指、手套、项链等等)之上,以便紧急时可以立即使用。
由于施展纹术时会产生反作用力,因此那些饰物会损坏得很快,不过有些东西会对某种特定王纹具备优秀的耐久性,以火蜴蜥皮所造的手套,可以发动多次火之王纹而不损,是相当高级的东西。
“他们办得到吗?黑龙的财宝。”
米洛雷亚闻言挑了挑眉毛,然后点头说道:“哦哦,小伊德终于想要抛开悠闲的平静生活,开始跟凡人一样追求名利了吗?虽然这不值得夸奖,不过也算是成为肮脏大人的必经之路。”
“……理论上,你好像也被归类为成年人。”
“那种愚民怎么能跟我比?万花绽放于淤泥之上,就是因为有那些肮脏的凡人,才更显得出我的情操之高洁。”
正好相反吧?伊德原本想吐出这句话的,但是因为顾虑到说出来之后的下场,于是只好不发一语的低头喝汤。
“话说回来,就凭那三只会掉毛的笨鸟也想打黑龙的主意,所以说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真是让人伤脑筋。”
米洛雷亚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不在场的人,她把汤匙指向伊德,以训诫式的口气进行课外教学。
“听好了,对方可是龙哦!你以为奥姆贝利克会傻傻地躺在那边,让一堆人趁机宰了它?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它早就作好了准备,如果有人敢接近,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他们挑在这个时候来是很好,不过想要突破奥姆贝利克的防御陷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刚刚说‘挑在这个时候’?什么意思?”
伊德敏锐地发现了话语中的特异点,米洛雷亚赞许似地点头说道:“因为奥姆贝利克在今年才算正式陷入沉睡。你看,人在睡觉时也不会立刻入睡,对吧?通常会先经过一段意识模糊的时间,然后才会真正进入梦乡。如果有人在那段前置时间里在耳边吵闹的话,会很快就醒过来,反之则不会,这是同样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奥姆贝利克已经度过了那段前置期,正式进入睡眠状态,所以比较不容易吵醒,是吗?”
“嗯,就是这样。如果是真正谨慎又有实力的人,就会这样做。”
伊德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疑惑地问道:“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还是想问一下——你该不会也是打黑龙财宝的主意,才会在这里定居的吧?”
“笨蛋,既然知道不可能就别问。你老师我才没缺钱到那种地步,而且我还不一定拿得到呢!只是因为搬家很麻烦,所以干脆就一直住下来而已。”
“住在这种充满怪物的地方反而比较麻烦吧?”
“没关系,我不在意。”
米洛雷亚抬起下巴,一副“就算来再多怪物我也不怕”的表情。
对米洛雷亚来说,即使是危机四伏的罗亚伦,在她眼中就跟免费的游乐园没两样。虽然米洛雷亚充满自信,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弟子会因此万事平安。
“……请稍微顾虑一下柔弱弟子的生命安全。”
“放心,我没把你养得那么无能,如果被怪物咬个几口就毙命的话,就算我收错人好了。”
米洛雷亚站起身子,然后丢给伊德一个小皮袋。
“呐,生活费在这。因为事情临时有变,这次我可能要离开两个月左右,要好好看家哦。”
伊德打开摸起来颇有分量的小皮袋,将袋里的硬币全部倒在桌上。在烛光的照耀下,十枚铜币闪耀着感觉相当廉价的光泽。伊德抬头一看,米洛雷亚早已不见踪影。
“十兹尼活六十天……?”
伊德将头靠在桌上,他的背影笼罩着不幸的黑影。
翠丝特悠闲地走在罗亚伦的街道上,准备前往“剑与斧的故事”。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阵阵喧闹声。翠丝特转头一看,发现一辆被层层士兵所守卫的马车正缓缓朝这里驶来。队伍最前端的士兵们正忙着清空道路,以便让马车通过。
“听说是领主出巡?”
“不是骑马,而是马车啊,真不愧是公主。”
“可惜看不到新领主的脸,据说是个绝色美人呢!”
四周民众纷纷低语,让翠丝特得以了解情况,于是翠丝特跟民众一起退到路边,等待马车驶过。
马车的造型相当豪华,车厢两边刻有咬着剑的狮子与百合图纹,那是札沃克王国王族的专用纹章,“衔剑之狮”代表武勇,“双纹百合”象征高洁。
马车窗户上装了布帘,从外面只能看到车内人的影子而已。
翠丝特以若有所思的表情注视着远去的马车,然后转身离去。就在她走了数步之后,有一道女性的声音叫住了她。
“早安呐,翠丝特小姐。”
翠丝特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发现艾妮雅正一边挥手一边朝她走来。翠丝特露出了有些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昨天才在酒馆里见过面,我是艾妮雅。”
“……不,我记得。”
“嗯?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一回事耶。”
“没有……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艾妮雅一脸疑惑地问道。
翠丝特指了指远方的马车行列,然后说道:“领主不是正在出巡吗?你怎么不用去护卫?”
艾妮雅噗嗤一笑,摇头说道:“我又不是领主的家臣,只是她雇用的剑术顾问而已。她要巡逻也好,要打猎也好,我都没有跟在她身边的必要,不是吗?我是剑术顾问,只要负责指导警备队的剑术就行了。”
“……原来如此。”翠丝特点了点头。
于是艾妮雅便与翠丝特并肩而行,一同走向“剑与斧的故事”。
翠丝特的容貌虽然不及艾妮雅,但是也属美人之流,她的身材虽然不及艾妮雅玲珑有致,不过比艾妮雅还要高上一点。相较艾妮雅的金发长辫,翠丝特的褐色短发给人一种利落的感觉。当这两人走在一起时,吸引人们目光的能力更是以等比级数成长。
“听说领主很欣赏你?”翠丝特突然问道。
艾妮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偏头回答:“唔……欣赏吗?应该算吧?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让一个陌生人当剑术顾问了。”
“哪里,你的确有那个本事。我见过不少高手,那些人的走路姿势与动作都跟你一样,有那种随时都可以与人动手的感觉。”
“是吗?这样说来,翠丝特小姐也是呢。”
“哦?”
“你走路没有声音。”艾妮雅笑着说道。
翠丝特在一瞬间露出了像是刀子出鞘般的尖锐眼神,但是艾妮雅并没有看见。
翠丝特的眼神在下一秒钟就恢复原状,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只是习惯而已。走路不发出声响是成为高贵淑女的第一步,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是这样吗?那我大概一辈子都当不成淑女了。礼仪这种东西真是麻烦。”
艾妮雅搔了搔头,看来她似乎真的对这一类的事情感到棘手。
“对了,你不是来寻宝的对吧?那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啊?”
这次轮到艾妮雅询问,翠丝特闻言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两人在对谈中来到了“剑与斧的故事”。
打开酒馆的大门,里面的成员依然没变。坐在柜台边抽烟斗的长胡子矮人、面前随时摆着酒杯的白袍祭司、不起眼的黑发青年,加上体格足以跟熊媲美的酒馆老板,这四个人占据了整间“剑与斧的故事”。
“欢迎光临……哦,连艾妮雅也来啦?”
帕尼露出一贯的招牌笑容,和蔼地对待进入酒馆的两人。
艾妮雅走向柜台,但是翠丝特却走向壁炉。
只见翠丝特拉过一把椅子,并且从斗篷下取出了鲁特琴。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翠丝特的手指流利地滑过琴弦,迸出的音符响彻了酒馆。
翠丝特弹奏手中的鲁特琴,从指间流泻而出的乐曲,宛如缓慢流动的涓流,悠扬地回荡着。
即使是不懂音乐的外行人,也看得出来翠丝特的琴艺熟练且高超。
当最后一个音符终止之后,翠丝特立刻得到众人的掌声。
翠丝特放下了鲁特琴,笑着对帕尼说道:“如果是考试的话,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帕尼一边鼓掌,一边很感动似地点头说道:“太棒了!非常好!翠丝特小姐,今晚就拜托你了!”
原来昨天在伊德等人走后,帕尼在闲聊间得知,翠丝特其实是一位四处旅行的吟游诗人,为了找寻罕见的故事、诗歌与异闻才来到罗亚伦。她向帕尼请求借用酒馆场地来表演,以赚取旅费。
对每个村镇或城市的酒馆来说,吟游诗人是它们最欢迎的存在。这些携带乐器游走四方的表演者通晓许多有趣的故事、诗歌与见闻,同时也像是散播花粉的蜂鸟般,将珍贵的消息与情报传播出去。
对酒馆而言,吟游诗人乃是有助于提升业绩的利器,因此各地酒馆都会准备供他们表演的舞台。
在罗亚伦这种偏僻又危险的地方,很少会有吟游诗人特地来到这里,因此翠丝特的到来肯定会招来庞大的人潮。帕尼看起来斗志十足,就连赛门也露出了笑容,一脸“看来今年终于可以有盈余了”的表情。
“对了,刚刚那首应该是‘风中的约定’吧?”帕尼突然问道。
翠丝特闻言点了点头。
“是的,原来你也知道吗?”
“是啊,以前常常听到。我记得那是札沃克建国叙事诗的章节之一吧?不过为什么只弹音乐的部分,不直接唱一段?”
“因为到时才会让你们觉得惊喜呀。”
翠丝特笑着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尖锐的铜铃声。
众人走出酒馆,只见许多人慌张地奔跑。有人不断拿着铜铃摇晃,并且喊着“紧急撤离”、“快逃”之类的句子。
“啧,又来了吗?”
帕尼搔了搔头,一脸厌烦的模样,其它人也摆出了相同的表情。艾妮雅与翠丝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对众人投以询问性的目光。
“两位,请看那边。”
克拉姆指向远方的天空,艾妮雅与翠丝特一眼望去,只见四道狼烟像是黑色的绳索般,从地面连上了天空。
“那是警报,代表有怪物要来攻击了。”
罗亚伦为了防范怪物的侵略,在领地四周布置了许多烽火台,只要哨兵一发现来袭的怪物,立刻会燃起狼烟警告民众避难,同时通知警备队出动。
狼烟的位置离这里尚有一大段距离,但是为了安全着想,一般民众还是会在警备队将怪物驱离前先行撤离。
“唔,看来等一下又有得忙了,希望这次受伤的人不要太多啊。”
克拉姆转动手臂,表情就跟即将下田工作的农夫没两样。身为罗亚伦唯一祭司的他,最常做的事情并非向神祈祷,而是治疗伤员。
伊德指着狼烟升起的方向,朝克拉姆问道:“要过去吗?”
“免了,狼烟是黑色的,看来轮不到我出场。”
罗亚伦的狼烟可细分成许多种类,狼烟的颜色代表来袭的怪物强度,狼烟的数目则代表来袭的怪物多寡,一道狼烟代表五只,未满五只也照样用一道狼烟来表示。
赛门一边双手扠腰,一边说道:“这次又会是什么东西?该不会又是半兽人吧?那些家伙的脑袋简直跟用来戴帽子的装饰品没两样,真是太可笑了……咦?哦,又有了?”
赛门诧异地望向另一侧的天空,这次升起了两道绿色狼烟。
“绿色的?等一下,一次两边?太巧了吧?”
克拉姆见状不禁提高了声音,并显露出焦急的神色。
绿色狼烟的怪物强度比黑色狼烟高上许多。
帕尼摸着下巴,点头说道:“绿色狼烟的话,敌人可能是火野牛?不然就是蝎尾兽?看来警备队要全员出动了。”
火野牛是一种外型像牛,但是会从鼻子与嘴巴会吐出灼热气息的怪物,而且还有锐利的尖角。蝎尾兽则是有着狰狞的外貌,尾巴像蝎子一样附有毒针,可以从出其不意的角度袭击敌人。这两种怪物都很强悍,总是群体行动。
“呃啊,今天有得忙了,我还是先回神殿等好了。”
就在克拉姆转身准备离去之际,伊德突然指向另一边的天空。
“喂!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呃,还是红色的?见鬼了,是最高警报啊!”
克拉姆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只见一道红色狼烟冉冉上升,而且距离酒馆仅有一段距离,也就是说,这里随时会被波及。
就在这时,艾妮雅突然跑向红色狼烟的方向。
“喂喂,艾妮雅,你想干嘛啊?”帕尼讶异地大喊。
艾妮雅停下步伐,以充满锐气的眼神回头说道:“那还用说?警备队战力分散了,对吧?这样下去,怪物会直接闯进领地内部造成损害,我要把敌人的脚步绊住。你们去帮我通知警备队,对付黑色狼烟的部队在完成任务后,立刻过来支持。
“如果在这时候不站出来,就不算罗亚伦的……不算罗亚伦的剑术指导了。”
艾妮雅作出令人肃然起敬的发言,然后继续朝红色狼烟的方向跑去。
紧接着,赛门突然跳了出去,他不知何时已经从酒馆里取出了武器,那是一柄几乎跟他身高一样长的长柄斧头。
“呵哈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喜欢!这就是矮人式的作风啊,哈哈哈哈!”
赛门一边发出豪迈的笑声,一边追在艾妮雅后面。帕尼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低声喊了一句“那个疯矮人”。
就在这时,克拉姆也跟着跳了出去,帕尼讶异地喊道:“喂喂!你想干嘛?”
“看就知道了吧?当然是要追上去啊!”
“你这家伙,难道想在罗亚伦缔造武斗派祭司的疯狂传说吗?哪有负责后勤治疗的人往前线冲的啊?”
“啰嗦,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要是艾妮雅小姐死了怎么办?那会变成罗亚伦的灾难啊!”
“啊?”
“呃……不,我的意思是,让艾妮雅小姐这样一个充满勇气与胆识的女性,独自面对强大的敌人,这会是全罗亚伦人的耻辱。身为罗亚伦的祭司,绝对不能让这种耻辱出现。欧加丁啊,祝福我吧!”
克拉姆一边喊着不知所云的话,一边拎着袍子的下摆,匆匆忙忙地追过去。帕尼的肩膀垂了下来,一脸无力的模样。
“……算了,反正要是让怪物跑来这里的话,我的酒也会有危险。”
帕尼走进酒馆里,然后从柜台里取出一把巨剑。
伊德见状问道:“你的腰没问题吗?”
“总不能看他们去送死,真是的,被他们这么一搞,风湿痛又要犯了。伊德,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去通知警备队吗?”
“嗯,我知道了。”
帕尼将巨剑扛在肩上,转头对翠丝特说道:“翠丝特小姐,请先去跟着民众避难吧,这里很危险。”
“不。”翠丝特摇了摇头,带着笑容说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尖叫声与跑步声互相混合,宛如一首不和谐的杂乱乐曲。人们慌张地逃跑,男人搀扶着老人,妇女抱着小孩,带着惊惶的表情逃命。在他们的身后,有一只食人魔正追逐着众人,食人魔的嘴边与武器上都沾有血迹——人类的血迹。
食人魔的体型虽然巨大,但是动作却不会因此而变得迟缓,不一会儿它们便追上了逃难人群的末端。就在食人魔把一个背着老母亲逃跑的男人抓住时,有两个男子从旁边的屋子里冲了出来,他们手中拿着镰刀与铁耙,发出怒吼冲向食人魔。
拿着镰刀的男子砍中了食人魔的手臂,另一人则是用铁耙狠狠刺入食人魔的腹部。食人魔松开了手,原先被抓住的男子与老妇人跌倒在地。
“快逃——”
拿着镰刀的男子还来不及喊完一句话,愤怒的食人魔便一掌拍碎了他的脑袋。另一名男子想要拔出铁耙,但是却被食人魔的腹肌给卡住,只见食人魔举起手中的大.99lib?木棒,一击就将男子的头给砸烂。
食人魔带着狰狞的表情,再次伸手抓住想要背起老妇人的男人。
突然间,一道火焰箭炸中了食人魔的头颅!
食人魔发出痛苦的嚎叫,它的双手往自己的头部乱抓。就在这时,食人魔的胸部与颈部同时遇袭。
“食人魔啊,没想到这里竟然会冒出这么有趣的家伙。”
手持长剑的辛巴边说边补上最后一击,他的剑刃贯穿了食人魔的脑袋。
“我可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杰克用铁枪刺穿食人魔的心脏,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古拉休走到了两人旁边,皱眉说道:“这里的确比想象中还要危险,竟然连食人魔都有,我还以为那个酒店老板只是在吹牛而已。照这样看来,要走到黑龙沉眠之地的话,似乎会很棘手。”
以“钢之鹰”作为队伍名称的三名冒险者走到食人魔身旁,研究起罗亚伦的怪物分布情况。
“怕什么?我们可是身经百战的……”
杰克的声音突然由亮亢转为低落,张大了嘴往后倒退了两步。一边的辛巴与古拉休同样脸色大变,作出了相同的动作。
有三只食人魔的身影映入他们的视野中。
“还有……三只……?”杰克的声音已经完全变调了。
食人魔是一种体型高大,而且拥有怪力的凶悍怪物,它们的力量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将牛的脖子给扭断,对人类来说是极为危险的存在。
刚才“钢之鹰”是利用奇袭的方式,才能迅速解决掉食人魔,如果正面战斗的话胜败就很难说了,何况这次还来了三只。
古拉休立刻平举双手,开始施法。
“起始、驱转、天障、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古拉休的双手手套、双耳耳环与项链分别浮现了不同的图纹,紧接着,古拉休迅速对着半空画出一个图纹,并且唱起了咒文。
“火焰召来,归属于吾之麾下。炙热的荆棘,缠绕吧,成为我的盾,抵御意图侵犯之愚者!”
随着古拉休的吟唱..,五个图纹连结成一个魔法圆,古拉休的周围也突然迸出了点点火星。
这时辛巴与杰克早已跟另外两只食人魔交手,仅剩一只距离最远的食人魔朝古拉休冲来。古拉休无视于冲过来的食人魔,继续施法。
当食人魔举起木棒要给古拉休当头一击的瞬间,食人魔的手臂与身体突然遭受到一股灼热的冲击,然后整只右臂突然烧了起来!
这时古拉休再度放出火焰之箭,打中了对付辛巴的食人魔头部。辛巴趁着眼前的食人魔弯腰抱头之际,一剑斩向它的颈子。
换成寻常人挨了绝对会致命的一剑,食人魔却只是单膝跪地,然后愤怒的挥动木棒。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食人魔的臂长与木棒的长度构成了惊人的攻击范围。辛巴来不及闪躲,他整个人被打飞了出去,手臂与肋骨也同时断掉。
杰克藉由铁枪的长度优势采取游斗战术,就在古拉休准备援助之际,被火焰之盾逼退的食人魔发出怒吼,用力丢出了手上的木棒。
被赋予莫大力道的木棒成为可怕的飞行武器,木棒在尚未被火焰给烧掉之前,就穿过了火焰之盾,击中了古拉休的背部。
古拉休倒了下来,仅剩杰克一人还站着。
(完了……)
杰克发现到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已,脑中顿时浮现了死亡的预感。
恐惧让杰克的反应慢了半拍,食人魔看准了这个空隙,一棒将杰克的铁枪给打飞,然后用左手抓住杰克。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杰克发出凄厉的惨叫。
伴随着让人闻之作呕的温热臭味,食人魔的尖齿在他面前逐渐扩大,杰克忍不住闭上眼睛。
突然间,食人魔停下了动作。
原本闭目待死的杰克,发现刚才那股温热的臭味突然不见了,于是他微微睁开了双眼。
映入杰克眼中的,是一个喉咙被利刃贯穿的食人魔。
救了杰克一命的人,正是艾妮雅。
第三章 暗灵
艾妮雅将细刃剑从食人魔的脖子中抽出来,然后再度挥出一记水平横斩,银色的剑刃宛如划过天际的流星般,瞬间让食人魔身首分离。
“你……你……”
杰克认出了艾妮雅,但是因为刚从死神的镰刀前捡回一命的关系,他的声音与身体不停地颤抖,仅能吐出不成语句的单字。
“虽然不太象样,不过也算干得不错了。就年轻人来说,你们很有胆识,哈哈哈哈。”
一道老迈却又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杰克转头一看,发现原来是个子仅有成年人类的一半,但是胡须几乎长到膝盖的矮人赛门。
酒馆老板帕尼正站在赛门旁边,揉着自己的腰,由于激烈运动的关系,他风湿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赛门与帕尼的脚边躺着另一具食人魔的尸体,那原本是由辛巴所对付的敌人。克拉姆忙着观看那些被食人魔打伤的人还有没有得救,翠丝特则是站在克拉姆旁边。
赛门手持长柄大斧,一边瞪视着最后一只食人魔,一边对帕尼说道:“因为刚才那只已经看不见了,所以砍起来实在不够痛快,这只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把它劈成四段,然后送给伊德当晚餐。”
“对于前半段我是没意见,可是后半段听起来实在不象样。”
“我是不知道味道尝起来怎么样,不过这世上没什么不能吃的肉,只要撒上盐之后再烤一烤,味道大概都差不多。”
“……那种东西你自己留着享用吧。”
“呱呀哇哇哇哇!”
食人魔发出意义不明的喊叫,打断了帕尼与赛门的对话。食人魔无视于数量上的劣势,它顺手捡起了地上的铁耙,发出吼叫朝众人冲来,那种充满魄力的姿态足以把一般人吓到两腿发软。
食人魔的目标是艾妮雅,它打算先将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给干掉。
这个决定乍见之下很合理,但却造成了它的败亡。
艾妮雅在闪过食人魔铁耙的同时,迅速使出了两记斩击,将食人魔的右手臂与小腿划出了两道深深的伤口。
当食人魔因为剧痛而脚步不稳之际,艾妮雅旋转身体,利用离心力挥出了致命的一剑,一口气将对方的头颅给斩断。艾妮雅的剑术就像是舞蹈般,不仅兼具了力量与速度,而且优美又华丽。
(好、好强……!)
杰克张了大嘴,他是头一次见到能够如此轻易打倒食人魔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一名女性。
帕尼见状不禁吹了一声口哨,点头说道:“看来约翰那家伙没有吹牛,搞不好真的可以打赢二十人?”
“我看就算三十个也没问题,即使把你们那支警备队给翻过来,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单挑食人魔的家伙,而且还赢得这么漂亮。”
赛门抚摸自己的长胡子,对艾妮雅的身手给予极高的赞赏。
艾妮雅将剑刃上的血迹擦拭过后,便把武器收回剑鞘之中。接着她转头对帕尼等人说道:“我要赶去其它地方,对了,等一下警备队来的时候,不要说见过我哦!”
“啊?为什么?”
“呃……因为……会觉得不好意思……嗯,对,会觉得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
“因为抢了他们的工作,或许会让他们觉得没有面子,导致心情不愉快,所以……”艾妮雅有些吞吞吐吐地说着。
帕尼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怎么会呢,他们的心胸才不会那么狭窄。假如是在首都或许还有可能,可是在罗亚伦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有人帮忙打退怪物,他们感激都来不及了。”
“哎,反正请不要说见过我,拜托了。”
艾妮雅双手合十的恳求着,于是帕尼等人也只好接受艾妮雅的请求。艾妮雅道谢之后便匆忙离开了。
“她好像很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出现?”
翠丝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帕尼与赛门闻言也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说,这就是处世圆融的证明。”
克拉姆像是深受感动似的,遥望着远方的天空说道:“想想看,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帮助有难之人呢?为了贪求日后的回报?为了区区的自我满足?诸位,并不是这样的啊!我们伸手,只因为我们想伸手,这就够了。
“吹嘘自己>的功劳、夸耀自己的勇武,这只是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庸俗不堪罢了。渴求回报的施予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贪婪,这是欧加丁的教诲。艾妮雅小姐有一颗高尚的心,所以才会这么做。”
“是这样吗?”
面对帕尼的质疑,克拉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充满了感性的口吻说道。
“帕尼,帕尼啊!虽然你是一个日夜都在思考怎么赚钱的无良商人,但是身为好友的我,还是必须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不要让自己的心也堕落了。将每件事情都往负面的方向去思考,是精神不健全的证明。”
“你说谁是无良商人啊!我问你,那些人还有得救吗?”
帕尼重重敲了克拉姆的头,完全没有顾及对方的圣职者身分。
克拉姆闻言摇了摇头,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那些冒险者只是受伤而已,我已经治好了,可..是村人不行了。”
“是吗……那两个人我都认识,他们都是好家伙。”
帕尼只是皱眉叹了一口气,赛门则是耸了耸肩。
即使哀伤,也没有时间哭泣。
即使痛苦,也没有时间抚平。
人们一生仅有少数的机会可以面对死亡,但是这里的人却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罗亚伦。
向晚时分,“剑与斧的故事”极为难得的出现了大客满的场面。
在帕尼的极力宣传下,几乎大半个罗亚伦都知道了“吟游诗人”的存在。众人争相走告,来到了“剑与斧的故事”。由于观众实在太多,有人找不到座位,最后只好靠墙站着,就连酒馆外也挤满了人。帕尼与赛门很高兴的端着啤酒满场跑。
待在后台的翠丝特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么多人……?”
在一旁洗盘子的伊德听见了翠丝特的喃喃自语,便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点头回答道:“唔,我也吓了一跳。这家店还是第一次客满,看来大家都很期待。总觉得帕尼的脚步比平常轻盈了百分之五十以上,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赛门在端酒时没有咬烟斗。”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早上不是才发生了那些事吗?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会跑来这里呢?而且这个气氛……”
翠丝特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酒馆里的客人不只男性,连女人、老人和小孩也有。明明早上才发生了怪物袭击的事件,但是在这些人的脸上却看不见阴暗的表情。
“我也去过不少地方,一般来说,要是发生了这种事,当天晚上就算有庆典之类的活动,通通都会取消才对。”
翠丝特偏着头,似乎想不透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子。
伊德一边把盘子的水沥干,一边说道:“人类要是没有办法改变环境,就只能改变自己。”
“咦?”
“想要整天愁眉苦脸的过日子也行,因为那是个人的自由。不过,那样子的生活太沉重了吧?大家选择了最能够活下去的方式,就只是这样而已。如果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或许可以说他们都拥有‘活命的觉悟’吧?”
翠丝特不发一语地看着伊德,而伊德只是拢了拢他那过长的浏海。
“总之,用‘因为这里是罗亚伦’的理由就够了。”伊德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帕尼把头探了进来,低声催促道:“请上台吧,客人都等不及了。”
于是翠丝特便提着鲁特琴,踏上了舞台。
酒馆里的客人们停止了笑闹与喧哗,带着期待的眼神注视翠丝特。翠丝特是个高挑的美人,她的出场一开始就得到了极高的印象分数。
翠丝特轻轻拨动琴弦,音符划破了酒馆的空气。
“为了奋战的勇士、为了值得尊敬的人民、为了坚强刚勇的志节、为了高傲不屈的心,我在此献上这首诗歌。”
翠丝特一边朗声说道,一边弹奏着乐曲。
然后,她开口歌唱。
吹起了风 在耳畔呢喃着无法遗忘的细语
曾经在风中彼此相遇 如今在风中回忆往昔
春季的风里 诉说那一夜的约定
地图没有刻划的风景 被时间遗忘的足迹
烛火明灭 相同的景致 不同的往昔
夏季的风里 诉说那一夜的约定
月亮隐没于天际 在云隙间见证誓言的流星
万籁俱寂 闪烁的繁星 朦胧的光晕
秋季的风里 诉说那一夜的约定
露水沾染衣襟 驻留在剑刃的透明笛音
枝叶摇曳 黑色的剑鞘 无声的言语
冬季的风里 诉说那一夜的约定
伫立于无人的高岭 缔结连系灵魂之情谊
草木睡去 绝对的誓言 不灭的勇气
风中的约定 刻划于灵魂上的约定
风中的约定 即使逝去仍铭记于心
托付性命 因为与你相遇
心无所惧 因为与你相遇
翠丝特所唱的正是“札沃克建国叙事诗”的其中一章,这个章节主要是描写札沃克的初代国王与麾下最忠诚勇猛的第一骑士之间的故事。
当年札沃克初代国王——雷堤斯·多摩·克琉布利安,以及第一骑士——萨巴·布兰多曾经在年轻时期见过面,两人一见如故,并且彼此约定要一同为了开创新王国而奋战,然而在命运的捉弄下,这两人分属不同的阵营,最后竟然必须在战场上互相对峙。
萨巴在自己的承诺与骑士道信条间苦恼许久,最后他选择了信守约定这条路,带领自己的部队投向雷堤斯,协助雷堤斯成就霸业。
这段诗歌就是在描写萨巴回忆昔日约定的心路历程。
酒馆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接下来翠丝特弹了一首轻快的曲子,将气氛变得更为热络。人们畅饮啤酒、彼此呼喝,“剑与斧的故事”充满了笑声与喧闹。
自称“钢之鹰”的冒险者队伍,也混杂在这群客人之中,由于他们帮忙击退怪物的关系,村人们都对他们另眼相看。杰克不断吹嘘白天他是如何以一柄长枪力退食人魔,辛巴以丰富的肢体动作叙述自己过去的冒险事迹。
古拉休则是带着苦笑站在墙角,当他看见待在柜台后方切下酒菜的伊德时,便奋力游过人潮,来到了伊德面前。
“怎么了,酒不够吗?要再来一杯吗?”
“不,不用了。听说我的伙伴被你耍得团团转?”古拉休笑着说道。
他所指的,便是昨天杰克问路的那件事。
伊德以无奈地回答道:“那是基于双方同意之下所给付的合理价格,而且我并没有骗他,是他自己不相信的。”
“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相信的吧?直线穿越食人魔平原,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我都是这么走的。就算你们不相信,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古拉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说道:“哈哈,‘朝日东升乃天律’吗?”
“嗯,‘夜月西落为定规’。”
伊德随口回答,古拉休立刻愣了一下,然后以试探性的语气说道:“……识晓王纹真理归?”
“随心所欲定是非。”
“你是纹术师吗?”古拉休讶异地问道。
伊德摇了摇头。
“请在后面加上‘弟子兼仆役’的头衔。”
“你是学徒?我没听说过罗亚伦有纹术师啊……你的老师是谁?”
“安洁·米洛雷亚。”
当伊德报出自己老师的名字后,古拉休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古拉休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似的,整个人如同石像般僵在原地。
这名年轻的纹术师脸色铁青,以颤抖的声音说道:“安、安洁·米洛雷亚……?是那个王纹御主……驱龙者……席洛菲的米洛雷亚?她……不,那位大人怎么会在罗亚伦?”
“老师不住在罗亚伦,她住在黑龙沉眠之地附近。”
“咦?咦!”
“啊,不要误会,老师对黑龙的财宝没兴趣,她只是懒得搬家而已。不过她说,她也没有把握可以得到黑龙的财宝。”
“是、是这样的吗……”
古拉休的表情先是从讶异转为放心,然后又从放心变成苦恼,再从苦恼化为沮丧。
最后,古拉休无力地说道:“那么,还是算了。如果连安洁·米洛雷亚都拿不到,那我们更不用说了。”
“我也这么认为。”
伊德并没有说“干嘛这么快就放弃”或“先试试看再说”之类的句子,因为他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
虽然米洛雷亚是个脾气怪异的老太婆,但是她的实力之强无庸置疑,找遍整个札沃克王国,能够跟她并驾齐驱的纹术师屈指可数。如果米洛雷亚说不可能,那么就算“钢之鹰”有天大的好运,也无法碰到黑龙的财宝。
“是啊……我们就连几只食人魔也对付不了,竟然还想去找黑龙的财宝,实在太自不量力了啊……”
古拉休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真是的,大老远跑来,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对了,我可以去拜见一下那位大人吗?”
“老师出门去了,要两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是吗?真是可惜。如果能够亲眼见到传说中的驱龙者,那这一趟也算值得了说……可恶,运气真不好!”
古拉休一脸遗憾,伊德实在很想跟他说“见不到才真是运气好”,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伊德·米洛雷亚——外号“罗亚伦最快的男人”。
伊德并非安洁·米洛雷亚的儿子,而是她在路上捡到的孤儿。根据那位高龄老巫婆的说法,她是基于崇高的理由才会干出这种宛如慈善家的行为。
“我是秉持着悲天悯人之胸怀,将被丢弃在路边哇哇大哭的你捡回去,并且用充满爱心与耐心的方式把你抚养长大。在我的指导下,你现在才能站在这里呼吸人间的空气,所以跪下来叩拜我吧!”
以上,是米洛雷亚一边跷着美腿,一边发出哄笑的说词。看在伊德眼中,那副模样实在跟魔女差不了多少。
“姑且不论她的动机是不是崇高,我确定那个老太婆在养育责任的分数上绝对不及格!”
伊德握着扫把,口气激动地对艾妮雅说道。
如果真的是用爱心与耐心来养育的话,绝对不会干出只用十兹尼就要人活六十天的蠢事。
艾妮雅以怜悯的眼光注视伊德,她在不久前也曾经见过米洛雷亚一面,当时她为了解决吸血魔法师藏书网事件,特地前往石塔拜访米洛雷亚,然后也亲眼见识到米洛雷亚那种,简直可以说是完全超脱常理的作风,因此伊德的说法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嗯哼,所以你才会在这里打工赚生活费?”艾妮雅带着同情的笑容询问。
伊德无奈地耸肩默认。
帕尼答应以提供食宿的方式,让伊德在酒馆里担任廉价劳工。帕尼早已预见昨晚酒馆会出现大客满的场面,因此才会提出让伊德短期打零工的建议,基于人情与经济因素,伊德也就不客气的接受了。果然,昨晚的情况让三人忙翻了天。
“说话回来,昨晚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这里可是盛况空前哦!”
帕尼带着和蔼的笑容说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业绩红字的关系,艾妮雅总觉得帕尼的微笑比平常还要灿烂。
“昨晚的营业额可是平常的好几倍,我还是头一次端盘子端这么久,呵哈哈哈!”
赛门在一旁发出矮人式的豪迈笑声。
“这么说来,翠丝特怎么不在?”
艾妮雅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寻找翠丝特的身影。
帕尼詑异地回答道:“呃?你不知道吗?领主今晚邀请翠丝特小姐去城堡里演奏。”
“这个我知道。”
“所以翠丝特小姐提早回到旅馆准备了。你也知道,城堡可不像我们这间破酒馆,要在里面演奏,总要打扮得正式一点才行。这次观众可是公主,如果穿得太寒酸,怎么说都很失礼吧?”
“原来如此。不过我……呃,我想公主不会介意这种事。”
这时酒馆的门被打了开来,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钢之鹰三人组中的古拉休。古拉休一见到艾妮雅,便立刻走了过来,对艾妮雅欠身行礼。
“昨天承蒙你的搭救,迟至今日才向你道谢,真是过意不去。”
“咦?啊,不用客气,那只是小事一件。”
“不,你救了我们一命,这份恩情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说来惭愧,我们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被救助的一方,而且还因此被领主召见,这实在是让人汗颜啊!”
“哦,你们也被领主召见了?”
面对帕尼的询问,古拉休点头说道:“嗯。今天早上有使者到旅馆来,说为了感谢我们帮忙打退怪物,领主晚上要设宴款待我们。”
“原来如此,我还在奇怪城堡那边为什么突然跑来订酒,原来是这样子啊。”
帕尼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古拉休则是露出了苦笑。
“其实我们本来是打算今天就要走的,不过既然被邀请了,也只好去了。杰克他们还烦恼究竟要穿什么去见领主才好。”
赛门挑了挑眉毛说道:“哟呵?你们不是打算直捣奥姆贝利克的老巢,把它的收藏全部装进自己口袋里,顺便再踹它屁股两下?我本来还很期待的说!”
“黑龙醒来的话大家都别想活了,你这个疯矮人!”
“什么话!振作点,帕尼,不要因为风湿痛就失去了骨气!”
“这跟风湿痛没有关系!”
面对帕尼与赛门的争论,身为争论源头的古拉休只好以一句“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作为休止符,最后还补上一句:“也不用太失望,或许下一批人办得到。”
赛门闻言无趣地摇了摇手。
“啧,下一批?那不是要等到夏天了?真没意思。”
罗亚伦虽然是个偏僻的地方,但是却常常有冒险者出没。有些人是为了黑龙的财宝,有些人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实力,有些人是为了捕猎怪物身上值钱的部位。这些冒险者基于不同的理由来到罗亚伦,同时也成为罗亚伦大部分商家的主要客源。
“剑与斧的故事”之所以能够在罗亚伦上耸立这么久,有大半要归功于这些远道而来的冒险者。
“也不用那么久,旅馆那边也有一群人,看起来应该也跟我们一样,很像是冒险家之流的人物。”
“哦哦,这么快就有人来送死了吗?真是让人期待!”
对于赛门的不祥发言,帕尼皱眉说道:“不要把别人的不幸当作自己的快乐。”
“待在这个会让人胳肢窝结蜘蛛网的地方,这可是我唯一的乐趣。”
“你也可以回去红石山脉那边,找寻属于自己的全新娱乐。”
“我才不要,那里比罗亚伦更无聊。”
身为矮人一族的赛门,他所居住的地方其实位于罗亚伦北边的红石山脉深处。每年赛门总会大老远跑来罗亚伦探望帕尼,顺便待上数月至半年不等的时间,据他个人的说法,这是“为了视察自己投资的酒馆有没有面临危机”。
“你们也知道,把店交给这个四肢发达的家伙,实在令人无法安心。所以我只好特地跑一趟了,哈哈哈哈。”
面对赛门的指责,帕尼一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边作出反驳。
“就算你特地跑来,生意也没好多少嘛。”
“可是也没有变差,所以完全没问题啦!”
“不,伙食费增加了。明明个子只有人类的一半,食量却是人类的一倍,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赤字。”
“胡说什么,你这个呼唤赤字的男人!”
就在矮人与酒馆老板的争执声中,时光静静地流逝了……
昏暗的旅馆房间里,聚集着数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窗户拉上了帘子,而且还特地罩上一层黑布,从外面绝对看不见房间内部的情形。男子们散发出阴暗的气息,使得房间飘浮着一股沉郁的氛围。
房间的桌上摆放着一张又一张的图画,绘画的内容主题相当统一,上面所画的全都是某座城堡的外部与内部构造。桌上燃烧着明亮的烛火,男子们专注地研究着这些图画,他们的目光中没有热情,只有阴惨。
房门传来了“叩叩”的声音,男子们停下了手边的工作,将视线从桌子移到了房门上。
房门先是沉默了三秒,接着又传来轻敲声。这次敲的方式变得极有节奏,听起来就像是某种暗号似的。
“是谁?”
其中一名男子走近房门问道。
“我们不需要名字。”
从门外传来了这样的回答。
男子对着身后的伙伴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打开了门。一名女子随即闪身进入,男子也同时合上了门。
烛火照亮了女子的褐色短发,同时照亮了她那堪称美人的容貌。相较于房内男子的眼神,女子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且充满精神。
女子走到了房内的一角,径自朝一张空椅子坐了下去,这段过程中,女子没有发出脚步声,她的行动就像是猫一般,毫无声息。
女子的名字是翠丝特。
“关于今晚的行动,我来进行最后的确认。”
翠丝特对着男子们说道。
其中一名看起来像是首领的黑衣男子点头“嗯”了一声,他的眼神跟其它人比起来,显得更为锐利与阴沉,宛如一把淬毒的匕首般让人望而生畏。
“在宴会开始前,我们会绑走公主,你在里面负责接应。”
男子一边说着计划内容,一边低头看着桌上的城堡结构图。
“城堡的内部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领主的房间在二楼,将她带出来之后,直接送出罗亚伦。”
“不会搞错房间吧?”
“少瞧不起人。”
首领的声音掺杂了些许不悦。翠丝特笑着摆摆手表示歉意。
早在翠丝特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先一步进入罗亚伦从事查探工作了。城堡的结构、仆人的作息、士兵的轮班时间、警备的巡逻路线、逃亡的途径,这些情报他们已经弄得一清二楚。
“这种乡下地方的警戒水平,跟首都比起来,简直跟垃圾没两样。”
首领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其它黑衣男子听了,也露出无声的轻蔑笑容。
“战斗能力呢?”
翠丝特随口问了一句。
翠丝特的问题就像是碰触到某个开关似的,黑衣男子们突然沉默了下来。翠丝特见状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她原本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没想到竟然得到了意外的反应。
“跟首都一样……不,或许更好。”
首领的声音多了几分慎重。
翠丝特闻言挑了挑眉毛。
“……真的这么厉害?”
“你没看到昨天他们是怎么打退入袭怪物的?”
“抱歉呐,我没看到。”
“行动有秩序,默契很好,个人作战能力也高。今晚的行动如果出现被迫交战的情形,会很棘手。”首领简单地描述了他的感想。
在怪物长年累月的逼迫下,罗亚伦的士兵们锻炼出极为优秀的战斗能力,他们拥有丰富的临敌经验,不论是体能、胆识或判断力都比其它地方的士兵还要来得高。
不仅是士兵而已,只要是罗亚伦的男人,几乎都具备了一定程度的强悍。每当农作物收割之后,罗亚伦的男人就会聚在一起进行战斗训练,利用随手可得的农具充当武器。面对严苛的现实,罗亚伦的小孩子简直可说是握着剑长大的。
翠丝特听得目瞪口呆,过了不久之后,她才摇头说道:“真是个怪异的领地。我本来想提醒你们要特别注意某个人的,现在看来,每个人都要特别注意了。”
“谁?”
“一个名叫艾妮雅的女孩子,她是罗亚伦的剑术指导顾问,金发,很年轻,也很漂亮。我怀疑她是公主身边的密探,她出现的时间跟公主来到罗亚伦的时间刚好重合。”
凭借着数日来的观察,翠丝特对艾妮雅的身分作出了大胆的判断,而且她也确信这个判断极为接近事实。
在这个时代,贵族与王族派遣密探混入一般民众之中,本来就不是多特别的事情。尤其是刚来到罗亚伦接任领主一职的公主,利用密探收集、散播消息是很合理的事情,或许该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疑吧?
“我查过罗亚伦所有的旅馆了,里面没有一个客人叫做艾妮雅。她的冒险者身分根本是假的,而且就一个冒险者来说,她的武艺太好了。”
“哦?”
“她可以单挑一只食人魔哦,我亲眼见到的。”
黑衣男子们闻言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你们要绑的人可是‘晨曦之剑姬’,光是要制伏她,不死上一、两个人是不可能的吧?”
“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首领以不甚愉快的口气说道,翠丝特的话语似乎撩动了他心中的不安。
“是是,那我先走了。”
翠丝特带着笑容起身,然后就像当初进来一样,以毫无声息的走路方式离开了房间。
夕阳西坠,绚烂的红金色晚霞也逐渐被夜幕所取代。
光之神欧加丁的身影暂时离开了这个世界,取而代之的,是统御黑夜的奈帝洛斯之出现。银月女神露米丝也随着繁星一同现身,今晚的月亮饱满得不可思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洁净无暇的亮银色宝玉。
城堡的侧门异常热闹,为了今晚的宴会,许多物资不断地进出着。
罗亚伦的执事官海尔·巴洛斯忙进忙出,虽然只是一个小型的晚宴而已,但这却是公主来到罗亚伦之后,所举办的第一 4e2a." >个宴会,如果出现了任何闪失,他的能力势必会受到质疑吧?
想到这里,海尔便一面擦拭着秃额头上的汗水,一面确定晚宴的每件东西都已准备妥当。
“唉呀呀,真是辛苦啊……”
翠丝特看着海尔挥汗如雨的模样,不禁为他等一下将会面临的不幸遭遇而哀祷。因为等一下宴会的主角兼主人将会消失,到时这位原来头发就所剩不多的执事官,其掉发情形一定会更加严重才是。
有两名高大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翠丝特身后,以阴沉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换好了吗?那么走吧!”翠丝特带着微笑说道。
这两人便是黑衣集团的成员,他们弄到了佣人的服装,假扮商人趁乱混进城堡后,便打扮成佣人的模样。至于翠丝特则是盛装打扮,开叉到大腿的长裙看起来诱惑力十足。
翠丝特与两名男子开始行动。
凭借记忆在脑海里的构造图,危险的绑架集团迅速地在城堡内穿梭着。即使是碰上了走道交叉口,他们也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正确的方向,彷佛早已在这里居住许久似的。
就在一个楼梯口前方,有一名老女仆见到了翠丝特,于是以严厉的口气询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今晚受邀前来演奏的乐师,因为不小心迷路了,所以请这两位带我回去大厅。”
翠丝特随口编出了这个借口,她手中的鲁特琴成为身分的最佳证明。
虽然听起来有点牵强,但老女仆听了却只是谅解地点了点头,仅丢下了一句要翠丝特“今晚好好加油哦”的鼓励台词之后,就径自离开了。
翠丝特见状不禁吐了吐舌头,她原本已经有将老女仆打晕的打算了。
“还真是没有警戒心啊……不愧是乡下地方……这就是纯朴的证明吗?”
“只是过得太安逸了而已。”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其余两名男子丢下了苛刻的评语,然后便催促翠丝特赶快走。
在他们眼中,位于王国边境的罗亚伦人,跟字典中的“落后”、“无知”、“野蛮”等词汇拥有相同的意义。
“原本我也想打扮成女仆,想说这样比较不显眼的,看来不需要了。”
翠丝特以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很快的,他们便来到了领主的房间外。
从门下的缝隙,可以看到烛光;将耳朵贴上门板,可以听见有人在里面谈话。
“不只一个,可能还有女仆或女官之类的人在里面。”
艾妮雅轻声对男子们说道。
其中一名男子从左边口袋里取出了两只手套,接着从右边口袋取出两条项链,然后将它们一一戴在自己身上。
这名男子是纹术师。
“起始、驱转、静谧、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手套与项链分别浮现了不同的王纹,接着男子迅速在半空画出一个王纹,并且低声唱起了咒文。
“抹去昼夜的界线,在月光的轻抚下沉眠。睡去吧,纺织长眠的丝线;合眼吧,缠绕长眠的丝线。”
男子隔着一扇门板施展纹术,五个王纹连结成一个魔法圆,将房间里面的人拖入了梦境之中。
(原来是用魔法啊……)
的确,只要使用这种方法,就能够确实地制伏敌人了,比下药或武力劫持更有效,即使是“晨曦之剑姬”,也不可能打倒未露面的敌人。
过了十秒钟之后,男子放下了双手。
“解决了,全睡着了。”
两名男子开门进入房间,翠丝特留在外面把风。
男子一进入房间内,看见有一名女子趴在桌上,一名女子倒在地上。倒在地上的女子穿着女仆的衣服,手上还拿着看起来很昂贵的礼服;趴在桌上的女子则是穿着高级的服饰。
就现场情况看来,她们似乎正要准备换装的样子。
“可惜啊,如果再晚一点的话,或许可以看到精采的画面也不一定哟。”
翠丝特笑着说道,但是两名男子完全没有理会她。
“金发,没错了。”
男子们从衣服与发色确定了此行的目标,其中一人端起桌上的蜡烛走到窗口边,用烛火画出圆形轨道。
这是他们的暗号,表示要同伴前来接应。
“那么,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眼见任务达成,翠丝特便离开了房间。
就在翠丝特前往城堡大厅的途中,某个人影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前面的走廊上,有一位金发女子正蹑手蹑脚地行走着,翠丝特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分。
这名女子正是艾妮雅。
只见艾妮雅的神色紧张,动作鬼祟,看起来就跟打算行窃的小偷没两样。翠丝特带着狐疑的表情看着艾妮雅,她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对方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哇啊!”
艾妮雅吓得跳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壁虎似的靠在墙上。当艾妮雅看见翠丝特之后,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什么啊,不要吓人好不好!”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才对吧?”
翠丝特疑惑地看着艾妮雅,皱眉问道:“你干嘛偷偷摸摸的啊?”
“不,这个……因为某些因素,所以我必须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前往某个地方……”
“啊?”
“总之,你就当做没看到我,哈哈哈哈。”
艾妮雅一边发出敷衍意味十足的笑声,一边搔头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艾妮雅与翠丝特同时愣住,将视线转往声音来源的方向。
“有贼!”
“海尔执事官受伤了!”
“快追啊!”
诸如此类的呐喊声从城堡外面传来,声音充满了惊慌与愤怒。艾妮雅闻言立刻拔腿跑去,翠丝特则是紧跟在后。
(没用的家伙,说什么做好万全准备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嘛!)
翠丝特暗自咒骂着黑衣男子们的无能,跟着艾妮雅一起来到城堡的后门。
只见现场乱成一团,有一名男子被许多人团团围着,这个人便是秃额头的海尔执事官。海尔坐倒在地上,他的右手臂染满了鲜血,有人正忙着为他止血与包扎。
当海尔见到了艾妮雅的瞬间,立刻大喊道:“领主大人!”
在海尔喊出艾妮雅的头衔时,翠丝特顿时愣在当场。
(领主……?)
翠丝特注视着艾妮雅的侧脸,她的表情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见到了理应冬眠的棕熊一般,充满了讶异与惊愕。
——与公主在相同时间点来到罗亚伦的冒险家。
——动作举止都不像是寻常人。
——领主出巡却没有跟随。
——剑术高明到能够单挑食人魔。
——金发的女性。
过去两天以来的记忆化为无数的碎片,迅速地在翠丝特脑海里拼凑起来。执事官海尔丢出了最后一块拼图,所有的事情也得以全部连贯,形成了完整的图像。
(原来如此……被耍了……!)
翠丝特终于发现到自己的错误。
翠丝特一开始也曾经怀疑艾妮雅就是公主,但是由于遇到了领主出巡的行列,同时发现艾妮雅并不在行列之中,所以便将这个可能性给删除。当然,这其中也有少部分的原因,是由于“身分尊贵的王族不可能随便抛头露面”的固有想法在作祟。
坐在马车里面的人,真的是公主吗?
忽略了这个盲点,使得翠丝特作出了错误的推测。仔细想想,前一天艾妮雅的身分才出现了疑问,隔天就因为领主出巡而消除了嫌疑,这种巧合未免有些可疑。
(那么,刚才绑走的又是谁?)
翠丝特才刚想到这里,海尔便以惊慌的声音回答了这个问题。
“领、领主大人!希纳丝辅佐官被绑走了!”
“希纳丝?”艾妮雅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
希纳丝是随着艾妮雅一同从首都来到罗亚伦的女官,虽是女子之身,却具有极为高明的行政处理能力。希纳丝奉命成为公主的辅佐官,协助艾妮雅统治罗亚伦。
海尔一边忍受着右臂的疼痛,一边说道:“刚才我看见有几个可疑的人在庭院那边,所以跑去察看,却发现了好几个穿黑衣服的人。他们扛着一个女人,那是希纳丝辅佐官!我立刻大声叫士兵过来,结果他们朝我丢刀子,然后急忙骑马逃跑了。”
“是哪个方向?”
“东、不,应该是东南边。”
“立刻追击!把马牵过来!”
艾妮雅一边下令,一边跑到城堡大门外。警备队长约翰匆忙地跑来,他的脸色苍白不已。
“马廊里的马被下药了,全部跑不动!”
“什么?”
艾妮雅用力地跺脚,脸上露出了极度愤怒的神色。
“后门那边呢?不是有人运货过来吗?里面应该有马吧?”
“只、只有骡子跟牛而已……”
“给我再找!找不到的话,不要过来见我!”
“是!”
艾妮雅的口气已经完全进入了军事模式,拥有“晨曦之剑姬”之名的她,曾经多次领军打仗过,此时自然流露出当时的威严。
被艾妮雅的气势所震慑,约翰下意识地行了军礼,然后慌忙跑开。
艾妮雅握紧拳头,咬牙望着夜空。
(不,找不到的……)
艾妮雅已经知道事情的后果了。
对方显然是经过严密的策划,才敢犯案的。也就是说,他们绝不会让城堡留下任何一种可以追得上他们的交通工具。
(目标、应该是我……)
艾妮雅虽然行事大胆,但是并不愚笨。她大概猜得出来,对方的真正目标其实是自己,希纳丝只是无端受到牵连而已。
想必希纳丝一定是对领主迟迟不出现的情况感到奇怪,所以才会特地跑去艾妮雅的房间吧?结果正巧歹徒入侵,误把同是金发、衣着高贵的希纳丝错认为领主。
如果对方知道绑错了人,那么希纳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一定会被杀的……)
如果发现绑错人,有可能一怒之下就杀了希纳丝吧?
不,撇开这点不谈,没有利用价值,带着也只是累赘的希纳丝,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根本没有让她活下来的必要。
艾妮雅垂下了头,肩膀因此这个不祥的预测而颤抖。
身为克琉布利安王室的一分子,其实没有为了一个女官的安危而担心的必要,艾妮雅的表现实在不像是王族的人。
然而,这也就是她之所以会受到士兵爱戴,让军队心甘情愿为她效命的原因。
“怎么办……”
宛如呢喃般,艾妮雅咬牙发出了轻微的低语。
“艾妮雅?你干嘛呆站在这里?”
一道毫无特色的男性声音窜入了艾妮雅的耳朵里。
艾妮雅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张浏海过长的脸,而且缺乏存在感的脸孔。
这个人正是伊德·米洛雷亚。
第四章 深夜的追逐战
在伊德的后方,帕尼正拉着装载酒瓶的拉车,祭司克拉姆、矮人赛门与钢之鹰三人组则是站在拉车旁边,一脸疑惑地看着艾妮雅。
艾妮雅一见到伊德,先是愣了数秒,接着突然一把抓着伊德的手腕。
“我需要你,伊德!”
“咦?”
不仅是伊德,其余众人听见了艾妮雅的发言之后,立刻露出不同程度的讶异表情。
“在、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们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伊德这小子,该做的时候还是会做嘛!可是在人类社会里,通常都是由女方主动的吗?”
“不,一般来说都是相反的……可是偶尔也会有例外。”
“太妙了,我们竟然亲眼见证了这个难得的例外!”
帕尼与赛门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彼此低声交谈着。
艾妮雅并没有听见酒馆老板与矮人的对话,只是露出急迫的表情,不断催促着伊德。
“时间来不及了!快点,我现在很需要你!”
克拉姆以近乎哀嚎的声音,摇着双手说道:“那、那个,我很清楚艾妮雅小姐您的心情……不对,我不清楚您的心情!
“可、可是请不要冲动,很多事情是需要深思熟虑的,虽然跨越身分的恋情听起来的确令人感动,不过冷静以对也是相当重要的。这.t>时候大家最好先坐下来,喝杯水好好谈谈……”
“来不及了,再这样下去,希纳丝会死掉!”
“啊?”
克拉姆张大了嘴,众人也都一脸迷惑。
艾妮雅迅速地说明事情的大略经过,不过刻意省略了自己就是领主这件事,只说对方企图绑架领主,但是误绑了其它的女官。
“我们有马!我们的旅馆离这里很近,跑一下就到了!”古拉休听完之后,立刻大声喊道。
然而艾妮雅像是没有听见古拉休的话似的,只是一直抓着伊德的手腕。伊德搔了搔头,由于浏海的关系,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不认为骑马会比较好吗?”
“没时间了!”
“不会很舒适哦,你上次就体验过了吧?”
“现在不是顾虑那种事情的时候。”
“……好吧,出了事我不管。”
“拜托你了。”
听着艾妮雅与伊德之间的交谈内容,钢之鹰三人组只是面面相觑,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唯有帕尼等人露出会心的笑容,这是只有罗亚伦人才会明白的对话。
伊德转身蹲下,艾妮雅立刻趴在伊德的背上。伊德扣紧双手,然后站了起来。
“喂喂,等一下,你们想干什么啊?”
钢之鹰三人组中的辛巴讶异地喊道,其余两人也是瞪大了眼睛。
“你们想这样子追人吗?那不可能追上……”
辛巴的话还没说完,伊德便开始跨步奔驰。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伊德的身影从众人面前飞掠而过,以惊人的速度拉开了距离!他就像是疾风一般,数秒内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在月光的照耀下,伊德与艾妮雅的身影迅速没入了彼方的黑暗中,仅余一道飞扬的尘烟。
钢之鹰三人组张大了嘴,僵立在当场。
帕尼拍了拍古拉休的肩膀,以体谅的语气说道:“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关于伊德的外号。”
克拉姆拍了拍辛巴的肩膀,以得意的语气说道:“他是大地的流星,人形的疾风,双腿被路尔达所眷顾之人。”
赛门因为身高不够,所以拍了拍杰克的腰,笑着说道:“他就是‘罗亚伦最快的男人’,啊哈哈哈哈!”
钢之鹰三人组的嘴巴像金鱼一样不断地开合,虽然身为冒险者的他们曾经见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但是像这种超脱常识的画面还是首次遇见。
罗亚伦最快的男人——伊德·米洛雷亚。
这个名号的由来,就如同字面上所显示的意义一般,是基于伊德那堪称奇迹的神速而来。
伊德所居住的石塔离罗亚伦有一大段路程,事实上,那座石塔正好就盖在黑龙沉眠之地的附近,比罗亚伦还要靠近灾难的中心。每当需要购买任何生活必需品时,伊德就必须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闯过重重怪物,一路跑到罗亚伦,然后再扛着沉重的物资,一路跑回石塔。
伊德拥有一双宛如怪物般坚韧与敏捷的双腿,这位黑发青年的奔跑速度不仅可以与马匹媲美,甚至还能在一天之内翻越两座山头。伊德所拥有的快腿,在罗亚伦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是魔法的力量吗?”
“原来如此啊……”
听了克拉姆的解释之后,辛巴与杰克露出释怀的表情。唯独古拉休仍然一脸呆滞,看起来活像是心神耗弱的精神病患一般。
“这是纹术吗……?不、这不可能是纹术……可是……这究竟是……?”
古拉休呆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着。
这时帕尼重重拍了古拉休的背,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世界。
“要探究原理的话,等到以后再说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吧?”
“咦?呃?啊?”
“当然是要追上去啊!敌人不知道有多少个,只让他们两个人去,实在不太放心。你们的旅馆在哪里?”
古拉休恍然大悟,然后指着另一侧的街道。
“啊,我们的旅馆就在那边。”
“是吗?嗯,路上刚好会经过我们的酒馆。正好,我们一起去吧!快走!”
“是、是!”
帕尼的声音里有着奇妙的威严,虽然他的表情仍然像往常一般温和,但是眼神里蕴藏着不容他人反抗的迫力。
在酒馆老板的催促下,钢之鹰三人组急忙带路,准备追上伊德与艾妮雅。
在银色的月光下,罗亚伦的大街上扬起了一道尘烟。
明明是双腿的人类,但是速度却直逼四足生物级数的黑发青年,正以惊人的高速奔驰在罗亚伦的街道上。虽然是夜晚,但是今晚正值满月,因此伊德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以恐怖的高速全力飞奔。
“呃呃……”
艾妮雅发出微弱的呻吟,心中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伊德的速度不够快的关系。
事实上,正好相反。
伊德的速度超乎她的想象。
伊德的速度并非“与马一样快”,而是“比马还快”!
四周的景象以可怕的速度从旁飞掠而过,迎面而来的夜风由微凉变为冰冷,颠簸的程度更超出她的想象之外。
从小到大,艾妮雅从未因搭乘交通工具而晕眩过,如今这项记录终于要被打破了,而且打破这项记录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被人背着跑的关系。
(实在太丢脸了……)
艾妮雅暗暗斥责自己的软弱。
“确定是这条路没错吗?”
就在艾妮雅自我反省之际,伊德大声问道。
艾妮雅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以不确定的语气回答道:“是这个方向没错,可是不确定是不是这条路……”
“啧,没办法了……只好用那个了。”
伊德的低语让艾妮雅萌生了不祥的预感。
“什么?你想干嘛?”
“抓紧了!”
“咦?”
伊德大喊,艾妮雅还来不及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伊德的双足便离开了地面,挣脱了重力的束缚!
“呜啊啊啊啊啊啊——”
艾妮雅发出了难得的悲鸣。原本横向飞掠的夜风,顿时变成由上而下。艾妮雅觉得身体里的器官似乎在一瞬间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艾妮雅的双臂立刻紧紧勒住伊德的脖子,以防自己摔下去。
“你在干什么啊!”
“呃——你、你抓太紧了——我的呼吸——”
“你、你在摸哪里啊?不准碰我的臀部!”
“哇啊!不要乱动,会摔下去!”
“什么……咦!”
艾妮雅一见到四周的景象之后,立刻噤口不语。
伊德以纵跃的方式,跳到了附近一间最高的民宅屋顶之上。在银白色的月光照耀下,方圆数桑洛拿(一桑洛拿=一点三公里)远的距离一览无遗。
“怎么样?有看到吗?”
“啊……找到了!”
艾妮雅居高临下,很快就看见远方有数人正骑马奔驰着,他们的手上拿着火炬,从高处一眼就可以见到他们的行踪。
“看到那些火光了吗?就是他们,快追上去!”
艾妮雅急忙催促伊德,然而黑发青年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没有要立刻追上去的意思。
从伊德的视线延伸过去的话,可以看见有一辆马车正往城堡的反方向急速驶离。
“怎么了?快追啊!”
“……不对。”
“什么?”
“那个才对!”
伊德从屋顶上一口气跃了下来,艾妮雅不禁再次发出尖叫。黑发青年的脚跟一接触到地面,便立刻无视艾妮雅的指示,高速奔向马车的方向。艾妮雅立刻抓着伊德的头发,用力摇晃他的脑袋。
“等等,你跑错、跑错了!”
“那个是诱饵!”
艾妮雅闻言停下了手,于是伊德开始解释。
虽然绑错了目标,但是对方不仅成功侵入了城堡,而且还将城堡里的马匹全部瘫痪,可见计划之周密。然而,在这样明亮的夜晚里,根本不需要用到火炬来照明,这样只会增加暴露行踪的风险而已。
对方不可能想不到这点,能够作出如此周密的犯罪行为的他们,绝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只有一个——
“那是用来诱导追兵的饵食。”
伊德一边奔跑,一边解释道。
艾妮雅微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伊德的分析很合理,但是艾妮雅讶异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伊德能够在瞬间看破对方的计策。
在晚上用火炬照明是很合理的,在这种紧急情况下,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想到这其实是陷阱,而会被对方的诱敌之计给误导吧?
就连像艾妮雅这99lib.种战斗经验丰富的人都无法看穿。
不,或许她也做得到,只是无法那么快。
但是,伊德一下子就看穿了。
这种思考的深度与速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不愧是……)
艾妮雅在心中暗暗赞叹着。就在这时,可疑的马车也已经在他们视野能及之处了。
突然间,有个黑衣人从马车里探出身来,他的手中拿着十字弓,瞄准了伊德与艾妮雅。光是这一点,就可以证明这辆马车确实有问题,伊德的判断是正确的。
“往左边!”
艾妮雅将伊德的头发当作疆绳拉扯,黑发青年立刻往左倾。锐利的破空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要是再慢个一秒,他们就会中箭。
艾妮雅拔出了腰间的细刃剑,同一时间,对方射出了第二箭。
银光闪烁!剑刃划破了夜气,将来袭的箭矢给击落!
对方慌张地射出了第三箭,但是艾妮雅完美地捕捉到箭矢的轨迹,将它一刀两断。黑衣人的脸孔因为过度惊异的关系,整个扭曲了起来。
这是只有艾妮雅才能办得到的特技。
一流的剑术高手确实能够用武器打落弓箭,但是那必须在某些条件满足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人的眼睛不可能追得上箭的速度,只能借着看清楚箭的来势与方向,在箭矢离弦之际作出反应,才能够予以击落。也就是说,“看清楚”是首要条件。
就算今晚是满月,但是能见度绝对比不上白天,正常人类是不可能看清楚的。
遗传自妖精血统的夜视力——这就是艾妮雅的王牌。
艾妮雅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妖精血统,就算是在王族之内,也仅有少部分人知道而已。也因为如此,艾妮雅有着足以与妖精媲美的绝色容貌与轻盈体态。
“好,一口气冲上去!”
艾妮雅下达指令,伊德便提高了速度,一步步逼近了马车。
这时,黑衣人似乎放弃了十字弓,他保持着身体往外探的姿势,作出了双手平举的动作。
黑衣人的双手手套与项链突然开始发光。
“纹术!”
伊德发出了惨叫。
一颗足足有三桑米(一桑米=一点五七公尺)大小的火焰球,拖着火红色的尾巴射向伊德与艾妮雅。
面对迎面而来的火焰球,即使艾妮雅的剑术再高也不可能将之击落。伊德及时往旁边用力一跃,惊险地避开了火焰球的直击。由于匆忙闪避的关系,伊德失去了平衡,连同艾妮雅一起冲进了路边的稻草堆里,两人跌成了不甚雅观的形状。
“可恶!”
艾妮雅立刻从稻草堆里站起来,她先捡起掉在地上的细刃剑,然后把伊德给拉了出来。
“快点,我们追!”
伊德看着艾妮雅,讶异地问道:“喂喂,你该不会想靠着一把剑,就去挑战纹术师吧?”
“当然!”
艾妮雅挺直了背脊,一脸“有什么好怕”的表情。伊德伤脑筋地搔了搔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为了无知幼儿的行为而烦恼的父亲。
“你曾经跟纹术师战斗过吗?”
“在来罗亚伦之前,我从来没有跟魔法师打交道的经验。”
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
“你好歹也是魔法师的弟子吧?像放火球之类的把戏,应该多少会一点吧?”
“……火球之类的把戏?”
伊德提高了声音,将艾妮雅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可跟街头艺人的技俩不一样啊!他的纹环连结至少有五级,或许还更高也不一定。就凭我们两个人,肯定是送死!”
“纹环连结?那是什么?”
“说起来很复杂……你把它想成是用来判断纹术师能力的标准就行了。”
“五级很高吗?”
“要杀掉我们两个,那是绝对没问题的程度。”
“那你有几级?”
“一级都没有。”
“……”
艾妮雅不知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沉默以对。
伊德继续说道:“刚才那颗火焰球,是纹环五连结之下的产物。以火之纹术来说,他起码还有三、四种可以解决我们的咒文。刚才如果不是躲得快,我们早就被烧死了。”
艾妮雅沉默不语,她也知道伊德说的并没有错。
如果是骑着马的话,刚才那种情况就算不中招,也一定会摔下来,到时恐怕会断上一、两根骨头吧?他们之所以会跌进稻草堆,并非凭借运气,而是伊德看准了之后的结果。
如果就这样追上去,只是重复同样的下场而已。
(但是,要就这样放弃吗?)
艾妮雅握紧拳头,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犹豫。
连纹术师都出现了,这表示对方不仅是有所准备,而且还势在必得。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能不能追得到还是个问题。
如果知道好不容易捉到的对象竟然是别人,就算会杀掉也不意外。
艾妮雅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就算打不过,还是要追上去。”
艾妮雅下定了决心。
“保持不被他们发现的距离,然后伺机而动。只要一逮到机会,就立刻宰了那个纹术师。”
艾妮雅在不知不觉间也舍弃了“魔法师”的错误用法,改以“纹术师”来称呼对方。
面对这个近乎无谋的提案,伊德沉默以对。
“拜托你,请帮我。”
艾妮雅语气坚定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决心。
不是轻声细语的柔情诉求,而是近乎威迫的强势请托,如果就交涉手段来讲,实在算不上合格。
伊德搔了搔脸颊,接着长叹一口气,严肃地说道:“那么,只是追上去而已哟。千万不要想做一些多余的事,纹术师的事情,我知道的比你还多,所以别轻举妄动。”
艾妮雅顺从地点了点头。
在罗亚伦的街道上,杂乱的马蹄声粉碎了黑夜的宁静。
有五匹马在街上急速奔驰,他们便是钢之鹰三人组、酒馆老板帕尼、矮人赛门与祭司克拉姆,其中帕尼与赛门共乘一匹马。
他们跑回旅馆与酒馆各自取回马匹与武器之后,古拉休便以远望性的纹术探测到对方行踪,然后一行人便开始展开深夜的追逐战。
钢之鹰的坐骑并非什么有名的骏马,而帕尼的坐骑只不过是用来驮货的劣马而已,就常理来看,他们是不可能追上对方的。然而,克拉姆与古拉休却将这个不可能硬是给扭转了过来。
克拉姆利用了神力,古拉休使用了纹术,祭司与纹术师连手将马匹的速度加以提升。于是乎,这群追逐小队以超越了本身坐骑之极限的速度,在罗亚伦的大街上一路狂飙。幸好现在正值晚上,如果是白天的话,想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就在前面!”
杰克远远就看见他们的目标。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了罗亚伦的街道,四周全是无人的平原,但是手持火炬的他们看来极为显眼,加上今晚又是满月,因此没有追丢之虞。
“有点怪怪的……”
帕尼发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坐在他身后的赛门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哪里怪?”
“不……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这时古拉休平举双手,开始准备施法。
“起始、驱转、乱舞、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古拉休身上的饰物开始发光,接着他在虚空中画出王纹,然后开始吟唱咒文。
“凝结,然后汇聚;聚合,然后成形。自由的风啊,请聆听吾愿,成为飞翔的魔弹,施予打击!”
下一秒钟,五个王纹便在他面前连结成一个圆环。夜风迅速地聚集在圆环之中,并且凝结成数颗块状的压缩空气,由于空气在压缩的过程中也一同压缩了水气,因此这些空气弹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光泽。
古拉休一扬手,这些风之魔弹便往对方疾射而去。
对方有四个人,其中有两人挨了这一击而摔下马。另外两人吃了一惊,连忙勒马止步。
“你这个笨蛋!万一人质也摔下马怎么办?”辛巴尖声喊道。
古拉休的脸色瞬间转为苍白。
“别担心,只要不是脑袋分家或烧成灰就行了。就算被犀牛踏过我也救得回来,所以尽量摔没关系!”
克拉姆笑著作出了令人忧心的问题发言,古拉休顿时松了一口气。
帕尼等人越来越接近了,眼见来不及逃走,对方索性下马拔出了长剑,准备直接除掉这些妨碍者。辛巴与杰克跳下马来,手执武器跟敌人对峙。先前摔下马的两人也站了起来,他们的对手则是帕尼与赛门。
这时帕尼等人也发现一件事——对方的阵营里并没有被绑架的人质。
“被耍了啊……”帕尼像是在叹气似的喃喃自语着。
赛门扛着长柄大斧,笑嘻嘻地说道:“没关系,把这些家伙给摆平,然后拷问一下就行了!像这种程度的货色,在罗亚伦随便捡都有。”
赛门的话显然激怒了对方,黑衣人们露出了杀气腾腾的表情,举起长剑攻了过来。四对四,两方就这样交上了手。
胜负很快就决定了。
帕尼手持巨剑,挥出了一记豪快的横斩。不论是速度或力道均超越黑衣人的想象,当长剑与巨剑交击之后的下一秒钟,黑衣人的武器便脱手飞出。帕尼趁机用剑柄往他的后颈重重一敲,黑衣人立刻昏死过去。
赛门以惊人的速度挥出了斧头,对方立刻后退闪避。
原本黑衣人是想趁着赛门挥空之际趋前攻击,没想到赛门却运用离心力开始旋转!第一圈的旋转打落了黑衣人的长剑,第二圈的旋转擦过了黑衣人的手臂,第三圈的旋转砍中黑衣人侧腹,第四圈的旋转停在黑衣人脖子前面。
辛巴与杰克则是与对手僵持了一段时间,但是当黑衣人见到同伴被制伏时,便露出了破绽。辛巴与杰克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杰克的铁枪刺穿了对手的肩膀,辛巴撞倒对方,然后用剑抵住了黑衣人的脖子。
“说!你们把人带到哪里去了?”
杰克揪住其中一个人的领子,表情凶恶地问道。对方露出冷笑,撇过头去不予理会。
杰克朝黑衣人的脸用力挥拳,一击打断了对方的臼齿。
即使挨了一拳,黑衣人看起来仍然没有吐露消息的意思。
辛巴朝古拉休问道:“喂,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让他开口的?”
黑衣人闻言露出了紧张的神情,古拉休耸了耸肩。
“抱歉了,我所修炼的正纹三角里面,没有这一类的纹术。”
“啊?”
“……也就是没办法的意思。”
黑衣人松了一口气,不过看起来仍然相当紧张。
帕尼从马鞍取下绳子,盯着黑衣人说道:“那就把他们捆回去吧,敢闯进领主的城堡进行绑架,一定要吊死的。”
于是众人便把这四名黑衣人给绑起来,然后开始谈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帕尼询问古拉休可不可以像刚才一样,用魔法查到对方的行踪。
“很困难……‘彼方之眼’能观测到的范围有限,最多只能搜索半径三百桑米而已。”古拉休皱眉说道。
帕尼将视线移往克拉姆,白袍祭司摇了摇头。
“虽然我是天才祭司,可是也有办不到的事。比起那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眼见众人露出不解的表情,克拉姆便用手指抵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以无力的声音说道:“欧加丁啊……虽然是一群如此健忘的糟糕家伙,可是还是请您展露伟大的胸怀,张开无私的双臂庇佑他们吧。你们全部忘了吗?就是伊德与艾妮雅小姐啊!”
“啊,他们应该没追到吧?就算那个黑发小子很会跑,也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吧?八成追丢了。”
杰克甩了甩手,一脸“那种没用的家伙就不用管他了”的表情。
帕尼与赛门则是彼此互看一眼,身为友人的他们,非常清楚伊德的能耐。能在罗亚伦这块号称怪物游乐园的地区穿梭多年,这绝对不是只靠一双快腿就能够办到的事。
虽然乍看之下就跟随处可见的路人没两样,但是伊德的能力绝对不是路人等级所能比拟的。
伊德一定追到了——身为罗亚伦居民的他们如此笃信着。
纹术的运行,需要靠三个东西来启动——“魔力”、“咒文”与“王纹”。
利用“王纹”来汇集并塑造所需要的力量,以“咒文”引导并固定力量的形态,以“魔力”来操控这些力量的使用,这就是纹术的基本原理。
如果用现实生活来比喻,“王纹”就像是武器,“咒文”是用来握持武器的手臂,“魔力”则是挥舞武器的力气。
王纹、咒文与魔力均是施展纹术时必备的要素,三者缺一不可,因此施展纹术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多数纹术师都会随身携带绘有王纹的物品,只要吟唱咒文并灌注魔力,就能够以较短的时间使出纹术。
“一般来说,大家都会在手环、项链、手套之类的东西上面刻下王纹,所以纹术者身上总是戴着很多饰品。”
伊德一边奔驰,一边对背上的艾妮雅解释关于纹术的基本原理。
艾妮雅立刻想起了古拉休的模样,当初她也对一个旅行者为什么会穿得如此华丽感到讶异,还以为那是古拉休个人的嗜好,原来是别有含意的。
“那么,既然连王纹都刻上去了,为什么不干脆连咒文都刻上去算了?那样还比较省事吧?”
“那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
“因为有‘纹环连结’这个法则。”
要使用纹术,并非单独一个王纹就能够成功的。王纹就像是武器的零件一样,一把剑不是单有剑刃即可,还需要剑柄与剑锷,甚至是用来连结的卡榫也算必备的零件。一个纹术需要复数的王纹来搭配,越强力的纹术,所需使用的王纹也越多。施展纹术时,复数的王纹会形成一个圆环,这便是“纹环连结”。
“如果把咒文刻上去的话,那么在发动复数的王纹时,会连复数的咒文也一起发动,那就像同时唱出好几种不同的咒文一样,会出现很糟糕的情况。”
“是吗……”
艾妮雅努力消化着刚得来的情报,想要从中找到可以用来打倒纹术师的灵感,可惜似乎没有多大用处。
对方的马车已经驶离了罗亚伦,朝月亮坠落的方向前进。
伊德与艾妮雅小心翼翼地跟踪着,始终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艾妮雅原本期待中途会出现什么怪物来骚扰他们,到时再趁机行动的,可惜一路上平安无事。
(什么怪物的游乐园嘛,真正需要它们的时候却没见到半只!)
艾妮雅在心底暗自咋舌,不过她自己也明白这个构想太过天真,所以也仅止于抱怨,而不到焦躁的地步。
马车在月光下奔驰,观察其车轨痕迹与行进速度之后,可以发现对方的人数并不多。扣掉被绑架的希纳丝,敌人应该只有两个而已,也就是驾驶马车的车夫与马车里的纹术师。
如果仅有两个人的话,那么打赢的胜算便提高了许多,只要一逮到机会,艾妮雅有自信可以把他们统统击垮。
当然,前提是要有机会才行。
“他们应该是去巴哈拉玛吧,如果中途没有转方向的话。”
伊德突然开口说道。
巴哈拉玛是札沃克王国东部地区最大的城市,也是距离罗亚伦最近的人类聚集地。虽说是最近,但是其实两者间也有将近三百桑洛拿(一桑洛拿=一点三公里)的距离。
巴哈拉玛位居东部地区的交通枢纽,不仅拥有装备精良的警备队,城里还有神殿与纹术师公会的支部存在。
“如果真的是往巴哈拉玛的话,或许有方法……”
艾妮雅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什么?什么方法?”
“喂、我的头发!不要摇、不要摇啊!”
艾妮雅拉扯伊德的黑发,猛力地左右摇晃,这让伊德差点失去平衡。
于是伊德提出了一项作战计划。
从罗亚伦到巴哈拉玛之间的路径,并非全是视野良好的平原地区,其中也有一些丘陵与小树林。如果抢先对方一步赶到那里埋伏的话,以伊德的脚程与艾妮雅的剑术,或许有机会制伏敌人?。
“那就这么做吧!”
艾妮雅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不多考虑一下吗?”
“纹术的事我也不懂,不过既然你说办得到,那么就应该办得到吧。”
艾妮雅带着微笑说道,那是足以使任何男性心跳加速的笑容,不过因为伊德正背着她的关系,所以无缘看见。
“真是莽撞啊……”
“你说什么啊!这是你提出来的计划吧?”
“不,只是对于你的率直与大胆感到钦佩罢了。”
“听起来好像不是这样子嘛?”
“能够因人而异的加以解释,这就是言语的奇妙之处。”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真的。”
在银白的月光下,艾妮雅与伊德就这样交换着缺乏紧张感的对话,一路向西奔驰而去。
拉杰尔打了个哈欠,将视线由窗外移到了马车内。
一名女子正俯身躺在他的对面,带着安稳的表情沉睡着。拉杰尔带着轻蔑的笑容,像是恶作剧似的轻拍女子的脸颊。
女子仍然沉睡着,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哼,什么晨曦之剑姬,碰到了纹术,也跟凡人没两样。”
拉杰尔带着得意的表情轻声自语着。
刚才的追兵被自己的纹术打发掉,马车也驶离罗亚伦,如今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拉杰尔的心情松懈了下来,他已经在开始思索该怎么样花用这次的报酬。
在札沃克王国,凡是纹术师都必须加入公会,然后才会被准许在他人面前使用纹术。这种作法是为了防止纹术师为非作歹,将纹术的力量用在恶途之上。
一人的行为会影响全体的评价,这是历史上履见不鲜的教训,因此有必要制定其规范与法则。如果不加入公会却任意使用纹术,将会遭到公会的追捕,通常这一类的纹术师都会潜入地下世界,成为凶恶的犯罪者。
拉杰尔是一名纹术师,但是他并不隶属于纹术师公会。
拉杰尔的身材矮小,眼角下垂,铁灰色的头发削得极短,脸上留着散乱的胡渣。乍看之下像是一名猥琐的男子,但是却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眼神。
在地下世界里,拉杰尔是个有名的恐怖分子。对他来说,只要能完成目的,任何手段都没有关系。
即使是杀人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也没有其它的意义。
将碍事的东西剔除掉——只是这样而已。
拉杰尔接受了雇用,与其它人前来罗亚伦绑架公主。这批绑架集团彼此都不认识,纯粹是为了这次任务而特地召募来的犯罪者,对方唯一派出来的人,只有坐在马车前面的首领而已,像这种程度的隐瞒手法还骗不过拉杰尔的眼睛。
虽然不太习惯听从他人的指挥,但是看在酬劳丰厚的分上,拉杰尔还是勉强同意加入计划,成为绑架集团的成员之一。
反正就算搞砸了,拉杰尔也有独力脱身的自信,至于其它人的死活则与他无关。
“听说是什么绝色美女,看起来也还好嘛。像这种等级的货色,被我玩过的女人里多的是。”
拉杰尔仔细端详眼前女子的容貌,然后用鼻子发出冷哼。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干了一票大案子啊……)
竟然连一国的公主都敢绑架,看来自己也已经是个大人物了吧?拉杰尔嘴角牵起了嘲讽性的弧度。
以前在学院里学习纹术的知识时,老师们总是警告学生不要过分沉溺于纹术的力量,否则只会走上扭曲的道路,最后自取灭亡。拉杰尔起码还有自己已经走上扭曲之路的认知,不过究竟是否会走上破灭的终点,可是要等到布幕拉下来的那一刻才会知道。
至少到目前为止,拉杰尔还没有迎接那种终点的打算。
(绑架公主啊……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由于闲着无聊,拉杰尔开始思索这次任务的目的。
数月前,札沃克王国的最高权力者——沃索·法隆·卡夏玛·克琉布利安——驾崩了。
沃索是一位称不上贤明,但是也不算太过荒唐的国王,在他生涯中唯一最不明智的事情,就是留下了六名子女,导致日后发生了一场惨烈的皇冠争夺战。
这场内部斗争仅持续一个月便宣告终结,最后是由第二王子雷奥纳德获胜。雷奥纳德将能够威胁王座的人物逐一肃清,国内具有继承权的王室成员,最后只剩艾妮雅一人而已。
如果想要推翻雷奥纳德的统治,那么艾妮雅可说是最后的王牌。凡是觑觎着王位的野心家,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看来又有内乱要发生了吧?拉杰尔轻易地推导出这个结论。
拉杰尔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期待着日后的发展。越是动荡的社会,就越适合像他们这样的犯罪者生存。
(不过,对方一定不想留下证据才对。)
凭借着长年犯罪生涯所磨炼出来的直觉,拉杰尔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姑且先不论对方到底是否想谋反,单是绑架公主这个罪名,就足以让人被吊死二十次了。敢做出这种行为的人,想必已经有所觉悟,同样的,也一定会想办法消灭所有证据。
“应该会想杀了我吧……”
拉杰尔闭上眼睛,吐出了不吉利的预言。
等到这次任务完成之后,对方会将参与这次计划的人全部灭口,这个可能性相当高。拉杰尔并非一般的凶恶分子,他跟那些街头的混混、欺压善良平民的地痞流氓、只会依靠武力的杀手不一样,他拥有纹术,以及操控纹术所须具备的知性。
(最后笑的人,绝对是我。)
拉杰尔露出无声的浅笑,信心十足地等待着未来的发展。
就在拉杰尔思考之际,马车车顶突然响起了钝重的声响!
“你啊,做事可以谨慎一点吗?哪有人突然就从树上跳下来的啊!”
艾妮雅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跳向马车的驾驶座。
充当车夫的黑衣男子露出惊骇至极的表情,他的右手迅速摸向自己的腰际,打算取出匕首对付敌人,但是他的动作却被一道银光所斩断。
艾妮雅的细刃剑倒映着月光,划过了男子的脖子。
毫不犹豫的一剑,不论是速度与力道都无懈可击。男子张大了眼睛,艾妮雅那绝美的容貌,变成他与世诀别前所能看到的最后影像。
“马车交给你了!”
艾妮雅丝毫没有浪费时间,她把缰绳的控制权交给伊德,自己则是将目标放在下一个敌人身上。
马车里的纹术师——那才是最棘手的敌人。
艾妮雅纵身一跃,左手攀住了马车车顶的边缘。她的身体轻巧地画出了一个圆弧,就像是钟摆一般,双腿朝着窗户踢了过去。
这时拉杰尔正打算探头出来查看情况的,艾妮雅的踢击正好命中了他的脸。拉杰尔往后仆倒,重重撞上了车厢墙壁。
艾妮雅也没想到竟然会踢中敌人,冲力与反动力互相抵销,使她整个人悬吊在马车之外。她的右手拿着细刃剑,因此只能用左手攀住马车,情况惊险到了极点。
“喂!快停下来啊!”
艾妮雅努力撑住身体,对着伊德大喊。
“我没驾过马车啊!”
伊德给出了令人绝望的回答。
“用力拉就对了啦!”
伊德照着艾妮雅的话用力拉紧缰绳,马车逐渐减速,颠簸的情况随之降低,艾妮雅手臂的负担也跟着减轻了。就在这时,拉杰尔重新站了起来,因为刚才那一踢的关系,他的脸上流满了鼻血。
十字弓对准了窗外的艾妮雅。
在绝不可能失手的极近距离之内,箭矢射中了目标。
剧痛夺去了艾妮雅的力气,她松开了手,从马车外摔了下去。马车的速度正好降到了极低点,就在艾妮雅的身体摔落地面的那一刻,马车停了下来。
“啧,还有一个!”
拉杰尔丢下十字弓,掏出身上的匕首。虽然身为纹术师,但是他也擅长使用武器战斗,即使遇上了肉搏战,他也有一定的自信。要在那种世界里面讨生活,这些可是必备技能。
拉杰尔用力踢开车门,以防有人躲在门外偷袭。然后他跃出车外,直接冲向驾驶座。
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只有黑衣男子的尸体。
拉杰尔持刀迅速转了一圈,他脸上带着警戒的神色,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人吗?)
拉杰尔产生了疑惑,当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这个疑惑立刻被打破了。
一个惊人的景象映入拉杰尔的眼帘。
黑色的影子从马车里冲了出来。
黑影的名字是伊德与希纳丝——正确的说,是扛着希纳丝的伊德。
原来伊德趁着拉杰尔跳出马车之际,从艾妮雅所踢破的窗户侵入马车里,然后把希纳丝扛在肩上,从车门跳了出去。
只见伊德的双脚一踏上地面,便立刻往艾妮雅的方向奔去。这时的艾妮雅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刚那一箭虽然射中了她,但是尚不足以致命。即使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她的右手仍然紧紧握着细刃剑。
“艾妮雅!”
伊德一边跑向艾妮雅,一边伸出了手。
黑发青年没有停下步伐,他的手臂环住了艾妮雅的腰,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并且顺势将她扛在肩上。罗亚伦最快的男人就这样双肩扛着两名女性,以惊人的速度奔向罗亚伦。
拉杰尔张大了嘴,这超越现实常识的一幕让他说不出话来。
第五章 晨曦的剑姬
“喂,你还好吧?”
伊德一边奔跑,一边询问艾妮雅的身体状况。
“唔唔……”
艾妮雅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忍受着伊德奔跑所引起的震动,简单地视察自己的伤势。
幸运的,箭矢并没有伤到内脏。不过如果再继续失血下去,情况会很不乐观。
“等一下……先把我放下来……”
伊德闻言立刻停下脚步,他找了一株大树当掩护,把希纳丝跟艾妮雅一同放下。艾妮雅把箭拔了出来,确定箭上没有涂毒之后,便撕下双袖用来包扎伤口。不用多久,艾妮雅便作好了紧急处理。
“你这家伙,刚才为什么不干掉他啊?”
在包好伤口之后,艾妮雅斜眼瞪了伊德一眼。
“赢不了的战斗干嘛要去打啊?”
伊德作出了听起来相当没有志气的回答。
敌人是凶恶的犯罪者,虽然只剩一个人,但是对方不仅持有武器,而且还通晓纹术。相较之下,我方只有一个负伤的艾妮雅算得上是战力,而完全不会武艺与纹术的伊德更是不用谈。
如果是英雄故事的话,这时候男主角应该会奋力一搏,然后打倒敌人吧?
可惜这不是故事,而是现实。
伊德完全没有跟对方战斗的打算,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赢。对方并不只是施用暴力的恶徒而已,跟那边只会在街头打架的混混不一样,敌人可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伊德很清楚,不论是技艺或觉悟,自己都比不上敌人,所以他舍弃了战斗。他们最主要的目标是抢救人质,而不是消灭敌人。
伊德没有搞错事情的优先级,他冷静地衡量敌我战力差,然后选择了最为妥当的战术,成功救出了希纳丝。
当然,艾妮雅也知道这个决定并没有错,但是一听见伊德这种软弱的回答,她还是忍不住想反驳。
“没有打过就说赢不了,你也太没骨气了吧?拿颗石头从后面用力敲下去,连这种小事也做不到吗?这样下来,你一辈子都会是失败者。”
“等一下,不是我在自夸,我可是从来没有打输过任何人哟!”
“哦?”
“因为我从来没跟他们打过。”伊德抬起胸膛,像是很了不起似的说道。
艾妮雅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轻笑。
“因为你在开打之前就逃走了,是吗?”
“正确答案。”
“你这个人真是……”
艾妮雅摇头叹气,像这种缺乏自尊与志气的作风,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对艾妮雅来说,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虽然很想要斥责伊德是个“没用的家伙”,但是他却救了自己,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个没用的家伙,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真是个软弱的家伙。”
艾妮雅叹了一口气,最后决定将“没用”改为“软弱”。如果换作是其它人的话,大概早就勃然大怒了吧?可是伊德并没有生气,只是耸了耸肩。
“这世上有办得到的事,也有办不到的事,我只是作出区别而已。”
艾妮雅以眼角余光注视着黑发青年,轻蔑地说道:“真是轻松啊,明明试都没试过就直接放弃了。不肯努力也不求上进,这样下去,你永远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就算一开始办不到,也有‘只要努力就办得到’的事吧?”
“语意是相同的吧?那样还是变成了‘办得到’的事。”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文字游戏!”
艾妮雅有些生气地喊道,结果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艾妮雅忍不住发出了“唔”的声音。
“受伤的人,最好不要太激动。”
“哼!”艾妮雅轻哼一声,然后仰天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跟你这种软弱的人扯上关系啊……”
艾妮雅忍不住回想起当初跟伊德见面的经过。
五月初,艾妮雅与希纳丝来到了罗亚伦。
对于这个穷乡僻壤感到不耐烦的艾妮雅,找了一个机会溜出城堡。就在她犹豫该前往何处打发时间时,一名不起眼的黑发青年叫住了她。
那名青年的名字就是伊德。
在伊德的带领下,艾妮雅来到了“剑与斧的故事”。在那里,他认识了跟熊一样高壮的老板帕尼、总是叼着烟斗的老矮人赛门、年轻俊秀但是感觉有些脱线的祭司克拉姆。他们不知道艾妮雅的真实身分,把她当成了寻常的冒险者。
过了不久,发生了吸血魔法师入侵罗亚伦的事件。克拉姆发现了艾妮雅的真面目,不过却帮她隐瞒下来。然后为了驱除吸血魔法师,艾妮雅决定请求米洛雷亚的协助,与伊德一起前往石塔……
(说起来,好像都是自己害的嘛……)
艾妮雅皱眉想到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无聊而溜出城堡的话,就不会遇见伊德了。就算为了驱除吸血法师而找米洛雷亚,伊德也不一定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自找的。
突然间,艾妮雅的表情僵住了。伊德也出现了同样的表情。
远方传来了马蹄声。
“他追过来了,真是不死心啊!”伊德以感佩的语气开口说道,接着便将一旁的希纳丝抱了起来,扛在自己的肩上。
艾妮雅讶异地问道:“等一下,你要在旷野上跑给他追吗?”
“待在这里也没用,他一定有追迹或探查之类的纹术,继续留下来只是找死。”
艾妮雅咬了咬牙,然后伸出了左手,伊德将她扶了起来,然后扛在肩上。为了避免压迫到伤口,艾妮雅特地调整了位置,结果变成了伊德的手无法架住艾妮雅的腰,只能架住臀部的情况。
“我警告你,要是敢作出什么无礼的举动,我一定会砍了你!”
艾妮雅语带威胁地说道,从她的口气里,可以听出她会将这句话付诸实现的决心究竟有多高。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么,努力的给它逃跑吧!”
艾妮雅闻言皱起了眉头。
“你不会用好听一点的说法吗?”
“那么,努力的给它转进吧!”
伊德再度迈开双腿,一路奔向罗亚伦。
拉杰尔感到相当不愉快。
原本以为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没想到半路上却冒出了两个妨碍者,他们不仅杀掉了同伴,还将人质给救走,这对从未失手的拉杰尔来说,实在是一件有失颜面的大挫败。
拉杰尔立刻卸下了马车的套索,一路骑马追了过来。身为纹术师的他,要查出对方的行踪相当容易。
对方只有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已经负伤了,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拉杰尔仍然有扳回一城的机会。
(不过,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拉杰尔的眉间出现了皱纹,他正苦思着先前所见到的奇特景象。
跑得跟马一样飞快的男人——伊德·米洛雷亚——就是让拉杰尔陷入苦恼的主因。
这世上不可能有跑得跟马一样快的人,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用了什么奇特的方法。身为纹术师的拉杰尔,理所当然地将那个“奇特的方法”视为纹术。
事实上,也只有纹术才能够合理地解释伊德的快腿。
那么,为什么对方不发动攻击?
只要是身为纹术师,或多或少都会一、两种攻击性的纹术。即使是像“风之魔弹”这种威力普通的纹术,如果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挨上那么一下的话,拉杰尔多少都会受伤。
那么,为什么不攻击?
答案只有一个。
(那个家伙正处于无法使用纹术的状态!)
对于这个推测,拉杰尔相当笃定。
“王纹”、“咒文”与“魔力”是发动纹术的基本要件,只要缺少其中一种,就不可能施展纹术,这是不可违逆的绝对法则。拉杰尔不知道伊德究竟是缺乏哪一项,不过那不是重点,他只要知道对方的底细就够了。
拉杰尔一路追了过来,虽然今晚是满月,但是能见度毕竟比不上白天,所以肉眼所能捕捉到的距离也变得有限。可是在拉杰尔眼中,这并不构成影响。
“起始、驱转、神瞳、赋力、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随着暗语的启动,拉杰尔身上的饰物开始发光,接着他一边在空中画出王纹,一边唱出了咒文。
“飘荡于天空之下,游走于大地之上,承载一切,观视万物。风啊,请成为我的眼!穿透虚空,俯瞰瞭望,对我无所隐瞒。”
六个王纹连结成圆环,拉杰尔的眼睛也同时失去了焦距。他的视线已经脱离了人类的界限,随着夜风一同驰骋。他所使用的法术是比“彼方之眼”更为强劲的“空识之眼”,能够搜寻探测的范围更为广大且精细。
很快的,拉杰尔找到了伊德等人的踪影,两者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桑洛拿(一桑洛拿=一点三公里)而已。这时伊德的行进路线改变了,他不是直线前往罗亚伦,而是稍微往南偏移。拉杰尔露出了冷笑,然后准备继续使出第二个纹术。
就在这时,他发现双手手套就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变成了破烂焦黑的形态。这双手套已经再也无法承受王纹的反动力了。
拉杰尔脱下手套,然后从口袋里取出备用的手套戴上。
“起始、驱转、羁绊、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拉杰尔使用了第二个纹术。吟诵密语、在空中画出王纹、唱出咒文,这三阶段的步骤之间没有一丝犹豫。
“火焰呐,给予力量吧!顺从盟约,在跃动的炽热中降临。彼界的锁链,连接可视与不可视之物,从无形归于有形。”
拉杰尔对胯下的坐骑施展纹术,马匹的步伐突然加快,以惊人的速度飞掠于大地之上。
虽然伊德拥有超越常识的快腿,但是毕竟身上还扛了两个人,速度也因此大打折扣。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可以见到两者间的距离逐渐逼近。很快的,拉杰尔已经可以看见伊德的背影,彼此间的差距仍然不断缩小着。
突然间,拉杰尔的坐骑突然减速了。
拉杰尔讶异地驱策坐骑,但是马匹并没有听从拉杰尔的指示,而是显得相当慌乱。这时,拉杰尔才发现到周围的异常。
在黑暗中,有数对发光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陷阱!)
拉杰尔立刻察觉到自己的疏忽。
伊德改变行进路线是有意义的。他在罗亚伦来往多年,早已将各种怪物的出没地点给摸清楚了,他是有计划的将拉杰尔诱导到夜行性怪物的地盘。
马是一种纤细的生物,伊德敢凭着快腿穿越的地方,它们不一定敢穿越。况且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穿越此地的问题了,孤身一人面对众多的怪物,拉杰尔的处境已经算得上是面临生死关头。
“混帐……”
拉杰尔的眼神变了,从原本的危险进一步蜕变成凶暴。接二连三的被愚弄,让他积压已久的不满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竟然给我搞这种幼稚的把戏!”
拉杰尔发出愤怒的咆哮,他从怀中取出了一颗火红色的小圆珠。
圆珠发光了。
以拉杰尔为中心,无数的火焰爆散开来!火焰就像是流弹一般,往四周扩散飞射,那并非无秩序的攻击,火焰流弹宛如有意志的生物,对准了所有怪物绘出灼热的轨道,并且在击中目标的瞬间炸了开来!
火焰流弹所锁定的目标不只是怪物,还包括了伊德。
原本包围拉杰尔的怪物全部被火焰给吞噬殆尽,一下子就全灭了。伊德的快腿避过了流弹的直击,但是却被爆风给吹倒,一行三人狼狈地滚倒在地。
拉杰尔立刻策马奔去,一下子就追到伊德等人。
“该死的家伙!”
拉杰尔下马之后,对着正要站起来的伊德踢出一腿。
伊德滚倒在地,拉杰尔继续举起自己的右腿,不断往伊德的身体用力猛踢。
“你这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混帐!”
每喊出一声,拉杰尔就猛踢一脚。在因为火焰流弹而燃烧的旷野上,只有刺耳的踢击声不断回荡着。
最后,拉杰尔取出了匕首,用力刺穿了伊德的左腿。接着,拉杰尔蹲下身子,一把抓住伊德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来。
“很有趣嘛,该死的小鬼。老是耍一些小聪明,你应该很得意吧?是不是啊?嗯?是不是啊?”
拉杰尔将伊德的头往地面重重一敲,然后马上又抓起来,继续往地面敲下去。
“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怎么不说话啊?”
拉杰尔沉浸在以暴力渲泄怒气的喜悦中,他的表情显得残虐且狰狞。
“给我住手!”
一道女性的声音传来,中止了拉杰尔的动作。
拉杰尔转头,将视线由染血的黑发青年移到了另外一个人物身上。
晨曦之剑姬——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站起来了。
艾妮雅的金色长发随风飘动,火光照亮了她的身影,看起来威风凛凛。
“哦哦……很勇敢嘛?”
拉杰尔看见艾妮雅手上的细刃剑,便将刺入伊德左腿的匕首拔出,然后站起身来。他的眼中带有轻蔑的色彩。
“竟然没有趁机从我背后砍下去,真是天真的小姑娘。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分上,我可以先好好疼爱你一番,再让你停止呼吸。”
艾妮雅没有被拉杰尔的话给挑拨,她只是举起了剑,盯着眼前的对手。
剑刃倒映了月光,散发出无机质的冷冽光泽。在那碧绿色的眼眸里,闪动着比满月更为明亮的尖锐银光。
拉杰尔收起了笑容,他发现自己小看了对方。
在生死关头穿梭多次的经验成为无形的槌子,敲响了拉杰尔心中的警钟。眼前的女子明明连二十岁也不到,但是她的气势却远远超越了外表的年纪,重重震撼了拉杰尔。
(……一定要立刻杀了她!)
无关理智,拉杰尔的直觉如此警告自己。
还不需 8981." >要用到纹术,对付一个负伤的小女孩,如果还要动用到压箱底的技艺,那就太丢脸了。拉杰尔的自尊在今晚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挑战,他打算在这一战中将其挽回。
不过那只是借口,其实他的魔力也用尽了。
刚才的宝珠是贵重的道具,那是一种只要灌注魔力就可以发动纹术的高价品。只要针对某种特定的纹术,将复数王纹与特定咒文给刻进去,就成为这种可以随时施展纹术的宝珠。不过只能使用一次,而且相当昂贵。
然而拉杰尔虽然不能使用纹术,但是他还有其它的技艺。他以匕首所夺取的性命,几乎与纹术所夺取的性命一样多。
(杀了她!)
脑袋里的声音驱动了纹术师的身体。
就在拉杰尔打算先发制人之际,艾妮雅行动了。
彷佛划破夜空的闪电一般,剑刃挟带着月光,描绘出一道明亮的轨迹。
拉杰尔的右手脱离了右腕,飞舞在满月之下。从伤口传来的灼热感沿着神经传达到大脑,瞬间贯穿了背脊,然后化为实质的痛楚。
这道痛楚被第二道银光所斩断。
剑刃贯穿了拉杰尔的身体,白银的剑身不仅承载着月光,也染满了鲜血。
“你……”
拉杰尔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他的双腿失去了力气,膝盖碰到了地面。
“你……是谁……?”
拉杰尔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疑惑化为言语。金发少女俯视着纹术师,缓缓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
纹术师瞪大了眼睛。
“晨曦的……剑姬……”
这是拉杰尔在世上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艾妮雅从尸体上拔回爱剑,然后艰难地走向伊德。
染血的黑发青年,如今就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不可闻。艾妮雅拍打他的脸,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醒醒、醒醒啊!你不是从来没有打输过吗?现在这副模样算什么啊!给我醒来啊!”
面对艾妮雅的叫喊,伊德没有任何反应。
艾妮雅忍受着腹部的痛楚,刚才的爆炸冲击让她的伤口更加恶化,加上斩杀纹术师的激烈动作,血液从她的伤口不断涌出。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断呼唤着伊德。
“混蛋!你不是龙吗?你可是奥姆贝利克啊!号称‘破坏之剑’的最强黑龙啊!像那种家伙,怎么可能就这样杀了你啊!”
艾妮雅的意识变得朦胧,由于失血的关系,她的视野逐渐被黑暗所渲染。
“醒……来啊……”
艾妮雅的知觉中断了。披散着沾满尘土的金发,艾妮雅就这样倒在伊德身上。
一道人影出现在两人身旁。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的小女孩。”
人影的名字是安洁·米洛雷亚。
石塔魔女冷眼注视着艾妮雅,她的表情不同于往常,就像是大理石的石像一般,冷漠且僵硬。
“如果伊德死掉的话,我一定要你偿命——而且是用会让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到这个世上的方法。在我的计划里,你不是必要的一环,所以就算让你在这里死掉也没关系。”
米洛雷亚的声音彷佛挟带了寒气,那是会让人连灵魂也为之冻结的恐怖。
“不过,你也算救了他。”
米洛雷亚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手套。
“札沃克的最后王牌,在觉醒之前也仅是普通人而已。我就救你一命吧……看在沃索的分上。”
黑龙——奥姆贝利克。
八龙之中最为凶暴的恶龙、札沃克王国最大的恶梦、让整片大陆为之战栗的破坏者,它所站上的土地会随之腐败,从嘴中喷出的吐息能够摧毁一切。世人畏惧于它的力量,甚至称呼它为“破坏之剑”。
这把凶恶至极的剑沉睡了,但是那并非普通的沉睡。
“在沉睡之前,我要灭绝人类。”
黑龙的眼中闪烁着宛如黑曜石一般的光芒,平静地掷出了它的宣言。
在黑龙的前方,有一名女子阻挡了它。
她的名字是安洁·米洛雷亚。
“为什么?”米洛雷亚如此询问着。
“因为,你们是诸神遴选出来的,为了替万物划下终止符而诞生的种族。”
黑龙的声音彷佛是春天的响雷,但是听起来却一点也不激动。
米洛雷亚继续说服黑龙,但是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却模糊又遥远。最后,奥姆贝利克有了反应,它那长长的颈子与身体都没有动作,仅是轻点头部而已。
“这是我给人类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随着黑龙的声音,它那巨大的影子里冒出了一个婴儿。
“他的经验将成为我的梦,而我会依据他的经验进行最后的判断。假如人类果然还是如我先前所想的一样的话,你们这些被遴选出来的破坏者将会从这片大地上消失!”
奥姆贝利克张开了双翼,然后就此消失。
婴儿突然长大了,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黑发青年。
“我是黑龙伊德,请多指教。我决定要毁灭人类。”
黑发青年如此自我介绍,并且说出了绝望的答案。
然后,一切重新化为黑暗。
艾妮雅猛然睁开了眼睛,像是装了弹簧般从床上弹了起来。
艾妮雅慌张地左右张望,等到确定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之后,才双手捂脸,发出了安心的叹息。
“真是的……什么怪梦啊……”
艾妮雅重新躺回床上。
“都是因为那个老巫婆说了那种怪事的关系!”
就像是小孩耍赖一般,艾妮雅用力敲着身旁的枕头,并且开始思索为什么会作这种奇怪的梦。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在今年春天开始的。
在五月初期的时节,艾妮雅来到了罗亚伦。
虽然是位于王国边境的偏僻领地,但是想要让一位才刚满十九岁的王族成员来治理,而且那位王族成员还是个带兵打仗远比文书处理拿手的女孩子,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为了将不可能转化为可能,国王派遣了一位名叫希纳丝的能干女官,与艾妮雅一同前往罗亚伦赴任。希纳丝名义上虽是辅佐官,其实也有监护者的身分。
就任典礼结束之后,艾妮雅的耐心在第一个星期就消失殆尽。厌倦了无所事事的她,打扮成旅人的模样溜出了城堡。在冒险者出没频繁的罗亚伦,外人的出现并不是稀罕的事,但是艾妮雅的美貌还是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就在这时,艾妮雅遇见了一个人。
伊德·米洛雷亚——那是第一个跟艾妮雅讲话的罗亚伦居民。
说是居民也不太正确,因为伊德并不住在罗亚伦,而是住在离罗亚伦有一大段距离的石塔里。据说那里相当靠近黑龙沉眠的地方,如果说罗亚伦是怪物的游乐园,那么伊德所住的地方简直就是怪物的大本营了。
“不起眼”、“没特色”、“无存在感”,这些形容词是艾妮雅见到伊德时的感想,那跟所谓的平凡又有一点不同。
即使是一块再不起眼的拼图,如果把它拿掉了,那么整体图案还是会出现突兀的空白,就算那块空白再怎么微小也是一样。伊德则是一块就算拿掉了,也不会让人感觉到突兀的拼图,他的身影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可有可无——虽然很失礼,但那是艾妮雅对黑发青年的第一印象。
然而,由于某个突发状况的发生,导致了艾妮雅与伊德之间的熟络。那个突发状况就是吸血魔法师入侵事件。
为了制伏吸血魔法师,单靠刀剑是不够的。就在这时,艾妮雅想到或许可以藉由伊德这条管道,请求石塔魔女的协助。于是她亲自出马,在伊德的带领下前往石塔,会见米洛雷亚。
米洛雷亚同意了,酒馆老板帕尼、矮人赛门、祭司克拉姆,再加上伊德与艾妮雅自己,这支诡异的组合就这样前去讨伐吸血魔法师。
在那场战斗中,艾妮雅发现了伊德的真面目。
既是黑龙的分身,同时也是人类存亡的裁决者,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伊德·米洛雷亚……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啊!”
想到这里,艾妮雅就不禁全身无力。
(不对!)
艾妮雅.突然弹了起来。
她终于想起来了,跟纹术师之间的战斗!
艾妮雅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原本被箭射中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匆忙地换好了衣服,甚至没有摇铃呼唤侍女。在一阵宛如旋风般的急速更衣后,艾妮雅冲出了房门。
“公主?您这是什么样子啊!”
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艾妮雅停下了脚步,回头注视着一脸惊讶的女子。
端庄的外表、知性的眼眸、合宜的装扮,就像是把“精明干练”这个形容词给具现化一样,这位严肃又美丽的女子便是希纳丝·费勒。只见希纳丝捧着一迭厚重的书籍与公文,以责难的眼光盯着艾妮雅。
“公主,所谓的体统,指的不仅是制度与规距,同时也代表了合乎身分地位的行为举止。您身为札沃克王室的一分子,无疑会成为人民瞩目的表率,所以请务必留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艾妮雅望着希纳丝,讶异地问道:“希纳丝,你没事了吗?”
“嗯?我当然没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被盗贼给掳走……”
“啊啊,说到那个——”
希纳丝的眼中射出了锐利的光芒,艾妮雅不禁心中一凛。每当希纳丝露出那种眼神,就是打算进行“不容反驳的说教”的时候。
“您竟然做出了如此鲁莽的事!身为领主,理应妥善的统御部属,作出正确合理的行动才对。就算面临危机也不慌张,展露出坚强的王族风范,抚平属下的不安,这才是正确的举动。”
“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您竟然自己追了过去,最后竟然还摔进了牧场边的山沟!幸好及时被人发现。我也就算了,如果您出事,那怎么得了!”
“当然,我完全明白……咦?”
艾妮雅抬起了头,目光中充满了詑异。
“我现在有些后续事宜急着要处理,晚点再跟您谈,我想我必须跟您好好讨论一下何谓责任与礼法。请先去用早膳吧。”
希纳丝捧着书籍与公文,以急速又不失端庄的步伐快速离去,只留下一脸惊异的艾妮雅留在原地。
“所以说,一见到你们倒在山沟里面,我们全部吓了一跳。”
克拉姆手中捧着啤酒杯,一边诉说着昨晚的经历,一边作出了夸张的肢体动作。
昨天晚上,当帕尼等人制伏了绑架集团的诱饵部队之后,便四处寻找伊德与艾妮雅的下落。古拉休使用了名为“彼方之眼”的纹术,沿着罗亚伦周边进行探测。
后来众人在郊外牧场边的山沟里发现了伊德、艾妮雅与希纳丝,并且在不远处找到了可疑的马车与两具尸体。克拉姆急忙施展治疗术,然后把昏迷的三人带回罗亚伦。
“原来是这样啊……”伊德闻言点了点头。
在“剑与斧的故事”里,帕尼、赛门、伊德与克拉姆一大早就泡在酒杯里,聚在一起讨论昨晚的事情。这幅不健康的景象看起来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这次甚至还有一位女性也参与其中。
“话说回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详细的说明一下吗?”翠丝特好奇地问道。
伊德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情。
“我只记得我扛着她们逃跑,后来不知道什么东西爆炸了,然后就晕过去了。”
“哎,我指的是更前面的事啦!”
这时帕尼突然说道:“不行哟,翠丝特小姐。我们已经答应海尔执事官了,绝不对外谈论这件事。”
“我们现在是在私底下谈论啊,我也算是关系者吧?”
“不行不行,约定就是约定。”
帕尼摇摇头,他的脸上仍然保持和霭的笑容,但是眼神却相当坚决。
赛门嘻嘻地笑着说道:“没用的、没用的。虽然是生意人,可是脑袋却硬得跟石头没两样。这也是他唯一的长处,如果撇掉了这一点,这家伙也只不过是个专门呼唤赤字的大块头罢了。”
“你这个活生生的赤字没资格说我!”
“胡说什么!你以为前天这里为什么会大客满?”
“那跟你无关吧,他们是因为翠丝特小姐才来的。”
“说什么蠢话!你以为光靠你这只慢吞吞的熊,就可以搞定所有的客人吗?都是因为有我充当侍者,客人才不至于跑掉的。大家早就对你的风湿痛不抱任何期待,如果不是有我坐镇,客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跟风湿痛没有关系吧!”
帕尼与赛门就这样陷入了愚蠢的争执之中。这时伊德询问在一旁看好戏的克拉姆。
“那么那三个人呢?就是钢之鹰那三个。”
“啊?哦,他们一早就离开了。他们说再待下去,旅费会不够,所以急急忙忙地走了。为了金钱而奔波烦恼的人生真是辛苦啊!”
“是吗?没来得及向他们道谢,真可惜。”
“对了,今早约翰找我过去,城堡那边好像又出事了。”
克拉姆一说出这句话,帕尼与赛门便停止了争辩,将目光移向白袍祭司。
“昨晚被我们逮到的那四个人啊,约翰今早原本想拷问他们的,没想到他们突然全部死在牢里!他们全是被人一剑穿心刺死的,就算我去了也没得救。”
众人一脸讶异。
“被杀了吗?谁干的?”
面对帕尼的疑问,克拉姆摇了摇头。
“不知道。约翰认为可能是他们的同党,所以忙着清查最近来罗亚伦的可疑外地人。可是既然都有办法潜进牢里了,干嘛不救他们?”
“因为这样最省事吧?”
翠丝特用手指抵住下颚,偏头说道:“我曾听说过类似的事情。有些盗贼为了怕秘密被泄漏出去,一旦同伙被捉住的话,不但不会去救他们,反而会想办法把他们杀掉,凶手现在应该已经逃离罗亚伦了吧?”
众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啦,我也该走了。今天晚上又要请各位多多照顾啦。”
翠丝特站了起来,当她看见伊德讶异的表情时,便笑着说道:“啊啦,你还不知道吗?我会继续在罗亚伦待一阵子,我跟老板谈好了,这段时间里,晚上会在酒馆里表演,不过当然是有报酬的啦。”
“是这样啊,那么今晚请加油。”
“谢了,要来捧场哟。”
翠丝特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离开了“剑与斧的故事”。
当翠丝特走出酒馆大门后,发现艾妮雅正站在酒馆外不远处徘徊,一脸犹豫不决的模样。
翠丝特疑惑地走了过去,轻拍艾妮雅的肩膀。
“哇啊!”
艾妮雅吓得跳了起来,慌张地转过身子,当她看见眼前的人原来是翠丝特之后,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什么啊,不要吓人好不好!”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才对吧?”
翠丝特疑惑地看着艾妮雅,皱眉问道:“你干嘛又偷偷摸摸的啊?”
“咦?啊……这个……不,那是因为……”
艾妮雅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一点也不见往常的锐气与果决。
翠丝特不解地看着艾妮雅,当她发现艾妮雅的视线不时飘向酒馆后,才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于是,翠丝特露出了笑容。
“对了,昨晚真是可惜啊。好好的一个晚宴,却被人破坏了。”
“嗯……啊,是啊……”
“本来还以为可以见到领主的真面目呢,现在只好等下次了。艾妮雅小姐身为剑术顾问,一定常常可以见到领主吧?真令人羡慕呢!”
“咦?”艾妮雅闻言不禁一愣。
翠丝特笑着对她眨了眨眼,在经过艾妮雅身旁时,轻声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带着别有意涵的笑容,翠丝特径自走开了。
艾妮雅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安地走向“剑与斧的故事”的大门。
为什么会如此紧张?这点连艾妮雅自己也搞不清楚。
虽然先前曾经欺骗他们,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呢?明明只是一群平民罢了,身为王族的自己根本没必要担心什么才对。这群人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分,别说是斥责了,连下跪都来不及了。
即使是不受世俗王权所束缚的克拉姆,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后,见面时也是表现出恭谨的神态。就连身为光之祭司的克拉姆都如此了,其它人的态度也理所当然可以猜想得到。
翠丝特已经暗示她什么都没说了,可是仍然无法抹去艾妮雅心中的那股不安。
艾妮雅推开了“剑与斧的故事”的大门。
阳光从窗户洒落地板,为酒馆内部带来了强烈的明暗对比,让人产生了古意盎然的错觉。
帕尼就像往常一样站在柜台后面擦盘子。
赛门就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前径自抽着烟斗。
克拉姆就像往常一样喝着免费的啤酒。
伊德就像往常一样毫无存在感地坐在里面。
酒馆的生意就像往常一样清淡,除了这四个人之外,一个客人也没有。
——沉静、悠远,就像是一幅历经无数年岁的古画般。
“哟,艾妮雅小姐,你来啦!”
帕尼笑着对呆站在门口的艾妮雅打招呼。
“看起来似乎没事嘛?看来就算再宰头食人魔也没问题。”
赛门一边抚摸自傲的长胡,一边嘻嘻地笑着说道。
“昨晚真是好险啊,您没事就好了。啊,虽然是多亏有我在的关系,不过请别客气,那是我应该做的,哈哈哈。”
克拉姆的发言依然不像是一位祭司所该有的风格。
“早安。”
伊德简短地开口,就连打招呼的台词都一样毫无特色。
艾妮雅看着这群人,心中突然了涌现了什么东西。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艾妮雅终于发现了——她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在这边境的酒馆里,有着身为王族的艾妮雅所得不到,只有身为冒险者的艾妮雅才能得到的东西。
看着呆站在门口的艾妮雅,众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帕尼问道。
“如果是没钱的话,可以先赊帐没关系,我说了算。”赛门说道。
“莫非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帮您看一下?”克拉姆问道。
“干嘛一直站在那边?”伊德问道。
面对众人的询问,艾妮雅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想跟你们说一件事。”
在四对目光的注视下,艾妮雅露出了会让阳光也黯然失色的美丽微笑。
“请不要再加个小姐,直接叫我艾妮雅就可以了。”
第一章 来自远方的旅人
五月结束了,罗亚伦在日渐强烈的阳光中,迎接夏季的到来。
虽然才刚迈入夏季,但是气温的上升幅度却已经超越了往年的平均值。天空蓝的不可思议,而且一片云也没有,如果照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今年夏天很有可能出现破记录的高温。
破记录的不只是气温,在罗亚伦唯一的酒馆“剑与斧的故事”里,白天的顾客人数也同样破记录的多,虽然还没到客满的地步,可是跟以前比起来,这也算是盛况空前了。
正因为如此,当艾妮雅走进“剑与斧的故事”时,也不禁被这幅景象吓了一跳。
由落腮胡老板、老烟枪矮人与酒鬼祭司组成的小集团,一如往常地坐在柜台旁边。当他们看见艾妮雅出现时,便带着不同的表情打了招呼。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艾妮雅拉开椅子坐下,讶异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她来到罗亚伦,还是第一次看见这间酒馆在白天有这么多客人。
“因为你最近都没出现,所以才会惊讶吧?”
帕尼带着笑容,跟艾妮雅解释原因。
虽然农忙时节已经过了,但是罗亚伦的居民并没有大白天就泡在酒馆里的习惯。虽说每个地方或多或少总是会有酒鬼的存在,但毕竟为数不多,在罗亚伦的数量更是只减不增,这也就是“剑与斧的故事”在白天里总是生意清淡的理由。
不过这时打破了往年的惯例,酒馆里的桌子有三分之一被占满了,而且大人与小孩的比例各占一半。
“剑与斧的故事”之所以出现这种盛况,全是因为一名女子的关系。
有着褐色短发的吟游诗人——翠丝特——便是这个异常现象的主要原因。
自从黑龙奥姆贝利克在附近陷入沉睡之后,就很少有吟游藏书网诗人敢来罗亚伦了。毕竟没有人会傻到冒险走过充满怪物的荒野,特地跑到这种天涯海角的偏僻边境。对罗亚伦来说,翠丝特的出现是一件大事。
翠丝特每个星期会固定在酒馆里表演两晚,至于其它时间,她有时候会待在酒馆里,有时候也会突然跑得不见人影。但整体来说,翠丝特还是待在酒馆的时间较多,所以不少人会特地跑来点一杯啤酒,听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或逸闻。
“就如同我所预料的一样,翠丝特让店里的生意变得很好。”
帕尼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边露出了比平常还要温暖好几倍的笑容。
“能利用的东西就要尽量利用,在翠丝特离开前,至少要让今年营业额变成两倍。”
赛门叼着烟斗,带着满足的表情抚摸自己的长胡子。
克拉姆耸了耸肩,对着艾妮雅说道:“艾妮雅,就如你所见,这两个无良商人已经连鼻子都埋在金钱的泥沼中了。啊啊,真是可悲呐,看看他们眼中的贪婪目光,那简直是人性黑暗面的极致啊!他们的心已经背离正道,朝着无可挽回的不归路迈进了。”
“喝免钱酒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
“就是因为喝了免费的酒,所以才要在你还没走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时,赶快把你拉出来,吊在竹竿上晒晒太阳消消毒才行。对于一名祭司所给予的宝贵教诲,只想用几杯免钱酒来打发的人,才是更应该反省的家伙!”
帕尼与克拉姆彼此交换着愚蠢的争执,赛门在一旁哈哈大笑。
这时翠丝特似乎已经说完了故事,原先聚在一起的客人们慢慢散去,帕尼赶忙跑去清理桌子。
“好久不见了,艾妮雅。”
翠丝特笑着走向众人。
“是的,好一阵子没来了。帕尼跟我说了,你很受欢迎呢。刚刚也是在说故事吗?”
“啊,那个吗?我们只是在讨论祭典的事情而已。”
“祭典?”
艾妮雅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现在才六月,离圣旬日或王立节还很远呢。哪来的祭典?”
圣旬日是光之神殿的宗教日,据说欧加丁在这一天用羽毛拂开了混沌,把光芒带给世界。由于光之神殿在札沃克境内势力庞大,因此这也被当成了国定假期。王立节则是建国纪念日,也就是初代国王雷堤斯·多摩·克琉布利安正式统一札沃克王国的日子。在这两个日子里,首都都会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
翠丝特笑着摇摇头。
“不是那个,我指的是罗亚伦自己的祭典。”
“咦?罗亚伦吗?”
艾妮雅一脸讶异。
帕尼端着空杯说道:“那是当然的。没人规定只有圣旬日跟王立节才能举行祭典吧?每个地方都多多少少有属于自己的祭典,而罗亚伦的祭典就在下星期。”
“原来如此……那么翠丝特要在祭典上表演了?”
“嗯,到时要演奏什么曲子才好呢……”
翠丝特微偏着头,看起来有点苦恼的样子。
赛门一边把烟斗里的烟草换掉,一边说道:“弹什么都没关系,反正绝对比那个笨祭司弹得好。今年终于可以不用听克拉姆的蹩脚演奏了,真是可喜可贺。”
“等等,这句话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什么叫蹩脚演奏?”
“废话!有人会在那种场合唱圣歌的吗?去年要不是帕尼拉住我,我早就把你踹下台了!”
“什么话!身为一个传播欧加丁旨意的圣职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不是我在自夸,我的赞美诗跟祈祷文可是全神殿数一数二的呢!无法理解圣歌的美妙,表示你的音乐素养不够。”
“我管你什么欧加丁,矮人只信穆尔曼而已!”
于是祭司与矮人开始进行激烈的辩论。帕尼在一旁为艾妮雅与翠丝特说明道:“罗亚伦会弹乐器的人没几个,去年克拉姆自告奋勇说要弹音乐助兴,但是在上台之前就喝醉了,最后竟然唱起圣歌。”
“……真是难以想象。”
“简直是恶梦呐……”
艾妮雅与翠丝特光是想象那种场面,就开始觉得浑身无力。帕尼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当时克拉姆这么一搞,把伊德弄出来的好气氛全毁了,真是糟糕。”
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名字,艾妮雅不禁愣了一下。
“伊德?”
“嗯,他今年应该也会表演。虽然他不算是罗亚伦的人,可是大家也不会特别在意,这种事本来就应该热闹一点才好,外地来的人越多,酒也会卖得越好。”
这时翠丝特插嘴问道:“你说的伊德,就是那个黑发的男生吧?他表演了什么东西?”
“这个嘛……”
帕尼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祭典?啊……是的,罗亚伦下星期有祭典。”
回到城堡之后,艾妮雅询问了希纳丝有关祭典的事情。希纳丝先是侧头想了一下,然后才露出一副“好像的确是有那种东西”的表情。
“那是为了让领地的人民放松心情、消除压力的活动之一。那跟贵族的舞会或晚宴不一样,不需要邀请函,任何人都可以参加。因为可以带来人潮,也可以促进商业贸易,在许多方面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不过您也知道,罗亚伦的地理环境太危险了,所以很少会有外人特地跑来参加,所以无法带来多大的利润,充其量只能算是抒解压力的活动罢了。”
希纳丝展现出优秀的辅佐官风范,详细解释了关于祭典的知识,艾妮雅好奇的问道:“任何人都可以参加?这表示我们也可以去吗?”
“……基本上,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希纳丝轻轻摇了摇头。
“贵族与平民的活动,两者间的差异实在太大了。身为王族成员的您,如果出现在那种场合,会有损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威严。您必须要对自己的身分有更深一层的体认才行,不论何时都要展现出一国公主的优雅与气质,不仅仅是外表而已,连内涵也必须……”
希纳丝逮住了机会,趁势展开一场有关礼仪的小型讲座。每当希纳丝开始进行说教模式时,没有半个小时是不会停的,因此艾妮雅连忙转移话题。
“你好像很忙的样子。那堆是什么?”
艾妮雅指着桌上那堆卷宗问道。
“嗯?那是上次绑架事件的调查资料。”
希纳丝所指的绑架事件,指的便是数天前有人企图绑架艾妮雅的案件。当时城里正要举行晚宴,侵入者趁机潜进城堡里打算把公主绑走,结果却误将希纳丝当成艾妮雅,让罗亚伦度过了一个动荡的夜晚。
后来在帕尼等人的协助下逮捕了犯人,可是隔天这些犯人却遭到刺杀,统统死在城堡地牢中。
“最重要的线索已经断掉了,虽然查到了一些东西,可是没什么太大的帮助。现在也只能加强城里的警备而已,这种事可不能发生第二次。”
希纳丝捧着脸颊,烦恼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先是吸血鬼,然后又是绑架犯,这块边境领地还真是多灾多难。公主,虽然面临如此艰难的处境,您还是要振作起来。好了,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身为一个上位者……咦?公主?”
希纳丝原本打算继续先前的礼仪训话,结果艾妮雅早已溜得不见人影。
“真是服了她啊……希纳丝的神经应该是铁打的吧?”
艾妮雅走在城里的长廊上,感叹自己的辅佐官之坚强。
吸血鬼事件也好,绑架事件也罢,每次直接的受害者似乎都是这位个性认真的美女。要是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或多或少都会蒙上一层心理阴影才对,但是希纳丝不仅作息一如往常,现在还反过来鼓励艾妮雅。这位辅佐官的精神甲胄之坚硬,远远超过常人。
就在艾妮雅走过了执事官办公室的门口时,不经意地看了室内一眼。
然后,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原本应该坐在里面的秃额男人,如今突然长出了茂密的黑发,连个子也变高了。艾妮雅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是不是有看错。
“……伊德?”
艾妮雅喊出了坐在桌子前面的男子之名,对方闻言立刻抬起了头。
“啊,是艾妮雅啊,你好。”
没有特色的脸孔、没有特色的招呼、没有特色的声音,这个存在感简直跟路边石头一样稀薄的青年,正是伊德·米洛雷亚。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艾妮雅讶异地问道。
“我在打工。”
“打、打工?”
“嗯,帮巴洛斯先生作财务计算。”
接着伊德开始说明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此的理由。
在数天前的绑架事件中,执事官海尔不幸受伤了。虽然身体上的伤口拜托克拉姆治好了,但是继之而来的后续处理,却引发了海尔心理上的不适。
绑架犯对城里的马匹全部下了药,在追捕过程中损毁的民宅需要赔偿、被打坏掉的公共设施需要修理、原本已经订好的晚宴也取消了,这些事情使得海尔好不容易编列好的财务预算全部需要修正。
罗亚伦原本就不是富庶的领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为了筹措资金,海尔差点胃绞痛。由于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因此海尔只好雇用伊德来帮忙,薪水一天五兹尼,提供免费餐点,为期四天。
“等等,为什么是找你?”
“因为我识字,也会算数。”
平民是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受教育的,终其一生只会写自己名字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人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由于是牵涉到金钱方面的工作,因此人选也不能随便乱找。环顾整个罗亚伦,最具资格而且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莫过于这位纹术师学徒了,因此海尔才会雇用他当短期工。刚好,伊德正因生活费而烦恼,于是接受了这份工作,至于这段期间则是借住在神殿里。
艾妮雅用手指抵住自己的额头,事态的发展让她感觉有些头痛。
“原本以为有机会可以见到领主的,可是巴洛斯先生说不准踏出这个房间以外的地方一步,真是可惜。”
伊德有些惋惜。艾妮雅闻言眨了眨眼睛。
“……你很想见领主吗?”
“一般人能够见到王族的机会可不多,而且听说又是绝色美人,当然会想见识一下吧?根据克拉姆的说法,领主是个‘会让人忘记怎么呼吸的美女’。”
“哎呀,其实也没那么好啦,哈哈哈。”
“你在得意什么啊?”
“咦?呃……不,那个……海尔呢?”
“他去巡视烽火台了,上次怪物来袭的时候,好像坏得很严重。”
艾妮雅“哦”的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严肃地走到伊德面前,重重拍了一下黑发青年的肩膀。
“对了,你千万不能跟海尔说见过我哦!”
“啊?为什么?”
“这个啊,嗯,该怎么说呢,因为其实他还满讨厌我的。”
“你做了什么事吗?”
“哎呀,所谓的人际关系就是这么回事,一言难尽呢。总之,千万不要说你见过我,也不要提到我的名字,不然到时我会有麻烦,拜托了。”
“哦——”
伊德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艾妮雅见状不禁有些慌张。
“干、干嘛?为什么发出那种声音?”
“我说啊,你该不会是常常偷懒吧?这样说起来,你出现在帕尼那里的次数好像太频繁了哦,没事就溜出去喝酒,巴洛斯先生当然会生气。”
“……反正,不要说就对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伊德答应之后,便继续埋首与桌上的数字报表奋战。艾妮雅在离开时,已经在开始盘算要怎么封住其它人的口,以免泄漏出她的真实身分。
“尤其是约翰队长,那家伙的嘴巴满大的,要特别留意才行。”藏书网
艾妮雅轻声自言自语着。
“哈啾!”
罗亚伦警备队队长约翰·艾吉顿打了个喷嚏。
“怎么,感冒了吗?”
罗亚伦执事官海尔·巴洛斯问道。
约翰揉了揉鼻子,然后耸肩说道:“啊啊,大概是我老婆又在家里抱怨了吧?最近勤务特别重,家里的屋顶都没时间修理,她已经啰嗦好久了。”
“没办法,这阵子一直出事,大家都很辛苦呐。要是领主大人少了一根头发,罗亚伦就完了。”
海尔叹了一口长气。
艾妮雅不只是罗亚伦领主而已,同时也是札沃克王国的公主,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没人扛得起,海尔几乎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因为长期的精神压力,他觉得自己的头发日渐稀疏,秃额的表面积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海尔等人现在正位于罗亚伦的烽火台旁。原本应该是用岩石堆砌而成的高耸塔楼,如今却垮了一半。海尔看到了这幅景象,整张脸也像烽火台一样垮了下来。
约翰在旁皱眉说道:“上次怪物来袭的时候被打坏的。照这样子看来,可能随时会垮掉。”
“真糟糕啊……这可是最重要的烽火台之一。如果怪物出现的话,就没办法预警了。”
“是的,应该立刻把它修好。”
“唔,起码也要十几天吧……”
海尔立刻默默计算工程日期以及必要经费,随着脑中数字的累加,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队长,那边好像有奇怪的东西!”
在烽火台上守卫的士兵探出了半个身子,对着底下的人大喊。
“什么?是怪物吗?”
“不,看起来不像……好像是人类的样子。”
“人类?那你在那边喊个鬼啊!”
“可是,那个人是从沉星森林出来的。”
当士兵说出这句话后,包括约翰与海尔在内,每个人的表情都冻结了。
沉星森林——那是最为接近黑龙睡眠之地,充满了无数怪物的危险区域。在这片广阔的绿色地带里,同时栖息着植物系怪物与兽人,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敢靠近。从以前到现在,能够自由地在这片森林里出入的人类,只有某个缺乏存在感的黑发青年而已。
“执事官大人,我记得伊德正待在城堡里吧?”
“嗯,那是当然的。”
也就是说,那个从沉星森林里走出来的人,并不是伊德。
罗亚伦的人不会愚蠢到随意接近森林,最近领地里面也没有从外地来的冒险者。既然如此,对方的身分就变得相当可疑了。
“队长,你认为该怎么办?”
面对海尔的询问,约翰先是思考了数秒,然后说道:“执事官大人,您先留在这边,我去看看情况。薛弗、古德,你们两个跟我来,其它人原地待命。”
约翰挑了两个人,然后他们跨上马匹,在其它人的注视下疾驰而去。
过了不久,他们远远看见了那个从沉星森林里走出来的人。随着距离的缩短,对方的外貌也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名有着黑发的男子,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就连身上所背的旅行袋也是黑色,呈现出奇妙的统一感,而且他的身上似乎携有武器。
男子也同样看见了约翰等人,于是停下脚步,等着罗亚伦警备队的接近。当约翰策马来到了男子面前时,不禁愣了一下。
这名男子的身材颇高,但是他的脸孔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而已,严格说起来应该算是一名少年才对。
他的皮肤黝黑,有着黑色的头发与眼眸,穿着皮革缝制的黑衣黑裤。他的背上除了黑色的旅行袋之外,腰间还佩着两把长剑,双腿也绑上了皮带,分别挂着两把短剑,这种武装方式相当稀奇。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武器就连剑鞘也是黑色的。
这名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少年静静地站在原地,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深刻的疲惫,唯有那双宛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仍旧炯炯有神。
约翰开口问道:“我们是罗亚伦警备队的人,你是谁?”
“罗亚伦?”
少年一脸疑惑,然后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罗亚伦啊……没听过呢……呃,不好意思,请问克鲁瑟离这里有多远?”
少年的口音有着浓厚的东方味道,他的问题让约翰等人大吃一惊。
只要是札沃克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克鲁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那正是多玛王国的首都。
多玛王国是札沃克王国的宿敌,彼此间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虽然近年来没有发生冲突,但是互为敌对的立场并没有改变。
而位于札沃克边境的罗亚伦虽然紧邻着敌国,但是因为有沉星森林与红石山脉作为天然屏障的关系,所以多玛一直没有进攻罗亚伦的打算。
“等一下,这里可是札沃克耶!你是多玛人吗?”
“札沃克?”
这次轮到少年为之愕然。
约翰接着问道:“莫非你是穿过森林,从多玛那边走过来的?”
“嗯。”
少年坦率地承认了。约翰、薛弗与古德彼此对看一眼,从同伴眼中看见了相同的惊骇。他们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穿越沉星森林,从多玛跑到札沃克来。
这时约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转头询问少年。
“不对,这么说来,你身上应该没有入境许可证吧?”
“啊?当然没有那种东西。”
听见了少年的回答,约翰立刻拔剑指着对方,以严肃的语气高声喊道:“我是札沃克王国罗亚伦领警备队队长,你涉嫌偷渡国境,依据领主所授予的权力,现在我们要逮捕你!”
薛弗与古德见状,也同样拔出了剑。少年看着约翰的剑尖,先是搔了搔脸颊,然后低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唔,既然事情变成这样了,那也没办法。”
少年一边摇头,一边对约翰等人说道:“不好意思,我可不想被你们逮捕。要是平常,敢用剑指着我的家伙下场一定会很凄惨,可是这次问题好像是出在我身上,所以我放过你们。”
“你说什么?”
约翰一脸困惑的表情,一旁的薛弗以为少年的脑袋出了问题,而露出怜悯的神色,古德则是呆呆地注视着少年。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少年脸上挂着宛如刀刃般锋利的微笑,然后迅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黑色的剑刃在一瞬间斩向约翰的颈子,这记斩击来得太过突然,约翰根本来不及挡格。约翰急忙将上半身往后倾,及时闪避这致命的一剑,但是却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薛弗与古德立刻冲上前去,分别从左右两边发动攻击。就在这时,少年拔出了另一把黑剑。
两把黑剑化为飞驰的流星,闪电般将两人的长剑弹飞。薛弗与古德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
少年的剑技强得不可思议,不论是速度或力量,远远超越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水平。
少年收起黑剑,轻盈地翻身骑上了约翰的马,然后甩动缰绳,骑马冲向森林。
约翰、薛弗与古德带着惊异的眼神,目送着少年的离去。但是过了不久,少年却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谨慎地接近少年。他们手持长剑,慢慢包围住对方,直到距离少年仅有两、三步的地方时,才知道少年摔下马的原因。
倒在地上的少年一动也不动,只有肚子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空虚声响。
天空的太阳由原先的白灼化为浅黄,与地平线之间的距离也渐为接近。再过一小时,就会正式迈入黄昏了。
伊德从堆满报表与卷宗的办公桌上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艾妮雅。
“多玛的间谍?”
“嘘,别那么大声!”
艾妮雅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要伊德小声一点。
就在刚才,出去视察烽火台的执事官与警备队带回令人意外的礼物,他们将一个昏倒的少年带了回来。
根据约翰的说法,这名少年可能是个受过精良训练的高强间谍,为了潜入札沃克王国而穿越沉星森林,幸好及时被警备队发觉,虽然对方武艺高强,但是在一番搏斗后还是被他们制服了。
“哦……这还真是奇怪啊,竟然会有这么奇特的间谍。”
“你也觉得奇怪吗?”
艾妮雅把桌上的卷宗与报表移开,挪出了一个空位之后,就直接坐在桌子上。
要是希纳丝见到了,肯定会大声斥责“这不是淑女应该有的行为”吧。艾妮雅一边轻摆双腿,一边说道:“特地穿越沉星森林而来的多玛间谍……这种事实在太诡异了。要送间谍过来的话,方法多得是。为什么要挑这种笨方法?沉星森林可是充满怪物的地方耶,要穿越那里的话,大概会统统死在半路上吧。”
虽然动作举止有些粗鲁,可是艾妮雅的分析倒是出奇的冷静明确。伊德放下手上的鹅毛笔,点头说道:“是的,那是连军队也无法穿越的地方。”
多玛王国在过去之所以不从札沃克东南方的边境进攻,就是因为沉星森林与红石山脉的存在。沉星森林地幅辽阔,怪物众多,即使是派出数千名士兵,也只会平白成为植物的肥料与怪物的点心而已。也因此位于札沃克东南边境的罗亚伦,会被视为无战略价值的地区。
就算这名间谍真的拥有穿越森林的优异个人能力,但是如果军队无法办到的话,那么这个探查就毫无意义。
然而,这名多玛少年穿过了沉星森林,这也是不变的事实。先不论他是不是间谍,少年的确是在没有通关证或许可文件的情况下就擅自闯进札沃克,偷渡国境的罪名绝对跑不掉。
“对吧?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人应该不会是间谍。”
“在确定你的直觉有多正确之前,我有个问题。”
“嗯?”
“这应该算是机密吧?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啊?”
伊德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重点。约翰把那个昏倒的少年关进地牢里时,那个少年似乎刚好在作梦,据说他在讲梦话的时候,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可没有多玛的朋友。”
“哎,不是你啦!”
艾妮雅甩了甩手,一脸神秘的说道:“是帕尼。”
“帕尼?”
伊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数秒之后,才点头说道:“唔,这也是有可能的。帕尼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罗亚伦的,或许是他以前认识的人。”
“咦?帕尼不是罗亚伦人吗?”
这次轮到艾妮雅露出讶异的表情。伊德点了点头。
“帕尼以前不住在罗亚伦,他是后来才在这里定居下来的,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现在不是说了吗?”
“太晚了啦!真是的,原来帕尼不是罗亚伦出生的啊……嗯嗯,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帕尼这个人的确满可疑的。”
“会想到要在这种偏僻乡下开一间酒馆的人,的确是很可疑。”
“是啊,那间酒馆以前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呢……不对,那不是重点!我问你,帕尼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种事问本人会比较快吧?”
“那是一定的,不过在那之前,要多方收集证言,以防帕尼说谎。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艾妮雅以不耐烦的口气说道。伊德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艾妮雅。虽然浏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艾妮雅还是感觉得到那股奇妙的视线。
“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艾妮雅皱起了眉毛,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伊德摇了摇头。
“不……我以为你是个活动力大于思考力、以几近旁若无人的行动强制推动事情的演变,办事速度有如疾风一般的女性,但没想到你也有如此谨慎的一面。”
“……你这究竟是夸奖还是贬损?”
“应该是夸奖。”
“那个‘应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如果你想问我帕尼的事,那么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赛门跟帕尼认识比较久,他应该比较清楚。”
“嗯哼,我想也是。所以我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
“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帮你问吧?”
“不是,你今天晚上帮我把帕尼带来,我要让帕尼跟那个多玛人见个面。”
“……啊?”
“听不懂吗?今天晚上我会把后门的士兵支开,你们从那边进来,然后我们去地牢见那个多玛少年。我的直觉告诉我,让那两人见面的话,一定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
艾妮雅双手叉腰,似乎很满意这个点子。伊德讶异地张大了嘴。
“你想被革职吗?”
“革职?啊,没关系,不会的。这是领主委托我的,尽管放心吧!对了,先不要跟帕尼说这件事哦,只要把他带来就可以了,就说有个人想要见他。一定要来哦,说好了!”
艾妮雅用力拍了拍伊德的肩膀,然后便哼着歌迅速跑开了。伊德只能呆愣地注视着艾妮雅的离去,他连一点反驳的机会也没有。
一弯银色的弦月高挂于夜空中,无数的星星从旁点缀着。今晚是新月,朦胧的月光无法带来良好的照明,但是对于那些需要隐密行动的夜行者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夜晚。
艾妮雅站在城堡的后门处,等着伊德与帕尼的到来,至于原先值夜的士兵已经被她支开了。
(会不会太冲动了一点……)
在沁凉的夜风中,艾妮雅萌生出这次的行动或许有些鲁莽的想法。不过下一秒钟,她便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她认为让帕尼与多玛少年见面的这个决定,的确有其意义存在。
在得知多玛少年与帕尼可能彼此有所关连之后,艾妮雅便私下询问了海尔执事官,希望得知一些有关这位酒馆老板的事情。然而,艾妮雅仅得到一些令人难以满意的无用答案。
根据海尔的说法,帕尼似乎是个颇有来头的人物。当初帕尼搬来罗亚伦时,曾经跟前任领主坎贝里子爵打过招呼,坎贝里子爵不仅亲自接见,而且态度还相当客气,最后甚至雇用帕尼担任罗亚伦的剑术指导。
虽然住在罗亚伦,但是帕尼不需要服劳役,只需每年缴交极低的赋税即可。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彰显帕尼的身分并不单纯。坎贝里子爵生前并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帕尼的来历,因此海尔对帕尼也仅有“身分特别”的认知而已。
照这种情况来看,如果直接去问帕尼的话,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吧?如果直接用领主身分命令两人当面对质的话,搞不好会有反效果,而且艾妮雅的身分也会有曝光的危机,所以干脆直接试着让他们私下见面。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艾妮雅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耐烦。
“那个家伙该不会把这件事忘了吧?”
艾妮雅双手叉腰,盯着后门外的小路。虽然仅有微弱的月光,但是拥有妖精视力的她,依然能够清楚地看见周围的景象。
“要是他敢爽约的话,明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才行。”
明明是单方面提出的要求,但是却径自解读成双方的约定。艾妮雅性格中属于“公主”那一面的任性,在这种小地方上展露无遗。
就在艾妮雅思索明天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教训伊德时,远方出现了一团模糊的人影。艾妮雅不悦地注视着人影的接近,原本她想喊出“太慢了”这句话的,但是当她看见那团人影的真面目时,不禁整个人呆住了。
人影的数目不只两个,除了帕尼与伊德之外,另外还有三个人。
叼着烟斗的矮人、拎着白袍下摆的祭司以及捧着鲁特琴的吟游诗人,不知为何也一同前来了。当这群看起来可疑至极的队伍来到艾妮雅面前时,艾妮雅不禁张大了嘴。紧接着,艾妮雅一把抓住伊德的领子。
“你给我等一下!我不是叫你带帕尼来就好了吗?为什么会跑来这么多人啊?”
艾妮雅在伊德耳边低声喊道。
“我在跟帕尼讲的时候,不小心被他们听到了。他们吵着要跟过来,我也没办法。”
伊德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无奈。艾妮雅将视线移向其余三人。
“别担心,罗亚伦的领主只管得到罗亚伦,管不到我。”
赛门甩了甩手,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为了防范可能会出现的不正当行为,身为圣职者的我,有义务成为帕尼良心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是欧加丁的示喻。”
克拉姆挺起胸膛,说出了有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看来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因为觉得满有趣的,所以我就跟来了。我想领主应该是不会怪我的,你说对吧?”
翠丝特对艾妮雅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意义深远的笑容。
艾妮雅无力地垂下了肩膀,然后用有些疲倦的声音说道:“……算了,跟我来吧,注意不要发出声音。”
于是这群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用“诡异”来形容的组合,便在艾妮雅的带领下悄悄进入了城堡。艾妮雅已经事先摸清了士兵的巡逻路线,一行人很快地就来到了通往地牢的门口,当然,看守牢房的士兵也早就被艾妮雅支开了。
艾妮雅点亮了墙上的蜡烛,当众人看见周围的摆设之后,便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喂喂,这里不是牢房吗?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赛门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喊道。
“赛门,小声一点!会有回音!”
翠丝特对矮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唔,这种地方真是没情调啊,不太适合当幽会地点吧?”
克拉姆搔着头说道,看来他的确是误会了什么。
“我好像没有那种喜欢把地牢当客房的朋友……”
帕尼一脸困惑的模样。
艾妮雅急忙要众人安静一点,然后她拿起桌上的烛台,把上面的蜡烛也点燃,然后带领众人走到地牢的尽头。
只见一个人影正靠着牢房最里侧的墙壁,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烛藏书网火照不到他的脸。
“喂。”
艾妮雅对着牢里的人影喊道。人影没有回答。艾妮雅以为少年已经睡着了,正当她打算再喊一次时,人影突然开口了。
“……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要来拷问的。”
年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原来你醒着啊,我把你想见的人带来了。”
“想见的人?”
人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诧异。艾妮雅拍了拍帕尼的肩膀,带着微笑说道:“你不是说想见帕尼吗?我把帕尼带来了。”
“……帕尼?”
人影站了起来,然后走向铁栏杆,烛光照亮了他那张年轻的侧脸。在众人的注视下,帕尼与多玛少年就这样彼此打量对方。
“这家伙是谁啊?”
少年给出了令人意外的回答,就连帕尼也是一脸不认识对方的模样。
艾妮雅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时伊德说道:“……我白天就想问你了,该不会只是同名的人而已吧?”
“咦?”
艾妮雅的表情活像是被弹弓打到的鸽子似的,在众人的目光下,札沃克王国的公主顿时羞红了脸。
“什、什么嘛!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你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就直接跑掉了啊。”
“你不会追上来跟我说吗?”
“巴洛斯先生叫我不准踏出房间一步。”
“你这个大白痴!”
艾妮雅忍不住拉开嗓门大骂,幸好翠丝特捂住了她的嘴,声音才没有传到牢房外。
众人一脸错愕的表情,没想到半夜偷偷潜进城里牢房,竟然只是因为认错人而已,这种剧情发展也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我们还是快走吧,如果被发现就糟了。”
翠丝特作出了正确的判断,艾妮雅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少年发出了冷哼,然后一边转身一边自言自语。
“哼,害我白高兴一场。我找的人可是白骑士,才不是这种满脸胡渣的中年人。”
走在最后头的帕尼突然停下了脚步。
“……请等一下。”帕尼对牢里的少年喊道。
少年转过身来,露出了“又有什么事啊”的表情。帕尼不发一语,只是一直盯着少年的脸孔。
过了数秒,少年才不耐烦地喊道:“你想干嘛?”
“你……难道是……不对……可是年纪不太对。我记得当时你应该已经十八岁了才对,太年轻了……对,身高也不太一样……”
帕尼仔细端详少年的脸孔,用充满疑惑的语气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少年听了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讶异地说道:“你认得我吗?等一下,你叫帕尼……可是,听说当年你才三十一、二岁……不会像现在这么老……不过体格倒是很像……”
帕尼与少年互相对看了许久,众人在一旁好奇地观看着。
“黑骑士——昴·洛兹?”
“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
最后,帕尼与少年利用疑问句的方式,互相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第二章 多玛的黑骑士
离开了城堡之后,众人回到了“剑与斧的故事”,就连艾妮雅也一同跟了过去。
进入酒馆之后,帕尼立刻拿出了酒瓶与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众人坐在柜台旁边,静静地注视着帕尼。帕尼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叹了一口长气。
“真是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过了许久,帕尼才吐出这句话。
“请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
艾妮雅率先问道。帕尼听见了那个称呼之后,露出了苦笑。
“啊啊……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呢。”
“我受领主之托,负责调查这件事情的始末。虽然有人认为那个多玛人是间谍,你则是与他有来往的中间人。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是这种人,所以才会私下让你们见面。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
艾妮雅的问话就像她的剑术一样,不断地进逼着。帕尼沉默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该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呢……”
“我先问好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骑士竞武大赛——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艾妮雅点了点头。
多玛王国与札沃克王国的敌对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八十年前。
为了领土的纠纷,两国展开了漫长的战争。死亡招来了更多的死亡,用血与火所堆砌出来的残酷景象,彷佛永远不会消失似的。无数的生命消逝了,只留下满布尸体的战场。
多玛与札沃克的国力相差无几,彼此间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的战况意味着更多的牺牲,两国不断地投入兵力与资源,只为了赢取最后的胜利。当时每个人都以为除非有一方彻底毁灭,否则这场战争将会永无止尽的延续下去。
这时,某个具有强大力量的恐怖存在,强行将这场战争画下了句点。
那个恐怖的存在,名为黑龙奥姆贝利克。
这头残暴的黑龙突然降临在战场上,然后展开了无差别的攻击。它以难以想象的压倒性力量彻底扫荡了两军,然后开始到处破坏。黑色的巨大双翼覆盖了多玛与札沃克的天空,就如同“破坏之剑”这个名号一样,奥姆贝利克将它眼中所见到的一切人类文明全部破坏殆尽。
没有人知道它的目的,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动机,黑龙不断地破坏,它的存在变成了南方大陆的最大恶梦。
最后,在某个纹术师的奋战下,黑龙停止了破坏,陷入了漫长的沉眠。那名纹术师得到了“驱龙者”的伟大称号。驱龙者没有恋栈名位,也没有夸耀自己的功劳,只是继续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在黑龙的肆虐下,多玛与札沃克的军队遭受到致命性的打击。两国已经无力再次挑起纷争,只能专心休养生息。过了好几十年的时间,两国才慢慢恢复国力。
然而,彼此之间的仇恨还是存在。
过去所流下的血,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抹灭。深刻的仇恨仍然烙印在两国的王室之中。多玛与札沃克重新建军,彼此都在找寻用刀子刺向对手喉咙的良机。紧张的情势,如同绷紧的弓弦般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那名驱赶黑龙的纹术师出现了。
“如果你们精力多到无处放的话,干脆我给你们想个发泄的好方法算了!”
纹术师这么说道。
在纹术师的提议下,多玛与札沃克彼此合作,举办了第一届的骑士竞武大赛。两国各自派出麾下最优秀的骑士群,在比武场上追求国家的荣耀。这场骑士竞武每三年举办一次,到最后甚至不把参赛者限制在两国,连他国骑士也允许出场。
为了争取荣耀,札沃克甚至改变了骑士团规章,编制出一支特殊的精锐部队。
那就是札沃克最强战斗部队——狮子王骑士团。
这支骑士团特别注重战斗能力,单只是家世优良的人根本无法加入,团长则是由最强者来担任。狮子王骑士团统一使用纯白的制式铠甲,能够坐上狮子王骑士团团长之位的人,被称之为“白骑士”。
狮子王骑士团的价值,在骑士竞武大赛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札沃克获得了压倒性的优胜,让多玛颜面尽失。
于是,多玛也开始仿效札沃克的作法,决心创建一支实力至上的绝对精锐,创造出一批最强的劲旅——刃鹰骑士团。
不知是出于竞争意识使然,抑或是纯粹的巧合,这支骑士团的装束以黑色为主,与狮子王的纯白铠甲正好相反。就这样,刃鹰骑士团的团长被冠上了“黑骑士”之名。
从此之后,骑士竞武大赛的最后压轴,必然是白骑士与黑骑士的对决。
“……我跟昴·洛兹在大赛上打斗过,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帕尼盯着玻璃杯里的深红液体,缓缓说出了过去的经历。
当时身为第四代白骑士的帕尼,与第三代黑骑士昴·洛兹展开了让人为之屏息的激烈对决。虽然当时昴·洛兹才十八岁,但是他的实力却强到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那小子只能用一句话形容——他是天才。”
帕尼给予了简短的评价。
虽然昴·洛兹的剑术过人,但是帕尼拥有体格与经验上的优势,因此两人打得几乎不分上下。最后帕尼以些微的差距险胜,夺得了当年骑士竞武大赛的冠军。
然而,昴·洛兹与帕尼·杰尔勒斯两人,彼此也只有见过这么一次面而已。
后来帕尼离开狮子王骑士团,过了一段流浪的生活之后,便在罗亚伦定居下来。
对一般平民来说,“白骑士”这个名号是没什么真实感的存在,但是对贵族而言,却是一个连巴结都来不及的对象。就算已经不是现任的白骑士,所到之处仍然不乏逢迎者与仰慕者。这也就是帕尼决定在罗亚伦定居时,坎贝里子爵会格外礼遇他的原因。
“他会说出我的名字,大概是因为他只认识我这个札沃克人而已吧?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子,我跟昴·洛兹之间真的没什么来往,请代我将这件事转达给领主。”
“我知道了……可是那个人真藏书网的已经二十岁了吗?”
艾妮雅对于昴·洛兹的年纪抱持着质疑的态度,那张脸看起来根本就跟十五、六岁的少年差不多。其它人听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我觉得人类的长相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那张脸也太夸张了一点。”
“唔,这就是传说中的娃娃脸吧?我曾经听说过这种简直跟魔法没两样的东西,据说拥有这种特技的人,外表与实际年龄可以相差两、三倍之多。那可是连欧加丁都会吓一跳的伟大技艺。”
“真是令人羡慕啊,要是我也有那种特技就好了。”
赛门、克拉姆与翠丝特发表他们各自的感想,对于昴·洛兹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孔,他们同样觉得难以置信。
“这么说来,帕尼才三十四岁吧?”
伊德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艾妮雅、赛门、克拉姆与翠丝特闻言不禁一愣。他们四人看了看帕尼的脸,然后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说的也是,那种脸竟然才三十四岁,就算有相反的例子也不奇怪。”
“虽然人类的长相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我也觉得他应该有四、五十了……”
“呣,就像硬币有正反两面、天秤有左右两端一样,这世上总是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我们应该要用宽容的心胸去接受才对。欧加丁也训诫我们,千万不能以 8c8c." >貌取人。”
“老实说,这种特技我一点都不想要。”
四人交头接耳,纷纷交换着对当事人极为失礼的言论。
“……你们统统给我滚回去。”
帕尼以这句话为今晚的讨论画下休止符。
隔天,艾妮雅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希纳丝,至于晚上偷偷潜入牢房这一段则是略过不提。
希纳丝起初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但是当她听见了帕尼的名字时,便用手指抵住自己的下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帕尼·杰尔勒斯?”
希纳丝思考了约五秒钟左右,然后颌首说道:“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对……那是前两任的骑士团长的名字……听说他离开骑士团之后就失踪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出现呐……”
“希纳丝也认识帕尼吗?”
“说不上认识,只是知道这个人而已。他被誉为有史以来最强的白骑士,不过好像因为一些私人问题,所以退出了骑士团。对了,我记得那是公主您第一次踏上战场之前的事。”
艾妮雅首次随军出征,是在二年多前开始的。当时札沃克王国与多玛王国之间爆发了大规模的战役。当时原本应该是精锐集团的狮子王骑士团并没有立下太大的功勋,反而是初次上阵的艾妮雅大显身手。
“如果真的是那位帕尼·杰尔勒斯的话,那么他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不过,那位黑骑士究竟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啊……”
“这个嘛,他好像只是单纯的迷路而已。”
艾妮雅的回答让希纳丝张大了眼睛。
“……迷路?”
“是啊,根据他本人的藏书网说法,他是因为听说位在两国边境在线的沉星森林有着强悍的怪物,所以进去里面自我修行。没想到森林的路径跟地形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原本他是想要回去多玛的,却在不知不觉间穿越了森林,进入了札沃克。”
希纳丝一脸呆滞地听着,艾妮雅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位充满知性的辅佐官露出这种表情。
“……总之,先不管他是怎么来的。如果他是黑骑士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有点棘手了。”
希纳丝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艾妮雅疑惑地问道:“棘手?”
“嗯,不管如何,偷渡罪当然免不了的,不过他可是多玛的黑骑士,所以不能用一般方法来对待他。国王即位之后,一直想要跟多玛建立良好关系,所以这是一个好机会。理论上,我们必须派人到首都去,将这件事禀报国王。”
“那又有什么好棘手的?”
“问题是,在这段时间里该如何处置昴·洛兹才好?”
“招待他?”
“再怎么说,他都是敌国的人,而且还是鼎鼎有名的黑骑士。让他住在这座城里,要是他有不轨企图的话该怎么办?就算用软禁的方式,还是会有很大的危险。”
“那么,继续关在牢里?”
“那么他可能会对我们心生怨恨,多玛那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也会生气吧?如果损害到多玛的面子,可能会打乱了国王陛下的计划。”
“什么啊,他们会这么小气吗?”
“这可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那可是足以构成开战借口的大问题呢!”
希纳丝捧着脸颊,一副相当烦恼的模样。身为辅佐官的她,拥有比艾妮雅纤细十倍以上的政治神经,因此她必须作出最适切的处理方式才行。
“那么,就拜托帕尼吧?”
艾妮雅拍了一下手掌,作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
“咦?”
希纳丝闻言不禁一愣,于是艾妮雅开始解释。
“呐,你看,帕尼不是白骑士吗?而且以前也赢过昴·洛兹,所以把他交给帕尼看管,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那只比关在牢里好一点吧?这样太失礼了……”
“我们只要说服他,让他自愿住在帕尼那边不就好了?到时就算多玛要抗议也没办法。”
“会有这么顺利吗……”
“放心,我有办法,这就交给我吧。”
艾妮雅充满自信地说道。希纳丝流露出“真的可以放心吗”的狐疑眼神,最后她叹了一口气。
“……好吧,先试试看。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再来想办法好了。不过,最起码的招待还是必要的,至少要准备晚宴,得先跟海尔执事官讲一下才行。”
“对了,我今天还没见到海尔呢,他去哪里了?”
“他去领地南边视察了,那边有怪物出没,果园损坏得很严重。”
“真是辛苦啊,每天跑来跑去的……难怪要雇用伊德帮忙。”
艾妮雅同情地点了点头。这位罗亚伦新领主并不知道海尔之所以会如此辛劳,有一半都是因为她的关系。
“伊德?您是指那个石塔魔女的徒弟吗?海尔雇用他?”
希纳丝看起来相当讶异。
“咦,你不知道吗?”
“不……海尔执事官跟我提过要找人帮忙,可是我没想到他会雇用石塔魔女的徒弟,我以为他很讨厌那个石塔魔女呢……这么说来,这份财务报告也是他写的了?”
希纳丝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翻了翻,然后点头说道:“做得很好呢……字很漂亮,帐目也很清楚,真想干脆长期雇用他算了。一个魔法师的弟子竟然这么厉害,真想不到!让他当魔法师真是太可惜了。”
“哦,真的吗?”
“他是很优秀的人才呢,可能的话,希望他能一直留下来帮忙。”
艾妮雅发出了“哦”的一声,脑袋里浮现出一只黑龙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景象,那个画面让她差点笑出来。
“我、我想有点困难……”
艾妮雅强忍住笑意说道。
在耀眼的六月阳光下,有一个人影离开了罗亚伦的村庄,朝着郊外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人见到这个人影,并且亲切地跟人影打招呼。人影也举手还礼,一点也没有不自然的模样。当有人询问人影想要去哪里时,人影就会带着笑容说“只是想要到处逛逛找灵感而已”。
人影走向人迹罕至的树林,在确认过四周无人之后,人影走进了树林里。
人影的名字是翠丝特。
走进了由树荫所构成的阴凉空间之后,翠丝特忍不住拉了拉领子,让衣服里的热气散去。风呜与蝉呜共同编织出奇妙的协奏曲,宣告了夏季的到来。
翠丝特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然后便倚着一株大树站立,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过了不久,从大树后来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性声音。
“你来晚了,风铃草。”
翠丝特一边拉着领子,一边说道:“哎呀,这种日子会让人不想动嘛。不管是大太阳还是下大雨,太过极端的天气总是很麻烦的。”
“哼,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嘛。”
“你也一样啊,明明是大热天还包得密不透风,看了就觉得热。”
翠丝特皱眉看着站在树后的男子,那是一个全身上下都穿着灰衣,甚至连下半边脸孔都蒙起来的矮小男子。灰衣男子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翠丝特笑嘻嘻地说道:“既然鼠耳草都亲自出现了,表示有重要的指令了吧?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还不行。”
被唤为“鼠耳草”的灰衣男子摇了摇头。
“上次的报告,金凤花已经看过了。他说既然你有把那几个人解决掉,那么继续潜伏在罗亚伦也不会有问题,他要你维持现状,继续收集情报。”
“什么啊,那家伙尽会下一些找人麻烦的命令。”
“等你回去之后再跟他抱怨。”
“哼。以后的联络人还是你?”
“没错。”
“那就是最机密事项啦。只不过是一个公主被流放到边境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翠丝特双手枕在脑后蹲了下来,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靠着冰凉的树干让人觉得格外舒服。鼠耳草压低了声音。
“首都那边情势又出了变化,整座花园都动起来了。园丁认为国王别有企图,公主下放罗亚伦一定别有用意。你的任务很重要,风铃草。”
鼠耳草的话中充满了只有自己人才能听得懂的暗语。翠丝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最近罗亚伦这边刚好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你就把它当作礼物带回去吧。”
“哦?”
“多玛的黑骑士正待在罗亚伦,上上任的白骑士也在。”
鼠耳草无言地注视着翠丝特,露出了“这时候请你不要乱开玩笑”的眼神。翠丝特同样无言地注视鼠耳草,一脸“我可没空跟你开玩笑”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互瞪了五秒钟之久。
“……你说的是真的吗?”
鼠耳草率先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讶异与疑惑。
“这种事能够拿来开玩笑吗?黑骑士昴·洛兹、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这两个人正待在罗亚伦。”
鼠耳草的眼神变了。
“怎么可能……这是国王的计谋吗?表面上将公主流放到边境,实际上则是让公主跟多玛私下接触?不、不对,这不可能……难道是公主自己偷偷跟多玛来往,想要藉助外力推翻国王?”
鼠耳草立刻在脑中构筑出一幅充满阴谋与算计的野心蓝图,并且为了自己所作出的推测而畏惧。要是公主真的勾结多玛,企图推翻自己的兄长,那么事态将会演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雷奥纳德虽然掌握了札沃克的令牌,但是王座的基石尚未完全稳固。许多野心家正蠢蠢欲动,努力寻找将王冠从这位新国王头上摘下来的机会。如果多玛想要趁机插手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翠丝特看见鼠耳草一脸震惊的表情,笑着摇了摇手。
“喂,别乱猜,只是巧合而已。那个黑骑士好像只是因为迷路,才会跑到罗亚伦,刚好上上任白骑士也住在这里而已。”
“那也未免太巧了。黑骑士、白骑士跟晨曦的剑姬,竟然会同时出现在荒凉的边境,你认为有可能吗?”
“所以我会继续调查,你只要把这个消息传回去就行了。猜测不是我们的工作,那种事交给金凤花,至于以后的事则是让园丁去判断。”
“……我知道了,我会在十天后回来,联络方法照旧。”
鼠耳草朝着罗亚伦的反方向离去,他的身影迅速地隐没在树林之中。等到确定看不见灰衣男子之后,翠丝特才伸了一个懒腰。
“幸好没有叫我回去,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下子。罗亚伦这个地方,实在太有趣了。”
翠丝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从决定将黑骑士安置在“剑与斧的故事”的那天算起,大约过了两天左右的忙碌时光。
希纳丝撰写上奏给国王的信函,并且派人送往首都。艾妮雅将这件事情告知帕尼,帕尼倒是很爽快地同意了。赛门趁机提出希望领主给予辅助费用的要求,艾妮雅同样也爽快地同意了,而且还答应支付高达赛门提出的数字两倍之多的金额,海尔执事官听说这件事后,连续作了好几天的恶梦。
至于当事者本人,对这件事也没多大的异议,甚至连打算为他举办的晚宴也慎重拒绝了,这让希纳丝与海尔同时松了一口气。于是乎,“剑与斧的故事”又多出了一位常驻型的人物。
昴·洛兹是一个有着比实际岁数年轻许多的外貌,现年二十岁的黑发青年。虽然身为多玛王国的黑骑士,但是并没有贵族的架势与派头,甚至可以说,他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大人物,不如说是习于在荒野中流浪的旅人。
当克拉姆对昴说出了上述的感想时,昴只是耸了耸肩。
“反正我本来就是平民出身的。”
以这句话为开头,昴说出了不为人知的秘辛。
多玛王国的刃鹰骑士团与札沃克的狮子王骑士团间,最大的差异在于筛选团员的标准。
狮子王骑士团虽然注重实力,但是同样也对家世背景有所要求。每一位狮子王骑士团的成员都是贵族出身,其中甚至还有人拥有伯爵身分。对札沃克来说,代表国家颜面的骑士团,绝对不能做出任何会贬低自身荣耀的举动,他们必须在战场之外的每个场合都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刃鹰骑士团则是彻底的实力至上主义。由于成立的历史比较短,为了在最短期间内赶上狮子王骑士团,只要具备过人的能力,即使不是贵族出身也能成为刃鹰骑士团的成员。
对多玛来说,在骑士竞武大会上压倒札沃克才是最优先事项,就算拥有灿烂夺目的家世,只要输了就什么也不是,跟镶着宝石的华丽剑鞘比起来,剑刃的锐利与否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嘛,简直就是一群跟野狗没两样的家伙!”——狮子王骑士团总是如此批评对手。
“那些喜欢摆架子的蠢蛋,大概就连阵亡的时候也想挑个好姿势吧?”——刃鹰骑士团总是会如此反击。
简而言之,狮子王骑士团与刃鹰骑士团之间的差别,就像是有镀金跟没有镀金的剑一样。然而,身为黑骑士的昴·洛兹,更是刃鹰骑士团的异类。
虽然采取实力至上主义,但是以往的黑骑士也都是贵族出身,可是这个头衔却被昴·洛兹给拿走。理所当然的,有许多贵族认为昴太过狂妄,总是想尽办法找这个平民小子的麻烦,想将他从这位子上赶下来。然而昴的实力太过强悍,受到多玛国王赏识的他,地位实在难以被撼动。
“不过因为你的关系,所以情况就变得不太妙了。”
昴指着待在柜台后方的帕尼。酒馆老板停下了擦盘子的动作,一脸不解的模样。
“因为我?”
“是啊。上次在骑士竞武大会上输给你,让那些贵族有了找碴的借口。整天都是说什么‘目中无人的小子总算受到教训’啦、‘杂草终究还是杂草’啦、‘黑骑士的名号会哭泣’啦……因为那些家伙实在太啰嗦了,所以我就跑出来修行。本来想说在沉星森林里逛一下再回去,没想到竟然跑到这里来了,哈哈哈。”
昴搔着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其它人听了,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赛门一边叼着烟斗,一边点头说道:“能够徒步穿越沉星森林,你也算是了不起。”
“徒步?我当然是骑马啊,只不过中途在森林里被怪物给吃掉了。”
昴一脸历经沧桑的表情。当时不仅是马匹而已,连食物也没了,只剩下行李跟武器而已。他在空腹了三天之后,好不容易才走出森林。
赛门听了立刻大声笑道:“是吗?真可惜呐,我原本以为终于要出现第二个可以光凭双脚就穿过沉星森林的人了。”
“是谁?帕尼吗?”
昴讶异地看向酒馆老板,帕尼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可没有那种能耐,那是另外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人。”
“什么?这里竟然有这种高手吗?”
昴眼中燃起了充满斗志的火焰。
“那我一定要见识一下,我很久没有遇过象样的对手了。”
看见昴那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帕尼讶异地问道:“喂喂,你想干嘛?”
“当然是跟那个人打上一场。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他的实力跟你比起来怎么样?是比你强还是差不多?”
“他叫伊德。如果只是论战斗的话,我一定会赢,你也一定会赢。”
帕尼笑着说道。昴听了之后,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这时克拉姆转移话题,向昴问道:“对了,你应该见过我们的领主了吧?怎么样,是个大美人吧。”
“啊……那个啊,应该算是见过吧?”
昴给出了微妙的答案。赛门、克拉姆与帕尼不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于是昴解释。
“虽然有见面,不过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纱,只看得到影子而已。看来是个很保守的人?”
了解内情的克拉姆立刻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白袍祭司双手在胸前交叉,为艾妮雅的行为抹上一层保护色。
“嗯,是这样吗?这也难怪。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嘛,在还没出嫁前,是不能随便抛头露脸的。尤其是面对外国人,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些事。像是礼节啦、传统之类的,王族的规定总是比较多。”
昴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们的领主是公主?”
“据说这中间牵扯到许多非常奇妙的因素,不过这种事情与我们这些生活在纯朴世界的人无关。欧加丁也曾经训诫我们:‘当行自身本分之事,不行自身本分以外之事’。就让那些老爱在权力泥沼里打滚的家伙,通通沉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吧,哈哈哈哈。”
克拉姆带着圣洁的笑容,吐出了简直不像是一位祭司该说的话。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酒馆大门走了进来。
“午安呐,各位。”
翠丝特活力十足地跟众人打了招呼,当她看见空荡荡的酒馆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咦?这是怎么回事,今天店里的生意好像特别清淡?”
帕尼、赛门与克拉姆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将目光集中在坐在柜台旁的昴身上。
翠丝特先是愣了数秒,然后拍掌说道:“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懂了。”
翠丝特一下子就明白了酒馆生意不好的原因。
警备队逮到多玛间谍的事迹,在约翰队长的酒后夸耀下,早已传遍了罗亚伦的大街小巷。虽然后来领主澄清了事实,但是众人一时间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名“可疑的多玛人”的存在。
即使罗亚伦经常有冒险家出没,但那跟敌国人出现的等级是不一样的,所抱持的疑虑程度自然也就大不相同。于是乎,这名多玛人所借住的酒馆也就生意清淡了。在领民们放下戒心之前,酒馆的生意或许会一直维持现在这种模样吧?
“我早就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了,所以才会向领主申请辅助金。”
赛门抚摸着长胡,为了自己的正确预测而得意。
昴带着歉意朝帕尼说道:“看来是我害你的店生意不好,真是不好意思。”
帕尼带着温和的笑容,无所谓的摇了摇手。
“啊啊,别在意,只不过是回到以前的样子而已。”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急促的铜铃声。那是怪物入侵的信号。
众人走到酒馆外,只见南边的烽火台正燃烧着两道绿色狼烟。
克拉姆摇头说道:“最近南边时常有怪物出现呢,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警备队的人也真是辛苦啊。”
“难怪最近约翰老是喊着工作压力过大。”
众人望着远方的狼烟,对罗亚伦警备队寄予单纯的同情。
在炽热的夏日阳光下,正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斗。
数目足足有九只之多的狱犬,与罗亚伦警备队进行激战。拥有利齿与尖牙的灰毛狱犬,不仅体型庞大,而且动作也相当敏捷。这群擅长集团行动的掠夺者具备了强烈的攻击性与破坏力。
罗亚伦警备队出动了比怪物多上两倍的人数,好不容易才将狱犬给消灭。这次的狱犬比往常更加凶悍,而且也更加难缠,它们以前只要见到同伴数目减少了一半左右就会立即撤退,但这次却一直奋战到全灭为止。
“啧,因为夏天太热,所以活得不耐烦了吗?”
约翰队长一边包扎被狱犬咬伤的手臂,一边命令队员把尸体收集起来,准备就地焚烧。
正当众人忙着四处收集树枝时,有一名队员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眯起眼睛凝神远望。
“队长!那边有奇怪的影子!”
这名警备队员大喊。众人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一小团可疑的影子。由于距离太远的关系,一眼望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面蠕动似的。
“又来了吗?真是找人麻烦!”
约翰啐了一声,然后对身旁的士兵喊道:“迪克、薛弗,你们两个留下来把尸体处理掉,其它人跟我来。”
罗亚伦警备队纷纷跨上坐骑,冲向可疑的影子。等到进入适当的距离后,队员们便翻身下马,改以步行接近敌人。当他们看见那团影子的真面目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冒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是警备队员们从未见过的怪物。
眼前的怪物足足有三分之二个成年人那么高,它们身上覆盖着褐色甲壳,甲壳上有着金黄色的斑纹。这些怪物头上有触角,外形看起来跟蚂蚁没两样。它们有三对爪子,其中两对爪子是用来走路的,另外一对爪子就像人类的双手一样悬在身体两侧。蚁形怪物的数目有六只之多。
警备队员们提高了戒心,并且望向约翰,等他下达指示。
这些蚁形怪物没有眼睛,可是却以触角察觉了警备队员的存在,同时也敏锐地感受到对方的旺盛敌意。
双方进入了对峙状态。
从数目上来看,罗亚伦警备队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蚁形怪物看起来也不算很难应付。约翰认为己方拥有优势,但是所谓的胜算这种事,并不能单纯从敌人的数量或外表来判断。
就在约翰思索之际,蚁形怪物也有了动作。
无视于双方的人数差距,蚁形怪物朝着众人直直地移动了过来。它们的速度比人类跑步还要快上一些,从它们那不断开合的大牙与不停舞动的爪子来看,蚁形怪物显然不具善意。
“上!”
约翰一声令下,警备队员们便持剑迎战。
其中一名队员率先砍中了蚁形怪物,剑刃与甲壳交击的瞬间,发出了“铛”的钝重声响。蚁形怪物的甲壳出现了剑痕,但是并没有被砍破。
“大家小心!它们的身体很硬!”
警备队员急忙对身旁的同伴发出警示。
罗亚伦警备队的实力远比一般士兵还要来得坚强,虽然是未曾见过的怪物,他们也能迅速地应对。
他们将蚁形怪物分散开来,以两、三人为一组展开围攻。这场战斗迅速的开始,也迅速的结束,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蚁形怪物就被歼灭了。
“还好嘛,比狱犬还要弱。”
“呿,其实不怎么样嘛!”
“大蜥蜴还比它们有看头。”
警备队员收起了长剑,这一战无人负伤。约翰把其中一只蚁形怪物的爪子砍下来,准备带回去作证明。就在这时,其中一名警备队员指着别处喊道:“队长,那边还有!”
“什么,还有?”
约翰讶异地望去,果然发现还有三只蚁形怪物正朝这边直直地冲过来。
经过刚才的战斗,警备队员们已经对蚁形怪物的实力有了了解,不论是数量或战力,他们都没有输掉的可能。
“好,顺便一起干掉。”
约翰下达指示,警备队员们再度拔剑,等待着蚁形怪物的接近。
这次来的蚁形怪物,其体形比先前要来得上大上一些,身上的甲壳则是带有金色斑纹的红褐色。
双方一交手,警备队员立刻察觉到这次的蚁形怪物跟前面六只完全不一样,它们似乎擅长战斗,速度更快,力量更大,甲壳也更硬。
先前对付那六只蚁形怪物的时候,它们几乎都是以身体承受长剑的攻击,但是这次它们却懂得闪避,而且就连从它们背后发动的攻击也躲得掉。明明只有三只而已,但是警备队员却花了跟刚才一样多的时间才解决掉它们。
“这是怎么回事?”
约翰带着满脸的疑惑,命令部下把新的蚁形怪物爪子砍下带回去。这时队员拉了拉他的衣服,当约翰抬起头时,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红褐色的蚁形怪物又出现了。
“这里也有!”
“队长,这里也出现了!”
警备队员纷纷叫喊。只见红褐色铜蚁从三个方向出现,各个方向均只有一只而已。
“妈的,它们会叫帮手!全员撤退!”
约翰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昴·洛兹站在罗亚伦的大街上,一脸严肃地盯着丘陵上的城堡。
路上的行人刻意避开这名异国男子,并且用挟带着好奇与疑虑的眼神注视他。对于罗亚伦的人民来说,昴·洛兹的存在仍然被归类于“可疑”的范畴里,即使领主宣布他并非间谍,却依旧无法完全消除人们的疑心。
昴当然也能感受到周围那股掺杂了不信任的目光,但现在那不是重点。
昴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丘陵上的城堡。那是罗亚伦领主的住所,为了防范怪物的侵袭,所以建造得相当坚固。
“好,目标锁定。”
昴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道。
接着,昴背向城堡,转身面对眼前的三岔路口。他挑选了最左边那一条,然后大步前进,中途还不时回头望向城堡。在经过了数个转弯之后,他再度回到了原来的三岔路口。
昴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面对丘陵上的城堡。
“如此一来,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了。”
昴闭上眼睛,他的表情像是解开了一道困难的数字问题似的。
身为多玛王国刃鹰骑士团团长,同时也是第三代黑骑士的昴·洛兹——确实迷路了。
明明只是想要出来逛逛而已,但是却找不到回去酒馆的道路。就算想要问路,但是每个人只要目光一与他对上就会仓皇逃离。虽然想要以城堡为路标,但是最后还是会走回原来的地方。
(明明街道并不复杂,但是却能够让我这个黑骑士迷路,看来其中应该藏有什么独特的陷阱才对……果然不能太小看这个边境村落啊……)
昴双手在胸前交叉,对于罗亚伦的街道规模感到钦佩。
就在昴潜心思索之际,有人从后面叫了他的名字。
“请问,你是洛兹先生吧?”
昴回过头去,发现一名黑发青年正站在他身后。
“啊,是的,我是昴·洛兹。请问有何指教?”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这里走来走去?”
“啊啊,这个问题很好,老实说,其实我是想回去酒馆的。”
昴一边打量四周的街道与建筑物,一边认真地说道:“这真是太奇妙了,不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听说过有一种魔法可以办到这种事,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本来以为只不过是偏僻的边境村庄而已,没想到还会布下这种防范外敌的措施,令人不得不佩服。”
“……这里好像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吗?唔,那么为什么我会一直回到原地呢……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啊……”
“……要不要我带你回帕尼那边?”
“那就麻烦你了。”
黑发青年与黑发骑士就这样并肩走向酒馆。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上次在地牢里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
“啊?”
昴愣了一下,接着开始急速翻动脑中的记忆簿。昴拍了一下手掌,他想起来当时的确是有六个人在场,不过黑发青年的存在感完全被其它人给盖过去,因此让人格外没印象。
“哎呀,一时没有认出来,真是抱歉。我叫昴·洛兹,请问大名?”
“我叫伊德,伊德·米洛雷亚。”
当黑发青年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后,昴立刻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伊德发现了昴的异样,于是开口询问道:“怎么了?”
“不,总觉得你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过了数秒,昴用右拳拍了一下自己的左掌,一脸讶异的喊道:“我想起来了!帕尼提过你的名字……你就是那个‘能够徒步穿越沉星森林的人’吗?”
“唔……就某方面而言,那也是事实。”
“哦……”
昴仔细打量眼前的黑发青年。
“嗯哼……真是看不出来啊……啊,抱歉,我不是在嘲笑你,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武艺的样子,跟这里的村民不太一样呢。”
一流的战士,可以光凭体格、姿势与走路方式就判断出对方的强弱。
身为黑骑士的昴更是具备了优异的洞察力。罗亚伦的人民为了抵御怪物,时常在农闲时期从事战斗训练,因此也拥有相当程度的战斗能力,但是伊德并不住在罗亚伦,因此不会任何武艺。昴一眼就看出来了,伊德比一般人还要弱。
伊德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啊,是的,当然不一样。我不是罗亚伦人。”
“哦?”
“我住在比罗亚伦更靠近边境的地方,有事要办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原来如此……你是怎么徒步穿越森林的?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吗?”
“这个嘛,我只是跑得比较快而已。”
“……就只是因为这样?”
“嗯,只是因为这样。”
昴愣了一下,然后用饶富兴趣的眼光打量着伊德。
“看起来好像不是在说谎呐……那么要不要试试看呢?我们就来比一下吧,看谁先跑到酒馆。怎么样?”
伊德转头望向昴,由于眼睛被浏海遮住,所以看不太出来伊德的表情。昴见到伊德不发一语的模样,便摇手说道:“啊,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怀疑你。既然连帕尼都挂保证了,那么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徒步穿越沉星森林,我只是想见识一下而已。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现在的行为就没有意义了。”
“咦?”
“你知道怎么去酒馆吗?”
伊德的一句话,让昴愣在当场。
然后,昴发出了苦笑。
“哎呀呀,没办法,那就等到下次吧。等到我把这里的路搞清楚了,请务必让我见识一下。”
“啊啊……没问题。”
“不过,在那之前……”
昴严肃地说道:“你确定这里的街道,真的没有布下让人迷路的魔法吗?”
第三章 铁王蚁
在伊德的带领下,昴终于平安地回到了剑与斧的故事。
在炎热的夏季里,室内与室外堪称天堂与地狱的差别。伊德与昴一踏进酒馆里,凉爽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偌大的酒馆里依旧没什么人。由酒馆老板、老烟枪矮人、白袍祭司、领主公主与吟游诗人所组成的不良集团,依照惯例霸占了柜台四周的空间。
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东西,四周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帕尼看见昴之后,便点头说道:“哦,你回来了啊,连伊德也来了。”
“嗯,我们在路上遇见的。”
“逛得还满久的嘛。路上有什么好事吗?”
“先给我来杯啤酒吧……啊,也给伊德一杯,我请客。”
昴展现了有恩必报的胸怀,于是两杯啤酒送到了昴与伊德面前。伊德一边啜饮啤酒,一边指了指其它人。
“他们在讨论什么东西?看起来很热烈。”
“嗯?你还不知道吗?罗亚伦又出现了新怪物了。”
“新怪物?”
艾妮雅离开了原先的讨论圈,转身朝伊德说道:“这是昨天发生的事。警备队在南边发现了新的怪物,虽然不算太强,可是它们好像会用难以理解的方式呼唤同伴。”
“哦……这真是稀奇。罗亚伦以前好像没有这一类的怪物。”
“嗯,所以大家正在研究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这时赛门从旁插口喊道:“那是咬石蚁啦!那种怪物我很久以前曾经见过,绝对没错。”
克拉姆用力摇头,反驳赛门的说法。
“咬石蚁才没那么大!约翰说那个怪物只比成年人矮一点而已,所以不可能是咬石蚁。”
“呿,约翰那家伙啊,讲话的时候喜欢胡扯一堆东西,这个大家都知道。我敢打赌,他说干掉了二十只,其实一定只宰了十只而己,搞不好连十只也没有。”
翠丝特从旁补充说道:“可是约翰队长也说,有两种颜色不一样的蚁形怪物,这点总不可能夸大吧?据说咬石蚁的颜色都是灰绿色的。”
正当众人讨论之际,原本在一旁专心喝酒的昴突然放下了酒杯,笑着说道:“那种怪物该不会是用四只爪子走路,两只爪子捉东西吧?”
“咦?你怎么知道?”
艾妮雅诧异地问道。昴的笑容立刻随之冻结。
“……它们真的是用四只爪子走路?”
“没错。”
“两种颜色……难道是褐色跟红褐色的?”
“嗯,上面还有金色斑纹。”
“金色……斑纹?”
昴的表情像是被人从腹部揍了一拳似的,皱起了眉头。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昴显然知道些什么。
“你听过这种怪物吗?”
面对艾妮雅的询问,昴露出了苦笑。
“我见过极为类似的怪物,可是我不认为它们会在这里出现……不过假如真是我所想的那玩意儿的话,那么你们这次可是碰上了大麻烦。”
“什么啊,那究竟是什么怪物?”
“……你们有听过铁王蚁吗?”
众人摇了摇头,唯有伊德突然站了起来。昴看着伊德,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你知道铁王蚁吗?那么你也应该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怪物。”
“可是,那应该在更南方一点不是吗?”
“喂!你们两个不要尽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好好解释一下!”
赛门不耐烦地大喊。
于是昴便将目光移向众人,开始说明他所知道的事情。
铁王蚁是一种喜爱生活在温暖地带的怪物,有时连沙漠也会出现它们的踪影。这种怪物拥有宛如钢铁般坚硬的甲壳,所以才会被称为“铁王蚁”。
铁王蚁的繁殖力极强,而且拥有强大的侵略性。它们会不断地繁殖,也不断地扩大势力范围,虽然智能不高,但是却能够用数目的压倒性优势击败敌人。它们遭遇战斗绝不退缩,不仅会一直奋战到死亡,而且还会不断呼唤同伴。
就跟寻常蚂蚁一样,铁王蚁可以分为工蚁与兵蚁两种。褐色甲壳的工蚁会到处搜集食物,它们甚至会主动袭击生物,再把尸体当作粮食。红褐色甲壳的兵蚁则是负责战斗,它们除了保护巢穴之外,也会在工蚁被杀死时前去攻击敌人。兵蚁的战斗力比工蚁高上好几倍。
“铁王蚁以前曾经在多玛南部出现过,那时情况可真惨。”
昴大口喝光杯里的啤酒,说出了多玛对抗铁王蚁的历史。
当时多玛过于小看铁王蚁的存在,因此没有来得及先发制人。等到多玛终于察觉到铁王蚁所带来的危害时,它们的势力已经庞大难以想象的地步。原先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怪物因为畏惧铁王蚁,纷纷往北部迁移,这造成了极大的混乱,重重打击了多玛的交通与经济。
为了消灭铁王蚁,多玛不惜动用军队前往扫荡,甚至连刃鹰骑士团都出动了。当时的刃鹰骑士团团长,正是昴·洛兹。
“……不过,当时我所见到的铁王蚁,身上没有金色斑纹……我想可能是变种之类的吧?”
昴指着艾妮雅,以低沉的声音说道:“总而言之,如果真的是铁王蚁的话,那么我的建议只有一个——立刻动手!迟了就来不及了,那些家伙增加的速度相当可怕,只要一个夏天,我保证整个罗亚伦都会被它们给吃掉。”
当昴的话说完之后,周围顿时笼罩在一股可怕的沉默之中。每个人都屏住了气息,室内的气温彷佛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艾妮雅脸色苍白地望向伊德,以目光询问昴所说的是否正确。
伊德不发一语,微微地点头。
于是艾妮雅立刻站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冲出酒馆。
当天下午,有一名领主的使者来到了酒馆,邀请昴·洛兹前往城堡一叙。
得知了铁王蚁的威胁性之后,艾妮雅决定召开紧急会议。昴因为曾经与铁王蚁交过手,艾妮雅希望能够借重他的经验。对于这个决定,海尔执事官显然不太赞成。
“再怎么说,他都是多玛人啊!怎么可以让他参与我们的会议?而且他一来,那个铁什么蚁的怪物就接着出现了,会不会是他带来的啊?”
海尔以忧心的口吻说道。人在面临危机时,总是会产生非理性的推测,海尔似乎也陷入了这种情况。然而,艾妮雅的神经还没有脆弱到会因为这种事就面临失控的地步。
“如果真的是他带来的,那么他就没有告诉我们怪物真面目的道理了吧?”
“可是,或许他是为了搏取我们的信任,所以才会告诉我们的!而且也不知道他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你的话中有矛盾哦,海尔。如果要搏取我们的信任,那就没有讲假话的必要了。”
“那、那么,也许他是在欺骗我们?”
“哦,为什么?”
“因为他是多玛派来的间谍……”
“你忘了吗?他不是间谍,而是我们的客人。”
艾妮雅冷静地将海尔的反对意见一一驳倒,最后海尔只好带着难以释怀的表情,同意昴出席这场作战会议。
出席者还有警备队长约翰、辅佐官希纳丝与祭司克拉姆。艾妮雅照样躲在纱帐后方参与会议。希纳丝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艾妮雅以“让未婚的公主与敌国人见面总是不太好”为由,轻而易举地消除了辅佐官的疑虑。
“我就老实说吧,你们的情况很不妙。”
听完约翰的报告之后,昴就作出了让人心情沉重的发言。
“请问一下,您会这么认为的理由是什么?”
希纳丝冷静地询问。于是昴说出了他的理由。
“铁王蚁的总数目,其实可以从兵蚁出现的数目来判断。如果它们是刚来到这里的话,工蚁一旦被袭击,叫来的同伴里面其实大部分都会是工蚁。但是你们说后来出现的全是兵蚁,这表示它们已经有一定规模了。”
“您所谓的一定规模,大约是多少呢?”
“这个嘛……至少也有四、五百只了吧?”
除了昴以外,所有人的脸色全部变得苍白不已。
昴的推论的确有其可能。最近罗亚伦南边不断有怪物来搔扰,次数频繁到让人咋舌的地步,如果把它当成是铁王蚁驱赶其它怪物的现象的话,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罗亚伦多得是比铁王蚁更强悍的怪物,要把这些原先居住于此的怪物驱逐,一定要拥有足以弥补力量差距的数目优势才行。
铁王蚁可怕的地方不是在于它们的战斗力,而是在于它们的繁殖力。相较于铁王蚁,罗亚伦警备队只有六十七人,彼此之间的战力差悬殊得令人绝望。
会议的气氛顿时降到了最低点。海尔的表情就像是在守灵一样;约翰铁青着脸僵在原地;克拉姆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祈祷着;希纳丝咬着下唇皱紧眉头;艾妮雅用手抵着下巴,一脸沉思的模样。
“不过,也不是没有赢的方法。”
昴的声音就像是锐利的刀刃,划开了沉郁的氛围。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昴说出了致胜的战术。
铁王蚁的基本生态其实与蚂蚁没有两样,它们同样有着蚁后的存在。铁王蚁的扩展模式主要是以蚁后为中心,不断地繁殖新的铁王蚁,然后向外扩展地盘。蚁后拥有统率所有铁王蚁的心灵感应能力,只要击倒蚁后,铁王蚁就会陷入混乱,最后步上毁灭的道路。
“原来如此,不过,蚁后应该都是一直待在巢穴里面不动的吧?也就是说,要闯进它们的巢穴,直接击倒蚁后吗?”
克拉姆立刻理解昴的战术。>昴点头说道:“就是这样。当时我们也是采取同样的战术,先用三支诱敌部队把大部分的铁王蚁引开,然后派遗精锐部队进攻蚁巢。对了,不要小看蚁后,铁王蚁的蚁后跟一般蚂蚁不一样,它可是很强的哦。”
“这个战术很正确,可是我们没那么多人手。”
约翰的表情有如被人逼债的贫穷人家一般,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忧烦。就算把罗亚伦境内所有能够作战的男子全部动员,数量尚不及铁王蚁的一半,要实行昴的作战方案,实在有其困难。
“在讨论作战方案之前,至少手头上要握有足够的情报才行。我们应该要先查出铁王蚁的巢穴位置,然后勘查附近的环境。”
先前一直没有开口的艾妮雅提醒众人。
所谓的战争,并不是只靠人数多寡就能够决定胜败的单纯游戏。历史上也不乏以寡击众的战役,天气、地形、士气、补给、军队素质,这些都是不可忽视的因素。掌握越多的情报,才越有可能诞生出足以扭转劣势的计谋。
对于艾妮雅的提议,没有人会表示反对。
“不过,究竟要怎么找呢?虽然知道铁王蚁是从南边来的,可是范围还是太大了,可能要花上十几天。”
约翰看着桌上的地图,开始思考执行面的问题。昴耸肩说道:“啊,那就不用担心了,其实简单得很。”
“咦?”
“只要丢颗糖,再等上半天,蚂蚁就会跑来了。”
众人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了解昴的意思。
只要丢下诱饵,然后一路跟在铁王蚁后面,立刻就可以找到它们的巢穴了。这样一来,搜索时间只要一天就足够了。
于是这场会议就此告一段落。
——说的难听一点,是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结束。
“你认为该怎么办才好?”
会议结束后,艾妮雅跑到了执事官办公室,把问题丢给了正埋首在文件堆里的伊德。
伊德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双手撑在桌子上,气势凌人到不像是要来请教他人的札沃克公主。
“……我是觉得,凡事应该都有所谓的顺序存在才对。在问别人怎么办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遇到的问题说出来啊?”
“就是关于铁王蚁的事情啊!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于是艾妮雅便把先前的会议情形说了出来。然后便紧盯伊德的脸,似乎期待伊德会提出什么好点子。
面对艾妮雅那股热切的视线,伊德的回答显得格外冷淡。
“喂,你问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什么骑士或将军。对于一个带兵打仗完全外行的人,你希望他能提出什么好建议?”
艾妮雅嘟起了嘴,一脸不满地说道:“你是纹术师吧?有什么好法术可以派得上用场?”
“我说啊……”
伊德叹了一口长气。
“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了吧?使用纹术的三项条件。”
“嗯,我还记得。呃……王纹、魔力跟咒文对吧?”
“没错,这是施展纹术的绝对基础,三项条件缺一不可。王纹是构成纹术的主体,咒文是连结纹术与术者的桥梁,而魔力就是驱动纹术的力量。只要少了其中一项就无法施展纹术,不过,这三项条件之中,只有魔力是属于先天性的资质。王纹的形式、咒文的吟诵,这两种都可以经由后天的努力来习得,只有魔力是与生俱来的。”
“哦……”
艾妮雅微偏着头,虽然不知道伊德为什么要讲这些事情,但她还是仔细地聆听着。
“以前我跟你提过所谓的‘纹环连结’吧?事实上,只要知道王纹的画法与咒纹的话,纹术师就可以把一大堆的王纹作串连。十个也好,二十个也好,只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任何一个纹术师都可以连结好几个王纹。
“但是,光连结王纹是没有用的,如果没有相称的魔力,也只不过是拼凑出一把连自己都挥不动的武器罢了,那样完全没有意义。像这种魔力无法驱动纹环连结的情况,就叫做‘失衡’。我呢,就是处于‘失衡’状态。”
“……可不可以说的简单点?”
“简单的说,我没有办法使用纹术。我以前说过,我的纹环连结连一级也没有对吧?那就是因为我的魔力不足,所以才会连最基本的纹环连结也无法驱动。”
“原来如此……等等,你不会纹术?”
艾妮雅讶异地看着黑发青年,伊德以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你直接说就好了,干嘛啰嗦一大堆!”
“只是想趁现在说清楚,免得你一直抱持着无谓的期待,到时又提出一堆不可能的要求。”
“哼!”
艾妮雅双手在胸前交叉,撇过头去望向窗外。
原本艾妮雅还期待伊德可以多少用纹术帮上一点忙的,没想到这位纹术师学徒的实力竟然会差劲到这种地步,这还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擅自对人抱着期待,然后又因为发现对方无法达成自己的期待而生气,这种任性简直就跟小孩子没两样。
“对了,你老师何时会回来?”
事已至此,艾妮雅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石塔魔女身上。
“还要一个多月。”
“唔……”
艾妮雅蹙眉沉思。
以罗亚伦目前所具有的战力,要消灭铁王蚁是不可能的。
虽然兵力多寡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要素,但它却是极为重要的要素。奇计能够拉近兵力上的差距,但是也有其限度。在艾妮雅眼中,罗亚伦与铁王蚁之间的战力差距,已经不是奇计能够弥补的了,刚刚在会议上所说的那番话,说穿了不过是暂时性的自我安慰而已。
如果不借助米洛雷亚的力量,罗亚伦不可能会胜利。
昴所提出的战术,也是罗亚伦唯一可以采取的战术。但是要将它付诸实行,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其一,诱敌部队具有能够将大部分的铁王蚁引出巢穴,并且绊住它们脚步的能力。
其二,深入巢穴的部队具有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闯到蚁后面前,并且将其打倒的能力。
凭罗亚伦的战力,最多只能达成其中一项而已。如果没有米洛雷亚,这个战术就无法完成。
不,如果米洛雷亚在的话,或许她有办法单枪匹马就消灭铁王蚁了吧?毕竟她可是曾经独力对抗过黑龙奥姆贝利克的纹术师,要对付铁王蚁绝对是绰绰有余。
但是,铁王蚁可不会乖乖等上一个多月。谁也无法保证,铁王蚁不会在这段期间里大举袭击罗亚伦。
“啊——可恶!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艾妮雅烦躁地搔着头,完全看不出身为一位公主所应有的风范。
“加油吧,很可惜我帮不上忙。”
伊德重新埋首于桌上的文书工作。艾妮雅见到黑发青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立刻双手抓住伊德的头用力往上扳。
“你在说什么啊!你也要一起想办法,别以为这不关你的事!要是铁王蚁把罗亚伦啃光了,你以后要去哪里买东西?”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我能帮你什么忙?”
“想个可以把那群怪蚁引出巢穴的方法。像诱饵战术什么的,对了,就像上次吸血法师那样,至少要想出它们喜欢什么东西……”
艾妮雅的声音逐渐减弱。
相对的,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闪闪发亮。
伊德见状,立刻猜到眼前这个金发美女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不行!那个绝对不行!”
伊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往后倒退,一边死命地摇着头。
“为什么不行?只是借用一下下而已嘛,我会付租金的,放心啦!”
艾妮雅脸上挂着别有企图的美丽微笑,宛如准备狩猎的猫科动物般一步步逼近伊德。
“那个东西的价值可是抵得上半个札沃克王国啊,怎么可以随便借你!”
“人命可是无价的呐。难道你想要眼睁睁看着罗亚伦的人民被那群怪蚁吃掉?原来你是这么无情的人,我一定要告诉帕尼他们哦!”
“不要专挑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到时要负责的可是我!要是被老师知道了,一定会被赶出去……不,搞不好会被宰掉!”
“放心,你不会死的啦。如果被赶出门的话,我就雇用……啊,不,领主会雇用你的,生活待遇保证比现在还要好哦。”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可以啦!”
“绝对不行!”
“绝对可以!”
就这样,伊德与艾妮雅绕着桌子转圈子,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劝说战。
不过看在旁人眼中,那就跟愚蠢的追逐游戏差不多。
天空的云层比往常更为厚重,宛如一层又一层的白色棉絮般遮挡住阳光。罗亚伦警备队全副武装,他们排成三行纵列的阵形,以严肃的表情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铁王蚁的巢穴——这就是他们所凝视的目标。
在昴·洛兹的提醒下,警备队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找到了铁王蚁的根据地。那是一座位于丘陵中的巢穴,原本生长在附近的植物被铁王蚁破坏了一大半。巢穴有许多出入口,但是大多都位于险峻的陡坡上,只有两、三个洞口可以让人类勉强接近。
褐色的铁王工蚁不断地从洞口进出,它们在互相接近时会用彼此的触角来碰触对方。铁王蚁就跟普通的蚂蚁一样不会说话,也没有眼睛,完全是凭借头上的触角来交换讯息。
艾妮雅骑在马上,远远眺望着铁王蚁蚁巢。警备队长约翰跟在艾妮雅后面,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紧张。
约翰先是深呼吸一口气,最后提起勇气开口说道:“请问,这样子真的好吗?”
艾妮雅回头望向约翰,以沉默宣示她的答案。
“可、可是,由您亲自上阵,要是有个什么万一……”
“那就趁早把蚁后打倒吧,如果不想要我出事的话。”
艾妮雅的声音中蕴含着不容反驳的力量。只要一上了战场,艾妮雅就会展现出属于“晨曦之剑姬”的一面。约翰被这位公主的威严所压倒,于是缄口不语。
对付铁王蚁的战术,基本上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部队成员仍然是以罗亚伦警备队为主,艾妮雅本人也参与了这次的作战,希纳丝虽然有些担忧,但是因为艾妮雅曾有多次征战沙场的经验,加上这次作战的意义不同以往,因此希纳丝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艾妮雅也曾想过邀请昴加入战斗,对于这个提案,希纳丝表达出强烈的反对。
“自己领地的问题,如果还要拜托外人来解决,那也太不象话了!尤其您又是札沃克的公主,要是被人知道这件事,到时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尊严何存?”
希纳丝的双眼放出具有无比压迫感的目光,将艾妮雅的提议给否决掉。
邀请对方提出建言,与请求对方协助作战,这两者是全然不同的事。艾妮雅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点过分,于是也打消请求昴帮忙的主意。
就像昴所建议的,艾妮雅打算利用诱饵部队将大部分的铁王蚁引出巢穴,主力部队则趁机进攻根据地,在最短时间内打倒蚁后,这就是此次的战术重点。
虽然是借鉴了过去多玛王国对付铁王蚁的经验,然而这个战术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诱饵部队与主力部队的比例分配。
除了用来留守领地的最低人数外,所有的警备队队员全数配置到主力部队。至于诱饵部队的人数,仅有艾妮雅一人而已。直到出发前夕,约翰才听说了这件事,在这位警备队队长眼中,这可是大胆到近乎无谋的战术。
就在约翰苦心思索该如何劝艾妮雅打消主意时,远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迅速扩大,以惊人的速度朝这边前进。不用多久,人影的面貌便清晰可见。如果有外地人见到这一景的话,恐怕会当场吓到说不出话来,因为这道人影的跑步速度,简直跟全速冲剌的马匹一样快。
翻遍全罗亚伦,甚至是翻遍全札沃克王国,能够办得到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而己。
艾妮雅转头对约翰说道:“你先归队,等我打出信号,就开始行动。”
“是……可是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至少派三、四个人充当护卫……”
“那样你们就少了三、四个人的战力。快回去!难道你想违抗军令吗?”
在艾妮雅那股过人气势的震慑下,约翰带着犹豫的表情回到了队伍里。
当约翰归队的同时,那道人影也有如疾风一般来到了艾妮雅面前。艾妮雅一边下马迎接黑发青年的到来,一边暗暗咋舌。
从石塔一路跑来这里,这段路程少说也有三桑洛拿(一桑洛拿=一点三公里)之多,但是伊德脸上的汗水看起来就像是只跑了三百桑米(一桑米=一点五七公尺)而已,这种耐力与体能简直跟怪物没两样。
“真是准时呢,辛苦了。”
艾妮雅露出了笑容。伊德卸下背上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雕工精细的小木盒。 76d2." >盒子是用胡桃木制成的,上面刻了许多特殊符号与文字,盒盖上镶嵌着用不知名金属打造出来的银色五芒星。
“盒子有封印的作用,千万不要现在打开。”
伊德事先警告,然后把盒子递给艾妮雅。艾妮雅接过了盒子,发觉它比想象中还要来得重。
“嗯,我知道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等你退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就要执行作战了。”
“你打算怎么做?”
“啊?很简单啊,我拿着这个当诱饵,把铁王蚁全部引过来,然后一路逃跑,把它们诱离巢穴,然后其它人就直接进攻……”
艾妮雅开始讲解她的计划,伊德才听到一半便张大了嘴,露出呆滞的表情。艾妮雅看见了伊德的反应之后,便皱起了眉头。
“干嘛摆出那种脸?放心啦,不会给你弄坏的。”
“……那个,你刚刚说是谁要当诱饵?”
“我。”
“你一个人?”
“嗯。”
伊德无力地垂下了头,最后拍了拍艾妮雅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跟你一起走。”
“咦?为什么?”
“竟然还问我为什么……”
伊德颤抖着双手,勉强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了声音。
“要是这个东西缺了角,我一定会被老师吊起来剥皮,然后在盐水里浸上三天三夜……我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把它带出来,但是你却说一个人要带着它到处跑……听到这种鬼话,难道你以为我会笑着祝你一路顺风吗?”
在讲到“一个人”的时候,伊德特意加重了语气。艾妮雅单手叉腰,不悦地说道:“什么啊,你是不相信我的实力啰?”
“那个跟这个是两回事,拜托你不要乱拿别人的生命安全开玩笑。要是有个万一,我铁定会被老师活埋。”
“哼,随便你。反正我一个人就够了。”
艾妮雅撇过头,一脸“你就是不相信我嘛”的表情。远方的士兵好奇地看着两人,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艾妮雅与伊德的声音传不到他们那边,可是两人站在一起的景象,确实撩拨着他们的好奇心。
艾妮雅翻身上马,当她确定一切就绪之后,便轻轻打开了盒盖。
在白色的底座上,一颗黑色的宝石正散发着晶润柔和的光芒。不论是色泽或光辉,这颗宝石都绝对称得上是极品。黑宝石充满了只能以“魔性”来形容的魅惑力,光是凝视着它,就彷佛连灵魂都会被卷进黑色的漩涡一般。
这颗黑宝石,便是用来引诱铁王蚁的王牌。
在今年五月,也就是不久之前,身为札沃克公主的艾妮雅来到了罗亚伦。
宛如在嘲笑艾妮雅似的,当这位新领主接掌罗亚伦不久,便发生了极为棘手的事件。一名吸血法师远从巴哈拉玛逃到了罗亚伦,为这块边境小领地带来了麻烦。
为了对付吸血法师,艾妮雅特地请求石塔魔女的协助。米洛雷亚同意了,她所采取的战术,便是用诱饵把吸血法师引出来,再使其消灭。
当时所使用的诱饵,便是黑宝石。
“那颗黑宝石藏有奇妙的力量,凡是黑暗之民都无法抵挡它的诱惑,甚至连一般怪物都会被它所吸引。如果傻傻的把这玩意儿戴在身上,保证会有杀不完的怪物来找你。这可是非——常——非——常——贵重的东西哟,千万别把它拿出来乱玩,要是被我知道了,后果自行负责。”
米洛雷亚在事后对伊德如此警告着。
在艾妮雅动用了各种卑鄙手段的胁迫下,伊德不得已的把这颗黑宝石擅自拿了出来。如果被米洛雷亚知道了,恐怕会被她用绳子绑住脚踝,从石塔顶上大玩高空弹跳吧?平时为了捉弄自己的弟子就已经想尽各种花招,要是惩罚起来当然更会不遗余力了,伊德如此笃定。
(所以,绝对要让黑宝石平安无事的回去!)
伊德下达了如此的决心。
一旁的艾妮雅显然没有感受到伊德的坚强意志,只见她好奇地研究着黑宝石跟盒子,不断地把玩着它们,完全没有手中正捧着足以买下半个札沃克王国的贵重之物的自觉。
“那个,我想,还是让我拿吧?”
看见艾妮雅那个样子,伊德不禁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忧心。
“啊?这怎么行,拿着黑宝石的人会变成目标对吧?还是让我来比较好。”
艾妮雅摇了摇手,拒绝伊德的提案。
艾妮雅之所以会决定由她一个人当诱饵部队,其实是考虑到多方因素所作出的判断,她当初其实是想派两、三名士兵当诱饵,自己冲进去砍倒蚁后的。不过艾妮雅也知道黑宝石的贵重性,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算把铁王蚁消灭了,恐怕接下来就要面对米洛雷亚的报复。
跟铁王蚁比起来,能跟黑龙对决的石塔魔女更加可怕。要是米洛雷亚发火,罗亚伦会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艾妮雅可不敢冒这个风险。于是艾妮雅决定亲自担任诱饵,就算中途遇到了什么危险,艾妮雅也有信心可以用自己的剑予以粉碎。
艾妮雅的考虑,伊德大概也猜得出来。可是看艾妮雅一脸轻松的表情,就让伊德萌生出“她搞不好会把黑宝石弄丢”的不祥预感。
“请不要随便把玩,盒子要是碰坏了,我也会有麻烦的。”
“好啦,真是小气。”
艾妮雅停下了研究盒子与宝石的动作,不悦地嘟着嘴。
风吹拂着,浮云随着气流的轨迹缓缓移动。艾妮雅就这样一直维持着盒子开启的状态,等着铁王蚁的到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艾妮雅感觉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格外缓慢。
然后,异变开始了。
原先在丘陵上徘徊的铁王工蚁,一个接一个地停止了动作。它们对着无人的天空摆动触角,像是正聆听着某种无言的耳语。过了一段时间,这些工蚁全部朝着艾妮雅的方向转过身体,并且开始移动。
艾妮雅带着欣喜的表情握紧拳头,诱饵作战已经成功了一半。
过了不久,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铁王蚁不断地从各个洞口里爬了出来,宛如无止尽的涌泉一般。整座丘陵爬满了铁王蚁,而且全部朝黑宝石冲了过来。即使是胆识过人的艾妮雅,见到这个情景也不禁背部发冷。
“天啊……究竟有多少只……”
看见这波由蚁群所形成的浪潮,引发了艾妮雅心理上的不适。
数以百计的铁王蚁离开了巢穴,不论是工蚁或兵蚁,全部都被黑宝石的力量给迷惑住了。远处的警备队个个张大了嘴,看着这极为壮观的一景。
“准备了,伊德。”
“嗯。”
艾妮雅仔细衡量铁王蚁的速度、数量与彼此之间的距离,当铁王蚁群来到了距离艾妮雅仅有两百桑米的地方时,艾妮雅踢了一下马腹,开始往反方向疾驰,伊德也紧追其后。
蚁群立刻追了上来,其余的工蚁仍然不断地从巢穴里爬出来,如果从高空俯望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长长的黑色蚁河。
罗亚伦警备队的队员全都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他们不仅为艾妮雅竟然有办法引出铁王蚁而讶异,同时也为铁王蚁的庞大数量而震惊。眼前的蚁群恐怕不只四、五百只,要是让它们继续繁殖下去,绝对会变成罗亚伦的大灾难。
身为队长的约翰最先醒觉过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呆站在这里的时候。
“全体注意!拔剑!”
约翰高声大喊。
罗亚伦警备队一听见口令,立刻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回复了属于战士的表情。
“杂鱼已经被引出来了,我们的目标是巢穴里的蚁后!里面可能还有其它的蚁怪,但是不要在它们身上浪费力气。我们的目标只有蚁后,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干掉它,听到了吗?”
“是!”
警备队队员齐声大喊。
“很好。那么——突击!”
约翰将剑尖指向蚁巢,罗亚伦警备队展开了行动。
黑暗中,一个庞大的物体正静静地栖息着。
没有光线的空间——
略为潮湿的土壤——
掺杂着些微腐败气味的空气——
这种种要素,构筑出一个黑暗阴湿的空间。对于人类来说,这里并不是舒适的环境,但是对这个庞大的物体而言,再也没有比这里更优秀的住所了。
铁王蚁蚁后——这是一般人对这个庞大生物的称呼。铁王蚁蚁后几乎从不行动,它就像寻常的蚂蚁蚁后,专心地繁殖着自己的子民。它会一直待在巢穴深处,从不离开。
寻找食物、攻击敌人、防御外来威胁,这些事情全部交由其它铁王蚁负责,身为蚁后的它,任务只有一个而已,那就是繁殖。
然而,与一般蚂蚁不同的地方在于,铁王蚁蚁后具有实质上的命令权。
寻常的蚂蚁蚁后只是一部生产机器,但是铁王蚁蚁后就如同字面上的“皇后”之意一样,能够任意驱使其它的铁王蚁。
铁王蚁并没有语言,它们拥有一种近似心电感应的能力,并且利用这种能力互相传达讯息。铁王蚁蚁后拥有立于群蚁顶点的感应能力,它不仅可以用这种能力操纵所有的铁王蚁,甚至可以用这种能力控制其它智能较为低下的生物、窥探对方的心思、创造幻像。这种特异能力,被纹术师们称之为“迷心”。
就算有外敌闯进了巢穴,铁王蚁蚁后也可以使用这种能力制伏敌人。然而,这项能力遭遇了空前的挑战。静静待在巢穴里的它,感受到所有的铁王蚁正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这种事它还是第一次碰上。
(停下来!)
蚁后发出无声的呼唤。
就像拉紧缰绳,就能迫使奔驰的坐骑减低速度一样,以往它的呼唤总能获得完美的响应。但是唯有这一次,它的呼唤毫无作用。
(回来!不要离开!去做原本该做的事!)
蚁后再一次发出了呼唤,这次的呼唤更加强烈。没有任何回应。彷佛是沉入了无底深渊的石头般,蚁后的呼唤甚至连扰动水面的波纹都称不上。
铁王蚁蚁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它也感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力量,迷惑了所有的铁王蚁。那股力量无可匹敌,蚁后的迷心能力跟那股力量比起来,就像是水洼与湖泊的差别。这是第一次,蚁后发现有东西能够超越它。
(告诉我是什么?你们在追什么?)
蚁后发出呼唤,要求子民们把它们所感受到的东西告诉它。
没有回应。没有任何一只铁王蚁听得见蚁后的呼唤,在浩瀚的激流面前,任何东西都会被冲走,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蚁后惊异之际,它也得知了另外一个不安的消息。
蚁后的迷心能力不只可以用来操纵生物,也可以成为高性能的侦测装置。就在刚才,它感觉到有异物侵入了巢穴里,而且数量还不少。这些异物充满了敌意,明显的,对方是敌人。
(敌人来了!快回来!)
蚁后的呼唤依然没有响应。
对于这些侵入者,蚁后并不感到惊慌,因为它可以利用迷心能力教训对方。侵入者的智能似乎很高,它没有办法加以操纵,不过如果要让对方产生幻听、幻视的话,它还作得到。当然,蚁后也可以让这些侵入者迷失在巢穴里,一辈子都找不到它。
但是,蚁后不想这么做。就如同其它铁王蚁追求黑宝石的力量,蚁后也渴望着能够得到黑宝石。如果在这里对付敌人的话,那么它就没有办法得到黑宝石了。
(不行,不能去。)
蚁后再度发出呼唤,这不仅是对其他铁王蚁,也是对它自己发出的警告。它们的使命在于建造自己的王国,而不是黑宝石。然而,蚁后的脚爪却不自觉地开始左右摆动。
(那个不行,你们不能接近那个,那个不是你们应该拿到的。)
蚁后的呼唤变得越来越微弱。
(应该拿到那个的——是我!)
这是蚁后最后的呼唤。同一时间,它那庞大的躯体也开始移动了。
第四章 雨中的战士们
天空的云层越来越厚,颜色也由白转灰。阳光消失了,风中带着湿气。
“看来会下雨吧……”
伊德抬头看着天空说道。
“咦?我才不要淋雨!”
艾妮雅皱起了眉头,面带忧色地望向天空。
“就算你这么说,会下雨的时候还是会下雨哟。”
“什么嘛,所以说夏天就是这点讨厌,没事就会突然下雨。”
“骤雨是不可或缺的夏季风情之一,如果要比喻的话,那就跟蝉的叫声差不多吧。”
“……好烂的比喻。”
以跟闲聊没两样的对话为背景音乐,罗亚伦最快的男人与罗亚伦的新领主奔驰在旷野之上。在两人身后的,是高达五百只以上的铁王蚁军团。这场壮阔的追逐战,目前还没有休止的迹象。
艾妮雅回头看着那一大群凶恶的追逐者,不禁赞叹起黑宝石的魔力。
“真是可怕,搞不好全部都引出来了呢。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这个黑宝石还真是了不起。”
“所以说,要是它出现任何一点擦痕,我的人生将会提早落幕。”
“知道了啦,同样的事情不要一直重复。你看,不是很牢固地挂在这里吗?袋子没有破洞,放心啦。”
“不、不要拿出来晃!会掉出来、会掉出来!”
两人一边交换着没有紧急感的对话,一边朝东北方前进。艾妮雅的座骑与伊德的双腿都没有全速奔驰,他们的目的是将铁王蚁诱离巢穴,而且是越远越好,因此没有甩开它们的必要。
艾妮雅的计划其实相当简单,她打算将铁王蚁诱至罗亚伦东北方的平原,然后再把黑宝石收起来。如果铁王蚁冲回巢穴,她就会远远跟在后面,等到适当的地方后再打开盒盖,再次把蚁群诱开。这种循环会不断重复,直到警备队消灭蚁后为止。
这种作战方式说穿了就跟小孩子的恶作剧没两样,却也是最安全的战法。艾妮雅虽然对自己的剑术有自信,但是她还不至于愚蠢到正面挑战五百多只的铁王蚁。勇气与疯狂只有一线之隔,艾妮雅很清楚那条线的分界在哪里。
艾妮雅仔细挑选了逃脱的路线,特意避开罗亚伦的农地与果园,往较为外围的地方绕远路。
然而,这个选择却导致了极大的失误。
当两人经过了一道缓坡时,变异就此发生了。
从一旁的岩石后方,突然冲出了两道灰色的影子,扑向艾妮雅的坐骑。
艾妮雅的坐骑惊慌地立了起来,坐在马背上的艾妮雅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然后跌到了旁边的伊德身上。两人就这样摔成一团,狼狈地倒在地上。
“呃……”
艾妮雅发出微弱的呻吟,她躺在伊德身上,轻轻摇头以甩开脑中那股浓厚的晕眩感。当她听见马匹的悲呜时,急忙转头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的景象,让这位罗亚伦新领主大吃一惊。
只见艾妮雅的坐骑倒在地上死命挣扎,两只狱犬紧紧咬着马的脖子与右腿不放。艾妮雅立刻慌忙地站起身来,拔出了腰间的细刃剑。
狱犬察觉到危险的逼近,但是艾妮雅的剑刃比它们的反应还要迅速。剑光划过了狱犬的颈子,瞬间就让它们身首分离。
艾妮雅急忙?99lib?察看坐骑的情况,发现它的伤势已经严重到跑不动了。
“可恶!”
艾妮雅握紧拳头,对于这场意外气愤不已。然而,现在她已经没有继续沉浸于愤怒中的空闲了,铁王蚁大军从后方不断逼近,刚才的意外让两方间的距离拉近为十桑米了。
“你还在等什么啊?快点逃!”
伊德左手抓起挂在马鞍上的袋子,然后右手把艾妮雅捞起来扛在肩上,两个动作一口气完成。艾妮雅还没来得及抗议,伊德便迈开大步,以惊人的速度展开冲剌。
艾妮雅用左拳敲着伊德的背部,尖声叫道:“你、你在干什么啊,无礼的家伙!”
“逃命、逃跑、转进、撤退,看你要选哪一个都可以。”
“这种姿势会掉下去啦!先停一下,用背的啦!”
“现在没空停……小心了!”
“咦?”
艾妮雅闻言愣了一下,下一秒钟,伊德便矮身蹲下,然后高高地跃了起来。
艾妮雅的视界立刻急速脱离地面,就在这时,她看见一只怪物从他们下方掠过去。原来路上又出现了拦路的怪物,而伊德以跳跃的方式闪过了对方。当伊德落地之后,那只怪物也追了过来。
艾妮雅讶异地看着那只怪物,然后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艾妮雅忽略了一件事——罗亚伦是怪物的游乐园。
黑宝石不只对铁王蚁有诱惑力,对其他怪物也是一样的。
铁王蚁为了黑宝石不惜离开巢穴,其它怪物当然也会为了黑宝石而有所行动。换句话说,艾妮雅的作战计划不只是引诱了铁王蚁而已,她还把所到之处的怪物全部给引了出来。
(在黑宝石所能影响的距离之内,所有的怪物会全部被引过来!)
艾妮雅咬紧下唇,为了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到这件事而懊悔。
“我不能慢下来,你自己调整姿势吧,小心不要摔下去了。”
不知道有多少怪物正伺机而动,所以伊德没有办法停下来。艾妮雅没有抗议,只是无言地扭转身体,试着从伊德的肩膀绕到背部。虽然有些惊险,但是总算是成功地调整了姿势,由肩扛转为背负。
天空的云层颜色越显灰郁,风中的湿气也渐为强烈。下雨是已经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看见天气的转变,伊德开始思索下雨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就跟一般生物相同,会喜欢在雨中行动的怪物其实为数不多。如果这时下起一场骤雨,怪物还会继续追着黑宝石跑吗?
如果不会的话,这次的作战就形同失败。他们距离蚁巢还不够远,铁王蚁还来得及赶回巢穴,如果警备队没有及时打倒蚁后,他们将会遭到全灭的危机。
如果会的话,接下来伊德与艾妮雅的处境会更为艰辛。就算在大雨中,伊德也能够维持目前的速度,可是视线会变差,如果有怪物从旁袭击的话,他没有自信能够及时躲开。雨会洗去两人的气味,但是洗不去黑宝石的魔力。也就是说,怪物可以一直追踪他们。
(该怎么办呢?)
伊德思考着,想找出应对的策略。
“……对不起。”
突然间,背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伊德讶异地“咦”了一声,虽然看不见艾妮雅的脸,但是从语气中就听的出来,艾妮雅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我太小看这个任务了……先前说我一个人就够了,那是我的错。如果你不在的话,作战早就失败了。”
艾妮雅直率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以前的艾妮雅,是在战场上与人类作战。她认为过去的经验也能够运用在这里,但是却忽略了人类与怪物之间的不同。
怪物比不上人类——在艾妮雅的心中,这样的想法或许一直存在着。
因为抱持着这样的心态,才会犯下这种看似微小,但是却事关重大的失误。
对罗亚伦的居民来说,那些住在周围的怪物绝不是可以轻视的对象。他们之所以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守护住自己的家园,是用无数次以血泪所累积的经验交换来的。在严苛的环境下,罗亚伦人学会了谦逊地面对自己,相较之下,艾妮雅的行为显得狂妄又愚笨。
如果没有伊德在的话,艾妮雅恐怕早已被无数的铁王蚁包围,最后战死身亡了吧?到时所有的警备队员也会一同陪葬。
面对艾妮雅的道歉,伊德沉默地听着。
“……你知道吗?所谓的反省,其实可以分为两种。”
过了许久,伊德才开口说道。
“第一种反省,是表面上的反省。虽然对于过去的错误感到后悔,但是也仅止于后悔的程度而已。每次一想到那件事,就会冒出‘啊啊,要是当初没这么做就好了’之类的想法,可是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的情况,同样的错误还是会出现,然后又继续反省自己的错误。”
艾妮雅不发一语,仔细地聆听着。
“第二种反省其实跟第一种类似,但是它不会让人重复同样的错误。不过这两种反省,在一开始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只有在遇见了跟过去类似的事件环境下,才能证明一个人的反省究竟是属于哪一种。据说越聪明的人,反省会越接近第二种。对于这个说法,你觉得如何?”
艾妮雅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伊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作出了回答。
“……嗯,听起来好像满有道理的?”
“是吗?可是我不这么认为。”
伊德微微一笑。
“会决定一个人的反省是属于哪一种,只有一个原因而已,那就是痛的深度。”
“痛的……深度?”
艾妮雅有些诧异。
伊德继续说道:“那不是仅限于肉体上的痛……心理上的、精神上的、自尊上的、理智上的,这些都包括在内。举例来说,就算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如果他觉得这个错误无足轻重,那么就算他反省了,以后还是会犯下同样的错。
“呐,不是常常有这种例子吗?像是出门忘记带钥匙之类的。如果因为没带钥匙,结果害他被关在门外三天三夜的话,那么他以后出门就不会再忘记了。反过来说,在没有尝到任何痛苦的情况下,他还是会犯下第二、第三次。”
“这也算吗?感觉好像是有点牵强的解释……”
“唔,好像有点离题了……总之,我要说的是,你的反省究竟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谁也无法保证。这个错误所带来的痛苦有多深,只有你自己知道,其它人只能从你未来的表现来判断而已。”
伊德的话语,感觉上像是在讽剌着什么。
艾妮雅皱眉说道:“……你想要说,与其道歉,不如用行动来证明吗?”
“不,形式上的东西是必要的。很多东西如果不先付诸形式的话,就无法进行下一步。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行动的话,道歉就只会是道歉而已。”
“总之,就是不要重复相同的错误就行了,对吧?”
“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哼……是这样啊……”
艾妮雅的声音提高了,她的语气中飘浮着危险的气息。伊德立刻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干、干嘛?那种诡异的尾音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你认为我的道歉是一件很笨的事对吧!”
艾妮雅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那种解读方式,已经是远远超越正常人思维模式的跳跃性思考了。
“喂,我没这么说……”
“什么嘛,人家已经认错了,你还装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在那边说教。真是过分!”
“我的意思是——”
“不要以为跑得快就了不起!男人最重要的是器量,女孩子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你还在那边说那种话,这种男生最差劲了!”
“我只是想安慰——”
“少啰嗦,给我专心的跑!现在不是听你讲大道理的时候!”
艾妮雅双手勒住伊德的颈子,不给黑发青年辩解的机会。呼吸困难的伊德爬过了上坡地带,当他来到下坡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景象,简直有如恶梦一般。
数量高达两位数以上的怪物,正在下坡等着伊德与艾妮雅。
大蜥蜴、火野牛、炎鬃马、蝎尾兽、狱犬,数种不同的怪物散布四周,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注视两人,更远处甚至还有一、两只食人魔正朝这里聚集过来。这种恶劣的情况,就连艾妮雅见了也不禁为之屏息。
即使是号称“罗亚伦最快的男人”的伊德,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怪物,也很难全身而退。
艾妮雅拔出了细刃剑。
“放心,它们不会伤到你一根头发——我以此剑立誓。”
艾妮雅在伊德耳边轻声说道,虽然看不见艾妮雅的表情,可是从声音就可以听出她是认真的。
“唔,被一个女生这样保证,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个嘛……你知道吗?运气这种东西,有时候实在是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呢……不,这时候或许应该说是友情的奇迹吧?”
“什么?”
“看看左边吧。”
艾妮雅疑惑地转头。过了数秒,艾妮雅那原本紧闭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牵动了。
在左边的路上,数道人影正骑马往这里赶来。
他们是一群住在“剑与斧的故事”里面,最强也最值得信赖的同伴。
赶来的援军其实只有四个人而已——严格说来,是三个人类与一个矮人。
帕尼与赛门共同骑着一匹马,昴与克拉姆一起骑着另一匹马,毫不畏惧地冲向怪物群。
“哦哦——真是惊人呐!这么壮观的画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见眼前那一片布满了各种怪物的坡道,昴不禁吹了一声口哨。
“这就是所谓的名产。食物啦、名胜古迹啦、手工艺品啦之类的玩意儿,只不过是用来骗骗观光客的道具罢了。罗亚伦的土产,保证比什么都要来得刺激呀,哈哈哈。”
后面的克拉姆带着无畏的笑容,作出了与身分不符的问题发言。
“帕尼,好好干!在你的风湿痛发作之前,要把它们全部干掉!”
赛门握紧了斧柄,一脸兴奋的模样。
“啰嗦,不准再提风湿痛!”
帕尼一边拔出巨剑,一边不满地大喊。
当这支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可信赖的四人小队即将冲入怪物群时,克拉姆高举木杖,充满气势地大喊着:“我是欧加丁的追随者、曙光的使徒、黎明的守护之杖!凡虔信之人,必受其加护,穿梭火焰,横渡激流,出入暴风,无物能阻。我的左手持杖,右手持羽,以杖显现奇迹,以羽拂动光明!”
白袍祭司对着欧加丁献上祈祷,而欧加丁也回应了他。
帕尼、赛门、昴与克拉姆四人,身旁突然浮现了一轮金黄色的光晕。那是光之神欧加丁的守护,被称之为“穹光明耀”的神迹。在罗亚伦里,没有任何一只怪物的力量能够打破这层金色光晕,那是堪称最高等级的守护力量之一,也是唯有大祭司等级的人物才能施展的权能。
在克拉姆的援护下,帕尼等人下马冲入了怪物群里,拉开了激战的序幕。
帕尼挥舞着巨剑,以豪迈的剑术斩杀怪物。他的剑术就像是“一击必杀”这句话的具体化形象一般,以惊人的腕力与极快的剑速为基础,每一击都确实地将怪物给断为两截。
赛门的招式与帕尼类似,但是却比帕尼还要灵巧。他轻松地挥动跟他身材一样高的斧头,朝怪物的腿部扫去,一旦怪物的注意力被引到了下面,赛门的斧头就会意外地朝背部或头部重重砍下去。那是用无数的战斗经验所磨练出来的可怕技艺。
昴的剑术则是华丽得让人目眩。他双手分别持着长剑与短剑,以巧妙到只能以艺术来形容的招数斩杀怪物。有时他的短剑会突然回鞘,然后抽出另一把长剑;有时他的长剑会突然回鞘,然后再换成短剑应敌。四把武器宛如变魔术似的,在他的双手里自由交替着。如果说帕尼的剑术是沉稳厚重,那么昴的剑术就只能以变幻自在来形容。
在帕尼等人的攻击下,怪物们出现了骚乱。
原本这些不同种类的怪物之所以会安分地聚集在一起,全是为了狙击黑宝石之故,否则早就彼此攻击了。帕尼等人的出现,等于是把这条脆弱的和平之线给斩断,怪物们不但袭击帕尼等人,也同样攻击自身附近的怪物。情况很快就演变成一场大混战。
凡是从后方偷袭的怪物,全都被金色光晕给弹开了。帕尼、昴与赛门将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通通给粉碎掉,在怪物群中所向披靡。白骑士、黑骑士与矮人的组合宛如箭矢,一下子就刺入了怪物群的中心。
伊德趁机从缓坡上冲了下来,帕尼等人的奇袭,为他杀开了一条道路。
“哦哦,你们怎么又弄成这副德行了啊?”
赛门见到黑发青年背着金发领主的模样,立刻露出了因为强忍笑意而导致五官扭曲的可笑表情。
伊德没有理会赛门的招呼,只是从他面前奔驰而过。
“喂!怎么不理人呐!”
赛门生气地大喊。
“快跑啊!”
“快看后面!”
伊德与艾妮雅头也不回地分别喊道。
帕尼等人疑惑地转移视线,当他们见到山坡上那一群铁王蚁军团时,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快逃!”
帕尼立刻作出了撤退的决定,其它人则是以行动表达他们的赞同。赛门发挥出矮人族的短腿所能展现的最高速度,比帕尼还要早一步冲到马背上。昴则是追在马的屁股后面跑,因为马一见到铁王蚁,竟然自行逃跑了。
“混帐!你想抛弃战友吗?”
昴对着马背上的克拉姆大喊。
“我、我不会骑马!”
“用力拉缰绳、拉缰绳!”
“赛门,为什么是你坐在前面啊!”
看见矮人手握缰绳的模样,帕尼不禁大声哀嚎。
“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你怀疑我的本事吗?快点给我上马!”
四人好不容易在一阵混乱中骑上马,然后跟着伊德一同逃跑。在他们后方,是为数高达五百只以上的铁王蚁大军。
“喂,你们两个干了什么好事?那群大蚂蚁是怎么搞的?”
赛门追上了伊德,慌张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艾妮雅见到操控缰绳的人竟然是赛门,不禁讶异地张大了嘴。
“干嘛?一脸见到鬼的样子。”
“不,那个……矮人……骑马……”
“哼!你以为矮人不会骑马吗?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糟糕,老是随便看扁别人。”
赛门似乎有意炫耀自己的骑术,只见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伸到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烟斗。艾妮雅被这一幕吓到说不出话来。
这时昴从另一边追了上来,他因为刚才追着马到处跑的关系,所以现在一脸呼吸急促的模样。
“呼呼……哎呀……想不到……你真的跑得跟马……呼哈……一样快……”
昴一边喘气,一边对伊德的快腿感到诧异。
“你们怎么会来啊?”
“啊,我听说了今天的作战计划,就顺便跟帕尼他们讲了。因为有点担心,所以想说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刚好赶上,这真是戏剧性的发展,哈哈哈。”
克拉姆得意地回答伊德的问题。帕尼在旁补充道:“本来是打算去蚁巢那边,不过烽火台的士兵说这里的情况有点怪怪的,我们就绕过来看一下。”
“这就是穆尔曼的保佑啊,呵哈哈哈。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甩掉那些家伙?”
赛门状似悠闲地咬着烟斗说道。他似乎想表现出“帅气的骑马矮人”的姿态,但是因为无法点火抽烟斗,所以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
艾妮雅对众人说明了她的作战计划,当大家知道艾妮雅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当诱饵时,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您在想什么啊?怎么可以做这么乱来的事!”克拉姆喊道。
“真是了不起呀,看来札沃克人的胆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嘛?”昴笑道。
“唔,你的作战风格满有矮人风范的,不过脑袋好像不够灵光。”赛门说道。
“很危险呐,以后千万别这么冲动哟。”帕尼说道。
“啊——好了啦,我知道错了啦!别再说了!”
艾妮雅捂住耳朵,带着羞愧的表情喊道。
就在这时,远方的天空传来了雷鸣。
从灰郁的云层间,降下了无数的水滴。
这阵骤雨让铁王蚁出现了微妙的混乱,它们追逐的速度随着雨势的增大而减缓。当然,众人也发现了这件事情。
“怎么办?现在还不能让它们回去。”
艾妮雅向背着她的黑发青年开口询问,伊德先是发出了“唔”的一声,然后说道:“只好缩短距离了。就像把胡萝卜吊在马的前面一样,要让它们觉得现在放弃是很可惜的事。不过这样一来,危险性也会提高,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会被这群蚂蚁大军围起来打。”
“放心吧,有我在这里,只要脑袋没被啃掉,我就救得回来。”
“那种说法谁会放心啊!”
赛门一边收起烟斗以防弄湿,一边对克拉姆的说词嗤之以鼻。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嗡嗡声响。
那听起来像是昆虫拍打翅膀时所发出的声音,与雨滴的声音共同谱成了不协和的凌乱乐曲。
远处的天空,再度传来了雷鸣。
当雷鸣消失的那一瞬间,异变也就此发生。
一道巨大的黑影掠过了众人的头顶,黑影在落地时发出了轰然巨响,伴随着雨水一同降落在他们面前。
众人立刻勒马止步,诧异地看着这道从天而降的黑影。
黑影的高度足足有五桑米高,在铅灰色的雨幕中,只能隐约见到黑影的轮廓。
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原本紧跟在后的铁王蚁军团,突然间全部静止不动了。
眼前的巨大黑影,散发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气息。黑影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却让众人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心理压力。
“……怎么可能?”
看着黑影,多玛的黑骑士吐出了带着惊异与疑惑的呻吟。
在众人询问性的目光下,昴咬牙喊出了黑影的身分。
“它是铁王蚁的蚁后!”
昴的答案让每个人都愣住了。
铁王蚁蚁后——那是一个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固守在巢穴里,以繁殖子民为第一优先的统率者。这应是绝对不会改变的行动模式,如今,这位蚁后却违反了这项法则,在骤雨中现身。
“而且比以前我所见过的还要大……这个变种也太夸张了……”
昴一脸困惑地喃喃自语着。
在过去多玛王国征讨铁王蚁时,昴曾经亲身与铁王蚁蚁后交过手。当时他所遇见的蚁后只有两桑米高而已,眼前的蚁后体型却足足大了两、三倍之多,而且相貌也不太一样。
雨不停地下着,蚁后依旧无言地站在原地。
周围的铁王蚁出现了骚乱,它们无秩序地互相推挤与践踏。在极近距离内,黑宝石的魔力、蚁后的迷心能力、夏季的骤雨,这三项因素互相纠结缠绕,让它们的心志出现错乱。
蚁后感到惊异——
黑宝石的力量,竟然可以完全让这些理应完全听从命令的子民为之疯狂。黑宝石所蕴藏的力量,凌驾了身为蚁后的它所具备的支配力。
同时,蚁后也感到兴奋——
那股力量不可多得,只要得到了那个力量,它将无所畏惧。它或许再也不需要终其一生都蛰伏于地底,繁殖工蚁和兵蚁来拓展势力。只要有了黑宝石的助力,它或许可以自由行动,独力建造自己的王国。
(没错……只要有那个的话,其它的东西都不需要了……)
蚁后逐渐萌生这样的想法。
在蚁后眼中,那群在后方陷入狂乱状态的子民们,已经是“不需要的东西”了。它并没有发现到,连它自己也因为黑宝石而陷入了疯狂。
(把那个东西交给我!)
蚁后在心中如此呐喊着。
在迷心力的驱动下,蚁后的意志化为无形之剑,深深刺入了众人的脑中。每个人的身体不禁为之一震,他们同时听见了蚁后所传来的无言呼唤。
帕尼等人的座骑露出恐惧的模样,蚁后的迷心能力让它们强烈感受到精神上的压迫。马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纤细动物,它们极为容易因为压力的影响而不安。赛门与昴努力地想要安抚座骑,但是它们所表现出来的畏惧越来越深,不断地想要掉头逃跑,甚至想将背上的人给摔下去。
“这样不行,快下来!”
昴当机立断地作出决定,再这样下去根本无法战斗。
众人急忙跳下马背,两匹马随即朝村子的方向逃去。在雨幕之中,它们的身影迅速地消失了。艾妮雅见状,也从伊德的背上跳了下来。
“啊呀,真是糟糕,连马都没有了呢。”
克拉姆看着逃跑的马匹,脸带苦涩地说道。
“看起来后面那些家伙,不会立刻冲过来的样子。”
帕尼看着后方那群陷入骚动状态的铁王蚁,搔着脸颊说道。
“哼,看样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赛门对自己的手掌吐了一口口水,然后握紧斧头。
“既然敌人都自己找上门来了,不好好款待一下的话实在过意不去。”
昴拔出腰间的黑色双剑,黑色的双眸正燃烧着战意之火。
“拜托你们了。情况不对的话,我会努力逃跑的。”
伊德耸了耸肩,说出了缺乏志气的台词。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有出场的机会。”
艾妮雅拔出细刃剑,露出了属于“晨曦之剑姬”的表情。
克拉姆高举木杖,在逐渐减弱的骤雨中,这名白袍祭司一脸昂然的表情。
“看呐,恣意使用暴力的恶者!你的愚行将毫无所获,你的双手将一无所得。欧加丁在天上看顾着,祂的恩惠无所不在。即使是在无月之夜,依旧会有星光闪耀。持剑者,退去吧!神之加护锋利如刃!”
随着克拉姆的朗声祈祷,整根木杖也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
下一秒钟,六道光之剑从光芒中疾射而出!
光之剑在刺中蚁后的瞬间便溃散开来,变成无数的微小光粒。克拉姆的一击,仅在蚁后的深红色甲壳上留下浅痕。
“好硬……!”
克拉姆见状不禁为之愕然。
铁王蚁的甲壳原本就相当坚硬,而蚁后的甲壳更是有如钢铁。
由于在工蚁与兵蚁诞生之前,蚁后必须独力寻找食物以养育刚出生的幼蚁,同时也要防范外敌,因此其实蚁后具备了相当优秀的战斗能力。正确的说,蚁后本身就是铁王蚁之中的最强战士。
就在白袍祭司的攻击失效之际,其余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展开了攻击。
帕尼、赛门、昴与艾妮雅同时冲向蚁后。
即使是在雨中,艾妮雅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减缓。她以凌驾众人的速度率先冲到蚁后面前,手中的细刃剑切开雨幕,斩向蚁后的脚爪。
迅如电光的一剑,不论是角度或速度都只能以绝妙来形容。以身体遮掩住出剑的方位,然后对准最难防守的下盘奇袭,这个世上能够避过这一剑的人,恐怕不存在。
但是,蚁后将这一剑弹开了。
彷佛是预测到艾妮雅的剑路似的,蚁后以前爪将袭向脚爪的剑刃给拨开。蚁后的迷心能力可以探测到敌人的想法,它已经看穿了艾妮雅的进攻目标,因此才有办法抢先行动,弹开这无法闪避的一剑。
艾妮雅还来不及吃惊,蚁后的另一只前爪便击中她的侧腹。
艾妮雅在被击中的瞬间,及时往旁边跳开以减低冲击,然而蚁后的力量还是让她整个人飞了将近三桑米远。要是正面被击中,恐怕连骨头都会断掉。
就在艾妮雅被打飞>之际,昴也冲到了蚁后的面前。他的黑剑砍中了对方的前爪,然而蚁后的甲壳比他想象中还要坚硬,这一剑不仅没有斩断,反而深深卡在蚁后的爪臂里。蚁后的另一只前爪趁机砸向昴的头颅!
昴在前爪即将击中的瞬间,立刻放弃了被爪臂卡住的黑剑。
蚁后的反击扑空了,昴则是以右脚为轴心旋转身体,用另一把黑剑砍向蚁后的另一只前爪。借助了旋转身体所造成的离心力,这一剑的力量比先前更为强化,蚁后的前爪立刻脱离了它的身体。
蚁后完全没有预测到昴的动作——因为这是未经思考的攻击。
经历了严苛锻炼,水平已臻一流的战士,身体会比头脑更早行动。昴的身体对于蚁后的反击自动作出了反应,才会连思考也不需要,就使出连蚁后都探测不了的招数。
对于这样的发展感到惊愕,蚁后的注意力被夺去了一秒钟左右。
这也是致命的一秒钟。
帕尼的巨剑以及赛门的斧头,毫不留情地斩向蚁后。
酒馆老板与矮人的腕力,远比艾妮雅还有昴要来得强劲许多。剑刃与斧刃穿透了甲壳,深深砍入蚁后的身体。
蚁后因为剧痛而仰起了头,尖锐的呼啸在众人脑中炸了开来。帕尼与赛门忍不住放开了武器,捂住自己的双耳。
紧接着,蚁后猛然张开了背后的翅膀。
在沉重的伤势与夏季骤雨的影响下,蚁后根本无法自由飞行,最多也只能飞行一小段距离而已。
但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宛如离弦的箭矢般,蚁后的身体急速飞了出去。
蚁后并不是要逃离,它所针对的目标只有一个。
握有黑宝石的人——伊德·米洛雷亚——就是它的目标!
巨大的躯体冲向伊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黑发青年根本来不及闪避。轻易而举地,蚁后便将伊德撞倒在地。
蚁后张开了大牙,将伊德手中的袋子给吞了下去。
“可恶!给我滚开!”
一旁的克拉姆立刻举起木杖冲过去,朝着蚁后的背部重重往下敲。克拉姆的攻击对蚁后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见蚁后再度张开翅膀,毫不费力地将克拉姆给扫了出去。
其它人见状急忙冲过来想要支持,但是他们才刚迈开脚步,蚁后的声音又在他们的脑中炸了开来!
那就像是无数的雷鸣一般,在头脑深处不断地炸开。
(——死吧!)
蚁后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中回响着。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带着痛意与怒意的呼喊,穿透了周遭的一切。
远方的铁王蚁因为蚁后的呼喊而疯狂,它们把身边的同伴视为敌人,狂暴地彼此攻击着。帕尼等人则是感到强烈的头痛,像是有无数的小针在戳刺着头部似的,他们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吞食了黑宝石的蚁后,确实地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提升。
那股力量彷佛从身体深处不断涌出,迅速充满了全身。被砍伤的部位仍然感到疼痛,但是却更加衬托了那股力量的存在。
蚁后察觉到,它的迷心能力变得更强了。
原本只是用来窥视思想、干涉五感、操纵心志的迷心力,现在已经进化到更高的层次。
它可以窃取与改写任何生物的思想,甚至可以破坏任何生物的精神,而且影响范围比以前更广更远。
(我做得到!)
对于自己竟然能够变得如此强大,蚁后感到兴奋。
就像小孩子急着想要炫耀新得到的玩具,或是战士想要尝试新武器究竟有多么锐利一样,蚁后也想要试试看自己的迷心力究竟有多强。
于是,蚁后挑中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生物,开始施展迷心。
距离蚁后最近的生物——便是被它压在地上的伊德。
蚁后开始侵入伊德的精神层面。
彷佛是潜入水潭似的,蚁后不断地往深处探索着。
伊德过去的一切经历、生活、想法与知识,就像是不断翻动的书页般呈现在蚁后面前。
蚁后对自己竟然能够做到这种事而愉悦不已,以前它最多只能探测到对方片段的思想而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子看透对方的一切。
(更深入、更深入、更深入!)
为了尝试自己能力的极限,蚁后不断地往深处探索。
就在探索中,蚁后发现了某些异样之处。
在意识的深潭里,有某个东西静静地鼓动着。
(那个,是什么?)
蚁后发现了,在意识之潭的最深处,有某个不太寻常的东西存在着。99lib?蚁后探测到“那个东西”的脉动,一路追了过去。
“那个东西”的所在之处,位于意识之潭最深沉的部位。明明应该已经到达了底部,但是追寻着不明鼓动的蚁后,却发现到一条能够更往下潜的路径。
于是,蚁后继续往下潜。
不同于先前的探索,这条神秘的路径一片黑暗。蚁后越是深入,就越能感受到某种奇妙的压力。
虽然有些不安,但是蚁后想要知道“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凭借黑宝石的力量,蚁后自恃这世上的一切它已无所畏惧,所以它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继续深潜。
四周仍然黑暗,但是鼓动越来越强烈。
然后,蚁后发现到了。
在黑暗的尽头,“那个东西”正闪烁着光芒,看起来就像是隧道的出口似的。
(就是那个!)
蚁后兴奋地扑向“那个东西”。
当蚁后的意识与“那个东西”接触的瞬间,四周顿时化为无比瑰丽的光之异界。鼓动化为暴风,压迫着所有胆敢接近的东西。面对这个异变,蚁后开始颤抖。
——无限的强悍。
“那个东西”的影像,在光芒中逐渐浮现。
——无限的威仪。
蚁后终于发现到自己的愚蠢,因为“那个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接近的。
——无限的力量。
“那个东西”乃是位于生物界的最顶点,如同不可侵犯的君王般,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匹敌、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的存在。
——无限的毁灭。
“那个东西”的名字是——黑龙·奥姆贝利克!
众人脑袋中那股彷佛要撕裂神经般的疼痛感,突然消失了。
蚁后昂首僵立着,它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在颤抖一样。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蚁后出现了异常,但是艾妮雅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金发少女的动作 6bd4." >比任何人都还要迅速,她紧握了惯用的细刃剑,冲向僵立不动的蚁后。
艾妮雅的杀气像是尖刺一般,将蚁后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在逐渐减缓的雨势中,死亡的气息扑向蚁后。艾妮雅朝着眼前的敌人急速突进,在双方距离仅距数步之时,艾妮雅纵身一跃,同时将细刃剑拉至腰间。
必杀的一击——艾妮雅在剑上赋予了如此的决心。
因为头痛的关系,身体状况已经到达了极限。很想吐,就连站立都会让她感到晕眩。原本能够轻松挥动的细刃剑,也变得跟铅块一样重。
机会只有一次而已。
艾妮雅带着一击决胜负的觉悟,冲向了敌人。
就在细刃剑即将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蚁后便看穿了一切。
艾妮雅想要怎么攻击?她的剑会从哪一个方向砍过来?那把剑所瞄准的目标是什么?如果避开之后会不会有后续的招式?这些东西,蚁后已经全部看穿了。
蚁后知道它接下来该怎么做。
艾妮雅的剑势已经无法阻止了,就算对她使用迷心力,那把充满杀气的剑刃还是会斩过来。
不过,既然无法阻止,那就不要阻止。
只要把头部往后挪动个二十桑威斯(一桑威斯=零点九六公分)左右,就可以恰好躲过艾妮雅的剑。只要闪过这一击,它就可以再度施展迷心力,把在场的敌人统统埋葬掉。
于是,蚁后将头往后仰,漂亮地躲过了这一剑。
——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伴随着微弱的破空声响,某个尖锐的东西,从远方疾射而来!
尖物划破了大气、割裂了雨幕,然后刺入了蚁后的头部。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奇袭!蚁后的甲壳并没有被这一击打穿,但是它的动作却因为这个奇袭而不由得停顿了下来。
就在这时,剑刃化为闪光。
那道闪光斩断了坚逾钢铁的甲壳,流利地绘出一道亮银色轨迹。蚁后的意识,被这道闪光给中断了。
赌上了仅剩的力气,艾妮雅挥出了最后的一剑。由于根本没有考虑到该如何落地,甚至连安稳落地的力气也用光的关系,艾妮雅就这样维持着挥剑的姿势,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艾妮雅勉强撑起身体,将目光投向蚁后。
在有些模糊的视野中,蚁后的身体缓慢地倒了下来。
“赢了……”
艾妮雅仰天躺倒,呼出了一口长气。
骤雨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从急速流动的灰色云层间,露出了一道阳光。
第五章 祭典之后
银色的上弦月,照耀着被黑夜所拥抱的原野。
在白天,这里曾是激战的所在。铁王蚁蚁后在此殒命,而其它的铁王蚁也疯狂地彼此残杀,步向自灭的道路。这群凶恶的掠食者,如今已化为无生命的残骸。
冰冷的月光轻抚铁王蚁的尸骸,晚风奏起了无声的挽歌。
在这块飘浮着死亡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人影的身材高大,披戴着与夜色同样漆黑的斗篷,站在原野上的他,宛如带走亡者灵魂的死神。
黑斗篷男子静静伫立着,无言地望着遍布四周的铁王蚁残骸。他的目光与天上的银月同样冰冷,那双血红色的眼眸彷佛凝缩了无限火焰。
“真是……想不到啊……”
男子带着苦恼的表情,在无人的原野上自言自语着。
“在这种地方,竟然会拥有足以打倒它们的战力……这怎么可能……”
男子迈开了步伐,巡视着充满铁王蚁残骸的战场。过了不久,他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男子站在蚁后的尸体前,他脸上的烦恼变得更深了。
从尸体的伤口来看,蚁后被一群人围攻过,而且死后还被人剖开身体。不过,敌人的数量却出乎意外的少。
平滑而锐利的伤口——那是剑或匕首所造成的。
粗暴且残破的伤口——那是沉重的钝剑所造成。
圆钝又凌厉的伤口——那是大型斧头所造成的。
蚁后尸体上的伤痕只有寥寥数处,它面对的敌人恐怕连两位数都不到吧?但是这些敌人显然具有可怕的实力,他们的攻击能够确实地贯穿蚁后的钢铁甲壳,给予致命性的打击。
男子闭上了双眼,这个发现让他眉间的皱纹变得极为深刻。
他一手创造、改良的铁王蚁,具有比寻常铁王蚁更加强悍的繁殖力与战斗力,但是这些由他精心培育出来的宝贵变种,竟然就这样埋葬在这个偏僻的边境土地之上。
不过,让男子皱眉苦思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在这里……?”
注视着蚁后的尸骸,男子对于蚁后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感到难以理解。
原本应该专心待在巢穴里繁殖的蚁后,却自己跑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在制造过程中弄错了什么吗?男子不停地思索这些问题。
就在男子打算离开之际,某种微弱的波动让他的脚步停住了。
男子猛然转身,寻找那个波动的来源。
男子弯腰捡起了散发波动的物体——蚁后的首级。
“就算只剩一颗头了,还是没有彻底死绝吗?”
彷佛对于自己作品的生命力感到满意,男子状似愉悦地说着。
虽然已经和身体脱离了,蚁后的首级仍然间断散发着迷心力。男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发现蚁后的头部有一个奇怪的伤痕。当初艾妮雅挥出最后一剑时,就是这个伤痕让蚁后来不及闪躲艾妮雅的剑。
男子眯起双眼,他认得那个伤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某些事情。
然后,男子将右手放在蚁后的首级上。
男子正在读取蚁后的记忆。
铁王蚁没有视觉,也没有听觉,男子所能读取到的,也仅有蚁后的“感知”而已。尽管如此,这仍然是贵重的情报。
于是,男子知道了一切。
啪叽一声,男子捏碎了蚁后的首级。他的双眼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足以将万物焚毁殆尽。
“破坏之剑!”
从男子的双唇间,挤出了带着浓厚憎恶的话语。
男子陷入了沉默,他就像是一座雕像般僵立不动,任凭月光与晚风扑打着身体。
“看来,有重新策画的必要。”
带着仅有自己一人才听得见的呢喃,男子离开了这里。
黄昏时分,昴·洛兹站在罗亚伦的街道上。
“……我相信这里一定有问题。”
昴对着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夕阳如此喃喃自语着。
这名俊秀的年轻男子倚着墙壁,双手在胸前交叉,露出沉思的表情站在罗亚伦的街道上。
昴承受着路边行人的好奇注目,其中以女孩子的视线占了绝大多数。撇开昴的国籍身分不谈,光从外表来看,他拥有成为最高级肖像画主角的实力。在红金色的夕阳余晖衬托下,异国青年的姿态看起来彷佛是一幅优雅的名画。
昴望着夕阳,他的眼神充满了忧郁。
多玛王国刃鹰骑士团团长、第三代黑骑士、剑之子,拥有上述华丽头衔的昴·洛兹——再一次的迷路了。
如果只发生一次的话,还可以视之为偶然,但是连续出现两次的话,那么就无法一笑置之了。
明明是要去祭典会场的,但是却莫名其妙地迷失了方向,而且竟然又走到了上次的那个三岔路口,这种情形简直只能以不可思议来形容。昴相当确定,罗亚伦的街道一定有问题!
(可能是特别针对外地人的魔法之类的吧……)
彷佛是认为自己的想法没错似的,昴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遇见的是怪物或敌人的话那还好,昴至少自信他可以用剑击败对方,不过如果换成了迷宫或魔法,那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昴实在是不擅长应付那些无法用武力进行突破的东西。
“昴·洛兹?你在这里干嘛?”
昴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穿着轻装的艾妮雅站在街上,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干嘛一脸郁闷地站在街上?”
艾妮雅好奇地问道。
“不,我只是感叹这个村庄的可怕陷阱而已。”
“……陷阱?”
“啊啊,没错。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本来是要去祭典的,可是我走了将近二十分钟,附近的景色却还是一模一样。真是难以置信呐……事到如今,只能以魔法来解释了。”
“……你迷路了吗?”
“总括说来,是这样没错。不过你的说法必须订正一下,我是被某人在这里布下的魔法所误导,才会无法到达目的地。”
“罗亚伦才没那种东西。”
“呣,是吗……这么说来,据说有一种魔术手法,是利用相同的标的物让人产生错觉,难道是这么一回事吗……”
昴用手指抵住下巴,认真地思考这个推断命中事实的可能性。
“你没有跟帕尼他们一起走吗?”
艾妮雅忍住笑容问道。昴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地回答。
“他说要晚一点去。那个不显眼的跟矮人早就先走了,所以我自己一个人。本来想说跟着人潮走就行了,没想到还是被这里的陷阱给骗倒。”
“不显眼的……?”
“就是那个黑头发,跑得很快的家伙。”
“伊德?”
“嗯,就是他。”
艾妮雅皱眉说道:“你啊,就算要帮人取绰号,也要稍微注意一下美感与格调吧?什么不显眼的,好难听。”
“哎啊,抱歉抱歉,不小心就露出了以前的习惯。以前在团里的时候,我们常常这样闹着玩。我不是有意要嘲笑你的情人的,别把这件事告诉他。”
艾妮雅瞪大了眼睛,用好像看见怪物一般的表情瞪着昴。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啊?我说,这是以前的习惯……”
“不对,下一句。”
“我们团里的人常常这样玩?”
“再下一句!”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情人?”
“他才不是我的情人!”
艾妮雅带着凶恶的表情,提高声音大喊。
“咦,是这样吗?”
昴露出愕然的表情。
“当然!伊德只是朋友,普通的朋友!”
“唔……我是不知道札沃克的风俗啦,在我们国家,可没有那种可以随便依偎在别人背上的朋友,而且我看你好像很习惯的样子……”
“不要乱讲,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
“哎呀呀,不要这么生气,我道歉就是了。”
嘴巴上说是道歉,但是昴的表情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缺乏诚意。艾妮雅双手叉腰,一脸不悦地说道:“以后不准随便给我乱散播谣言,要不然的话,你就在这里一个人迷路到死吧!”
“是是,我知道了。是我不对。”
“哼!”
艾妮雅撇过头去,然后一边低声喊着“什么嘛,竟然把我跟那种家伙凑在一起”的话语,一边踏着大步走向祭典会场。从旁人的眼光来看,此时的艾妮雅距离“淑女风范”一词实在遥远。
夕阳完全沉没了,天空的颜色也转为黑暗。
祭典是在村庄的广场上举行,罗亚伦的居民几乎有半数以上都聚集在这里,呈现出分外热闹的景象。
就在艾妮雅与昴来到广场的入口时,正巧碰见了帕尼。
“啊咧?你不是比我早出发吗?为什么现在才来?”
帕尼疑惑地问道。昴闻言便耸了耸肩。
“只能说,我被充斥在这个地方的神秘气息给诱惑了。”
“神秘气息?”
帕尼歪着头,一脸不解的模样。当他看见昴后方的艾妮雅时,脸上的疑惑变得更浓厚了。
只见艾妮雅戴着钩针帽,将一头金发与上半部的脸给全部遮住,只露出嘴巴而已。
看见艾妮雅这样的打扮,帕尼不禁露出了呆滞的表情。这时昴把帕尼拉到一边,在他耳畔压低声音说道。
“在半路她就突然戴上去了,说是跟信仰有关……我说啊,她是不是有信什么奇怪的宗教?像是每逢满月就要出去猎人头之类的。”
“你说的是哪门子的邪教啊?”
“不过我听说南方群岛真的有这一类的习俗……”
黑骑士与白骑士偷偷打量着艾妮雅,彼此窃窃私语着。他们并不知道,艾妮雅只是不想被休假的士兵认出来,所以才会戴上这种帽子,不过就某方面来说,那样子反而更为显眼。
“你们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啊?感觉很差耶!”
“啊,不、没有、那个、呃……你来得刚刚好,伊德的表演要开始了。”
帕尼有些笨拙地转移了话题。为了掩护不擅隐瞒与说谎的酒馆老板,昴提高声音说道:“哦哦,那个不显眼……啊,不,那个快腿的要表演吗?真令人好奇啊,他要表演什么?跨越栅栏吗?”
“又不是马术比赛!”
“嘘,看天空,要开始了。”
帕尼制止了昴与艾妮雅的争辩,并且用手指指向天空。
昴与艾妮雅不解地看向帕尼,然后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过去。
在有如高级天鹅绒的深邃夜空上,一弯银月散发着冰冷的光芒,四周点缀着无数的星钻,这是个一如往常的美丽夏夜。
但是,也仅止于这样而已。
“什么都没有啊?”
昴疑惑地说道,这同时也是艾妮雅的感想。
彷佛呼应了昴的疑问般,一道尖锐的响音窜入了耳中。
一道酒红色的荧光画出了流线型的轨道,从地面升到了天空。就在荧光彷佛要触摸到星星之际,荧光突然炸了开来。
荧光由单数化为复数,朝着四面八方飞跃,在黑色的夜空中开出一朵绚烂的红色火花。
“……烟火?”
艾妮雅讶异地看着。
伴随着数不清的尖锐响音,白色、绿色、黄色、紫色,各式的荧光逐一现身,各自在夜空中绽放出耀眼的火焰之花。
众人呆呆地注视着,周围不时传来惊叹声。
此时,一颗最为闪亮的荧光冲上天空。
在炸开的瞬间,七色火花猛然绽放——
然后,再一次炸开成数不清的七色火花——
黑色的夜空,顿时被绚烂的闪光所淹没,那就像是——要将人们的灵魂也一同吸走般的美丽。
“啊……”
艾妮雅就跟其它人一样,只能发出单纯的感叹。每个人的眼睛都离不开那美丽的一瞬之景。
“这个,就是伊德的表演。今年的主题是‘彩虹’。”
帕尼带着骄傲的语气说道。
“就算在帕里森,我也没见过这么棒的烟火。”
艾妮雅注视着天上的火花,呆愣地说着。
在庆祝建国的王立节里,首都帕里森会在晚上燃放盛大的烟火。艾妮雅从小看到大,可说是习以为常了。首都的烟火都是聘请一流的烟火师傅制作的,但是那些烟火的水平,却比不上今晚罗亚伦的烟火。
首都的烟火仅止于华丽,然而罗亚伦的烟火却能够夺人心神。
“人类所做的烟火,实在太小家子气了。”
艾妮雅的腰部附近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众人低头一看,赛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
“这种东西啊,重要的是火药的控制。人类的火药作法乱七八糟,质量也差劲得可以,所以做出来的烟火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过大场面的家伙。如何,正统的矮人火药很了不起吧?哈哈哈哈!”
赛门一边捧着烟斗,一边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功劳。
为了开凿山脉,矮人一族在很久以前就发明出火药了。他们利用火药的助力炸开坚硬的岩石,大幅提升了挖矿与破岩的效率。火药的作法一向是矮人的秘密,不过后来人类也凭着自己的力量制造出来,但是不论是在质与量上都无法与矮人相提而论。
去年伊德独力制作的烟火就已经颇受好评,今年再加上由赛门所提供的矮人火药,所呈现出来的效果自然更是惊人。
“喂喂,那个,应该很贵吧?”
昴的注意力回到了现实层面。虽然他不知道制作烟火究竟要多少钱,不过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是一笔小数目。
“村民出钱的。去年伊德自掏腰包作了三颗,因为反应很好,所以今年特别请他多做一点。”
“真想不到他有这种才能啊……”
“比起那个,我在意的是其它的事……赛门,你有看见克拉姆吗?”
帕尼忧心地询问。
赛门一脸悠闲地说道:“那个啊,不用担心,他被赶走了。”
“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讶异的表情。
“克拉姆这次本来还是打算唱圣歌,结果被大家阻止了。有人劝他改唱其它的歌曲,可是那家伙说什么‘祭司的竖琴只能为了欧加丁而弹奏’,然后就跑掉了。现在大概蹲在神殿里面闹别扭吧?哈哈哈哈哈哈!”
长胡子矮人以祭司的不幸为乐,带着愉悦的笑容诉说着。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绚丽的烟火表演结束了。
当所有人为了那美丽但短暂的火花而怅然时,有个人影悄悄登上了舞台。从琴弦之间迸出的音符,瞬间吸引了群众的目光。
舞台上的吟游诗人弹奏着鲁特琴,以听觉巧妙地填补了视觉上的遗憾。
在众人的目光下,翠丝特唱起了歌。
辛勤的耕耘 从白天到黑夜
满身的疲惫 此刻已消失不见
哦哦 雨水丰沛 麦穗低垂
蒂朵洁哪 感谢您的恩惠
啊啊 一起舞蹈吧 又是丰收的一年
啊啊 翩翩起舞吧 又是丰收的一年
鼓起勇气邀约 青涩的少年
少女羞红了脸 就像娇美的花朵般楚楚可怜
丰收的季节 欢乐的时间
一起舞蹈吧 庆祝丰收的一年 祈求丰收的来年
牵起手 一起跳舞吧 这是丰收的一年
牵起手 一起跳舞吧 又是丰收的一年
牵起手 一起跳舞吧 为了丰收的一年
牵起手 一起跳舞吧 庆祝丰收的一年
配合这个场合,翠丝特唱起了快板的歌谣。嘹亮的声音传遍了广场,让每个人都沉浸于轻快的旋律之中。
在银色的朦胧月光下,褐发的吟游诗人继续唱着。
照料着田园 从白天到黑夜
满脸的倦容 此刻已消失不见
哦哦 微风轻拂 果实累累
路尔达哪 感谢您的恩惠
啊啊 一起舞蹈吧 还是丰收的一年
啊啊 翩翩起舞吧 又是丰收的一年
拿起酒杯畅饮 让我们彼此干杯
光与水的交会 编织出这可喜的一夜
丰收的季节 欢乐的时间
一起舞蹈吧 庆祝丰收的一年 祈求丰收的来年
牵起手 一起跳舞吧 这是丰收的一年
牵起手 一起跳舞吧 又是丰收的一年
牵起手 一起跳舞吧 为了丰收的一年
牵起手 一起跳舞吧 庆祝丰收的一年
在歌声的渲染下,简陋的舞池里涌进了更多跳舞的人影。歌谣结束了,音乐仍然没有停止,不论男女老幼,大家都带着笑容踏着略显笨拙的舞步。
艾妮雅并没有加入跳舞的人群中。要是在这里被人认出来的话,恐怕以后会有大麻烦,加上晚上不能瞒着希纳丝溜出来太久,于是艾妮雅决定返回城堡。她以有事为由,告别了帕尼等人。
就在艾妮雅转身之际,她看见了一个躺在斜坡上的男子。
如果换成其它人的话,或许只能见到一团模糊的黑影而已,但是艾妮雅拥有妖精的夜视力,因此她一下子就看出那个黑影的真面目。
躺在斜坡上的人,正是伊德·米洛雷亚。
黑发青年双手枕在脑后,悠闲地躺在斜坡上,观赏着下面的祭典。
伊德独自躺着,他的四周没有半个人。黑发青年彷佛溶入了夜色与草地之中,化身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换句话说,也就是不起眼到了极点。
“不下去跳舞吗?”
突然间,传来了第二个人的声音。伊德转过头,发现艾妮雅正站在自己旁边。
“你那个帽子是怎么回事啊?”
看见艾妮雅头上戴的钩针帽,伊德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艾妮雅摇了摇手,要他不用在意。
“哎呀,这有很多原因的。嗯,你就把它当作是挑战全新服装风格的尝试好了。”
“……看起来好像是失败的尝试?”
“胡说什么,这明明就很好看啊!”
“那么,大概是个人品味的不同吧。”
伊德带着微笑说道。艾妮雅“哼”了一声,然后把视线转向下面的祭典。
“刚刚的烟火我看见了,非常不错哟,比首都的还要漂亮。没想到你竟然会做这种东西,这也是纹术师的必学技能之一吗?”
“那怎么可能,是自己看书学来的。调配魔药啦、制作烟火啦什么的,其实原理都差不多。就算途中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死不了,总是会成功的。”
从伊德的描述来看,想必他在制作烟火的过程中,尝到了某些堪称壮烈的失败经验。艾妮雅一面想象那些失败场面究竟有多浩大,一面问道:“你不下去玩吗?这可是一年才一次的祭典哟。”
“有啊,我不是正躺在这里吗?”
“只是躺在这里哪叫玩啊!”
“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如果只有跳舞的人,或是只有弹奏音乐的人,是无法成为一个好祭典的。单纯的东西,只有彼此集结在一起,才能获得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意义。”
“……什么意思啊?”
艾妮雅皱眉问道。伊德一边注视着下面的祭典,一边解释着。
“哪,如果下面的每个人都在跳舞,没有人弹乐器的话,那么就无法成为祭典了吧?相反的,如果每个人都在弹音乐,没有人去跳舞的话,同样无法成为祭典。有表演的人、跳舞的人、演奏乐器的人、观看他99lib.们的人、筹备相关工作的人……,这些不同的人集结在一起,才能成为你眼前的这个祭典。”
艾妮雅不发一语地聆听,伊德继续说道:“反过来说,他们是以不同的方式来参与这场祭典。所以,我也正以属于我自己的方式来参与它。我作了烟火,然后躺在这里观看,这就是我的方式。”
这样不会很无趣吗?艾妮雅忍不住想这么问。不过艾妮雅知道伊德一定又有办法扯出一些听起来好像很深奥的理论来反驳她,所以打消了这个主意。
就在这时,艾妮雅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从萌生到实行,之间不超过一秒钟。
“我发现,你有时候会讲一些跟你格调不太相配的话哦!”
艾妮雅眯起双眼,以不悦的语气说道。伊德闻言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啥?”
“老是在这种小事上讲一些长篇大论,也不会提高多少水平的啦!要讨论那种让人听不懂的东西,格局就要放大一点才行。比如说人类该不该灭亡啦之类的,像这种严肃的话题才比较适合。”
“……啊?”
“啊什么?说吧,现在就用你的深奥理论来解答这个问题。”
“不,为什么我要……”
艾妮雅双手抓住伊德的头部,露出了飘散着黑暗气息的美丽笑容。
“你敢说不要的话,我就把你偷偷带黑宝石出来的事情,告诉你老师哦!”
地狱性的威胁,伊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太、太过分了!那明明就是你使用威胁的手段,强迫我借你的!”
“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了吗?最后作决定的人可是你哟,不要以为可以置身事外。”
艾妮雅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今天问出来,不然的话,以后可能会一直睡不好觉吧?有事没事就做个黑龙毁灭世界的恶梦,那种感觉实在有够糟糕。
“你这家伙……”
伊德此时终于认清楚,在自己眼前的那张美艳脸孔下,隐藏着坏心程度其实不亚于自己老师的邪恶思维。
“什么你呀你的,快点回答!”
艾妮雅的手指灌注了力道,宛如铁钳般牢牢锁住了伊德的头。这个行为所代表的意义相当明白,也就是“绝对要让你说出来”的意思。
“喂,这种问题,本身就是一种矛盾吧?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忍受着艾妮雅的手指固锁技,伊德无奈地说道。
“矛盾?”
艾妮雅松开了手指,不解地反问着。
“是矛盾呐。让同样是人类的自己,决定人类该不该灭亡,这种事不是很奇怪吗?哪有人会没事选择自灭的道路呢,除非精神异常,不然一般人是不会干这种事的吧?”
“谁叫你自杀啊?我是说,如果要你分析人类该不该灭亡的话,你的回答是什么?该?还是不该?”
“……你的意思,是 8981." >要我脱离人类啰?”
艾妮雅的双眉间又冒出了皱纹,眼前的黑发青年偏着头,思索要如何才能明确地传达出那句话的内涵。言语所能诠释的东西,也是有其极限的。
“哎……这样说好了。你知道‘红发的塔伦特’吧?”
艾妮雅点了点头,她听过这个故事。
“红发的塔伦特”是一个流传甚久的童话,内容主要是在描述一个名为塔伦特的国王,他有一头威风凛凛的红发,也以自己的红发自豪。他认为红发是至高的象征,只有身为国王的他才能拥有红发,所以下令把国内所有的红发国民全部处死,甚至连自己的亲人也不例外。因为这个命令,导致他的王权遭到了推翻。
“好了,如果把‘红发’改成‘人类’的话,将‘至高的象征’改成‘罪恶的象征’,故事的前半段会变成什么样呢?你自己想想看。”
“唔……国王自己也是人类,但是他认为人类是罪恶的,只有身为国王的他才算是人类,所以下令把所有的人类给处死……?”
感觉非常不合理,艾妮雅如此想着。
伊德耸肩说道:“呐,矛盾出来了吧?如果认为人类都该死,那么身为人类的自己又该怎么办呢?那就只能画出一条线,一边是‘该灭亡的全体人类’,一边是‘不该灭亡的自己’。就像故事一开始的红发一样,他把自己的红发与一般人区隔开来,所以你的问题等于是要我把自己与人类区隔开来,也就是要我变成不是人类的存在。”
虽然有些抽象,但是艾妮雅渐渐明白伊德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在认为人类必须灭亡的瞬间,将等于是将自身从“人类”这个范围抽离开来。因为人类应该灭亡的认知,就等于承认自己也是必须灭亡的一部分。
但是,那跟生命的本质,是互相违背的。
肚子饿了就会想吃东西,困了就会想睡,这些行为最终都是回归到“维持生命”这个目的,那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之一。
如果认为人类必须灭亡的话,那就应该先从自身开始灭亡才对。否则,那就跟故事里的塔伦特一样,认为自己的存在与他人不同,打从心底就彻底否定了其它人的生存价值。
如果没有能力灭亡所有人类的话,起码能够把自己给灭亡吧?一边高喊着人类应该死绝的论调,一边却继续活在世上,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矛盾。
试图杀尽所有红发之人的塔伦特,最后并没有杀掉拥有红发的自己。
那么,试图灭亡所有人类的人类,最后会杀掉同样身为人类的自己?
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连自身都否定掉的人,是不可能成就任何事情的。如果要亲手灭亡人类,就意味着与所有人类为敌。要办到这种事,一定要有比钢铁还要强韧的坚毅信念,而那个信念的存在,必定会把自身排除在灭绝的范围之外,否则将会产生根本上的矛盾。
在灭亡人类之前,自己就不能先被灭亡,因为自己必须要观测着人类的彻底死绝,一直到自己回归尘土为止。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自己非得被排除在人类之外不可。
于是,想要灭亡人类的人,已经不是人类了。到了最后,还是会回归到非人者毁灭人类的原点。
所以,不会有“人类毁灭所有人类”这种事。
会出现的,只有“非人者毁灭所有人类”这种结果而已。
——越想越复杂,所以艾妮雅索性停止思考。
“……也就是说,你认为人类不该灭亡啰?”
“啊啊……如果一定要用二分法来解释的话,大概是这样没错。”
听到这样的回答,艾妮雅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不过她掩饰住自己的表情,以不悦的口吻说:“什么叫‘大概’啊?身为一个男子汉,就应该具备坚毅果决的气概才对!老是用那种软弱的说法,是不会有出息的!”
面对艾妮雅的指责,伊德意外的点头同意了。
“唔,说的也是。身为男人,就要像艾妮雅一样坚毅果决才行。我知道了,多谢指教,我会谨记在心的。”
“嗯哼,知道就好。”
艾妮雅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注视下面的祭典。过了三秒钟之后,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像个男人吗?”
艾妮雅火大地转过头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罗亚伦最快的男人,早已逃逸无踪。
正当罗亚伦陶醉于祭典的气氛之际,在同样的月光下,巴哈拉玛也同样沉浸在夜晚的繁华中。
这座城市乃是札沃克王国东部地区的交通枢纽,聚集于此地的人口远高于罗亚伦好几倍。即使是在深夜,巴哈拉玛也拥有不比白天逊色的活力。
在城内的某条小巷子里,有个男人正慌张地奔跑着。
男人的头发凌乱,呼吸急促,脸上带着极为恐惧的表情。彷佛被猛兽追赶似的,男人死命地奔跑。或许是因为穿着长袍的关系,他的动作显得不够敏捷,甚至还被地上的杂物绊倒,然后继续带着狼狈的表情起身逃跑。
虽然跑得不快,但是男人熟悉附近的地形,他左弯右闪地在复杂的小巷里穿梭着。
突然间,男人停下了脚步。
原本应该在他后方的追逐者,此时正站在他面前。
穿着黑斗篷的高大男子,正用那双像是蕴藏了火焰般的红眼看着他。黑斗篷男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一尊石像般挡在男人面前。
“可恶……”
男人一边倒退,一边轻念咒文。
“起始、驱转、赋力、终末!自虚无中显影……”
就在男人打算施展纹术时,黑斗篷男子也有所动作。
宛如野兽狩猎一般,黑斗篷男子以惊人的速度冲到了男人面前。男人还来不及讶异,黑斗篷男子就伸出了右手,紧紧捏住了男人的喉咙。
“放弃挣扎的话,你会轻松一点。”
黑斗篷男子如此说道。
黑斗篷男子只用了一只手,就将男人给举了起来,这种力量只能以异常来形容。男人从离地的双脚,还有紧捏喉咙的手掌中,感受到彼此间那段近乎绝望的实力差距。
但是,这不表示他会就此束手待毙。
男人不断摆动悬空的双脚,装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然而他的左手却暗中伸进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某个东西。
那是浓缩了纹术的宝珠。
男人灌注了魔力,发动了宝珠里的纹术。下一秒钟,无数的冰柱猛然爆发,刺穿了黑斗篷男子!
黑斗篷男子的手指松开了,男人立刻逃开了对方的禁锢。
“啊啊……原来是宝珠啊……我竟然忘了有这种东西。”
被冰柱刺穿全身的黑斗篷男子,身上一滴血也没流。他以那双红眼注视着男人,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黑斗篷男子发出一声冷哼,身上的冰柱同时碎裂。他拂去身上的碎冰,那个模样就像是拂去沾到衣服上的灰尘一样。
“怪物……”
看见眼前这一幅超乎常理的景象,男人以颤抖的语气低喊着。
“怪物吗?这个字汇所能套用的东西,倒是相当多呢。”
黑斗篷男子一脸无趣地说着。
男人转身想要逃跑,但是他才刚迈出第一步,黑斗篷男子的手指便抓住了他的后颈,就像刚才一样把他举了起来。
黑斗篷男子的右手,抓住了他的脑袋。
就像是把手伸入水中似的,黑斗篷男子的手指轻松地没入了男人的头盖骨,但是却一点血也没流。
“啊……啊啊……”
男人感觉到某种东西侵入了自己的脑中,一股冰冷的细流沿着脊椎流遍全身。男人想要反抗,但是他的力气像是被彻底抽干了一样,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而已。
然后,男人沉默了。
黑斗篷男子放开了手,男人倒在地上。
“醒来吧,我的同胞。”
黑斗篷男子回复到原先的冷漠表情,盯着倒地不动的男人。
男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缓缓地,男人爬了起来。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闪烁着火焰燃烧般的红光。
“这个……就是这个吗……”
男人诧异地说道,然后他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似的,捂住了嘴。黑斗篷男子点了点头,用不带感情的语气开口。
“不是意识的交流,而是将不同的空气震动频率冠上不同的意义,然后藉此沟通。一开始的话,也只能做到这样子而已,习惯了之后,以前的交谈方式也可以用得上。”
“非常谢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男人的语气里包含了真挚的感激。
黑斗篷男子开口问道:“每个身体,都被赋予了一个名字。你应该看得见这个男人的一切,告诉我这个男人的名字。”
“是的……他的名字是……艾伦·泰尔。”
“艾伦·泰尔吗?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我了解了。”
名为艾伦·泰尔的男人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在欣赏什么贵重的艺术品似的,用赞叹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走吧。”
黑斗篷男子转过身体。艾伦点点头,急忙跟了上去。
“请问,您的名字是什么?”
艾伦用着敬畏的声音询问对方。
“赛雷斯·瑟顿。”
黑斗篷男子的声音宛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般,在黑暗的巷子里回响着。
次回预告
夕阳下,教室的课桌椅被染得一片火红。艾妮雅站在窗边,凝视门口的希纳丝。
“艾妮雅……”
希纳丝直呼了学妹的名字,她的脸颊有着比晚霞还要明显的红晕。艾妮雅闭上了眼睛,脸上有着满足的笑容。
“你还是来见我了。”艾妮雅的声音里,透露出无限的喜悦。
“其实,我一直对你……”
“不,等一下。”
希纳丝阻止了艾妮雅。在艾妮雅的目光下,她缓缓走了过去。
“这种话,应该由我先说才对。”
希纳丝抱住了艾妮雅。
“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大姐姐吧!”
两个穿着水手服的身影,在夕阳的见证下彼此相拥了。
……绝对不会出现以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剧情的第三集、敬请期待!
第一章 平凡的日常
夏季的夜晚,沁凉的月光犹如静谧的瀑布般倾泻而下。
即使太阳落入了地平线之下,人们的活力仍然不会就此终结,城市的喧闹声虽然不比白天,但是也没有停止的迹象。点着灯光的街道,彷佛有意与星空竞赛似的,形成了一条条璀灿的光河。
在连月光与灯光也无法浸透的城内一角,充斥着让人为之屏息的寂静。
空气中布满血的味道,染满地面的那片鲜红,在无光的暗巷里与黑夜融为一体。
尸体像是坏掉的玩偶般,以不自然的姿势躺在地上。关节扭曲了,手臂从中断为两截,头部以反方向回转。
一名男子站在暗巷里,以愉悦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尸体。
骨头断裂的声音。
血液蔓延的气味。
肌肉撕裂的感觉。
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让人无法自拔的吸引力。先击碎颈椎或捏碎喉咙,把烦人的杂音给去除后,就能慢慢享受。把指骨一根一根的扭断,然后将手臂予以扯裂,掏出内脏之后再慢慢拗断肋骨,在浸染了血腥味的空气中弯曲关节……
这些残酷的行为,能够让他打从心底感到舒服。
男人带着微笑,红色的眼睛,像是嗜血的野兽般发着光。
“有点过头了,艾伦·泰尔。”从暗巷的深处,传来了沉重的声音。
名为艾伦·泰尔的男人低下了头,对着声音的来源表达自己的敬意。伴随着“喀答喀答”的皮靴轻响,从黑暗中走出了另一个红眼的黑斗篷男子。
黑斗篷男子带着毫无兴趣的眼神,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嗜好,但是太过沉迷的话,不是件好事。”
黑斗篷男子用冷淡的语气责备对方,艾伦像是遭到电击似的,缩了一下身体。
“我……我只是……”
艾伦想要辩解,但是他找不出辩解的理由。用言语来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这时的他,还作不到这么灵巧的事。
黑斗篷男子直直盯着艾伦,然后缓缓说道:“那么——习惯了吗?”
“咦?”
艾伦抬起头,眼中浮现了一层薄薄的迷惑。
黑斗篷男子冷漠地开口。
“这已经是第十个了,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应该也已经习惯这个身体了吧?还是说,你到现在还不能自由掌握呢?”
“不,当然没问题!”
彷佛急欲证明自己的能力,艾伦不加思索地回答。
“是吗?那么,也该干点正事了。”
“随时听候您的差遣。”艾伦弯腰行礼。
黑斗篷男子默默地注视着艾伦,像是要看穿他的能力是否与他的自夸相符。
“你知道罗亚伦吗?”
听见黑斗篷男子的问题之后,艾伦稍微皱起了眉头。
“啊……是的,我知道……那是比巴哈拉玛更偏远,位于边境的一个小领地。”
翻动这个身体的记忆之后,艾伦作出了回答。
“你就前往那个地方吧,在那里,有个很适合你的对手。”
“……对手?”艾伦讶异地反问。
黑斗篷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艾伦像是意会到什么似的,稍微拉高了声音。
“啊……是那个吗?您上次说过的,能够杀死铁王蚁蚁后的……”
黑斗篷男子以沉默作为响应,肯定了艾伦的话。
“原来如此,听起来的确是很棒的对手。请问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不论是外表或名字。”
黑斗篷男子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艾伦看着黑斗篷男子,一脸错愕的表情,既然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个人的相貌,那么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对方呢?
黑斗篷男子丝毫没有解答艾伦疑问的意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红眼看着他。
于是,艾伦立刻就发现到了——黑斗篷男子在测试自己。
“……我懂了,我会把那个人的脑袋提回来见您。”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黑斗篷男子丢下了这句话之后,便重新隐没于黑暗中。
宛如被火焰烧灼过一般,天空呈现出红与黑的颜色。
大地化为焦土,举目所见尽是一片荒芜。空无一物的荒野,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彼端。
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万物的原貌遭到了改变,有某种东西,为它们的存在画下了句点。几近无限的掠夺,造就出这幅只能以凄惨来形容的景象,即使世界已经残破不堪,掠夺的行为依然没有停止。
那就像是——为了将万物予以终结一般。
但是,万物仍然渴望存续。
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凝聚成巨大的意志。
最后,某个东西回应了那个意志。
带着闪烁着慑人光辉的双眼,“那个东西”发出了咆哮。
充斥在天与地之间的火焰,映出了“某个东西”的影子——
就在这时,伊德睁开了眼睛。
从窗外射进来的夏日阳光,带着炽热的呼唤要求伊德起床。虽然还不至于让人满头大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实在很难继续睡下去。
伊德从床上坐起身子,带着疲倦的表情打了个哈欠。
昨天为了完成米洛雷亚交代下来的工作,伊德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调配魔药。
那是一种只有在满月时分才能配制的特殊药水,要是错过了,就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制造,到时米洛雷亚一回来非发飙不可。
虽然已经睡了一整天,可是熬夜工作所累积的倦怠感,仍然残留在身体里面。
伊德摇了摇颈子,感觉肩膀有些僵硬。就在伊德打算重新躺回床上时,激烈的空腹感把他重新摇醒。
“就算只是一直睡觉,肚子还是会饿的啊……”
伊德带着莫名的感叹跳下床,前往厨房准备早餐。
米洛雷亚所盖的石塔,总共有四层,一楼是厨房兼客厅、二楼是卧室、三楼是书库、四楼是研究室,至于地下室则是用来充当仓库。
对于仅有两人的住所来说,这样的空间似乎太过巨大了,当米洛雷亚外出时,整座石塔更显空旷,姑且先不论寂寥感或空虚感那种飘渺的东西,每次一到打扫时间,伊德就会打从心底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悲哀。
(这样说起来,差不多也该打扫一下了……)
伊德拖着脚,下楼走到了厨房。由于这几天没有出外采买的关系,厨房里已经没剩下多少食材了,到了最后,也只能煮个放了红萝卜与洋葱碎末的汤而已,配上干硬的面包,就这样完成了迟来的早餐。
一边啃着简陋的餐点,伊德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的梦境。
——被火焰烧灼过的天空。
——没有生机的荒芜大地。
在那里,似乎就连空气也带着无尽的尘埃。虽说是梦境,但是却意外?t>地带有真实感。
然后,在破灭的火焰中咆哮的“那个东西”——
“果然……应该是龙吧?”
回想起那个影子的轮廓,的确跟书里所记载的龙相当类似。
这样的梦境,已经重复了好几次。
如果只是一、两遍的话,还可以视为偶然,但是连续好几天都出现了同样的梦,怎么说都会让人很在意。身为当事人的伊德,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会一直梦到同样的东西。
(对了,这么说起来……好像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伊德猛然想起来,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正好就是消灭铁王蚁的隔天。
原本以为只是对那次战斗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才会作出这种超脱现实的恶梦,没想到却一连作了好几天,这种情形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算了,等到老师回来,再跟她商量看看好了。”
作了简单的决定之后,伊德也吃完了简单的早餐,他一边清洗盘子,一边盘算手上的金钱究竟还能够用几天。
米洛雷亚在离开的时候,留下来的钱袋与粮仓,可是空虚得让人不禁想要流下眼泪。虽然伊德从一群名叫钢之鹰的冒险者队伍手中,赚到了一枚银币,可是如果不省着点用的话,还是会遇到经济危机。
伊德带着购物用的大背包,准备前往罗亚伦采买食物与生活用品。一踏出石塔的大门,炎热的阳光立刻扑面而来。
米洛雷亚所盖的石塔,正好位于沉星森林边缘与谷地的交界处,同时也是通往黑龙沉眠之地的必经之道。从石塔到罗亚伦的道路总共有两条,其中一条是经由谷地穿越平原,另外一条则是经由森林半迂回地绕到罗亚伦。
平原有食人魔,森林有食肉植物,不论选哪一条都是危机十足。因为他并不想晒太阳,所以决定选择森林的路径。
伊德深吸呼一口气之后,便开始往森林方向迈开步伐。
下一瞬间,地上扬起了一道土黄色的尘烟。
那是只能以神速来形容的身影。
黑发青年以人类绝不可能达到的疾速之姿,迅速穿梭在林木之间。他不仅保持着惊人的高速,而且还以灵巧的动作避开阻避物,就算是一流的名驹,恐怕也做不到像他那种的地步。
食肉植物伸长了藤蔓,还没来得及接近就被伊德闯过了——
会捕捉生物的地衣植物还来不及合上叶片,就被伊德给踏过去——
躲在树枝上想要偷袭的怪物,还没来得及跳下来就错过了伊德的身影——
黑发青年的动作就跟野生动物一样敏捷,他就这样维持着可怕的高速,宛如疾风般掠过了森林。
就算眼前出现了溪流,他也可以仅凭着几颗突出河面的岩石奔驰而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挡住他的去路,在黑发青年的面前,所有的阻碍彷佛完全不存在。
这就是唯有伊德·米洛雷亚这个人才能使出的技巧——“零障碍冲剌”。
只要一跑起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止,就算横亘眼前的是刀山火海,或许他也有办法闯过去吧?在那堪称神技的逃跑技术之前,可以称作是阻碍的东西,恐怕完全不存在。
伊德就这样无视于各种怪物的骚扰,穿过了沉星森林。就在他即将离开森林的瞬间,某个奇怪的景象忽然映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某个看起来像是人影的东西,在森林深处一闪即逝。
“咦……?”
伊德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仔细凝视刚才所见到的地方,但是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竖耳倾听,风中仅传来树叶的摩娑声而已,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错觉吗……?)
伊德带着疑惑的表情,重新迈开脚步,朝罗亚伦出发。
夏季的早晨,炽热的阳光遍撒大地。明明还不到中午,但是太阳的光芒却已经强得让人无法正面直视了。
“可恶,这什么鬼天气……”
克拉姆一边从口中吐出无力的咒骂,一边拖着脚走在大街上。
就在三十分钟前,大批的怪物袭击了罗亚伦。由于这次出现了不少强悍的怪物,警备队有许多人身负重伤,为了医治他们,克拉姆使用了十次以上的治疗术。由于施术过多的关系,白袍祭司的脸上有着浓厚的疲惫。
“啊啊……欧加丁呐……您的光芒总是带来希望,万物因您的眷顾而滋长,这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加以违逆的真理。对世间万物广播慈爱,是伟大的恩德,不过,休息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件事。或许您偶尔也可以偷懒一下,别老让阳光一直那么强……”
克拉姆柱着木杖,轻声喊着毫无祭司风范的祈祷词。或许是因为听见了克拉姆的祈祷,一大片浮云恰巧遮住了太阳。
“哎呀,献上我最诚挚的感谢,您的恩宠总是与我同在。”
克拉姆对天空比了一个道谢的手势,那副轻浮的模样要是被其它圣职者看到了,恐怕会忍不住摇头叹息。
克拉姆拖着疲倦的脚步,走到了“剑与斧的故事”。在往常,这座两层楼酒馆总是散发着与金钱无缘的气息,但是今天却意外的人声沸鼎,克拉姆讶异地推开酒馆大门,发现里面几乎有三分之二的位子被坐满了。
“啊啦……?”
克拉姆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走向柜台,站在柜台后方的帕尼一见到克拉姆,便随口打了声招呼。
“你来啦,老样子?”
“嗯,啤酒,大杯一点的。”
帕尼转身从酒桶里倒出了一大杯啤酒,然后放到克拉姆面前。
克拉姆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好奇地观察店里的情况,酒馆里的人没有一个他认识的,换句话说,他们都不是罗亚伦的居民,而是外地人。
(哎呀……又到这个时候啦……)
克拉姆已经猜到酒馆生意兴隆的秘密,同时心中也暗暗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的眼角捕捉到某个奇特的构图。
只见一名黑发少年正端着盘子,把酒送到客人桌上。看见这一幕,祭司口中的啤酒立刻喷了出来。
“喂喂!脏死了!你在干嘛啊?”帕尼皱着眉头,开始低头找抹布。
“咳!那是……咳……我要问你的吧……咳咳……”
克拉姆一面咳嗽,一面指着正在帮人送酒的黑发少年。
“你这个白痴中年,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啊?竟然叫黑骑士帮人端酒?你是想引发两国大战吗?”
克拉姆压低声音,一脸紧张地在帕尼耳边喊着。
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是眼前这位名为“昴·洛兹”的黑发少年,其实是多玛王国中地位最为崇高的骑士之一。
有着黑骑士之名的昴,同时也是多玛王国最为精锐的战斗部队,“刃鹰骑士团”的团长,只要他少了一根头发,随时都有可能会成为札沃克与多玛之间爆发战争的借口。
“——结果你竟然叫他在这种破酒馆里端盘子!你疯了吗?”
“因为人手不够嘛,而且他是自愿帮忙的。”
“为了区区几块钱的人事费用,你不惜引发国际战争吗?”
克拉姆的上半身探进柜台,拉着帕尼的领子咬牙低喊;这时赛门走到了克拉姆后面,用力把他拉回椅子上。
“放心,只要不被知道就好了,哈哈哈哈。”
“你这个疯矮人,竟然还笑得出来啊?搞清楚,这种事要是传到多玛那边,人家一定会跑来算帐的!”
“所以才要保密啊。像你这样大呼小叫的,不就会泄露出去了?放轻松,安静喝你的啤酒吧!”
就在克拉姆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昴也刚好回到了柜台。
昴笑着对克拉姆说道:“啊啊,没关系,这也是很好的经验,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的赖在这里,不做点事的话,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呣,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想法,很好、很好。听到没有,克拉姆?你应该跟人家多学着点。”
赛门点燃烟斗,悠闲地吐着烟圈。
既然连当事人自己都这么讲了,克拉姆也无话可说。白袍祭司一边带着苦涩的表情喝啤酒,一边暗自祈求这不会变成战争的导火线。
这时昴环顾室内,然后带着不解的表情问道:“不过还真是奇怪啊……为什么这两天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前几天生意明明还很清淡的说……”
“哦,那个啊?因为外地人开始跑来自找麻烦了。”
赛门边说边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自找麻烦?”
“哼,每年的这个时候呀,总是会有一堆冒险者跑来这边,主要是想来找黑龙财宝的啦。
“冬天路不好走,所以不会有人来,他们都是等春天才出发,差不多会在这个时间来到罗亚伦,这算是第一波人潮。”
“第一波?也就是说,还有第二波了?”
“嗯啊,那是在秋天的时候。那时候天气比较凉爽,人也会多一点,不过下场都差不多,反正不是拍拍屁股滚回去,就是变成怪物的晚餐,哈哈哈哈。”
赛门的话语中带有强烈的讽剌意味。
黑龙沉睡于罗亚伦附近的事实,每年都会吸引大批的冒险者前来,其中不乏一些知名人士,以前甚至还有一些贵族特地跑来这边满足自己的探险欲。
当然,这些人从来没有成功过,不过每年都会卷土重来的固执家伙,同样也是大有人在。
“不过,为什么他们一大早就跑来这边啦?这次来的人都是些酒鬼吗?”
克拉姆不解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大清早就摇铃喊着怪物来了,那样子谁都会被吵醒吧?没看到他们全副武装的样子?”帕尼皱眉说道。
克拉姆闻言立刻恍然大悟。
这些人都是听说怪物跑来袭击了,所以才会紧张地冲出旅馆吧?或许还有人想要趁机一显身手也不一定。
不过罗亚伦的防御机制相当优秀,这次的怪物还没来得及闯进村子中心就被驱退了。由于心中那股紧张感无处宣泄,所以才会一大早就跑来酒馆散心。
“刚刚送酒的时候,每桌都在吹嘘他们以前杀过哪些怪物呢。”昴笑着说道。
克拉姆皱眉看着酒馆里的客人,然后叹了一口长气。
“真是的,希望这些人别太冲动,不然到时辛苦的可是我。每年这个时间,治疗术的使用频率可是以往的好几倍呐。死了就算了,要是受重伤的话,治起来可是很累人的。”
白袍祭司嘟哝着危险的台词,然后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带着满身的精力,艾妮雅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虽然炎夏的太阳异常酷热,但是这位札沃克公主本身所具备的活力,却足以跟太阳媲美。在这种光是站在路上就会消耗体力的天气里,艾妮雅却巴不得离开凉爽的城堡,呼吸外头的空气。
虽然艾妮雅很想溜出城外,但是最近希纳丝盯得特别紧,连一丝空隙也没有露出来,只要艾妮雅一打算跑出去,希纳丝的身影就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时机巧到只能以不可思议来形容。
(那种跟魔法没两样的事情,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啊……)
艾妮雅一边用手支着脸颊,一边思索其中的奥妙之处。
上次希纳丝知道艾妮雅竟然独自充当诱饵之后,差点没有当场晕过去。紧接着,这位认真的辅佐官便安排了一连串的课程与工作,重重堆到了艾妮雅面前。
“看来是我太松懈了,才会让您作出这么莽撞的举动。请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会竭尽所能,让您成为克琉布利安王室的荣耀!”
希纳丝带着不容反驳的锐利眼神如此说道。
也因为如此,艾妮雅整整有十天以上没出过门了。这段时间所累积下来的精力,全部在练剑时段发泄出来,也使得艾妮雅再度缔造了连胜记录。
不过就算把士兵当作剑靶,顶多也只能用来消耗身体的气力而已,精神上的压力终究还是无法获得纾解。
“啊——可恶,一直关在城里也是会烦的啊!”
艾妮雅带着郁闷的表情,注视着阳台外的风景。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的话……)
罗亚伦新领主开始在脑中盘算危险的计划。凭她的身手,这种高度还不成问题,只要越过庭园,然后从后门溜出去的话……
“公主?”
希纳丝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轻松戳破了艾妮雅的幻想。
“不,没什么,哈哈哈哈。”
艾妮雅带着虚伪的笑容,转身面对自己的辅佐官。为什么她总是有办法挑在这种绝妙的时间点出现呢?艾妮雅完全无法理解。
希纳丝把一迭厚重的书本放在桌上,然后把它翻开来。
“那么,我们就开始下午的课程吧。今天嘛,我们就来探讨一下东方大国兰德的地理好了。”
“兰德?那也太远了吧……”
“您在说些什么啊?那可是很重要的地方啊!我们跟兰德之间的贸易往来,一直很频繁,您那种说法对他们太失礼了。”
“是是,我知道了。”
艾妮雅一脸无趣的看着墙上的地图,视线落在外形跟马铃薯没两样的东方大陆之上。
“兰德啊……”
这时艾妮雅突然想到了什么,向希纳丝问道:“对了,兰德那边有龙吗?”
“嗯?是的,东方大陆也有龙。在东方大陆上,有着红龙卡夏库曼与蓝龙雷尔托斯。”
希纳丝纠正了艾妮雅的说法。
龙并不会只在一个国家出没,正确的说,人类所划定的势力疆界,与龙的活动范围完全无关。
这个世界总共有八条龙,它们各自在不同的地方活动,勤勉地把龙的力量与恐惧传播给万物知晓。八龙的势力遍及世上的每个角落,光是札沃克所在的西之大陆凯姆迪亚,就有黑龙与金龙的存在。
“红龙与蓝龙啊……它们跟黑龙比起来如何?比奥姆贝利克还强吗?”
“这个嘛,很难评断。因为八龙彼此之间好像没有冲突过,所以无从比较起。不过红龙号称‘炎之灾祸’,蓝龙也有‘天诫审判’的别名,想来应该都不会弱到哪里去。”
“我们这边则是有‘破坏之剑’呢。”
艾妮雅笑着说道。
“公主对八龙有兴趣吗?”
“怎么可能没有兴趣?以前黑龙可是差点把札沃克夷为平地,而且现在还睡在我们隔壁呐……对了,龙究竟会睡多久啊?”
“嗯……据说非常久。有些龙甚至会睡上一、两百年,也有些龙只会睡个几十年而已,没有固定的说法。”
“什么啊,它们活得还真是随心所欲。”
希纳丝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些您应该学过吧?以前的历史课,不就有提到关于八龙的事情吗?”
“那时只把它当成童话故事在听嘛,黑龙睡着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早知道会变成黑龙的好邻居,我就会记下来了。”
“您啊……明明很聪明的,可惜就是太不认真了。”
希纳丝摇摇头,一脸拿艾妮雅没办法的表情。
只要是感兴趣的事,艾妮雅往往都能够以令人讶异的速度学会。反过来说,只要是不感兴趣的事情,就算每天在她耳边提醒,她也有办法立刻忘记。像这种只图自己方便的学习模式,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才能。
不过看在旁人眼中,希纳丝的钢铁神经才真是坚韧得叫人讶异,翻遍整个札沃克王国,有胆子当面指责一国公主的人,恐怕也只有她而已。
“关于龙的事情,还是要问那些魔法师比较清楚。如果公主有兴趣的话,以后可以询问王宫里的魔法师。”
“那也太晚了吧?不要说明天,如果黑龙下星期就醒来,谁知道它会不会把罗亚伦当成早餐,咕咚一声吃下去?”
“不会的,魔法师学院的院长说过,黑龙至少还会再睡上一百年。”
希纳丝口中的“学院”,并不是一般人读书求学的地方,而是专门为了培育纹术师所设立的学院。学院的正式名称是“札沃克王立纹术学院”,一般人则直接称它为“魔法师学院”。
“一百年吗……”
艾妮雅轻声覆诵这个让人没什么真实感的数字。一百年的话,恐怕艾妮雅还活不到那个时候,就已经躺在棺木里面长眠了吧。
(这么说来,他可以活多久呢?)
不经意的,艾妮雅想起了那个据说是黑龙分身的家伙。
虽然上次在祭典里,好不容易逼问出他对“毁灭人类”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是事后艾妮雅还是觉得不太对。严格说来,那个家伙的说法根本不能让人安心。
“只有非人者才会毁灭所有人类”——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如此一来,黑龙不正是彻彻底底的非人者吗?
身为人类的他不想毁灭人类,但是身为黑龙的他就会毁灭人类。那句话,其实也是可以这样解读的。
到了最后,艾妮雅还是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答案。
“啊——可恶!为什么我要为了那种家伙而烦恼啊?反正还有一百年,我管他要干什么。”艾妮雅带着烦躁的表情用力摇头,不自觉地低喊道。
“公主?”
看见艾妮雅的异常举动,希纳丝不禁露出了忧虑的目光。
“啊?没事,我才不想管那种家伙。继续吧!”
“咦?哦……”
希纳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说道:“除了魔法师学院院长的保证之外,另外还有一种方式,可以知道龙究竟会不会侵袭罗亚伦——那就是诅咒。”
“诅咒……?”
艾妮雅眨了眨眼,露出讶异的表情。
于是希纳丝开始讲解了起来。
传说中,龙在侵击某处之前,会先对该地施下强力的诅咒。
龙的诅咒会使人失去理智,凡是中了龙之诅咒的人,会疯狂地干下强盗、奸淫、杀人之类的恶行。
诅咒就像是具有传染性的疫病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四处扩散,只要其中一个人中了诅咒,过不了多久,整个地区就会出现一大群陷入疯狂的人到处破坏。最后巨龙会从天而降,把所有人通通吃掉。
艾妮雅听了之后,歪头说道:“真是奇怪的作法……既然是要用餐的话,食物当然是越多越好吧?让人自相残杀,不是会减少食物数量吗?”
“好像是为了降低反抗的关系。如果大家都团结起来反抗龙的话,事情会变得比较麻烦,所以才用这种方法。”
“总觉得不太合理呢。龙有必要用这种小手段吗?”
希纳丝点了点头。
“您说到了重点。也有人像您一样,对这种说法提出质疑。可是因为龙在袭击村庄之前,施下诅咒的机率高达百分之百,所以就算这个说法无法解释龙的行为,不过也算是告诉我们,如何判断龙究竟会不会来。”
“龙在来之前,一定会施下诅咒?”
“就目前所有的记录来看,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如果罗亚伦这里出现了这种被诅咒的人,我们就要担心了。”
“黑龙也是一样会这样做?”
“那是当然。”
“唔……”
艾妮雅用手指抵着下巴,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
虽然艾妮雅没有跟龙打过照面,但是从米洛雷亚口中听到的情况来看,她总觉得奥姆贝利克不像是会用这种卑劣手段的角色。
(——咦?)
彷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艾妮雅突然瞪大了眼睛。
“希纳丝……六十年前,阻止黑龙到处破坏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艾妮雅以略为僵硬的语气询问。
“嗯?据说,是一名魔法师把黑龙赶跑的,所以那个魔法师又被人称之为‘驱龙者’。”
“你知道那个魔法师的名字吗?”
“不知道,怎么了吗?”
“不……没事。”
艾妮雅心中升起了一股浓烈的疑惑。由于她一直把焦点放在伊德身上,所以竟然忽略了某个最为根本的事情。
与黑龙奥姆贝利克决斗的魔法师,应该就是石塔魔女米洛雷亚没错。
——但是,为什么她的名字没有流传出去?
打退黑龙的功绩,足以让她扬名后世,像这样一位拯救札沃克的英雄,没有理由不被记录下来。然而,札沃克境内上至王室下至平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米洛雷亚的名字。这究竟是99lib.为什么?
“希纳丝……你知道击退黑龙的人,其实是米洛雷亚吗?”艾妮雅带着试探的口吻问道。
希纳丝听了之后,瞪大了眼睛。
“这是谁告诉您的?那位名叫伊德的学徒吗?”
“唉,先不要管是谁说的啦!那位驱龙者就是米洛雷亚,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希纳丝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烦恼学生不用功的老师一样。对于希纳丝的反应,艾妮雅不禁投以困惑的目光。
“也对啦,您应该不知道那件事。在黑龙被驱退之后,接下来的事情,您大概没听说过吧?毕竟,那实在是太丑陋了。”
希纳丝露出了艾妮雅未见过的尖刻表情,以辛辣的语气叙述过去的历史。
传说中那名魔法师击退黑龙之后,没有留下任何姓名就离开了。在那之后,为了找出这位拯救了札沃克的英雄,王室在全国各地贴出了布告。
很快的,布告便发挥了作用。
自称是“驱龙者”而来到皇宫里的人,数量高达六十七位。面对这个情况,就连国王也不禁看傻了眼。
由于当时那名魔法师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自己身分的线索,所以根本无法辨认出谁才是真正的驱龙者,整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咦?可是后来驱龙者不是又出现了吗?”
“是的,虽然不知道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证实身分,不过那一位据说是真货。也就因为这样,我们与多玛才会听从那位魔法师的建议,开始举办骑士竞武大赛。不过,驱龙者的真正名字,还是没有人知道。”
“咦,那还真是奇怪啊……”
不知道名字,但是却可以证明身分,是因为有什么样的特征吗?不对,既然知道特征,那么当初出现冒牌货的时候,就没有理由辨认不出来了。
(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黑幕……)
艾妮雅越想越在意,于是决定下次见到伊德的时候,一定要跟他探听一下才行。
这时希纳丝以掺杂着鄙夷的语气说道:“驱龙者是一个拯救了札沃克之后,却不愿居功的伟大人物,像那种住在乡下地方,用跟敲诈没两样的方式,收取高额报酬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驱龙者?
“想不到现在还会出现这种冒名的家伙,真是太卑鄙了。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您这件事的,不过,请您千万别把它当真。就算是玩笑话,这也是最差劲的那种!”
希纳丝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气愤。对这位拥有近乎精神洁癖的辅佐官来说,像这种冒用他人名号的事情,实在难以忍受。
“好了,那么开始上课吧!首先,我们就从兰德境内的主要地形分布……”
希纳丝结束了关于龙的话题,开始讲述关于东方大国的内容。
艾妮雅低着头,看似顺从地盯着书本。
当然,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当伊德来到罗亚伦,并且把生活必需品全bbr>部买好时,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大段时间。由于在面包店用便宜的价格买了隔夜面包,身上的余款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多,于是他前往“剑与斧的故事”,打算买杯啤酒来喝。
背着大袋子的伊德一踏进酒馆,便被里面的人潮给吓了一跳。
柜台后方的帕尼露出宛如春阳般和煦的笑容,赛门则是愉快地跷着双腿吐烟圈。身为常客的克拉姆、翠丝特与昴三人,则是坐在柜台前面聊天。在简短的打了招呼之后,伊德也成为这群柜台军团的一分子。
“唔,又到了这个时节了啊。今年的人潮还是没有减少呢……”
伊德一眼就看出了酒馆生意兴隆的原因。
克拉姆带着无奈的表情摇头说道:“这就表示我的工作量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多。欧加丁的恩德可是全年无休的,虽然这群家伙迟早会因为自己的贪念而尝到苦头,可是身为光之令牌的我,仍然会秉持着高贵之心治愈他们。
“当然,前提是要他们有办法活着来到我面前,而且也要找得到我才行。”
“我倒是觉得,里面有不少高手呢。”
昴以右手支着脸颊,用颇有兴趣的眼神望着店里的客人。帕尼闻言也点了点头。
“这倒是真的。今年来的人,素质比以往要高上许多呢,这是为什么呢……..?”
身为现任黑骑士的昴,与卸任白骑士的帕尼两人,早已评估出这些客人大致有多少实力了。
“呣,这个我同意。不论是表情的凶恶度,还是脸上的疤痕数目,这些家伙都比以前来的人还要多。”赛门也附和两人。
翠丝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唉呀呀,这里面可是有不少知名人物呢。你这种说法可会让他们生气的哦,赛门。”
“知名人物?”
“嗯,我看一下……左边最角落的桌子、中间的桌子,还有靠近门口那一桌,他们都是挺出名的冒险者哦。就算在首都的酒店,也很难见到他们同时出现的景象呢,今天真是看到难得的东西了。”
“哦……看起来的确是满有一套的……”
昴看着那些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帕尼用冷淡的眼神看着昴。
“那些是重要的客源,请不要胡乱出手。”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这个嘛,很难讲……在路上故意撞人家肩膀啦、半夜堵在路中间啦、随便编借口找碴啦,像这些过时的产物,请不要让它在这里出现。就算没人陪你练剑,也千万不要搞那些会让人怀疑罗亚伦治安的行动。”
“喂喂,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昴将双手交叉在胸前,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满。
“我也是会挑对手的。我可没有欺负弱小的习惯,这间酒馆里,值得我动手的家伙啊,一只手就数得完了。
“至于那几桌的家伙,很抱歉,全部不包括在内!想要让我拔剑的话,至少等级也要像——”
就在昴的手指即将移向翠丝特的瞬间,吟游诗人突然“啊”了一声,并且大力拍了一下手掌。
“那个——讲到这里,你们听说了吗?最近罗亚伦出现幽灵了!”
吟游诗人巧妙的转移了话题,众人表情诧异地望着翠丝特。
翠丝特带着微妙的笑容,便开始讲述关于这个消息的始末。
据说警备队在烽火台上瞭望的时候,偶然看见了一道人影。就在士兵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时,那道人影却突然消失了。
“我没骗你,真的一下子就不见了!是真的!那里可是平原,完全没有可躲藏的地方啊!”——警备队士兵如此信誓旦旦地挂保证。
目击者不只这名士兵而已,最近也有不少农夫在下田的时候,偶然瞧见远方有一道人影,不过也是一眨眼就消失了。
“我们的脑袋清楚得很,连昨天晚餐吃了什么都记得!那玩意儿真的有问题,绝对是幽灵,不会错的!”——农夫们带着坚决的态度如此确信着。
最近的一个目击者是牧羊人,他在晚上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散发着金光的人影在走动,当他揉了揉眼睛想再看清楚一点时,人影却赫然消失了。
“是啊,真的没骗你,那绝对不是人类!如果我说谎的话,我所看的羊就全部死光!”——牧羊人用并非自己所养的羊群大声发誓。
众人听了翠丝特所说的幽灵目击事件之后,个个瞪大了眼睛。
“大白天就出现幽灵吗?这位幽灵可真勤劳。”
帕尼摩娑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相信。
“还发着金光呢!感觉是很高贵的幽灵啊,呵哈哈哈!”
赛门笑嘻嘻地说道,比起“幽灵”本身,他更在意“发金光”这件事。
“呣,如果是真的,那么罗亚伦怪物百科又有东西可加了。”
克拉姆一脸兴奋的样子。
“幽灵啊……那种东西用剑应该砍不倒吧?”
昴的表情有些复杂。只要是无法用剑对付的东西,他都不怎么擅长。
“你究竟是怎么打听到这些的啊……”
比起那种诡异的传闻,伊德更在意的是吟游诗人口中的那些目击者,从士兵到牧羊人一应俱全,翠丝特的消息来源也未免太广泛了一点。
对于伊德的疑问,翠丝特则是以清脆的笑声作回应。
“啊啊,因为闲着没事,所以就到处逛一逛,跟村民聊聊天啰。这样子也比较能够激发灵感。”
身为吟游诗人的翠丝特,是为了要收集奇特的故事与异闻,才会特地跑来这个偏僻到不行的边境地方。为了这个目的,她在罗亚伦里到处跑来跑去,四处跟人探听消息,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翠丝特继续说出有关于那个幽灵人影的消息。
“根据目前所听到的传闻,稍微整理一下的话,可以看出不少端倪。首先,那个幽灵应该是最近才出现的,嗯,大概是这四、五天左右的事吧。时间上可能有一点误差,不过应该是这样没错。”
最早看见幽灵的人,似乎就是烽火台的士兵。由于有过昴的例子,所以他们一开始还以为又有什么怪人闯进罗亚伦来了。
在派人搜寻之后却一无所获,直到那个人影出现了两、三次之后,才认为对方应该是幽灵。
“其次呢,幽灵出现的地点不固定,不过,好像集中在东半侧吧?以罗亚伦为中心线分隔成左右两半的话,幽灵几乎都是出现在右边。”
从翠丝特那富含自信的表情来看,她大概问过了不少人。
“最后一点,就是幽灵没有威胁性——至少目前没有。那些看见幽灵的人,原本担心会被诅咒什么的,可是至今还是活蹦乱跳的。我有持续观察,他们的生活作息没有任何异样。”
翠丝特说完这些之后,便闭口看向众人,那个样子似乎在等待某人会给她回应似的。然而,众人只是带着微妙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吟游诗人。
“怎么了?你们干嘛露出那种奇怪的脸?”
面对翠丝特的疑惑,昴摇了摇头。
“不,只是吓了一跳。看来札沃克的吟游诗人,比起我们那边的要厉害得多呐,竟然调查得这么仔细,你很有成为密探的资质嘛。”
“……哎,这是因为职业所养成的习惯,如果不查清楚的话,就无法编出一首好的诗歌了。要是把错误的故事到处乱传,可是吟游诗人的耻辱呢!”
翠丝特看起来有些慌乱似地作出解释。
第二章 幽灵
众人继续漫无目的地闲聊着,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唔,差不多也该回去了。真是的,原本只是想坐一下而已,没想到太阳竟就快下山了。啊啊,聊了这么久,嘴巴都干了。”
克拉姆一边看着窗外的夕阳,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这家伙!你可是给我喝了六杯啊!”
帕尼不满地把克拉姆面前的杯子给收走。即使灌了这么多酒,克拉姆的脸色依然正常,脚步也没有不稳的迹象。如果把札沃克王国的祭司酒量做个排名的话,他搞不好可以排上前三位。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
伊德拿起脚边的大背包,跟克拉姆一同离开了酒店。
在晚风的吹拂下,空气中的热度已经衰退了不少。红金色的夕阳斜斜地映照着,把街上人们的影子拖得老长。
“对了,这阵子你应该会很少出现吧?”
半路上,克拉姆突然开口说道。
“嗯?啊……应该是吧,要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才行。”
黑发青年先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说道。
伊德口中的“不必要的麻烦”,指的其实就是聚在酒馆里的那些冒险者。
每逢这个季节,觊觎黑龙财宝的人们便会涌入罗亚伦,他们带着贪婪的眼神在村子里四处搜寻,不放过任何与黑龙财宝有关的线索。
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他们就会知道通往黑龙沉睡之地的路径究竟有多危险。不论是平原或森林,全都充满了种类丰富而且数量充足的怪物。简单的说,要平安无事地从罗亚伦一路走到黑龙面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伊德·米洛雷亚这个人却做得到。
翻遍整个罗亚伦,能够不依靠任何武器与交通工具,仅凭双腿就自由出入沉星森林与平原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像这种事,那些冒险者很快就能打听出来了。当然,他们也一定会找上伊德,想要知道有哪些路线比较安全,甚至雇用伊德当向导。如果伊德不愿意的话,他们也会想办法使出各种手段,毕竟都已经大老远跑来边境了,怎么说都不想空手而回。
利诱也好,威胁也罢,为了接近黑龙财宝,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心地善良、行事正直的冒险者屈指可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则是占了大多数,这就是童话故事与现实世界的差别。
当初“钢之鹰”来到罗亚伦时,其中一名成员就是找上了伊德,胁迫他吐出前往黑龙沉眠之地的路径。类似这样子的场面,以后将会天天上演吧?为了免除掉这些麻烦,所以伊德决定在这段时间里还是少出现为妙。
当然,伊德也没有畏惧这些人的必要,只要他转身逃跑的话,恐怕没有任何人可以逮得到他。伊德那双快腿是属于非人级数的产物,就算骑马也不一定追得上。
不过就算如此,也没有必要特地置身于危险之中,除非必要,伊德这阵子不打算太常跑来罗亚伦。
“呐,如果被缠上的话,记得跟我讲。那些家伙要是受伤跑来神殿求援的话,我会让他们过得很愉——快——的。”
克拉姆的尾音上扬,他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了邪恶的阴影。
“喂,你想做什么危险的事啊?你可是圣职者。”
“我知道、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分,身为欧加丁的祭司,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倒在我面前,我也会伸出援手的啦。只不过啊,这只手可能会带点刺就是了……至于刺上有没有毒,那就不一定了。”
克拉姆的发言让人不禁寒毛竖立。伊德终于知道,这名祭司为什么会从首都被踢到边境来了,他相信克拉姆是那种只要走偏一步,就会在地下世界成为传奇人物的家伙。
“就算我不出手,还有帕尼他们在。虽然长得跟熊没两样,不过那家伙一生起气来,可是连熊都没得比。要是有人找麻烦的话,记得跑到酒馆里就对了,他会把那些家伙一个一个丢出去的。”
像是在告诫小孩子似的,克拉姆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姿态。就一名圣职者而言,他的说词实在大有问题,不过换句话说,他并非以“光之祭司”的身分,而是以“克拉姆·托里欧”的身分在关心友人。
两人在十字路口处分开了,克拉姆朝神殿的方向前进,至于伊德的目标,则是位于罗亚伦之外的石塔。
“那么,开始吧……!”轻声地低喊一声之后,伊德跑了起来。
四周的景色从身边飞掠而过,伊德在大地上奔驰的姿态,看起来就有如风神路尔达亲自降临一般。由黑发青年的双腿所造成的飞扬尘烟,便是无人可及的疾速证明。
就连伊德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拥有这双快腿。从他有记忆以来,这双快腿就一直陪伴着他。原本他还以为每个人都可以跟驴、马赛跑的,当他知道这种事只有自己才做得到时,还为此讶异了好一阵子。
伊德也曾经询问过自己的老师,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两种比较拿手的事情。你可是拥有逃跑的才能哦!虽然不算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不过既然有了,那就好好利用吧。
“我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勉强没有才能的人硬是要成为纹术师,如果你想以逃跑专家为目标的话,身为老师的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米洛雷亚带着危险的笑容,给出了毫无用处的回答。
当伊德询问她想怎么帮时,米洛雷亚颔首说道:“嗯——像是空中火球一百连发啦、全方位光箭狙击啦、零死角冰雨急落轰炸啦、铁笼怪物格斗啦……大概就是像这样子的课程吧?总之,我会把你训练成即使天崩地裂,也能全身而退的男人。”
“……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涯规画,请维持原样就好。”
伊德带着全然放弃的表情说道。找米洛雷亚商量,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这名纹术师根本就是以整人为乐的恐怖分子。
一想起米洛雷亚那张潜藏着邪恶意图的美艳笑容,伊德就会不自觉的感到背部发冷。一个不小心,平衡感出现了微妙的错乱,身体的重心也偏移。
虽然伊德一下子就矫正了回来,但是背包里的东西却掉了出来。在高速奔跑下所造成的震动,让背包的扣带松脱了。
“呃啊,真是糟糕啊……”
黑发青年急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掉了一地的食物与杂物。
伊德把背包放下,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
把沾了泥土的面包捡起来,然后是断为两截的蜡烛,接着从旁人手中接过滚落在地的苹果。
“啊,谢谢。”
伊德随口道了谢。
下一瞬间,他立即发觉到这句话的不对劲。
伊德转头,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直到刚才为止,都应该还不存在的人影。
在伊德眼前,有一个女孩子正蹲在他旁边,带着微笑望着自己。
宛如黄金般闪耀的金发,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更为灿烂。那双与头发同色的眼眸之中,彷佛散发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魔性。
从外表看不出少女的实际岁数,乍看之下似乎相当年轻,但是少女的眼神并不寻常,那是唯有经过无数岁月所洗炼之人,才会拥有的深邃光芒。
无疑的,少女是一个美人。比起艾妮雅、比起翠丝特、比起米洛雷亚,少女有着丝毫不会逊于三人的绝色容貌。
但是,那是不同层级的美丽。
少女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震撼而已,而是足以动摇灵魂的压倒性冲击。那就像是——被大自然的广阔所震慑一般。
少女的存在,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本质了。
能够具备这种美丽的,就只有身为神眷之子的妖精了吧?但是,少女的外表并没有任何与妖精相似之处。彷佛有某种无比壮阔的事物,凝缩在这具纤细的躯体之中似的。
伊德停止了动作,呆愣地注视着少女。少女笑着眨了眨眼睛。
“看到我在这里出现,吓了一跳吗?”
像是与熟稔之人讲话似的,少女的语气有着奇妙的亲昵感。
由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伊德沉默不语。少女似乎把伊德的沉默解读成另外一种意思。
“因为有点担心,所以就特地跑来了。啊,我那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所以不要紧张。”
少女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笑着说道。与外表相比,她的语气显得过于老成。
从少女的态度来看,她似乎与伊德认识。伊德从刚才就一直翻动脑里的人名簿,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记载着少女名字的那一页。伊德对自己的记忆力多少有点自信,况且像少女这样的人物,他没理由不记得。
“怎么了,灭刃?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你该不会在生气吧?”
少女弯下腰,不解地问道。
从少女的称呼,伊德百分之百确信她把自己误认为别人了。
“那个……真抱歉,你好像认错人吧?”
“咦?”
少女微微瞪大了眼睛。伊德继续说道:“我叫伊德·米洛雷亚,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
“啧——”
少女发出啐声,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即使如此,还是丝毫没有减损她的美貌。
“你是被迅空给污染了吗?那种无聊的笑话就免了吧。因为担心你,才特地跑过来,结果竟然一见面就开这种低级玩笑,你还真是堕落了。”
少女看起来像是真的很生气。伊德也站起了身,想要向少女解释。
“抱歉,我想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迅空的……”
“好了好了,别再玩了。我问你,你现在这副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差点认不出你来。”
“所以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灭刃,我是伊德·米洛雷亚。”
“喂喂,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少女原本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是后来又像是发现到什么似的,突然噤口不语。
少女沉默的打量伊德,她的目光彷佛能够直达灵魂深处,把人的内外彻底看透。伊德看见少女的反应,便知道她已经察觉自己认错人了,于是一直保持沉默地站着。
“……你不认得我?”
像是在作最后确认似的,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认识,跟你是第一次见面。”
“唔……”
少女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她的表情也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疑虑。
“为什么……要这样呢……?”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同时掺杂着困惑。
伊德完全不了解少女话中的意思,因此继续保持沉默。过了数秒,少女才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
“看来,我认错人了。”少女轻声说道。
背对着夕阳的她,看来就像是融入了金黄色的晚霞一般,灿烂得令人无法直视。被夕阳的光辉所眩惑,伊德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在夕>99lib.阳下,少女已经消失了。
那就像是幽灵一样。
当伊德回到石塔时,太阳几乎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
“嗯?”
看着半开的大门,伊德心中浮现了不妙的预感。他记得出门的时候,自己明明有把门给关好。换句话说,有某个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进入了石塔。
(是那些冒险者吗……?)
伊德立刻联想到今天在酒馆里看到的那群人。
石塔位于通往黑龙沉眠之地的必经要道上,那些冒险者要是见到了这座石塔,势必会带着戒慎恐惧的心情接近吧?毕竟会在这个充满怪物的地方盖塔,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看见这座诡异的石塔,就算那些冒险者擅自闯入也不奇怪。
石塔周围并没有有设置防御外敌的系统,仅布下预警的法术而已,当石塔无人的时候,这种法术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伊德小心地从门缝间窥视,大厅里没有人。
他放下背包,蹑手蹑脚地进入石塔。东西的摆设一切如常,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伊德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高举手臂,朝伊德的后脑用力敲击!
“唔——!”
虽然是突如其来的偷袭,但是这一击的力量并不足以让伊德倒地。黑发青年一边捂着遭到攻击的后脑勺,一边迅速地跳开。
当伊德看清楚偷袭者的真面目时,全身上下立刻僵硬起来。
石塔魔女——安洁·米洛雷亚——正站在伊德面前。她的左手不知为什么拿着一根木棒。
“你这家伙,终于晓得要回来了吗?”
米洛雷亚露出艳丽的微笑,那是足以让所有男人为之倾倒的笑容,但是在伊德眼中,那种笑容就跟断头台没两样。
“本来想用这根木棒打下去的,不过仔细想一想,就这样让你昏过去好像太便宜你了,所以只用拳头敲而已。”
米洛雷亚啪啪啪地以木棒轻敲右掌,带着微笑说道。
“很痛耶!干嘛突然打人啊?”
“啊啦,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敢大呼小叫啊?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的胆子磨得比天还大了嘛?了不起、了不起。”
“你在说什么啊?”
“哼,到现在,还想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想当智慧犯,你还差得远了!”
“所以说,你指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伊德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许久未见的老师突然比预定的还要早回来,而且一见面就赏了他一拳,这让伊德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发了什么事。
“黑、宝、石。”
米洛雷亚维持着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相对于米洛雷亚的微笑,伊德的神色则是变得格外铁青。
“我在黑宝石上面施了法术,一被拿走我就知道了。可是那边的事情实在忙到抽不出时间,所以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像是在行刑前要朗读罪状一般,米洛雷亚的声音听起来冷酷异常。
“我不记得把你教成了这种会偷拿东西的人,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接受也没办法。人啊,不能只是回顾过去,重要的是展望未来,所以呢,我在路上想了二十七种处罚方式,好将这个教诲深深刻在你的心中。”
恐怕不只是深深地刻在心中,连肉体也会被深深地刻到乱七八糟了吧?伊德如此想着。
“好了,在行刑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我会依你的解释,来决定要把你活埋还是水葬。”
米洛雷亚拉过一把椅子,然后跷着双腿坐了下来。
于是伊德带着一副宛如即将赴死之人的表情,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随着伊德的描述,米洛雷亚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有斑纹的铁王蚁?”
米洛雷亚偏头思索。在她的知识领域中,那种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
石塔魔女不发一语,闭目陷入了沉思。伊德一脸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的老师,当米洛雷亚开口之际,便是决定他究竟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的时刻。
“……多少钱?”
“咦?”
米洛雷亚睁开眼睛,突然丢出了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伊德一时间意会不过来。
“咦什么,领主不是说要付黑宝石的租金吗?多少钱?”
米洛雷亚的注意力好像朝着奇怪的地方延伸了。伊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答石塔魔女的问题。
“两枚银币。”
“啧,两枚银币?那个白痴领主以为黑宝石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竟然只付两枚银币!”
米洛雷亚提高了声音,那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你明天就给我去罗亚伦,叫那个白痴领主给我吐二十枚金币出来!要是敢不给的话,后果自负。至于你的惩罚,就等到二十枚金币收回来之后,再慢慢清算。”
米洛雷亚的神色就像是正值严冬的大雪原。伊德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姑且不论未来会遭到多可怕的处罚,起码他还看得见明天的太阳。
“像个木头站在那边干嘛?饿死了,去煮饭!”
米洛雷亚一边将手中的木棒丢向伊德,一边提高声音催促着。
“你应该是不会肚子饿的吧?”
伊德本来想说出这句话的,不过最后还是忍下来了。要是触动米洛雷亚的怒气神经,恐怕今晚要吊在塔顶睡觉。
伊德匆匆准备了晚餐,为了不让米洛雷亚这座休火山有重新喷发的借口,于是特地煮得比平时还要丰盛。
不知是伊德的计策奏效了呢,还是已经懒得继续板着脸了,米洛雷亚坐上晚餐桌前的时候,又回复为平常的样子。
伊德一边吃着晚餐,一边把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告知米洛雷亚。当米洛雷亚听见黑骑士昴·洛兹来到罗亚伦时,微微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首都那边乱成一团了。”
享受着饭后的红茶,米洛雷亚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
“你去首都了吗?”
“嗯,顺道过去了一趟。学院那边也没什么变,怀念的脸孔还在,不想怀念的脸也在。”
“学院啊……”
这个名词勾起了伊德的回忆。
在他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时,他也曾经在学院里待过一段时间。
在很久以前,纹术师都是亲自选择、教授学徒的,学徒跟在师父身边,一边学习纹术,一边协助师父的研究。利用这种教学法培养出来的纹术师,虽然素质优秀,但是要达到独当一面的程度,往往需要花上十几年的时间。
到了后来,纹术师的能力随着时光的递移而成长,他们的存在逐渐受到国家的重视,不仅是军事方面,纹术师的力量渐渐地能够应用在许多地方,于是札沃克特别建立了一座培育纹术师的学院。
利用集中、密集式的教育,让学徒习得纹术的知识与应用方法,这种方式使得纹术师的数量大幅提升,平均年龄也随之下降。
由于学院掌握了众多资源,学习的效率也会提高,因此每个纹术师收了学徒后,都会把他们丢进学院里学习基本知识。伊德也不例外,他曾经在学院待过两年。
“对了,等二十枚金币收回来之后,你去首都一趟吧。”
“咦?”
伊德放下手中的茶杯,讶异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关于毕业证书的事情,他们好像终于打算发下来了。”
“呃,不是资格不符吗?”
“因为制度修改了,新的规则刚好可以解决你的问题,所以你必须亲自去领毕业证书。真是的,拖了快五年,总算是搞定了。学院的那群老家伙啊,有时候脑袋顽固得跟钻石没两样,真想叫他们用额头去挖矿算了。”
米洛雷亚毫不客气地批评学院的高层人员。
凡是在学院修行的纹术师学徒,都必须通过考核才能得到毕业证书。由于伊德不会使用纹术,因此变成了“学会了相关知识,但是无法实际运用”的尴尬情况。
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例子,学院可说是伤透了脑筋,为此,他们还特地召开了会议,讨论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纹术的使用,分为王纹、咒文与魔力三大项。伊德通过了王纹与咒文的考试,但是天生处于“失衡”状态的他,根本没有办法通过魔力这一关。到最后,伊德虽然完成了所有的课程,却只能在没有毕业证书的情况下离开了学院。
“我自己一个人去吗?”
“啊?那当然,我可是很忙的。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个人旅行。”
“你说得真轻松呐,你知道首都离这里有多远吗?”
“大概一千桑洛拿吧?一下子就到了嘛。”
正确的说,是九百六十桑洛拿(一桑洛拿=一点三公里)。这种距离绝不可能是“一下子就到”的短程旅行。
“……我觉得你的时间与空间观念,实在是相当异于常人。”
“哦呵呵呵——听好了,像那些连徒手摘下狮子的头、在云海里面裸游、无装备潜水三千六百秒这些小事都办不到的愚民,怎么够格跟我比?”
“谁办得到那种事啊!”
“我办得到呀。你办不到吗?”
“废话!”
“这表示你努力不足。只要用心修炼的话,每个纹术师都办得到。像横跨大陆这种小事,只要咻一下就可以了。”
“你说的是哪一国的纹术师啊?”
“我就可以呀。每个王纹御主都做得到,很简单的。”
米洛雷亚的反驳,让伊德萌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米洛雷亚口中的“王纹御主”,指的是献给拥有卓越能力之纹术师的最高称号。
就如字面上所显示的,“王纹御主”即是“随心所欲操控王纹之人”。纹术是魔法的仿制品,而王纹御主则是能够将纹术发挥到逼近魔法、甚至是与魔法同等级的地步。这个世上够格被冠上此名号的纹术师,只有六个人而已。
安洁·米洛雷亚即是那六人之一,从她甚至有办法将黑龙给驱退的事迹来看,其它王纹御主的实力,也跟妖怪差不多了。简单的说,那六个都是比怪物还像怪物的人类。
要成为王纹御主,重点并不在于修炼纹术的时间多寡,而在于能够以纹术完成的功绩。安洁·米洛雷亚运用纹术使自己成为席洛菲(不老不死者),这份堪称奇迹的成就,让她进入了王纹御主的行列之中。
如果以纹环连结作为测试实力的标准,每个王纹御主都具有轻松达成十二连结以上的力量。
“不要用那种跟犯规没两样的人作比喻,正常的纹术师才办不到那种事!”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你只好老实地慢慢走过去吧。另外,旅费我可是不会给的,你要自己去赚。”
米洛雷亚一边啜饮着红茶,一边平静地说出残忍的宣言。
(果然还在记恨呐……)
这算是擅自动用黑宝石的惩罚之利息吧?伊德觉悟到再怎么抗议也是没用的,只好乖乖同意了。
从位于边境的罗亚伦到首都帕里森,就算是伊德的快脚,也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吧?而且途中还要省吃简用,尽量露宿郊外才行,简直是严苛到要人命的长途旅行。
(看来,又要去打工了……)
伊德带着绝望的表情,将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
或许是错觉,他感觉红茶的味道比往常还要苦涩好几倍。
清晨的无人树林里,出现了女子的身影。
翠丝特离开了人群聚集的村落,独自来到位于罗亚伦之外的树林。严格说来,这片树林并不在警备队的防守范围之内,为了安全着想,罗亚伦的居民们并不会随便跑来这里,以免遭到怪物的袭击。
这种人迹罕至的特点,正是翠丝特之所以来到这里的原因。
阳光被树荫遮蔽,凉风吹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树林里除了蝉的叫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翠丝特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便走向树林深处。
突然间,翠丝特停下了脚步。
她捕捉到了一丝人类的气息,于是转头看向右方。就在这时,翠丝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灰色的人影。
“……你好像退步了嘛,风铃草?”灰衣人低声说道。
翠丝特闻言立刻转过身来,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讶异,不过随即又恢复为往常的表情。
“哎呀哎呀,好像是这样子没错呢……在这个地方待太久,反应都变迟钝了,竟然会被你给骗过去呐,鼠耳草。”
“哼,拿去。”
鼠耳草丢出一个小圆筒,翠丝特接了下来。那是一个金属制的圆筒,上面还有证明未经开封过的封蜡。
翠丝特放下随身携带的鲁特琴,然后将封蜡剥开,取出圆筒里的纸卷。
然后,她把圆筒内侧的壁面用力转动,再度把圆筒分解开来。在圆筒外壳与内壁的夹层里,藏着另一张纸卷。
这是用来传达机密消息的藏密筒,第一张纸卷只是掩人耳目的伪装而已,真正的纸卷其实藏在圆筒夹层中。翠丝特摊开纸卷,里面的内容是用特殊的暗码所写成,如果不熟悉暗码的人看了,会把它曲解成另一种意思。
翠丝特细细阅读了内容,然后皱起了眉头。
“金凤花那家伙,在胡说什么东西呀!什么叫‘不惜用美色也要接近黑骑士’?那个‘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又是什么意思?”
“……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个混帐,他以为我是谁啊?要玩这招的话,干脆叫月桂过来算了,色诱她最在行!”
“这表示你也有使用色诱的本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你想死吗?”
翠丝特眼中闪过一道充满杀意的锐光。
“别生气、别生气。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哼!”
翠丝特一边将指令书揉成一团,一边拍了拍脚边的鲁特琴。
“上次我用了琴弩,箭要补充一下,记得下次帮我拿来。”
“你用了那个?”
灰衣人看起来有些诧异。翠丝特从怀里取出预先写好的报告书,一边把它藏进圆筒夹层里,一边说道:“嗯,为了救那个豪爽的公主一命,不得不用。”
翠丝特的鲁特琴并非寻常的乐器,而是一种特制的武器。里面藏有巧妙的机关,经过拆解之后就能变成一把大弩,并射出特殊的小型铁箭。这种特制琴弩不论是威力或射程,都比寻常的十字弓还要来得大。
在上次的铁王蚁事件中,翠丝特就是用了琴弩,从旁偷袭铁王蚁蚁后,暗中助艾妮雅一臂之力。由于使用琴弩,会给琴身带来负担,太常使用的话将会导致鲁特琴崩坏,因此翠丝特不会轻易使用。
“我知道了,下次带来。对了,上次那件事,已经查出指使者了。”
鼠耳草所指的,便是当初的绑架公主事件。翠丝特闻言略感讶异。
“还真快!对方不是保密得很好吗?我以为至少要花上半年才行呢!”
“你太小看园丁跟金凤花了。”
“是是是,那两个凑在一起,就连国王的内裤颜色都查得出来。”
翠丝特给出了不知道是赞美还是讽刺的评语。
“那么,指使者究竟是谁?”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
鼠耳草低声说道。翠丝特听见了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奥斯顿?”
翠丝特覆诵着这个名字,她的声音中混杂着紧张的微粒子。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奥斯顿——这个名字在札沃克王国的上..层社会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奥斯顿出生于名门,其家族亦是札沃克建国的元勋之一,堪称王国支柱之一;统治着札沃克西方大部分领地的他,拥有莫大的权力与财富。
如果说公主绑架事件的幕后指使者是这个男人的话,那么势必牵扯到某种巨大的阴谋。
“那家伙,想揭起叛旗吗?”翠丝特轻声呢喃着,她的猜测绝非毫无道理。
现今能够继承王位之资格者,只有艾妮雅一人而已,只要掌握了艾妮雅,就等于是掌握了半个王冠。像奥斯顿这样一个具备了惊人实力的贵族,要是艾妮雅落入他的手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自是不言可喻。
“有可能,未来可是乌云密布。”鼠耳草耸肩说道。
“另外,首都那边正乱成一团。”
“哦?怎么了?”
“黑骑士的消息,已经传到首都了。国王跟贵族院的人开了好几天的紧急会议,商量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据说讨论得很激烈。”
“激烈?”
“想要把他吊死的人、想趁机向多玛勒索的人、想卖人情的人,总之各有各的打算,最后决定先把黑骑士带到首都再说。正式命令已经发布下来了,大概再过几天就会来了。”
“啧,那些人只想着如何捞到好处而已。”
翠丝特带着厌烦的表情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先走了。”
鼠耳草从翠丝特手中接过圆筒,然后迅速退入树丛中,矮小的灰色身影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哼……虽然是夏天,不过乌云倒不少呢……”
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翠丝特自言自语着。
时间是上午。
地点是领主的城堡。
正确的说,是位于城堡里面的执事官办公室。
为了完成米洛雷亚交代下来的收款任务,伊德一大早就跑来罗亚伦,跟守城的门口士兵说明他的来意。原本伊德打算要找的人是“罗亚伦的剑术指导”,没想到接见他的人却是“罗亚伦的执事官”。
虽然顺序有点乱掉了,不过反正最后都是要通过海尔这一关,所以伊德就把米洛雷亚的要求说给海尔知道。
“……二十枚金币?”
海尔执事官露出了呆滞的表情,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嗯,二十枚金币。”
伊德以坚定的语气,为海尔的听力挂保证。
海尔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过了五秒钟之后,海尔才抬起头来,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那个——针对刚才你所说的事情,我现在稍微整理一下。”
“请便。”
“你说,上次在攻打铁王蚁的时候,你把一个非常珍贵的宝物借给我们,用来引诱铁王蚁。在事后,领主付给你两枚银币的租金,对吧?”
“是的。”
“然后,你说那魔女……不,那个住在石塔的魔法师,也就是你的老师回来了。她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非常生气,要求把租金提高到二十枚金币,而且还说如果不给的话,就要给领主好看,是这样的吗?”
“语意上好像有些偏差,不过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也就是说,你现在跑来这里,是打算跟领主收钱了?”
“嗯。”
“那么,像这种不合理的事情,你认为我们会答应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幽默啊!哈哈哈哈。”
海尔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发出了毫无喜悦之意的干涩笑声。仔细一看,可以发现他那闪亮的秃额头上,正浮现一条条象征不满的青筋。
“你在开什么玩笑!”
海尔突然用力拍桌子,使尽全力大吼。
“那女人以为罗亚伦是金库啊?二十枚金币?她以为二十枚金币是多少钱?那可是警备队一整年的薪水!我去哪里生出那么多钱给她?简直开玩笑!”
海尔就像是想要将桌子给翻过来一样,从头到脚都燃烧着怒气的火焰。
看见海尔的表现,伊德由衷地感到同情,因为他知道海尔说得没有错。曾经帮忙海尔结算财务帐目的他,了解罗亚伦是个不甚富裕的领地。虽然土地广大,可是人口不多,再加上怪物横行,所以很难累积财富。
虽然伊德对这位可怜的执事官抱持着深厚的同情,但是也仅止于此而已。米洛雷亚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所决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
“很遗憾,这是老师决定的事,我也没办法。”
伊德只能说出这样的台词,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仗势欺人的恶质讨债者。
海尔的怒气像是突然间烧光了一样,一脸沮丧地坐回椅子上。
“我会跟领主报告的,你明天再来吧……”海尔带着疲倦的表情说道。
伊德知道海尔已经遭受到莫大的精神打击,于是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退出了办公室。
(真可怜呐……他的秃额面积希望不要再增加了……)
伊德暗中为这位可怜的执事官祈祷,经过这次的打击,海尔的发线很有可能会继续往上移动,再这样下去,他的秃额头恐怕会进化成秃头。
伊德就这样一边想象着海藏书网尔秃头的模样,一边在城内走着。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只见一名女子正从前方走来,这名女子盘着一头金发,身穿看起来价格不赀的高雅洋装,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颇有地位的人物。
伊德见到了女子,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女子同样也见到了伊德,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怎……唔!”
伊德才刚开口而已,女子便拉起裙摆,以惊人的气势与速度捂住伊德的嘴,然后使出与外表不相称的过人力气,将他拖进一旁的无人房间。这一连串的动作,女子只花了三秒钟就完成了。
找遍整座城堡,能够拥有这种利落身手的人,也就只有艾妮雅而已。
“喂!你怎么会在这里?”
艾妮雅带着讶异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
“当然是因为有事才会来的。干嘛突然把我拖进来啊?”
“呃,嗯,那种事就先别管,你是来干嘛的?”
“我来找你的。”
“咦?”
艾妮雅露出错愕的表情。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艾妮雅连忙捂住伊德的嘴,要他不准出声。
等到脚步声离开后,艾妮雅才小声说道:“这里不好讲话……你跟我来。”
艾妮雅将头探出门外,左右张望确定没人之后,便对伊德比了一个手势。两人彷佛小偷一样,在城堡的走廊上鬼鬼祟祟地走着。
“喂,你到底是……”
“嘘!不要出声啦!”
伊德原本想询问艾妮雅究竟想干什么,但是得到的回答只有嘘声而已。在经过了几个弯道与楼梯之后,艾妮雅在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口前停了下来。
“你等我一下,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艾妮雅说完便撇下伊德,自己一个人进入了房间。过了几分钟后,房门打开了,艾妮雅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刚那套洋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轻便的旅人装束。盘着的金发结成了长辫,或许是因为时间不够的关系,辫子绑得有些凌乱。
“好,走吧!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了。”
艾妮雅带着伊德,在城堡里左弯右绕,最后来到了庭园。艾妮雅迅速扫视周围,确定附近没人之后,便指了指地板。
“好,蹲下来。”
“啊?”
“啊什么?没时间了啦!快点!”
由于被艾妮雅那股严肃的表情所影响,伊德顺从地蹲了下去。
紧接着,艾妮雅突然趴到他的背上。
“咦?喂!你在干嘛?”
过于意外的发展,让伊德显得有些慌乱。艾妮雅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小声点。看到那堵围墙了吧?翻过去!”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我们是朋友吧?帮助朋友脱离险境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所以说,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险境啊?”
“哎,身为一个男子汉,不要计较这种小事!理由我等一下会讲,快一点!”
在艾妮雅的强势逼迫下,伊德只好迈开双腿,冲向高达三桑米(一桑米=一点五七公尺)的围墙。以正常人类所无法办到的速度与技巧,伊德就这样背着艾妮雅,灵巧地翻过了围墙。
“好,朝‘剑与斧的故事’出发!”
艾妮雅带着愉悦的笑容轻喊。
第三章 杀戮的开始
“唔哇,生意真好呢……”
看着酒馆里的人群,艾妮雅有些诧异。
“剑与斧的故事”今天也是生意兴隆,而且里面的客人也一天比一天多,表示聚集在罗亚伦的冒险者数量逐日增加了。
艾妮雅与伊德走向柜台,身为酒馆老板的帕尼,带着一如往常的温和微笑迎接他们。其它的常驻集团.成员坐在椅子上,似乎正热烈的讨论某个话题。
“好久不见了,要点什么吗?”
“来杯葡萄酒就好。”
“没问题。伊德呢?”
“最近手头有点危险,给我一杯水就行了。”
为了往后的旅费着想,伊德决定从现在开始必须节省一点才行。
“唉呀,我请客好了,算是刚才的谢礼。”
艾妮雅爽快地说道,难得溜出来一趟,她的心情显得格外高兴。
“我还没问你,刚才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啊?现在可以说出理由了吧?”
“哎,你很啰嗦耶!女孩子嘛,总是有会有一、两个秘密的,你的问题太没礼貌了!”
“不,这不是有没有礼貌的问题吧……”
“反正就是这样啦,帕尼,给他一杯啤酒。”
帕尼带着和蔼的笑容把杯子放在两人面前。这时艾妮雅发现赛门等人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艾妮雅在一旁聆听,发现他们原来是在讨论关于幽灵的事情。
翠丝特似乎仍然在追查有关幽灵的消息,根据她的调查,目击幽灵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幽灵的事情迅速地流传开来,截至目前为止,曾看过幽灵的人数已经超过三十人了。
不论白天或晚上幽灵都会出现,而且都在下一瞬间消失无踪,连接近都不可能。虽然没有人近距离见过幽灵,可是每个人都绘声绘影地描叙幽灵的长相。
当然,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据说有人见过幽灵之后,隔天家里养的鸡就死掉了,不过翠丝特在追查之后,发现这个消息其实是假的。
“大家都在猜幽灵是怎么来的,目前的说法大约有五种。最新的猜测是,有人遭到谋杀,然后凶手伪装成是怪物下的手,于是被害人的怨念化为幽灵出来到处跑。”
翠丝特依旧展现出过人的调查能力,众人相信她大概已经把那五种说法全部背下来了,说不定连是哪些人讲的也摸清楚了。
“我也听说了,有些看到幽灵的人还特地跑来神殿净身呢。后来消息传出去,又有一堆人跑来净身,说是怕被传染到诅咒。”
克拉姆一边喝着免费的啤酒,一边笑着说道。
“哦,那你有帮他们净身吗?”
“嗯,虽然我跟他们说过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们也听不进去,所以还是进行了仪式,好让他们安心一点。不过啊,照这样下去,大概每天都会有一百个人跑来神殿净身吧?”克拉姆无奈地笑道。
“不可能?你是说不可能被诅咒吗?”
“咦?不,我指的是不可能被传染诅咒。诅咒这种东西,是不可能传染的。”
克拉姆摇头说道。
所谓的诅咒,并不是像疫病一样能够无限扩散的东西。诅咒本身便是一种“力”的呈现,但是力的大小,则取决于“诞生诅咒的事物”之上,而且力量强度也是固定的。
传染性的诅咒,就意味着诅咒之力的分散,如此一来,诅咒本身的意义也就消失了,因那样将无法达成诅咒的目的。
如果诅咒的内容是“希望某人死掉”,但是这个诅咒的力量却传染给第二个人,那么本来绝对会致死的力量就被削弱了,到时可能两个人都只会变得身体衰弱而已,越多人被传染,那力量就越低,到最后这个诅咒将会变得毫无影响。
“所以说,诅咒这件事只可能‘转移’,但是不可能‘传染’。把它当成跟感冒没两样的东西,可是会造成我的困扰呐。”
克拉姆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模样。艾妮雅听了,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那个,诅咒不会传染吗……?”
“咦?是的。”
“那——龙的诅咒呢?”
艾妮雅突然提出的问题,让众人感到错愕。
“龙……呣,你是指龙之诅咒吗?传说中,龙在攻击村落之前,所施放的诅咒对吧?”
“嗯。”
“唔,那个就另当别论了。”
克拉姆搔着脸颊说道。
“我刚刚所说的,仅限于人类的状况。人类所施展的诅咒,就算再怎么强力,也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但是龙的话就不一定了,详细的情形,要问魔法师才会比较清楚,因为这也算是他们的专门领域。”
克拉姆把视线投向伊德。伊德放下手中的啤酒杯,他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才开口说道:“这个嘛……要施展诅咒,用的就是月之王纹,不过那跟其它始力系王纹不一样,力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自身。
“一个人的意志力再怎么强大,也仅仅是属于个人罢了,所以无法做到大规模扩散,最多也只能做到范围限定的程度而已。不过如果是龙的话,可能真的办得到这种事吧?”
伊德一口气丢出了让人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撇开前半段不谈,起码最后的结论至少还让人听得懂。
“哎,怎么会扯到龙这边呢?原本不是在讲幽灵的事吗?”
“话说回来,真的有幽灵吗?为什么我从来没见到啊?”
“因为你老是待在这里喝酒!”
“嗯嗯,金光闪闪的幽灵啊……我也好想见一次看看。”
众人的话题又转回到幽灵事件上。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龙,处于现在进行式的幽灵更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就在赛门提议下次大家一起去看幽灵的时候,有两个黑发男子走到了柜台。帕尼原本以为他们要点酒,然而他们却在伊德的身旁停下脚步。
这两名男子满脸胡渣,不仅身材魁梧,而且相貌看起来也相当凶恶。
两人都穿着硬皮甲,其中一人背着阔剑,另一人佩戴长剑,而且皮带上还插满了匕首,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光是看他们的外表,就可以判断出他们是从外地来的冒险者。
“喂,你就是伊德吧?”其中一个以粗鲁的声音问道。
“嗯,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男子对身旁的同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开口说道:“听说你住在龙眠之地附近?麻烦帮我们带个路。”
男子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来意,而且表情跟口气都带有不容拒绝的意味。伊德只是望着对方,不发一语。男子以为伊德被吓住了,于是露出得意的表情。
“啊,不会要你做白工的,我们会给你带路费,现在就走吧。喂,老板,他的酒算在我们的帐上。”
男子准备伸手把伊德拉离椅子,就在这时,另外一只大手先一步抓住了男子的手臂。
拦阻者正是酒馆的老板——帕尼·杰尔勒斯。
男子抬头看向帕尼,他的表情在下一秒钟就由讶异转为不悦。
“你想干嘛?”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吧?你想要他干嘛?”
“关你什么事?”
“想要人带路,至少要先得到人家的同意才行。伊德都还没回答,你就想把人带走,太心急了吧?”
男子的个性似乎相当急躁,他一听完帕尼的话,立刻作出要挥拳揍人的动作。就在这时,另一个男子从后面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示意要他别冲动。
“唉唉,说的也是,抱歉呐,我们是太急了一点。呐,是这样的,伊德,我们想要去龙眠之地,所以想请你带个路,没问题吧?”
第二名男子露出和善的笑容,可惜看起来诚意不够,反而显得有些虚伪。伊德沉默了三秒钟之后,才作出响应。
“……不,还是算了吧。只要一直往北走,穿过平原就行了,没有特地带路的必要,只要看着地图,应该不可能会迷路才对。”
两名男子先是愣了一下,他们以为伊德是在开他们玩笑,所以露出了足以将小孩子给吓哭的可怕表情。他们想要知道的,并非地图上标示的道路,而是能够安全确实地前往龙眠之地的道路。
“看来要打断几颗牙齿,你才会乖乖说出来嘛?”
“小子,我这位同伴耐心有限,他可是说到做到的。只要带个路就行了,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两名男子分别吐出了威胁与劝诱的台词,看来他们对于这种糖与鞭子的分工方式相当熟练。
就在帕尼等人打算出声阻止时——
“喂,住手!”
后方突然传来了斥喝声,众人将视线转了过去。
有一桌的客人站了起来,他们是四人集团,看起来也是一脸凶悍的模样。
“竟然在这边欺负年轻人,丢不丢脸啊?”
“真是下流的家伙,喂,识相的就快滚!”
四人集团以挑衅的口吻喊道。大个儿二人组立刻露出狰狞的表情。
“妈的,关你们什么事?”
“我们就是看不下去!”
“想死在这里吗?”
“谁会死还不知道呢!”
两方人马互相叫骂,彼此都喊出一连串儿童不宜的污秽台词。其它的客人都停下了酒杯望向他们,气氛像是绷紧的弦,看起来随时会动手。
“唉呀——装作正义之士,想要搏取别人的信赖吗?策略是不错啦,只可惜太老套了。”
从另一桌传来了尖锐的嘲讽,那是一组三人团体。似乎是被踩到痛处的样子,四人帮之中的首领立刻拍桌大喊。
“布鲁克,你在胡说什么东西!”
“就像你听到的啰,别把人当傻瓜,大家都看得出来啦。麦特,不是我在说,你的演技一向不好。”
四人帮与三人组似乎彼此认识,接下来的情况,立刻变成了三方势力的叫骂与咆哮。
趁着他们互相挑衅的空档,翠丝特对众人说出他们的底细。
“真难得,这些人可都是有名的冒险者哦。那四个人是‘银色短剑’,三人组则是‘烈风’。至于一开始那两个,应该是‘红骷髅’吧?看来有好戏可以看了呢。”
“你怎么都认识啊?”
艾妮雅压低声音问道。翠丝特闻言耸了耸肩。
“首都三大冒险者集团——‘烈风’、‘钢之鹰’、‘银色短剑’,谁不认识?就连贵族都会雇用他们做事呢。‘红骷髅’在南边比较有名气,他们的实力听说很不错,可是风评不好。”
“那种事先不管,要是他们一闹起来,酒馆可是会被砸烂的。喂,帕尼!”
赛门对帕尼点头示意。
“知道了。喂喂!要吵架去外面吵,不要妨碍我们作生意!”
帕尼深吸一口气,然后以几乎要震破玻璃的声音用力大喊。
“平常就看你们很不顺眼了,以前的帐在这里一并解决!”
“很好,正合我意。喂,那边那两个,别以为可以趁机混水摸鱼,你们也给我滚出来。”
“想死的话我成全你!小子,你也过来!”
红骷髅二人组的其中一人伸手抓住伊德的衣领,想要将他拖出去。这时帕尼抓住对方的手臂,沉声说道:“少对其他客人动手动脚。”
一向和蔼的脸孔,如今变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云层一般。帕尼的魄力让对方愣了一下,但是对方毕竟是见识过许多大场面的知名冒险者,一下子就重整势态。
连一句话都不说,大个儿的拳头便直接挥向帕尼!
虽然施展了突袭,但是帕尼早就看穿了对方的意图。他在大个儿即将出手之际,便用力拉扯对方的手臂使之失去平衡,紧接着,帕尼的拳头重重砸在大个儿的脸上。
不论是力道或角度都无懈可击,帕尼的一拳让大个儿整个人飞了出去,倒在地板上再也站不起来。昂、赛门与克拉姆三人一边发出“哦哦哦哦”的声音,一边拍手鼓掌。
就在这时,他的同伴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他的行为引发了骚动,其它酒客纷纷离开椅子,退到了墙边,然而这些人不愧是冒险者,虽然有人亮出了武器,但是却没有发出尖叫,也没有半个人离开酒馆。
当对方一拔出长剑,有一个人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艾妮雅拔出了细刃剑,抢先一步挡在对方面前。
“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或许是被艾妮雅的美貌给震慑住,男子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挥手要艾妮雅让路。艾妮雅闻言发出了轻笑。
“那可不行哟。我是罗亚伦警备队的剑术指导,既然见到这种情况,怎么能够退开呢?假如你想拔剑的话,就让我来当你的对手好了。”
“警、警备队?剑术指导?你?”
听见艾妮雅的身分,男子便露出呆滞的表情,其它酒客的表情也是一样。
“这是最后警告。如果你再不收剑,我会把你扭到牢里去。”
男子无视艾妮雅的警告,杀气腾腾地挥动了长剑。
男子并没有让艾妮雅受伤的意思,而是打算用蛮力将艾妮雅的剑给击落,藉此突显出彼此的差距。
就在男子举剑过顶的那一瞬间,他的脖子立刻感觉到一股凉意。
细刃剑的剑尖,不知何时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男子的身体顿时僵住。在场的所有围观者之中,能看见艾妮雅何时出手的人,恐怕不超过五个。只用了一剑,艾妮雅就清楚地表现出她与对方的实力差。
“你……”
男子张大了嘴,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倒退数步。
“带着同伴快滚吧!”
艾妮雅收剑回鞘,下达了驱逐令。男子急忙扶起倒在一旁的同伴,狼狈地离开酒馆。
名为“红骷髅”的二人组从纷争的舞台上退场后,艾妮雅将视线移向另外的两批人马。
“你们几个最好不要在罗亚伦闹事。要打架的话,我会让你们在牢里打个够!”
明明仅有自己一人而已,但是却敢对人数优于七倍的冒险者集团大声斥喝,艾妮雅的胆识让周围的酒客不得不佩服。这些围观者并不知道,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帕尼等人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倒霉的人绝对不会是艾妮雅。
“银色短剑”的首领只是哼了一声,然后把酒钱丢在桌上,直接离开了酒馆。
烈风三人组的首领,也就是名为布鲁克的男子,则是带着轻浮的笑容走到艾妮雅面前,然后有些做作的弯腰行礼。
“真是了不起,没想到在这种乡下地方,竟然能够见到这么厉害的高手。你是警备队的剑术指导吗?难怪实力这么好……哎呀,不要用那么冷淡的眼神看我嘛,因为我是外地人,所以想向你请教一下这里的规矩而已。像你这样的美女,皱起眉头不好看哦!”
“帕尼,把他赶走没关系吗?”
艾妮雅转头问道。酒馆老板先是搔了搔头,然后说道:“这个嘛……客人之间的事,我是没什么立场插嘴啦。随你高兴去做吧,不过在赶走他之前,酒钱一定要先付清才行。”
“喂、喂!别这样,我可是没有恶意的哟!”
布鲁克摇摇手,一脸无辜的模样。这时克拉姆从旁插嘴。
“不管有没有恶意都是一样的。不论是这位小姐,还是这位青年,都不是你们能随便出手的对象。这是身为祭司的我,秉持着诚意与善意所给出的提醒,要是忘记的话,到时可能会受到天罚哦!”
“啧,古拉休讲得没错,你们还真是一群很有个性的人呐。”
布鲁克露出苦笑。
除了昴之外,其余的人听见他刚才所提到的名字时,都不禁愣了一下。
在五月末期时,有一群冒险者来到了罗亚伦,那群冒险者自称为“钢之鹰”。
虽然“钢之鹰”也是为了黑龙的财宝而来,可是一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的事实之后,便坦率地放弃了寻宝的念头,而且还在公主绑架事件中助了罗亚伦一臂之力。
“钢之鹰”的领导者,便是一位名叫古拉休·艾森的纹术师。
“你认识古拉休吗?”
艾妮雅讶异地问道。布鲁克夸张地摆了摆手。
“认识他?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同行的对手,严格说来,那家伙算是敌人吧?不过比起刚才那四个破烂短剑,我跟古拉休的关系算是不错啦,至少是可以坐在一起喝酒的交情。我从他那边听说了你们的事。”
布鲁克拉过一把椅子,在众人面前坐了下来,然后开始详细说明。
当初“钢之鹰”离开罗亚伦之后,在返回首都的路上,恰巧碰见了布鲁克等人。古拉休一听到他们打算要去寻找黑龙的财宝,便劝他们打消这个念头,并且简单地描述了“钢之鹰”所遇见的事情。
虽然“钢之鹰”的劝告充满了诚意,但是布鲁克等人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
布鲁克认为古拉休等人办不到的事情,没有理由他们也办不到。烈风三人组相信他们的能力比钢之鹰三人组还要优秀,他们不打算改变原来的寻宝计划,执意前往罗亚伦。
“古拉休说你们很有一手,本来还以为那小子是在骗我,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总之,我不会动手的啦。只不过,古拉休也跟我说了,只要提出一个条件,那边那个黑发小子就会帮我带路。”
布鲁克指了指伊德。
“咦?”
不只是伊德,就连其它人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在众人的注视下,布鲁克拿出了钱包,从里面掏出了两枚银币。
“呐,这是古拉休说的——只要我们给你两枚银币,而且还有办法一直跟在你后面,你就会帮我们带路。对吧?”
布鲁克的话一说完,众人顿时陷入了奇妙的沉默之中。
过了数秒之后,赛门率先发出爆笑,整个人差点跌下椅子。
“噗哈哈哈哈哈哈,没、没错,哈哈哈哈,干得好啊,嘻嘻,哈哈哈哈!”
赛门一边竭力维持身体平衡,一边发出狂笑。
“嘻哈哈哈,欧加丁啊,亏他想得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拉姆猛搥桌子,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这个,哈哈哈,这个叫古拉休的,嘻嘻嘻嘻,很有一手嘛,嘻哈哈哈!”
昴不断摇头,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条线了。
“呵呵,这个点子,嗯嗯,的确很好,呵哈哈哈!”
帕尼双手在胸前交叉,带着佩服的表情说道。
翠丝特与艾妮雅则是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两人的肩膀不断颤抖着。至于身为当事人的伊德,则是露出苦笑。
布鲁克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众人,然后以不悦的语气说道:“喂喂,别把人当傻瓜啊!这是古拉休说的,小子,你接受吗?”
“呃……这个……”
伊德的表情有些犹豫,赛门与克拉姆见状,立刻在旁边起哄。
“考虑什么?当然要接受啊,伊德!”
“不用呃了,接受吧、接受吧!”
其余的人也纷纷鼓吹黑发青年。以那些不负责任的劝说作为背景音乐,伊德陷入了沉思。
虽然不太想干这种跟诈欺没两样的事情,但是现在的伊德正极度缺钱,为了去首都一趟,如果不想其它办法筹措旅费的话,光凭打零工的微薄薪水,恐怕要存好几个月才有办法达到预定目标。
“……好吧!”
伊德叹了一口气,接下了布鲁克的银币。
于是,伊德与烈风三人组在众人的围绕下,来到了酒馆外面。所有的酒客都用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他们,不过当他们见到接下来的景象时,好奇立刻转变为讶异。
只见烈风三人组骑上了他们的马,而伊德却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喂——这不太对吧?你想用跑的吗?”布鲁克惊异地问道。
“啊啊,没问题的。”
伊德摇摇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布鲁克与同伴面面相觑,眼中浮现了极度困惑的色彩。
他们自从听了古拉休的话之后,就猜到这个条件一定藏了什么陷阱。就正常的逻辑来推论的话,想必伊德所骑乘的交通工具必定大有问题,搞不好甚至是一头会飞的大鸟也不一定。
烈风三人组依循着这个想法,反复思索各种可能,在来到罗亚伦的时候,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两、三种应对策略,但他们怎么样都没想到,伊德的交通工具竟然只有自己的两只脚而已。
“那么,我现在要回去了。如果你们能跟上来的话就跟吧。”
伊德说完后,便朝着石塔的方向迈开大步。在此同时,烈风三人组也挥动缰绳。
就这样,地面扬起了一道尘烟。
以压倒性的速度甩掉了对方,罗亚伦最快的男人朝着地平线疾驰而去。
像是能够洗涤一切的银白色月光,从云层的间隙里撒落。
罗亚伦的街道一到晚上就会变得格外宁静。身为一个位于边境的偏僻领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夏夜的罗亚伦,充斥在街道上的,只有虫呜而已。偶尔也会传来喀哒喀哒的马蹄声,那是守望烽火台的士兵们换班的证明。
会在晚上袭击村落的怪物其实并不常见,可是也并非没有前例在。在过去这几年里,怪物也曾经发动了好几次的夜袭,因此就算是深夜,位于领地外侧的烽火台仍然有士兵站哨。
宁静的街道,让人感觉一片死寂。
然而,这片近乎死寂的宁静,正是心怀不轨者有所行动的好机会。
在无人的大街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手中并未提灯,而是凭借着月光前进。人影的身材魁梧,并且随身携带着武器。
“一定要讨回这笔帐才行!”
其中一个人影低声喊道,他的声音里挟带着愤怒与怨恨。
“啊啊,绝对不能让人看扁了。”
另外一个人影如此回答,他的声音里同样充满了负面的情绪。
银白的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孔,这两个魁梧的大个儿,便是被人称为“红骷髅”的冒险者二人组。
在白天的时候,他们在“剑与斧的故事”里惨遭修理,背着阔剑的人影名为贾艾斯,他被帕尼一拳击倒;佩着长剑的人影叫葛兰,他则是被艾妮雅用剑制伏。白天的遭遇,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耻辱。
所谓的冒险者,并不见得都是光明磊落的人物。
正确的说,在为数众多的冒险者里,光明磊落的人物仅是少数中的少数。
如果用严苛的角度来看待冒险者这种职业,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群没有固定工作,听见哪里有财宝,就一古脑的追着到处跑的人而已。在某些人的眼中,冒险者甚至比盗贼还要令人讨厌。
若是将冒险者分为正派与反派两种,那么“红骷髅”绝对可以算是后者,他们作事不择手段,而且心胸狭隘,只要有人敢惹到他们,他们绝对会想尽办法报复回去,所以风评极差。
现在的他们,便是打算跑去酒馆放火,以便发泄白天的怨气。
艾妮雅是罗亚伦的剑术指导,要是真的对她出手,恐怕会惹来麻烦,因此贾艾斯与葛兰商量之后,决定先去对付看起来比较弱势的帕尼。从这点来看,他们的思考模式其实就跟那些低格调的街头混混没两样。
就这样,贾艾斯与葛兰一边想象着复仇时所能得到的快感,一边大步前往酒馆。在无人的街道上,仅有他们的身影移动着。
突然间,两人停下了脚步。
理应无人的街道,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第三者。
月亮像是受到了惊吓,畏缩地退进了云层里面,在无光的黑夜里,人影无言地站在贾艾斯与葛兰面前。
神秘的人影不发一语,以血红色的双眼盯着两人。
贾艾斯与葛兰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气氛,长期在战斗中所磨练出来的神经,提醒他们眼前这个人不寻常。
“喂!你想干嘛?”
贾艾斯问道,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夜里,却让人感觉格外响亮。
人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朝着两人走去。
“妈的,问你话你没听到吗?给我停下来!”
“再不讲话,老子砍了你!”
贾艾斯与葛兰喊出充满恐吓意味的话语,人影却无视于他们的威胁,继续走向两人。那双红色的眼眸,泛着不祥的光芒。
眼见对方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贾艾斯与葛兰立刻拔出武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红眼的人影展开了行动。
人影的双脚往地面用力一踏,以惊人的速度扑向两人。
葛兰的脖子被红眼人影的左手掐住,对方手指上所传来的冰冷,让葛兰感到一阵战栗。
从人影的五指之间,发来了轻微的“喀叽”声。
仅仅一瞬间,葛兰的咽喉就被捏碎了。
葛兰的疼痛感还来不及爆发,人影的右手就按上了他的后颈。在葛兰听见了自己脊椎的粉碎声之后,他的意识也就此断绝。
人影杀害了葛兰的同时,贾艾斯从后方举剑劈来!怒意与恐惧化为实质的力道,狠狠地砍向目标。这一剑所蕴含的速度与力道皆无懈可击,人影来不及完全避开,左手的食指与中指指头立刻被斩断。
一剑未得手,贾艾斯立刻再度发动攻击。阔剑化为钢铁的旋风卷向人影,不论是角度或距离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贾艾斯判断出这次敌人绝对躲不过。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贾艾斯的想象。
人影没有闪避,反而正面接下了这一剑。
人影的双掌合十,将袭向自己的剑刃给牢牢挟住了,不论贾艾斯再怎么使力,阔剑还是难以移动分毫。伴随着清脆的钢铁碎裂声,阔剑被人影给空手折断了。
“不、不可能……!”
贾艾斯张大了嘴,眼前的景象太过超乎现实,反而让他忘了逃跑。
就在这时,人影的右手刺向贾艾斯。就跟刚才的葛兰一样,人影的五指掐住了贾艾斯的脖子,并在接触后的下一秒钟予以捏碎。
在一分钟都不到的短暂时间内,恶名昭彰的冒险者“红骷髅”,就这样化为两具尸体。
人影捡起了被斩断的手指,露出了有些烦恼的表情。
手指断掉了,应该要怎么接回去?照理来讲,应该要去看医生才对,不过,现在好像找不到医生。该怎么办才好呢?人影思索着。
“啊,对啊,艾伦·泰尔是纹术师嘛……!”
彷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人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再一次确认了这个身体的记忆,发现这个方法确实可行后,艾伦在地上画了六个环状排列的王纹,它们分别是“起始”、“驱转”、“炼命”、“赋力”、“终末”与“火”。然后,艾伦对准伤口,把手指头接了回去。
“承载力量之杯,在刻印的环绕下满溢。铸上火焰之印,在盛满后汲取,在洋溢后牵引。以血还血,以肉还肉,以骨还骨,已分裂者重新接合,已破碎者重新痊愈。刻痕抹去,一如往昔。”
随着咒文的吟唱,六个王纹开始连结。艾伦站在纹环圆阵之中,他的伤口发出了火红色的光芒。
当纹环圆阵的光芒消失之际,艾伦的伤口也随之愈合。艾伦试着动了动手指,因为刚接上去的关系,变得有点不太灵敏。
“唔,果然可以嘛!”
艾伦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然后回头走向尸体。
撕裂肌肉的声音——
折断骨头的声音——
血液滴落的声音——
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双耳的凄惨声音,在黑夜里轻轻地响了起来。
听见了海尔的报告之后,艾妮雅扬起了眉毛。
“杀人事件?”
艾妮雅张大了眼睛,复述了一次刚刚从海尔口中所说出的话语。明明只是简单的文字组合,但是拼凑起来却散发出浓厚的不祥感。
海尔站在艾妮雅的桌前,他的秃额头布满了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因为紧张所流出的汗水,并且带着戒慎的神情点了点头。
“是的,杀人事件。自下官就任以来,罗亚伦还是头一次发生这种事。”
海尔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罗亚伦堪称怪物的游乐园,每年总有数十人会丧命于怪物手下,但是却从未发生过这种杀人事件。艾妮雅翻阅警备队长约翰所写的报告书,不过才看到第一页就愣住了。
“贾艾斯与葛兰……‘红骷髅’……?”
“是的,有人指认出被害人的身分。被害人是外地来的冒险者,据说他们的评价一向很差。”
“嗯,看得出来。”
“咦?”
“啊,不,没什么。”
艾妮雅继续翻阅报告书。
杀人事件发生于昨晚,当时没有目击者,现场有打斗过的痕迹,被害人的尸体是一大早被发现的,发现者则是准备外出耕田的农夫。
据说当农夫发现尸体时,整个人吓到站不起来,原因是那两具尸体像是坏掉的玩具般,被扭曲到令人见了会连作三天恶梦的程度。就连警备队的人抵达现场之后,也有两名队员当场吐了起来。
“简直不像是人类干得出来的。”
约翰队长在报告书最后,写上了这么一句。看见了这句话之后,艾妮雅挑了挑眉毛。
“嗯哼,这么说,是怪物干的?”
“约翰队长认为可能性很大,所以正在搜索领地附近,检查有没有怪物入侵的迹象。”
“叫他查仔细一点,另外,晚上也要安排士兵巡逻。”
“我知道了。另外……呃……还有一件事……”
海尔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艾妮雅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不,该怎么说呢……实在是难以启齿的事情,那个,也就是关于石塔魔女的事情……”
海尔支支吾吾地把昨天伊德要求的事情说了出来。原本他以为艾妮雅听完了之后一定会勃然大怒,没想到艾妮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是吗?唔,那也没办法,二十枚金币吗?”
海尔闻言立刻露出了慌张的模样。
“您、您打算要付吗?”
“不付不行吧?你想让米洛雷亚冲过来找我们算帐吗?”
“不,可是……那个……今年的预算已经……”
“那个啊,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
艾妮雅当初被派来罗亚伦之前,国王曾经给了她一大笔钱,由于这笔金额是属于艾妮雅的个人财产,所以她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任意使用。因为艾妮雅不像一般的贵族女性,对于宝石或首饰之类的东西兴趣浓厚,所以这笔钱至今仍然分文未用,这时正是动用的好机会。
“对了,希纳丝呢?”
艾妮雅随口问道,没想到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辅佐官大人去巡视烽火台的重建情形了。”
“烽火台?希纳丝吗?”
“是的。我也劝过辅佐官大人用不着亲自前往,不过她说要顺便视察一下灌溉渠道的整修进度,所以刚刚出去了,可能会下午才回来。”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她了。”
艾妮雅露出温婉的微笑。
在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别有企图的光芒。
在晴空之下,一道人影在大地上飞掠而过。
人影的双腿宛如装了爆炸装置似的,每跨出一步,他的身体就像离弦之箭般疾射出去。伊德就这样拖着长长的尘烟,以人类绝对无法达到的速度朝罗亚伦前进。
就在伊德即将进到罗亚伦时,他突然放慢了脚步。
在他的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美丽的人影。
金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眸,上次在夕阳时分所见过的少女,再一次出现在伊德眼前。
由于彼此只有一面之缘,所以只要点个头打招呼,就可以直接离开了。然而,伊德觉得对方似乎是特地站在这里等他,所以便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少女还是像上次一样,浑身围绕着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气息。
“你好,又见面了。”
少女轻轻举起了手,率先向伊德打了招呼。
“藏书网嗯,又见面了。”
伊德极为自然的,给出了没什么特色的回应。
两人的交谈到此打住,因为彼此都不熟识,所以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不过少女的表情倒是相当自在,彷佛是在跟熟人对话一样。
伊德察觉到少女的奇特态度,于是想到了当初见面时的误会。
“啊,那个,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嗯?”
少女眨了眨眼睛,然后意会到伊德所指的是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找到了,可是也没找到。”
少女带着浅笑,说出了跟谜语没两样的回答。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我?”
“我想要进去村子里,找情报聚集流传的地方,你可以帮我带路吗?”
少女用的是疑问句,但是语气中却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意味。
(拒绝的话,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伊德不禁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虽然没有答应的理由,但是也没什么拒绝的道理,于是伊德便点头同意了。少女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谢谢。我叫夕日,你呢?”
“伊德·米洛雷亚。”
就这样,名为夕日的少女便跟在伊德身后,两人一同走向罗亚伦。
说到会有大量情报流传的地方,那么当然是首推酒馆了。虽然“剑与斧的故事”平常冷清到会让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间酒馆,但是最近刚好是旺季,人一多,各种消息自然也就多了。
就在伊德与夕日前往酒馆的路上,村人纷纷带着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当然,众人的视线焦点并非在纹术师学徒,而是放在美丽的神秘少女身上。
就像伊德上次所感受到的一样,少女所拥有的美貌,以及身上所传来的压倒性气息,让每个路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呐,就是这里。”
伊德带着少女来到了目的地。
“剑与斧的故事?好奇怪的名字。”
夕日看着招牌发出轻笑。
“哎呀,早安呐!”
就在两人准备进入酒馆时,从旁传来了犹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伊德与夕日转过头去,艾妮雅的修长身影随即映入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啊,早安,艾妮雅。”
“今天也来啦,又想被人追着跑吗?”艾妮雅带着促狭的笑容说道。
“不,只是带路而已,等一下我还要去领主那边。”
“哦哦,那个啊,我听海尔说过了。放心吧,领主已经答应了,不会给你赖帐的啦。”
“真的吗?太好了。”
伊德放心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拿不回黑宝石的追加租金,到时不仅是罗亚伦有麻烦,连他自己也会被晾在塔顶上风干。
这时艾妮雅终于注意到躲在伊德身后的少女,于是好奇地看着她。
“这位是……?”
“啊?哦,这位是外地来的,她想要找人,所以我把她带来这里。”
“……我说你啊……竟然想把一个小女孩带来酒馆?里面可是有一大堆凶恶的家伙呢,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
艾妮雅摇了摇头,为了伊德的没神经而叹息。这少女看起来才不过十四、五岁而已,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踏进酒馆,恐怕就会成为那群外地冒险者捉弄的对象。
“唔……没关系吧,有帕尼他们在。”
“唉,也是啦,不过还是太轻率了。”
“不过,既然连你也来了,那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伊德以迂回的说法,要求艾妮雅也帮忙保护这名少女。当然,艾妮雅没有单纯到听不出来。
“嗯哼——你终于了解到我的价值了吗?”
艾妮雅半闭着眼睛,一脸得意的模样。照这情况来看,她是同意了。
“我叫艾妮雅,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虽然面对的是年龄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女,但是艾妮雅依旧不失礼数,展现出教养良好的一面。然而,相对于艾妮雅那张宛如太阳般充满活力的笑脸,夕日的脸色有些阴暗。
“……伊德,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女不论是措词或态度都充满了敌意。
伊德与艾妮雅不禁当场愣住。少女瞪着艾妮雅,那股视线所挟带的强烈压迫感,让艾妮雅不由得倒退一步。
就像是要把人给吞噬一样,少女的眼神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孩子……究竟是……?)
艾妮雅的身体比理智早一步感受到少女的不寻常,右手不自觉地移向了腰间的剑柄。
“伊德,为什么你要跟这种家伙打交道呢?这种习惯很糟糕。”
夕日也察觉了艾妮雅的动作,但是她看起来彷佛完全不在意,转头对着伊德提出疑问。
“你在说什么啊?”
伊德不解地问道,他对于少女的态度与问题完全摸不着头绪。
夕日深深看了伊德一眼,然后突然转过身去。长长的金发甩了半圈,看起来充满了利落的美感。
“我要走了,真是不愉快。”
夕日踏着轻盈的脚步,就这样径自走掉了。
伊德与艾妮雅微张着嘴,望着少女离去。
“……喂,那个女孩子是谁呀?”
“……不,其实我跟她不太熟。”
两人就这样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他们的脸上有着相同的困惑。
第四章 幽者
酒馆里面依然生意兴隆,昂与翠丝特一如往常地坐在柜台旁,不过并没有看见克拉姆的身影。
众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东西,不过他们的脸色与态度有些诡异。就连帕尼招呼他们时,那张营业用笑容看起来也彷佛隐藏了某些忧虑。
“怎么了,大家都沉着脸?”
艾妮雅走到柜台,讶异地向翠丝特问道。
“当然是因为昨晚的杀人事件,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杀人事件?”
以疑问句回答的人是伊德,翠丝特从艾妮雅的表情,就知道她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转头跟伊德解释事件的始末。
“今天一大早啊,在街上发现了两具尸体,死法相当凄惨,每个关节都扭曲得乱七八糟,就跟小孩子玩坏的人偶没两样。那简直不像是人类干得出来的。”
“……是怪物干的?”
“不知道,我们刚刚就是在讨论这件事。”
“被杀死的人,就是昨天闹事的那两个家伙。约翰一大早就跑来问东问西的,害我们晚了两个小时开店!”
赛门气呼呼地抽着烟斗,对他来说,开店赚钱远比杀人事件还要重要得多。矮人一族对于宝石的热情,在这名老矮人身上则是转为对金币的执念。
看?见赛门那副模样,翠丝特忍不住笑着说道:“警备队好像认为是怪物干的,可是我觉得应该不是。”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艾妮雅突然从旁问道。
翠丝特意味深长地看了艾妮雅一眼,然后像是在故意吊人胃口似的,一边拨弄着鲁特琴,一边说道:“嗯——是啊,为什么呢?区区一个浪迹天涯,游历四方的吟游诗人,为什么胆敢质疑警备队的判断,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呢?
“哎呀,真是神奇呢。这或许具有写成一篇悬疑故事的潜力哟。”
就像是在吟唱诗歌一样,翠丝特说完甚至还发出了“呵呵呵”的轻笑声。
“唉,别捉弄人了,这可不是能够用来开玩笑的话题。”
帕尼从旁插口。
翠丝特耸了耸肩,然后说道:“啊,好吧,我从约翰队长那边打听到,尸体虽..
然被弄得乱七八糟,可是并没有残缺什么。”
“……杀害的理由,是吗?”
伊德突然开口。翠丝特讶异地看着伊德。
“你知道?”
伊德摇了摇头。
“我所想的东西,不一定是你所想的;你所思考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我所思考的。”
“呵呵,好令人怀念的回答啊。”
当初翠丝特在酒馆里初次碰见伊德,对艾妮雅的身分进行臆测时,伊德就是回答了跟现在相同的答案。
“喂喂,不要在那边净讲一些只有你们两个才听得懂的话!”
一旁的赛门终于忍不住抱怨出来。于是翠丝特带着浅笑,催促伊德先讲出来,原本的立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颠倒了。
“对怪物来说,杀害的理由……或许应该说是杀人的动机,其实并不复杂。”
伊德一边带着“怎么会变成我来说”的表情,一边开始讲解。
跟怪物相较之下,人之所以会杀害生物的原因,复杂到足以编撰出一本厚重辞典的地步。
换句话说,怪物并不像人类一样,会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而杀害生物。
所谓的行为,背后必定隐藏着某种动机,怪物会杀害人类,也一定是基于某些动机,那与智能的高低无关,而是单纯且绝对的因果原理。
怪物杀害生物,无非是为了觅食、为了保护自己的地盘、为了守护幼儿,以及为了守护自己的生命等理由。但是由这些动机所延伸而出的行动,皆与昨晚的杀人事件相抵触。
为了觅食——尸体绝不可能会完整。
为了保护地盘——在属于人类势力范围的罗亚伦里,没理由会发生这种事。
为了守护自己或幼儿的生命——那就没有必要把尸体特地破坏成那种乱七八糟的样子。
利用简单的推理与消去法,就可以发现到“怪物入侵罗亚伦杀人”这个假设,变得格外脆弱。
“太厉害了,比我想得还要深入呐……”
翠丝特一脸讶异。
“那么,如果凶手是人类的话,那会是谁?”
艾妮雅带着认真的表情,继续追问下去。身为罗亚伦领主,负责守护与统治这块领地的她,可不能放过这个线索。
然而,伊德的答案背叛了她的期待。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什么嘛,既然要做就要做彻底一点,半途而废最要不得了,努力把凶手揪出来吧!”
“请不要随便提出一些不可能的无理要求。而且我刚刚说的,仅止于理论层面而已。”
“不过听起来很有道理呀,搞不好真的就是这样没错。”
“这世上也是有意外啦、偶然啦、奇迹啦之类的东西哟。”
明明讨论的是严肃的话题,但是艾妮雅与伊德之间的对话,却缺乏了应有的紧张感。
“也有人认为是幽灵作祟,所以一大早就跑去神殿祷告了。克拉姆现在应该忙到头昏脑胀了吧?真是可怜的家伙。”
“帕尼,不需要对他太同情。每次都来喝免钱酒,现在正是他贡献一己之力,造福大家的好机会。”
“嗯,我发现每次只要他一来,店里的啤酒消耗量就会提高一、两成哟。”
或许是因为受了赛门的影响,就连昴也散发出一股属于生意人的气息。
“你是老板吧?”
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阴郁的声音。
众人转过头去,发现柜台旁站了一个男子。
男子穿着污损的长袍,头发也有些凌乱,散发出一股落拓的气息。乍看之下似乎是个不修边幅的旅人,但是仔细一看,会发现男子拥有一双奇特的红色眼睛。
见到了客人的出现,帕尼急忙摆出比平常更加和蔼的营业用笑容。
“是的,请问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吗?”
红眼男子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银币,然后放在柜台上。
“一杯酒,哪种都可以。另外,回答我的问题,剩下的钱就是你的。”
“我就是喜欢这种客人,够爽快!”
赛门在一边对着其它人小声说道。
帕尼倒了一杯啤酒,然后递到红眼男子面前。
“请问你想问什么?如果是黑龙的……”
“不是那种东西。”
红眼男子不耐烦地打断了帕尼的话。
“先前这里曾经出现了铁王蚁对吧?听说有人杀掉了铁王蚁的蚁后,那个人是谁?”
听见了红眼男子的问题之后,帕尼与其它人不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你不知道吗?”
“呃……不,这个……”
就在帕尼正要回答之际,翠丝特突然从旁插话。
“那个啊,是警备队干的。”
红眼男子猛然将头转向吟游诗人。
“警备队?”
“嗯,警备队讨伐铁王蚁,他们经过一阵苦战之后,终于把蚁后解决了。很了不起吧?”
“谁杀了蚁后?”
“哎,就说是警备队了,那当然是大家一起合力杀掉的嘛。”
红眼男子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他没有拿回银币,甚至连啤酒也没有动。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艾妮雅的问题,没有人能加以回答。
“这个嘛,总之,是个好客人。”
赛门把桌上的银币收走,然后自己把啤酒拿起来喝掉了。
“bbr>..刚才为什么要说谎?”
红眼男子走掉之后,伊德便如此询问翠丝特。翠丝特状似不解地偏着头。
“说谎?我只是把官方说法讲出来而已。”
“官方说法?”
“咦,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翠丝特讶异地注视黑发青年。这时帕尼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突然拍了一下手掌。
“啊——对了,因为伊德最近都没有来,所以就忘了告诉他那件事。”
帕尼口中的“那件事”,指的便是关于上次的铁王蚁事件。
当初在铁王蚁讨伐战中,罗亚伦警备队几乎没有出场的余地。
当他们全副武装,带着紧张的心情闯入蚁巢时,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所有的铁王蚁都被黑宝石引出去了,就连理应待在巢穴深处的蚁后也不见踪影。最后警备队所能做的,只有把未孵化的蚁卵给烧掉而已。
为了警备队的颜面与士气着想,希纳丝要求帕尼等人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这种事情就算大肆宣扬出去客人也不会增加多少,况且也可以顺便卖警备队一个人情,所以帕尼他们很干脆地同意了。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其它地方的话,恐怕警备队会为了维护自身的尊严,而拼命找麻烦吧?
不过这里是民风纯朴的罗亚伦,再加上帕尼曾经是警备队的剑术指导,赛门也帮警备队铸剑过,所以还不至于会发生这种事。
因此整件事情的真相,就在众人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被涂上另一层截然不同的面貌。
“为了这件事,我还特地作了一首‘英勇又强壮的罗亚伦警备队’的歌呢,想听吗?”
翠丝特笑着说道。
光听歌名就令人觉得无力,对于吟游诗人的提议,伊德慎重地婉拒了。
“啊,找到了!”
从后方突然传来了男性的呐喊声。
众人转过头去,发现布鲁克正站在酒馆门口,至于另外两名同伴则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哎呀哎呀,本来听说你来罗亚伦的时间不固定,还想说没希望了,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呀哈哈哈!”
布鲁克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彷佛遇见多年未见的老友般猛拍伊德的背。由于力道过猛的关系,伊德忍不住咳了两声。
“找我有事吗?”
“什么啊,你在说笑吗?昨天那件事还没完呢!”
“你们不是输了吗?”
“唉,第一回合输得没话说,可是再来个第二回合应该没问题吧?这次我们已经作好万全的准备,不会再输啦!不过就算输了,第三、四、五回合也一定会扳得回来的。”
布鲁克带着爽朗的笑容说道。
“……”
不只是伊德,其它人也无言以对。
冒险者所具备的不屈不挠,在布鲁克身上完全展露无疑,甚至进化到近乎耍赖的地步。
布鲁克感受到众人的冰冷目光,于是皱起了眉头。
“干嘛这么冷淡?我又没说只赌一次。那么,这次赌注加倍总可以了吧?四枚银币,如何?”
“我想问题不在这里……”
“唉,别这么说,我可是帮你挡掉了不少麻烦呢!”
布鲁克双手抱胸,说出了让人难以理解的话语。
“那几只破烂短剑本来想直接把你压走的,不过我对他们放话了,如果他们敢妨碍咱们的赌注,到时死在边境也怨不得人。也就是说,只要你继续跟我们比赛,破烂短剑就不敢动你。”
布鲁克对着众人加以解释。
“当然,这些话也是说给后面那些同行听的。要是有人敢妨碍我们的赌注,‘烈风’绝对会对他们不客气!”
布鲁克的声音响彻酒馆,其它那些正在喝酒的冒险者也听见了这番话,可是他们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沉默以对。
虽然有些人对此投以不满的眼神,但是一对上布鲁克的眼睛,就匆忙地移开了视线。
“呐,就是这样。”
布鲁克摊开双手,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伊德等人讶异地看了看其它酒客,然后又看了看布鲁克,对于情势的发展感到不可思议。
“烈风”所拥有的影响力,似乎远远超过众人的想象。
“……昨晚的杀人事件,不会是你干的吧?”
艾妮雅沉声说道。
再怎么说,那些酒客的表现都太过懦弱了。冒险者们通常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家伙,要让他们如此畏缩,除非是基于某种重大的理由才有可能。
那个理由——也可以是自己的性命。
如果是为了独占伊德这个唯一的向导,那么用“红骷髅”的尸体当作给其它同行的警告,这种发展并非不可能。
“喂喂喂,别开玩笑了,那怎么可能!”
布鲁克慌张地摇着手,讶异于艾妮雅竟然会想出这种推论。
“那个事件我也听说了。要是我来干的话,当然是把他们揍个半死,然后脱个精光绑在路上,根本用不着宰了他们。冒险者可不是杀手,千万不要误会了!”
“嗯……说得也是。”
艾妮雅颔首说道。
如果昨晚的杀人事件,真的不是怪物,而是人类所下的手,那么应该也要有相当程度的动机才对。
不过,真的会有那种强烈到足以杀人的动机吗?
“好啦,事情都说清楚了。那么,何时要比?”
布鲁克无视于陷入思索的艾妮雅,对伊德露出了笑容。
依然是静谧的夜晚。
夜风带着微弱的呼啸声,穿梭在罗亚伦的街道之间。
今天晚上没有云,皎洁的月光与繁星高悬于天际,美丽得足以让人为之屏息。
在理应无人的空旷街道上,有一名高大的男子正以缓慢的步伐行走着。
这名男子是警备队的士兵,由于先前的杀人事件,所以领主下达了加强夜间巡逻的命令。这名士兵全副武装,带着提灯,走在事先已经排定好的巡逻路线上。
“哈啊啊……”
士兵打了一个哈欠。
深夜巡逻相当烦闷而且费力,尤其在罗亚伦这种一到晚上就什么也没有的乡下地方,其无聊程度更是直线攀升。
(换班之后,一定要喝上一杯……)
带着没什么紧张感的表情,士兵开始怀念起啤酒的滋味。
就在士兵思索着究竟要用什么东西当下酒菜时,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从体型来看,眼前的神秘人影无疑是名男性。在月光的照耀下,人影的特征一目了然。
人影有着凌乱的黑发、破损的长袍,还有——红色的眼睛。
“喂,你是谁?给我站住!”
士兵一边大喊,一边跑了过去。
最后那一句是多余的,因为对方根本没有移动的意思。红眼男子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士兵的接近。
“铁王蚁的蚁后,是谁杀的?”
当士兵来到面前时,红眼男子突然开口问道。
“啥?”
士兵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
“小子,给我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要问你才对。说,你是谁?是外地人对吧?住在哪间旅馆?为什么这么晚出来乱跑?”
士兵丢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但是红眼男子并没有回答。
“杀了蚁后的,是警备队里的哪个人?”
红眼男子再一次丢出了相同的问题,而这个态度惹恼了士兵。
“看来你想在牢房里蹲上一晚嘛?给我老实一点,再不回答,小心我真的把你关起来哦!”
红眼男子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掐住士兵的脖子。
只用了一只手,红眼男子就把远比自己高大的士兵给举了起来。
士兵的身体悬在半空中,双脚不断来回踢动着。因为呼吸困难的关系,他的脸孔一下子就涨红了。
士兵想要扳开红眼男子的左手,但是红眼男子的手指彷佛深嵌在脖子上似的,根本扳不动。从红眼男子的手指上,传来了异样的冰冷感,光是触碰就会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老实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红眼男子冷冷地说道。
就在下一瞬间,士兵的右膝狠狠顶中了红眼男子的下巴!
如果是一般的士兵,可能一下子就无法可施了吧?但是罗亚伦警备队的成员,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他们的素质与能力远比其它地方的士兵来得优秀。
士兵聚集了全身的力道,给予红眼男子意想不到的一击。红眼男子放开了手,士兵随即跌倒在地。
如果是寻常人,挨了这一记膝撞恐怕就会场昏死过去了,但是红眼男子只是跪了下来,困惑地注视着自己的身体。
下巴是人类的脆弱部位之一,如果遭到重击,很容易使人陷入昏迷。刚刚那一记对准下巴部位所使出的膝踢,可以产生对脑部造成强烈震荡的垂直冲击,即使意识仍然清醒,身体机能也无法自由地运作。
就在红眼男子试图重新站起来时,士兵拔出了长剑,抵住了他的背部。
“结束了,你这个臭小子!给我慢慢的站起来,要是敢乱动,我就用力给你捅下去。”
士兵确定自己胜利了。
然而,红眼男子却发出了轻笑。
在寂静的深夜里,红眼男子的笑声显得格外尖锐与不吉利。
“笑什么!”
士兵用力踹了红眼男子的侧腹一脚。靴子的尖端深深陷入了红眼男子的身体里,肋骨恐怕被踢断了。
“啊啊……原来如此啊,我似乎还没完全掌握住肉体的一切特性……真是上了一课。消灭铁王蚁,似乎不是假的。”
明明受了一踢,但是红眼男子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以愉悦的口气自言自语着。
“你在那边胡说什么东西?给我站起来!”
“虽然你这么说,不过好像还站不起来呢。大概还要再花个几秒钟左右?”
“少给我装死!还是你现在就想要背上多出一个洞?给我站起来!”
“嗯,那就随你吧。”
红眼男子以无趣的声音说道。
一瞬间,黑暗遮蔽了士兵的视野。
红眼男子以可怕的速度站了起来,并且回转身体,用左手握住了士兵的脸。在此同时,红眼男子的右手伸向士兵的脖子。
“喀啦”一声,士兵的颈骨被捏断了。
连挣扎的时间也没有,士兵的意识就这样永远堕入了无止尽的黑暗。
“啊呀——糟糕了。”
红眼男子露出遗憾的神色。
“忘记问正事了……”
铁王蚁蚁后究竟是被警备队里的哪个人给杀掉的?这个问题还没得到回复,就不小心把对方给杀死了。
“嗯……算了。时间还很长,我就一个一个问好了……不过,你想躲在那边看多久?”
红眼男子的红眼闪烁着光芒,注视着街道的一角。
一名捧着鲁特琴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浮现。
人影的名字是——翠丝特。
“是女的啊?这样也好,拆开来的时候,感觉会更棒。”
红眼男子眯起眼睛,他的声音充满了寒意。
翠丝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方,她的眼神宛如冰一般的冷漠。当红眼男子朝她走来时,翠丝特不发一语地将鲁特琴轻放在脚边。
银色的利刃,从鲁特琴的琴颈中缓缓拔了出来。
“哦……琴中剑……”
红眼男子颇感兴趣的看着翠丝特。
“看来你的外表跟内在很不一样嘛?从刚刚我就感受到你的存在,一直到我杀了那个男的,你还是一直躲在旁边观察。本来还想趁你逃跑的时候,从后面把你撕开来的。”
红眼男子用愉快的口吻说道。
翠丝特闻言哼了一声。
“竟然被发现了吗?看来我也退步了,气息隐藏得不够完全。”
“哈哈,不,你藏得很好。可惜我啊,并不单只是用这个肉体的眼睛在看东西而已。”
红眼男子说出了奇怪的话语。
就在翠丝特试图理解红眼男子话中的意思时,对方也开始有所动作。致命的黑影朝她扑了过来,当血红色的眼睛逼至她面前的那一秒,翠丝特展开了反击。
红眼男子的左手瞄准了翠丝特的脖子,但是仅抓到黑夜的空气而已。翠丝特像是幽影般绕到对方的身后,手中的长剑用力朝背部刺了下去。
红眼男子没有因为这一剑而停止动作,他回转身,右手划出了一个致命的圆弧。翠丝特侧身闪过了这一击,同时对准红眼男子的胁下再度刺了一剑,这一剑穿过了肋骨,直达内脏。
红眼男子无视于身上的伤势,对着翠丝特使出一记侧踢。
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还能反击,于是硬生生挨了这一踢。她及时将双手挡在身前,摆出了防御姿态,但是仍然整个人飞了出去。
对方的力量强得跟怪物一样,这一脚的威力,让翠丝特的双臂为之麻痹。
“呃……呃呃……”
红眼男子吐出微弱的吟呻,脚步显得有些踉跄。然后他以自己的手,拔出了深深插进自己右胁的长剑。
翠丝特看着这一幕,打从心底感到战栗。
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算是人类,而是怪物了。
“很好……你果然是一流的。”
红眼男子轻松地将长剑折成两半,随意抛在一旁。凭这种力量,要折断人类的骨头可说是轻而易举。
“你比刚才那个男人强太多了。杀掉铁王蚁的人,其实就是你吧?”
红眼男子一步步逼近,他的红眼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的胁下与背部的剑伤,不知何时也已经愈合了。
“……哼,没想到我竟然可以亲眼见到了吸血鬼,运气还真是好呐。”
面对迫近的死亡,翠丝特发出了自嘲的笑容。红眼男子听见了翠丝特的话之后,表情显得有些愕然。
“吸血鬼?啊啊……这么说来,是有点像呢。不过,我跟那种不吸血就活不下去的低贱生物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是‘幽者’,至于身体的确是人类没错,其名乃是艾伦·泰尔。”
“咦?”
翠丝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幽者”这个称呼。
红眼男子,也就是艾伦·泰尔,继续走向翠丝特。他在距离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凭他的速度,这点距离可以在一瞬间化为虚无,翠丝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绷紧了身体,准备应付对方的突袭。
“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饶你不死。杀了铁王蚁蚁后的人,是你吗?”
艾伦盯着翠丝特,以低沉的声音问道。
“嗯……如果我回答是的话,会怎么样?”
“那么,你就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啊啦,这算约会的邀请吗?至少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才算是有礼貌吧?”
翠丝特拨弄耳边的发丝,露出了猫一般的笑容。
“少啰嗦,跟我走就对了。”
艾伦不耐烦地说道。
翠丝特发出轻笑,然后摇了摇头。
“很可惜,你找错人了。杀了蚁后的人,可是比我还要强。”
“那个人是谁?”
“嗯……我想你不需要知道。”
“你说什么?”
艾伦往前跨出一步。
同一时间,翠丝特扬起了双手。数道银色的光芒,刺进了艾伦的身体。
艾伦则是完全不理会刺进身体的匕首,他冲至翠丝特面前伸出左手,打算掐住翠丝特的脖子。然而翠丝特早已预料到他的攻击方式,她及时蹲了下来,然后将最后一把匕首插入艾伦的胸口。
这段激烈的攻防,仅发生在一瞬间。
翠丝特往旁边弹跳出去,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艾伦仍然维持着伸出左手的姿势,然后他带着狞笑转过头来,慢慢拔出了胸口的匕首。
“啧,你这家伙难道没有痛觉吗?”
翠丝特发出啐声。
艾伦把拔出来的匕首丢到一旁。
“痛的是肉体,不是意识。你的抵抗没有意义。”
“哦?真的吗?”
就在这时,艾伦的脚步突然不稳了起来。他的呼吸急促,脸孔也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不已。
“即效性毒药——这个东西,不知道有没有意义?”
翠丝特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艾伦紧咬了牙,红色的双眼充斥了愤怒。他终于发现了,刚才的匕首上面,涂满了致命的剧毒。
“如果不是吸血鬼的话,毒就会有用了吧?现在,立场逆转了。”
翠丝特捡起一旁的断剑,冷酷地宣示自己的胜利。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确处于无法挽回的劣势,艾伦立刻转身逃跑。
就算中了毒,他的速度依旧惊人,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的身影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翠丝特没有追击的意思。事实上,就算追了上去,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个敌人的的确确是个可怕的怪物。
在临走前,翠丝特看了一旁的士兵尸体。
“……抱歉,没能救你。”
吟游诗人的呢喃,被夜风所吹散。
在月光下,红眼的人影奔跑着。
艾伦的脸色呈现出宛如死人一般的蜡白,他的身体机能逐渐衰退,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觉得痛苦。头很热,脸与身体都流满了汗,就像是被人丢在火炉里烘烤一样。
在这样痛苦的情况下,艾伦仍然以极快的速度奔跑。
所谓的痛觉,其实是一种自我防卫机制。
因为有痛觉,所以才能明白什么东西会对自身造成伤害。
因为有痛觉,所以当肉体受到损伤时,才能得知伤口的存在。
因为有痛觉,所以?99lib?当肉体进行活动时,才能在损及肌肉与内脏之前及时停止。
艾伦的身体不断地发出强烈的疼痛讯息,再这样下去,这个身体迟早会崩溃。然而,艾伦无视于身体的警讯,仍旧以不寻常的速度奔跑着。这已经彻底违反了生物的活动原理。
会疼痛的是肉体,不是意识。
艾伦·泰尔这个男人,是将肉体与意识分离开来的存在。这具肉体,就像是用丝线所操控的傀儡一样,只要身为操控主体的意识没有受损,就能以濒临肉体能力之极限的方式,持续活动下去。
然而,若是傀儡本身被破坏掉的话,那么就算意识再怎么完整,也不可能再活动了。这种情形,就是人类所说的“死亡”。
艾伦·泰尔的肉体,正接近死亡。
所以,必须想办法治愈这个肉体,以避免死亡。
艾伦拖着濒死的身体,一路跑到了空旷的平原上。这里没有任何敌人,他可以专心治愈今晚所受到的伤害。他并非医生,但是这不成问题,因为这个身体的本职,便是一名纹术师。
就像上次所做的一样,艾伦在地上画出了王纹。在纹环连结的圆阵中,艾伦念出了咒文,成功地施展了纹术。
但是,痛苦并没有减弱。
毒药所造成的伤害,与刀剑所造成的伤害,在本质上完全不一样。就算将血管的缺口修补好、将断掉的肌肉重新接上、将破裂的内脏给治愈,只要身为根源的毒没有去除,肉体机能还是会出现异常。
艾伦只是利用纹术,反复地把肉体上的伤口给治愈而已。
他就这样不断地施展纹术,直到魔力用尽为止。
这具肉体的自我治愈力,在纹术的催化下达到了最大极限。异常的大量出汗,把一部分的毒药逼出了体外。
“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对劲……”
艾伦大口喘息着,他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为了要让傀儡的动作像往常一样的灵活,操控的力道就要加强,但是这个力道已经无法予以增减了。
那么,就只能亲自去操控了。不是藉由丝线的连结,而是本体的驱动,那就像是亲手去把玩洋娃娃一样,换句话说,也就是肉体..与意识的连结。
艾伦试着这么做了,他发现效果竟然意外的好。
虽然行动显得有些笨拙,但是比起先前的操控方式,这种方法更加简单,而且似乎能够使出极限以上的力量。对于这个发现,艾伦感到兴奋不已。
不过,头还是很热,身体仍然在痛。
要怎么样,才能够去除这种疼痛?
要怎么办,才能够消灭这种疼痛?
头很热,不过还是必须思考。
然后——他想起了那时的愉悦。
要减少痛觉,只要用更强烈的“某个东西”去抵消就可以了。感觉会压抑感觉,就像快乐的时候会忘记悲伤一样,这是同样的道理。
把脖子掐碎——
让关节弯曲——
将骨头折断——
撕裂肉的触感,呼吸血的气息,只要这么做,就可以得到破坏的快感,然后压抑住身体的痛觉。
“没错……就这么办……”
艾伦带着恍惚的眼神,拖着脚走了回去。
头还是很热,视线有些模糊,体力也不太够,所以艾伦决定还是先不要用跑的。虽然很想尽快把人肢解掉,但是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要太急躁比较好。
(嗯,能够想出这种好点子,我还满冷静的嘛……)
艾伦为了这个想法而微笑。
红眼的男子,慢慢走向罗亚伦。
第五章 同步的落幕与序幕
死亡的人数,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暗夜杀人事件的牺牲者再度增加,而且这次惨遭杀害的,还是原本应该执行夜间巡逻的警备队士兵。
当艾妮雅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以往总是挂在脸上的明亮表情消失了,神色变得严肃又沉重。虽然夏日的早晨晴朗无云,但是领主办公室却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
艾妮雅的声音与表情予人强烈的压迫感,被迫直接面对这股压力的人,便是身为警备队队长的约翰。
“是的,容我向您报告。”
约翰站直身体,带着紧张的表情述说昨晚的事件经过。
在昨天深夜,有人跑到了警备队驻所,宣称目击了杀人事件。值夜士兵急忙通报约翰,所有警备队士兵也立刻紧急出动,当他们赶到现场时,果真发现了一名巡逻士兵的尸体。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杀害卡特的凶手是一名有着红眼睛的男人。现场有打斗过的痕迹。”
报告到最后,约翰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卡特是那名士兵的名字,在警备队里是老资格的用剑好手。
“目击者是谁?”
“是翠丝特小姐。”
“翠丝特?”
艾妮雅微微睁大了眼睛。
于是约翰接着报告:“翠丝特小姐说她昨晚心血来潮,所以出去散步,以便找寻创作诗歌的灵感。在半路上听见打斗声,于是前往查看,然后发现到卡特正在跟凶手打斗。
“凶手发现了她,本来想要杀她灭口,但是卡特挡住了凶手,要她来找我们。即使舍命也要保护女性,卡特是我们的骄傲。”
约翰以沉痛的表情说道。
“你说有打斗过的痕迹?”
“是的。翠丝特小姐说,虽然卡特有让凶手负伤,可是对方是个跟怪物没两样的家伙,就算身体被剑刺穿了,照样可以若无其事的快速行动。”
艾妮雅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约翰急忙说道:“啊,我们一开始也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在看见卡特身上的伤之后,我们也不得不信了。”
“卡特是被什么武器杀害的?”
“没有武器,是空手。”
“空手……?”
“是的。卡特藏书网的脖子上留有手印,颈骨也碎了,那是唯一的外伤。再加上翠丝特小姐的证词,我认为凶手应该是空手行凶。”
“空手把人的脖子给扭断?”
“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只能这么认定。”
“那么,凶手呢?翠丝特看到凶手的脸了吧?”
“是的。我们当时立刻派人去调查罗亚伦的所有旅馆,发现的确有一名红眼男子投宿。房间里面的行李都还在,可是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逃跑了。”
艾妮雅点了点头,然后厉声说道:“已经连续两天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再这样下去,村人会陷入恐慌。尽快把那家伙给我揪出来。”
“是的!”
约翰队长行了军礼,然后匆忙地转身离去。
在约翰队长离开了办公室后,艾妮雅看着手中的报告书,从头思索这次事件的始末。
案情已经逐渐明朗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凶手的动机了。
(对了,还有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弄成那个样子……)
就在艾妮雅思考的时候,大门传来了“叩叩叩”的敲击声。
“进来。”
在得到房间主人的同意后,大门被打开了。
只见海尔站在门口,躬身说道:“领主大人,伊德·米洛雷亚来了,他说是来拿那笔钱的。”
“我知道了,把他带到会客室。”
等到海尔走掉之后,艾妮雅也随即离开了办公室,不过她前往的方向并不是会客室,而是自己的房间。艾妮雅在换回以往的轻装之后,才前往会见伊德。
一走进会客室,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伊德。在华丽的室内装潢衬托下,这名穿着简朴的黑发青年更加显得不起眼。
“早安呐,来得真早啊!”
艾妮雅用明亮的声音打了招呼。
“嗯,因为不早点拿到的话,以后的事就没办法做了。”
“以后的事?”
“嗯,我要去首都一趟。”
“咦?”
艾妮雅露出惊异的表情。伊德简略地叙述了此行的目的。
“因为有点事要办,我要去首都的学院一趟。老师要我收完钱之后就出发。大概再过两、三天我要就走了。”
“学院……啊,是魔法……不,是纹术师学院吗?”
“嗯。”
艾妮雅看着伊德,在眨了两次眼睛之后,她想到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等等……你要怎么去?”
“走路。”
“果然是这样啊……”
与其说是必然,不如说是不得不如此才对,米洛雷亚根本没有马,连鸡都没有养半只。仔细想想,石塔那边既没有耕地,也没有牧场,这对师徒究竟是用什么方式过活的呢?这还真是一个谜。
“对了,你告诉帕尼他们了吗?”
“啊?还没,我等一下才会过去。”
“哼呣,也就是说,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咦?嗯,没错。”
“是这样啊……”
艾妮雅微微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艾妮雅一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被告知这件事,就觉得有点高兴。
“不过,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个家伙。”
伊德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黑发青年口中的“那个家伙”,便是随便订下了赛跑赌注的布鲁克。
在昨天的赌注中,伊德再度获得了胜利。布鲁克那两名沉默寡言的同伴之中,其中一名是纹术师。虽然他们对自己的坐骑施展了加强精力的纹术,而且还特地准备网子与绳子想要绊住伊德,但是最后仍然徒劳无功。
认真想要逃跑的伊德,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两足步行生物,除非从背后放暗箭,否则恐怕没有东西阻止得了他。照情况来看,布鲁克搞不好今天就真的打算这么做。
当然伊德也可以对布鲁克的赌约置之不理,因为就算会陷入被其它冒险者盯上的情况,伊德仍然有办法避开。
“那就当场拒绝吧,反正已经要去首都了嘛。如果有人找麻烦的话,我帮你打发掉吧!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一根头发的。”
“……被一个女孩子这么挂保证,实在高兴不起来。”
“你真是不懂得感恩耶!好了,我们走吧。”
“咦?”
“那什么表情,当然是去帕尼那边,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艾妮雅拉住伊德的右手,把他拖往外面的庭院。
显而易见的,她又打算让伊德再展露一次翻墙特技。
伊德与艾妮雅来到了“剑与斧的故事”。
两层楼的酒馆,今天依旧充满了活力。虽然到处都在谈论杀人事件,但酒馆里的话题始终绕着黑龙的财宝打转。明明还没到中午,这些人却已经开始泡在酒杯里,这实在不是个好习惯。
酒馆的常驻军团仍然待在柜台旁,只见帕尼等人聚精会神地围在翠丝特身旁,聆听着吟游诗人所讲的事情,等到伊德与艾妮雅走到了柜台旁边,他们才发现到两人的存在。
“啊,你们来啦,早安。”
帕尼与两人打了招呼,其它人也分别讲出了类似的问候语。
“你们在讨论什么东西?”伊德问道。
“当然是昨晚的杀人事件啊,难道你不知道吗?啊,对哦,你应该是还不知道才对……嗯,抱歉,问了蠢问题,最近太累了。”
克拉姆搔了搔头,他看起来似乎真的相当疲惫。由于昨天一堆人跑去神殿抢着做净身祈祷,克拉姆从一大早忙到半夜。
“所以,今天一定要把昨天没喝到的补回来!”
克拉姆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无谓的斗志。
“就算你补回了昨天的份,也没有人会因此得到幸福啊……”
帕尼叹了一口气,替克拉姆的杯子注入第四次的啤酒。
“对了,艾妮雅,我本来打算等一下去找你的,既然你来了,刚好可以趁机跟你讲。”
“什么事,脸色这么严肃?”
“是关于昨天晚上的那件事。事实上,有些事情我没告诉警备队,因为这跟大家有关系。”
“咦?”
不仅是艾妮雅,其它人闻言也愣了一下。
于是翠丝特省略了细节部分,将昨晚见到的事情描述出来。当众人听见凶手的目标,竟然是要找出“杀死铁王蚁蚁后的人”时,不禁面面相觑。
“当初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呢?”
面对艾妮雅的质问,翠丝特只是耸了耸肩。
“因为这样一来,你们就会被扯进来啦。如果警备队知道了那个家伙的目标是你们,他们其实只是替死鬼而已,到时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哟。到时一定会把你们捉过去问话吧?甚至可能会被绑起来当作诱饵也不一定呢。”
翠丝特的说词,透露出对警备队的不信任感。艾妮雅不禁皱起了眉头。
“警备队才不会做出这种事!”
“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举例而已。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真的吗?”
“因为突然遇见那种事,记忆难免会有点混乱嘛。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翠丝特先是搔了搔脸颊,然后叹了一口气。
“唉唉,那个,我老实说吧。其实呢,我觉得警备队应该捉不到凶手吧。我可是亲眼见到了,那家伙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他可以轻松的把人的脖子给扭断哟,就算能逮到他,你们也会损失惨重。”
翠丝特的脸色相当严肃,她的态度认真到让人不得不相信。
“而且,在逮到他之前,如果他先找上你们的话呢?如果警备队有人被他捉到,把事实讲出来的话,那么他的目标就是这里了。”
“哼,那个家伙要是敢来,我会把他砍成六段!不用跟警备队讲,就让他找上来吧,我会把他放在铁钻上,用力敲得扁扁的!”
赛门一边咬着烟斗,一边握拳低喊着。
“喂喂,别冲动,你可不要把这里给拆了。还是跟警备队讲一下比较好。”
“说那什么没志气的话?振作点,帕尼,不要因为风湿痛就畏畏缩缩的!你的骨气到哪里去了?”
“那跟风湿痛没有关系!”
矮人与酒馆老板彼此互瞪,低格调的争执一触即发。
“无论如何,大家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才行。那时跟蚁后打起来的人……咦?好像少了一个?”
克拉姆数了一下,发现昂不在这里。
“啊?我叫他去买东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原本正在跟帕尼互瞪的赛门突然开口,听见这句话之后,伊德与艾妮雅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他自己一个人去买东西?”伊德问道。
“嗯,已经三十分钟了。那家伙,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玩了。”
“三十分钟……”
照这个时间来看,已经不用怀疑了。让昴自己一个人去购物,就等于把老鼠关进没有出口的迷宫一样,到时不要说是酒馆了,能不能回得来罗亚伦都是个问题。
在罗亚伦的大街上,多玛的黑骑士正闭目沉思。
那张虽然已成年但看起来仍略显稚气的脸孔,此时正堆满了深刻的苦恼。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明明是直线前进,但是最后却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已经试了七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除了魔法,这次不可能有别的解释了……)
昴一边低语一边点头,彷佛对于这个推断有着十足的信心。
就在昴考虑是否要进行第八次的挑战时,他突然看见远方的天空飘起了红色的狼烟。
“哦哦,怪物又打过来啦?真是辛苦啊……”
红色狼烟表示来的怪物是最难缠的那种,再加上一次两条,罗亚伦警备队势必要全体出动了。望着冉冉上升的狼烟,昴不禁对警备队寄予深厚的同情。
突然间,前方有好几个人跑了过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惊慌的表情。其中有一名老人在路上跌倒,于是昴上前把他扶起来。
“您没事吧?”
“没事!又不是腿断掉了,不要大呼小叫的。”
老人匆忙地爬起身来,当他看见昴时,不禁愣了一下。显然他认得眼前这个青年的身分。
“发生什么事?怪物出现了吗?”
“不是,唉,可是也是,那个人跟怪物没两样!不,那是跟人没两样的怪物?”
“到底是哪一种啊?”
昴露出困惑的表情。跟人没两样的怪物?还是跟怪物没两样的人?老人的描述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不是怪物,可是也是怪物!已经死了好几个人,已经有人去叫警备队了,快、你也快逃吧!”
老人说完之后,便准备继续逃跑,当他发现昴没有跟上来的打算时,立刻转身对他大吼。
“喂!不是叫你快逃吗?要是被追到就完了!”
“你刚刚说,有人被杀死了吧?”
“废话!”
“数目很多吗?”
“数目?只有一个。”
“那么,我去阻止他吧。”
昴一说完,老人便张大了嘴。
“别闹了!你会被那家伙杀掉的!快点逃,这里交给警备队来处理!”
“看到狼烟了吗?警备队忙着处理那边,我想说不定已经没有人手了吧。”
昴指了指远方的红色狼烟。
老人看了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力跺脚。
“去他的!每年都会给我发生这种鸟事,简直开玩笑!”
“在你找到警备队之前,我会阻止他的。”
老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以行动显示出他对这句话的不以为然。
“小子,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喜欢炫耀本事的家伙我见得多了,每年总会有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家伙死在罗亚伦。虽然我不喜欢多玛人,可是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去送死。快点逃,那家伙不是你打得赢的!”
老人拉住昴的手臂,急切地想把他拉走。昴只是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别担心。要是打不赢,我就会逃的。”
“你这个说不听的多玛笨蛋!”
老人知道自己拉不动昴,他过去见过好几个这种人——不断想要找机会展露自己的本事,以满足自尊与虚荣感的笨蛋。像这种人,是怎么劝都劝不听的。
“可恶!喂,我去找警备队,你给我好好活到那时候!这里地底下埋的死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加一个多玛来的!”
老人一边大吼,一边迅速跑开。
“唔,是个豪迈的老爷爷呢。”
昴目送了老人的背影,然后把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在长年的怪物侵略下,罗亚伦的人民在疏散与撤退方面也是训练有素。于是,昴走向众人逃来的地方。
随着步伐数目的增加,昴的表情也越显得严肃。
空气中飘浮着血的味道,由稀薄转为浓厚,不祥的预感敲击着脑髓,在长年战斗中所磨练出来的神经,不断提醒他继续前进的危险。昴将绑在大腿外侧的黑色短剑拔了出来。他本来只是打算出来购物而已,所以仅带了两把短剑而已。
但是,这并不会影响昴的战斗能力。
身为黑骑士的昴,只要手上握着剑,就几乎不可能落败。有办法将那不可能化为可能的人,这世上寥寥无几。
昴走到了骚动的来源处,然99lib?后,他看到了凄惨的景象。
在深红的血塘上,堆满了无数的尸块,人类的尸体被粗暴地拆解,散落在染满鲜血的大地上,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闻之作呕。
在那一片由尸块所构成的世界里,有一个红眼的男子伫立其上。
艾伦的长袍、头发与双手都沾满了怵目惊心的红色,他的嘴角带着喜悦的微笑,看起来相当高兴。
“还不够……”
艾伦轻声呢喃着,他的头还是很热,疼痛仍然存在。
然后,艾伦发现了眼前的黑衣人。
从脸孔来看还未成年,而且身材高大,这样的对象,要是拆解开来的话,想必能够得到更多快感吧?艾伦打从心底露出了笑容,他认为眼前的黑衣少年,是个很好的对象。
艾伦行动了。
黑色的影子冲过了血塘,以可怕的速度冲向黑骑士。
艾伦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昴的预期,仅仅一瞬间,两人的距离就缩短到只有一臂之差。艾伦伸出了沾满鲜血的左手,袭向昴的咽喉。这是一次完美的突袭。
但是,黑骑士挡住了。
昴及时将双剑交错,挡下了艾伦的左手,然而,艾伦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黑骑士的防御立刻遭到击溃!这时,艾伦伸出了右手,他的目标是昴的头颅,在艾伦即将得手之际,昴及时偏头闪过了这一击。
纵使架式崩溃了,但是昴却扭转身体,短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斩过艾伦的右臂与腹部。
当艾伦感受到自己中剑时,动作出现了两秒钟的停顿。昴在这短短的两秒内,不仅重新恢复了平衡,而且还顺势送出一记踢击,将对手给踢飞。
被踢飞的艾伦立刻翻转身体,像野兽般四肢着地。
昴看着眼前的敌人,长吁了口气,经过刚才的交手,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实力了。那种可怕的速度与力量,简直跟大型猛兽没两样。
“啧,罗亚伦还真是尽冒一些怪东西出来啊……”
昴发出啐声,他的双手握紧黑色短剑,摆出了奇妙的架式。
“接下来,我要认真了哟。”
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畏惧,反而露出了微笑。与实际岁数不符的年轻脸孔,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彩。
艾伦缓缓站起身子,然后再度冲了过来。闪着两颗血色光芒的黑影,瞬间逼至黑骑士的面前。
堪称凶器的双手,分别抓向昴的咽喉与心脏。昴的双剑划出了黑色的轨迹,在间不留发之际弹开了艾伦的双手。
下一瞬间,两把黑色的短剑展开了反击。
昴的身体与双剑彷佛融为一体,刮起了致命的黑色旋风。无法捉摸的剑路、没有形式的招数、角度奥妙的斩击,这一切的一切,艾伦以自己的身体完全承受了下来。
左手前臂被切断了、左右两侧的腹部各挨了一剑、右腿被刺穿、右肩也被深深斩过。最后,昴一脚踢开艾伦,再度回到了原来的架式。
艾伦跪倒在地上,他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惊愕与困惑。艾伦无法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最后应该刺穿胸口的,不过还是留你一命,直接交给警备队比较好。”
黑骑士握着双剑,宣示自己刚才的手下留情。
昴的声音并没有传达到艾伦耳里,红眼男子只是盯着地面,不断地喘息。
头越来越热了,身体的疼痛又增加了,他想要把眼前这个家伙给肢解。
但是,该怎么做?
濒临疯狂的脑袋急速运转,艾伦思考着,究竟要如何才能杀了眼前的男人,然后把他一块块撕开,因为这样才能压抑住疼痛。
然后,艾伦又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而且重新愈合了。肉体所拥有的能力,被发挥到几近崩溃的极限。
看见理应倒地的敌人竟然又重新站了起来,昴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当他发现艾伦的伤口竟然不再流血时,更是张大了嘴。
“你这家伙,难道是不死之身吗?”
昴再度摆开了架式。
然而,艾伦并没有像刚才一样扑过来,他纵身一跃,跳到了旁边的房屋屋顶上。
他打算用纹术。
昴并不像艾伦一样,拥有能够一口气跃至屋顶上的弹跳力,因此他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宛如岩石般站在原地。
昴的反应,对艾伦来说是最佳的良机。
虽然艾伦先前为了治愈自己的身体,而耗尽了所有的魔力,但魔力是会回复的。魔力就跟体力一样,用了就会消失,锻炼就会增长,休息就会回复,虽然他的魔力并未完全回复,但是已经够让他使用纹术了。
艾伦搜索着这个身体的记忆,然后找出他可以使用的纹术。他在屋顶上画出了五个王纹:“起始”、“驱转”、“束縳”、“赋力”、“终末”与“风”。然后,他吟唱起咒文。
“缠绕,然后化为枷锁。汇聚吧,不可视的飘流者,束縳吾敌,封锁其身……”
当艾伦咒文唱到一半时,昴就知道情况不妙了,所以他立刻转身逃离。然而,艾伦的纹术射程出乎意外的长,虽然拉开了六十桑米(一桑米=一点五七公尺)左右的距离,但是纹术依然发生了作用。
看不见的力量缠住了昴的四肢,让他从跑步的姿势变成了跌倒的姿势。艾伦露出了狞笑,从屋顶一跃而下,像是狩猎的野兽般冲向昴!
但是,艾伦并没有抓到他想要的猎物。
一道人影从旁冲出,及时将昴给拖了开来。艾伦的右手没有捉到目标物的颈子,而是插入了地面。
艾伦带着恼怒的表情抬起头,看见了从旁插手的妨碍者。
正确的说,是一群妨碍者。
只见伊德正把昴挟在胁下,而他的后方正站着四个人,他们便是帕尼、赛门、艾妮雅与克拉姆。
“好家伙,叫你出来买个东西,竟然可以搞这么轰轰烈烈。你也真有一套啊!”赛门扛着斧头说道。
“红眼的男人,我认得他,他就是翠丝特说的那个家伙。”帕尼背着巨剑说道。
“那么,就把他绑一绑交给警备队了。”艾妮雅拔剑说道。
酒馆军团的战士组合就这样走向艾伦。这时克拉姆正在检视昴身上的伤势,看见他没有负伤之后,便点了点头。
“唔,还好嘛。听老伯讲得那么夸张,还以为你身上会多出几个洞咧。”
“老伯?”
“刚才有位老伯跑来酒馆,说有个多玛笨蛋正在找死,要我们赶快来救你。”
昴闻言不禁露出苦笑。克拉姆说的老伯,想必就是刚才要昴逃跑的老人吧?他认为警备队可能来不及赶到,所以跑向较近的“剑与斧的故事”求救,老人的判断救了他一命。
“唉唉,看来是欠了那个老人一次了。”
“以后记得还就行了。你这是中了魔法吧?这个我解决不了,伊德,你能有办法吗?”
伊德看了一下昴的情况,然后摇了摇头。
“风系的束縳纹术,而且是强力型的,效力至少会持续十分钟,只能等它自然消失。”
“那么,我们就站在一旁看好戏了。”
克拉姆一脸悠哉,抱着双手观看一旁的战斗。
艾妮雅、帕尼与赛门围住了艾伦。红眼男人眯起眼睛,注视着由细刃剑、巨剑与斧头所组成的包围网。
在帕尼等人的眼中,这名敌人已经陷入了确定败北的状态了,不仅失去了左手,身上也有多处剑伤,脸色苍白宛如死人,连呼吸也十分急促。不论怎么看,红眼男人都没有胜算。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艾伦的身体情况,已经进入到最糟的状态了,被昴砍断的左手伤口没办法立刻愈合,虽然出血情况不算严重,但是体力确实的在流失,没有清除的毒素仍然在发挥作用,内脏的运作也开始出问题了。
头很热,眼前所看到的东西,似乎染上了奇怪的炫丽色彩。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意识模糊,但是他不会倒下去,因为身体的疼痛不允许。
这个时候,究竟应该怎么办?艾伦思索着。
他想要看见皮肤被划破的景象——
他想要听见肌肉与骨头剥离的声音——
他想要闻到大量血液充斥在空气中的味道——
只要这么做,就可以藉由身体的五感,得到精神上的激奋与快感。是的,只要这么做,什么头热、疼痛,一切都会被压抑下来,说不定还会消失,他想要追求的是破坏的快感——破坏人体的快感。
(对啊,这样就可以了……)
艾伦对这个点子感到很满意,所以露出了微笑。他已经无法冷静判断出彼此之间的优劣势了,现在唯一能够驱动他的,只有被常人视之为“疯狂”的因子。
艾伦跳了起来,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帕尼。
就像蜡烛在烧尽之前,会放出最为明亮的火光一样,濒临绝境的艾伦,同样展现出最为强悍的力量。他就像是疾箭一般冲向帕尼,速度比先前更快。
这个奇袭让帕尼措手不及,他无法看清艾伦的动作,只见到一团黑影冲到了自己面前。
但是,艾伦的对手是白骑士。
虽然已经卸任了,但是帕尼的实力并没有衰退,在那绝对致命的情况下,帕尼作出了后跃的反应,并且将巨剑挡在自己面前。这两个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的,将闪避与防御合而为一。
帕尼的后跃太浅,挡得也不够严密,但两者结合之后,却成功地防住了艾伦的奇袭。然而,虽然挡下了第一击,但是帕尼的巨剑也被震飞了。
就在艾伦企图再度攻击时,挟带着凛冽杀气的银色剑光,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艾妮雅的细刃剑,在艾伦的背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虽然砍得太浅,但是也让艾伦失去了平衡。艾伦带着怒容转头,艾妮雅已经挥出了第二击。
闪电般的一刺,冰冷的触感贯穿了艾伦的身体。
但是,艾伦并没有因此而倒下。
艾伦抓住了艾妮雅持剑的右腕,以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让她放开了剑,然后用力把她甩开。艾妮雅的身体就这样直接飞了出去。
同一时间,艾伦的背部被剧烈的疼痛所掳获。
“哼,如果忘了我的话,下场会很糟糕的哦!”
伴随着苍老的声音,矮人的斧头深深砍入了艾伦的背。这一击威力十足,连同肩胛骨也一起劈碎了。
艾伦跪了下来,就在他的膝盖即将落地的瞬间,他再度跃起,跳到了一旁的屋顶上。
艾伦抽出了胸口的细刃剑,然后丢到地上。他的脸孔扭曲,彷佛身处于无限的痛苦之中,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倒下来。
疼痛打断了疯狂,他已经觉悟到眼前这些人是无法打倒的对象。
“以后……再来……”
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艾伦发出微弱的声音,然后作出了理智的决定——转身逃跑。
“啊,可恶!是男人就不要逃!”
艾妮雅的喊声并没有传到艾伦的耳中。红眼男子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迅速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那家伙,是怪物吗?”
赛门讶异地望着艾伦离去的方向。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还能够用这种速度逃跑,这已经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了。
“啧,怎么可以让他跑掉!”
艾妮雅立刻捡起自己的武器。
“好,我们追!”
艾妮雅抓着伊德的手腕,发表了追击宣言。
“咦?”
黑发青年发出了讶异的语气。
“咦什么?那种跟怪物没两样的家伙要是逃掉了,以后要捉就难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不,可是为什么要我……”
“因为只有你追得上,快一点!”
艾妮雅半强迫地爬到了伊德的背上,然后用剑尖指向艾伦逃亡的方向。
“为了罗亚伦的和平,上吧!”
“啊,可恶,随便你了啦!”
伴随着充满豪气与半放弃的话语,伊德与艾妮雅展开了追击。罗亚伦最快的男人背着罗亚伦的领主,以疾风般的速度从众人面前离去。
“……那个女的还真是熟练啊。”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昴如此说道。
“……是啊。”
克拉姆带着呆愣的表情响应着。
奔驰着,浑身血红的人影从大地上急掠而过。
人影的眼睛是红色的,衣服也是红色的,就连身体也是红色的,那不祥的鲜艳颜色,是由他人的血与自己的血所染红的。
艾伦拖着充满伤痕与剧痛的身体,急速地奔跑着。那是人类远远所不及,足以媲美野兽狩猎时的速度。他的全身都在疼痛,胸口的伤、左手的伤、背部的伤,还有隐藏在身体内部的伤。
这个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但是还不至于到绝望的地步。
体内仍然残留着魔力,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用纹术修补伤口的话,或许还可以卷土重来吧?艾伦一边抱持着这个希望,一边奔跑着。
(不,就算这个身体不行了,我还可以……)
艾伦思索着接下来的步骤。为了达成那个人的要求,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必须想好每一个步骤,下次绝不能再失败了,他如此想着。
突然间,他停了下来。
正确的说,他是被迫停了下来。
在艾伦面前,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
金色的发丝,金色的眼眸,名为夕日的金色少女,阻挡了红眼男子的去路。
“你……”
艾伦倒退了两步,吐出了颤抖的话语。
“这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少女的声音,带有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冷酷。
艾伦浑身颤抖,即使面对刀剑也没有显露出一丝畏惧的他,头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
“虽然这里不属于我的管辖,但是既然遇上了,那就不能不管。”
少女边说边往前踏了一步。
艾伦见到了少女的动作,便立刻转身想要逃跑。
但是,那已经来不及了。
无可逃避的终末,迎接了艾伦·泰尔。
艾伦无声地倒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少女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红眼男子的尸体,她那金色的眼睛,充满了无限的威严。
这时旁边传来了人声,于是少女抬起头,当她看见眼前的景象时,顿时愣住了。
伊德正背着艾妮雅,以可怕的速度朝这里冲来。他们沿着艾伦留下的血迹,一路追踪过来。当然,他们一下子就发现了少女,以及倒地的尸体。
“咦?已经死了吗?”
艾妮雅趴在伊德背上,以警戒的神情看着地上的尸体,手中的细刃剑仍然指着对方,以防万一。
“啊啊,好像是吧?伤势那么重,加上失血过多,正常人早死了。”
“很难说,这家伙跟怪物没两样。”
“先别管那个,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打算下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啊,小妹妹,你离那家伙远一点!那家伙是个危险分子,小心他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艾妮雅从伊德背上跳了下来,顺便对少女提出警告。
少女彷佛没有听见艾妮雅的话一般,只是铁青着脸。原先的惊讶,已经转成了深沉的冷漠,那是只有在怒气超越极限时,才会出现的反动表情。
少女无视于一旁的尸体,以及观察着尸体的艾妮雅,径自走到了伊德面前。
“啊,你好,又见面了。”
伊德跟少女打了招呼。
少女严肃地望着伊德,她的嘴角两端向下弯曲。
“为什么你要背着她啊?”
少女指着艾妮雅,语气中带有极大的不满。
“咦?那是为了要追上那个男的……”
“所以为什么要背她?明明你一个人就可以了啊!”
“我一个人?那不是跟送死没两样吗?”
“你才不会……啊,对哦,你是……唉,可恶!”
少女欲言又止,然后孩子气的跺了跺脚。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背她啊?没有别的人可以背吗?”
“啊……因为时势所趋……我是被她强拉来的。”
少女闻言先是呆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哀伤的表情,最后甚至从那漂亮的大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呜啊——伊德被坏女人骗了啦!”
少女哭着跑开了。
伊德呆愣地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这时艾妮雅走到他的旁边。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这么没有小孩子缘。”
艾妮雅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无法释怀。
“……好像真的是这样子呢。”
伊德诚实的回应了,结果脑后挨了艾妮雅的一拳。
烟囱冒出了炊烟,夕阳将人们的影子拖得老长。不论是农夫或牧羊人,皆不约而同地踏上回家的路途。
空气中充满了寂静,偶尔会传来鸟类的啼叫声,以及妇人斥喝小孩子赶快把晚饭吃完的声音。属于边境的纯朴气息,随着即将到来的黑夜一同扩散开来。
虽然,这种景象偶尔会被来袭的怪物所打断,不过像这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风景,仍然日复一日的上演着。
在这样宁静的黄昏里,“剑与斧的故事”显得格外吵杂,即使已到了晚餐时间,有些外地来的冒险者依旧抱着酒瓶不放。托了这些嗜酒旅人之福,这个月的酒馆生意绝对不会是赤字。
“也就是说,在还没有查明对方的身分与意图的情况下,杀人事件就这样落幕了吗?”
翠丝特坐在柜台旁,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诧异。在柜台后方的帕尼一边擦盘子,一边点了点头。
“啊啊,好像是这样没错。那个凶手的行李里面,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证明身分的东西,旅馆的住宿名簿上是有写名字,可是也不确定是不是假名,总之,一切都还要调查。”
“呣,你们警备队应该也没有余力去查这种事吧?”
“嗯,唉唉,应该说是人手不足吧?现在正是怪物活动最频繁的时候,警备队的人巴不得立个木头人呢。”
一边的昴听见了,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木头人?”
“嗯?哦,那是札沃克的俗语,指的是工作太多缺乏人手,所以干脆立一个木头人,希望它可以分担工作。”
“原来如此。我们那边会讲‘跟猫下跪拜托’。”
“啊啊?猫?那是什么怪比喻,如果是我们矮人的话,就会说‘把所有的火炉统统给我炸了’。”
听见了赛门的话,翠丝特、克拉姆、帕尼与昴不禁笑了出来。
从窗户撒落的昏黄阳光,将地板染成了瑰丽的金色,同时也将酒馆分隔成两半。与身后那些喧闹的酒客比起来,柜台这边简直像是截然不同的悠闲世界。
突然间,有人踏过了这个边界,走向柜台。
“老板,伊德今天有来吗?”
“烈风”的首领,也就是名为布鲁克的冒险者,带着期待的表情向帕尼询问。帕尼摇了摇头。布鲁克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什么?今天也没来啊?我已经准备好必胜法了说。”
“你上次输了四枚银币,还嫌不够啊?”
赛门一脸佩服,这不仅是为了布鲁克不屈不挠的精神,还为了那充实到令人讶异的钱包。
“哼,真正的冒险者,是不会轻言放弃的。胆识与毅力可是通往财富的钥匙。”
布鲁克挺起胸膛,一脸很了不起似的说道。
克拉姆笑着摇摇头。
“这个嘛,劝你还是放弃吧,这一阵子伊德都不会来了。”
“什么?那家伙赢了就想逃吗?”
“不,他因为有事,所以要去帕里森。”
布鲁克张大了嘴。过了两秒钟之后,他摆了摆手,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唉,祭司大人,不是我在说,谎话这种东西,要编得合理一点才会让人相信。是他要你们帮忙说谎的对吧?那好,你们帮我转告他,直到夏天结束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他是躲不掉的。是男子汉的话,就应该堂堂正正的接受赌局才对。”
“喂喂,所谓的堂堂正正,跟你作的事情好像完全无关哦,那种怪赌局,分明是你强迫他参与的吧?”
“什么话,我可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才会作出这个提议的哟。赢了可以赚钱,输了也没坏处,而且不会有人找他麻烦,像这么好的事情上哪找?”
“唉呀呀……欧加丁啊,请听听这个人所说的话。虽然是如此自夸、自傲、自以为是,可是您的羽毛还是会为了他而拂动,您的光芒仍将无私地撒落在每个人身上,这是无上的博爱。
“不过请放心,身为您的旨意传播者,我将尽其所能的好好教导他,像是受伤需要治愈的时候,我会好好纠正他那歪曲的思想。”
克拉姆的眼神飘向远方,看起来就像是在向神祝祷一样,不过他口中的祈祷词却大有问题。
布鲁克闻言身体不禁缩了一下。对冒险者来说,祭司是一个惹不得的对象,他们拥有受人敬重的学识与涵养,也能够施展治愈的神迹,要是触犯了他们,绝对不是件有趣的事。
“喂,祭司大人,你千万不要误会了哦!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强迫性的手段,睿智如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没有对他不利吧?”
“嗯哼,现阶段是这样子没错。不过要是有个万一的话,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哈哈,你放心好了,我以自己的名誉发誓,那个万一绝对不会出现的。”
布鲁克说完之后,便笑着离开了。
帕尼看着布鲁克的背影,然后搔了搔脸颊。
“喂,他好像不信哦?”
赛门一边抽烟斗,一边说道:“那更好,就让他在这里待到钱花光为止吧。噗哈哈哈!”
“连祭司的话都不信,迟早会尝到苦头的。啊,帕尼,再来一杯。”
克拉姆把杯子伸向帕尼,老板粗鲁地抢过了杯子,然后把啤酒给注满。
在同样的黄昏时分,艾妮雅正坐在办公桌前,把玩着手中的羽毛笔。
桌上摆了一张白纸,纸的质料相当高级,四边还有烫金的百合纹印。艾妮雅瞪着眼前的白纸,一脸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的模样。
艾妮雅现在正准备撰写报告书,札沃克的所有领主,每个月都必须缴交一份报告书,以便让国王掌握各地的大小情势。艾妮雅来到罗亚伦已经一个月了,因此理所当然地要写出一份固定报告书才行。
不过,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动笔才好。
吸血法师事件、领主绑架事件、铁王蚁歼灭事件,最后再加上这次的暗夜杀人事件,短短一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属于悬案状况,让艾妮雅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下笔。
“啊——可恶,我最不擅长做这种事了!”
艾妮雅把笔往桌上一丢,然后伸直了身体往后仰,表情充满了不愉快。像这一类的文书工作,她实在不拿手。
就在这时,门板上传来了“叩叩”两声,艾妮雅立刻拿起笔,端坐在办公桌前。
“进来。”
果然如艾妮雅所料的,敲门的人是希纳丝。
希纳丝捧着一迭信件来到办公桌前,当她看见空白的信纸时,便叹了一口长气。
“公主,您到现在还没写好吗?”
“快、快好了啦!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行了。”
“可是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呢。”
“只是因为没有灵感而已啦,等到灵感来了,这种东西咻咻两下就写好了,没问题、没问题的。”
艾妮雅的说词简直跟面临截稿日的小说家没两样。
“公主,报告书跟写信不一样,这些都会被王家图书馆保管下来,作为日后的数据,如果您随便乱写的话,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咦?啊,嗯嗯,我知道。”
看见艾妮雅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希纳丝不禁萌生出“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吧?”的念头。
“希纳丝,你手上那一堆是什么?”
“这些是刚刚才寄到的信件,要请您过目。”
“哦……”
艾妮雅接过信件,然后随意翻了一下。
寄件人大多是知名的贵族与罗亚伦的商人,前者大多是同情她被流放到边境的慰问信函,后者则是邀请她参加宴会一类的内容。简单的说,都是一些无聊的东西。
当翻到最后两张时,艾妮雅稍稍挑了一下眉毛。第一张是正式的公文,第二张则是私人信件,两封信上都有衔剑之狮的漆印。
艾妮雅拆开了公文,阅读里面的内容,过了不久,她的眉毛皱了起来。
“怎么了吗,公主?”
“你自己看看吧。”
希纳丝从艾妮雅手中接过公文,当她看完之后,也跟藏书网艾妮雅一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要把昴·洛兹送到首都,这点可以理解,但是后面的这个……”
“嗯,很奇怪吧?为什么帕尼也要一起回去呢?”
公文的内容,便是要求把昴·洛兹与帕尼·杰尔勒斯护送到首都。这个命令,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意义呢?这点实在让人费解。
“无论如何,这个命令我们还是得遵守才行。那么,我先去准备相关事宜了。”
希纳丝告退之后,便以迅速但不失优雅的步伐离开了。看着希纳丝的背影,艾妮雅不禁暗自佩服,那种走路方式她大概一辈子都学不起来。
艾妮雅再度看了一下那份公文,因为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索性把它丢到一旁。接着,她打开另一封私人信件。有资格使用衔剑之狮的印记的人,在整个札沃克王国里面,也只有两个而已。
信里的内容,不外乎寻常的问候与近况描述,艾妮雅一路看了下去,当她读到了信件最后面所写的那一行字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过了数秒,艾妮雅的嘴角逐渐往上牵动。
信件末端,仅写了寥寥数字而己。
内容是——“秘密回来帕里森”。
次回预告
“卖不出去的歌,根本没有意义”——这是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坚持自己的理想,不断朝着那个目标努力,一次又一次的跌倒,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站起。
行走在那条道路上,从双手中漏失了许多东西。
行走在那条道路上,在痛苦中忘却了许多东西。
然而,那些曾经被人遗忘过的,迟早会在记忆的一角再度出现吧?
“……为此,我才会发誓以歌声吊唁它们。”
呢喃着,纤细的手指染满了鲜血。
即使如此,她还是依然坚持继续唱下去。
就算世界上的人都已经遗忘了,至少,还有那唯一的一个人在悼念着梦想。
——立过的誓言,思索着究竟为何而唱。
——残破的身躯,为了这份坚持而浴血。
只要这个身躯还能动,她就会不断的唱下去,在虚幻的节拍与音符中,燃烧着生命。
“竖耳倾听吧,各位……这是献给所有人的……也是我最后的镇魂歌。”
翠丝特露出了觉悟的微笑。
……虽然很想写但是百分之百不会出现上述画面的第四集,敬请期待!
第一章 罗亚伦酒馆军团、成立
在漆黑的森林里,有一道影子正行走着。
金色的影子,在黑暗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明明身处于月光照耀不到的森林里,但是金色影子却像是认得路一样,毫不犹疑地走动着。那个样子,彷佛正要前往某个目的地似的。
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穿梭在森林之间,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
拥有“沉星”之名的这片森林,是蛰伏着无数怪物的地域。常识性的生态食物链法则在这里恐怕完全不适用。在这片森林里,许多植物经常会反过来猎食动物,它们会连骨头也不剩的,把捕捉到的一切完全消化殆尽。至于栖息在这片森林里的生物,也已经不是用危险可以形容的了。
黑暗中,无数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那道影子。要是在以往,那些全都是在等待最佳的袭击时机,属于猎食者所特有的目光。
然而,今夜不同于以往。
视线里面没有敌意与警戒,只有崇高的敬畏。
金色的影子穿过了森林,由树木枝叶构筑而成的天幕,顿时变成了点缀着无数星辰的夜空。天空有着一弯银色的新月,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在金色影子面前的是一大片开阔的谷地。
由于夜晚的关系,巨大峭壁上的洞口让人难以辨认。如果不走近一点看的话,恐怕很难发现到这个山洞的存在吧?面对着山洞,金色的影子停了下来。
在山洞前方,站着一个人影。
金色的影子与那个人影遥遥对峙着。
人影有着高挑修长的身材,以及一头宛如能够倒映月光般的如瀑黑发。那柔软的腰肢、轻盈的体态,充满了女性魅力。
人影的名字,乃是安洁·米洛雷亚。
堪称稀世纹术师的她平时的轻凉打扮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银两色的长袍,以及一大堆造型奇特的戒指、项链与耳环。
那是纹术师战斗时的正式服装。
那些饰品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奢华装饰,而是刻有王纹的特殊装备,它们让纹术师能够节省时间,迅速使出纹术。这些饰品是不可或缺之物,不过也因此让世人误认为纹术师是一群喜爱华丽打扮的家伙。
“……原来是您,难怪我所布下的那些陷阱会失效。”
米洛雷亚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讶异与紧张。
金色影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不过,我没有想到您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告诉我理由好吗?”
跟往常比较起来,米洛雷亚的措词与姿态显得异常谦逊。不过,金色的影子还是没有反应。
米洛雷亚见状,便深吸了一口气。
“啊啊,既然您不想说,那么我只好照着自己的猜测来判断了。虽然我觉得这件事或许不太可能,不过凡事都会有例外,所以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米洛雷亚的眼睛闪过一道锐光,她举起了手中的法杖指向金色影子。
“您,想要唤醒奥姆贝利克吗?”
原先声音里所挟带的紧张感,进一步蜕变成莫大的警戒与敌意。
金色的影子,依旧沉默着。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要在这里阻止您。”
坚决的语气,里面包含着与那股决心同等强烈的觉悟。米洛雷亚已经有了苦战的预感了。
不,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绝对会这样才对。
虽然人们认为米洛雷亚的实力强到足以赶走黑龙,而且还特地为她冠上了“驱龙者”的头衔,但是米洛雷亚自己相当清楚,这个名号其实是虚幻的。
安洁·米洛雷亚这个人,从来没有击退过黑龙。
不过就算这个名号是虚假的,身为席洛菲的她还是拥有过人的实力。在这个世上能够与她并驾齐驱的人,或是能够超越她的人,恐怕用一只手就数得完了。不过,那也仅限于“人类”这个范畴而已。
面对眼前的金色影子,米洛雷亚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是,她还是必须战斗。
如果奥姆贝利克在这里被唤醒,那么人类的历史恐怕将会就此结束。
沁凉的夜风在谷地里穿梭着,带来不寻常的静默。除了风鸣之外,四周没有任何声响,彷佛只要有任何声音打破了这层寂静,就会遭到惩罚一般。
相对于米洛雷亚的警戒,金色影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良久,金色的影子突然转过身体,走回森林里面。
米洛雷亚不发一语地注视着,一直到她确定金色影子真的离开之后,才吐了一口长气。
“唔哇——好险!要是真的打起来,这附近铁定会完蛋。”
紧张的情绪放松之后,继之而来的便是数不清的疑惑。对于金色影子的出现与目的,米洛雷亚完全不了解。
“算了……总之她没有敌意,这点至少不会错。”
米洛雷亚搔了搔头,对她来说,只要黑龙没被唤醒,那就足够了。
“啊,对了……这么说来……最近罗亚伦的怪物老是大暴走,大概就是因为她的关系吧……”
在临走前,米洛雷亚对着无人的空气自言自语着。
在无限延伸的焦土上,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天空充满了红与黑的颜色,交互融合成令人绝望的色彩。
举目所见,尽是一片荒芜。这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
在这里,只有死亡。
明明已经没有可以焚烧的东西了,可是火焰仍然继续跃动着。彷佛就连天与地也要一同烧尽,直到一切全部归于虚无为止。
被火焰吞噬过的事物,化为了无形的悲鸣。那是只能用灵魂所编织,也同样只能用灵魂来聆听的哀嚎。
藉由“某种东西”所衍生的火焰,确实地把世界卷入了毁灭。漫长的历史,就这样被画下了句点。
但是,被火焰所吞没的事物,它们追求的并非终结。
想要活下去——这股意志,就算是再大的火焰也无法烧尽。
然后,某个东西响应了那股意志。
在天地之间不断燃烧的火焰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带着无限的怒气与威严,黑影发出了咆哮。
——然后,伊德醒来了。
睁开眼睛,刚才在梦里所见到的东西全部消失了。
天空不是红与黑的颜色,而是深远的湛蓝。呼吸到的不是灰烬,而是一股彷佛连肺部都会被洗涤的清新空气。这是个令人感到神清气爽的早晨。
伊德坐起了身体,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因为睡在地上的关系,总觉得每一处关节都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哦,伊德,起得真早啊。”
从旁边传来了一道年轻男性的声音。伊德转头一看,发现克拉姆已经醒了过来。这名白袍祭司正从行李里面拿出锅子,准备生火煮饭。
“你也很早嘛。”
“哈哈,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守夜的,早在两小时前就醒过来了。”
克拉姆边说边拔草,弄出一块光秃的地面,然后堆起木柴,熟练地将火给生了起来。伊德见状也过去帮忙,两人忙碌地准备餐点。
当热水烧开,将茶叶洒入杯中之后,香气也跟着弥漫开来。
“唔,天亮啦……?”
一闻到了红茶的香味,赛门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今天早上吃什么?”
赛门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询问早餐的菜色为何。克拉姆闻言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早上起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矮人的生活礼仪还真是特殊啊。”
“哼,早安,菜单。”
赛门简短地响应着,只用了几个字便将矮人的风格展露无疑。然后当他听见早餐只有面包跟肉干时,便皱起了眉头。
“搞什么,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吃得饱?”
“长途旅行时的粮食控管是很重要的,等走到一半才发现没东西可以吃,到时就连欧加丁也救不了你。”
“你放心好了,矮人只信穆尔曼,所以多来两片火腿吧?”
“不行。”
赛门与克拉姆一大早就在上演口角闹剧。出乎意料的,时常旅行的赛门与不常出门的克拉姆相较之下,反而是白袍祭司的论点显得比较有常识。
“那是因为你们人类的旅行方式太小家子气了!一点也不干脆爽快。”
赛门如此辩称。
至于赛门口中的“干脆爽快”究竟是何种旅行方式,这一点克拉姆完全不想知道,他直觉的认为,如果真的照这个老矮人所说的方法来旅行,恐怕很快就会遇上生命危机..。
“哎呀呀,真是令人怀念的抱怨。”
或许是被两人的声音吵醒,帕尼从毯子里爬了起来。这名留着落腮胡的魁梧男子,露出了宛如春阳般和煦的笑容。
“赛门,以前露宿野外的时候,你老是对吃的东西有意见。”
“哼,那时候吃的东西,比现在还要更差劲。不抱怨是不可能的,那简直跟啃树皮没两样。”
“所以啦,这样的早餐想一想其实还不错了。”
“……勉强可以接受啦。”
或许是想起过去的经验,赛门不再对早餐的菜色有意见了。
“听起来是很克难的旅行?”
女性的声音从旁插了进来,翠丝特也醒了过来。
“啊啊……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反正差不多是那个时间。那时啊,我跟赛门在旅行时遇上了一些麻烦,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徒步走了好几天。现在想想,那时能够活下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帕尼遥望天空,露出了怀念的眼神。相对的,赛门则是露出了“那种事千万不要让我遇上第二次”的嫌恶表情。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拍上了帕尼的肩膀。帕尼转过头一看,发现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只见他带着沉痛的表情点着头,彷佛对于帕尼的经历感同身受一般。
就在上个月,这名年轻的黑骑士独自穿越了沉星森林,来到了异国的边境。根据昴的说法,他是在失去马匹与食物的悲惨情况下在森林里绕了好一阵子,最后侥幸离开了那片可怕的绿色地带。对于食物的重要性,他恐怕是在场的所有人之中感触最为深刻的一个。
一直到早餐完全准备好之后,最后一个人才从毯子里爬起来。
“嗯?大家早啊……我是最后一个起来的?”
带着美丽的笑容,艾妮雅接过了属于她自己的那份早餐。
“嗯,没有果酱吗?”
“啊,抱歉,毕竟我们粮食有限,没办法吃太好。不过,我不记得我们有带果酱出来。还是说,你想要来点奶酪?”
“喂喂喂!克拉姆,差别待遇太严重了吧?刚才还跟我扯一堆大道理,为什么艾妮雅一开口就可以加菜?”
“啊?很简单,因为食量不一样。要是让火腿落入你的手上,就连我们的分都会被吃光。再怎么说,我都不觉得艾妮雅的胃袋会比你大。”
一行人就这样在清晨的阳光下,有些吵闹地吃起简单的餐点。
艾妮雅一边啜饮着热茶,一边带着笑容注视着大家。
这支怪异的队伍之所以会成立,全都要从三天前开始说起……
“秘密前往帕里森?”
希纳丝歪着头,将艾妮雅刚才所讲的话重复了一次。
“嗯,信上写的。”
艾妮雅摊开信纸,指着最下面的那一段话。希纳丝带着近乎恐怖的认真表情,轻声读了两、三遍,彷佛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些字就会长出翅膀飞走似的。
“这真是……令人费解的要求。”
希纳丝皱起眉头,她的脸上浮现了困惑的表情。
艾妮雅乃是继雷奥纳德之后,唯一具有克琉布利安的王室血统之人,意即“札沃克国王第一顺位继承者”,当初雷奥纳德之所以将艾妮雅送到罗亚伦来,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一网打尽。现在这道密令,可说是与当初的方针完全相抵触了。
“莫非首都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还是只能照着做了吧?”
“嗯……也只好这样了。”
希纳丝还是有些无法释怀,但是国王的命令不能不遵守,因此她便前去准备相关事宜。
不久之后,问题就一一浮了出来。
既然说是要“秘密前往”,那么当然就不能大张旗鼓地出发了。当初艾妮雅是以豪华马车加上王国骑士的护卫,风光来到罗亚伦的,路上经过其它领地时,也会接受当地领主的招待。这次回去帕里森自然不能这么做了,也就是说,必须用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前往首都才行。
“虽然说是秘密,但是必要的护卫还是不能少,而且也要有女侍照料您才行。”
希纳丝如此坚持,在她的构想中,艾妮雅的随行人员至少要有六、七人才够。
于是,最大的问题来了。
那个问题就是——罗亚伦的人手不足。
造成这种现象的,便是那一纸要求将昴·洛兹与帕尼·杰尔勒斯送至首都的公文。这与艾妮雅的情况不同,完全是属于公务性质的范畴,因此绝不可能只让他们两人自己跑去首都,这样不仅会让人鄙视罗亚伦,也会让人觉得艾妮雅不重视国王的命令。
为了避免这种事,护卫人数不可以太少。而且最大的重点在于,如果昴中途想逃跑的话,人多也比较好压制。希纳丝并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敌国的黑骑士会乖乖听话”的这个可能性,她可是想也不敢想。
罗亚伦警备队的人数只有六十多人,如果是在冬天的话还好,但是现在正值怪物横行的夏天,再加上要处理闹事的冒险者,实在无法抽出多余的人手。如果只有一边的话还勉强做得到,要两方兼顾实在不可能。
希纳丝露出了少见的苦恼表情,思索究竟要怎么安排才好。
“那就两边一起来吧?我就跟帕尼他们一起走,这样子不就行了?”
艾妮雅提出了意想不到的点子。
对于这个乍听之下有些荒唐的提案,希纳丝先是皱起了眉头,随后便开始深思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的确,将两边的任务合在一起执行的话,其实也是可以的。只要在到达帕里森之前再把两边分开,理论上是可以圆满达成任务的,只要细部的执行层面调整一下,说不定真的可以这么做。
然而,或许是司掌命运的神祇特别喜欢开罗亚伦的玩笑吧?
就在希纳丝决定采用艾妮雅的提案时,罗亚伦遭遇了这个夏天以来最大规模的怪物袭击。
怪物们像是事先约好了一般,接二连三地攻击罗亚伦,不论是质或量都相当惊人,甚至连那些冒险者都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在这场为期两天的波状攻防战中,警备队有四人丧生,被毁坏的建筑物与公共设施也不计其数。海尔见到了这次的损失估计清单时,差点昏死过去。
经过这次的重创,罗亚伦警备队陷入了行程满档的状态,完全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供使用。
“那么,我们自己去不就好了?”
就在这时,艾妮雅再度想出了惊人的提案。
面对这个提议,希纳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否决了。罗亚伦的领主与辅佐官为此还展开了一番激辩。虽然希纳丝的才能出众,但是艾妮雅每当遇上这种有趣的事情时,鬼点子就特别多,辩才也特别的无碍。
“如果没办法保证人民生命安全的话,那么领主的存在就没意义了!难道你认为罗亚伦的颜面,会比领主的责任更重要吗?”
后来艾妮雅甚至搬出了这样的大义名分。
经过了多次协商,最后希纳丝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严苛,勉强做出了让步。她提出了几个条件,要是此行的队伍里有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人,艾妮雅的提案才能通过。希纳丝提出的条件如下——
一、队伍里要有可以守护众人安全的战士。
二、队伍里要有值得信任的向导以及仆役。
三、队伍里绝对不能只有艾妮雅一个女性。
四、队伍的成员绝对不能对艾妮雅造成任何威胁。
五、队伍的成员要有能力压制想要逃跑的黑骑士。
虽然乍看之下是相当严格的条件,可是出乎意料的,艾妮雅一下子就把人给找齐了。
满足第一个条件的人,便是赛门。
“帕尼不在,难道要我一个人看店?别开玩笑了,我也要去!”
赛门一听见帕尼要去首都的消息,便一边咬着烟斗一边大声抱怨。如果让他自己一人看守酒馆的话,搞不好“剑与斧的故事”过两天就会发生大乱斗,最后变成一片废墟吧?
虽然是上了年纪的老矮人,但是赛门的战斗能力并没有因为胡子变长而衰退,他的用斧技术高超,警备队里能够打得过他的人屈指可数。换句话说,他的确是“可以守护众人安全的战士”。
满足第二个条件的人,便是伊德。
“……要我带路?”
面对艾妮雅的要求,伊德以呆滞的表情作为响应。
拥有多年打杂经验,不仅知道如何去帕里森,而且也正打算前往帕里森的伊德,变成了最适当的人选。他的快腿有着难以衡量的价值,如果遇上了需要探路的情况,恐怕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换句话说,他的确是“值得信任的向导以及仆役”。到了最后,艾妮雅以旅费全免,食宿全包的条件,迫使罗亚伦最快的男人答应同行。
满足第三个条件的人,便是翠丝特。
“好像很有趣,我也要一起去。”
翠丝特带着兴致勃勃的表情,自愿加入了队伍。身为吟游诗人的她,拥有丰富的旅行经验以及交际手腕,是个优秀的同伴。
紧接着,克拉姆也要求加入这次的旅行。
“啊啊?你问我神殿怎么办?哎,那种东西就别管它了,我相信这里的人们都有着深厚的信仰以及纯朴的心,他们会代我照料神殿的。受伤的人?我会留下治愈药水的,而且是免费,这可是难得的大优待哦,放心吧!”
白袍祭司作出了感觉非常不负责任的发言,他似乎把这趟旅程当作是玩乐的好机会了。
在札沃克王国,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祭司派驻。祭司是依据神殿总院的命令,前往某个特定的地方传教与帮助人民。理论上,祭司并不隶属于王权的管辖,除了神殿总院之外,他们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并且依据自己的判断行事。
也就是说,虽然克拉姆奉命派驻于罗亚伦的神殿,但是他还是可以到处乱跑——只要不被神殿总院的人知道。
对于克拉姆的加入,希纳丝却意外地双手赞成。
“虽然多少会有些麻烦,但是还在可以忍受范围之内。有祭司陪同的话,一路上都会很方便的。”
希纳丝如此声称,她的观点充满了现实考虑的意味。盗贼不会袭击圣职者,而且祭司开口请求的话,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在希纳丝眼中,克拉姆的存在就跟万用通行证没两样。白袍祭司的加入,无疑是为此行的安全性添加一层保障。
当然,伊德等人不可能对艾妮雅构成威胁。有帕尼、赛门与艾妮雅在,昴再强也无法压制这三人。于是第四、第五个条件也达成了。
就这样,以“剑与斧的故事”的常客为主,怪异的酒馆军团就这样成形了。
一行人用完简单的早餐之后,便继续踏上了前往首都的行程。
众人并非骑马,而是搭乘马车。当初艾妮雅来到罗亚伦时所乘坐的马车太过显眼了,因此希纳丝安排了另外一辆马车。黑红色调的车体看起来既简单又不失高贵,不过赛门似乎对马车的设计与外形颇不以为然。
从罗亚伦出发之后,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众人平安地经过了巴哈拉玛,正一路朝着西北方的帕里森前进。
“下一个村庄应该可以在中午时赶到,到时就在那边过夜吧?”
克拉姆看着手中的地图,以充满期待的眼神寻求众人的同意。
“才在野外躺个两天就不行了吗?这么怀念床铺,你也未免太脆弱了吧,克拉姆。”
赛门一边抽着烟斗,一边嘲笑白袍祭司的孱弱。由于坐在窗边的关系,所以老矮人可以毫无顾忌地抽烟,否则的话,他可能会坐在车顶上也不一定。
“这个嘛,虽然在灿烂的星空下入睡是件美好的事情,可是我比较习惯盯着天花板。你这个矮人应该也比较怀念睡在洞里的日子吧?”
“真是没用的家伙,我可是不论到哪里都睡得着哦。佩服吧?哈哈哈哈。”
“……我刚刚是在讽剌你耶?”
“既然是讽剌,就不该说出来才对。你这家伙,不仅是身体不行,连脑袋都快坏了。”
“……算了,随便你说啦。”
克拉姆一脸放弃的表情。要是以往,他一定会跟赛门彼此炫耀毒舌功力,互相挖苦到底的。因为不习惯长途旅行的关系,克拉姆确实不如往常一样有精神——虽然他以前就是一副精神总是好过头的模样。
“不过,这一趟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啊,我以为路上会更热闹一点的。”
昴看着窗外的风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从罗亚伦出发之后,已经过了四天的时间了,不过他们在路上只被怪物袭击过一次,而且很快就打发掉了。翠丝特笑着说道:“很抱歉让你失望啦。不过,你该不会以为札沃克到处都是怪物吧?”
“啊,不是吗?”
“当然不是。像罗亚伦那种每隔几天就冒出一堆怪物的地方,才真的是异常。就算是怪物,也是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的哟。”
“什么意思?”
“伊德,你来解释。”
“咦?”
像团空气一样缺乏存在感的黑发青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为什么要我解释啊?”
“那是因为我对你的洞察力与知识,抱持着无比深厚的信赖与期待呀!你说对不对,艾妮雅?”
“嗯?啊啊,他的确满适合做这种事的。”
这种事指的究竟是哪种事啊?伊德不禁生出了这样的疑问。虽然如此,伊德还是解释了翠丝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严格说来,怪物并不会毫无节制地攻击人类。毕竟人类并不像绵羊一样温顺,而是会团结起来对付外敌的种族。如果随意攻击的话,当然也会遭到报复,如果最后演变成非得斗争到只有一方才能存活下来,对怪物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怪物袭击人类,而人类反击怪物,这样的循环虽然不断地发生,但是最后终会取得一个平衡点。怪物会在不引发大反扑的情况下侵袭人类,而人类同样也会在不造成怪物大反扑的情况下建立势力范围,这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是自然而然演变出来的结果。
“理论上,越是接近人类聚集的地方,就越少看到怪物的影子,不过罗亚伦的情况却刚好相反,所以让人觉得很奇怪。这就是你的意思吧,翠丝特?”
“嗯,说得真好。你有成为解说员的潜力哦。”
“……请不要随便把别人的角色乱定位。”
虽然翠丝特似乎是想要赞美伊德,但是她的说法却完全无法让人感到高兴。
“为什么只有罗亚伦是例外?”昴接着问道。
“当然是因为黑龙的关系。龙的气息会引来怪物,所以罗亚伦才会冒出一堆奇怪的东西来。”
克拉姆边说边阖上手中的地图,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因为在颠簸的马车里看书,所以他觉得有些头晕。
“一般人都是这样想的……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对于克拉姆的说法,伊德以疑问句回应了。
众人看向黑发青年,针对他刚才的说法投以询问性的目光。伊德先是搔了搔脸颊,然后说道:“以常理来推断的话,对怪物来说,龙应该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存在才对。既然如此,为什么怪物们还要特地去接近呢?”
翠丝特彷佛听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似的,张大了眼睛;克拉姆皱起了眉头;艾妮雅闻言立刻歪头思考;赛门一个劲儿地对窗外猛吐烟圈;昴则是想也不想地看着伊德的侧脸。
各人都做出了某种反应,不过没有人能够想出一个适当的解答。伊德所提出的问题,他们还是头一次想到。
最后,众人的目光再度回到了黑发青年身上。
“唉呀,请别对我抱持着过多的期待。那种事我也不知道,只是提出来问问而已。”
伊德摇着手,给出了令人丧气的回答。艾妮雅听了之后,弯月般的眉毛呈现了微妙的倒竖角度。
“什么啊,既然敢提起这个话题,你就要负责到底!好歹也要想出一个解答吧?”
“不要强人所难,我只是让大家有东西可以打发时间而已。”
“太烂了,不及格!别说是打发时间,反而让人感到不愉快。”
“……那还真是抱歉了。”
关于龙与怪物的话题,也就到此结束了。
就在这种没什么建设性的对话下,马车驶入了最近的村庄。
由于需要购买补给品,再加上克拉姆极力要求的关系,因此众人决定在这里停留一晚。跟路人询问一下之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旅馆。
“我现在想要与欧加丁进行虔诚且神圣的精神交流,没事的话,请尽量不要找我。”
克拉姆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带着疲倦的表情走入房间。
众人决定先去市场绕一下,看看可以买到什么样的东西。这个村庄虽然小,但是市场却充满了活力。帕尼与伊德不断商量着该买些什么东西,赛门则是在一旁煽动他们增加粮食的采购数量,艾妮雅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好奇地四处张望。
翠丝特走在最后方,带着悠闲的笑容跟着众人。
突然间,她的眼神变得分外锐利。
“那个,艾妮雅,我想去别的地方看一看,你们先走吧。”
也没等到艾妮雅回答,翠丝特说完后便径自脱离了队伍,消失在人群之中。
吟游诗人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悄悄躲进了一条小巷里。
昏暗的空间,伫立着一名矮小的男子。
“你果然跟来了嘛,鼠耳草。”
翠丝特带着浅笑说道。
矮小男子闻言只是哼了一声。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擅作主张也要有限度。为了追上你们,我两天没睡了。”
“我也没办法,谁叫他们突然决定要去首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混进队伍里的哟。”
“我就是想问你这件事。这支是护送黑骑士跟白骑士的队伍吧?究竟是怎么回事?成员乱七八糟的。”
札沃克王国的公主、缺乏存在感的黑发青年、跟酒鬼没两样的祭司、总是烟斗不离身的老矮人,最后再加上一个吟游诗人,这种组合看在常人眼中,的确是怪异到了极点。翠丝特明白鼠耳草的疑惑,便带着颇有同感的眼神点了点头。
“啊,果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啊?这是公主的主意。”
“诡异极了,那个公主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嘛……该说是被冷酷无情的现实所捉弄,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想出来的荒唐点子吧?”
“啊?”
翠丝特将她所知道的消息简单地说了一遍,鼠耳草听完之后,便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简直在开玩笑。”
鼠耳草发表了简短的感言。
“虽然看起来跟笑话没两样,不过这种组合还满强的哦。现任黑骑士、前任白骑士与晨曦之剑姬,说是梦幻组合也不为过吧?”
翠丝特看起来倒是颇为乐观,不过鼠耳草还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显然的,他对这支队伍一旦面临突发状况时所能展现的反应能力,完全不抱任何期待。吟游诗人见状,只好耸了耸肩。
“总之呢,事情就如你所看到的。因为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所以我也没办法写报告书,你就把你看到的东西,全部报告上去吧。”
“啧,金凤花搞不好会以为我疯了。”
“辛苦你啦。如果没出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大概再过个三、四天就会到首都了。”
“恐怕就是会出问题。”
鼠耳草的声音透露出不寻常的气息,翠丝特不禁眯起了双眼。
“从马车一进入村庄开始,你们就被盯上了。”
“……对方是谁?”
“还不知道,看起来不好惹。”
“有办法摸出他们的底吗?”
“少开玩笑。我昨天才赶来的,等一下还要送消息回首都,根本没空干这种事。”
“要我自行解决吗?”
“对方有不少人,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要是我被他们干掉的话,‘风铃草’的位子正好可以让给其它人。”
翠丝特露出了猫一般的笑容,但是她的眼中却完全没有笑意。鼠耳草的背部滑过一丝寒意,他相当了解眼前这名女子的恐怖之处。
“那你自己保重了。”
鼠耳草倒退一步,准备转身离去。就在这时,翠丝特叫住了他。
“等一下,你有没有听过‘幽者’这个名字?”
“……那是什么?”
从鼠耳草的表情来看,这个名字他是第一次听见。
“啊,没什么,只是在罗亚伦遇见了难缠的敌人,差点死在那个家伙手上而已。”
鼠耳草瞪大了眼睛。
“什么?你刚刚怎么没讲!”
“你又没问我。”
“……不要拿自己的职责开玩笑,风铃草。”
鼠耳草压低了声音,他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光。虽然过去翠丝特常常消遣鼠耳草,但是这名矮小的男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露出明显的敌意。见到鼠耳草的反应,翠丝特投降似的举起了双手。
“所以我现在不是说出来了吗?你还真是缺乏幽默感呢。”
“不要在脖子上挂绳子,小心勒死自己。”
“是、是,我知道了。”
于是翠丝特将先前在罗亚伦发生过的暗夜杀人事件说了出来。当鼠耳草听到对方在受伤且中毒的情况下,还能迅速逃掉的经过之后,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动摇。
“中了那种毒还能动?那家伙,真的是人吗?”
“他自称‘幽者’,起码外表看起来像人……不过也只有外表像而已。”
“我知道了,这个我会报告上去。”
鼠耳草说完之后,便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翠丝特讶异地问道:“你在干嘛?”
“我在等你啊,等你讲那些你该说但是我没问的事情。”
“没有了啦。”
鼠耳草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隐没在昏暗的小巷子里。
理想与现实总是有着差距,翠丝特如今深深地体会到这点。
在与鼠耳草分开之后,翠丝特便偷偷跟在艾妮雅等人身后,留意起四周的动态。过了不久,她就发现到果然有人正暗中跟踪他们,数量是四个,而且就像鼠耳草说的一样,个个是好手。
(……比想象中还棘手。)
翠丝特搔了搔脸颊,思索应该要怎么办才好。
虽然她有办法把这些家伙一个个暗中解决掉,但是对方似乎不是寻常的小偷或强盗,贸然出手的话,恐怕自己的身分有被揭露的可能。吟游诗人想了一下之后,便决定采取其它的作法。
回到了旅馆之后,翠丝特便集合了众人,就连窝在棉被里进行祈祷的克拉姆也一并挖了起来。
“有人跟踪我们?”
艾妮雅听见了这个消息,不禁瞪大了眼睛。
“嗯,不会错的。我刚才在别的店看东西的时候,发现有好几个鬼祟的家伙跟在你们后面。”
翠丝特的话一说完,昴便皱起了眉头。
“果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自己想太多了。”
“你也发现了吗?”
翠丝特讶异地问道。
“啊啊,因为没事做,所以就四处瞄了一下。总觉得好像有人跟在后面,原来不是错觉啊。”
当时帕尼、伊德与赛门忙着采购,艾妮雅则是好奇地观察市场,因此他们都没有余裕留意四周的动静,只有昴稍微察觉了这件事。
“好,那么就去把他们统统逮住,好好拷问一下。”
赛门猛然站起身来,准备要冲出门外。帕尼立刻拉住了矮人的后领。
“喂,你给我等等。”
“等什么?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不慎重招待一下怎么行?我会好好教他们‘礼貌’两个字该怎么写!”
赛门卷起袖子,已经是一副要开战的神情。连日来的马车旅行,让他累积了过多的精力。
“在那之前,请先想想‘冷静’这两个字该怎么念。对方不知道有多少人,你想怎么打?”
“先揪出一个来,逼问出情报之后,就可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也想不到吗?莫非风湿痛让你变笨了?”
“这跟风湿痛没有关系!”
就在帕尼与赛门进行愚蠢的争吵时,其它人则是认真地思考着矮人所提出的方案。虽然听起来有些鲁莽,但是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打算怎么做呢,领队大人?”
翠丝特再次询问艾妮雅的意向。名义上,艾妮雅是这一行人的领队、帕尼与昴是贵重的行李、赛门是保鏕、克拉姆是会走路的通行证兼医疗用品、伊德既是向导也是仆役、翠丝特则是带着鲁特琴到处跑的随行侍女。
艾妮雅的视线垂到了地板,思考该如何做才好。过了数秒的沉吟之后,艾妮雅抬起了头。
“那么,就先离开这里吧。”
艾妮雅明快地做出了决定。在众人询问性的目光下,她开始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
“没有必要让自己处在不利的地位,这里是敌人的阵营,开战的话,他们有地利上的优势。我们要操控决战地点与握有主动权才行。”
艾妮雅的解说充满了军事气息,彷佛他们正在战场上与敌军对峙一样。
“原来如此,你想要诱敌吗?”
“化被动为主动啊……这也是一个方法啦。”
帕尼与昴点了点头。拥有军事经历的两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艾妮雅想要表达的意思。其它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于这个决定,没有人表达反对意见。
方针决定好了之后,艾妮雅立刻催促大家赶紧行动。于是众人回到了自己房间收拾行李,然后吩咐旅馆将马车准备好,迅速地离开了这个短暂的休息场所。看见期待已久的床铺逐渐远离,克拉姆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
马车驶离了村庄,继续朝着首都的方向前进。过了不久,马车后方出现了一大群骑马的黑衣男子,每个黑衣男子身上都带着武器,总共有十人。
“唉呀,直接杀过来了耶……”
翠丝特从窗外探出头向后望,发出了讶异的声音。光是看这群人的外表,就知道他们不是寻常的强盗。
“请问你那个主动权跟决战地点怎么了?”
面对伊德的询问,艾妮雅搔了搔头。
“唔,真糟糕,我现在才发现一件事。”
“什么?”
“我们坐的是马车,速度比较慢,所以这个策略其实没什么用。”
艾妮雅看起来有些尴尬,当初附和这项建议的昴则是抬头望向天花板。伊德与克拉姆无言地注视着两人,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这种小场面不用担心,哈哈哈哈。喂,昴,我要去上面,帮我一下。”
昴闻言便将赛门抱了起来,让他从车窗探出身体。矮人攀住马车的车顶外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顶。车顶上放着众人的行李,赛门打开了自己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了数支手斧。
黑衣集团与马车的距离逐渐拉近,赛门估量了一下距离,然后猛力投出了手斧!
手斧准确地命中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对方立刻摔下马来。赛门继续投出了两支手斧,同样漂亮的命中了目标。黑衣集团登时一阵混乱。
这时其中一名黑衣人拔出了长剑,策马往马车冲来。赛门再度丢出手斧,这名黑衣人及时挥动长剑,将飞斧给击落了。
“哟呵,满厉害的嘛?”
赛门露出了笑容,然后再一次掷出手斧。这次他瞄准的目标是对方所骑的马,黑衣人无法兼顾坐骑,于是赛门的手斧命中了马匹。
马匹倒了下来,黑衣人也摔倒在地上。
这名黑衣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只见其它的黑衣人慌张地勒住了马,停止了追击。
第二章 深夜的袭击者
虽然赛门漂亮地击退了敌人,但是为了爬下车顶,这名老矮人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在昴与伊德的协助下,才将他从窗外拉了回来。
“唉,好久没玩这招了,准头偏了一点。”
好不容易回到马车里的赛门喃喃自语着,对于刚才的掷斧成果似乎不是很满意。
“真想不到,你竟然还会这种技艺,我还以为你只会扛着斧头到处跑而已呢。”
克拉姆的说法听起来实在不像是称赞。赛门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脸得意的表情。
“哼,要不要我把我会的东西全部表演一次给你看?那些东西足以把你杀死二十次。”
“啊,那就免了。嗯嗯,看来我也要找个机会表现一下才行。下次那票家伙再来的话,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你想怎么做?”
艾妮雅诧异地问道。
“欧加丁的守护,随时与我同在。敢对有我这个祭司所在的队伍动手,这简直就是跟欧加丁挑衅一样,所以一定要施予严重的惩罚才行。啊,不过你放心,欧加丁是非常仁慈的,所以我不会让他们死掉,只会引发一些不致于让人丧命的小小奇迹。”
“……什么奇迹?”
“具体来说,像是‘光瀑咆吼’或‘神威之槌’那一类的……啊,不过最好在没有人的地方使用,因为房子会被吹掉。”
克拉姆面带笑容,说出了让人极为不安的话语。要是真的让他施展那种连房子也能吹掉的奇迹,恐怕在场的人也会一同飞到天空,成为闪亮的星星了。
“呃,我们还是讨论一下,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吧?”
翠丝特赶紧转移话题,以免克拉姆想出更惊人的点子。
“好像不是普通的盗贼哟,他们骑的马很不错,而且拿的剑还满高级的。”
赛门一边点起烟斗,一边说出他所发现到的细节。这些黑衣人是为了什么才袭击他们的呢?众人针对这一点开始进行讨论,不过结论倒是一下子就出来了。
这支队伍是为了执行国王的命令,才会前往首都的,如果出现了妨碍者,理所当然也是为了阻止他们完成这项命令。换句话说,这群黑衣人的目标应该就是身为行李的两人——昴与帕尼。
不过,这些黑衣人的指使者是谁?究竟为了什么理由而想要阻止他们?这些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在碎片尚未收集齐全之前,很难看得出拼图的全貌。
“总之,对方大概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吧?照这个情况看来,下一个村庄可能也有人埋伏,所以还是绕过去好了。”
艾妮雅如此提议。克拉姆听了,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什么?要一直露宿野外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把昴跟帕尼平安送到首都。”
“这个,我是觉得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啦。假如那些人来了,我会以欧加丁的名义赏他们一个……”
“好,就决定露宿野外了!”
克拉姆的话还没说完,艾妮雅立刻做出了决定。
对于这项果决的判断,除了克拉姆之外,没人表示反对。
银色的新月高悬于夜空中,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光芒。
随着火焰的摇曳,燃烧的柴枝不时爆出劈啪的轻微声响。虽然晚上的气温比白天来得低,但是夏季的夜晚并不像冬天那么寒冷,即使睡在路边也没有冻死的危机,之所以要升起营火,只是为了驱退野兽与怪物而已。
伊德静静地注视着火焰,虽然表面上似乎是在守夜,但是在旁人眼中,这名黑发青年看起来就只是瞪着营火发呆而已。
“你还真是没警戒心耶。”
突然间,从后面传来了带有斥责意味的话语。
伊德转头一看,艾妮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她是下一个轮值守夜的人,不过距离换班时间应该还有三十分钟左右才对。
“咦?已经轮到你了吗?”
艾妮雅摇了摇头。
“只是睡不着而已。”
艾妮雅说完之后,便在伊德旁边坐了下来。两人沉默地看着摇曳不定的营火,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反而让人产生了不能随便说话的奇妙感觉。无法适应这种沉默的艾妮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
艾妮雅转头看了一下伊德,当她发现这个没有存在感的黑发青年一脸平和,彷佛完全沉浸在没有言语的自我世界时,不禁萌生出一股轻微的不愉快。这样看起来,艾妮雅觉得好像自己是个缺乏稳定性的笨蛋一样。
就在这时,艾妮雅突然想起了一直藏在心中的疑问。趁着这个机会,她想要为那个疑问寻求解答。
“喂,伊德,我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嗯?”
伊德转过头去,艾妮雅先是沉吟了两秒,思索要如何询问才好。
“呃……那个,关于黑龙奥姆贝利克……根据我听到的故事,它是被某个人击退的,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嗯。”
“击退它的人,是米洛雷亚对吧?”
“那种事是谁跟你说的啊?”
伊德的反应让艾妮雅瞪大了眼睛。
“咦?难道不是吗?这是米洛雷亚自己跟我讲的啊!”
“老师亲口跟你讲的?”
这次轮到伊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讶异。艾妮雅点了点头,于是伊德的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
“那个老太婆,平常老是把规则什么的挂在嘴边,结果自己却老是犯规嘛……”
伊德低声自言自语着,他的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疲惫与无奈。
“规则?”艾妮雅好奇地问道。
“嗯啊,规则。纹术师之间,有一个共通的默契。那个默契最后变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每个纹术师都一定要遵守。那个规则就是——‘纹术师不能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
“咦?”
艾妮雅一脸不解,于是伊德进一步加以说明。
“虽然纹术只不过是魔法的仿制品而已,但是只要经过严格的修练,依然可以成为相当可怕的力量,那股力量甚至能够动摇大陆。在很久以前,纹术曾经被应用在战争上,造成了可怕的后果。为了不重复以前的错误,纹术师们彼此约定,不再让纹术的真正力量浮上台面。每个纹术师都会遵守这个规则,不让纹术成为世人目光的焦点。如果有人用纹术干出了令人瞩目的事,公会会立刻派人去处理,把证据统统消灭掉。”
“这样子啊……”
“不过偶尔也会有无法预期的例外——例如黑龙奥姆贝利克。”
六十年前,黑龙以它那绝对性的破坏力,震憾了凯姆迪亚大陆的北部。如果不是米洛雷亚出面阻止的话,恐怕札沃克与多玛将会化为一片焦土。像这种重大事件,是不可能完全隐瞒住的。
于是米洛雷亚向纹术师公会请求协助,在王室贴出悬赏布告时,派出了一大群冒牌货,到了最后,这整件事情以最可笑的方式落幕了。
“原来是这样啊……”
艾妮雅恍然大悟,先前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伊德看着艾妮雅,思索着要不要把其它的事情也说出来。
事实上,这整件事情还有不为人知的内幕在。
当初不仅是札沃克,连多玛也急欲找出这名能够击退黑龙的纹术师,然而,他们心中所想的,绝对不是只颁发一张感谢状而已。
掌握纹术的力量——这才是两国王室的真正目的。
只要能够驱使这股力量的话,那么不仅能 591f." >够轻易地压倒敌人,甚至能够统一大陆了吧?不论是札沃克或多玛,都是抱持着这样的险恶心态。表面上,他们是要找出拯救国家的英雄,实际上,他们想要的是那股能够满足征服欲的力量。当然,米洛雷亚也早就看出了这些人的企图,所以才会派出一群伪物。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别讲了……)
像这种充满了潮湿与腐败气息的阴谋环节,伊德决定略过不提,那种话题就算讲了也无法让人心情愉快。
“可是,好像有点奇怪。”
艾妮雅反复思考着刚才的话语,然后发现了奇妙的矛盾。
“你说纹术师不能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可是,札沃克明明就有用来培育纹术师的学院,甚至还有人在皇宫里面任职。这不是很奇怪吗?”
“不对,你搞错了。我所说的‘不能出现’,是指不能让纹术师成为引导历史潮流的主角,而不是完全隐藏身分。”
“引导历史潮流?”
“也就是说,不能让纹术的存在变成足以影响历史的东西。因为这样一来,人类的生活有可能会彻底改变。”
“有这么严重吗?”
“很难说哟,如果纹术真的成为人类历史的主宰指标,到时搞不好纹术师会变成贵族,不会纹术的人就变成平民了。”
“哈哈,你也想太多了吧?”
艾妮雅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可是伊德的表情却是截然相反的严肃。
于是艾妮雅搔了搔脸颊,然后说道:“好吧,那我问你。如果真的变成你说的那样,这对纹术师来说,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吗?我想纹术师总不可能全部都是清心寡欲、性格优秀的人吧?起码我就不觉得米洛雷亚是那种人。”
“啊啊,不要用那种东西作例子,意外是不能当成常识的。”
伊德毫无敬意地用“那种东西”来形容自己的老师,艾妮雅闻言不禁笑了出来。
伊德接着继续说道:“的确,这样子或许对纹术师来说是件好事吧?不过那也只是许多可能性的一部分罢了。不过,当初公会的创立者是个充满智慧的人物,不干涉历史的规则也是那个人提出来的。大家也都认为很有道理,所以就一直遵守下去了。如果不遵守的话,搞不好那位创立者会突然出现,把人狠狠修理一番呢。”
“……等一下,那个创立者还活着?”
“嗯,还活着。那位创立者的名字,叫做天霞·兰迪亚。公会是两百多年前成立的,那位大人应该也有三百岁了吧?比我老师还要长寿,而且那位大人还不是席洛菲哦。”
“我的天啊……”
艾妮雅不禁感到一阵晕眩,看来纹术师的确是超乎常理的人物。
突然间,艾妮雅的表情转变了。
就像是绷紧的弓弦般,艾妮雅的表情洋溢着紧张感。伊德看见艾妮雅的转变,立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然而他什么也没见到。
“把大家叫起来,有客人来了。”
艾妮雅压低了声音,由于她的口气与表情格外认真,因此伊德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逐一将众人摇醒。
艾妮雅一边以手指轻抚摆在身旁的剑鞘,一边注视着远方的敌人。
在黑暗中,有一群人正鬼祟地接近这里。从身形与动作来看,这些人都手持长剑,由于今晚是新月,因此不需要担心武器会反射月光而泄露行踪。
艾妮雅细数了一下人数,总共有七个人,恐怕就是白天那群黑衣集团了吧?这些人似乎想要借着黑暗,趁机偷袭众人。
然而,艾妮雅拥有惊人的夜视力与远视力,因此先一步看穿了隐藏于黑暗之后的动静。
艾妮雅回头看了一下,其它人都已经醒来了。众人故意蹲在原地不靠近营火,以免被人发现他们已经醒了过来。艾妮雅暗暗点头,对大家的反应表示赞赏。
这时昴在一旁作出手势, 8868." >表示他想要绕到旁边,从侧面包夹敌人。艾妮雅先是犹豫了一下,后来还是摇头否决了。扣除掉伊德、翠丝特与克拉姆,我方能够战斗的也只有四个人而已,而且敌人的实力不明,贸然分散开来反而不是好事。
当对方接近到一定距离之后,艾妮雅挥手打出了信号,帕尼等人立刻举起武器冲了上去。
“喝啊啊啊啊!”
“呵哈哈哈哈哈哈!”
帕尼与赛门分别发出充满威吓感的呐喊,对方没有料到竟然会反过来遭到攻击,因此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艾妮雅率先冲到敌人面前,细刃剑在瞬间拉出两道银色的圆弧,以令人惊讶的速度与准确度斩伤了两个人的手腕,迫使对方弃剑。
帕尼不以剑刃,而是以剑面攻击,被巨剑砸中脑袋的敌人立刻倒地不起。赛门用斧头把对手的长剑给打飞,然后再用斧背重击敌人下颚,让对方差点昏死过去。昴的双剑则是在对方还没来得及看清剑路时,就已经架在两个人的脖子上了。
只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制伏了这群黑夜的袭击者。
艾妮雅把他们的长剑统统拿走,并且命令他们全部坐在一起。赛门、帕尼与昴占住了三个方向,把他们围在中间。
“喂,你们这群家伙,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赛门率先提问,然而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这些黑衣人全部闭紧了嘴,什么话都不说。从他们那坚决的表情来看,就算拿剑抵住他们的脖子,恐怕也无法让他们吐出半点字来。
“怎么办,你们要拷问吗?”
赛门询问其它人。虽然这或许是一个适当的提议,然而可惜的是,没有人知道拷问的方法与技术。赛门伤脑筋地搔了搔头,然后望向艾妮雅,让她决定如何处置这些人。
“唔,该怎么办才好呢……?99lib?”
艾妮雅的样子看起来也很烦恼。以前带领军队作战时,她也曾经俘虏过不少敌人,不过后续处理都是交给部下去办的。帕尼见状,便提出建议。
“那就把他们的武器没收,然后绑在树上吧。他们应该也有同伴,到时候自然会来救他们的。”
“说这什么鬼话?你这个风湿痛帕尼!”
克拉姆闻言立刻走了过来,表达反对的立场。
“怎么了,克拉姆?”
“不是我在说,帕尼。你真是一个相当残忍的男人!把这些人绑在树上,如果有野兽或是怪物刚好出现的话,他们不就死定了吗?”
“唔,说得也是。”
“而且啊,如果他们被救走了,最后还是会继续追赶我们。你这样的做法,根本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克拉姆双手叉腰,对着天上的新月发出叹息。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啊啊,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认为应该想出一个可以兼顾他们人身安全,同时也不会让他们再与我们为敌的方法。事实上,我已经有了一个腹案,相信欧加丁听到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好点子,也会点头赞同吧?”
“究竟是什么方法啊?”
“看我的吧!”
克拉姆信心满满地?99lib.走到了黑衣人面前。虽然月光微弱,但是黑衣人还是勉强可以从克拉姆的衣着,认出他是信奉欧加丁的光之祭司。黑衣人们也听见了刚才的对话,于是带着好奇的表情,想知道克拉姆究竟有何打算。
“各位亲爱的朋友们——”
克拉姆张开双臂,以宛如布道般的语气开口。
“很抱歉,让你们受到了这样的对待。虽然这一切都是来自于诸位的狂妄愚蠢与自不量力,才会招致这种难堪的下场,然而请放心,欧加丁总是眷顾着我们,即使在黑夜里,祂的慈爱也依然闪耀如太阳。身为祭司的我,也理所当然会照着欧加丁的教诲,为你们安排一条妥当的道路。”
黑衣人们呆愣地注视着克拉姆。白袍祭司故意咳了两声,然后才继续发表演说。
“你们有你们的立场,我们有我们的任务,当两方彼此冲突时,总是会产生难以解决的矛盾。不过请放心,我领受着欧加丁的指引,我的话语就是欧加丁的话语,我的决定就是欧加丁的决定。祂不会让你们被绑在这里等死,也不会让我们蒙受不明不白的威胁。所以,我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策略。”
克拉姆先是深吸一口气,接着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我的决定是——让各位都断个一只手,然后再放你们回去。这样一来,你们的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证,而且也不会有再与我们为敌的机会了。我相信,这样的安排势必能让各位感到满足。”
黑衣人集团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克拉姆脸上依旧挂着柔和的微笑,但是他的眼神却相当认真。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方法。”
昴用右拳拍击左掌,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唔,似乎值得一试?”
赛门一边抚摸胡子一边点头,看起来对这个提议相当满意。
“等、等一下!这是什么鬼点子啊?不行!”
帕尼以右手拉住了正要挽起袖子的赛门,并且用左手敲了一下克拉姆的头。
“什么叫‘大家都能满足’啊?你给我认真一点。”
“我是很认真啊,而且也没人叫你真的打断他们的手。”克拉姆耸肩说道。
“什么意思?”
“放心的交给我吧。”
克拉姆举起了木杖,露出了与“圣洁”、“慈祥”等形容词截然相反的笑容。
在晨曦的照耀下,众人继续朝着首都前进。被曙光染成金黄色的马车开始奔驰,扬起了一阵黄褐色的尘烟。
克拉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揉了揉眼睛。
“啧,因为昨晚那些家伙的关系,害我没睡饱。”
坐在斜对面的赛门听见了,便以冷淡的眼神注视克拉姆。
“抱着毯子怎么样都不肯起来,非要淋水才能叫醒的家伙,竟然还敢说这种话啊?”
“就是因为你干出了那种事,才会害我没睡饱。”
“原来如此,你希望我们把你丢下来,让你在荒郊野外睡个过瘾是吧?早说嘛,下次我一定会照办。”
“不,下次遇到这种情形,我希望你们能够展现包容的胸怀,以充满爱与友情的呼唤把我叫醒。”
“用斧头如何?”
“啊,那个就免了。”
矮人与祭司一大早就在互相挖苦,交换一些无意义的闲聊。原本应该是严肃的护送团体,现在看来简直跟悠闲的野餐旅行差不多。
“话说回来,那些人不知道手好了没?”
或许是为了要提醒众人的处境,翠丝特将话题转到了深夜的袭击事件。
“啊,那个啊,过个几天自然就会没事了。”
克拉姆摇了摇手,示意翠丝特不用担心。
在深夜里被他们逮到的那些黑衣人,克拉姆就如同自己所宣称的,将他们的右手变成了无法使用的状态。
克拉姆并非使用物理性的力量,而是以祭司的力量办到了这件事。他以神力将那些黑衣人的右臂给封锁住,使其变得动弹不得。就结果来看,那些黑衣人就跟断了一只手没两样。
克拉姆所使用的神迹名为‘光链封缠’,是一种高级的封印术,如果那些黑衣人找不到能力与克拉姆相当,或是能力比克拉姆更为高强的祭司,就绝对无法破除这个封印。
当然克拉姆也稍微调整了一下施术时的力道,只要过了五天,封印就会自动解除。
“被封印的手臂不只是无法动弹而已,甚至连手臂的存在感也会消失,那种感觉还挺恐怖的,你会觉得手臂好像变得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那些人被这么一吓,应该不敢再来了。”
克拉姆看起来信心满满,赛门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毛。
“形容的很仔细嘛,难不成你以前有被封印过?”
“啰、啰嗦!”
“啊哈,我猜中了吗?”
“没那回事!”
“该不会是偷喝酒的处罚吧?”
克拉姆的表情变得很微妙,看来赛门似乎又猜对了。接下来的情况,演变成赛门拼命想套克拉姆的话,但是克拉姆坚决行使缄默权的场面。即使中途停下来休息时,矮人仍然抱着这个话题不放,向来能言善道的祭司一反常态,化身为沉默的石像,绝口不谈这件事。
就这样,一行人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下继续前进。黄昏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颇具规模的村落。由于已经把那些黑衣人给打发掉的关系,因此众人便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晚。
找好旅馆之后,翠丝特便先一步告别众人,独自走到街上。她一边装作在散步的模样,一边留意街角的墙壁是否留有记号。很快的,她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在某间小旅馆的后巷里,一个矮小的灰衣男子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迎接翠丝特的到来。
翠丝特把这两天来的事情说了出来,鼠耳草听了那些黑衣人的遭遇之后,不禁叹了一口气。
“太天真了,要是把那几个家伙交给我,保证连他们的族谱都可以问出来。”
“你没事问人家的族谱干嘛?”
“那只是比喻!我的意思是,我有办法让他们吐出情报!”
“我当然知道,你怎么还是一样缺乏幽默感呐?”
鼠耳草先是哼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真是悠哉啊,难道你以为那些家伙会这么算了?”
“哦?”
“告诉你吧,那些人已经先一步到这里来了,如果不是我把他们诱走的话,现在你可有得忙了。”
翠丝特睁大了眼睛,鼠耳草严肃地说道:“你说那些手臂不能动的家伙,我可是一个也没看见,看来他们换了另一批人。”
“查到指使者了吗?”
“根据园丁与金凤花的推测,应该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没错。”
“……又是他吗?”
翠丝特以手指抚摸自己的下颚,表情显得有些郁闷。
“先前的绑架事件失败了,还不死心的想要再来一次吗?真是死缠烂打的家伙啊,我最讨厌这一型的男人了。”
“我虽然把他们诱开了,可是不知道能骗多久。虽然很想劝你们早点离开,不过看来是不可能了,你们恐怕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
“前面的道路,出现了怪物。”
“呼啊,终于又活过来了——!”
伴随着满足的叹息声,克拉姆抹去了嘴边的泡沫,然后高举手中的空啤酒杯。
“喂,老板,再来一杯!”
旅馆老板将杯子给拿走,临去前带着疑惑的表情看了克拉姆一眼。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喝酒的祭司,而且还是用这种相当豪爽的喝法。
在旅馆的大厅里,众人正享用着饭后的啤酒。帕尼与伊德出门去采买补给品,翠丝特则是跑得不见人影,因此仅有赛门、艾妮雅、昴与克拉姆四人围着一张桌子。
“你先前不是一直喊说睡眠不足吗?现在看起来精神倒是很不错嘛!”
看见克拉姆豪饮啤酒的姿态之后,昴忍不住出言讽剌。克拉姆摇了摇食指,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所以说你不明白啊。喝一点睡前酒,可以帮助入眠。我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睡眠质量,所以才会这么做的,请不要用恶意的方式来解读我的行为。”
“你所谓的‘一点点’,究竟指的是多少啊?你已经灌一大杯了哟。”
“啊,这并不是能够用理智来衡量的东西,只能交由身体来决定。睡眠是为了恢复身体的疲惫,所以身体会依据我现在的疲劳程度,自动估算必要的啤酒杯数。嗯嗯,照这个情况看来,我果然是很累没错。”
克拉姆双手交叉在胸前,像是体认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点了点头。赛门一边点燃烟斗,一边摇头。
“哼,这家伙的身体里面流的大概不是血,而是啤酒吧?先提醒你,这里可不是罗亚伦,喝酒是要付帐的。”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想才一、两杯酒,还不至于会超出预算才对。唔,那个,我们的旅费应该没有这么拮据吧?”
最后面那句话是对艾妮雅说的,艾妮雅把头转向赛门。
“赛门,钱还够吗?”
“嗯?啊啊,相当足够。不过一想到要掏钱为这家伙买酒,就让我觉得不太痛快。喂,克拉姆,你只准再喝一杯。钱是我保管的,要是你敢多喝的话,就要自己付帐。”
“等、等一下,为什么旅费是由你在管呐?”
“啊哈,你有意见吗?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是最有资格的人吧?”
“啧,这究竟是依据什么标准决定的啊?竟然把钱包交给这个小气的家伙。”
克拉姆发出了啐声,无奈地耸了耸肩。赛门听了之后,立刻扬起了眉毛。
“哦呵?非常好!到了帕里森,你就给我睡在街头吧。因为我是小气的家伙,所以住宿费没准备你的。”
克拉姆听了之后,立刻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咦?我们要住旅馆?”
“废话,不然要住哪里?”
“我以为皇宫会安排地方给我们住……”
克拉姆将视线移向艾妮雅,后者眨了一下眼睛,悄悄打了一个手势。克拉姆立刻意会了过来。
表面上,他们这群人是护送昴与帕尼前往首都的队伍。换句话说,他们将人送到帕里森之后,便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除非有人愿意招待他们,否则只能自己掏钱住旅馆了,他们的一切花费只能交由罗亚伦领主负责,皇宫没有义务帮他们出钱。
然而实际上,他们也是艾妮雅的护送团队。直到回去之前,艾妮雅都有照料他们的责任。当然,除了知道艾妮雅真实身分的克拉姆之外,其它人应该都不知道这件事才对。想必到了首都之后,艾妮雅一定会私下偷偷安排吧?想到这点,白袍祭司赶紧闭上了嘴。
“啊,你哪根筋不对了?皇宫干嘛帮我们找地方住?”赛门疑惑地问道。
“呃,没事,是我搞错了。哎呀,想不到才喝一杯就不行了,这里的酒还满烈的嘛,哈哈哈哈!总之,到了帕里森,我们要自己找地方住就对了,是这样吧?嗯嗯,我知道了。”
除了艾妮雅之外,其它人都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克拉姆。
就在这时,旅馆老板把啤酒送了过来。当他听见克拉姆的话之后,便发出了“咦”的一声。
“客人,你们是要去首都的吗?”
旅馆老板朝克拉姆问道。
“嗯?是的,我们明天就要去首都了,请问有何指教?”
旅馆老板露出了苦笑,接着摇了摇头。
“啊,看来你们还不知道的样子。你们明天大概是走不了了,因为通往帕里森的路被堵住了。”
众人睁大了眼睛,讶异地望向旅馆老板。就在艾妮雅等人的注视下,旅馆老板说出了事情的由来。
在两天前,村落附近突然出现了形体不明的怪物。那只..怪物占据了整座山丘,通往首都帕里森的道路也因此受到了阻碍,双方的交通就这样被切断了。如果要从帕里森前往札沃克东南部地区的话,那座山丘是必经的要道,因此怪物的出现造成了不少困扰。
在这段期间里,有一些冒险者曾经试着前去驱逐怪物,不过统统一去不回。有一支大型商队为了赶上合约规定的交货期限,于是聘雇了佣兵,他们虽然强行闯过了山丘,但是活下来的人却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
听见了这样的消息之后,艾妮雅等人不禁面面相觑。
“哎呀,这可糟糕了。我们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尽早赶到首都的呀!”
克拉姆皱起了眉头。老板则是耸了耸肩。
“唉,我们也相当苦恼啊。这个村子里没有可以驱退怪物的人力,所以只能期待首都那边的动作了。大概再过个两天,首都就会派人把怪物除掉了吧?你们只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呢?”艾妮雅兴致勃勃地问道。
“听说是很巨大的怪物哟!它的身体足足有五桑米(一桑米=一点五七公尺)那么大,全身上下长满了硬毛,而且有两个头。它跑起来简直跟飞的一样快,一口可以吞下四、五个人呐!”
旅馆老板不论是口气或表情都充满了恐怖感,不过显然做作的成分居多。
“唔,五桑米吗?这种大型怪物我还没挑战过呢……”
昴边说边抚摸自己的下巴,他的话语中蕴含着微妙的期待。克拉姆看了昴一眼,然后极为慎重地开口了。
“虽然这件事不用我来提醒,不过为了怕你忘记了,我觉得还是必须再告诉你一次才行。听好了,你可是相当贵重的行李哦!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们可是会很困扰的。”
“唉呀,别这么说。如果只是看一下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你刚才没听到吗?那个怪物跑起来像飞的一样快哟。等你看到他,你也逃不掉了,请打消这个主意吧!”
“啧,真可惜。”
昴一脸遗憾的模样,一旁的艾妮雅也同样流露出惋惜的神色。见到了这两人的表情之后,克拉姆不禁烦恼了起来,这支队伍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看来似乎都不太明白自身的立场,要是他们真的跑去挑战一些危险的事物,到时可就麻烦了。
旁边的旅馆老板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然后也插口劝阻昴。
“唉,这位小哥还是不要太冲动比较好,好奇心可是要看场合的。解决怪物这种事,还是交给首都的人吧。做人还是不要太逞强,那可是会早死的。先前我这边就来了一个女客人,她说明天要自己一个人宰掉那头怪物,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
“咦?竟然有这么英勇的女孩子?”
昴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其它人也是一脸讶异的表情。旅馆老板摇了摇手。
“呿,什么英勇?说是吹牛还比较有可能。像那种喜欢说大话的冒险者我也见过不少,到最后还不是惨兮兮地跑回来?不过她小费给得很多,是个好客人,所以我也不希望她跑去送死。像她那种美人,实在不应该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旅馆老板对于那名女客人的行为,显然嗤之以鼻。
“你刚刚说的话,我不能当作没听见。”
突然间,后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音。
众人转过头去,看见一名女子正站在他们后面。
旅馆老板见到了女子,便露出了慌张的神情。女子带着有如冰块般冷淡的视线,不发一语地瞪着老板。
看见老板的表情,众人立刻猜到了这名女子的身分了,于是便偷偷打量着这位打算独自解决怪物的英勇女性。
女子看起来相当年轻,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以及鹅蛋脸,秀丽的容姿让人一眼难忘。旅馆老板的形容并没有错,这名女子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除了她的容貌之外,这名女子身上还佩带着许多饰品,这点引起了艾妮雅的注意。
“老板,我希望你为刚才的那些话向我道歉。”
女子瞪着旅馆老板,她的语气相当严厉。
“道、道歉?”
旅馆老板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狼狈。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虽然我无权过问你心里的想法,但是你也同样无权毁损我的名誉。你仅凭自己的猜测就断定我只是在夸口,而且还对着陌生人不断宣扬这个尚未成为事实的猜测,更重要的是,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做这件事。这无疑是一种污蔑!”
女子抬起了下巴,毫不留情地指责着老板。她的言谈与动作都流露出高贵的气质,带给人一股奇妙的压迫感。
“啊,唉,那个……真是抱歉,因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你就会放肆地一直说下去了吗?”
“不……那个……我没这个意思……”
旅馆老板的额头满是汗水,虽然他看起来想要开口辩驳,不过最后还是屈服于女子的威严之下。旅馆老板低头道了歉,然后匆忙地离开了。
接着女子将视线移向众人,她的目光在艾妮雅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下,至于其它人则是迅速扫过。
“我不知道刚才那个老板的话,你们会听信多少。不过,最好是不要当真。”
女子说完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艾妮雅叫住了她。
“请问一下,你是纹术师吗?”
女子停下了脚步,然后缓缓转过了头。
“……没错,我是魔法师。”
女子以困惑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艾妮雅一番,然后才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分。艾妮雅见自己猜对了,便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啊,果然是这样。看你身上戴着很多饰品,我就在猜你是不是纹术师了。”
女子点了点头,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说得也是,那也是一种方式。对不懂魔法的人来说,这算是最简单的分辨法了。这是别人教你的吧?”
“嗯,我那位朋友是纹术师学徒,他曾经跟我提过这一类的事。”
“魔法师的学徒吗?”
女子皱起了眉毛,在经过数秒的沉吟之后,便继续说道:
“唔……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不过我还是告诉你一件事好了。这种分辨法其实不太可靠,以前有不少骗子靠着这一招,伪装成魔法师到处招摇撞骗。你自己最好小心一点。”
“啊,是这样吗?”
“如果有人要求他们施展魔法的话,他们就会推说自己还在修炼,或是不想炫耀之类的理由来推托。”
女子以迂回的方式提出警告,提醒艾妮雅注意对方是不是这一类的骗子。当然,这一点艾妮雅也听出来了,于是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哈哈哈哈,唉呀,我那位朋友虽然纹术不灵光,可是我确定他是真正的纹术师学徒没错。他等一下就会回来了,到时你可以自己跟他确认。”
“那就这么做吧。”
女子干脆地同意了,然后便重新坐回椅子上。女子的反应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看见众人那略显讶异的表情之后,女子开口解释了。
“啊,请别在意。因为我们公会有规定,如果遇到像这种可能有人伪装成魔法师的情况时,是不能坐视不管的。请放心,我只是要确认一下而已。”
“你说的公会,是指魔法师公会吗?”克拉姆好奇地询问。
“是的。”女子颔首说道。
“那么你说要去解决怪物,难道也是魔法师公会的命令吗?”
女子微微张大了眼睛。
“……为什么这么问?”
“咦?啊,这个嘛,只是猜想而已。我认识的魔法师都是一些聪明人,他们很少做出冲动的事来。听说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消灭怪物,我就猜你要嘛就是有必胜的自信,要嘛就是可能有什么理由非这么做不可。”
“哇哦,克拉姆,我难得看你这么清醒啊!”
听完白袍祭司的分析之后,赛门不禁大喊。
“果然不给他喝酒是对的。为了让他以后头脑都一直这么清楚,干脆让他戒酒算了?”
一旁的昴做出了残忍的提议。
“喂喂,少在那边乱毁谤!不管有没有喝酒,我的头脑都是一直很清楚的!呐,听好了,那是必要的仪式。为了迅速恢复疲劳、培养精神、强化信仰,酒是不可或缺的东西。这点就算是欧加丁也会认同的!”
克拉姆赶紧为了自身权益而反驳,甚至连神明都被他搬出来挂保证。就在这三人为了“该不该让克拉姆戒酒”的议题而争吵时,艾妮雅笑着对女子摇摇手。
“啊,真是抱歉,他们就是这个样子,让你看笑话了。”
女子带着微笑摇了摇头,表示她不介意。这种恬静的表现,让艾妮雅觉得她看起来不像是纹术师,反而像是一个家世良好的千金小姐。
“啊,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嗯,那个我的名字很长,念起来有点麻烦,所以你叫我艾妮雅就可以了。”
“我是——”
就在女子开口要报出姓名的那一刻,从旁插入了第三者的声音。
“咦?艾瑟儿·雷特?”
艾妮雅与女子不约而同转过头去。
当女子见到了对方的脸孔时,眼睛登时扩大成原来的两倍。
“伊德·米洛雷亚?”
带着无比的惊异,女子喊出了这个名字。
第三章 纹术师
名为艾瑟儿的女子先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是这份惊讶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宛如面具一般的冷漠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艾瑟儿的声音像是挟杂着寒气一般,至于那股寒气的目标,正是名为伊德的黑发青年。
“你们认识?”
艾妮雅讶异地问道。
艾瑟儿看了看艾妮雅,然后再看了看伊德,最后有些厌烦地撩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原来如此……他们说的那个学徒就是你呀?哼,我早该想到的,会用纹术师这种古老称呼的人,也就那几个而已。怎么,你到现在还是学徒吗?还真是不长进呀。”
艾瑟儿不论是表情或语气都相当尖刻,就连旁人也感受得到那股明显的敌意。赛门等人也停止了争吵,好奇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面对艾瑟儿的嘲讽,伊德只是无奈地搔了搔脸颊。
“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没办法的事?”
艾瑟儿的眼中闪过一道电光。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悠哉呀!的确,想要自甘堕落是你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不过,也是有一些人因为你的懒惰而困扰哟!因为你的关系,学院的优良历史出现了污点,你的老师也因此蒙羞了。带给这么多人麻烦,竟然用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带过了吗?厚脸皮也要有个限度吧?”
艾瑟儿将修长的双腿交迭,双手抱在胸前,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说教的姿势。虽然面对如此激烈的嘲讽,伊德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这个嘛……学院那边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的老师倒是不太在意就是了。”
“啊——不太在意?”
艾瑟儿用眼角瞄了伊德一眼。
“你还真是没大脑!米洛雷亚大人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听好了,她当然是为了不让你伤心,才会表面上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她心里也是会叹息自己弟子的不成材呀!她生平只收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个却连毕业证书都拿不到,你真的认为她会不在意吗?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子,迟钝也要有个限度!”
艾瑟儿与伊德就这样不断交换着旁人难以插口的对话。其它人只能站在一旁,呆愣地看着两人的交谈,帕尼与翠丝特不知何时也已经回来了,并且同样加入了观望的行列。
最后艾瑟儿站起了身子,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好了,我没空跟你闲聊。真是的,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到你,运气还真差。”
丢下了这句话之后,艾瑟儿便走上旅馆的二楼,回去自己的房间。
当伊德转过头来时,众人已经在讨论关于艾瑟儿的事了。
“唔,看起来是很强势的人?”昴说道。
“那已经不只是强势,只能以剽悍来形容了。”克拉姆说道。
“我觉得用凶狠来形容也不为过哟,她的确很凶狠呐。”赛门说道。
“那就叫气势凌人吧?还有,你刚才干嘛一直站着给她骂啊!”艾妮雅说道。
“我搞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帕尼问道。
“啊,请别问我,我也才刚回来而已。”翠丝特说道。
众人发表了简短的感想之后,便将目光移到了伊德身上。
“她叫艾瑟儿·雷特,是我以前在学院念书时的同学。”
面对众人的疑惑目光,伊德同样以简短的回答作为响应。霎时,现场陷入了一阵奇妙的沉默。
“……就这样?”克拉姆偏头问道。
“嗯,就这样。”伊德点头说道。
白袍祭司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肩膀。
“伊德,你知道吗?所谓的语言是相当微妙的……利用各种不同的单字组合,我们可以彼此交流,让双方的思想得以互相了解,你不觉得语言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东西吗?”
“我认同你的说法……不过你讲这个要干嘛?”
“啊啊,这是因为啊,我必须告诉你关于语言的更深一层含意。虽然说以最短的语句去描述一件复杂的事情,在某些情况下的确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技能,但有时这是行不通的,为了能够毫不偏颇地将一件事情给交代清楚,需要更多的语言来堆砌才行。”
“理论上是没错。”
“所以说,你用那种简单到让人扫兴的方式,把那名美女的事情就这样讲解完毕。对于这种近乎敷衍的态度,我认为你有看轻我们的嫌疑。身为友人,我希望你能清楚且明白交代一下,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那个形容词是怎么冒出来的?”
“啊,别在意,只不过是认知上的差异而已。我们有充分的耐心,可以让你仔细地描述一切细节,请你为我们带来愉悦的故事时间吧!”
伊德转头看了一下其它人,他们也带着期待的表情回望着他。黑发青年绝望地叹了一口气,这群人已经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过去来打发闲暇时间了。
“……其实我跟她的交情并不怎么好。”
以这句话为开端,伊德开始讲述关于艾瑟儿的事情。
要成为一个纹术师,“才能”这项条件是绝对性的要素。所谓的努力与毅力,只不过是最低限度的附属品罢了。那种“只要努力必定会有成果”的论调,在纹术师的世界里并不适用,就某方面而言,纹术师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职业。
在这个聚集了充满纹术天分之人的纹术师学院里,艾瑟儿·雷特的存在更是受到瞩目。她所拥有的才能之高,整个学院里无人能及。一般人从入学到毕业,至少需要四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够通过所有纹术相关修行课程,但是艾瑟儿只用了三年就完成了。除此之外,艾瑟儿也是某个贵族的次女。
像这么样一个具备了美貌、才能与家世的女性,在学院里自然格外显眼。照理来说,像这种优秀的人物,伊德应该是不可能与她扯上关系的。
然而,有一天艾瑟儿突然主动找上他。
“你就是米洛雷亚大人的弟子……?”
艾瑟儿带着疑惑的眼光,不断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子。
原来艾瑟儿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得知了伊德这个人的存在,于是特地前来观察一番。艾瑟儿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全是基于“安洁·米洛雷亚”的名字所致。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坏心眼老太婆,但是米洛雷亚的名气在纹术师世界里相当响亮。身为王纹御主之一,而且拥有“驱龙者”之异名的米洛雷亚,对于女性纹术师来说,是一个让人憧憬的存在。听见这名伟大纹术师的弟子竟然也在学院里,想要见识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这样,艾瑟儿与伊德的孽缘就此展开。
在艾瑟儿的想象中,能够成为“那位米洛雷亚”的弟子的人,应该也是不平凡的人物才对。可惜的是,现实与期望往往背道而驰。当她知道伊德的天赋之差,可说是整座学院里绝无仅有之时,不禁露出了难得的沮丧神情。
艾瑟儿也曾经试着要锻炼伊德,她认为米洛雷亚不可能会收一名差劲的人做徒弟,只是伊德的潜力还没有发挥出来..的关系。不过当她试遍了所有方法之后,艾瑟儿终于宣告放弃,承认自己的判断错误。
期望越大,失望的反动力也就越大。自此之后,艾瑟儿只要一见到伊德就会冷嘲热讽一番。
“她讲得还满过分的,你干嘛乖乖地给她骂啊?”
艾妮雅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那个啊……因为当初受了她不少照顾的关系。”
“照顾……?”
伊德把视线投向天花板,过了数秒后,他才缓缓说道:“……那个老太婆,没有给我生活费。”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全部愣住了。
伊德口中的老太婆,指的自然便是安洁·米洛雷亚。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伊德缓缓道出了那不为人知的昔日遭遇。
“我在学院的那段时间,除了学到了关于纹术的知识之外,还有设陷阱抓兔子的技能。学院后面有一大片森林,里面的可食用植物我全都吃过。假如艾瑟儿没有分食物给我的话,能不能活到今天还不知道啊,这可是救命的恩德……”
伊德的声音听起来有着历经沧桑的味道,他的背影此时显得阴暗且凄凉。
克拉姆轻轻拍了拍伊德的背,露出了理解的微笑。帕尼不断地摇头,眼中有着不忍的目光。赛门露出同情的表情,沉默地抽着烟斗。昴闭上眼睛猛点头,对于伊德的饥饿遭遇显然感同身受。翠丝特皱着眉头,讶异这世上竟然会有性格如此险恶之人。艾妮雅用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叹了一口长气。
“总之,她跟我这个拿不到毕业证书的人不一样,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纹术师。虽然我们以前是同学,不过论资历的话,她可是我的前辈,被训话也是没办法的事。”
最后伊德下了这样的批注。
“唉,真是的,原本以为会是一部浪漫的青春爱情物语,结果最后竟然是这么平凡的校园生活故事呀。”
克拉姆耸了耸肩,伊德露出一副“很抱歉让你失望了”的表情。
“嗯哼,难怪她敢自己一个人去挑战怪物。看来我们不用担心,明天那条路搞不好就会被她打通了。”
赛门边说边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伊德与帕尼一脸疑惑地看着矮人,他们两个刚刚才回来,所以还不知道前方的道路被怪物堵住的事情。于是众人便将刚才老板所说的话,转述给他们知道。
帕尼听完之后,不自觉地摩娑着自己的落腮胡,表情中带有感佩与忧心。
“唔,有人愿意处理是很好啦,不过那位小姐只有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伊德,你觉得如何?”
“咦?啊,嗯,这个嘛……我跟她已经快要五年没见面了,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进步。不过,如果是艾瑟儿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听完了伊德的回答,帕尼不禁叹了一口长气。
“对同学抱有信心是好事,不过世事总是难预料的啊。再怎么说,她都是对你有救命恩德的人,好歹也应该关心一下吧?”
“啊,哦……”
伊德不甚明白地点了点头,帕尼见状又叹了一口气。这时赛门突然用烟斗敲了桌子两下。
“唉,你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风湿痛帕尼的意思,是叫你去帮她对付怪物啦!”
“呃……很高兴诸位对我的能力抱持着期待,不过,我想这是一种过高的评价……”
“又没人叫你去跟怪物打架,你只要跟在她旁边就行了。如果出事的话,就扛着她逃回来。”
众人对于这个点子显然相当满意,纷纷表示赞同。
“嗯,这样一来,你也算报答了她的恩德了。”昴点头说道。
“如果成功了,她对你的态度也会好一点吧?”克拉姆点头说道。
“顺利的话,搞不好还可以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哟!”翠丝特点头说道。
“不行!”
就在这时,艾妮雅突然提高了声音表示反对。
众人讶异地望向艾妮雅,她的表情先是慌张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那个,我的意思是,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我们并不是出来玩的……呃,虽然有一、两个人可能真的是出来玩的啦……唉,不过,我们负有重要的任务,所以还是必须尽早赶到首都才对。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想,不过要是太晚才到帕里森的话,可能会被国王责罚也不一定。”
众人认真地听着这番解释,艾妮雅的话的确也是有其道理在。艾妮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所以呢,为了节省时间,同时也为了让伊德有机会报恩,我决定明天跟她一起去消灭怪物!”
“不行!”
这次轮到克拉姆与翠丝特一同大喊。
“那个,艾妮雅,我觉得国王应该是个贤明的人。只要把这里的情况据实以告,我想他不会怪罪我们的。”
祭司慌张地进行劝说工作。要是身为公主的艾妮雅出了什么事,这一行人铁定没命。
“反正首都离这里很近,再过两、三天应该就会派讨伐队来了,所以我们也不用太着急。而且那位小姐或许真的可以独力打倒怪物也不一定?”
翠丝特也急忙在一旁帮忙分析。虽然她对这群人的实力有信心,可是也没有特地自找麻烦的必要。
然而,祭司与吟游诗人的说词丝毫无法动摇艾妮雅。由于其它人没什么意见,所以艾妮雅便以独裁者的姿态,强行通过了这项提议。
无人的山丘,充斥着异常的静谧。
夜枭的啼叫、夏夜的虫鸣,这些在今晚全部悄悄地消失了。
在这座山丘上,发生了某种异于寻常的事情。从野兽到昆虫,所有的生物都感受到那股不寻常的气息,屏住气息躲了起来。
在山丘的某处,有只巨大的怪物正伏在地上,从喉咙间发出带有威吓性的低吼。
那个低吼所针对的目标,乃是藏身在更为黑暗之处的某种东西。
怪物十分强壮,而且它也相当有力量。从它出生至今,还没有遇到任何一种可以打败它的东西。就在不久前,它才刚把一群手执武器的人类集团给击溃,并且顺便饱食了一顿。即使面对数量上的劣势,怪物也无所畏惧。
但是,那个东西不一样。
隐藏在黑暗之处的那个东西,让怪物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在黑暗中,那个东西走了出来。
伴随着无声的脚步,披着黑斗篷的红眼男人出现了。
怪物感到迷惑。眼前的黑斗篷男子,体型远比自己小上好几倍,而且外表就跟当初它所吃掉的那些人类一样,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样一个矮小的生物,真的就是它所畏惧的那个东西吗?怪物不太确定。
但是,当黑斗篷男子再往前踏了一步时,怪物的疑虑便消失了。因为那股让它毛骨悚然的气息,也同样往自己更逼近了一步。
怪物发出了巨大的咆哮,夜晚的大气立刻随之震动。当咆哮结束的瞬间,怪物也扑向眼前的敌人!
“很有活力啊。”
面对着朝自己扑来的巨大怪物,黑斗篷男子仅是如此低语而已。
突然间,怪物的视野上下颠倒了过来。紧接着,它感觉自己的背部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股冲击让它浑身疼痛不已。
怪物赶紧翻过身来,然后再一次扑向黑斗篷男子。就在它的爪子即将触碰到对方的那一瞬间,怪物的身体却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缠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黑斗篷男子看着面前的利爪,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可以用……但是似乎太过头了……以一个探测品而言,这种强度反而有害。”
就在黑斗篷男子自言自语的同时,怪物则是一直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只要再移动一下下,它引以为傲的锐利爪子就可以把对方的肚子给剖开,但是却怎么样都无法动弹。
怪物发出了挟带着愤怒的低吼,它的低吼将黑斗篷男子从沉思中唤醒。
“唔……也罢,如果必要的话,再出面干涉就行了。虽然有点可惜,不过能利用的东西,就该好好利用。”
像是在嘲笑自己先前的犹豫似的,黑斗篷男子摇了摇头。
黑斗篷男子缓步走到怪物面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带着绝望色彩的黑暗,将怪物的视线完全遮蔽了。
艾妮雅睁开了双眼,注视着陌生的天花板。
或许是因为不习惯旅馆的廉价床铺之故,艾妮雅醒得比平时还要早。由于刚起床的关系,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翠丝特正躺在隔壁的床上,一脸安祥地沉睡着。
艾妮雅打开窗户,外面的阳光虽然明亮,但是空气仍然清凉。这表示才刚天亮不久而已。
虽然也可以继续倒下去睡觉,不过艾妮雅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她轻柔地跳下床,然后换好衣服,以不惊动翠丝特的方式离开了房间。
因为时间尚早,所以旅馆的大厅里仅有一名客人而已。
那名坐在大厅里的客人,正是艾瑟儿·雷特。
艾瑟儿正坐在桌子前,手中端着一个看起来高级到不像是这个旅馆该有的漂亮茶杯,优雅地享用着早茶。她的打扮与昨晚不同,换成了一件绣满金线图纹的红色长袍,身上的饰品也比昨晚多了好几样。
艾瑟儿也发现了艾妮雅的存在,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象征性的打了招呼。
“啊,早安!”
与艾瑟儿截然相反的,艾妮雅活力十足地道早安。
这时旅馆老板打着哈欠出现了,并且询问艾妮雅早餐想吃些什么。艾妮雅决定到时再跟众人一起用餐,所以只要了一杯红茶。当旅馆老板将红茶端上来之后,艾妮雅便带着狐疑的表情看着杯子。
与艾瑟儿不同,摆在艾妮雅面前的杯子,怎么看都像是三流的便宜货。
艾瑟儿察觉到艾妮雅的目光,于是露出了微笑。
“这是我自己带的,我习惯用自己的杯子喝茶。”
“啊,原来是这样。”
艾妮雅点了点头,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然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恶——还是伊德泡的比较好。”
艾妮雅的声音极其轻微,但是并没有逃过艾瑟儿的耳朵。
“你喝过伊德·米洛雷亚泡的茶?”
艾瑟儿突然问道,艾妮雅闻言点了点头。
“啊,是的,以前曾经喝过一次。虽然很难相信,不过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有泡茶的才能。”
“我深有同感。”
艾瑟儿带着浅笑附和着,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摇头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在魔法上的才能,有泡茶才能的一半就好了。”
“雷特小姐也喝过?”
“是的,以前喝过几次。”
艾瑟儿露出了缅怀的神情。
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喝茶的呢?看见艾瑟儿的表情,艾妮雅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疑问。不过说出口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问题。
“是在学院的时候吗?听说你们是同学。”
“……他有跟你提过我的事吗?”
“嗯。他说……雷特小姐很照顾他。”
艾瑟儿的嘴角牵起了嘲讽性的角度,她一边将面前的高级瓷杯移至唇边,一边说道:“照顾?那应该是反话吧?我不记得有照顾过他。你不用刻意隐瞒,就算他说了什么关于我的坏话,我也不会介意的。我跟他本来就处不好,所以尽管说出来没关系。”
“不,没这回事。他一直称赞雷特小姐跟他完全不一样,是学院里难得一见的天才,这点我们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艾瑟儿有些粗暴地将杯子放回盘子上,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艾瑟儿的眉毛竖立成危险的角度,虽然她的表情还是维持一贯的沉静,但是声音里却明显带有怒气。
“原来如此,竟然还特地绕着弯来取笑我啊?看来这些年里,他讽剌人的技巧倒是进步不少嘛!”
艾妮雅张大了眼睛,搞不懂为什么艾瑟儿听了会这么愤怒。艾瑟儿看见艾妮雅一脸困惑,便举起手掌轻摇了两下。
“哼,你放心,我不会在意的。就算听了这些话,我也不会去找他麻烦的,你不用介意。”
“……请问,你为什么生气?刚刚那些话有什么不对吗?伊德是在称赞你耶!”
艾妮雅一脸不可思议地询问,艾瑟儿露出了冷笑。
“称赞?啊啊,在不知道内情的人听来,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些话,其实是在取笑我比不上他。跟他完全不一样?少见的天才?这些话亏他说得出来。”
“比不上他?他不是连毕业证书都拿不到吗?”
“他的确没有拿到毕业证书,不过这是两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吗?”
艾瑟儿先是深深看了艾妮雅一眼,当她知道艾妮雅的确只是因为纯粹的好奇,而不是基于其它意图才会问这个问题时,便发出了一声冷哼。
“算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我之所以会说他是在讽剌我,是因为他说的那些东西,事实上刚好相反。”
“相反?”
“伊德·米洛雷亚——真正的天才,其实是那个人才对。”
“咦?”
过于意外的答案,让艾妮雅不禁愣住了。艾瑟儿没有理会听众的反应,仍然继续自顾自的讲下去。
“我们曾经一起研修过许多课程,但是每次测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赢过他。你相信吗?那个人,竟然每次测验都是以满分过关!我拼了命的念书,就是为了要赢过他,即使只有一次也好。可是一直到毕业为止,他还是在我之上。”
“可是,他不是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吗?”
“我说过那是两回事。他之所以拿不到毕业证书,是因为术科测试没有通过的关系。他没有办法施展魔法,所以无法毕业。”
“……是因为他‘失衡’的关系吗?”
艾妮雅想起伊德曾经跟她提过关于他为什么无法使用纹术的原因。艾瑟儿点了点头。
“原来你也知道吗?没错,因为他是‘常态失衡’的人,所以根本无法施展魔法。学院的毕业考试分为笔试与术科两种,他的术科不行,可是笔试成绩却创下了学院史上最高的记录,就连那个我也没有赢过他。”
“呃……就算是这样,这也只是证明他比较会念书而已吧?如果以纹术师的资质来看,你应该是远胜过他的吧?况且你只用了三年就毕业了……”
艾瑟儿优雅地摇了摇头。
“伊德也是只花了两年,就完成了除了实际应用之外的所有课程。提早毕业这种事,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他如果只是比较会念书的话,我也没有生气的必要。
“确实,就一名魔法师来说,他的才能可以说是最劣等的吧,但是我之所以说他是天才,是因为他能够以这种最劣资质,完成了惊人的成就。如果把那些都考虑进去,不要说是毕业证书了,就连御主后补者的资格,他都可能拿到手!”
艾瑟儿的声音逐渐提高了。
“可是,那家伙却老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就算没拿到毕业证书,他也是什么都没说就接受了。那种样子,实在让人看不惯!当初为了帮他争取毕业证书,我还特地跑去跟学院那些老人辩论,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很愚蠢。”
一口气说完之后,艾瑟儿便将杯里的红茶一饮而尽。然后吩咐老板再来一杯。就连红茶茶叶,艾瑟儿竟然也是自备的。
艾妮雅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于是决定转移话题。虽然她觉得对于艾瑟儿为什么讨厌伊德的理由,混杂着一些难以理解的矛盾,不过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现在这种情况下,不太适合提出合作的建议。再怎么说,艾瑟儿对伊德抱持着不满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最好还是先用其它的话题,慢慢将谈话的气氛给转变一下才对。
(不过,要讲什么才好呢……?)
艾妮雅思考着。
然后,像是灵光一闪般,艾妮雅想到某件事。
“对了,我有个疑问想要请教一下。”
艾瑟儿转头望向艾妮雅,然后皱眉拨了一下长发。
“如果是关于伊德·米洛雷亚的事情,很抱歉,我不想再多谈。一大早就讨论那个人,会让心情变得很差。”
“啊,不是的。我想问的是,关于纹术师的称呼。”
艾瑟儿稍稍偏着头,不解地看着艾妮雅。
“那个,嗯,昨晚你见到伊德的时候,不是说什么‘纹术师是古老的称呼’吗?那是什么意思?”
这时旅馆老板把茶端来了。艾瑟儿端起杯子浅啜了一口,那副模样,像是在思索着要怎么说明,不过也像是在犹豫着该不该说明。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那是古老的称呼。”
艾瑟儿放下杯子,然后望向艾妮雅。
“既然你知道‘纹术师’这个称谓,那么伊德·米洛雷亚应该有跟你提过,关于纹术与魔法的差别吧?”
艾妮雅点点头。事实上,告诉她的人是伊德的师父,也就是安洁·米洛雷亚本人,不过没有特地强调的必要。
当初米洛雷亚曾经告诉过艾妮雅,关于纹术与魔法两者间的差异性,以及世人对于这些头衔的误解。根据她的说法,纹术师只有在面对外行人的时候,才会用“魔法师”来称呼自己。
“不过,这是没必要的坚持。”
艾瑟儿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就结果来说,纹术与魔法之间,其实并无区别,两者同样都是能够实现近乎奇迹的东西。如果说真的有差别的话,那也只有在过程方面而已。那就像做菜一样,虽然调理的程序不同,最后完成的味道与形状却是相同的,但是也没有必要因为这样,就把同样一道菜冠上两种名字吧?”
因为听起来颇有道理,于是艾妮雅点头表示同意。
艾瑟儿继续说道:“由于魔法不像纹术一样,需要经过繁杂的程序才能施展,所以这也是两者间最大的差异。可是,这个差异也要在人类身上出现才有意义。如果每个人只会使用纹术,而纹术又跟魔法相似,那么把纹术当成是人类的魔法又有何不可?老是在这种小事上坚持,根本没有意义。”
艾瑟儿彷佛忘了桌上的红茶似的,滔滔不绝地说着。在艾瑟儿的说明下,艾妮雅这才了解到,原来有这种想法的人其实为数不少。
将纹术称为魔法,既没有损害到任何人的自尊,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既然如此,一直拘泥于名称的正确性反而显得有些愚蠢。
“纹术是人类独有的魔法”——这个想法逐渐变成了主流。到了现在,会自称是纹术师的人,只有那些古老的守旧派而已。
安洁·米洛雷亚也是属于少数的守旧派分子,在王纹御主之中,以“魔法师”自称的人亦占了三分之一左右。事实上,现在学院的学生几乎没有人在使用“纹术师”这个称谓了。
“这就是时势所趋,想挡也挡不了的。”艾瑟儿最后以这句话作为结论。
在两人谈话之际,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半小时。艾瑟儿转头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然后发出“差不多了”的低语。
“啊……那个,你今天要去消灭怪物吗?”艾妮雅问道。
“嗯?没错。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现在就要出发了。”
艾妮雅理解地点了点头。
艾瑟儿的打扮,恐怕就是纹术师战斗时的装扮吧?就像骑士佩带盔甲与长剑一样,那身长袍与那堆华丽的饰品,也是必要的装备之一。
“那么,可以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吗?”
艾妮雅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同行的要求。艾瑟儿像是很讶异似的,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艾妮雅。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啊……嗯,其实是因为我们也有急事,赶着要去首都,所以想要帮你的忙,这样道路也能够早一点打通。”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
艾瑟儿干脆地拒绝了。那种带着些许高傲的态度,使得艾妮雅的理智神经不由得松动了一下。不过,艾妮雅还是维持着良好的礼仪,继续保持着笑容。
“……别这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能够更快打倒怪物,这对大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在战斗中,我没有费心照顾其它人的余裕。”
艾瑟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吩咐旅馆老板将杯子洗干净收好。
“放心,我会在今天之内解决怪物的,你们不会等太久。”
在临走前,艾瑟儿丢下了这句话。艾妮雅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
——不过,那已经变成了嘴角抽搐的笑容了。
第四章 山丘之战
“什么嘛,那种瞧不起人的口气!”
带着阴沉的表情,艾妮雅如此低喊着。
马车里的人全部忧心地望着艾妮雅,只见她不断地把剑从鞘里拔出一小截,然后再把剑缩回去,让剑锷与剑鞘反复地发出锵锵锵的敲击声。
“既然那位小姐都这么说了,就表示她对自己相当有信心,所以我想我们不用这么急着赶过去帮助……”
克拉姆的劝慰并没有得到成效,艾妮雅把剑鞘尖端往地板用力一敲,眉毛竖了起来。
“啊?帮忙?你别搞错了,我们是要去消灭怪物的,只是那个女的比我们先出发而已!”
“这跟你昨晚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
艾妮雅一反常态,在艾瑟儿的刺激下,她的性格开关已经切换到不讲理的蛮横模式了。
当艾妮雅展现出属于公主那一面的任性时,总是有办法以高贵又自然的态度,下达让人难以违逆的无理命令。也就是因为如此,当艾瑟儿离开旅馆之后,艾妮雅立刻冲上楼把所有人全部叫醒,像是在赶羊似的催促众人吃完早餐,然后朝着怪物所在的山丘迈进。
虽然艾妮雅的要求颇为无理,但是也没有人表示反对。基本上,昴与赛门根本是巴不得跑去凑热闹,帕尼则是抱持着去帮个忙也好的态度。翠丝特和克拉姆虽然反对,但是被艾妮雅的气势压过去了。至于伊德本人的意愿,艾妮雅则是一开始就忘记去确认。
“看来她好像很生气啊?”
“因为刺伤了她的自尊心吧?”
伊德与昴在一旁窃窃私语着。
“那边那两个,有意见吗?”
“不,没有。”
面对艾妮雅那昂然的表情,昴急忙摇头。
“我们会带着诚挚的笑容,在背后默默跟随你的。”
伊德带着虚伪的笑容如此回答着。
就这样,一行人朝着被怪物所占据的山丘继续前进。从村子离开,到抵达山丘为止,其实并不需要花费太久的时间。马车并没有驶上山丘,而是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从这边开始就是怪物的势力范围了,如果继续坐在马车里,反而不好行动。”
充当车夫的帕尼对众人如此解释。
如果爬坡的途中遇袭的话,要让马车停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马车翻覆,车里面的人恐怕还没来得及拔剑就会全灭了。于是众人下了马车,没有战斗能力的翠丝特留下来看守,其它人则是徒步前进。
在临走之前,克拉姆对着欧加丁献上祈祷,施展了“穹光明耀”的神迹。金黄色的光晕笼罩着众人,成为最值得信赖的盔甲。
“呐,这是欧加丁所赐予的守护,它可是连龙的火焰都挡得下来哦,大家放心的被怪物攻击吧!”
“你讲那什么鬼话?”
克拉姆的说法换来了帕尼的一拳。
“唉呀,这简直就像是只有在古老诗歌里才会见到的感人情节呢!需不需要来点音乐?用严肃又壮烈的曲子帮你们送行,这样子很有气氛哦!”
翠丝特面带笑容提议着,克拉姆与昴一脸认真地考虑这个提案,可是被其它人否决了。
就这样,这支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可靠的小队,在没什么紧张感的气氛下开始前进。队伍的最前头是赛门与帕尼,后方则是艾妮雅与昴,克拉姆与伊德像是被保护似的走在中间。
随着队伍的推进,众人也逐渐收敛起笑容,换上了谨慎的表情。他们己经察觉到这座山丘的不对劲。
“太过安静了……”
帕尼环顾四周,低声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整座山丘听不见任何鸟叫声,四周的空气就像是淤塞的河水般,以迟滞的方式流动着。这种情况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问题。
“是纹术。应该是艾瑟儿干的。”
伊德看穿了这股寂静的秘密。在众人的注视下,伊德走到附近的树丛里,经过一阵搜索之后,便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只见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刻上了数个奇怪的图纹。
“果然……她布下了结界,让怪物走不出这座山丘,也让其它人走不进去。”
众人看着树上所刻的王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那我们也进不去了吗?”
艾妮雅的眉毛皱了起来,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如果就这样被迫回头的话,实在让人不甘心。
“啊,其实还好,只要知道她刻下的是什么样的王纹,还是有反制的方法,不过要绕一下路。”
伊德说完之后,便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选了一个方向前进。众人见状,便急忙跟在他后面。走在队伍末端的昴露出了尖锐的眼神,一直瞪着树干上的王纹。直到众人离开后,他还是不时回头望向那棵大树。
“你对于那些奇怪的图案有兴趣吗?”
看见昴的举动之后,艾妮雅面带疑惑地询问。
“嗯?不,因为没有纸跟笔,所以只好把它们背下来。”
“背下来?”
“如果还有机会回去罗亚伦的话,我想证实一下某个困扰我很久的疑惑。”
“疑惑?”
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说道:“我一直怀疑那里的街道有问题,附近搞不好也刻了那些东西。”
“……”
艾妮雅无言地看着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艾瑟儿·雷特站在树荫之下,她的态度充满了谨慎。
虽然身处于山丘上,但是四周也不尽然全是陡斜的地形,偶尔还是会有较为平缓的区域。就在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上,有一只怪物正躺在那里,那副模样像是正在休息似的。
那只怪物,便是艾瑟儿此行的目标。
大约四桑米(一桑米=一点五七公尺)左右的壮硕身躯,长满了浅红色的体毛。如果单纯从外形来看,或许有人会将它误认为狮子也不一定。不过大小与凶暴程度,可就不是一般的狮子能够比拟的了。
事实上,这只怪物的雏型确实是狮子没错。
眼前的怪物,其实是由人为的配种方式,以及一些特殊的法术实验所诞生的产物。那身浅红色的毛皮不只对冰火有抗性,而且也像钢丝一般坚韧。它的爪子与牙齿可以轻易地粉碎树干,奔跑的速度也异常迅速。就算与食人魔正面单挑,这只怪物恐怕也能够轻松获胜吧?
当初将这头怪物创造出来的纹术师,是一名素行不良的恶劣分子。那名纹术师的兴趣是关于生物的交配实验,如果得到的成果不甚满意,便会把那些实验生物高价卖给地下世界的人。
纹术师并非不受世俗的法律所约束,为了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公会也有制订许多规定,如果纹术师不遵守的话,便会遭到公会的追捕。
当然,这名纹术师的所作所为,早已触犯了那些规定。
公会派人把他逮捕了,但是这名纹术师自然不可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他在被捉之前,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把自己花费数年所培养的实验生物统统放了出来,让公会的人忙碌了好一阵子。
眼前的这只狮形怪物,便是那名纹术师所创造的实验生物之一。
艾瑟儿就是接到了公会的命令,才会特地前来处理这只怪物。纹术师犯下的过错,就要由纹术师自己解决,这是公会的规则。
艾瑟儿一边在脑中确认关于这只怪物的相关情报,一边思索自己的准备是否有所疏漏。
完美无缺——艾瑟儿如此想着。
布下能够影响五感的幻惑性结界,让怪物离不开这座山丘,同时也将战场的范围给限定住。怪物的弱点已经确认过了,身上的魔力相当充足,王纹饰物也携带得很充分。
没有失败的道理,对于这点,艾瑟儿非常笃定。
怪物与艾瑟儿之间尚有一大段距离,怪物背对着艾瑟儿,而且艾瑟儿位于下风处,怪物嗅不到她的气味。换句话说,这是最有利的情况。
没有拖延的必要。艾瑟儿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她打算一击决胜负。
“起始、驱转、雷、剑、赋力、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艾瑟儿身上所佩带的六个饰品,分别浮现了不同的王纹,接着她开始低声吟唱起咒文。
“咆哮吧,飞舞于漆黑虚空的闪光。盛载满溢之力,环绕着刻印而成形。在掌中盘旋,以意志为熔炉,受其锻炼化为吾剑。成为贯穿天地的白灼之刃,斩杀与我为敌之愚者。”
随着咒文的吟唱,六个王纹连结成圆环。足以将视神经烧灼殆尽的炽热白光,在艾瑟儿掌中迅速凝聚了。
突然间,从远方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巨大声响。
彷佛远雷一般的爆音,震撼了每个人的耳膜。这记巨响来的太过突然,让众人全部都吓了一跳,克拉姆手中的木杖吓得差点掉到地上。
虽然夏天是雷阵雨频繁出现的季节,可是现在天空晴朗无云,阳光普照,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雷的样子。众人彼此对望了一眼,他们心中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看来艾瑟儿与怪物的对决已经开始了。
“呐,现在怎么办?如果赶过去的话,可能会被卷进去哟。因为不知道艾瑟儿会用什么样的纹术,一不小心就会被波及到。”
伊德再一次向艾妮雅确认着。
“刚刚那个跟打雷一样的声音,就是那个女的干出来的吗?”
显然是因为怨恨未消的关系,艾妮雅直接称呼艾瑟儿为“那个女的”。伊德则是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所修炼的正纹三角里面的确有雷之王纹。”
“啊?什么三角?”
“……简单的说,那个声音是艾瑟儿弄出来的没错。”
因为要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了,所以伊德省略了解说过程,直接导出结论。艾妮雅沉吟了一下,然后做出了决定。
“好!我们继续前进,不过你先我们一步去观察。如果不适合接近的话,就回来告诉我们。”
“唔,真是简单易懂的策略呐。”
说完这句分不清是称赞还是讽刺的评语之后,伊德便转身离去。
伊德的双腿在地面上用力一弹,整个人像是飞箭般疾射而出,转眼间就将众人抛在身后。
即使是上坡,伊德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减缓。黑发青年化为人形的流星,以可怕的高速奔驰着。
很快的,他来到了战场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人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无数的树木变成了焦炭,就连地面也是化为一片焦土,那就像是巨大的闪电直接坠落此处一般。这就是艾瑟儿以纹术之力一手造就出来的毁灭之景,要是有人不小心闯入的话,一定会当场丧命。
在九大始力系王纹中,具有最强破坏力的,本来就是雷之王纹。那就像是攻城槌一样,无法在短期间内频繁使用,但是纯粹以一击的威力来看,以雷之王纹所施展的纹术确实是最强的。
即使是怪物,也无法承受这种可怕的破坏力。
但是,在焦黑土地上的巨大身影,却依然地站立着。
那是外形跟狮子极为类似的怪物,不过体型显然超越了一般狮子的平均水平。在狮子前方,艾瑟儿正单膝跪在地上,冷静地瞪着眼前的怪物。
怪物并非毫发无伤,它身上的浅红色毛皮,几乎有一半以上化为了焦炭,而且身上也布满了红黑色的伤痕,这表示艾瑟儿的雷击纹术的确对它造成了伤害。
不过,就连艾瑟儿本身也受到了反扑。她身上的那件红色长袍,已经被怪物的爪子给撕裂了,左肩与双腿的部分曝露了出来,而且身上也有数处撕裂伤。
战况的演变,对艾瑟儿相当不利。
单纯以伤势来衡量的话,怪物所受到的损伤比艾瑟儿来得严重好几倍,但是艾瑟儿与怪物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了。
纹术师并非战士,对于近距离战斗并不拿手,严格说来,像弓箭手一样在远处攻击,才是纹术师真正的战斗方式。艾瑟儿与怪物之间仅有十桑米之遥,这点距离不论是攻击或防御,都极为不利。
但是,艾瑟儿并非就此束手待毙。伊德察觉到了,看似处于劣势的艾瑟儿,右手正握着一颗宝珠。
如果说纹术师有什么可以对应这种近距离战的王牌,那么宝珠无疑是最佳的手段。
将复数的王纹与单一咒文封入,只要灌注魔力便可发动纹术的宝珠,可说是纹术师的最终护身符。当然,这种謢身符也相当昂贵,一颗宝珠的价格,足以抵得上常人一年的收入。
怪物缓缓压低了身体,红色的双眼闪烁着凶暴的光芒。
怪物跳了起来!那是人类的肉眼难以看清的高速,在艾瑟儿眼中,怪物就像是化成一道黑影般,瞬间扑到了自己面前。
就在同一时间,艾瑟儿对宝珠灌注了魔力。
当怪物的爪子逼至艾瑟儿面前的那一刻,白热的闪光瞬间炸了开来!
灼目的闪电与爆音同时出现,周遭的一切被染成了蓝白色。雷光像是巨锤般狠狠击中了目标,由于距离过近的关系,就连艾瑟儿也被余波扫中,整个人向后仰倒,至于怪物则是浑身冒烟,朝后方弹了出去。
被这种强力的雷之纹术正面击中,就算是食人魔也会当场化为焦炭,眼前的怪物也不例外,它像..是死了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然而,艾瑟儿仍然紧盯着怪物,眼中的警戒一点也没有放松。
宛如回应了艾瑟儿的目光一般,怪物突然翻过身体,重新站了起来。它的身上出现更多的伤口,脸上的愤怒也更加深了一层。相较之下,艾瑟儿的脸色则是变得苍白。
“为什么……死不了……?”
带着无法掩饰的动摇,艾瑟儿喃喃自语着。
这已经是第二颗宝珠了。连同先前所施展的纹术,怪物已经挨了三发雷击。
但是,怪物至今依旧没有倒下。在艾瑟儿的记忆中,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截至目前为止,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有怪物正面承受了三记雷之纹术,却还能活动自如的荒唐事。
(这样下去、不行……!)
艾瑟儿做出了不能再战斗下去的判断。她维持着面对怪物的姿势,缓缓地向后方移动。
就在艾瑟儿转身的那一瞬间,致命的黑影从背后扑了过来。
怪物的速度,足以切断一切希望。即使遭到了雷击,它的动作却丝毫没99lib?有减缓。当艾瑟儿的后颈感受到怪物口中所喷出的温热气息时,名为绝望的寒意,瞬间拂上了她的背脊。
结束了——艾瑟儿如此想着。
在面临人生终点的那一剎那,却意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脑中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近乎冰冷的空白。眼中所能见到的,竟然是某个男孩子的脸。
黑发青年的脸孔由远而近,那种速度,是人类绝对无法办到的。
所以,那一定是自己脑中所构筑出来的幻影没错。
(竟然在最后,会想起那个家伙啊——)
艾瑟儿有些吃惊,同时也带点微怒,不过既然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那也只好接受了。
但是,那个被艾瑟儿视为幻影的束西,却一把抱住了她。
“要逃了哦!”
那个幻影如此说着,然后就这样把艾瑟儿挟在胁下,像是提行李似的跑了起来。
怪物发出了凶猛的咆哮,朝着那个夺去自己猎物的男人冲了过去。
在过去,没有任何一个敌人可以从它的牙下活命。拥有与体型截然不符的速度的它,从来不会让已经看上的猎物给逃掉。
怪物迈开四肢,追赶那名黑发青年。那股惊人的速度,一点都不像是挨过雷击的生物。
然而,怪物与对方的距离却逐渐拉远了。
如果说怪物是横扫一切的疾风,那么伊德就有如闪逝于天际的流星。
流星的存在,就算能够用肉眼观测,但是却绝对无法伸手捕捉。
伊德迅速地在树林间穿梭着,利用了怪物体型巨大的弱点,以周遭的地形作为障碍。虽然怪物的速度极快,但是却免不了被树木所阻挡,也因此双方之间的差距渐渐拉大了。
可是,怪物仍然没有放弃。因为艾瑟儿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口,非得用艾瑟儿的血来洗净不可,唯有如此才能平息它的愤怒。
“伊德……米洛雷亚……?”
被伊德挟着逃跑的行李,用掺杂了无限疑惑的语气,喊出了黑发青年的名字。
艾瑟儿那双总是充满了自信与知性的双眼,因接二连三的异变而变得呆滞不已。眼前这个应该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不仅有着体温,而且还带着自己逃跑——更奇怪的是,怪物还追不上他。
(果然、是幻影……?)
艾瑟儿如此想着,不过这个想法开始有点动摇了。
“别说话,会咬到舌头!”
被视为幻影的那个男人,竟然开口说话了。不过那种接近命令式的语气,实在让她很不欣赏。
“什么啊!明明是幻影,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呃!”
就像伊德说的一样,艾瑟儿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痛觉将她的意识变得集中,原本混乱的脑袋也开始恢复往常的明晰。
然后,艾瑟儿最先注意到的,是她正被伊德挟着跑的事实。
由于急着逃跑,所以伊德没有调整姿势的空闲。此时的艾瑟儿,是以腰与胸部被手臂环绕住的方式,被伊德挟在右胁之下。换句话说,伊德的右臂正环在她的腰,左臂则是环着她的胸部。
一言以蔽之,就是会让女性觉得难堪的姿势。
“混、混蛋!你在摸哪里!”
“呃啊啊啊啊,不要乱动!”
艾瑟儿死命地挣扎着,伊德失去了平衡,原本应该是直线的跑步路径,顿时成为诡异的歪斜曲线。最后伊德被树根绊倒,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
“好痛……”
艾瑟儿一脸头昏眼花的模样,不停地摇着头。至于伊德则是呈大字形,无言地趴在地上。
此时,慑人的咆哮声再度传了过来。
那就像是死亡的呼唤般,会让所有听见的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伊德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拉住艾瑟儿的手臂。
“快逃,追来了!”
“你为什么会……”
艾瑟儿本来想询问伊德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但是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停住了。
狰狞的兽脸,一瞬间出现在两人身边。
时间彷佛在这时停住了,不仅是身体,就连意识也冻结住。在这个无法动弹的时间点里,唯有怪物在活动着。
巨大的前肢撕裂了空气,朝着伊德的头部击打过去。艾瑟儿只见到黑影一闪,伊德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那是铁槌般的一击,亦是能够轻易把人类的头颅给打爆的一击。
怪物处理掉了妨碍者之后,便将视线转向艾瑟儿。
在极短的时间内,艾瑟儿第二次靠近了死亡。她的身体当场僵住,脸上血色全无。怪物无声地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獠牙。
然后,怪物用力咬了下去!
连树干都能够予以咬断的利牙,要穿透人类的颈子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是,怪物并没有咬穿艾瑟儿的颈子。
正确的说,是根本没有咬到。
怪物在察觉到自己咬空之际,立刻把视线移到了一边。在它的视野里,站着原本应该被它打爆头颅的伊德,以及再一次被伊德救走的艾瑟儿。
欧加丁的守护——这就是伊德受了怪物一击还不死的秘密。
当初由克拉姆对众人所施展的“穹光明耀”,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将怪物的攻击给防御住。
怪物从喉间发出低吼,再一次扑向伊德。这一次,它打算先把碍事的伊德彻底分尸。
就在这时,伊德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堵>99lib?金色的光壁,挡住了怪物的扑击。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异变,怪物立刻倒退了数步。
“哎呀呀,这可不行啊,狮子老兄。”
从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了嘹亮的声音。
“想把伊德当成早餐的话,得先过我们这一关才行。”
克拉姆平举木杖,脸上有着得意的笑容。
在白袍祭司身后,来自罗亚伦的战士们一字排开。
最强的援军到了。
怪物伏低了身体,瞪视着这群突然出现的敌人。
帕尼与赛门挺身挡在克拉姆面前,艾妮雅与昴则是站到了伊德身边。
“不是叫你有事的话就回来通知我们吗?自己一个人逞什么强啊,笨蛋!”
艾妮雅一边盯着怪物,一边斥责黑发青年。
“啊啊,因为遇上了不少意外的关系。不过你们还是赶到了,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呐。”
“哼,你就靠着运气撑下去吧,现在换人出场了。”
“加油,我会在后方祝各位武运昌隆的。”
伊德扶着艾瑟儿的肩膀,朝克拉姆走过去。艾妮雅、帕尼、赛门与昂四人,则是缓缓逼近怪物,逐渐缩小包围网。
怪物发出了咆哮,它的声音与身影同时出现在艾妮雅面前!
那种可怕的弹跳力与速度,彷佛在挑战人类反射神经的极限一般。怪物化成了肉眼无法看清的黑影,黑影中潜藏着有如钢铁般锋利的爪子,袭向艾妮雅的胸口。
就在爪子临身的那一瞬间,艾妮雅的身体像是陀螺般往旁边翻转,及时避过了这一击。同一时间,昴的黑剑以可怕的准确度,剎那间刺入了怪物的脖子。
就在受伤的怪物打算转身对付昴的时候,艾妮雅的剑刃无声无息地出现。藉由离心力与腕力,细刃剑切开了皮肤与肌肉,深深砍入了怪物的脖子之中。
对付这种体型庞大的敌人,最有效的方法便是针对要害下手。昴与艾妮雅完美的实现了这一点。
可是,就算承受了昂与艾妮雅的攻击,怪物的动作依旧没有一丝迟滞。
怪物猛然扭转身体,艾妮雅的身体被它给拉了过去,紧接着,怪物的爪子击中了艾妮雅。
艾妮雅的身体飞了出去,托克拉姆施展的神迹之福,她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在此同时,赛门的斧头与帕尼的巨剑,也乘隙扫向了怪物。
被斧刃与剑刃所瞄准的目标,是怪物那宛如柱子一般粗壮的后肢。酒馆老板与矮人打算先把怪物的行动能力给夺走。
可是,眼前的怪物却像是背后长有眼睛似的,不仅躲过了两人的攻击,而且还将帕尼给扫了出去,然后把赛门给压倒在地。怪物张开大口,意图将矮人的脑袋给咬碎。这时赛门及时横举斧柄,抵住了怪物的嘴。
“咕唔唔唔唔唔唔——开什么玩笑……”
赛门咬紧了牙,他的手臂冒出青筋,开始与怪物比拼蛮力。
与怪物比起来,矮人的力量明显略逊一筹。就在这时,昴的黑剑从旁迅速刺向怪物的头部。
怪物的头骨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坚硬,昴的黑剑无法贯穿,反而在怪物的头颅上滑过,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这时艾妮雅趁机把赛门拉了出来,从怪物的獠牙下脱身。
“那个怪物是怎么回事啊……”
在一旁观战的克拉姆,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红眼怪物的战斗能力,比罗亚伦所能见到的任何一只怪物都还要高。即使是不善战斗的克拉姆,也看得出这只怪物的不寻常之处。那种奇特的动作、那种可怕的速度、那种对伤害的承受力,都跟一般的怪物大不相同。
“这样,是打不倒它的。”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了虚弱的声音。
说话的人是艾瑟儿。只见她靠着伊德,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已经恢复以往的冷静了。
像这样子在旁观战之后,艾瑟儿更加确定了某件事。她当初在接到狩猎怪物的任务时,也一并拿到了关于怪物的数据,那里面详细记载了关于怪物的特征、习性、与弱点。
眼前的怪物,与数据里面所记载的怪物,两者截然不同。那是只有外形相似,但是本质却完全相异的东西。
“那个怪物,有些地方很不对劲……像这样普通的攻击是没用的,如果要打倒它……”
“只能一口气澈底分解或打碎吗?”
伊德从旁插口。艾瑟儿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分解?打碎?唔,那个,还真是相当粗暴的形容词啊……你们的意思是,除非把那只怪物斩成好几段,或是把它轰成碎片,否则它不会死是吗?”
克拉姆皱起了眉头说道。
“不,不是那样的。像你们这样子,恐怕在还没杀掉它之前,就会先精疲力尽了。一般的怪物会因为伤害的累积,慢慢变得行动迟缓,可是这个怪物好像不会这样。除非一口气打倒它,不然会没完没了。分解或打碎什么的,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
黑发的美女纹术师摇了摇头,纠正克拉姆的说法。
“……不过,我的魔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儿,艾瑟儿像是在补充什么似的说着。声音里带有歉意与怒气,就像是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
“什么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简单了。对吧,伊德?”
克拉姆耸了耸肩,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轻松。
“啊啊……就算不用纹术,应该还是有办法。”
伊德如此回应着。艾瑟儿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来回看着克拉姆与伊德。
白袍祭司举起木杖,然后开始对着欧加丁献出了祈祷。
“欧加丁啊,您是光明的泉源,您是白昼的守护者,在您的照看之下,我们无所畏惧。即使枪剑如林,即使箭矢如雨,您的加护仍与我同在,有如城墙一般深厚,有如钢铁一般坚实。您无私地广布恩泽,庇佑众生不为邪恶所侵。”
当克拉姆祈祷结束之时,地面突然升起一圈光壁,将众人与怪物分隔开来。
艾妮雅等人诧异地看着克拉姆,只见他平举木杖,专心地维持光壁。怪物被困在光壁里,带着警戒的目光不断张望。
“喂,帕尼,你们那种打法没有用!要一口气切断才行!”
伊德对众人大喊。
“啊?你在那边说什么傻话!那种东西要怎么一刀两断啊?”
艾妮雅指着光壁里的怪物,露出了“你切给我看看”的表情。要切断那种体型的对手,凭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做到的。
>然而,帕尼却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吗?我从刚才就一直想这么做了,可是没有机会。”
艾妮雅“咦”的一声,不解地看着帕尼。这时赛门突然拉住了艾妮雅与昴,把两人往后拖。
“喂,等等,你想干嘛?”
“难道要逃跑吗?”
艾妮雅与昴分别如此喊着。赛门并没有回答两人的疑问,只是把他们拖到了克拉姆身旁,前方只剩下帕尼一个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帕尼改变了架式。
帕尼压低了身体,原本一直是中段的持剑架式,突然改成了背剑的架式。
“是那个……”
看到了那个架式,昴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艾妮雅想要开口询问时,克拉姆解除了光壁的神迹。
怪物一见到光壁消失了,便扑向面前的帕尼。那种可怕的速度,就像是活生生的恶梦一般。
高速的闪光,在下一瞬间砍断了那个恶梦。
怪物的右前肢,在那有如闪光般的斩击下脱离了身体,化为在天空飞舞的肉块。
失去了前肢的怪物,同时也失去了平衡。怪物跌落在地,红色的眼睛燃烧着愤怒,同时也显露出怯意。
或许是判断出情况对自己不利,怪物很快地转身逃离了。就算被斩断了一只脚,怪物却仍然保有人类难以追上的速度。巨大的身体,转瞬间便没入了树林之中。
“哎呀,坏掉了。”
帕尼看着手中的巨剑,发出了惋惜的声音。
只见钢铁的剑身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帕尼刚才所挥出的那一记斩击,不仅切断了怪物的前肢,也让自己的武器受到了损害。从巨剑的损坏程度,便可知道刚才那一剑的威力。
“帕尼!刚刚的那个,是什么?”
艾妮雅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追问刚才所发生的事。
其实并没有刻意询问的必要,因为艾妮雅也看得出来帕尼做了什么。简单的说来,那只是单纯的斩击罢了。然而,在那个斩击的背后所包含的东西,却绝对不单纯。
那是舍弃了防御,将力量全部集中于一击的一剑。不仅投注了自身的力量,还同时利用了对方的力量,那也就是所谓的“反击之剑”。
如果就反击型态的招式来看,刚刚那一剑可以算是最高级的了吧?帕尼在这一剑上所展现的威力极为惊人,那是需要经过长久的锻炼与琢磨才能修炼出来的技艺。
就因为如此,艾妮雅才会更加讶异,因为那是不实用的招式。
在实战中,没有人会特地等你摆好架式,也没有人会特地从正面冲过来。像那种站在原地不动的反击招式,只会成为战场上的靶子而已,因此这一类的剑招,是没有人会特意去修炼的。
“哎,刚才那个啊,是只能在剑园里拿出来用的东西。”
彷佛看穿了艾妮雅讶异的理由似的,帕尼不好意思搔了搔脸颊。
所谓的“剑园”,指的其实就是骑士竞武大赛的举办地点。那是位于札沃克与多玛的国境边界在线,只为了这场两国间的骑士战争所建立的无人市镇。剑园之名,如同与骑士竞武大赛的存在画上等号。
艾妮雅恍然大悟,如果是在剑园的话,那么反击之剑会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呿,看到了让人不愉快的东西。”
昴双手抱胸,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不愉快?”
“……以前我就是输在这一招之下的。”
像是想起了那时的景象一般,昴半闭着眼睛,哎呀哎呀地不断摇着头。
“哎哎,过去的事就别一直挂在嘴边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对着怪物逃去的方向,帕尼用大拇指比了两下。跟缅怀过去这种事比起来,逃跑的怪物才是应该优先解决的问题。
“要追吗?可是好像已经追不上了……不过就算追到了,也没什么用吧?”
赛门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烟斗,一边点火一边说着。
在刚才的战斗里,众人都见识到怪物的能耐了。如果没有对策的话,就算追上了也没有意义。
“请不用担心,它跑不出这座山丘。”
艾瑟儿表情疲惫地说着,不过那股凛然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减退。
“我已布下了结界,一直到明天之前,它都离不开这里。明天我会再来一次,到时绝对会把它消灭掉。”
“……难道你还想要自己一个人挑战那个怪物吗?”
艾妮雅露出诧异的表情,其它人也是一样。
“这次我承认自己太大意了,可是这种错误不会再有第二次。今天承蒙各位的搭救,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还的。”
抛下了兼具潇洒与傲气的台词之后,艾瑟儿便转过身子离去。可是才走不到几步,她就突然倒了下来。众人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察看,发觉艾瑟儿已经晕过去了。
“魔力跟体力都消耗殆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伊德一下子就看出艾瑟儿昏倒的原因。
“喂,克拉姆,把你引以为傲的欧加丁请出来,把这个女的给叫醒如何?”
“你这个疯矮人在讲什么鬼话啊?治疗伤口是一回事,恢复体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要给我搞混了。”
“什么嘛,你以前不是增强过马的精力,让它跑得很快吗?”
“那个是‘强化’,但是你现在要我做的却是‘无中生有’,这两个可是截然不同的东西。用光了就会消失,死掉了就不会再活过来,这是绝对的法则。就算是神迹,也是有不能打破的禁忌,不要随便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
克拉姆一脸严肃地说着。赛门摇了摇手。
“知道了知道了,那只能把她背回去了。呐,伊德,交给你。”
就这样,一行人离开了山丘。由于艾瑟儿布下了结界,所以只好靠伊德来辨认路径,不断地在树林里绕来绕去。
“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一位有个性的小姐啊。就算发生了这种事,还是打算一个人来。札沃克的女孩子,性格好像都很刚硬嘛?”
昴来回看着艾妮雅与艾瑟儿,一脸感触颇深的样子。
“什么啊,不要把我跟这个女的混为一谈。我才不会像她那样没礼貌。”艾妮雅皱眉说道。
“不,我不是指行为面,该怎么说呢,应该是气质之类的东西吧?你们两个给人的感觉还满像的。”
“哼,一点也不像。首先,我不是纹术师,不会一些乱七八糟的法术。接着,我才不会像她那样自以为是,还有,我才不会自己带茶杯。”
“咦?茶杯?”
“……没事。”
艾妮雅不高兴地撇过了头,然后走去跟帕尼他们攀谈。
“反正,我还是觉得她们满像的。唔,就像是家世或教养什么的,有时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这个女的比较明显一点……喂,你觉得呢?”
昴一边摩婆着自己的下巴,一边询问身旁的伊德。
“……的确是满像的,艾妮雅一开始来到罗亚伦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跟艾瑟儿差不多。”
“哦?”
“不过最近那种感觉减少了,唔,要我形容的话,就像是越来越平易近人?”
“什么嘛,原来是被同化了啊。哎呀,这就叫堕落吧?哈哈哈哈。”
“要是在她面前讲这种话,她可是会唰的一声拔出剑来哦。”
“嗯哼,真可怕,我会谨记的。”
昴带着微笑,一脸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他们便走下了山丘。只见翠丝特正坐在马车的车顶上,悠闲地弹着鲁特琴。
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欢迎归来的英雄们。
在山丘的树林间,怪物奔跑着。
那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疾速,怪物就像是黑色的暴风般掠过大地。凡是在它通行的路径上,没有其它的生物敢加以驻足。
怪物极为敏捷地在山丘上四处奔走,无论它选择哪条路径,最后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怪物对于自身的处境感到焦躁,但是它并没有能够理解这种情况的智慧。被纹术结界所迷惑的它,不断地累积着焦虑与不安。最后,这股情绪化为愤怒的咆哮,响彻了整座山丘。
下一秒钟,怪物的咆哮硬生生地中断了。
带着警戒的目光,怪物弓起了背。那双红色的兽眼,紧紧盯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
周身缠绕着沉重气息的黑斗篷男子,从树林的阴影间浮现出来。
如果说怪物的存在可以给人带来“恐惧”,那么这名男子的存在就等同于“绝望”。无比凶悍的怪物,如今正全身颤抖着。
“失去了一只脚吗?看来似乎有着强力的妨碍者。”
黑斗篷男子看着怪物失去的前肢,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在怪物畏惧的目光下,黑斗篷男子伸手触摸了身旁的树木。树干上刻着数个奇妙的图案,那是用来构成结界的王纹。
黑斗篷男子的手指有如刨刀,轻轻一滑,便在树干上划出了深深的指痕。结界的一角,因为他的举动而崩溃了。
“继续待在这里,看来是没用了。”
黑斗篷男子注视着被自己破坏的王纹,如此喃喃自语着。
在必经之路所设下的棋子,会遭受到无关之人的干涉。虽然这种程度的妨碍早就预料到了,但是强度却超出预期。
(比想象的更强,难怪铁王蚁会被破坏……)
黑斗篷男子闭目沉吟了数秒,然后张开了眼睛。深红色的双眼,像是能够烧尽一切的业火般令人望而生畏。
“那个伤口,我帮你治好吧。”
黑斗篷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怪物。
一见到对方朝自己走了过来,怪物发出了低吼,那个声音就像是哭泣一样。
“主动出击,把那个人逼到绝境吧,这样我才能看到我想要的东西。”
这是在怪物失去意识前,最后所听见的声音。
第五章 村落之战
众人回到旅馆时,已经是接近中午的事了。
旅馆老板一看到躺在伊德背上的艾瑟儿,便皱起眉头,嘟哝着“我早就说过会这样了”之类的低语。众人留在大厅里讨论该如何对付怪物,伊德则是把艾瑟儿送回她的房间。
与伊德等人不同,艾瑟儿住的是旅馆里最高级的房间。伊德把艾瑟儿放在床上,然后盖上被子。
“还是一样很阔气呐,自己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
伊德四处端详了一下,然后不禁为彼此间经济实力上的差距而叹气。
“你在暗指我是个奢侈浪费的人吗?”
就在伊德正要转身离开时,躺在床上的艾瑟儿突然开口了。
“不,其实还挺适合的,跟你很相配。”
艾瑟儿从床上坐起身子,冷淡地看了伊德一眼,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算了,既然被你救了,那也没办法。讽刺也好,嘲笑也好,全部随你的便。”
“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该道谢的还是要道谢。再怎么说,你的确是救了我没错,这点我十分感激。”
虽然说是道谢,不过艾瑟儿那股凛然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表达感激之意的样子。
“啊,不用客气。”
到最后,伊德也只能说出这种缺乏独创性的应对台词而已。
“那么,道谢也谢过了……接下来,该解释一下了吧?”
艾瑟儿瞪着伊德,像是在面对敌人似的询问着。
“咦?解释?”
“在逃跑时所展现的那个速度,那不是魔法吗?你的那个常态失衡,已经治好了吗?”
“不要把它说的跟传染病一样,什么治好了……”
“对于魔法师来说,那确实是跟绝症没两样的东西呐。不要转移话题,你已经可以使用魔法了吧?你的常态失衡怎么治好的?纹环连结几级了?修炼的正纹三角是哪几种?”
艾瑟儿迫不及待地丢出了一大堆疑问,伊德在自己被一连串的问题淹没前,比出了投降的手势。
“你误会了。我到现在还是处于常态失衡的状况没错。”
艾瑟儿当场愣住了。
于是伊德简短地解释了一下,随着时间的过去,艾瑟儿的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她的表情就像是看到长了翅膀的蜗牛一样,充满了惊异的神情。
“……等一下。也就是说,刚才那些都是米洛雷亚大人的研究成果?”
“……为什么你会得出这种结论啊?”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正常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那种怪物啊!等一下,你说你从小就是这样了?以前在学院里的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
“学院里又不会出现怪物,没有特别逃跑的必bbr>?99lib?要吧?”
“唔……也对。”
艾瑟儿点了点头,然后对伊德投以刺人的视线。房间里顿时笼罩了奇妙的沉默,过了不久,艾瑟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还以为你终于有点长进了,结果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变。”
“……抱歉呐,辜负你的期待了。”
“啊?别搞错了,我才没有对你抱着什么期待!听好了,要是被人知道你我是同一个学院出身的,那可是会对我造成困扰的!跟你这种人放在同一个天秤上被人比较,就算赢了也不会让人高兴,只会让人觉得不愉快而已。”
艾瑟儿突然提高声音,以严肃的表情如此说着。
“啊啊,放心,我会好好保密的。”
“保密什么啊?不要讲得好像我跟你有什么奇怪的关系一样!还有,你究竟想在这里待多久?这里可是女孩子的房间啊!”
“失礼了,你好好休息吧。”
伊德离开了艾瑟儿的房间,然后走到旅馆大厅。只见众人正围着桌子,讨论该如何对付怪物。艾妮雅一见到伊德的出现,那对漂亮的碧绿色眼睛便眯了起来。
“你也太慢了吧!该不会趁着人家晕倒的时候,偷偷做一些不礼貌的事吧?”
“不礼貌的事?这个说法还真是牵涉广泛呐,可以举个例子吗?”
“呃,那个……就是……不礼貌的……对她做一些……”
艾妮雅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的表情。随即她便发现到,自己根本没有一定要举例的必要。于是艾妮雅涨红着脸,啪啪地拍着面前的桌子。
“啊——够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没看到我们正在开作战会议吗?快点坐下来!”
于是伊德拉了张椅子,加入了众人的讨论。
虽说是作战会议,不过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面对那种异质的怪物,很难用正常的战法加以打倒。
“那个怪物棘手的地方,并不是在于它的力量或速度之类的……而是在那之上的东西。”
帕尼搔着脸颊,说着简直跟谜语没两样的语句。除了伊德、克拉姆与翠丝特之外,其余四人都点了点头,赞同帕尼的说法。
“该怎么说呢……应该用耐打来形容吗?还是该说不怕打……哎,总之,那个怪物就算受伤了,动作也没有变迟钝,而且一点也没有退缩,这才是最麻烦的。”
昴一边为自己倒茶,一边为帕尼的说法做出批注。
“受伤了就会觉得痛,因为疼痛所以动作迟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受越多伤、流越多血,行动就会变得越来越慢,斗志也会一起被削减,可是那个怪物却不是这样。我总觉得,好像在跟罗亚伦那个红眼的怪人打一样。”
昴想起了当初在罗亚伦的街道上,与某个红眼男子的惨烈对决。
当时的情况就跟现在极为类似,就算被砍断了一只手,红眼男子还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进攻,一直到确定没有胜算了,才狼狈地撤退。其它人听了昴的说法之后,也有了相同的感觉。
“用箭射它呢?在箭头上涂毒,这应该会有效。”
翠丝特如此提议,她也曾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过红眼男子。不过帕尼摇了摇头。
“就算射中了,也会被它杀掉的。而且那个怪物很强壮,只射个一、两箭恐怕不会有效果。”
“那么,要不要让我来?”
克拉姆突然做出了惊人的提议,众人不禁讶异地看着他。
“其实很简单,我可以向欧加丁祈祷,用‘神威之槌’狠狠给它砸下去。啊,各位放心,这座山丘不大,我想还不至于会山崩……”
“驳回!”
众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会议就这样一直持续着。
众人虽然想到了几种战术,可是都有执行面上的障碍,最后不得不废弃。到最后,会议还是在没什么进展的情况下结束了。
“哎呀呀,大家先休息一下,转换心情,或许可以想出什么好方法。”
克拉姆说完之后,便弹指跟老板要了一杯啤酒。这名白袍祭司用来转换心情的方式,向来简单明了。昂见状也同样要了一杯,然后就跟克拉姆一起喝了起来。翠丝特出去散步了。帕尼与赛门则是看着坏掉的巨剑,研究到底修不修得好。
“喂,伊德,麻烦你去帮我找点东西。”
赛门开了一张清单,要伊德去村子里的铁铺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单子上面的东西。因为觉得一直待在旅馆也有点无聊,所以艾妮雅也打算一起去。在向旅馆老板问明了铁铺的所在地之后,两人便一同离开了旅馆。
村子里到处都可以见到看起来像是旅行者的人,他们与伊德等人一样,都是想要前往首都,结果却因为怪物的关系而被困在这里。
人群聚集的地方,往往便是流言的散播之地。伊德与艾妮雅只是绕了一下,便听了不少关于首都的消息,虽然可信度尚待查证,不过大多数的流言主题都充满了阴暗的色彩。
从两人听到的消息看来,首都目前似乎正陷入激烈的政治斗争,派系之间的冲突渐趋白热化,暗杀事件也时有所闻。
“唔,听起来都是些不怎么有趣的事呐。”
对于这些消息,伊德仅抱持着简短的感想。
艾妮雅并不像伊德一样,能够如此轻松地看待这些消息。亲王派与反对派之间的冲突越是尖锐,首都的情势越是危险。身为国王的雷奥纳德在这时候把艾妮雅召回来,究竟有何用意?这点实在让人费解。
两人找到了村子里唯一的打铁铺,铁匠看了赛门所开出来的清单之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抱歉呐,单子上面写的那些工具,有些可能要在首都才找得到吧。有些材料我从来没听过,你们是想要打造什么东西吗?”
“我们想要修剑。剑身有裂痕,所以想把它修好。”
“那把剑有多大?”
艾妮雅比了一下帕尼的巨剑尺寸,铁匠听了之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啊呀?我劝你们还是干脆换一把算了。就算熔掉重铸,那种东西没有三、四天是搞不定的。”
听了铁匠所说的话之后,两人遗憾地离开了打铁铺。矮人的锻造方法显然与人类大不相同,没有工具跟材料,就算赛门的技术再好也没有用。
就在回到旅馆的途中,突然有四个黑衣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这些黑衣人戴着与衣服同色的宽边帽,腰间也佩着长剑。看见这些不速之客的出现,艾妮雅立刻挡在伊德面前。
“诸位有事吗?”
艾妮雅的声音增添了一丝警戒。
其中一名黑衣人趋前一步,他的宽边帽比其它人多了一根羽毛,体格也比其它人强壮,看起来像是这群黑衣人的首领。
“希望您跟我们走一趟。我们的主人恳切地希望与您一叙,因此特派我等前来迎接。”
黑衣人首领的态度与措词相当的恭敬,艾妮雅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家主人是谁?”
“这点请恕我们无法透露,不过,我们的主人绝非可疑之徒。他吩咐我们,务必要恭敬地邀请您,不可有丝毫怠慢。”
伊德轻声对艾妮雅说道:“……看来你好像认识很了不起的朋友?”
“啧,别傻了,我才不会认识那种连名字都不敢报出来的朋友。喂!如果我说不要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尽量在不失礼仪与敬意的情况下使尽各种手段,请您与我们一起回去。”
彷佛早已料定艾妮雅会如此询问似的,黑衣人首领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呵呵呵,真是有够厚颜无耻的说法呢。”
艾妮雅带着危险的笑容,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细刃剑。除了首领之外,其余的黑衣人见状立刻握住腰间的剑柄,脸上洋溢着紧张感。
街上不知不觉间变得只剩下他们而已,那些路人全都不见了,而且也没有其它路人经过。看来还有其它的黑衣人在封街,方便他们带走艾妮雅。
“请住手,您的实力我们相当清楚。我们并非您的对手,也没有资格对您动手。”
“哦?”
艾妮雅刻意拉长了尾音,同时心中响起了不祥的预感。
(这些人知道我的身分……!)
从那名首领的表现以及说词来看,艾妮雅相信这个判断绝对不会有错。
即使如此,艾妮雅的脸色还是照样平静如昔。
“那么,你们想要怎么带我走呢?先说好,就算你们不反抗,我也是会动手的哦!”
“其实我们准备了几个方案。对您动用武力是最下策,毕竟就算成功了,我们也会受到主人的斥责,这是我们所不乐见的。”
“嗯哼,所以呢?”
黑衣人首领轻举起左手,这时他们后方突然又冒出了一个黑衣人。只见这名黑衣人抓着一个年轻女性,从服?装看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这名村妇口中被塞了布条,并且被绳子捆绑住。
其中一名黑衣人取出了匕首,抵住村妇的脖子。村妇立刻露出了惊惧的表情,不断地摇头挣扎着,但是因为被人牢牢抓住的关系,她的反抗根本没有作用。
“这位女士,是这个村子里的居民。我们希望能用她的生命,来换取您的同意。”
艾妮雅先是愣了一下,碧绿色的双眸随即出现了宛如星辰爆炸般的怒火。
“你这家伙!”
“啊啊,当然,像这种卑贱之人的性命,是绝对无法与您相提并论的。所以我们还另外准备了三、四人,也有老人与小孩,都是刚刚捉来的,他们就在旁边,很乐意能够为您牺牲性命。您有着高洁的情操,这点无庸置疑……只不过,这份高洁究竟要用几个人的命来证实呢?”
“你——!”
艾妮雅紧咬着牙,如果说视线可以杀死人的话,恐怕那名首领已经被杀了好几次了。
“如果您怀疑我们的诚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试给您看。”
首领从黑衣人手中接过匕首,然后往村妇的胸口用力刺了下去!
“住手!”
艾妮雅与伊德同时大喊。
首领停下了手,匕首的尖端已经刺破了衣服,差一点点就要穿进心脏。村妇因为太过恐惧的关系,当场昏死过去。
现场变得一片寂静。
远处的街道似乎出现了骚乱,或许是有人打架或是醉汉闹事之类的吧?不过那些带着惊慌的声音,全都被隔绝在这条街道之外。这里所存在的,只有人类的丑恶与卑劣而已。
“……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卑鄙的家伙!”
艾妮雅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那绝非源于恐惧,而是来自于怒气。如果可以的话,艾妮雅是认真地想将眼前这些人杀得一点也不剩——连同他们背后的那个主人一起。
“关于您对我们的评价,暂且先放到一边不谈。您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吗?”
“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
艾妮雅指着身旁的伊德。
“我希望他也能跟我一起走。”
黑衣人首领闻言先是挑了挑眉毛,然后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黑发青年。伊德看着艾妮雅,只见后者悄悄对前者使了一个眼色。
“也行,随从可以跟我们一起来。不过,请您先把剑交给我们。”
首领似乎认为伊德的存在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爽快地同意了。跟伊德比起来,艾妮雅的剑更为叫人忌惮。
艾妮雅哼了一声,然后将细刃剑回鞘。
黑衣人集团见到这一幕,脸上不禁泛起了得意的微笑。
异变就此发生。
伴随着“啪哒”一声,黑色的巨影,从天空降了下来。
空气彷佛遭到了冻结,每个人的视线都被那个巨影掳获住。那是完全没有人预料得到、有如天灾一般的异变。
有着狮形外貌的红眼怪物,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怪物的红眼,牢牢地锁定着艾妮雅与伊德。正确的说,它所锁定的目标仅有伊德,艾妮雅只是刚好在它的视线范围之内。在怪物的注视下,伊德与艾妮雅不禁倒退了一步。
“怪、怪物!”
“怎么可能?”
“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黑衣人们终于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他们慌张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将剑尖指向突然出现的怪物。艾妮雅也将刚收回去的武器重新出鞘。但是,怪物的动作更快了一步。
艾妮雅的细刃剑才拔出一半,怪物的身体已经扑了过来。几乎是在剎那间,怪物的獠牙就出现在艾妮雅面前!
然而,怪物的獠牙咬空了。
比其它人更早做出反应,甚至能够超越怪物的速度,在场的众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够办到这件事。
在罗亚伦的长期逃跑生涯,让伊德磨炼出无比迅捷的神经。当怪物出现的那一秒钟,脑袋里的撤退机制就已经启动了,那已经成为一种无意识的反应。也因此伊德比任何人还要早行动,及时救出艾妮雅。
“要逃了哦!”
就像是咒文一样,伊德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瞬间,他的身影也化为疾风!
伊德将两旁的墙壁当成走道,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冲破黑衣人的包围网,就这样挟着艾妮雅逃逸而去。怪物立刻转过身来,对着伊德逃走的方向追去。
黑衣人们呆呆地望着伊德与怪物远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衣人首领张大着嘴,过了数秒,他才理解到目前的情况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们站在那里干嘛?赶快追过去!要是公主被那只怪物咬死,那一切就完了!”
黑衣人首领惊慌地喊着,其它黑衣人听了,也急忙追过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暗巷里突然伸出了一双手。
那是一双纤细柔软,属于女孩子的手臂。修长的手指,正紧握着银色的匕首。
泛着冷光的银色凶器,在空中划出了致命的轨迹。在仅仅一眨眼的时间里,匕首便刺穿了两名黑衣人的心脏,动作利落且熟练。
同一时间,从另一旁的暗巷里飞出了短刀。
短刀的数量是两把,所夺去的性命也是两条。短刀准确地命中黑衣人的脑门,那种掷刀技术堪称一流。
黑衣人的数量,就这样变成了原来的五分之一。
“是谁?滚出来!”
黑衣人首领退了一步,大声怒吼着。
两旁的暗巷里,分别走出了两个人。
手持匕首的翠丝特——
握着短刀的鼠耳草——
这两人有如幽灵一般,从阴暗的巷子里现身。不论是翠丝特或鼠耳草,两人的视线都有如冰一般的冷漠。
“你们是谁?”
黑衣人首领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翠丝特与鼠耳草迈开步伐,缓缓走向黑衣人首领。两人身上所挟带的杀气,让黑衣人首领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鼠耳草掷出了手中的短刀,直取对方的胸口。黑衣人首领侧身闪过,并且以长剑接下了翠丝特的匕首。翠丝特立刻后跃,鼠耳草随即放出短刀做为掩护,彼此之间配合得全无缝隙。
然而,黑衣人首领不仅弹开了短刀,而且更趋前一步。长剑画出了流利的圆弧,砍向翠丝特的脖子。
翠丝特勉强架住了这一剑。鼠耳草再度放出短刀,将黑衣人首领给逼退。
只是短暂的交手,双方便明白了彼此的实力。
“哼,虽然很想继续陪你们玩一下,不过很可惜,我现在没什么空。”
黑衣人首领放下了长剑。
“今天就先这样了。不过,那边的灰衣矮个儿,要是你再丢一次刀子,今天这里就会是你们的墓地。”
丢下了威吓的宣言之后,黑衣人首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于地上那些同伴的尸体,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你想杀过去吗?”
“啊?少开玩笑了。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吧?要宰掉那个家伙,我们可是会损伤惨重。”
翠丝特对鼠耳草的问题嗤之以鼻。那名黑衣人首领拥有过人的实力,就算是两人连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面对翠丝特的判断,鼠耳草也点头同意了。
“那么,跟踪就交给我,那个精力十足的公主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
就这样,两人分头行动了。
平静祥和的村庄,如今变成了骚乱的场所。
这股骚动的来源,便是来自于伊德与艾妮雅,以及追在两人身后的红眼怪物。他们以和平的村子为背景,上演一场刺激的追逐战。路上的行人一见到怪物,便发出惊惧的惨叫四处逃逸,幸好怪物没有随意攻击行人,否则情况恐怕会变得更加惨烈。
“为什么那家伙一直追着我们啊?”
“不知道,大概是来报仇的?”
“什么嘛,身为怪物还这么没器量!”
“这种话请你自己对它说吧。”
伊德与艾妮雅就这样交换着以上的对话,拼命逃避怪物的追击。
村子并不像山丘一样,有树木可以妨碍怪物的行动,在没有障碍物的情况下,伊德与怪物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远。就速度方面而言,伊德与红眼怪物算得上是同等级的存在。
艾妮雅回头望着紧追不舍的怪物,思索着该如何对付它才好。就在这时,她发现了某个不对劲的地方。
“喂,伊德!”
“干嘛?”
“我问一下,今天早上,帕尼确实把怪物的一只脚砍断了对吧?”
“嗯?没错啊!”
“……那么它现在那只脚又是怎么回事?”
“咦?”
听了艾妮雅的话之后,伊德趁着一个飞跃到屋顶上的机会,转头看了一下怪物。就如同艾妮雅所说的一样,原本应该被砍断的前肢,如今却完好如初,而且就连其它的伤口也一并复原了。
换句话说,怪物的健康曲线正位于良好的高档状态。
“难道还会再生……?”
艾妮雅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不可能。”
对于艾妮雅的推测,伊德想也不想地就否定了。
“早上你们跟它打斗的时候,它身上的伤口并没有自我治愈的迹象。再生能力这种东西,可不是说停就停,说用就用的。”
“可是,那个你要怎么解释?”
“啊啊,请别太看得起我。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现在不是装谦虚的时候,解说员就是要在这种时候发挥功用的。”
“……请不要像翠丝特一样,随便把别人的角色乱定位。”
两人一边进行没有紧急感的交谈,一边进行充满紧张感的追逐战。
在怪物的追赶下,他们已经绕了大半个村子。街上处处可以见到慌张逃跑的行人与村民,害怕怪物的人急忙躲进自己的家里,也有小贩像鸵鸟一样钻到自己的摊子里,简而言之,就是乱无秩序。
突然间,怪物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光壁!
怪物以猛烈的气势撞上了光壁,那种冲击力道之强,就算是旁观者也会觉得疼痛。怪物整个身体往后弹了出去,然后很快地站了起来。即使遭受了那样子的撞击,光壁依然丝毫无损。
“拯救苍生!超脱苦难!悲天悯人!唯我独尊!在人们陷入困境之时,总会有欧加丁的庇佑存在,如同晨曦一般分开黑暗,带来光明与温暖!罗亚伦光之祭司——克拉姆·托里欧驾到!”
空气中响起了魄力满点的声音。只见克拉姆正以充满气势的姿势站在屋顶上,手中高举着发光的木杖。
“在飞溅的火星中掌握精髓,用铁槌与铁砧奏出真理的响歌!矮人锻槌者——赛门登场!”
从另一个方向的屋顶传来了豪迈的呐喊。赛门握紧斧头伫立着,像是古画中即将前往征讨敌人的战士般,一脸崇高的表情。
“吾剑乃百战之刃!斩杀千敌而不折,贯穿万敌而不损!黑骑士——昴·尼洛降临!”
第三道声音响了起来。在另一处的屋顶上,昴手持双剑,以帅气的蹲姿出现在众人面前。
伊德与艾妮雅看着他们三人,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唉唉,果然已经醉了啊。”
两人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帕尼扛着巨剑,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旁边。
“……那是怎么回事?”
艾妮雅指着克拉姆等人,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
“那三个家伙刚才说要比赛,灌了一大堆啤酒。后来翠丝特跑来说你们被怪物追着跑,所以我们就赶来了。他们说视野不好,从屋顶上看得比较清楚,然后就爬上去了。”
帕尼耸了耸肩,一脸想要叹气的样子。
“你的朋友很有趣。”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旁传来,原来艾瑟儿也赶到了。
“你已经没事了吗?”
“不劳费心……不过你的样子倒是挺可笑的。你已经放弃魔法师的道路,想要转职成交通工具了吗?”
面对伊德的询问,艾瑟儿用冷淡的表情与声音响应着。
这时艾妮雅才发现到,自己竟然还趴在伊德的背上。因为克拉姆三人的登场太具震撼性,让他们一时间都忘了这件事。于是艾妮雅涨红着脸,默默地从伊德背上跳下来。
“怎么回事?那只怪物的脚不是被我砍断了吗?”
帕尼眯起眼睛,注意到怪物的伤势已经完全复原了。艾瑟儿也皱起了眉头,眼中闪烁着困惑的光芒。
至于已经喝醉的屋顶三人组,则是彻底将这件事情给忽略掉。对他们来说,怪物就算少一只脚也好,多一只脚也罢,那种小事根本不需要计较。
“上吧,战士们!欧加丁会成为你们的盾、成为你们的铠!穹光总是照耀着你们,你们无所畏惧。欧加丁呐,请祝福这些勇者吧,即使前途充满荆棘,他们的道路也将长保光明!”
就算喝醉了,克拉姆的祷告似乎还是能传到欧加丁耳中。当祭司的祈祷结束时,他手中的木杖再度闪耀。连同克拉姆在内,屋顶三人组的身体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
“呜哦哦哦哦哦哦——!”
“喝啊啊啊啊啊啊——!”
赛门与昴同时猛然一跃,对准怪物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斧头与黑剑并没有击中目标,怪物一见到两人跳下来,早就轻松地退到一旁。当两人落地的同时,怪物也随之展开反击,以爪子一口气将他们给扫飞!
然而,在克拉姆所施展的神力加持下,昴与赛门仅仅退了数步而已,完全没有受伤。
突然间,怪物的脑袋重重挨了一击。
原来克拉姆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用木杖往怪物的头顶上敲了下去。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这一杖的威力确实惊人。这时昴与赛门趁机冲了上去,三人就这样跟怪物缠斗了起来。
对于这超乎常理的一幕,站在一旁的伊德等人完全无言以对。
他们还是首次见到理应站在大后方的祭司,竟然冲上前线奋勇作战的画面。这种事情,也只有在酒醉的祭司身上才会发生。
“那个家伙,看起来真的很想缔造武斗派祭司的传说哟?”伊德问道。
“而且动作还满不错的,平常就有在锻炼的样子?”艾妮雅问道。
“那个祭司……真的是祭司吗?”艾瑟儿问道。
对于三人的问题,帕尼只是闭上眼睛,无奈地摇着头。
克拉姆虽然意外地展现出骁勇善战的一面,但是他毕竟是一名祭司。跟赛门与昴比起来,克拉姆的实力明显差了一大截。
也就因为这样,克拉姆成为头一个退出战场的人。怪物抓住了空隙,一爪将克拉姆打飞了出去!白袍祭司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直滚到伊德等人的面前才停下来。
“可恶的家伙!”
克拉姆站了起来,即使受到了这样的重击,他的身上还是一点伤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就把你连同房子一起吹掉!看好了,光之神殿直传、克拉姆流的秘技‘神威之槌’,今天首次公开……”
克拉姆一边高举木杖,一边喊着危险的台词。这时帕尼从后方捉住克拉姆,对着白袍祭司施展了绞颈术,及时阻止了一场人为灾难。
“真抱歉呐,我得看住这家伙才行,否则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帕尼紧紧勒住克拉姆的脖子,为了防止酒醉的祭司做出危险举动,罗亚伦的酒馆老板不得不退出围剿怪物的行列。
“啊,不用介意,请务必看好他。”
“疯狂的祭司比疯狂的怪物还要麻烦。”
伊德与艾妮雅摇了摇手,露出了“千万别让这家伙乱搞”的表情。
艾妮雅拔出了细刃剑,但是并没有立刻加入战局,而是转头询问伊德。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也只是将早上的情况重演一遍而已。”
“……请不要露出那种期待的眼神,这样我会很困扰的。基本上,那是远远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
“什么嘛,你就不能有用一点吗?”
“请别强人所难。”
艾妮雅发出啐声,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真的让克拉姆动手算了。
“如果你们能够限制住它的行动的话,我倒是有办法。”
艾瑟儿那冷静的声音从旁传来。
在众人的目光下,艾瑟儿从身上掏出了一颗小圆珠。那是大小有如鸡蛋一样,泛着苍蓝色泽的珠子。
“让这颗宝珠在它体内发动,把它炸成碎片。”
艾妮雅看着这颗宝珠,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体内?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把手伸进它的嘴里,然后再发动宝珠。”
“……你当真的吗?”
“当然。本来我是打算明天先用魔法困住它,然后再这么做的,没想到它会在这里出现。我的魔力还没完全恢原,目前的存量只够发动一次宝珠而已,只好用这个方法了。”
艾瑟儿说到这里先停了一下,然后望向伊德。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有办法在怪物无法动弹的时候,把我带到它面前吧?只要掌握住时机就可能成功,就算手被咬断了,也还有那位祭司在。”
从艾瑟儿的表情与声音来看,她的确是认真的。一旁的帕尼被这个大胆的作战计划吓得说不出话来。艾妮雅看着伊德,只见后者缓慢地点头,似乎认为这个战术颇为可行。
“不过,这也要你们能够拖住它才行。你做得到吗?”
“……哼,都被人这么问了,岂有退缩的道理?”
艾妮雅转身面对怪物,她手中的细刃剑倒映着夕阳,背影看起来威风凛凛。
“呐,先说好。我欣赏你的胆量——不过只有胆量而已。”
丢下这句不知是赞美还是眨抑的话语之后,艾妮雅持剑加入了战局。
就在艾妮雅冲向怪物的那一刻,出现了难以想象的变异。
怪物以身体承受了昴与赛门的攻击,然后突破了两人的包围网。它的身影宛如暴风一般,扑向了艾妮雅。
“什——”
连惊讶的时间也没有,怪物已经来到了艾妮雅面前。
要是普通人的话,恐怕只能束手待毙了吧?但是艾妮雅并非普通人。如果以剑士的水平来看,在札沃克王国之内,她可以被归类在最高级之内。即使是在这种几乎致命的情况里,她仍然做出了反击。
在翻转的同时,艾妮雅手中的细刃剑化为一道闪光。她的肩头被怪物的爪子划过,怪物的身体也被那道闪光所伤。能够在绝对的劣势下扳回局面,这便是晨曦之剑姬的实力。
可是,即使是晨曦之剑姬,也不可能预测未来。
怪物所狙击的目标——其实是伊德·米洛雷亚!
怪物无视于艾妮雅的攻击,直接扑向了黑发青年。太过突然的袭击,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致命的獠牙,就这样狠狠地咬穿了伊德,然后将他拖行了好几桑米(一桑米=一点五七公尺)。
怪物的红眼露出了喜悦的光芒,它的狩猎终于成功了。
从牙齿间传来的脉搏——
从舌头上尝到的血味——
从嘴角处感到的体温——
被咬住的猎物,生命正迅速地流失,怪物很满足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伊德的半个身体遭到咬穿,怪物的下颚把肋骨通通挤断了,利牙穿透了肌肉与内脏,同时也撕裂了血管。那是连树木都能够粉碎的致命咬噬,怪物相当确信,口中的猎物必死无疑。
然而,那股喜悦却在下一瞬间消失无踪。
巨大的灼热感,从身体内部猛然炸了开来!
难以形容的灼热从胃部窜升,在剎那间便燃遍了全身。那是无法从外部看出来,仅在身体内侧产生焚烧的可怕高热。怪物不禁甩开了伊德,发出痛苦的狂吼。
然而,怪物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
帕尼放下克拉姆,捡起巨剑冲了过去。原先的和蔼表情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凶恶脸孔。巨大的剑刃化为一道闪光,将怪物的吼叫给斩断了。
帕尼的愤怒一击有如雷霆,巨剑深深斩入了怪物的脖子,然后从中断为两截。艾妮雅接续了攻击,细刃剑的突刺就像是木椿般,直接钉入了怪物的右眼。
“你这个混蛋——!”
怒吼着,帕尼将剩下的半截断剑塞入怪物的口中,将它的嘴巴硬撑开来。
“艾瑟儿·雷特!”
黑发的女纹术师在名字被喊出来的下一秒,便冲到了怪物面前,将右手塞进怪物的嘴里,同时朝着手里的宝珠灌注魔力。
强力的雷电从怪物体内迸裂开来,伴随着巨大的爆音与冲击,怪物被炸成了无数的碎块!
帕尼、艾妮雅与艾瑟儿也被这股冲击波给吹飞,统统滚倒在地。当他们爬起身子,看见化为碎块的怪物之后,并没有就此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而是立刻跑向伊德。
一向欠缺存在感的黑发青年,仍然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血泊中。
被咬穿了半边身体的他,已经再也无法响应别人的呼唤了。
所有的一切,全部被火焰吞噬掉了。
那是不断地变换着形体,灿烂到让人心醉的华美红焰。不断地盛开、不断地凋落、不断地膨胀、不断地萎缩,宛如一朵让人难以捉摸的红莲。
那朵红莲,确实地把所有的东西给化为灰烬。不允许其它事物的存在,只是一昧地把森罗万象都卷入破灭的涡流之中。
什么都消失了,唯一存续着的,只有不断燃烧的火焰而已。就算大地已经化为焦土,火焰仍然没有消失。恐怕直到一切都归于虚无,火焰才会悄然熄灭吧?
完全绝望的景致,无法让人辨认出那究竟是遥远的过去,抑或是遥远的未来。
然后,火焰遭到了压制。
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挺身对抗那股足以烧尽天地的火焰。得到了敌人的赤色之炎,燃烧得更为灿烂美丽,却也变得更加凶暴与残酷。
对抗火焰的“某个东西”,有着巨大的形体与力量。“某个东西”就像是守护者一样,它响应了渴望继续生存的万物之意志,耸立于天地之间。
那凛然无畏的姿态,比任何一个奇迹都更像奇迹。
奇迹是不会毫无意义地出现的。奇迹的存在,本身即是挑战现实的反抗。
将绝对无法逆转的残酷现实给逆转,让绝对无法实现的愿望给实现,藉由外力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这就是奇迹的真相。对于那些注定要被火焰给灭亡的万物来说,“某个东西”的出现,即是奇迹。
奇迹的存在——那便是“某个东西”的真面目。
在不断翻腾的火焰中,“某个东西”的形体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那个充满力量感的身影,宛如古代故事里经常出现的某种生物。
“……龙?”
睁开眼睛,伊德喊出了这个名字。
眼前所见到的并非火焰与荒土,而是有些陌生的天花板。从背部传来的触感,以及身上所盖的薄被,伊德可以判断出自己现在正躺在床上。
“唉呀,终于醒了吗?”
身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伊德转头一看,发现翠丝特正坐在床边,带着浅笑注视着他。
“怎么样,身体还会痛吗?”
翠丝特的问题,让伊德想起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黑发青年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衣服也换成新的了。
“克拉姆把你治好了。可是你一直没有醒过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当伊德从怪物口中被救下来之后,克拉姆便立刻使用了治愈术。这位自称是天才祭司的男人即使是处于酩酊状态,所施展的神迹依旧无懈可击。克拉姆抢在伊德断气之前将伤口给治好,可是伊德却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迷,让众人十分紧张。
“我睡了多久?”
“你可是躺了一整天哟。”
“一整天……那么,怪物呢?”
“当然解决了。你想喝点什么吗?我去帮你拿。”
“啊,谢了,那就来杯啤酒吧。”
翠丝特带着笑容走出了房间,室内剩下伊德一个人,变得格外安静。黑发青年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除了因为躺太久而全身酸痛之外,其它地方一切正常,克拉姆的治疗术确实相当有效。
然后,伊德又想起了刚才的梦境。
充斥天地的火焰、荒芜的原野、铁锈般的空气,那些东西充满了奇妙的真实感。当初他曾想询问米洛雷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不过因为杂事缠身的关系,让他忘了这件事。
(唔……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奇怪的诅咒吧……?)
伊德双手在胸前交叉,偏头思考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粗暴的跑步声。紧接着,房间的大门“碰磅”一声被打了开来。只见众人站在门外,以恐怖的表情注视着伊德。
伊德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所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不过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时大家突然冲进了房间里,拼命拍打或是捏伊德的脸。
“你这家伙,终于愿意醒过来了吗?”
“欧加丁保佑,幸好你没事!太好了!”
“有没有哪里还觉得不舒服的?克拉姆那家伙的蹩脚祈祷实在靠不住。”
“嗯嗯,还活着就好。反正只要没死,一切都没问题。”
众人围在伊德床边,刚才的安静气氛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变成了热闹又吵杂的场面。
艾瑟儿站在门口,用奇妙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幕。她的视线里夹杂了安心的情绪,同时也带着一丝郁闷。
“怎么了,不进去吗?给重伤初愈的朋友一个热吻,这个点子如何?”
翠丝特手中端着啤酒,出现在艾瑟儿身边。对于这个提议,艾瑟儿则是回敬以冷淡的目光。
“我跟他的交情还称不上是朋友。”
“不想成为他的朋友吗?还是不想只成为朋友呢?唉呀,少女心真是微妙呢!”
“荒谬。”
艾瑟儿冷哼一声,用“你在说什么蠢话”的眼神望向翠丝特。最后她转过身子,离开了房间。
“帮我转告他。要是在首都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到公会找我。”
丢下了这句话之后,艾瑟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嗯……人际关系这种东西,还真是复杂呐。”
翠丝特看着艾瑟儿离去的背影,带着浅笑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
札沃克的首都帕里森,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城市。自从初代国王雷堤斯·多摩·克琉布利安建国开始,帕里森的首都地位从未动摇过。
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城市,乃是札沃克最重要的经济与文化重镇。越是繁荣的城市,白天与夜晚的面貌越是不同。即使是在新月之夜,帕里森的许多角落也依旧明亮,就像是永不褪色的钻石一般。
然而,即使宝石再怎么闪亮耀眼,也总有光芒照射不到的阴影存在。
在淡薄如纱的银白月光下,一名矮小的灰衣男子潜入了帕里森的某座宅邸。他的动作熟练又轻巧,行走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灰衣男子进入了宅邸内的某个房间。
那是一个与宅邸的雄伟程度极不相符的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与几把椅子而已。桌上点了一根蜡烛,那也是这个房间里面唯一的光源。
灰衣男子踏入房间之后,便屈膝跪了下来。
房间里面不只灰衣男子,另外还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影坐在椅子上,另外一个人影则是站在墙边。
“鼠耳草回来报告。”
灰衣男子开口了。他便是与翠丝特保持联系,代号“鼠耳草”的间谍。
就像鼠耳草的花语乃是“敏锐”一样,这名矮小的灰衣男子有着机敏的身手与反应。动作敏捷、潜行技巧高超、武艺优秀、临场判断力强,就一名间谍来说,他的资质无可挑剔。
坐在椅子上的人影点了点头,火光无法照亮他全部的面貌,只能映照出大致的轮廓。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
“公主一行人,将于明天到达帕里森。因为在路上受到阻碍,所以比预定行程晚了很多。”
“又遇到麻烦了吗?这次又是什么了?”
椅子上的人影叹了一口气,似乎对于艾妮雅一行人的遭遇感到不耐烦。
鼠耳草把关于黑衣人集团的事件给讲了出来,当他说完之后,室内顿时笼罩在一片沉默之中。
“跟踪的结果是……?”
“那个人来到首都,进入了东区的某间房子。我调查了一下,那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名下的产业之一。”
“又是这位恶质中年人吗?恶质就算了,如果还是中年的话那就真的没救了。奥斯顿这老家伙,实在是相当缠人呐。”
人影无奈地耸了耸肩。奥斯顿便是蒙藏书网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名字,对他不抱好感的人,常以“蒙尔斯费拉特之狼”或是“恶狼奥斯顿”来称呼他,由此便可看出这位公爵的为人。
“你可以下去了。”
人影挥了挥手,鼠耳草站了起来,用不发出一点声息的动作离开了房间。
“……接二连三的想要绑架公主,这头蒙尔斯费拉特家的恶狼还真是勤劳呐。他到底想干嘛?你认为呢,金凤花?”
后面这句话,主要是对着站在墙角的另一个人影所说的。
“那种事还用问吗?当然是吃掉这个国家。”
被称为“金凤花”的人影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宛如银铃般清脆动听的声音,乃是年轻女性所独有的。
“这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有时候我的确是如此怀疑的。”
“……感谢你中肯的批评。不过我想问的不是那个,在跑到终点之前,所选择的路径与跑法可是很重要的。”
“您想问的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为什么选择这种手段吗?”
椅子上的人影点了点头。
“没错。老奥斯顿早在好几十天前就来到首都,自从他来了之后,帕里森的空气变得更有血腥味了啊。那家伙在首都里四处奔走,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这点谁都看得出来。”
现今的札沃克政权并非完全稳固,自从新国王即位之后,宫廷里的派系之争便整个浮上了台面。支持者、反对者与观望者彼此牵制,拼命互相争夺著名为权力的甜美果实。流言像是扰人的细雨般不断地飘舞着,暗杀事件也时有所闻,那是一个由野心与欲望所编织而成的丑恶世界。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对于新国王的即位抱持着强烈的反对态度,同时也是宫廷反对派的主导者。身为札沃克西方最大领主的他,拥有难以忽视的可怕军事实力,这头恶狼如果揭起叛旗,将会演变为札沃克的大灾难。
“公主是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当然也知道这点。不过他选择的方法实在相当直接,那种强硬的风格、不考虑成功机率的胆量、反复失败也不退却的斗志,确实符合他的为人。”
金凤花以婉转的说法形容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所作所为,如果简化一下的话,也就是“那家伙是个学不乖的笨蛋”的意思。听见了金凤花的批评之后,椅子上的人影笑了出来。
“唉呀呀,他还真是个够格被称为勇者的男人呢。不过,他可是在札沃克宫廷里呼风唤雨了十几年,至今仍然没有被扳倒的恶狼哟。要是小看他的话,连骨头都会被啃得干干净净。”
“那是因为,以前您没有出现的关系。”
金凤花轻声说出包含了绝对信赖的话语。椅子上的人影沉默了一下,然后状似尴尬地搔了搔头。
“唔,被人太过期待也很伤脑筋呢……虽然说不论是品格、气质、知性与脸蛋,我都比奥斯顿那老家伙强,不过比起凶狠与狡猾,我可是远远及不上他。”
“抱歉,我想您误会了。”
“啊?误会什么?”
“我从不认为凭着品格或姿色之类的东西,可以赢得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当然,我也从不期待您会有那些东西。”
“……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不够尊敬我哦?对于辛苦照料花圃的园丁,态度不是应该客气一点吗?”
“我的确是很尊敬您。”
“可是,我好像感受不到耶?”
“外在的形式常常是虚幻的,我对您的敬意与信赖,需要用心来感受。”
“抱歉呐,我是个心思不够机敏的俗人。”
椅子上的人影不满地嘟哝着。
深夜的密谈,就这样结束了。
桌上的蜡烛被熄灭,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次回预告
从双拳的间隙里,克拉姆的视线牢牢地盯着对手。
胜率仅有百分之一的战斗——白袍祭司相当明白这一点。
即使如此,他还是接下了这个挑战。
用神力强化过的身体,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击。就算是再坚硬的铠甲,也有强度的极限。克拉姆的肋骨,早已断掉了两根。敌人虽然有负伤,但是克拉姆的伤势比他更严重。
但是,绝对不能放弃!
力量的差距,就用意志来补足——
速度的差距,就用勇气来弥补——
将生命燃烧到最后一刻,就像是蜡烛在烧尽前所放出的光芒一般。
只要拥有这股觉悟,就算面对再怎么绝望的战斗,也能找出逆转的机会,就算只是一剎那也好!
“来吧!这里就是我所选择的葬身之地!”
克拉姆往前踏出了一步,将灵魂灌注于拳头之中。
最强武斗派祭司传说、就此展开!
……要是写了一定会被退稿,所以绝对不会有上述剧情的第五集,敬请期待!
第一章 混乱的王都
对许多人来说,札沃克历三六六年是个多事的一年。
从年初开始,札沃克的贵族社会就面临了激烈的变动,宛如与隆冬之际的风雪互相辉映一般,几乎所有的贵族都被卷入了一场名为“权力争夺”的无形暴风雪之中。
札沃克王国的前任国王——沃索·法隆·卡夏玛·克琉布利安——在寒冷的一月时节染上了疾病。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因此众人皆不以为意,没想到感冒却迅速恶化成急性肺炎,使得沃索在来不及指定继承人的情况下死去了。
自此之后,他所留下来的六个子女便开始抢夺那顶仅容一人可戴的王冠。贵族社会分裂成许多派系,各自拥戴他们所看好的、或是能够为自己带来最大利益的王位继承者。
虽然也有人严守中立,不过大部分的贵族几乎都投靠了其中的某个阵营。这就跟赌博一样,只要押对了边,便可得到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只不过骰子掷出的点数不是由命运来主导,而是由力强者来决定的。
越是混乱的环境,越是能够考验一个人的资质与才华。在这场严苛的王位争夺战中,有一个人展现出过人的实力,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夺得了胜利。
那个人的名字,就是雷奥纳德·夏瓦·克琉布利安。
这场众人原本以为会延烧半年左右的夺权游戏,雷奥纳德在一个月之内就成为胜利者。他迅速取得有力贵族的支持,趁着其他派系尚未统合前抢先出击,将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予以诛杀。雷奥纳德的行动之快、决断之狠,震慑了所有人。
雷奥纳德是一个有着威武外表的男子,他的金发就像是狮子一样飘逸,蓝色的眼睛有如划破夜空的苍雷。他不仅具备了武勇,也拥有智谋,曾被人形容为“像极了札沃克的建国王”。
如今,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国王正站在落地窗前,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这个房间并非正式的谒见大厅,仅是一般的小会客室而已,不过毕竟位于皇宫之内,该有的昂贵摆设仍然是一样也不缺。在这个充斥着豪奢气息的房间里,仅有两个人存在。
其中一位便是札沃克王国现任国王雷奥纳德,另一位则是除他之外的唯一王位候选人,也就是雷奥纳德的妹妹——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
这对兄妹如果并列在一起的话,看起来就像是赏心悦目的名画素材。不过现在这两人的表情,却是意外的沉重。
“我从没下过这种命令。”
雷奥纳德皱起了眉头,他的声音有着无可撼动的坚定。艾妮雅同样也是一脸固执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
“你在胡说什么东西啊?这难道不是你写的吗?”
那张纸便是命令艾妮雅秘密回到首都的信函。雷奥纳德接过了信纸,研读起信上的内容。当他逐字看过之后,脸色也越来阴沉。
“……这是伪造的。”雷奥纳德将信纸揉成一团,他的声音透露出强烈的愤怒。
“伪造的?怎么可能!”艾妮雅一把抢过雷奥纳德手中的信纸,然后重新看了一遍。
雷奥纳德重重地哼了一声:“笔迹的确是很像,差点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甚至连印记都模仿得一模一样。干出这种事的家伙也真是了不起呐!”
虽然口中说的是褒奖的话语,但是雷奥纳德的表情与声音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伪造现任国王的亲笔信函,这个罪过足以直接送上绞刑台了。甘愿冒此风险也要做出这种事的人,绝对是在图谋着什么东西才对。至于这个阴谋家所觊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点雷奥纳德与艾妮雅心里也很明白。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费勒小姐没有说什么吗?”
雷奥纳德口中的“费勒小姐”,指的便是艾妮雅的辅佐官希纳丝,如今的她正待在罗亚伦里,努力维持领地的经营。
“有啊,她觉得这个命令很奇怪。不过因为印记跟笔迹都很像,所以也没理由反对我回来。啊,这可不是她的错哦!”艾妮雅竭力为希纳丝辩护。
雷奥纳德闻言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虽然费勒小姐很有才干,但是也并非全知全能。能够察觉这封信有不对劲的地方,已经算是极限了。”
雷奥纳德双手抱胸,言下之意对希纳丝的能力倒是颇为看重。
“先说好了哦,要是你敢找希纳丝麻烦的话,我可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哦!”
“……我可是国王耶,你竟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啊?”
“当不肖的哥哥做错事的时候,聪慧的妹妹有挺身纠正的义务。”
艾妮雅挺起胸膛,一脸正气凛然的表情。雷奥纳德不禁露出苦笑,对于这位王妹的率直,有时候还真是让人难以应付。
就在这时,雷奥纳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路上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要跟你讲呢!”
艾妮雅将路上遭到黑衣人袭击的事情说了出来。
雷奥纳德的眼睛闪过一抹理解的光采。“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寄信者与袭击者应该都是同一个人了。”
“我也这么想。”
来源不明的伪造信函,以及无端袭击的黑衣人,如果将两件事情扣在一起,那么这块名为阴谋的拼图就恰好吻合了。利用伪造信将艾妮雅诱出警备重重的领地,然后事先在通往首都的道路上埋伏,虽然是大胆的计策,但是也相当有效。
当初翠丝特发现跟踪者后,艾妮雅立刻决定离开,那是最正确的决定。黑衣人可能已经混入旅馆对食物动手脚、趁众人睡觉时偷袭、或是将马车弄故障。这些手段因为艾妮雅的迅速离开而失去了发挥的余地。
“恐怕在那时,他们就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打算一次就把你给捉住吧?所以后来的袭击计画才会变得那么粗糙。你的反应真快呐,艾妮雅。”
雷奥纳德称赞自己的妹妹,艾妮雅闻言则是甩了甩手。
“我才没想那么多,我只知道在那边待越久就越危险而已。”
“是吗?总之,在还没查出指使者之前,你先留在这里。现在就贸然回去,他们一定会再动手。”
“我知道,可是到底要待多久啊?”
“这个嘛……先以一个月为限吧,这段时间里,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
“那么我要住哪里呢?跟我一起来的謢卫也要安排才行。”
将伊德等人称之为“护卫”时,艾妮雅的心中产生了轻微的罪恶感。雷奥纳德沉吟了数秒,然后便作出了决定。
“你就住在城内西郊的别墅吧,那个地方环境不错,也很隐密。”
“也好。啊,对了,侍女啦、卫兵啦那些的,也都不用了。”
“……你在开玩笑吗?”
“既然要保密,那就干脆做得彻底一点不好吗?我跟护卫们还不至于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就布个陷阱来捉他们也好。”
“……看来你在罗亚伦那边,好像学到了很有趣的生活方式嘛?”
雷奥纳德用感兴趣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妹妹,艾妮雅则是对自己的兄长吐了吐舌头。
“是啊,托某人的福,我的适应力提高很多哟。”
“可是,礼仪与气质好像降低了?”
“……我们似乎好久没有比剑了?”
艾妮雅斜眼瞪视雷奥纳德,札沃克的年轻国王笑着摇了摇手。如果是纯论武艺的话,雷奥纳德虽然自认水准不低,但是还比不上艾妮雅。
“算了吧,我好久没动剑了,怎么可能赢得了‘晨曦之剑姬’呢?”
“不要用那个怪名号叫我,每次我一听都觉得身体快起疹子了!”
“那是个很响亮的名字呐,我想要还没有呢。”
雷奥纳德露出了戏谑的微笑。
“晨曦之剑姬”这个名字并非刻意取的,而是士兵们在战场上见到了艾妮雅的武勇之后,私下谈论之际所流传出来的封号。艾妮雅当初一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个感想便是:“那是什么怪东西啊?”
“好了,关于住处的事我会安排的,明天就可以住进去了。不过,你千万别给我乱跑,要是被人知道你回到了帕里森,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先回去吧,等一下我还有会议要开。”
“在那之前,你好像忘了什么吧?”
“什么?”
艾妮雅伸出右手,对着雷奥纳德摊开了手掌。
“经费。手上没钱的话,别说一个月,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雷奥纳德呆楞地看着艾妮雅,过了一会儿,便露出无奈的苦笑。
“……真是的,才丢到边境一个月,脑袋就变得现实起来了呀。这究竟是跟谁学的啊?费勒小姐应该不会教你这种事情才对。”
听了这番话之后,艾妮雅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某个人的影子。那个从小被自己的老师兼养母欺压、三天两头就要打工赚生活费、一年四季都没什么闲钱的黑发青年,可说是良好的现实典范。
“对了,黑骑士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啊?”在雷奥纳德吩附仆人取钱之后,艾妮雅突然开口问道。
一听见这个问题,雷奥纳德的表情便增添了几分苦恼。
“这个嘛……因为情况有变,所以变得有点难处理。”
“情况有变?”
“唔,该怎么说呢……”雷奥纳德思考数秒,似乎在寻找最适当的说法。“简单的说——那个人已经不是黑骑士了。”
今年的初夏时节,首都帕里森便陷入了微妙的骚动。
正确的说,其实陷入骚动的是位于首都的贵族们。当新国王雷奥纳德即位,新旧势力像是在拔河一样拼命拉扯着权力的绳索时,一封来自偏僻边境的消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多玛的黑骑士来到了札沃克!”——包括雷奥纳德在内,这个消息震惊了首都的贵族社会。
多玛是札沃克长年以来的死对头,虽然彼此间已经有数十年未曾争战过,但是只要一找到机会,双方随时都有可能从背后取出刀子互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和平,不过私底下还是小冲突不断。
所谓的黑骑士,其实是多玛王国刃鹰骑士团的团长之别号。刃鹰骑士团乃是多玛最精锐的战斗集团,只有最具实力者才能坐上团长之位。换句话,“黑骑士”如同与“多玛最强”这个形容词画上等号一样。
如今,这位敌国最强的骑士突然出现在自己国家的边境里,任谁听了都会感到慌乱与疑惧吧?
根据罗亚伦传来的报告书,这位黑骑士是“因不可抗力的意外而误闯国境”的。这虽然是事实,不过贵族们当然不会相信这种事。一时之间,贵族社会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谣言,并且立刻商讨究竟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毕竟新王才刚即任,国内情势尚未稳定,如果多玛趁着这个机会大举进攻的话,只是徒增混乱而已。反过来说,如果处理的好,或许可以卖个人情给多玛,顺便挫一下他们的锐气。
就这样,雷奥纳德一边下令要罗亚伦领主把黑骑士送来首都,一边派人前往多玛确认这名黑骑士的真伪。
就在数天前,派往多玛的使者终于回到了首都,并且带回来令人讶异的消息。
“多玛的黑骑士昴·洛兹,在外出修炼的途中突然下落不明。就失踪地点与日期,还有你们所形容的外貌来看,那个男子确实是昴·洛兹没错。”
多玛国王亲口承认了昴·洛兹的身分,然而,这只是开场白而已。
“昴·洛兹身为黑骑士,却私自侵入他国国境,有辱我多玛王国之尊严与威名,此罪不可轻饶。因此我在此宣布,昴·洛兹的所有头衔将全数收回!此人再也不是骑士,他的一切行动,与多玛毫无关系!”
这番宣示,有如往札沃克的贵族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这个消息传到帕里森时,正是两天前的事。
表面上看起来,多玛国王是对昴·洛兹的行为感到震怒而剥夺了他的骑士名号。但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既没有藉题发挥,也没有提出引渡要求,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多玛的反应都显得太过冷淡了。许多人都认为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在这个宣言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含意才对。
即使睿智如雷奥纳德,也猜不透多玛这番宣示的用意。因此,关于昴·洛兹的处理变得格外棘手。
在旅馆的餐桌上,艾妮雅将这件事告知了众人,在还没有搬进雷奥纳德提供的休息处之前,他们依然是以旅馆作为根据地。
当然,艾妮雅宣称这些情报是“某个还算有地位的熟人”所提供的。
“哦——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听完了艾妮雅的叙述之后,身为当事人的昴只是作出了这样的回答。对于昴的反应,艾妮雅颇为不解。
“等一下,难道你没听懂吗?你已经不是骑士了哦!”
“当然有听到,我的耳朵又不是装饰品。”
“一般人听到这种事,不是应该都会吓一跳吗?”
“我是吓了一跳啊!”
“……我完全看不出来。”
“唉呀唉呀,这个嘛,我早就猜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了,所以吓一跳的程度不同吧。”
“你早就猜到了?”
众人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于是昴便解释了一番。
虽然昴的身分乃是刃鹰骑士团的团长,但是这个事实并非人人都能认同。
即使扛着“实力至上”的招牌,刃鹰骑士团的成员仍然以贵族居多。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除非家境富裕,否则一般人都忙着为生活劳碌奔波,根本不可能专心在锻炼武艺之上。
也因为如此,过去历任的黑骑士全是贵族,让像昴这样一个平民出身的人成为黑骑士,刃鹰骑士团内的不少贵族子弟均感颜面无光。想将他挤下团长之位,成为新任黑骑士的人比比皆是。
然而,单凭武力要胜过昴实在太困难了,因此只好从其他方面来下手。他们蓄意制造丑闻、埋伏暗杀、捏造谣言,使尽各种手段想要除掉昴。不过由于多玛国王是个拥有透澈眼光的名君,因此这些人的奸计均未得逞。
也因此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次的事件无疑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扣上“与敌私通”的叛国大帽,就算多玛国王再怎么想要回护昴,也不得不做出惩处。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多玛国王那些话就很明白了。”
伊德点了点头,像是理解了那番宣言的内容似的。
“多玛国王应该是希望你悄悄回去,或是干脆不要回去吧?恐怕一回去,等着你的就是断头台了。虽然我不知道多玛的法律是怎么定的,不过一般说来,叛国罪都是死刑吧?不提出引渡要求也是这个原因。”
“唔,有可能哦……那个老爷爷满肚子坏水,总是喜欢绕圈子讲话。”昴以略显缺乏敬意的语气,批评着自己国家的国王。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翠丝特好奇地问道。
昴将双手抱在脑后,眼神飘向天花板。“唔……没办法,只好回去当佣兵了。”
昴出生于多玛境内南部的某个贫穷村落,由于父母无力抚养,所以在他四岁时就被抛弃在森林里。当时多玛正与南方国家发生战争,有一支佣兵团刚好路过此处。或许是命运尚未舍弃昴,其中一名佣兵收养了他,此后昴就在佣兵团里长大。
在昴十三岁的时候,那支佣兵团在某次作战中惨遭歼灭,只剩下少许成员还存活着,收养昴的那名佣兵也同样加入了死者的行列。佣兵团解散了,昴为了维生,只好加入了其他的佣兵团。
虽然昴的年纪幼小,可是他的剑技却意外的强悍,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栖身之所。后来适逢刃鹰骑士团的召募考试,原本他只是抱着试试也好的心态去参加,没想到就这样一路赢了下去,最后成为黑骑士。
“所以说,就算不当骑士我也没问题的啦!放心、放心。”
昴露出了有如少年一般的笑容,其他人不禁呆楞地望着他。像这种充满苦难与波折的人生,年仅二十岁的昴竟然能够用如此爽朗的口气说出来,可见他的个性是属于随遇而安的类型,而且还是偏向极端中的极端,已经到了没神经的地步了。
“嗯哼,那么就来当我的徒弟吧?跟我回去红石山脉,只要过个三年,保证你会成为一流的铁匠。”赛门突然提出了令人惊讶的点子。
克拉姆听了之后,便摇了摇头。“赛门、赛门啊,请不要把一个有着良好前途的人类青年,随便拐骗到你们那不见天日的地洞里,让他的未来蒙上一片阴影。听好了,欧加丁的恩德无所不在,即使是手持沾满血腥之剑的人,祂也不会吝于伸出拯救的手臂。与其被塞进矮人洞穴里,还不如让他成为修行僧,在光荣的殿堂上感受神明的恩泽。”
“什么神明的恩泽?要是变成像你这种人该怎么办?”
“等等,这句话问题很大哦!你现在是对身为光之祭司的我有意见吗?”
“要是变成像你这种一手拿木杖,一手拿啤酒杯的诡异祭司,他的人生就完了。与其变成那种不象话的家伙,还不如跟我学习比较有前途!”
“要是昴被你拖进矮人洞里,到时候腿变得跟你一样短怎么办?啊,我想起来了,以前你也这样拐骗过伊德!幸好有我在一旁开导,他才没有做出傻事!”
“啊?你在那边胡说什么!明明就是你嫌人手不够,想把伊德骗去做修行僧,后来被我看破诡计才没得逞。”
矮人与祭司彼此瞪视,互相指责对方的险恶心肠。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说笑聊天之际,阴谋的纺纱正逐渐缠绕到他们身上……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是一名有着微卷褐发,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今年四十七岁的他,不仅具备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成熟气度,而且仪表堂堂。凡是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会认为这个男人是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贵族风范,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够吸引目光的优秀人物。
不过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名男子拥有危险的内在,那并不是指精神病之类的缺陷,而是其他方面。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是一名优秀的男子,但是他的优秀却倾向于称不上善良的方向。对于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他,或是妨碍他往上爬的人,他会毫不留情地加以剔除,而且从不在意使用何种手段。
对于世人的眼光,他也从不在乎,对他来说,那些东西绝不会比“胜利者”这个称号来得重要。
这个男人不断往上爬,利用各种手段提高自己的地位与影响力。每打垮一个敌人,他的财富与权力就更增添了一分。蒙尔斯费拉特家族虽是名门,但是过去也仅只于侯爵的位阶而已,但是到了奥斯顿手上,却堂堂晋升为公爵。
“那个家伙,简直就像一头贪婪的恶狼!”
曾经有人如此形容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而这个说法也普遍获得认同。在贵族社会里,众人都私底下称他为“蒙尔斯费拉特之狼”或“恶狼奥斯顿”。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财富惊人,在札沃克各地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产业。虽然没有正式做过统计,不过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光是在首都帕里森,名下就有十栋以上的豪宅。
在这个晴朗的下午,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正坐在其中一栋宅邸的大厅内,带着阴沉的目光聆听报告。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面前站着一名戴着宽边帽,身穿黑衣的男子,他便是当初袭击艾妮雅的黑衣人首领。
“……这么说来,你失败了,默尔迪。”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用手指轻敲椅子的扶手,他的表情相当平静。在宫廷打滚多年,这个男子早已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这么说并不公平。如果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怪物突然冲出来,公主早就站在你面前了。”黑衣人如此辩解着。
“可是,你还是失败了。凭你的武艺,难道连那种程度的麻烦都搞不定?”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麻烦。要是你的属下有用一点,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哼,把自己的过失推到死人身上吗?”
“因为死人不会说话呀。”
名叫默尔迪的男子带着可怕的浅笑,那是会让人背部发冷的笑容,大厅的温度仿佛也因为他的声音而降低了。
如果有第三者听见他们的对话,想必一定会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感到疑惑不已吧?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与默尔迪的对话,实在不像是一般的主从。事实上,默尔迪确实不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部下,两人之间只是基于互利关系携手合作罢了。
.99lib.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将默尔迪视为道具,因此也没有要默尔迪付出更多敬意的打算。道具只要好用就可行了,就算是一个有可能背叛的道具,他也有处理掉的把握。没有必要因为道具不够尊敬自己,就放弃去使用它。
默尔迪也明白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想法,可是他也没有改变态度的打算,而只是把这头恶狼当成飞黄腾达的台阶罢了,他随时可以更换另一个台阶。
舍弃虚伪的表面功夫,毫不掩饰地显露出对于彼此的轻蔑,就这点来看,其实这两人的性格有着共通之处。这或许就是他们能够合作至今的原因。
“无聊的闲谈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做?”
面对默尔迪的询问,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不禁闭目沉思,他的手指有规律地在椅子扶手上敲击着。过了一段让人觉得分外漫长的时间之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睁开了眼睛。
“既然公主已经进入首都,那么也不能随便动手。雷奥纳德那个小子,应该已经派人在调查伪造信的来源了。”
“查不到的。那封信经过了三次转手,信差早就全部处理掉了。”
“就算查到也没关系,雷奥纳德不敢动手。”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露出了冷笑。
现今的札沃克宫廷,大致上可以分为三个派系:支持国王派、反国王派与中立派。
支持国王的那一方,主要是以现今的瑞典海姆宰相为首。反国王派的轴心人物则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如果将三者势力用数字来比较,那就是三:四:三的比率,反国王派的阵营较为强大。
也因此,雷奥纳德如果想要扳倒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非得要寻求中立派的支持不可。当然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也看穿了这一点,他之所以会待在首都,也是为了将中立派拉拢过来。这场权力的角逐战从年初就开始上演,如今正迈入白热化的高潮阶段。
“哼……就稍微玩点手段吧。接下来的事情,已经用不着你了。”
“哦?这么有把握吗?”
“我比较在意的,是那两个妨碍你的人。”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所指的,便是鼠耳草与翠丝特两人。
“那不是国王派去保护公主的密探吗?”
“八成是。不过,是不是国王派出去的还很难说。”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跷起了双腿,将视线投向窗外的晴空。
能够扳倒无数敌人的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绝不是那种目光短浅、思虑浅薄之辈。除了莫大的权势与财富之外,他还拥有与其野心相匹配的深沉心机。
他当然也曾犯过错,但是每一次他都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至今仍在宫廷里屹立不摇,这显示出他绝非平庸之辈。
“没有人规定只有国王才能派遣密探潜伏在公主身边,我可以,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真是至理名言啊,这么说来,那个‘其他人’会是谁?”
“不管是谁,总之是敌人。”
如果是雷奥纳德派来的也就罢了,若是其他人所派,那么显然也是对艾妮雅有所企图。既然如此,视之为敌人也是理所当然。
“下次要是再见到那一男一女,记得要活捉,不然就宰了他们。”
“用嘴巴说当然是很轻松。那两个人身手很好,要捉要杀都不容易。”
“你怕了吗?”
“这种激将法太古老了,稍微换个新的说词如何?想要用这种话来激发斗志,实在不太够呐。”默尔迪发出冷哼,似乎在嘲笑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手法太过拙劣一般。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并没有生气,反而点了点头。“是吗?那么,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或许可以让你产生斗志。”
“哦?”
“黑骑士来到首都了。”
“这个我知道。有机会的话,我自然会跟他交手看看,不用你来提醒。”
“不过,连帕尼·杰尔勒斯也来了。”
“过气的人物,不值得在意。”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叫他来呢?”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问题,让默尔迪的眼神闪过一抹疑虑。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继续说道:“虽然过气了,可是毕竟曾经当过白骑士呐。就算是蒙上了灰尘,却仍然是一张不错的牌。如果雷奥纳德打算让他重新执掌狮子王骑士团……”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并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可是意思已经相当明白了。
“那么,得先过我这一关才行。”
默尔迪冷淡地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连道别的招呼都省略掉,直接转身离开了。
“好好加油吧。白骑士——默尔迪·巴列克。”
看着默尔迪离去的背影,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露出了无声的微笑。
虽然台面下一片混乱,但是表面上却仍然平静无波,这就是政治的奇妙之处。
纵使昴·洛兹已经不是黑骑士了,但是雷奥纳德并不打算因为这样,就把他摆在一旁置之不理。于是乎,雷奥纳德在见到艾妮雅的隔天,便举办了欢迎宴会,至于出席的主角当然便是昴·洛兹与帕尼·杰尔勒斯。
对于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黑骑士,竟然还特地摆出如此盛大的排场,雷奥纳德的这项举动是否别有企图呢?每个人都抱持着同样的好奇与疑惑。
宴会是在皇宫里举行的,在太阳即将下山之际,前来迎接昴与帕尼的马车来到了旅馆门口。他们同时也送来了礼服,那是雷奥纳德特地为两人准备的,白天时才派人来量过尺寸而已,到了晚上就完成了,这种效率让人不得不佩服。
昴的衣服是黑色,帕尼的则是白色,上面都用金线与银线绣着繁复美丽的花纹,一眼就看得出来出自名家的设计。看见两人的模样,克拉姆不禁吹了声口哨。
“哦哦,看起来很适合嘛!果然是因为衣服的关系吗?看起来很有气势呢。喂,帕尼,把胡子剃掉如何?看起来会年轻很多哦!”
“不用了,要留到这么长也是不容易的。”
“啊,难道你想效法赛门,留那种像是把拖把挂在下巴上的长胡子吗?不是我在说,那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随便模仿比较好哟。”
“你给我等一下,‘那种东西’是什么意思?对于我这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够引以为傲的胡子,你现在是在污辱它吗?”一旁的赛门听见了,立刻出现了激烈的反应。
克拉姆用手指抵住额头,一脸无奈的样子。
“哎,这就是不同种族之间的不同审美观呐。我是不知道矮人习惯几岁就开始留胡子啦,不过帕尼绝对是不适合的。明明才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是四、五十岁的脸了,要是再像你一样把胡子留长,那会变成什么样子?”
克拉姆这一番话,提醒了这个差点被众人所忘却的事实。那种比实际年龄还要老成的脸孔,要是加上长胡子,其威力更是会直线提升吧。
“你们在胡扯些什么啊!该走了!”
帕尼以前所未有的魄力强制中止了众人的想象,然后把昴拖走。
就在众人的目送下,马车载着昴与帕尼,驶向了皇宫的方向。
“唔,我有一个好主意。既然那两人去吃好东西了,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今晚就来个小小的啤酒晚宴,各位觉得如何?”
克拉姆兴致勃勃地提议着。掌管钱包的赛门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于是克拉姆便拖着无力的步伐,沮丧地走回旅馆里。
“哼,要是让那家伙碰到酒瓶,那就没完没了了。对了,我要去街上绕一下,帮帕尼找修剑的材料。你们要一起来吗?”
“啊,不了,我跟伊德还另外有事。”艾妮雅笑着婉拒了。
一旁的伊德听到了这句话,立刻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可不记得跟艾妮雅做了什么约定才对。
“咦?有吗……呜呃!”
艾妮雅悄悄朝伊德的侧腹赏了一记肘击,用武力把黑发青年的疑问给堵住。
赛门露出为难的表情。“是吗?那就明天吧。这里的路我不熟,有你们带路的话会比较快。”
“你可以找克拉姆或翠丝特啊,别忘了,他们其实都是首都的人。呃……翠丝特出去了,那就找克拉姆吧。只要一杯啤酒,就算是首都名胜观光一日游,他也会高高兴兴的带路的。”
“哎呀,说得也是。喂,克拉姆!”赛门大踏步地走进旅馆里。
伊德对艾妮雅问道:“你要我做什么啊?”
艾妮雅一边露出神秘的微笑,一边拍了拍伊德的肩膀。
“跟上去。”
“……咦?”
“昴跟帕尼出席那种宴会,就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我们偷偷溜进去吧。”
此时艾妮雅的眼中正散发出无比闪亮的光芒,那已经超越了 8000." >耀眼,而到达刺眼的地步了。
虽然已经答应了雷奥纳德不随便乱跑,不过那是在搬进别墅之后的事,在搬进别墅之前,应该仍然保有一定程度的行动自由吧?这就是艾妮雅此时的思考逻辑。
至于这种莫名其妙的逻辑之所以会产生,其实只是因为艾妮雅觉得待在旅馆里太过无聊,想找些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时间而已。
伊德先是摆出呆滞的表情,过了三秒之后,他才意会过来。
“我说啊……你是因为天气太热,所以被晒昏头了吗?你以为他们两个是去哪里?”
“皇宫啊。”
“你认为擅自闯入皇宫里的人,要是被捉到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只要不被捉到就好了啊,没问题的!”
“你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来的啊?”
“其实呢,我知道一些皇宫的秘密路径哦!我来当向导,加上你的快腿,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就算发现了也逃得掉的啦,放心、放心。”
“能够放心才怪。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皇宫的秘密路径的啊?”
“咦?呃……这个……也就是说……唔,很多原因啦。那个……事实上,我以前在某个地位满高的人的底下做过事,所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皇宫的秘径,也是那时候发现的啦!”
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发现那种东西的呢?伊德将这个疑问埋在心里,只是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艾妮雅。
艾妮雅发现了伊德的异常沉默,于是偏头问道:“真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
“可以增广见识呢,不仅可以看到华丽的晚宴,或许还可以看到漂亮的贵族小姐哦?”
“不需要。”
“好啦,去嘛。你不觉得一直待在旅馆里,是很无聊的吗?”
“我可不想用生命去追求人生的趣味性,那种事交给冒险者去做就够了。”
伊德坚决地拒绝了。再怎么说,要是被发现了,恐?t>怕不是被关在牢里就可以了事的,擅闯皇宫的罪状,就算是被砍头也不为过。
“是吗,果然不行啊……”
艾妮雅低垂着头,看起来相当失望的模样。她身上那股仿佛能够灼伤他人的活力光芒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是由夏天的太阳,瞬间变成了即将熄灭的烛火一样。
“……其实,女孩子一直都是有某种梦想的。”
“咦?”
就在伊德准备进去旅馆里时,艾妮雅突然以微弱的声音开口说话了。伊德停下脚步,聆听艾妮雅的低语。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真的很想见识一下那种场合。漂亮的衣服、闪闪发亮的水晶吊灯,还有那种高贵的气氛……
“虽然心里明白那是跟自己完全无缘的世界,可是,就算是在一旁看着也好,只要能够用眼睛看,那也就满足了……”用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虚弱声音,艾妮雅幽幽地倾诉着。
“因为一直很羡慕,所以才会特地去打听秘密通路,想说总有一天一定要亲眼见识一下……可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实在太困难了,所以一直不敢奢望。原本已经绝望了,可是我想如果有你在的话,这次、一定就能实现梦想的……”
艾妮雅撇过头去,肩膀微微地颤抖。
“算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去。因为,错过了这一次,恐怕这辈子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吧?如果我不幸被捉住了,也不会把你们的名字说出来的。”
艾妮雅背对着伊德抬起了头,然后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再见了,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个朋友。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以再见面吧?”
看着艾妮雅的背影,伊德叹了一口长气。“我说啊……这种演技也未免太假了吧?梦想什么的,这种话听起来太没说服力了。”
“你认为我在骗你吗?女孩子的心,你是不会懂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带你去就是了,不要再用那种会让人背部发冷的声音说话了。”
“……真的吗?”艾妮雅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
“连这种戏都演得出来,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去。就算没有我跟,你也一定会想办法偷溜进去的吧?既然这样,我跟过去,能平安离开的机率还比较大。”
“说得好,不愧是伊德!”艾妮雅猛然转过身来,眼中又重新闪耀着光芒。“那么,朝着皇宫出发!”跳上伊德的背,艾妮雅活力十足地喊道。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札沃克皇宫宛如被涂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般。原本就十分壮丽的广阔建筑,仿佛更增添了一抹不容接近的严肃。光是站在远处瞻望,就能感受到那股高高在上的气势。
马车接二连三地驶入了皇宫,其中也包括了载着昴与帕尼的马车。
正确的说,马车只是驶进皇宫的外围而已,宾客们必须徒步穿越铺着鲜红地毯的广场,在通过由禁卫军把守的重重岗哨之后,才能进入皇宫的大宴会厅。
艾妮雅与伊德这对不请自来的客人,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走进皇宫大门。皇宫四周都是高耸的围墙,而且几乎每隔十步就有一个卫兵把守,即使是伊德,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翻墙潜入。
“你打算怎么进去?”伊德望着戒备森严的皇宫,询问身旁的艾妮雅。
“当然不可能再叫你翻墙。跟我来,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艾妮雅走在前头,带领伊德走向皇宫前方的广场角落。广场上立了许多大理石雕像,艾妮雅一边注意有没有被人看见,一边走向其中某个雕像。她在雕像底座摸索了一阵子,然后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奇怪,记错了吗?”
艾妮雅喃喃自语,然后改而检查其他的雕像,她一连换了三、四个雕像,不过还是没发现到想要找的东西。
“你说的那个密道,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啊?”
“小时候曾走过……”
“小时候?”
“咦……呃,我是说,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感觉就像小时候的印象一样,有点模糊……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艾妮雅发出喜悦的低喊,只见她在其中一个雕像的底座,找到了仅容一只手伸入的空隙。艾妮雅把手伸进空隙里,然后用力一拉,底座的另外一侧立刻向下翻动,出现了一个幽黑的洞口。
“快进去!要是被人发现就完了。”
“知道了、知道了。”
在艾妮雅的催促下,伊德先行钻了进去,艾妮雅随后跟上。洞里一片漆黑,伊德凭借着双手与双脚的触感,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陡斜的阶梯上。
“走吧,不要跌倒了。”
黑暗中,艾妮雅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有带可以照明的东西吗?”
“我有打火石。只不过有点黑而已,不用点火吧?”
“……别把每个人的眼睛都当成跟你一样,我是正常人,所以也请你用正常人的思考来判断情况吧。”
“唉,真是没用的家伙。”艾妮雅长长叹了一口气。“这里没有可以烧的东西,忍耐一点吧。”
伊德察觉一个柔软又温暖的东西突然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呐,跟我走,小心脚下。”
就这样,艾妮雅牵着伊德的手,开始了这趟密道之旅。
即使身处于完全没有光源的黑暗,艾妮雅的视力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妨碍。凭借着那只能以惊人来形容的夜视力,艾妮雅牵着伊德走下了长长的阶梯,进入了地下密道。
艾妮雅左右张望了一阵子,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好。
伊德察觉到艾妮雅的豫犹,于是忍不住问道:“一开始就迷路了吗?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啊,吵死了!不要打扰我,我正在努力回想啦!不准说话,要是害我记错了,到时遇难的话你负责!”
利用强势的态度掩饰了自己的迷惑之后,艾妮雅挑中了左边的路。
两人携手走在黑暗的密道里,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以及艾妮雅不时发出的“唔”、“嗯”的低语而已。
恐怕艾妮雅自己也不确定这条路是不是正确的吧?想到这里,伊德不禁在心中暗自叹息。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要是因为讲话而遭到迁怒的话,那可就太划不来了。
就这样,两人不发一语地走着。
无比的寂静,耳朵仿佛被什么压住似的。
不断地走着,黑暗的通道不断延伸,一直连接到无人能看透的最深处。
艾妮雅继续前进着。
宛如死亡一般的静谧,勾起了深远的回忆。
那是被称为即视感的东西吧?艾妮雅的心中,浮现了某个模糊的影像。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的虚幻,可是那个东西,却确实地烙印在记忆的最深处,等待着迟来的挖掘。
黑暗的通道——
宁静无声的通道——
不论怎么走都没有尽头的通道——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艾妮雅已经记不清楚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走过这里的……?)
不禁萌生出这样的思绪。心脏的跳动开始不规律了,原本平缓的节拍,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逐渐加快。
(自己是什么时候不走这里的……?)
开始思考起这样的事情。越是深想,胸口就越像是被人揪紧一般。无法形容的恐惧感缠绕了四肢,呼吸也变得急促。
眼前的景象慢慢扭曲了起来。
艾妮雅确定自己曾经走过这个密道,可是,那是为了什么?
既然是密道,那就表示不会轻易被人发现。那么,她是如何发现这里的?
疑惑牵引着疑惑,被深埋住的记忆之盒悄悄打了开来,被锁在里面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该窥探的东西。
(不能再走下去了!)
可是,还是必须走下去,不然会被捉住——
(赶快回头!)
可是,绝对不能回头,因为后面有着不能让自己回头的东西——
身体在颤抖。即使在战场上也依旧一脸无畏的“晨曦之剑姬”,为了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而颤抖。
就在这时,手掌突然一紧。
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给拉住,艾妮雅的脚步停了下来。从手掌上传来的压力,让艾妮雅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伊德那张没特色的脸孔就在自己面前。
“你好像怪怪的,没事吧?”伊德如此询问着。
因为感受到艾妮雅的不对劲,所以黑发青年强迫她停止前进。
“啊……嗯……没事……”
艾妮雅做了两、三次深呼吸。伊德的声音,让原本即将打开的盒子重新关了起来。很快的,艾妮雅就恢复了平静。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回去吧?”
“胡说什么。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怎么可以就这样回去?”
“唉唉,所谓的梦想,就让它永远成为梦想吧。人还是要面对现实,重新走回属于人生的严苛道路,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在那边鬼扯些什么啊?死心吧,到了这个地步,你一定要给我奉陪到底!”
艾妮雅迅速回到了平时的强势,然后继续拉着伊德大步进前。
或许是因为确认到自己不是孤独一人,从黑发青年手中感觉到的温度,把先前那股难以言喻的不安给融解了。
(反正是以前的事了,根本不用在意!)
艾妮雅发挥出她那过人的豪气与胆识,不单是将记忆的盒子重新盖好上锁,而且还顺便贴上一张“可遗忘”的标签,直接扔到内心的角落里。
两人就这样继续牵着手,往密道的尽头一路前进。
第二章 交错的阴谋
就在伊德与艾妮雅在地下四处摸索之际,地上的宴会也热闹的展开了。
由..国王亲自召集举办的宴会,即使是阶级不高的贵族亦不会缺席。整个札沃克王国里最具权势的人们统统聚集在此处,要是无形的地位可以用有形的光芒来呈现的话,想必整个大宴会厅将会耀眼到让人眼花撩乱。
管弦乐队在会场的角落里卖力地演奏着,不过他们的努力在此时只能算是无意义的点缀而已。以优美的曲子为背景音乐,贵族们彼此聚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交换彼此所拥有的情报。
然而,他们的交谈很快就被某个事物所中止了。
当“帕尼·杰尔勒斯”与“昴·洛兹”的名字被门口的侍者高声念出来之后,会场里顿时弥漫着无色的惊愕。所有贵族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两人身上。
“帕尼·杰尔勒斯不是那位……”
“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真的是那个人吗?长相变了很多啊!”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四处回游着,每个人都为了帕尼的出现而交头接耳。昴见到了这一幕,便双手叉腰叹了一口气。
“啊啊——真是的,完全被忽略了呢。比起被剥夺名号的黑骑士,卸任的白骑士还是略胜一筹啊。”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埋怨,可是其中以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对昴来说,就算在这种地方被人当成目光焦点,也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跟市场上的拍卖品没两样而已。
帕尼听了昴的话之后,不禁露出了苦笑。
“他们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毕竟,我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如果要说不名誉的话,其实我们两个差不多啦。”
“咦?”
昴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帕尼的话语里似乎别有深意。
“我还没有告诉你吧?我不当白骑士的理由。”
“不是因为得了风湿痛,所以才被踢出来的吗?”
“那种蠢话是谁讲的啊?”
“克拉姆跟赛门。”
“哦,原来是那两个家伙……”
帕尼的笑容蒙上了一层杀气的阴影,他暗中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使用绞颈术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正当昴想要进一步追问时,有一名中年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其他贵族一见到这名男子,纷纷带着慎戒的神情退避了。凡是对这名有着微卷褐发的中年男子稍有认识之人,都知道要是碍住了他的前进之路,将可能遭到什么样的下场。
这名男子,便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
“小心呐,麻烦的家伙来了。”
帕尼低声提醒了昴。帕尼在担任白骑士时,就曾经听说过这名恶狼的事迹,虽然传言不可尽信,但是他知道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确实是个棘手人物。
“能够在剑园之外的地方,见到大名鼎鼎的黑骑士与白骑士同时出现,实在是令人感到无比光荣。两位皆是优秀的骑士,大家都说只要能够见到其中一人,便足以夸耀半生,没想到我竟然能同时见到两位,简直就像是作梦一样。”
“过奖了。”
“您客气了。”
昴与帕尼用欠缺独创性的词句回应对方,对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称赞,两人的表情与语气显得相对冷淡。
“据说,洛兹阁下乃是多玛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骑士,年纪轻轻便率领刃鹰骑士团四处征战,创下无数功绩。不知像您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为何要特地踏入我国的边境呢?这点真是让人好奇呐。”
“啊啊,说来丢脸,因为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不小心跑到这边来了。”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露出了恶意的微笑。
“堂堂的黑骑士竟然会迷路?这么说来,您在带兵的时候可得小心一点了。要是绕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只是你们的士兵,连其他国家也是会很困扰的。”
其他人听了这番话,不禁笑了出来。昴并没有露出生气或尴尬的神情,反而露出了笑容。
“这个你可以不用担心。我的部下都很有能力,虽然是一群喜欢闹事的脱线家伙,不过起码出征的时候,绝对不会搞错地点。尽管放心吧,大叔。”
“……啊,是这样吗?”
对于昴的那一句“大叔”,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显得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其他贵族急忙把头撇到一边去,以掩饰住他们那因强忍笑意而扭曲的脸孔,要是因此而被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记恨的话,绝对得不偿失。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很快就重整势态,继续带着笑容说道:“不过,想不到您会恰好闯进罗亚伦。那个地方正由我国最为骁勇的公主亲自驻守,这实在是意外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巧合啊。想必在这段期间里,您与公主应该相谈甚欢,得知了不少关于我国的风土民情吧?”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这番说词,正包覆着看不见的蛊惑毒针,戳刺着四周听众的听觉与精神。
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寻常的询问,但是其实却挟带着“黑骑士特地跑到边境与流放公主见面”的意味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暗示,恰巧与某些人的观点不谋而合,虽然为数不多,可是周围有些贵族已经变了脸色。
“还有,我国的荣耀,昔日的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竟然也刚好在那里。世间的事情,有时候真是难以预料呢。公主一到了边境,多玛的黑骑士就出现了,前任的白骑士也同时在边境现身,我想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不可思议的巧合了。不是吗?嗯?”
说完之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时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了这些话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暗示。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正指控艾妮雅与敌人有所勾结。
如果是头脑清楚的人,可以很快就看出这个说法充满了破绽。如果真的有挂勾,那么就没有上报给国王知道的必要,光是这点就足以推翻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指控。可是周围的人却像是被迷惑了一样,纷纷露出不安的表情。
昴伸出左手,笑着摇了摇食指。
“大叔啊,你说错了一件事哟。”
“哦?哪一件?”
“我没见到你口中的那个骁勇公主的脸,老实说,我跟她说话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这时帕尼也在旁补充说道:“另外,在下早在一年前就定居在罗亚伦了,所以不能说是同时出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是我想错了。这番说词的确很有说服力,完美得毫无破绽,不仅将两位的行踪解释得无懈可击,也让我明白到自己的多虑。唉唉,我果然是老了呢,比不上年轻人的机警。”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利用狡猾的话术,继续对四周的人施加暗示。严格说来,这只不过是二流的诱导技俩罢了,不过若是要让那些心中已经有成见的人产生误解,已经相当足够了。
就在众人陷入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一手造就出来的迷幻漩涡时,一道明亮的声音从旁传了过来。
“公爵大人,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实在让人难以认同。”
贵族们带着惊慌的神情转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们的惊慌有其道理,胆敢当面违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人,日后必会成为这头恶狼的报复对象,这是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在这种惊恐的氛围里,一名男子的身影映入了众人眼中。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心中原本已经拉起了警戒的防线,不过当他看见对方的身影时,原先严肃的表情便放松了下来。
开口反驳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人,是一名相当年轻的男子。
当昴与帕尼见到了这名男子时,不禁瞪大了眼睛。如果说在这个首都里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感到印象深刻的话,那么这名男子绝对可以排入首位了。
这名男子有着一头宛如晚霞般的橘红色长发,俊秀的容貌像是涂了粉般的白晰。男子身上的衣服色彩斑烂,上头不仅绣着许多花俏的图案,还镶缀了无数的宝石与亮片。羽毛造型的黄金发饰、红宝石的浮雕项链、嵌着翡翠的丝绢腰带、镶有黄玉的靴子,整个人仿佛是由高价品所堆砌起来似的。
那过度华丽的外型,简直闪亮到让人无法正眼直视。昴与帕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确定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洛克菲尔公爵,您认为我刚才那番话,哪里有问题?”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露出了带有轻蔑之意的笑容。
这位名叫帕里斯·洛克菲尔的青年,乃是一个系出名门,但是所表现出来的才干却远不及自身家世的纨裤子弟。他从去年刚刚过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领地,成为拥有莫大财富与权力的年轻公爵。
不过这位新公爵似乎无心追求权力,终 65e5." >日沉溺于玩乐之中,恣意挥霍那堪称享用不尽的家产。洛克菲尔公爵那不知节制的豪奢作风,看在其他年轻贵族的眼中仿佛就像是英雄的证明一般,亦有不少人把他当成仿效的对象。
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眼中,这种人不过是一名拙劣的丑角罢了,不过毕竟对方也是拥有公爵爵位的人,礼貌上还是不能随便忽视。
洛克菲尔公爵似乎很高兴自己得到主导话题的机会,于是带着得意的笑容说道:“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您从一开始就错了。”
“哦?”
洛克菲尔公爵手持盛满红酒的玻璃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据说多玛的刃鹰骑士团,是一群只要拿得起剑,就算是乞丐也能够加入的地方。像那种缺乏格调,跟盗贼窝没两样的集团,怎么能够跟我国那富有光荣与传统的狮子王骑士团相比?那种跟强盗头子没两样的人,怎么可能跟我国的白骑士相提并论。”
洛克菲尔公爵的声音就像是混杂了毒气一般,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嘲笑,让昴的脸孔蒙上了一层不快的阴影。不少人带着嘲弄的笑容,赞同洛克菲尔公爵的话。
这名轻浮的贵族受到了四周气氛的鼓舞,继续高声说道:“像公主这么高贵的身分,怎么会跟这种人说话?我看呐,八成只是基于礼貌的关系,偶尔召见他个一次两次而已。
“我知道您想给这个野蛮的强盗头子一点面子,不过他的骑士名号也被取消了,您就不用再费心了。不然他把这些话拿来大声宣扬,四处招摇撞骗的话,我们可是会很头痛的啊。”
说完之后,洛克菲尔公爵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藉由嘲笑他人来突显自 8eab." >身的优越感,便是这名青年的作风。一旁的帕尼担心昴会因为一时冲动的关系扑过去,所以作好了架住他的准备,不过他的忧虑显然是多余的。
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嘲讽而失去理智,他的表情仍然不变,可是怒气却化为灼热的视线,刺向这名年轻的贵族。
黑骑士的瞪视,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也难以抵挡,像洛克菲尔公爵这样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当然更不用说。
洛克菲尔公爵先是露出了一丝惧意,然后发出了干涩的笑声。
“哈、哈,唉呀,眼神倒是满凶狠的,果然有强盗头子的架式。不过啊,你最好先看看自己脚下踏的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多玛,而是札沃克,野蛮人那一套,在这里可不管用。”
在洛克菲尔公爵那满涨的自信与骄傲,如今有了萎缩的迹象。就在这时,大门口出现了另一波骚动。
“国王陛下驾到——”
侍者的声音穿透了紧张的空气,带了来一股严肃的氛围。
当雷奥纳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乐队停止了演奏,会场里的声音剎时间全部消失了,所有人也立刻躬身行礼。
“请抬起头来,各位。”
雷奥纳德平举手臂,示意众人免礼。
乐队的演奏重新响了起来。雷奥纳德走向帕尼等人的方向,他的身后则跟着宰相瑞典海姆。
现今的政权拥有者——国王雷奥纳德与支持者瑞典海姆。
反国王派的领袖——蒙尔斯费拉特公爵。
在这个充满醇酒与音乐的会场上,两个阵营的核心人物碰头了。见到这一幕,四周的人不禁屏息以待,至于这些贵族们究竟在期待着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出来。
“诸位刚刚好像在谈论什么有趣的话题吧?朕也希望能够听一下。”雷奥纳德对着众人问道。
“我们只是在讨论我国的白骑士,与多玛的黑骑士之间的差异罢了,陛下。”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带着虚伪的笑容,恭敬地回答着。他刚才所说的那些煽动性言论,自然不可能在这时说出口。
雷奥纳德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这果然是相当有趣的话题。那么,诸位得出来了什么结果吗?”
“无庸置疑的,陛下,当然是白骑士较为优秀。”
洛克菲尔公爵抢着回答,仿佛急欲将众人的目光揽在自己身上似的。
“事实上,光是看历年以来的战绩就知道了。白骑士的胜利记录占了压倒性多数,这是无法抹灭的事实,陛下。”
在过去的骑士竞武大赛中,白骑士与黑骑士正式交手的记录共有三次。除了第一代黑骑士之外,后来的黑骑士都败在最终决赛里白骑士手中。就连第三代黑骑士,被喻为天才剑士的昴·洛兹,也输在第四代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手下。
当然,三次之中赢两次,也还不至于用“压倒性的胜利”来形容,洛克菲尔公爵的说法是明显夸大了。
雷奥纳德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世事无绝对。明年的剑园,胜利的冠冕会落到谁的头上还不一定。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担心呢。”
“陛下的说法,好像是对微臣没什么信心?”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旁传来。
众人转头一看,发现出声者是一名有着淡色金发的年轻男子。这名年轻男子容貌端正,但是却有着利箭一般的目光,给人的印象仿佛一头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将敌人咽喉给咬断的野兽似的。
“巴列克子爵,你误会了。我对于你的实力当然有信心,只不过就算再怎么准备周全,意外这种东西还是会降临的,我刚刚的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雷奥纳德笑着摇摇头,试图安抚对方。
这名男子便是现任的白骑士——默尔迪·巴列克。才二十六岁便当上狮子王骑士团团长的他,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算得上是难得的优秀人才。
“陛下客气了。明年的剑园之战,我会证实您的忧心是多余的。”
“哈哈哈,毕竟这是涉及我国颜面的大事,朕也随时在思考,究竟要如何才能在这场大会中胜利。如果只有你们独自奋斗的话,那么后代的人们恐怕会批评朕是一个无能的国王了,所以,我才会把杰尔勒斯阁下与洛兹阁下找来。”
终于来了!众人心中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不知陛下有什么打算?”
默尔迪代替众人,问出了他们共同的疑问。
沐浴在无数的目光下,雷奥纳德作出了惊人的发言。
“我希望杰尔勒斯阁下与洛兹阁下,能与狮子王骑士团进行一场比试。”
空气顿时凝结了。充满了人群的大宴会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每个人都带着错愕的眼神注视着雷奥纳德,他们的耳朵虽然听见了,但是头脑却没有办法立刻理解。就连帕尼与昴两人,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陛下,为何下此决定?”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代替众人,率先提出了这个疑问。
雷奥纳德皱起了眉头,那个表情就像是在呐喊着“你耳朵难道有问题吗?”的无言责备。
“理由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是为了明年的骑士竞武大会所做的准备。”
“可是,也没有必要……”
“您现在是在质问陛下的决定吗?蒙尔斯费拉特公爵。”
冷淡的声音穿入了雷奥纳德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之间,说话者便是从刚才为止,就一直站国王身后的宰相瑞典海姆。那丝毫听不出温度的语气与表情,有如一堵难以攻陷的冰壁。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瞪着宰相,他的眼神锐利,但是脸上却带着微笑。
“不,没有那种事。只是我等太过愚昧,无法理解这项决定有何意义,所以才会斗胆询问。”
“理由一开始就已经说明白了,就是那样而已。”
宰相瑞典海姆用平静但坚决的语气说着,他那犹如大理石雕像一般冷硬的态度,让人难以反驳。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脸上的笑容不减,只是以尖锐的视线注视宰相。
国王派与反国王派阵营最具势力的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瞪视着。四周的人见状,不禁为之屏息。
“有贼——”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声音,中止了两人的对峙。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住,纷纷挤到落地窗前往外观望。只见皇宫的卫兵手持火把四处奔跑,有如在黑夜里飞舞的夏季流萤。
雷奥纳德传唤了禁卫军的队长,过了不久,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立刻跑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陛下,刚才卫兵发现有一对可疑的男女出现在皇宫里面,他们一见到卫兵就立刻逃走了。我们已经封锁各处通道,正全力追捕他们。”
雷奥纳德点点头,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向队长问道:“……那两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咦?那个,根据发现的卫兵所说,他们穿的是一般的衣服……”
“不是士兵的衣服、不是侍从的衣服,也不是华丽的衣服,只是一般的衣服?”
“是的……”
雷奥纳德的眼中浮现了一抹疑惑。大部分的贵族都不了解雷奥纳德为何要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人察觉了这个问题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因为,这代表侵入者不是藉由其他手段混入皇宫,而是直接侵入的。
竟然能够正面侵入戒备森严的皇宫,究竟有谁能够做到这种事?雷奥纳德的心里不禁对侵入者的存在提高了警戒。
此时禁卫军已经全体出动了,他们将大门关上,封锁住每条要道,还派出了猎犬追捕侵入者。对禁卫军来说,让对方成功潜入皇宫已经是严重的失职了,如果再让对方成功逃脱的话,那么禁卫军的颜面将完全扫地。
“呐,给我听好了!如果捉不到人的话,通通给我减半薪!我知道你们有人刚结婚,也知道有人明明已经结婚了却在外面养女人,更知道有人不结婚其实是因为喜欢男人。这些我一律不管,而且我也不想管!不过,要是不想因为缺钱,而妨碍到愉快的私生活的话,那就给我好好干!”
禁卫军的副队长带着严厉的表情,对全体队员喊出了以上这番话。
虽然乍听之下是一种会让士气低落的问题发言,但是却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激励效果。禁卫军的成员们散发出凶恶的气势,连脸孔也随之狞狰起来。
赌上了志气与尊严,禁卫军的每个人都带着紧张的表情,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虽然投入了如此庞大的人力与物力,但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没有逮捕到那两名侵入者。
然而,在今夜的事件之后,在禁卫军里却传开了“皇宫有幽灵的谣言”。因为根据少数目击者的证词,那两名侵入者是以“人类无法办到的速度离开”,据说甚至连猎犬都被他们甩开。除了幽灵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够做到这种事吧?
不过听到这些传言的人,则把它当成是禁卫军为自己的无能所编造的借口。总而言之,由于这次的事件,禁卫军队长与副队长必须负起责任,不久就遭到了撤换。
这看似动荡不安,但是实际上好像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夜,就这样结束了……
正当国王为了侵入者身分而困惑、贵族们为了国王的提案而讶异、禁卫军为了人事问题而苦恼之际,身为始作俑者之一的艾妮雅,正享受着清爽的早晨。
由于昨晚的事件,雷奥纳德为了安全起见,隔天就把用来藏匿艾妮雅的地方给准备好了。
雷奥纳德为艾妮雅一行人所准备的别墅,是一栋位于城内西郊,四周围绕着翠绿色森林的清幽建筑物。这块区域内耸立着许多其他贵族的别墅,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普通平民无缘进驻的高级地段”。
雷奥纳德确实听从了艾妮雅的要求,别墅里并没有任何侍女与卫兵,可是别墅之外就不一定了。如果从二楼的窗子眺望一下的话,可以看见周遭的林子里不时穿梭着全副武装的人影。
“哥哥究竟在想什么啊……”
艾妮雅倚着窗子,皱眉看着树林里的士兵身影。美其名是暗中保护,不过做得也未免太明显了。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就是促成这种情况的元凶之一。
“算了,这也没办法。>要抗议也来不及了。”
艾妮雅搔了搔头,然后离开房间,走进一楼的大厅。
在宽广的大厅里,帕尼与克拉姆正在下棋,昴站在一旁观看。翠丝特待在角落弹着鲁特琴,似乎正在思索新的曲子。简而言之,就像是一幅以“悠闲”作为主题的图画。
“伊德跟赛门呢?”
由于看不到黑发青年与老烟枪矮人的踪影,艾妮雅便转向翠丝特询问。
“他们两个在厨房准备午餐,已经进去一个小时,应该快弄好了吧?”
翠丝特一边拨弄琴弦,一边看向厨房的方向。就在这时,一旁的昴开口忍不住开口抱怨。
“真不知道你们那位国王究竟是慷慨呢?还是小气呢?愿意借给我们这么大的房子,外面还站了一堆警卫,但是却连个仆人或厨师都没有。这也太诡异了吧?”
艾妮雅听了之后,只能露出无声的苦笑。
就在昨天晚上,国王雷奥纳德里丢下了一颗震撼所有精神回路的无形炸弹。
“昴与帕尼两人将跟狮子王骑士团进行比试!”
——这个突如其来的宣言,让在场的贵族们惊愕不已。
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没有人猜得透雷奥纳德的企图究竟为何。
面对一国之王的请求,昴与帕尼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与权力,于是只好同意了。雷奥纳德为了让昴与帕尼能够“受到妥善的保护与休息”,特地准备了这栋别墅,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而已……
因为没有厨师与佣人,所以举凡食物的采买与烹煮都必须自己动手,于是众人决定轮流煮饭。
令人意外的是,这支队伍里面的二名女性竟然都不会作菜,反而是男性们的下厨经验比较多。到了最后,只好由伊德、帕尼、赛门与克拉姆轮流准备餐点。
“我堂堂一个祭司,竟然沦落到要兼职当厨师……这连欧加丁听了都会忍不住叹气的啊……”
克拉姆一边摇头,一边移动棋盘上的棋子,于是站在一旁的昴开口了。
“其实我也可以帮忙作饭的。下次要不要让我来?”
昴的这番并无其他用意,只是纯粹想要帮忙而已,可是其他人听了,立刻郑重地否决了这个提案。
众人之所以会拒绝,并不是因为昴的身分,而是因为昴的手艺。
“有着食物外型的毒药”——这是翠丝特的说法。
“不带恶意的谋杀”——这是伊德的感想。
昴所煮出来的菜色,是一种外表看似及格,但是内在却跟生化兵器没两样的东西。要是让他来作菜,恐怕这屋子里的人全部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过你们这里的怪人倒是很多。有把酒当水喝的祭司,也有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国王,还有穿得跟孔雀一样奇怪的惹人厌贵族。”
昴想起了宴会的场景。虽然他在宴会里见到了不少人,但是最让他火大的,还是那名穿着闪亮亮的华丽服装,以奚落他人为乐的洛克菲尔公爵。
艾妮雅听了之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见到丽衣公了?”
“丽衣……公?”
“就是洛克菲尔公爵帕里斯啊,因为他总是穿一些很夸张的昂贵衣服,所以大家都叫他‘丽衣公’。”
“唉呀呀,好贴切的外号啊。”
就连帕尼也露出了苦笑,想来他也是对那名男子印象深刻,至于是不是好的印象那就不一定了。
“那个男人的舌头就像是涂了蜜的刀片一样。对漂亮的女孩子或是权势比自己大的人,就尽说些讨好的话,除此之外就只会讽刺别人而已,是一个性格很糟糕的家伙。”
艾妮雅露出嫌恶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批评对方。昴听了之后,不禁挑了挑眉毛。
“你也见过他吗?见过那个公爵?”
“咦?啊……没有,只是听说过……”
“那位丽衣公可是超级名人呢,只要是待过首都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翠丝特突然从旁插口,及时化解了艾妮雅的危机。
“那位公爵几乎每星期都会举办宴会,帕里森的每间酒馆都有接过他的订单,我也曾经被丽衣公请去宴会上演奏过。就像艾妮雅讲的一样,是个彻底的浪荡子,不过他的演奏费倒是给得很多,大方应该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吧?”
就在众人借着丽衣公当作打发时间的话题时,赛门从厨房走了出来,告诉大家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蛋沙拉、碎肉煎饼、培根蔬菜卷、奶油马铃薯汤、烤肉切片一一被端上桌,虽然是很丰盛的料理,不过并没有酒,这点让克拉姆觉得有些可惜。
从料理的外观,很容易可以分辨究竟出自何人之外。赛门的料理是完全不会顾虑装盘这种事的,所以那两盘颜色有些焦黑、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煎饼与烤肉切片,明显就是矮人的杰作,至于其他的菜色自然是由伊德所负责。
在会做料理的四名男性当中,要算伊德的手艺最好,其次是帕尼,克拉姆与赛门算是同一水平。克拉姆只会作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赛门则是除了煎烤之外的烹调方式全部不擅长,而且只限肉类料理。将伊德与帕尼分拆成两组,算是正确的决定。
“嗯,你就算当不成纹术师,也可以朝专业的厨师之路前进呢。”
艾妮雅尝了一口培根蔬菜卷,忍不住给予赞赏。
“……这种说法一点都无法让人高兴。”
伊德的反应有些冷淡。
这时,翠丝特说她晚一点要去街上逛逛,并且询问众人下午有何打算。
“我应该出不去吧?外面那堆藏在林子里的士兵,大概就是用来监视我的。”
“我也一样,这时候乱跑的话,恐怕会在路上遇见奇怪的麻烦。”
昴与帕尼表示他们不会离开别墅。托国王雷奥纳德那个怪主意的福,现在他们两人被狮子王骑士团当成敌人了。这支精锐的骑士集团清一色全是贵族出身,这些团员的家族与朋友们想必正躲在一旁摩拳擦掌,准备找他们的麻烦。
“我也要留下来。”
艾妮雅原本也想出去透透气的,可是一想到雷奥纳德那道“不准给我到处乱跑”的命令,只好打消了这个主意。
“我要再去街上绕一下,在你跟别人打架之前,总得先把武器给修好。克拉姆,你给我带路。”
“什么,今天还要逛啊?”
昨天矮人硬是把祭司拖去带路,但是因为时间太晚了,所以许多店家都已经关门了,没发现到什么好用的材料。听到今天又要被拉去充当向导,克拉姆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要去学院。”
最后开口的是伊德,他口中的学院自然便是专门培育纹术师的学院。
于是,这群来自罗亚伦的队伍便各自行动了。
时序迈入了七月,在这个人称“炎之月”的时节里,天空的太阳总是勤奋地散发出可怕的热力。虽然才月初而已,但是空气已经干燥炙热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今年的夏天,会出现破记录的高温吧……”
伊德呢喃着必定会成真的预言,独自一人走向学院。
与罗亚伦那种边境的小领地不同,帕里森的街道总是充满了人群。行人们仿佛转紧了发条一样,以迅速的步调生活着。在罗亚伦,人们只有在怪物来袭时才会出现这种匆忙的反应。
伊德就这样一边体会着与边境截然不同的首都气氛,一边以悠闲的步伐走在路上。混在人群之中的他,显得更加没有存在感,要是此时有画家在一旁挥笔素描的话,伊德恐怕会被画在最边缘的角落里,成为无关紧要的路人之一。
伊德绕进一条行人比较稀少的小路,这是前往学院的捷径。没过多久,他面前突然冒出了两个满脸胡渣的大汉,伊德停下了脚步,这时他的后方也出现了第三个人。
三名男子面无表情,但是从他们手持的刀子来看,显然不具善意。在不甚宽广的小路里,伊德就这样遭到了包夹。
“唔……虽然有点老套,不过在这种时候,还是使用传统的台词比较好吧?”
伊德搔了搔脸颊,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你们想干什么?”
遵从不成文的传统定律,伊德提出了欠缺创意的问题。而对方也果然一如所料,一句话也不说就扑了上来。
三把刀子封锁了所有的退路,毫不留情地袭向伊德。
面对伊德这种手无寸铁,看起来一点威胁性也没有的角色,男子们相信自己可以得到压倒性的胜利。
先堵住退路,然后用刀子加以刺杀,最后再多补上几刀,让对方确实地成为一具尸体。从开始到结束,整个过程大概连一分钟都不需要吧?
可是,这样的盘算却在下一瞬间落空了。
人形的疾风吹了起来,瞬间掠过了男子们的身旁。
当伊德认真地想要逃跑的时候,陆地上恐怕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男子们惊讶地转过身去,但是只见到一道黑影从转角处飞掠而过。男子们急忙追上去,但是早已不见伊德的踪影了。
“妈的,被逃掉了!”
“好不容易才追到的说!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反正他一定会回去,等在路上就好。”
男子们失望地低吼着。
其实从伊德一踏出别墅的门口,就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原本他们想从背后偷偷刺杀伊德的,但是混在人群中的黑发青年简直像是与四周背景融为一体般,由于伊德的存在感太过稀薄,甚至让男子们跟丢了好几次。
“很多人也想要这笔钱,那三千兹尼绝不能被别人抢走,一定要在今天动手。”
“嗯,先回去多叫点人来。那家伙乱诡异的。”
“明明只是个下人而已,竟然还这么会跑,等一下先把他的脚砍下来再说。”
男子们一边交换着可怕的语句,一边离开了现场。
当这批凶恶的危险份子离开之后,原本已经逃掉的黑发青年,从另外一侧的暗巷里窜了出来。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啊?”伊德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着。
从刚才偷听到的情报来看,似乎有人出钱要自己的命。不过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呢?这点伊德全无头绪。
“话说回来,我的命竟然值三千兹尼呀?真是光荣呐……”
带着奇怪的感叹,伊德继续朝学院的方向前进。
第三章 黑幕
札沃克王立纹术学院的历史,大约有一百五十年之久。它的占地约为整座首都面积的五十分之一,学生总数七百五十七人,没有特别的男女招收限制,采取严格的住宿制,就算是家住首都的人,每星期也只能回家一天。
学院的最低入学年龄是十五岁,最高入学年龄无限制,当初在学院开始创立的头五十年,少年与中年人坐在一起上课的情形极为常见。不过由于学习纹术的年龄越早越好,而且大部分被发现有纹术天分的成年人已经有家庭的负担,因此后来的学生年龄逐渐下降,到了现在,学院的平均入学年龄已经变成了十六岁。
伊德走在学院内,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感慨。今年才二十一岁的他,距离那种能够缅怀往日人生的年纪还太过遥远,不过对于这块度过了两年岁月的地方,会产生这种情绪也算无可厚非。
位于晴空之上的太阳不断散发着热气,由树荫所形成的隧道显得格外凉爽,光与影的区隔也同时成为温度的差距。伊德走向学院的中央大楼,他的身影丝毫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宛如与周遭的大自然完全融为一体般。
说难听点——就是缺乏存在感。
“伊德·米洛雷亚。”
从后方传来了意外的呼唤声。伊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发现一名女子正踏着只能以“凛然”来形容的步伐,朝着自己走来。
那名女子,正是艾瑟儿·雷特。
艾瑟儿走到了伊德面前,先是打量了黑发青年数秒,然后牵起一边的嘴角。身为美女的艾瑟儿,就连这种动作也显得相当优雅。
“你的表情好像写着——‘糟了,又碰上讨厌的家伙了’?”
“没那回事,很高兴能再跟你碰面。”
“哼,感觉像是在说谎呢。你是来干嘛的?迟来的校园巡礼?”
“我来领毕业证书的。”
艾瑟儿微微睁大了眼睛。伊德看到艾瑟儿反应,便猜到她应该还不知道关于学院制度更改的事情,于是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艾瑟儿听完之后,便低头露出难以理解的奇怪表情。
“是这样啊……规定改了……你也终于毕业了……”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艾瑟儿如此喃喃自语着。
过了数秒,艾瑟儿抬头看着伊德。“我问你,前几天因为我还有任务要忙,所以没有问你。跟你在一起的那群人,其中是不是有个多玛人?”
“嗯。”
“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多玛的黑骑士吧?”
“你也认得他吗?”
伊德一脸讶异,艾瑟儿则是低头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啊……”
“怎么了吗?”
艾瑟儿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那是会让旁观者感到不安的灰暗表情。艾瑟儿并没有直接回答伊德的问题,而是伸手指着他的鼻子。
“我也有点事情要办,现在没空跟你多谈。听好了,等一下在这里会合,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重要的事?”
“如果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话,就最好听我的话。”
丢下了让人忧心的台词之后,艾瑟儿便踏着她特有的坚定步伐,朝另一个方向走掉了。
伊德看着艾瑟儿的背影,站在原地陷入了思索。艾瑟儿突然提出的警告,跟不久前所遇到的袭击事件,似乎有着微妙的关系。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伊德搔了搔头,然后继续朝他的目的地前进。
从室外走进室内,那股清凉感总是能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伊德走到学院行政办公室,报出了姓名与来意之后,职员便叫他在旁边的房间里稍等一下。大约过了五分钟之后,职员叫他前往院长室。
“院长室吗?”
伊德有些讶异,领取毕业证书这种小事,怎么说都跟学院院长的层级差太远了。当黑发青年抱着疑惑走到了院长室之后,所见到的景象更是让他吃惊。
当伊德还在学院就读时,学院院长名为古克列·萨流斯。萨流斯是一名留着雪白长胡,看起来富有气质与威严的老者。萨流斯的外表与故事书里所形容的魔法师相当符合,因此也常常被人戏称是“魔法老爷爷”。
不过,如今坐在院长座椅上的人,却换成了另一个人。
萨流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戴着单边眼镜,有着一头白发的年轻男子。
从脸孔来看,这名男子的年纪恐怕不超过二十岁吧?但是这名男子却有着像是刀子一般锐利,像是能够将目视到的一切全部剖析分解的冰冷目光。他的左眼颜色是有如翡翠般的绿色,右眼则是宛如晴空般的苍蓝。
这名男子只是坐在椅子上而已,整个空间便出现了奇妙的压迫感。在那双异色眼眸的注视下,伊德讶异地喊出了对方的姓名。
“阿尔杰斯·维克特?”
坐在学院长椅子上的年轻男人,露出了欢迎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小弟。”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要问无聊的问题,我没时间回答那种东西。”
名为阿尔杰斯的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表情与口气都充满了不耐烦。
“我坐在这里,所代表的意义只有一个而已。连这种程度的事都看不出来,你的脑袋似乎迟钝了不少。是被那个老太婆压榨的关系吗?”
阿尔杰斯走到一旁的柜子,拿出里面的罐装红茶茶叶,然后随手抛给伊德。
“交给你了,茶具在桌上,热水在隔壁,我已经叫人送来了。”
伊德露出无奈的苦笑,然后开始冲泡红茶。他一边熟练地将热水倒入壶里,一边思考着关于阿尔杰斯的事情。
阿尔杰斯·维克特——安洁·米洛雷亚的头号弟子。
换句话说,他乃是伊德的师兄。
阿尔杰斯的年纪看起来比伊德还要年轻,然而其实是用来欺骗世人的伪装。他的实际年龄其实已经高达九十四岁,只是用纹术了改变了外貌而已。米洛雷亚喜欢假扮年轻的怪异癖好,似乎也传染给这名大弟子。
“能够成为王纹御主安洁·米洛雷亚的徒弟,必定有其不凡之处。”——这句话虽然是种偏见,但是阿尔杰斯确实将这句话完美地实现了。
这名男子在二十七岁的时候,便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王纹御主。一般纹术师就算终尽一生也无法踏入的领域,他仅花费了十数年的时间便达成了。
然而,被人称为绝世天才的他,在性格上却有着让人不敢领教的部分。不知是被米洛雷亚熏陶过的关系,还是天生个性就是如此。阿尔杰斯可说是将“我行我素”这句话所能形容的范畴,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俗话说:若在某方面有特别突出的才能,在另一方面就会有所缺陷。若以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为范本的话,这句话变得格外具有真实感。
跟这对师徒比较起来,艾瑟儿所展现出来的自傲与自信,便显得微不足道了。换句话说,伊德之所以会擅长应付这一类的人,全部是被这对师徒给训练出来的。
当伊德把红茶泡好之后,阿尔杰斯已经跷起双腿坐在沙发上了。
“你怎么会当上院长的?”伊德一边将红茶倒入杯子里,一边询问着。
阿尔杰斯接过了茶杯,露出了冷笑。
“萨流斯那个老头去年死掉了,公会那边一直摆不平接任人选,所以就叫我来撑一下。毕竟谁也不想藏书网跟那些贵族打交道。”
“也对,札沃克这边的学院比较复杂……”
伊德点了点头,一下子就意会到阿尔杰斯话中的意义。
要维持一间学院,金钱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即使是纹术师也无法违逆现实。虽然设立纹术师学院的国家不只札沃克一个,但是像札沃克这样规模庞大的学院,可说是绝无仅有。
由于“驱龙者”的影响,札沃克开始注重纹术师的培育。克琉布利安王室投注了大量的资金,不断扩充学院的规模,这种行动也连带增强了王室箝制学院的力量。
虽然札沃克学院所培育出来的纹术师相当优秀,而且往后的出路也比较多,但是学院本身的营运却受到札沃克的强力干涉,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为了应付那些贵族,过去的萨流斯也是费尽苦心。据说在那段期间,萨流斯因为压力过大,得了肩痛与胃痛的毛病。
(不过,找这个人来接任真的好吗……?)
看着阿尔杰斯,伊德不禁萌生出这样的疑虑。要阿尔杰斯对贵族们和颜悦色的说话,这种事就算天崩地裂也不可能发生。公会究竟是基于何种考量,才会叫阿尔杰斯前来接任院长之位的呢?这点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萨流斯那个小子,过去的作法实在太没效率了。”
仿佛看穿了伊德的疑惑,阿尔杰斯冷哼一声。
“我可没时间去跟凡人打交道。顾虑他们的颜面,只会让那些蠢材忘了自己是谁而已。我只是稍微调教了一下,今年的预算就比去年提升了三成,这表示那些凡人都被萨流斯宠坏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竟然连“调教”这种字汇都用上了。光是想象阿尔杰斯究竟做了什么事,就让伊德觉得全身无力。
“只是小小教训了他们一下而已。”
“教训吗……”伊德不禁想起当初在罗亚伦曾经发生过的恐怖实例。
那时罗亚伦的领主仍然是坎贝尔子爵,有一次米洛雷亚顺手帮他打退了怪物之后,寄出了一张看了绝对会让人脸色铁青的巨额请款单。面对这种近乎敲诈的要求,坎贝尔子爵所采取的反应是不予理会,结果米洛雷亚让他连续作了好一段时间的惊栗恶梦,逼得坎贝尔子爵不得不举手投降。
有了这种前例在,伊德相信那些贵族大概不只是被“教训一下”而已。
(不,不对……)
一瞬间,伊德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地方。这股疑惑从形成到确定,只用了短短的数秒钟而已。
“……学院被卷入宫廷斗争了吗?”伊德低声询问。
阿尔杰斯露出了状似愉快的笑容。
“你这小子脑袋还是转得很快嘛。没错,公会老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叫我过来处理。”阿尔杰斯爽快地承认了伊德的猜测。
自从前任国王沃索去世之后,各方势力便开始在台面下互相角逐。为了得到足以掌握权力果实的实力,不少派系将主意打到了纹术师学院的头上,然而在阿尔杰斯的强势坐镇之下,这些人统统被迫放弃这个念头。
“等到这里的王权斗争告一段落,我就会回去了。不过既然来了,堆在角落的灰尘好歹还是要打扫一下。”
“打扫……啊,该不会……”
“没错。我修改了学院里一些老到快结蜘蛛网的规定,包含毕业证书的颁发认可。”
阿尔杰斯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一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长长的圆筒。
“拿去,这是你的。”
阿尔杰斯将圆筒抛向伊德,圆筒里所装的,正是伊德的毕业证书。
伊德看着手中的圆筒,似乎在思考什么似的搔了搔脸颊。阿尔杰斯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坐回沙发。
“小弟,我讨厌没有才能的人。”
阿尔杰斯一边为自己的杯子重新注入红茶,一边以冰冷的眼神看着伊德。
“才能这种东西,就像鸟的翅膀一样。没有翅膀的畜牲硬是想要飞翔,只是自寻死路而已。应该在地上爬行的东西,就该乖乖在地上爬行;应该在水里游走的东西,就该乖乖在水里游走。那些连自身的本质都看不清楚的愚妄者,就是我眼中最没有才能的人。”
阿尔杰斯继续瞪着伊德,那对异色的眼眸,传达出奇妙的魄力。
“所以,我不会袒护没有才能的人,就算亲人也不例外。你会拿到这个东西,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你该拿到的。
“不仅是已经作古的萨流斯,就连天霞·兰迪亚也认为你的成就足以得到它。跟安洁·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维克特都没有关系,拿到这个东西的,是伊德·米洛雷亚这个人,就只是这样而已。”
伊德在阿尔杰斯的话中听到了某个惊人的名字,不由得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天霞·兰迪亚?那不是……”
“啊啊,就是那个人。公会的创始人,王纹御主之首,被称做‘至高者’的无敌大妈——天霞·兰迪亚。”
阿尔杰斯用像是在形容隔壁邻居一样的口气,说出了现今最强纹术师的名字。
“为了堵住学院那些老顽固的嘴,我把你的论文拿去给那位大妈看了。她已经认可了,所以你放心地收下吧。”
“不,其实我是觉得,拿不拿到这个都没关系……”
“哦?”
“就算拿到了毕业证书,我也不会变得使用纹术啊。”
“这算自暴自弃吗?”
“不,只是对残酷的现实有着正确的体认罢了。”
阿尔杰斯笑了出来,然后对伊德甩了甩手。
“该拥有的东西还是该拥有,这也是现实之一。看你是要烧掉还是吃掉都可以,总之那已经是你的了。滚出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跟脸上的表情相反,阿尔杰斯的口气显得冷淡异常。面对许多年未见的师弟,他连闲聊的时间也懒得拨出来,其个性之怪异,由此可见一斑。
当伊德离开中央大楼,来到了刚才与艾瑟儿约定的地点时,发现美丽的邀约者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了。
“太慢了。你到底在磨蹭什么啊?”艾瑟儿皱着眉头质问着。
“因为手续花了一点时间。”
伊德给出了既不算正确,也不算错误的回答。被新上任的学院长强迫泡茶,然后才从对方手中拿到毕业证书,这段过程严格说来也算是一种手续。
“去餐厅吧,这里不好说话。”
艾瑟儿转过身子,走向餐厅的方向,伊德见状便跟了上去。
纹术师学院的餐厅一向有“胃袋的坟场”之称,这个名号的由来,完全是因为餐厅菜单之差劲所致。
过去在就读学院时,艾瑟儿曾经不只一次抱怨过餐厅的伙食,还曾经撂下了“我离开之后,从此不会再回来”的宣言。伊德甚至怀疑艾瑟儿是因为讨厌餐厅的食物,才会努力提早毕业的。
对学院餐厅深感厌恶的艾瑟儿,会想要打破昔日的誓言再度进入这里,自然是基于其他的理由。
纹术师学院并不是外人可以随便进来的地方,学院内部的学生餐厅当然也不可能对外开放。换句话说,艾瑟儿想要告知的消息,是不能随便在外谈论的事情。伊德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因此一句话也不说地默默跟随着。
路上有许多学生带着惊艳的眼神注视着艾瑟儿,同时目光中也带着些许的疑惑。
“好像没见过那个女的耶!”
“学院里有这么漂亮的女生吗?”
“该不会是新来的教师吧?”
这些未来的纹术师们互相窃窃私语着。至于对走在艾瑟儿身后的伊德,他们并没有投以钦羡或嫉妒的目光,而是直接当成了随从之类的人物,连观察的时间都省略了。
两人走进了自助式的学院餐厅,因为没有特地点餐的必要,所以艾瑟儿只要了一杯红茶。
“白开水。”伊德毫不犹豫地开口。
艾瑟儿的肩膀垂了下来,然后叹了一口气。
“……也给他一杯茶。”
“我没有钱哦。”
“我请你。”
“啊,真不好意思,谢谢了。”
既然都已经让人请客了,像端盘子这种程度的劳力工作也就没有推卸的必要。伊德端着托盘,与艾瑟儿挑了一个窗边的坐位。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就直说好了——你有生命危险。”
连开场白都予以省略,艾瑟儿一坐下来,便抛出了不吉利的语话。伊德呆楞地望着艾瑟.99lib?儿,一脸没什么概念的表情。
“前任白骑士与黑骑士要跟狮子王骑士团比试的事情,已经在贵族社会里传开了。”
艾瑟儿开始解释。
狮子王骑士团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以团长默尔迪为首,大部分的成员都对这项决定感到相当不愉快。对他们这群洋溢着自尊与自信的精英份子来说,这场比试无疑是一种变相的屈辱。
跟一个已经卸任的过气中年人,还有一个被剥夺骑士名号的敌国人比试,就算赢了也毫无光采,如果输了更是颜面扫地。
也因为如此,许多跟狮子王骑士团有关系的贵族们便开始悄悄计画,准备要教训一下他们这些从边境领地来的狂妄乡下人。
昴与帕尼两人受到国王的保护,自然无法动到他们一根头发,不过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要教训对方,不一定要直接对付本人,来自罗亚伦的乡下人,也不是只有昴与帕尼两个而已。
那些贵族发挥出异于平常的勤勉,他们已经打听清楚这支来自罗亚伦的队伍成员究竟为何,并且也选好了下手的目标。
赛门是矮人,如果贸然对他动手的话,可能会引发红石山脉与札沃克之间的对立,所以被排除在目标之外。
克拉姆是光之祭司,光之神殿在札沃克拥有极为庞大的宗教势力,为了避免日后不必要的麻烦,他也被排除在目标之外。
艾妮雅虽然身分不明,不过听说她是罗亚伦的剑术指导,而且深得公主的喜爱。要是以后被公主追究责任的话,那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因此艾妮雅也被剔除了。
经过了简单的减法,可以用来当作立威对象的人,就只剩翠丝特与伊德了。
“他们认为女性只要恐吓一下就够了,至于男的就直接杀掉。”
艾瑟儿一边说着危险的句子,一边盯着伊德。
“……差别待遇太严重了吧?为什么男的就要杀掉?”
“这种事情你自己去问他们吧。”
艾瑟儿给出了冷淡的回答,然后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红茶。由于味道不好的关系,艾瑟儿皱起了眉头,表情嫌恶地放下了茶杯。
伊德双手抱胸,仰头看着天花板,一脸烦恼的样子。经过这番说明,伊德也完全了解先前的袭击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就算面对一整打的彪形大汉,他也有逃离的自信,不过这种方法也只能用一、两次而已。如果对方打算不择手段的话,那么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躲在暗处用弓箭射击、从背后偷偷刺杀、下毒,可以使用的手法太多了,这些方式只要随便选上一种,伊德的人生就会提早结束。
看见伊德的表情,艾瑟儿提出了建议:“如果觉得不安的话,就躲到公会来吧。就算是首都,那些人的势力也无法伸进公会的。”
“只有我自己逃开,根本没意义,而且要躲进公会也没那么容易。公会的安全系统可不是摆好看的,他们连仓库里面有几只老鼠都查得出来,要是躲进公会的话,一下子就会被踢出来。”
艾瑟儿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谁叫你躲进仓库的?”
“就算是马房也一样吧?”
艾瑟儿双眉之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谁又叫你躲进马房了?”
“那要躲那里?”
“我在公会的宿舍房间可以借你。”
“咦?”
“……别想歪了,我自己可以回家住。”
艾瑟儿是贵族的次女,要是回去自己的家里,生活反而可以过得更加舒适。伊德想了一想,然后婉拒了这个提议。
“谢谢,不过不用了。你特地过来警告我这件事,我已经很感激了。”
艾瑟儿哼了一声,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只是看不惯那些家伙的作风而已。”
艾瑟儿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了下来。
“……如果遇到危险的话,千万不要逞强,记得到公会来找我。”
说完之后,艾瑟儿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伊德望着艾瑟儿的背影,然后搔了搔脸颊。
“事实上,已经遇到危险了呀……”
黑发青年一边低语,一边把杯里的茶喝完。
昏暗的房间里,仅有一盏烛火静静燃烧着。
虽然时值酷暑,但是这间狭小的房间并不炎热。由于位于地底下的关系,纵使四面的墙壁没有窗子,空气依旧凉爽。
房间的大门被轻轻地打了开来,从门缝间流入的空气使烛火变得摇曳,也让位于烛火后方的脸孔变得明灭不定。在此同时,一道修长的人影闪进了房间。
“久等了,风铃草回来报告了。”
反手合上房门,以不发出声音的步伐进入房间之后,人影开口说话了,那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辛苦了,让你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
位于烛火之后的脸孔,说出了饱含慰问之意的话语,那道年轻的声音并不作伪,充满了由衷的诚意。
“其实也还好。原本以为会很无聊,可是却出乎意料地充满了刺激。”
风铃草将手中的鲁特琴放到脚边,并且耸了耸肩。烛火后方的人影听见了,便露出无声的微笑。
“你的报告总是很精采。接二连三的发生怪事,每一件都让人难以想象,害我变得很期待你的报告书呢。”
“罗亚伦的确是个充满惊奇的地方。”
“似乎真的是这样没错。那么,闲聊就先到此为止吧,先处理正事比较要紧。离开太久的话,公主他们也会起疑心吧。”
“那么,我该从哪里开始报告呢?”
“就从离开罗亚伦的那一刻开始吧。”
于是在人影的命令下,翠丝特开始讲述一切的过程,以及各种她所观察到的细节。
翠丝特也将罗亚伦酒馆军团的个人资料逐一报告出来,包括了姓名、职业、日常习惯、家庭状况、特殊能力等情报,并且说明这些人之所以会被选入护送队伍的理由。最后以今早发生的事情作结束。
随着翠丝特的报告,人影的脸色似乎越来越奇怪。当翠丝特报告完毕之后,房间里陷入了一阵静默。
“……乍看之下是很乱来的队伍,可是却有着绝妙的平衡呐。对了,那个跑得比马还要快的人,究竟是什么啊?”
“因为是魔法师的弟子,所以才办得到那种事吧?”
“一下子就看穿多玛国王的意图,观察力还挺敏锐的。让他当魔法师太可惜了,可能的话,真希望能把他拉进我们这边。”
人影对于伊德似乎有着不小的评价,同时也对这名看似无用的黑发青年有着颇高的兴趣。
“需要立刻帮您安排吗?”
从房间的角落里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面对金凤花的询问,人影摇了摇头。
“不急,在这盘棋局里面,那个人还算不上重要的棋子。或许以后会变得很有用吧?不过,现在他还没有让我们拉拢的价值。”
人影干脆地下达了结论,然后将话题转了一个方向。
“风铃草,关于昨天的宴会,你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大致上了解。”
“你要小心一点,因为你很有可能被盯上。”
“咦……”
翠丝特的表情有些困惑,人影发出了轻笑。
“是警告啊,风铃草。狮子王骑士团可是被惹火了,想要帮他们出头的人,用两只手都数不完。他们正急着想要找个祭品,好让黑骑士他们知道一下厉害。矮人跟祭司的背后都有属于他们的势力,所以应该会没事。至于公主那边,应该会听从国王的命令,不会随便出现。”
“……所以,有危险的就是我跟伊德了?”
“就是这样。你的身分不能泄漏,为了节省麻烦,等一下让马车载你回去吧。”
“这样不是反而更让人起疑?”
“让丽衣公出面就不会了。这个人本来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不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惹人起疑。”
“我知道了。”翠丝特低下了头,接受了人影的安排。
人影作出了手势,那是结束会面的信号,于是翠丝特就像猫一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房间。
“金凤花,对于那场比试,你怎么看?”
在翠丝特离开后,烛火后方的人影突然开口了。
“基于好奇心所作出的愚蠢决定……会这么想的人,恐怕不多吧?”
“嗯啊,毕竟对方可是那个雷奥纳德啊。”
人影在国王名讳之前加上了“那个”,这其中并没有贬低或轻蔑的意味,反而带着相当程度的感叹与敬佩。
迅速终结掉王权争夺战的混沌局面,并且毫不留情地将那些与自己有相同血脉的异母兄弟予以诛杀,这种决断力与行动力,并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到的。
自古以来,那仅容一人坐上的王座虽然表面上光辉灿烂,但背地里其实是用无数的尸体所堆成的血腥坐椅。雷奥纳德了解这件事,同时也彻底实行了这件事,这位年轻的国王,具备了让人无法轻视的才干与魄力。
雷奥纳德之所以会决定举行这场比试,背后的用意绝不单纯。最有可能的,便是借着比试的名义,削减狮子王骑士团的势力。
“据说狮子王骑士团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私下有勾结,国王也看出这点,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吧?”
金凤花推敲着雷奥纳德的意图。对于金凤花的猜测,人影也点头表示同意。
“黑骑士输了也没关系,可是如果赢了,就可以用明年的骑士竞武大赛作为借口,将那位充满野心的团长给换掉。就算是无用的棋子,也可以让它变成有用……我们的国王大人还真是高明呐。”
“也有可能是宰相的计谋。”
“唔……你说那位老人吗……”
人影的心中浮现了现任宰相——布雷尔·瑞典海姆的脸孔。
瑞典海姆家族乃是历史悠久的名门,堪称贵族中的贵族。布雷尔自从接掌了瑞典海姆家族以来,至今已经过了将近四十个年头,家族的荣光依旧没有衰退。
这名六十八岁的老人服侍了三代的国王,经历过无数的宫廷斗争,如果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比喻成恶狼,那么这位宰相可以说是一头精明的老狐了。
当初王位争夺战一开始的时候,率先支持雷奥纳德的人便是瑞典海姆公爵,连带使得大批贵族投入其阵营。雷奥纳德能够夺得那柄至高的权杖,瑞典海姆功不可没,他也因此坐上了宰相之位。
“那个老人不好惹啊……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起码还有破绽可找,可是那个老人却毫无弱点。”
“所以,国王也对他有戒心。”
金凤花的目光刺穿了表面的虚象,直指事实的核心。
对于雷奥纳德来说,瑞典海姆公爵虽然是功臣,却也是难以驾御的猛兽。
如果换成了一名平凡,甚至是昏庸的国王的话,或许还会让这株名为“布雷尔·瑞典海姆”的大树继续生长吧?然而,雷奥纳德是一位拥有过人才干的君主,从他过去所施展的手段与作风来看,他绝对不可能放任瑞典海姆不管的。
对于金凤花的推论,人影只是沉默地听着。
“……你知道吗?我对于艾妮雅公主为什么会活到现在,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哟。”过了许久,人影才缓缓开口。
金凤花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听着。如果烛火照得到她的表情的话,可以看出她的脸上有着少见的迷惑。或许她也跟人影一样,有着相同的疑问吧?
“没有让她活下来的必要……虽然说这可以用来诱出那些野心家,可是这种作法风险太高了。就算是饵,也要慎选材料才对,那些被杀掉的王族里,可以担当这个任务的家伙多得是,但是雷奥纳德却留下最危险的‘晨曦之剑姬’,这个决定,实在令人费解。”
“……您认为,这与宰相有关?”
“很有可能。不过最大的问题在于,为什么要让艾妮雅公主活下来?你觉得呢?”
“关于这点,我也想不透。可以用来判断的情报太少了。”
“派风铃草过去,主要就是想解开这个谜题,不过看来好像没什么作用呐……”
人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序幕已经拉开了,接下来上场演奏的会是谁呢?”
带着仅有自己一人才能听得见的呢喃,人影吹熄了烛火。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长久以来,布雷尔·瑞典海姆这个男人一直备受众人的敬畏。
虽然瑞典海姆一族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但是历史上也不乏沉迷于自身所拥有的权势,最后走向没落之路的例子。直到布雷尔接掌家族的主人位子之前,瑞典海姆家族就像是一枚不断被雨水冲刷的镀金硬币一样,外表上的光荣日渐被洗褪,徒留斑驳锈蚀的内在。
年轻的布雷尔没有发觉家族的衰退,仍然毫无节制的玩乐,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花费大笔金钱。直到父亲过世之后,大笔帐单摆在他面前,他才惊觉到自己家里其实并没有敲一敲就会自动冒出金币的魔法涌泉。
面对即将破产的事实,布雷尔没有力图振作,反而每天沉迷于酒精之中。有一天,债主冲进了几乎家具已经变卖殆尽的屋子里,将半醉的布雷尔赶出了房子,一无所有的布雷尔就这样离开首都,消失在众人面前。
当时的每个人,都认为瑞典海姆家的历史已经走到了终点。
就在贵族们正打算将“瑞典海姆”这个名字从记忆里抹去时,布雷尔回到了首都,而且是以前所未有的崭新面貌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布雷尔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以俐落的手腕将瑞典海姆家族重新振兴起来。那个只会沉浸于过去的荣光、借着酒精逃避现实的纨裤子弟,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充满魄力与智慧的冷酷男子。
在短短数年之间,瑞典海姆家族便回复了昔日的地位,重新掌握莫大的权势。如今布雷尔爬上了宰相的位子,瑞典海姆家族的地位更是稳固有如盘石。
在傍晚时分,布雷尔结束了一整天的公务,乘着马车回到了自宅。女侍与男仆分站左右两排,迎接宅邸主人的归来。
“我要晚点再吃,先把酒端过来……杯子要两个。”
仆人接着了布雷尔脱下的外套,表情带着轻微的不解。
布雷尔直接走向书房,虽然已臻六十八岁的高龄,但是布雷尔的腰杆仍然挺直,步伐依旧有力。如果单就外表来看,他看起来就跟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差不多,这也是让人啧啧称奇的一点。
布雷尔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瞭望着窗外的红金色晚霞。仆人送来了酒——那种酒的名字叫做露涅波提,乃是寻常人一辈子也无缘见到一面的昂贵饮料。
书房里只有布雷尔一个人,但是托盘上却放着两个玻璃杯。
布雷尔将两个杯子给斟满,然后自己端起了其中一杯。
“没有特意隐藏的必要吧?你可以现身了。”
面对着没有第二个人的书房,布雷尔开口了。
剎那间,四周的氛围改变了。
室内笼罩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感,让布雷尔不由得感到呼吸困难。尽管如此,他的表情仍然像是大理石雕像一样,冷漠又镇定。
披着黑斗篷的红眼男子——赛雷斯·瑟顿站在他的面前。
空气像是冻结了一样,所有的声音在瞬间遭到了排除。宛如死亡的具体成形一般,黑斗篷男子的存在,带来了绝对的静谧。
“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赛雷斯·瑟顿。”
布雷尔带着冷酷的眼光,注视着眼前的黑斗篷男子。
“来一杯如何呢?这是很不错的酒,我想你应该会满意。”
赛雷斯以沉默作为回答。布雷尔耸了耸肩,径自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既然成为人类,那就该试着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你应该多多学习如何用人类的身体来享乐才对。你存在的时间虽然比我长,不过这方面的经验,我可是比你还多。如何,需要我教教你吗?”布雷尔像是在劝诫似的对黑斗篷男子诉说着。
赛雷斯依旧维持沉默,那双宛如凝缩了火焰的红眼,正散发着会让人望之生畏的冷光。
“札沃克是我的领域,你来到这里,不只是单纯想要来拜访的吧?究竟有什么事,需要劳动你出马?”
“你的那个计画,已经中止了吗?”赛雷斯终于开口了。
布雷尔诧异地看着赛雷斯,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物。
“你竟然会关心我这边的东西吗?看来你变得不少嘛。不,这么说不是想污辱你,只不过我的确吓了一跳,真的。嗯哼,你说计画中止?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那个计画已经完成了。”
“哦……你已经完成了吗?”
“没错,我已经比你先一步完成了——我的‘斩龙者’。那你呢?”
布雷尔像是在夸耀自己的成果般,冷漠的脸孔首次有了变化,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赛雷斯不发一语,而布雷尔将对方的沉默视为自己的胜利。
“是吗?已经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完成吗?看在彼此同为‘幽者’的分上,等我除掉欧姆贝利克之后,也是可以把那个借你的。毕竟‘斩龙者计画’的前期,你也有出手帮忙。我是不会忘记这个恩情的。”
布雷尔就像是一个惯于搬弄口舌的轻浮男子一样,不断夸耀着自己的优势。不,还是说他其实是故意作出这幅假象,好让人松弛戒心的呢?这点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
不过赛雷斯并不打算花费心思去判断这种事,因为那对他的目的没有任何帮助。
“既然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不动手呢?”赛雷斯冷淡地询问。
“没有现在动手的理由。既然欧姆贝利克沉睡了,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就该先把环境整顿好才对。原本想在打倒欧姆贝利克之后拿下这个国家,不过就算顺序反过来也是可以的。”布雷尔平静地说着,语气中充斥着满胀的自信心。
在他眼中,欧姆贝利克仿佛已经变成了过去的历史名词,而札沃克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你似乎很有把握?”
“当然。只要我的手中握有‘斩龙者’,不管是欧姆贝利克还是札沃克,通通都不成问题。你也曾经参与过这个计画,应该知道‘斩龙者’的力量吧?”
赛雷斯轻轻点了点头。
斩龙者计画——那个计画的真面目,乃是将龙予以斩杀的大型实验。
那是投入了莫大的金钱与时间,以幽者所主导,创造出足以斩龙的最强兵器之计画。那个计画所诞生出来的成果,其力量究竟有多么惊人,赛雷斯相当清楚。
然而,就因为清楚那个计画的内容与结果,所以赛雷斯才离开。可是,布雷尔却将它完成了。
“你会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问这件事而已吧?”布雷尔一边询问,一边重新把自己的杯子斟满了酒。
“……只是因为我想要的实验素材,跑到这里来了。”
“所以顺道来看我吗?既然来了,那就让我招待你一下吧。在这里,没有什么我办不到的事,尽管开口没关系。”
布雷尔转过头来,然而他的面前却空无一人。
黑斗篷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
布雷尔摇了摇头,表情中隐藏着无限的冷酷。
(等到欧姆贝利克解决之后,就轮到你了……)
将这句话隐藏于自己的内心,布雷尔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黄昏时分,一辆豪华马车造访了艾妮雅等人的住所。
红底金漆的车体,加上白银与黄铜的花纹雕饰,就连马鞍也是银光闪闪,整辆马车的外型华丽到让人睁不开眼的地步。艾妮雅等人站在窗边,讶异地看着马车的到访。
马车停在别墅的门口,因为没有仆人,所以自然没有人会帮忙他们打开别墅的栅门,所以马车里的人索性走了出来,从一旁的小门走进别墅。
来访者共有两男两女,其中一人是认识的面孔。
“啊,是翠丝特。”
艾妮雅远远就认出了吟游诗人的脸,只见翠丝特站在前方带路,引导另外三人穿越庭院。就在这时,一旁的克拉姆揉了揉眼睛。
“那个金光闪闪的家伙是谁啊……”
克拉姆口中的“金光闪闪的家伙”,是一名衣着豪华,佩戴着许多昂贵饰品的男人,在夕阳的照耀下,那个男人看起来仿佛全身发亮。
“啊,是那个叫丽衣公的人。他怎么会跟翠丝特一起回来?”昴认出了对方的脸。
“哦哦……钻石、珍珠、猫眼石、水晶项链、黄玉、祖母绿,还有青金石?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宝石当成衣服在穿。人类之中竟然还有这么疯狂的家伙啊?佩服、佩服。”
赛门一边细数对方身上的宝石种类,一边咬着烟斗摇头叹息。不过看在众人眼中,距离这么远还能够认出那些宝石的赛门,才真的让人感到佩服。
“喂,怎么办?他算是客人吧?”帕尼询问众人要怎么处理那个金光闪闪的家伙。
面对这个问题,艾妮雅只说了一句“我不太想跟那种人有牵扯”,然后就逃走了。赛门则是以“主人应该接待客人,可是这里的主人不是我”的说词,甩脱了责任。
克拉姆用“应该让认识客人的家伙去负责”作为理由,成功地置身事外。伊德利用“我去泡茶”当作借口,将自己的定位转换成侍者。
到了最后,这项接待客人的重责大任便落到了昴与帕尼头上。于是昴与帕尼拖着不情愿的脚步,走到了门口迎接丽衣公。
“哎呀,竟然让两位亲自出来迎接,真是让在下备感光荣啊!”
洛克菲尔公爵不论是口气或表情都像是舞台剧的演员般,表现出略显夸张的反应。
丽衣公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从他们的服装来看,女子的身分是侍女,至于男子则是护卫之类的人物。两人都走在最后面,脸上的表情与身为主人的丽衣公截然相反,流露着恭谨的神色。
“这位是帕里斯·洛克菲尔公爵大人。过去我曾经在公爵大人的晚宴上演奏过,刚刚在路上偶然见到。承蒙公爵大人的美意,让他送了一程。”翠丝特流利地说出了事先编好的谎言。
“啊呀呀,不要在意。身为一个绅士,对仕女体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我特地送她回来,顺便拜访你们。”丽衣公抬起胸膛,一副深以自己的行径为傲的模样。
既然都已经来到门口了,不让对方进去屋里好像也说不过去,于是帕尼便邀请丽衣公进去屋子里接受接待,而丽衣公也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同意了。伊德端出刚泡好的红茶,丽衣公喝了一口之后,便挑了挑眉毛。
“茶叶不怎么样,不过味道还过得去啦。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应该要归功于泡茶的人的手艺吧?”
“……那还真是让您见笑了。”昴用冷淡的表情跟语气回应对方。
因为昴的反感表现得太明显了,帕尼偷偷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不过丽衣公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啊,算了,那不是重点,反正我不是来喝茶的。我今天是特地过来给各位一点劝告。”
“劝告?”
“嗯。关于明天的御前比试,两位最好小心一点。我接到消息,有人想要暗中动手脚,让你们输掉这场比赛。”
昴与帕尼彼此对望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并不显得特别讶异,反而带有“果然是这样子啊”的意味在。丽衣公见到两人的反应,无趣地撇了撇嘴唇,看来他似乎很希望看见他们慌张的样子。
“两位好像已经多少猜到了嘛?嗯哼,说得也是,虽然地位不怎么高,不过好歹也是当过骑士的人,对宫廷的阴暗面应该也多少有点了解。不过呢,我给各位的劝告不只是这样而已。如果两位想活命的话,明天的御前比试,最好是赢了会比较好。”
“哦?一般说来,故事进展到这个阶段,通常都是会给予相反的劝告才对吧?难道你希望自己国家的骑士输给我吗?”昴语带讥讽地说着。
丽衣公听了,立刻发出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其实?就是这样没错。我可是在两位身上下了重注,要是你们输了,反而会让我很困扰啊!”
过去的历史已经证明了,人类喜好赌博的劣根性可以发挥到各种地方,即使是像国家前途这样事关重大的东西,有时也会被人愚蠢地放手一搏。
明明知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但是却刻意忽略掉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失败率,只是满心期待着自己能够成为那百分之一的幸运儿,像这种平白无故把自身交托给运气,然后在失败后将罪过归咎给命运的愚者,往往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多。
御前比试早已成为众所注目的焦点,这场比试不仅为那些闲得发慌的贵族带来了生活上的刺激,也为他们带来新的娱乐。贵族们早已私下纷纷压注,打赌这场比试的赢家究竟会是谁。
“狮子王骑士团的那些家伙,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请务必好好教训他们!国王碍于其他贵族的牵制,所以不能太过关照你们,不过如果是私人接待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呐,如果两位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开口没关系。这里好像没什么仆人吧?要不要我送十几二十个过来?”丽衣公一脸热切地询问着。照这种情况来看,他恐怕在帕尼与昴身上押了不小的金额。
面对丽衣公的好意,帕尼带着苦笑婉拒了。
“总之,我希望两位一定要赢。这不只是为了我的钱,也是为了两位的性命着想。如果输了,国王就没有保护你们的理由了,到时就算成为河里的浮尸也没人会管哟。”
说完不吉利的预言之后,丽衣公从沙发上站起来,示意这场谈话的结束。
昴与帕尼将丽衣公送到门口,在临走前,丽衣公突然回头说道:“对了,杰尔勒斯阁下,如果你赢了的话,我可以运用我的力量,设法让你重回狮子王骑士团。你以前离开的理由也不算不名誉,这件事不难办到。
“至于洛兹阁下……如果想逃亡的话,我也可以帮忙。我是很宽宏大量的,就算是多玛的野蛮人,我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抛下不知道是鼓励还是贬低的话语,丽衣公转身离开了宅邸。
第四章 御前比试
送走了丽衣公之后,伊德与赛门便前去准备晚餐。被对方这么一拖,用餐时间势必要延后了。为了打发时间,众人便坐在客厅里玩牌。
“不过,那个,该怎么说呢……果然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子啊。近看的话,冲击性果然更是倍增。竟然连皮带扣都镶上了红宝石耶!这种人通常都是怎么形容的?暴发户?”
克拉姆一边用足以媲美老千的熟练手法洗牌,一边谈论着关于丽衣公的事情。刚才丽衣公来访的时候,克拉姆等人全部躲在墙角后面偷看,并且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家伙,三句话里面不忘夹一句损人的话。要是在多玛,他晚上出门时可得注意自己的背后,不然一定会被捅上一刀。”
昴对于丽衣公依旧没有好感,或许应该说嫌恶度反而提高了。
“不过,丽衣公说的那个御前比试的黑幕,应该不是开玩笑的。城里到处都可以听见这个消息,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哟。
“要是狮子王骑士团输了,他们就会变成今年最大的笑话了。他们大概就算不择手段也想赢吧?明天你们还是小心点比较好。”翠丝特将她所观察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对于那些骑士的荣誉心与自尊心,她没有抱持着过多的幻想。人性这种东西,有时候可以变得比任何东西都还要卑鄙,如果牵扯到权势与金钱的话,那么丑恶的程度更是直线上升。
“不过,想要暗中耍手段的人,其实也不一定是骑士团的人吧?如果是其他那些下注的贵族,可能性还比较高一点。”
或许是基于过去的情谊,帕尼试图为狮子王骑士团辩护。
这时艾妮雅从旁插口了。“不是哦,骑士团的军纪最近变得很散漫呢。成员汰换的速度很快,而且加入者的素质也比以前差很多。唔,感觉就跟一只得了圆形脱毛症的狮子没两样。”
艾妮雅作了奇怪的比喻。
帕尼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咦?这个,当然是听来的嘛。”
“你今天不是没出门吗?”
“哎呀,因为以前就有听说了啊。那个.99lib?在我来罗亚伦以前,骑士团的堕落就已经很有名了。这个大家都知道嘛,啊哈哈哈。”
艾妮雅所言的确是事实。
在帕尼离开之后,继任的团长是一名叫做巴顿·克莱萨的男子。克莱萨虽然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但却是个容易屈服于权力的人。克莱萨安插自己的亲信担任干部,而且还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由于看不惯克莱萨的作风,狮子王骑士团陷入了激烈的内斗。
就在这时,札沃克与多玛之间爆发了一场为期不长的大规模战争。由于内部的不稳定,狮子王骑士团的表现差强人意,反而是初次上阵的艾妮雅大放异彩,也因此得到了“晨曦之剑姬”的美名。
紧接着,狮子王骑士团的内斗变得更为剧烈。最后克莱萨被逐出骑士团,由默尔迪·巴列克接任,成为第六代的白骑士。
默尔迪成为狮子王骑士团的团长之后,便专心致力于自己的仕途上。默尔迪虽然不像克莱萨一样有着强烈的物欲与私心,可是却将骑士团当成是自己晋升的筹码,简单的说,他将狮子王骑士团当成了私人军队,藉此争取更高的地位。
“这样说起来,帕尼,你是为什么离开的?刚刚那个闪亮亮的家伙,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嘛。”
“啊,那个我也听到了。好像是‘你以前离开的理由也不算不名誉’吧?真是令人好奇啊!”
昴与克拉姆同时转头,对帕尼投以热切的视线。
“这个我也很有兴趣呢!”
“方便的话,可以说来听听吗?”
艾妮雅与翠丝特也加入战线,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帕尼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不……这个……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无视于帕尼的反应,其他人继续展开炽热的目光攻势。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帕尼被四个人包夹的势态。
面对这个难以逃脱的牢笼阵形,帕尼终于屈服了。
“其实,是跟女人有关啦。”
以这句话为开头,帕尼说出了过去的往事。
所谓的杰尔勒斯家族,其实算是落没的贵族。在十年前还称得上是名门的杰尔勒斯家,到后来变得跟一般下级贵族没两样,缺乏有钱有势的亲族,本身的人丁也不兴旺,完全符合“日趋雕零”这个形容词的含意。
当年杰尔勒斯家的当家主魏勒·杰尔勒斯并无子嗣,魏勒的妻子因为难产而死去,虽然隔年就续弦了,可是第二任妻子却也同样难产而死。面对这种万中无一的巧合,魏勒将之视为上天的惩罚。
“看来,似乎是因为我杀了太多人的关系,才会有这种遭遇吧?”
在第二任妻子的葬礼上,魏勒带着自嘲的笑容如此说道。
魏勒是个勇敢的骑士,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功绩无人可比,最后甚至以一介落没贵族的身分,成为札沃克最精锐骑士团的领导者。
是的,这个男人——魏勒·杰尔勒斯——便是第一代的白骑士。
或许是觉悟到杰尔勒斯家的血脉会在自己这一代就断绝吧?魏勒并没有继续娶妻,而是独自一人生活着。像他这样豪勇的战士,会有这种消极的想法,也算是不可思议的事。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远方亲戚前来投靠魏勒。那名远亲的父母已死,因为不想就此一辈子埋没在穷乡僻壤,于是来到了首都,希望能够找到更好的工作。虽然魏勒觉得麻烦,但是这位远亲看起来个性诚恳温和,不像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于是便安排这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加入了军队。
在加入军队之前,这名青年从没有提过剑。他从头开始锻炼自己,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为了不让身为监护人的魏勒蒙羞,这名青年过着严以律己的生活。魏勒欣赏这名青年的生活态度,同时也注意到这名青年身上所具有的剑术才华。
“看来,上天关了我一扇门,却又帮我开了一扇窗的样子呐。”
魏勒看着青年的成长,然后决定将这名青年培育成自己的继承人。魏勒正式收养了青年,让他成为杰尔勒斯家的一分子。
这名青年,便是日后的第四代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
被杰尔勒斯家收养,正式拥有了贵族身分的帕尼,得到了加入狮子王骑士团的资格。不久之后,魏勒便因为急性脑溢血而去世。
然后,帕尼遇见了一位女性。
那是一位来自札沃克的南方领地,宛如百合花一般清纯惹人怜爱的贵族女子。帕尼与这名女子坠入爱河,不过却遭到女子的双亲反对。
女子的双亲希望藉由女儿的婚姻,让自己的家族变得为显赫。当时的帕尼虽然已经成为白骑士了,但杰尔勒斯家是没落的贵族,不论是权势或财富都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标准,因此女子的双亲想尽办法要拆散两人。
这时,骑士竞武大赛正好来临了,于是女子的父亲想出了一条计谋。
“只要你能够获得优胜,我就考虑同意你们的婚事。”
女子的双亲对帕尼如此说道。
就这样,帕尼踏上了剑园的比武场,与多玛史上最年轻的剑之天才一决胜负。这场决战堪称剑园史上最激烈的战斗,到最后,帕尼以些微的差距险胜,成为最后的赢家。
当帕尼回到了首都时,才发现到等着他的,是无比残酷的事实。
原来女子的双亲趁着帕尼离开首都的这段期间,擅自安排了女儿与另一名贵族的婚事。女子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在婚礼前夕服毒自杀,连同肚子里的生命一起殒落……
“当时我立刻冲到她家,他们料准我会来算帐,所以早就安排了一大群卫兵,可是我把他们统统打倒了,还把她的父亲痛揍了一顿。接着,我就离开骑士团了。”
帕尼说完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众人带着诧异的表情看着帕尼,没想到这名温和的酒店老板,竟然也会有性格这么激烈的一面。
“唉,晚餐好像也煮好了,大家转移阵地吧。”
帕尼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走向餐桌。看得出来,他似乎并不想在这种话题上缠绕太久。
关于过去的往事,也就这样中止了。
当夕阳的光芒彻底逸去,天空被夜之纱完全覆盖之际,首都的一角也展开了充满阴暗气息的密谈。
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宅邸里,默尔迪正与屋子的主人面对面谈话着。他们话中的焦点,自然是明天的御前比试。
“过去的黑白骑士与狮子王骑士团的对决,这种演变其实是误算下的结果。”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摇晃着手中的杯子,让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旋转。对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这番话,默99lib.尔迪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误算?国王不是早就计画好了,才会把帕尼·杰尔勒斯叫来首都吗?”
“一开始是这样没错。不过,雷奥纳德一开始要的,只是过去的白骑士与现任的白骑士进行决斗而已,黑骑士是不该存在的棋子。”
“不该存在的棋子?”
“把黑骑士送回多玛当礼物,顺便把白骑士给换掉,这就是雷奥纳德的策略。只不过,他没想到多玛国王竟然把昴·洛兹的骑士资格剥夺了,所以才会临时更改计画,把黑骑士也卷进来。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一个人,要怎么跟两个人决斗呢?”
“的确不太合理……”
默尔迪陷入了沉默,深思其中的奥秘。
“不过,雷奥纳德那小子太天真了。原本无懈可击的计谋,硬是临时变动,只会制造出更多的破绽而已。一堆人正拼命地朝着漏洞钻呐。”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笑了出来。
自从这场御前比试定案之后,雷奥纳德便遭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贵族们知道要取消这场比试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如此,他们便退而求其次,打算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
贵族们提出了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想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规则。像是先让帕尼与昴打一场啦、没有骑士资格的昴不配站上比武场啦、帕尼有通敌嫌疑所以应该先行逮捕啦等等,诸如此类的建议不断地被反复提出。
“说到底,他们就是怕你会输。”
“……没有担心的必要,我会赢的。”面对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挑拨,默尔迪如此回应着。
默尔迪对自己的能力有着高度的自信,而且他也的确拥有与其自信相匹配的实力。他能够成为狮子王骑士团的团长,并不是因为家世显赫或使用政治手段的关系,而是以实力得来的。
当初默尔迪对第五代白骑士克莱萨提出挑战,一连击败了四人,最后将克莱萨败于剑下,才获得了第六代白骑士的头衔。也就因为如此,他的地位才能获得众人的认同。
对默尔迪来说,在乡下地方悠闲度日的中年人,以及才二十出头的小鬼,根本算不上是他的对手。就算打车轮战,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输,何况他也已经准备好必胜的手段了。
“很不错的气魄,要是你输了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往后还有很多地方要倚仗你。”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脸上,挂着诚意不足的笑容。
“总之,既然那些人想要多管闲事,我们也没有阻止的理由。有人帮忙处理麻烦事,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明天的比试,你就好好干吧,巴列克子爵。”
“那是当然。我会让国王见识一下,我的骑士团究竟有多厉害。”
默尔迪从沙发上站起身子,然后踏上归途。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从窗子看着离去的马车,露出嘲讽的微笑。
“哼……‘我的骑士团’?搞不懂自己有多少斤两的人,就跟小丑没两样啊。”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表情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笼罩着一股深厚的恶意。
默尔迪确实是个有才能、有野心的人,可是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相比,他还太嫩了。默尔迪还看不清楚,其实他自己正站在陡峭的悬崖边缘,可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早已看出来了。
可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没有提醒他,也没有帮他一把的打算。
明天的御前比试,默尔迪若赢了就继续当道具,输了就舍弃,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不,或许输了反而会更好。利用自己的权势,将听话的傀儡捧上白骑士的宝座,这样狮子王骑士团照样能操控在自己手上。
事实上,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早已拟定好了今后的对策,无论明天的御前比试结果如何,他都有一套相对应的剧本,而且还掺入了不少兼具狠辣与恶毒的佐料。
“……雷奥纳德、布雷尔,你们两个想要对..付我,还早得很。”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露出了微笑。
那就像是恶狼一般,无比凶狠的笑容。
无比深邃的深蓝色晴空,飘浮着宛如棉絮一般的厚重云朵,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就算被大多数人所怨恨,炽热的太阳依然高挂于天空。同理可证,即使被看不见的阴谋之网所笼罩,御前比试还是一样会举行。
御前比试的地点选在骑士团的大校场,这次的对决并没有对外公开,只有贵族才有资格进入校场里面观战。无缘进入校场的平民,只能聚集在外面,期待着比赛的结果。
伊德等人来到了校场,被下了禁足命令的艾妮雅也特地变装跟过来。当然,他们也是属于只能待在外面的人。
“可恶,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也想看风湿痛帕尼跟黑炭昴痛扁骑士的场面啊!”
“有地位的人才可以进去吗?我是矮人的锻锤者耶,这样也不行吗?”
克拉姆与赛门两人仰望着外墙,发出了极为不平的抱怨。
艾妮雅也是一脸不满地盯着校场的大门,然后转头对身后的黑发青年喊道:“伊德,该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啥?”
“就用老方法,背人翻墙,一个一个把我们送进去!”
“喂喂……”
“别跟我说你做不到哦,像这种程度的墙,唰唰两下就可以跳进去了。我当第一个,上吧!我要让那些人知道,区区的特权隔阂是阻止不了我们的!”
“……很有志气的发言,不过等翻进去之后,我们会被里面的守卫捉到,然后直接关进牢里面。”
“到时候再背着我们冲出来就好了啊。”
“请不要做无理的要求。”
带着坚决的表情,伊德将艾妮雅的提案加以驳回。一旁的翠丝特急忙安抚艾妮雅,以防她真的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
“如果你们不介意座位的话,我或许可以试着把大家弄进去。”
众人诧异地看着翠丝特。
“那位丽衣公一定也在里面才对,我去试着跟他交涉一下,可能有办法进去也不一定。”
“咦——那个闪亮亮的家伙吗?”
艾妮雅皱起了眉头。对于那名轻浮浪费的男子,她一向没什么好感。
“老实说,这个提议的成功率,比你的计画还要高一点。”
伊德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赛门与克拉姆在一旁点头赞同。艾妮雅从喉间发出了“唔呃呃呃”的沉吟声,最后也只好同意了。
于是翠丝特挤进人群,朝校场的大门走去。
艾妮雅望着吟游诗人的背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觉得,翠丝特还真是个神秘人物呢……”艾妮雅突然低声对伊德说道。
“长得漂亮、见识也很丰富、弹琴唱歌一流,身手应该也很不错吧?而且又认识丽衣公这样的大人物。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她很厉害……”
伊德只是不发一语地看着艾妮雅。艾妮雅感觉到黑发青年的视线,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以为上面沾了什么东西。
“啊?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照这种说法,其实你也跟翠丝特一样哟。”
“咦?”
“你长得很漂亮、见识丰富到甚至连皇宫秘道也知道、也很会用剑,加上受到领主的赏识。我们的领主可是公主哦,地位比那个丽衣公高得多了,这么看来,你也是很厉害的嘛。”
“什、什么嘛?就算你夸奖我,也是没有奖赏的啦!”
“不,我不是在夸奖你……”
“哼,原本以为你只是个无趣的家伙,没想到还满会说话的。真是的,人不可貌相,对你真是不能大意。”
艾妮雅自顾自地说完之后,便撇过头去不再理会伊德。
究竟是不能大意什么啊?伊德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就在这时,翠丝特也回来了。
“丽衣公同意了。他说可以让我们跟仆人一起进去,可是千万要谨言慎行。”
“仆人吗?嗯哼,没办法,只好吃点亏了。”
“竟然把祭司当仆人,那家伙总有一天会被欧加丁惩罚的。”
赛门与克拉姆一边嘟哝着,一边朝校场大门走去。翠丝特看了看艾妮雅,然后露出讶异的表情。
“原来你这么想进去里面观战啊?”
“咦?什么?”
“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耶?啊……那个、呃,是啊,我很想观战。嗯,就是这样没错!”
艾妮雅急忙跟上赛门与克拉姆,于是翠丝特转头询问一旁的伊德。
“刚刚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伊德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就这样,藉由翠丝特的从中斡旋,艾妮雅一行人得以进入校场。守门的士兵一见到竟然有祭司与矮人混在仆人的行列里时,不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进入校场之后,映入艾妮一行人眼中的,是有些超乎想象的景象。
为了方便贵族们观战,早在前一天便派了工人在校场里搭起凉棚来。凉棚的外观虽然全都一样,但是内部摆设就截然不同了。
为了夸示自己的财富与品味,许多贵族纷纷把凉棚加以装饰,以显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贵族之间的竞争心,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够尽情发展。
虽然贵族们费尽了心思,可是他们的努力在某个人物的面前却显得毫无意义。
以“毫无节省的奢侈”、“缺乏自制的浪费”、“近乎愚蠢的阔气”等称号闻名于首都,绰号“丽衣公”的洛克菲尔公爵帕里斯,再度展现出一贯的华丽风格。他用了大量的丝绸、蕾丝、玻璃珠与亮片,将方形凉棚变成了椭圆形,然后在上头插满了色彩艳丽的羽毛。
“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啊?”
克拉姆看着那个夸张到了极点的凉棚,比了一个驱魔的手势。赛门张大了嘴,整个人吓到说不出话来。艾妮雅则是用呆滞的表情望着凉棚。
“……应该是想模仿孔雀的外形吧?不过颜色似乎用得太多了。”伊德在一旁为众人解说着。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也对那个凉棚没什么好感。
“到底是哪个疯狂的家伙干出来的啊?”
“就某方面而言,那还真是个杰作呢……连欧加丁也会吓一跳吧?”
“竟然还有人敢坐在里面啊……要是我的话,绝对不敢靠近那么丢脸的东西一步呢。”
赛门、克拉姆与艾妮雅窃窃私语,对那个孔雀凉棚投以严厉的批评。站在一旁的翠丝特,无奈地将视线移向天空。
这名吟游诗人实在不敢告诉大家,那个孔雀凉棚就是他们等一下要坐的地方。
校场上的两端,同样也各自搭起了巨大的凉棚。
那分别是帕尼与昴,还有狮子王骑士团的休息处。在比试正式开始前,双方都必需待在自己的棚子里。
“……差别待遇也太严重了吧?”
昴半闭着眼睛,双手叉腰,注视着他们的凉棚。
被虫蛀过的木头支柱,再加上泛黄的布幔,布幔上有些地方甚至还可以看见缝补过的痕迹,这就是昴与帕尼用来当作休息区的棚子。跟四周那些华美的棚子比起来,贫穷的等级更是直线攀升。
相较之下,狮子王骑士团的棚子在外观上比他们豪华了好几倍,至于大小更是不用提。
“然后,连护具也是这种程度的货色吗?”
昴低头看着手上的熟铜护腕,上面布满了黑斑与刮痕,堪称年代久远的古物。至于他们眼前的对手,却是装备齐全到让人忍不住想拍手的地步。
狮子王骑士团的成员,每一位都穿着精致华丽的铠甲,白色的甲胄兼具了坚固与美观的特性,如果被阳光照射的话,想必一定是闪闪发亮。
十名狮子王骑士团的成员在棚里一字排开,每个人的表情都杀气腾腾,宛如一群准备扑向猎物的银白色猎犬。团长默尔迪坐在众人前方,闭着眼睛的他,看起来一脸平静。
“幸好武器可以自备啊,不然或许会扔给我们锄头或十字镐吧?”
就连帕尼也忍不住说出了讽刺的话。昴厌烦地甩了甩手。
“算了,这种程度的把戏就跟小鬼的恶作剧没两样。我只担心旁边的那壶水会不会被下毒。”
“啊啊,搞不好哦。”
昴深深叹了一口气,其中无奈的成分大过于愤恨。
“哎呀哎呀。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不好好教训他们一下的话,实在不甘心。真想把那个团长的鼻子给揍扁。”
“机率是二分之一呐。只有他们可以挑选对手,我们只能乖乖被指名而已。”
为了让这场比试能够二对二,狮子王骑士团除了默尔迪之外,还可以另外再派出一人来。至于昴与帕尼的对手无法自己决定,因为选择对手的权力在狮子王骑士团身上。也就是说,如果默尔迪可以选择要挑战昴的话,那么帕尼的对手就是其他人。
就在昴想要继续抱怨时,四周响起了号角声。
校场里的人立刻通通站了起来,贵族也走出了棚子,迎接国王的来临。
雷奥纳德在众人的注目下,走上了最高的看台。随风飘逸的金发宛如狮子的鬃毛,那股威严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校场里面安静无声,雷奥纳德的视线先是缓缓扫过一圈,然后投向站在看台下方的战士们。从雷奥纳德的角度来看,右边是狮子王骑士团,左边是昴与帕尼,两方的装备有着鲜明的比对。
“……三年一次的骑士竞武大赛,对我札沃克来说,是无可比拟的大事。”
雷奥纳德终于开口说 8bdd." >话,他的声音响彻全场。
“以最少的牺牲,追求最高的荣耀,这便是剑园之战的意义。能够踏上剑园土地的战士,同时也背负着全国的期盼,并且也要为过去的前人负责。因为,你们的失败等于是玷污了他们的英勇。这场比试,便是剑园之战的前哨战,它的意义非同小可!”
雷奥纳德说完这段话之后,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昴。
“昴·洛兹,多玛的黑骑士啊。虽然你被夺去了名号,而且背负着我国的罪行,但是对于你过去所展现出来的勇武,我札沃克亦是衷心钦佩,因此特地给你一个机会。你的命运,就交由你的剑来决定。”
紧接着,雷奥纳德看向一旁的帕尼。
“帕尼·杰尔勒斯,虽然你因为昔日的错误而失去了白骑士之名,但是我赐予你恢复家族荣光的机会。流尽的沙漏,就由你的手亲自去把它重置吧。”
最后,雷奥纳德看向狮子王骑士团。
“对于诸位的武艺,朕并无不满。但也正因如此,诸位才有义务接受这项考验。用你们引以为傲的剑、满载荣誉的剑、赖以自豪的剑,粉碎众人的不安与怀疑,证明你们的确有踏入剑园的资格!”
无懈可击的演说,雷奥纳德的这番说词不仅毫无破绽,甚至还镀了一层金。
然而,就在这时,默尔迪突然往前站了一步。
“陛下,微臣代表狮子王骑士团全体成员,在此向您请愿。”
“请愿?”
“是的。事实上,这场胜负对于我骑士团的成员来说,是不公平的。”
雷奥纳德眯起了眼睛,以锐利的目光注视默尔迪。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几乎所有校场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待默尔迪的下一句话。
“不公平吗?卿认为何处不公?”
“微臣虽然身为骑士团的团长,但是其他的成员亦是骁勇的战士,有不少人的武艺与我不相上下,如果仅让微臣出战,就等于是污辱了他们的自尊与荣誉。能够跟前任白骑士与黑骑士对决,此乃无上的光荣,然而,这份光荣并不应该只属于微臣的。微臣没有那个权力夺去他们争取光荣的机会。”
默尔迪竖起宝剑,并且单膝跪地。
“恳请陛下赐予他们一战的机会!”
默尔迪后方的十名骑士同时竖起宝剑,一齐单膝跪地。
“恳请陛下赐予一战的机会!”
整齐划一的声音震撼了校场。雷奥纳德皱起了眉头,默尔迪这一招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观众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谈论着。
“陛下,蒙尔斯费拉特家族,也代替这些英勇的骑士们,在此向您请愿。”
一道声音穿透了众人的细语,再次拉开了惊愕的布帘。
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
突然间,校场四周也传来其他的高呼声。
“陛下,艾普兰家族,在此向您请愿。”
“陛下,法兰弗尔家族,也在此向您请愿。”
“陛下,雷顿家族,也在此向您请愿。”
“陛下,索拉斯克特米尔家族,在此向您请愿。”
许多贵族纷纷高声疾呼。雷奥纳德的脸色微变,出面请愿的贵族高达两位数,他们大多是反国王派的人马,而且数目比意料中还要来得多。
(趁机示威……!)
雷奥纳德迅速地看破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企图。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炫耀势力,将其他中立派的贵族拉进自己的旗下。
如果拒绝了请愿,就等于是关闭了能让这些请愿贵族回到己方阵营的大门。如果同意了,就等于是宣告国王屈服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胁迫,对王室的威严造成打击。
面对这记漂亮的奇袭,即使是雷奥纳德,一时间也想不出反击的方法。
“既然这么想打,那就让他们上场吧!”
嘹亮的呼喊,划破了纷乱的校场。
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看台下方,注视着那名有着异国气息的年轻男子。
“……昴·洛兹,你想要接受吗?”雷奥纳德讶异地确认着。
昴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搔了搔头,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啊啊,随便啦。想打的就打,我是无所谓……啊,不过,他们可不能指定对手。”
昴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因为,我会全部把他们解决掉。”
带着无比的自信,昴·洛兹抛出了必胜的宣言。
昴的发言引发了另一波的骚动。
惊愕的氛围有如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种子,迅速地在校场里蔓延开来。就算是黑骑士,但是要独自挑战十名狮子王骑士?,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一时间,校场里四周流窜着饱含疑惑、讶异与期待的细语。
一旁的狮子王骑士们脸色僵便,他们眼中射出了挟带着怒气的视线,并且全部集中在黑骑士身上。昴刚才的那番宣言,让他们觉得自己遭到了蔑视。
“……昴·洛兹,你是认真的吗?”
雷奥纳德再次确认,昴“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众卿,你们的意愿呢?”
雷奥纳德接着询问狮子王骑士团,十名骑士同时站了起来,将长剑直立于胸前。这个姿势的意思只有一个——接受挑战。
“那么,朕在此接受骑士团的请愿。御前比试,现在开始!”
雷奥纳德挥动右手,校场也爆出欢呼声。这个出人意表的发展,成功煽动了众人的狂热情绪。
在热浪般的欢呼声中,对战双方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区。
“干得好啊!真是太帅了,我要对他另眼相看了!”克拉姆握紧双拳,为了昴的胜利宣言而显得兴奋不已。
赛门则是重重哼了一声。“你脑袋有问题吗?对方有十个人耶!这实在太卑鄙了!而且他们身上穿的东西是怎么东西?全套铠甲对破烂护具?这算什么!”
“可是,他可是黑骑士哦。一定是因为有打赢的把握,才敢说出这种话吧?”
“眼睛擦亮一点,克拉姆。连这种手段都敢玩了,他们一定还准备了什么恶劣的招数才对。”
赛门的这番话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在整个校场,希望狮子王骑士团获得胜利的人恐怕占了绝大多数。即使是国王派的人马,也多少对这场比试抱持着疑虑。
如果狮子王骑士团败给帕尼也就算了,如果是败给敌国黑骑士,那就真的让人难以忍受了。
“为什么昴要说出那种话呢?如果跟帕尼分担,一人负责一半的话,赢的机率也会高一点吧?”
艾妮雅偏着头,想不通为何昴坚持要一个人挑战十名骑士。就在这时,一旁的伊德给予解答。
“因为帕尼的关系。”
“帕尼?啊……对哦!帕尼他有……”
帕尼有风湿痛的毛痛,如果战斗时间拖长的话,恐怕相当不利。昴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打算自己把那十个人解决掉,然后把最难缠的默尔迪交给帕尼负责。
“不过,照这种情况来看,狮子王骑士一定会趁机杀掉昴吧……”翠丝特皱着眉头,以忧心的口吻说道。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让昴继续活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对狮子王骑士团来说,昴的存在只会动摇他们的名声与尊严而已。
只要昴死了,事后要怎么捏造这场比试都没问题。就算说成十个人全部胜过了昴,身为死人的当事人也不会跳出来抗议。
简而言之,在这场比试里,狮子王骑士团绝对会使尽全力,让这个校场成为昴的人生终点站。
“哼!到时候我就跳下去,把那些下流的家伙统统干掉!”赛门咬牙切齿低喊着。
要是真有万一,这名矮人是绝对会冲出去的。
“喂,克拉姆,要是出现那种情况,知道该怎么做吧?”
“啊啊,我知道。像这种丑恶的不义之事,就连欧加丁也不会允许的。我会让那些家伙知道,‘天罚’这两个字究竟要怎么写!”
矮人与祭司交换着危险的台词。
一旁的艾妮雅也脸色阴沉地说道:“也算我一份。伊德,等一下要是昴有危险,立刻背着我冲下去!我要好好矫正一下那些骑士的劣根性!”
“……要是真的干出这种事,你们全部会被抓去砍头的哦。”
伊德的劝告并没有传达到三人的耳中,艾妮雅、赛门与克拉姆已经是一脸随时准备要跳出去的样子了。
伊德转头看向翠丝特,这名吟游诗人只是耸了耸肩,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她知道如果情况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恐怕没人可以阻止这群来自罗亚伦的酒馆军团。
为了不让御前比试成为艾妮雅等人暴动的场所,伊德只能衷心期盼事情不要真的如此演变。
虽然那个期盼实现的可能性很渺茫就是了。
此刻看台席上正悄悄地蕴酿着暴动的阴谋,但身为当事人的帕尼与昴,并无法察觉这种事。
“没问题吗?竟然做出这种冲动的提案。”在休息区里,帕尼忧心地询问昴。
“啊啊,没问题的。那些家伙想干什么,你也看出来了吧?”
帕尼点点头。对方打算用车轮战的方式看穿两人的招式,顺便也消耗两人的体力。这种程度的技俩,恐怕没有人看不出来。
“反正你的风湿痛一下子就会发作,前面那些杂鱼都全部交给我吧。虽然有点可惜,不过干掉那个团长的任务,就让给你了。”
“一对十哟?你行吗?”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
昴以跟散步没两样的步伐走向校场中央,他的表情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对战的第一个骑士已经站在场地中央了,严肃的表情中夹带着紧张与昂扬感。他以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昴,特别是昴的武器。
四把剑。
佩戴于腰间的左右双长剑——
绑缚于大腿上的左右双短剑——
那种奇特的武装方式,可说是前所未闻。究竟昴的招数是以长剑为主呢,还是以短剑为主?这名骑士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迷惑,但是他随即用意志力把这股迷惑给驱散。
就如同众人所猜想的一样,这十名骑士最主要的任务,便是让昴与帕尼的剑招全部暴露出来,同时削减两人的体力。但是,他们并非一定要贯彻这项任务,视情况而定,他们也可以直接打倒对手,亲手得到胜利的荣耀。
不过,那并不只是纯粹的“打倒”而已。
翠丝特的预测并没有错,狮子王骑士在这场比试中,是认真地想要夺取黑骑士的性命。
对狮子王骑士团的成员来说,接受这场比试已经是一种污辱了,昴的必胜宣言更是触碰了他们的耐心底限。虽然主动做出车轮战提案的人是他们,不过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这跟有没有羞耻心无关,他们只是纯粹认为自己是站在正确的一方而已,既然是正确的,那么做出任何事都可以被允许。
当昴来到了校场中央之后,骑士拔出了长剑。
昴反手拔出右腰的长剑,他的表情还是一样轻松。
这场比试是以真剑来决胜负的,因此防御能力的重要性也相对提高了。
狮子王骑士身上穿着全套的铠甲,比起昴身上的简陋护具,防御力要来得优秀许多。昴只要中了一剑,情况大概就很不妙了,但是狮子王骑士团就可以凭着装备的优势,挨上好几招吧?
不,恐怕不仅只于此而已。身为最精锐部队的狮子王骑士团,不论是武器或防具都是最高级品,那种闪闪发亮的坚固板金铠甲,再加上作为内衬的锁子甲,恐怕就算被砍个十几剑都没问题。
虽然轻装的昴有速度上的优势,但是面对这种有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对手,再怎么进攻都是没有用的。
何况昴所要面对的,是十名有着相同装备的骑士。
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没有胜算的。
然而,也就因为如此,这场战斗更让人期待。
明明处于绝对的劣势,却还是敢撂下必胜的宣言,这是否代表昴有什么奇策或秘技?观众们抱持着这样的想象,仔细注视着这场对决。
“啊,对了,我忘了问一件事。”
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头转向雷奥纳德。
“请问一下,就算杀了他,也没关系吗?”
位于看台上的雷奥纳德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将命运与荣耀托付给剑,即使失去性命也不能有所怨言。这是狮子王骑士的规章之一。相对的,你也要有死在我国骑士剑下的觉悟。”
“啊,那就好。”
昴转向面前的骑士,然后勾了勾左手食指。
“过来吧,让我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战斗。”
骑士的怒气一下子攀升到最顶点,他双手高举起长剑,以惊人的气势冲向昴。剑刃在空间中划出一道闪亮的轨迹,那是兼具了力量与技术的一击。
昴闪过了这一剑,但是第二、第三击也随之而来。就算燃烧着怒火,并不代表狮子王骑士的剑术会因此出现紊乱。
面对这一连◇流畅的连续攻击,昴显得有些意外。
“哎呀呀……失算了、失算了,比想象中还棘手很多。看来锻炼得很好嘛?唔,这一剑好险啊!哦,差一点、差一点。嗯——可惜呀,再快一点就好了,要不要脱下铠甲试试看?”
昴一边闪避,一边评论对方的剑术。
从刚才到现在,昴都还没出过剑。骑士的剑挥动得更快了,但是仍旧没有擦到昴的衣角。毕竟重装的骑士与轻装的昴,双方的速度本来就差距颇大。
穿上沉重的铠甲,在艳阳之下持续挥剑攻击,炎热与烦躁化为无形的丝线缠上了骑士,使他的剑术出现了混乱。
“笨蛋,冷静一点!先稳住阵脚!”
在旁观战的默尔迪大吼一声,唤回了骑士的理智。
但是,已经太慢了。
昴看准了骑士想要重整势态的时机,趁着对手动作慢下来的那一瞬间逼上前去,吃惊的骑士向后退了一步,而昴巧妙地绊住他的脚,将骑士摔倒在地。
同一时间,昴拔出大腿左侧的短剑,猛力刺向骑士的头部!
所有的观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对倒在地上无法闪躲的对手,黑色短剑准确地穿过了头盔的面罩缝隙。
但是,昴并没有真正刺穿对手的头部。
剑尖刚好停留在骑士的左眼前方,近得仿佛能够感受到金属的寒意。
“这次就饶了你吧。”
昴在骑士耳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把短剑拔起来,径自走开了。
捡回一命的骑士躺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等到同僚将他扶起来之后,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然后沉浸在羞愧与愤怒之中。
默尔迪并没有责备这名骑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迪,你只是中了他的骗术而已。你并没有白白输掉,因为你,我们得以看透他的技俩。真正有实力的人,是不需要耍这种诈的。所谓的黑骑士,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毋须自责,你让我们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抬头挺胸吧,你是我们的骄傲。”
名为安迪的骑士露出了感激的眼神,默尔迪的安慰成功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在笼络人心这方面,默尔迪自有他的一套。
“不要辜负了安迪的牺性。下一个上场的,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我们要让他知道,狮子王骑士团的尊严绝不容此等小人辱没!”
默尔迪大声呼喊,激励下一名上场的骑士。
当然,昴也听见了这一番话。
“哦哦,真是热血啊。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过还挺会讲话的呢。”
昴双手叉腰,露出了讽剌的微笑。“那么——我也该认真了。”
第五章 黑骑士与白骑士
钢铁与钢铁交错而过,激发出响亮的敲击声。
黑与白的剑刃彼此勾勒出属于自己的弧线,展开了一连◇的碰撞。在第五次的交击之后,银白色的长剑脱离了原来的轨道,化身为飞舞于空中的无机体。
失去了武器的骑士坐倒在地,黑色长剑停留在他的头盔面前。
“再动就刺穿你的脑袋”——黑色的剑尖散发出这样的讯息。
对方身上所传来的杀气,让骑士感受到这股威胁的真实性。
于是,骑士认输了。
就这样,黑骑士得到了第八场胜利。
第九位骑士上场了,由于被头盔所遮掩的关系,没有人看得见他那失去了自信的表情。第九位骑士看着坐在一旁的默尔迪,身为狮子王骑士团团长的他,并没有给予任何指示。
正确的说,是无法下达指示。
以十敌一,看穿对手所有的剑路,消磨对手所有的体力,那是最基本的战术。
但是,假如无法看穿对手的剑路、甚至连对手的体力也无法消磨殆尽的话,那又该怎么办呢?因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所以也就没有特地去思考的必要。
可是,那个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男人,如今正站在他们面前。
黑骑士昴·洛兹的剑技,无穷无尽。
配置左右腰间的长剑,以及大腿两侧的短剑,它们的作用并不是用来迷惑敌人而已。它们之所以会存在,纯粹是为了击败所有的对手。
左手的单手长剑、右手的单手长剑——
左手的单手短剑、右手的单手短剑——
左长右短的双剑、右长左短的双剑——
左右皆长的双剑、左右皆短的双剑——
四把武器,八种剑技,无限循环,变幻如意。
那是能够对应各种不同的战况,搭配起来毫无死角的剑术。
不论是步法、呼吸、架式、前置动作、出剑角度,每一项都截然不同,当然也就无法捉摸。这个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使出这样子的技巧。这就是昴·洛兹独一无二的秘剑——“自在剑”。
事实上,那并不是繁杂无比的剑术。
相反的,那其实只有一套剑术而已,但那却是有着钢铁般根基的唯一之剑。
宛如柳树一般,自在地随着不同的风向而摇曳,摆动的方向毫无限制,但是最基础的根部仍然深扎于大地。唯有经过漫长磨练的剑士,才能够了解到这种技巧的奥妙。
然而,昴·洛兹却以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凭着自己的天赋与锻炼完成了这种剑术。
(那家伙,真的是人吗……?)
看着昴的身影,默尔迪打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战栗。
昴的强悍有如怪物一般,那么,曾经打败过这个怪物的帕尼·杰尔勒斯,他的实力究竟又到了什么样的地步?默尔迪一想到这个问题,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要对付这种像是无限螺旋一般变幻自在的剑术,恐怕只有贯彻防守,一边消磨对方的体力,一边等待对方的空隙了吧?但是要做到这件事,同样要有坚强的实力为后盾才行。当初昴与帕尼的战斗,就是以这种形式发生的。
就在默尔迪思考之际,第九位骑士也落败了。
第九位骑士原本想要防守到底,为第十名同僚消耗昴的体力。这是正确的决定,但是第九位骑士的实力并不足以完成这项战术。
昴在战斗中变换了两次武器,并且展开了激烈的快攻,黑剑变成了炫目的流星,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袭去。
昴在战斗中观察了狮子王骑士团的铠甲构造,并且掌握了几个可供进攻的弱点,即使在激斗中依旧不忘保持冷静,这就是黑骑士的厉害之处。最后昴的短剑重重刺中了对手胁下,同时也重击了对手的膝关节,得到了第九胜。
“哎呀……还真是有点累呢。”
昴蹲在地上,长吁了一口气。
毕竟对手是狮子王骑士,就算彼此的实力有落差,但是也不可能轻松取胜。在大太阳底下连战九人,加上无法补充水分,辛苦的程度更是倍增。
“啊啊,算了,反正只剩一个而已。喂,快上来吧!”
昴站了起来,然后催促着最后一名对手。
第十位骑士站了起来,对默尔迪投以求助的眼神。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好像还游刃有余,但是他确实已经累了。他的进攻速度变快,就是想赶在体力用尽前结束战斗。不要急躁,沉着、冷静的战斗,最后的胜利必属于你!”
默尔迪对第十位骑士提出建言。这番话的前半段或许正确,至于最后那一句话,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不过,默尔迪的声音并没有泄漏出丝毫迟疑,如果连领导者都迷惑不安的话,部下也不可能发挥得出全部的实力。第十位骑士点了点头,慎重地踏上战场。
昴与第十位骑士一边对峙,一边缓缓拉近距离。
银光一闪,第十位骑士先出剑了!
此时昴手中的武器是两把短剑,第十位骑士认为自己应该利用武器的长度优势,把昴挡在攻击范围之外,贯彻默尔迪的指示。
但是,这点昴也看穿了。
昴巧妙地用右手短剑弹开对方的攻击,以旋转身体的方式拉近距离,左手的短剑也瞬间换成了长剑。黑色的身影有如疾风,那堪称神速的一击,这世上恐怕无人能躲。
但是,那一击并没有挥出去。
昴的动作,在剎那间出现了停顿。
(身体、好重——?)
肩膀、手腕、胸口、腿部,这些部位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压力束缚了。有如绑着沉重的铅块一般,昴的身体变得无法随意动弹。
骑士原本已经濒临败北了,但是昴的动作突然迟缓下来,让他找到了反击的良机。骑士反身一剑,猛力砍向昴的腰部!
昴拖着沉重的左臂勉强挡住了这一剑,但是他的长剑也脱手了。
四周的观众兴奋得站了起来,黑骑士的武器首次被击飞,他们把这个情景视为战况逆转的证明。
骑士原本想要趁机展开猛攻,但是他及时想起了默尔迪的指示,于是反而倒退了一步,谨慎地盯着昴。
(去他的,原来连护具也动手脚了啊……)
昴一边承受身上那股巨大的重压,一边暗自咬牙。
刚才护具的重量在一瞬间增加了好几倍,看来大概是被施下了什么魔法。
一直到最后关头才使出这招,让昴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对策,这个技俩的确高明。第十位骑士若在刚才展开进攻的话,昴恐怕就会落败了吧?默尔迪的指示反而救了昴一命。
不过,情况还是对昴不利。
昴唯一具有的优势,就是轻装的机动力而已,如今就连这点也被剥夺了。现在的昴,就像是背了两、三个壮汉在战斗一样,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速度。原本就已经疲惫的身体,现在能够继续站立就已经很勉强,至于手臂则是快要举不起来了。
骑士也发现了昴的异状。
他发现昴的双腿颤抖、手臂下垂,就连站姿也很奇怪,仿佛在勉力维持平衡似的,怎么看都是一副即将力竭的模样。
那是真的吗?还是伪装出来的呢?骑士陷入了疑惑。昴在对战第一位骑士时的演技,至今众人仍记忆犹新。
最后,骑士断定是前者。
骑士冲上前去,手中的长剑从左上至右下,斜线砍向了昴!
昴根本躲不开。
身体重得像是被绑上了铅,就算勉力举剑防守,也无力挡住这一击。闪不了,也挡不住,完全陷入了绝境。
唯一的路,只剩下被长剑砍杀而已。
那么——就让身体被砍杀吧!
白银的剑刃,重重地砍中了肩膀。劣质的脆弱护具被斩断,长剑没入了骨头。
那也是最后的胜机。
将所有的力量全部使尽,昴在长剑临身的那一刻,猛力扑向了骑士。
将整个身体与护具的重量全部加诸于其上,即使是训练有素的狮子王骑士,也被这股巨大的重量压溃了平衡,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昴右手的短剑,也借着那股重量穿透了铠甲,刺入对手的腹部。
昴与骑士,就这样一同倒在地上。
两人都没有站起来。
以一敌十的战斗,最后以两败俱伤作为结束。不过,最后的赢家究竟是谁,这点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
“看到没?那个家伙真的办到了!太了不起了!”
“喂!别拉我的胡子、别拉我的胡子!”
克拉姆兴奋地扯着赛门的长胡子,只差没有把它们拔起来而已。赛门则是一副准备要把克拉姆丢出去的样子,翠丝特连忙阻止他们两人,以免发生意外。
四周的观众坠入了失望与错愕的泥沼里,相对的,丽衣公则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几乎要当场跳起舞来。昴的胜利让他赢了巨额的赌注。
艾妮雅并没有像丽衣公一样沉浸于兴奋之中,她只是皱起了眉头,一脸深思的表情。
“……有问题。”
艾妮雅察觉了隐藏在这场战斗之中的某种不对劲。
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许都认为昴是因为体力用尽了,动作才会变得那么不自然吧?但是那瞒不过“晨曦之剑姬”。
再怎么看,艾妮雅都不认为昴耗尽了体力。在这场战斗里,必定还藏着什么样的陷阱。既然昴已经赢了,那么接下来对方想必会使出更激烈的手段了吧?
(怎么可以让那些家伙得逞……!)
想到这里,艾妮雅忍不住想要跳出去,叫雷奥纳德中止这场比赛。
“不用担心,帕尼不会输的。”
仿佛看透了艾妮雅的想法似的,伊德的声音从旁传来。
“帕尼有多厉害,你也应该知道才对。他会赢的。”
“我知道帕尼很强,可是这跟那个是两回事。刚才那一幕你有看到吗?昴一定被动了什么手脚,动作才会突然变迟顿。”
“嗯,看到了。应该是纹术吧,虽然不知道对方用了哪种纹术就是了。”
艾妮雅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过了两秒之后,艾妮雅的表情由惊讶转变成愤怒。
“什么啊,竟然在以剑相搏的决斗里,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5417." >吗?看不下去了,我要去揭发他们!”
“冷静点。首先,没人会相信你吧?其次,你也没有证据。最后,就算有证据也会被人偷偷消灭掉。”
“那你说要怎么办?坐在这里看帕尼送死?”
“竟然这样诅咒他啊?帕尼听到了会生气哦。”
“笨蛋,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只是那种程度的纹术陷阱,是赢不了帕尼的。你看,昴不是也赢了吗?”
“可能还有其他的陷阱啊!”
“不,我想应该没有了。”
“……你怎么确定的?”
原本艾妮雅想说的是“那怎么可能”,但是话一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回事。
“要是有的话早就用了,否则昴就不会赢了。”
如果还有其他的陷阱,没有理由不用在昴身上。无论如何,那些幕后黑手都没有坐视黑骑士得胜的理由。到了最后一名骑士才用出这一招,这表示那已经是压箱底的王牌,亦是最终的妨碍手段。
艾妮雅沉默地聆听着,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重新将视线投向校场中央。
“是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艾妮雅接受了伊德的理由。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如果伊德这么说的话,那就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啊,不过这只是猜测而已。”
突然间,伊德又补上了这一句话。
艾妮雅缓缓转过头来,她的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背后却散发着宛如暴风雨降临般的低气压。
“你这家伙!身为男子汉,就应该抱持着果敢坚毅的态度才对!那种软弱的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啊?”
艾妮雅掐住伊德的脖子,猛力地前后摇晃着。一旁的克拉姆继续拉着赛门的胡子,翠丝特仍然努力地制止矮人,以免他真的把祭司给扔出去。丽衣公双手叉腰,仰天发出得意的大笑声。
在笼罩着沮丧氛围的看台席里,就属丽衣公的棚子最热闹。
昴与骑士分别被抬回各自的休息区。原本施在护具上的重压纹术,在比试结束的同时也消失无踪,根本看不出被人动过手脚,可是那无法逃过帕尼的眼睛。在一旁观战的他,察觉了昴的不对劲。
“你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突然没力了?”
“混帐,护具也被下了魔法,这些家伙做得还真彻底!”
“魔法?”
“嗯啊,护具突然变得很重……现在又变回来了啦,可是刚才简直绑了一大堆铅块一样,动都不能动。”
昴无力地瘫在椅子上,他的表情一脸疲惫。
帕尼点了点头,无条件地接受了昴的答案。他很清楚这名多玛青年的实力,也唯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刚才那场比试的不对劲。
“不过,事情有点奇怪……为什么那个人刚才不进攻?要是他趁机攻击的话,输的人一定是你。”
“天知道?那种事你自己去想。”
昴已经累到懒得去思考了。帕尼看向狮子王骑士团的棚子,然后发出了沉吟。
“嗯……这么说来,动手脚的人并不是他们了。要是他们知道这件事,没有不进攻的道理,这应该是别人做的。”
“大概吧。啊,记得把护具脱下来,不然你会变得跟我一样。”
“不,是铁定会变得跟你一样。”
“咦?”
帕尼突然说出了奇怪的话,昴不禁睁大了眼睛。
“其实因为尺寸不太合,从刚才我就一直想脱掉护胫套了,不过怎么样都脱不下来,简直像粘在腿上一样。”
“……也就是说,你也要绑着铅块上场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呢。”
帕尼扛起巨剑,走向中央的校场。
“喂,别输了。”昴如此说道。
“我尽力而为。”帕尼如此回应。
在观众的鼓噪与注视下,卸任的白骑士与现任的白骑士,两人一同站上了比武场。对观众来说,昴的战斗虽然精采,但是那也只能算是余兴节目罢了,这场战斗才是他们所关心的。
白骑士是狮子王骑士团的象征,如果连默尔迪都输掉的话,那么事情就严重了。如今期望帕尼落败的人,恐怕比刚才希望昴落败的人还要多。
帕尼才刚站定,护具的重量便立刻增加了。那股突如其来的重压,让他差点站不稳。
(比想象中还要重……)
帕尼重新站直了身体,他的体格比昴还要来得壮硕,但是仍然觉得有些吃力。一想到刚才昴在体力不足的情况下也受到相同的重压,帕尼就不禁同情起他来。在那种劣势下还能打平,黑骑士的名号果然不是摆好看的。
“抱歉,似乎有人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一些难看的事。”
默尔迪突然开口,帕尼显得有些意外。
昴与帕尼的护具被人动了手脚,这一点默尔迪也看出来了。身为第六代白骑士的他,武艺与眼力都比其他人高明许多。
“不过,我是不会因此放水的。就算你认为我是卑鄙的家伙,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这场比试我是绝不能输的。”
默尔迪拔出长剑,将剑尖指向帕尼。
“别在意,反正你也穿了铠甲。要比重量,其实大家条件一样。”
帕尼则是剑尖拖地,摆出下段架式。
“不,绝对不会一样的。”
默尔迪露出了笑容。
突然间,默尔迪展开了攻击!
两人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默尔迪以轻巧到不像是穿着沉重装备的动作,砍出了锐利的一剑。
帕尼被默尔迪所展现出来的速度吓了一跳,急忙竖剑挡格。
当巨剑与长剑交击的那一瞬间,帕尼的手腕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冲击!
“咕……!”
巨剑被弹开了,帕尼摆出的防御架式彻底地被击溃。默尔迪的斩击有着不寻常的力量,帕尼倒退了好几步,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对手。
周围的观众见到这一幕,立刻发出了兴奋的呐喊。
“你、难道是……?”
“是的,你猜的没错。‘就算你认为我是卑鄙的家伙,我也无话可说’——这句话,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吧?”
默尔迪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其中掺杂了难以言喻的深厚恶意。
被动了手脚的,不只是昴与帕尼的护具而已。默尔迪的长剑与铠甲也同样附着了纹术,只不过,那是有利于作战的纹术。
轻量化的铠甲——
增强力量的剑——
这场比试之所以会允许自备武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帕尼终于了解到陷阱的全貌,但是也因此冒出了新的疑惑。
“……那么,为什么其他人……”
“你想说其他人为什么不这么做是吗?很简单,因为所有的荣耀,只需要我一个人享有就够了。正直又可靠的团长,这个角色我可是一直扮演得很好呢。”
默尔迪举起了长剑,缓缓走向帕尼。
“放心,我不会一下子就打垮你的。为了娱乐一下观众,我们至少也要过个几招才行。断个一只手,我想就够了吧?”
默尔迪带着冷笑挥出了第二剑。由于身上的护具重量,再加上默尔迪那无视铠甲重量的速度,帕尼根本来不及闪躲,只好举剑硬挡。
双剑再度交击,那充满重量感的斩击,使帕尼手腕发麻。
“喝啊啊啊——”
默尔迪展开了快攻,帕尼每接住一剑,便往后退了一步。观众的呐喊变得更加狂热,在他们眼中,帕尼完全招架不住默尔迪的凌厉攻势,默尔迪的胜利已经是迟早的事了。
默尔迪侧耳倾听四周的呼喊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演到这样就差不多了。已经过气的人物,就该早点下场才对。”
就在默尔迪打算结束掉这场战斗时,眼前的对手突然作出了奇特的举动。
帕尼双手高举过顶,压低身体,换成了背剑的架式。
“哦?你还想挣扎吗?那真要好好见识一下才行呢。”
默尔迪等着帕尼的出招,但是帕尼却仿佛化成了石像,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你不过来的话,我就过去了喔!”
默尔迪脸上挂着有如弧月一般的微笑,持剑冲向帕尼。
到刚才为止,默尔迪一直没有使尽全力,如今他决定不再有所隐瞒,要以最压倒性的方式获得胜利。比先前任何一剑都要迅速的刺击,袭向了伫立不动的帕尼。
能够成为白骑士,默尔迪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实力的人。虽然他喜欢使用一些小技巧,但那不过是为了更加确保自己的胜利罢了。
凌厉的一剑,宛如银白色的闪电。
兼具了力量与速度,这一剑的威势,确实达到了不辱“白骑士”之名的水准。
原本应该是笔直前进的闪电,在中途突然转折了。长剑在剎那间由直线转变为曲线,划出一道致命的弧形轨道。
由突刺转为横劈,这个变招便是默尔迪最得意的剑技。那电光石火般的一剑,凡是首初遇上的人绝对避不开也挡不住,就算是曾经身为白骑士的帕尼也办不到。
但是,根本没有闪躲的必要。
反击之剑——只限定在一对一的比武决斗中,才能使出的剑技。
那是舍弃了一切防御,只专注于攻击的一剑。巨剑撕开了空气,制造出横扫一切的暴风。
长剑卷入了巨剑所形成的暴风,发出清脆的断折声。
下一秒钟,巨剑劈中了默尔迪,将他整个人打飞了出去。不仅利用了全身的力量,就连巨剑的重量与离心力也一起附加上去,同时也把敌人的攻击力道一并返回。那种威力,比寻常的攻击还要强上好几倍。
只用了一剑,帕尼便砍破了狮子王骑士引以为傲的白银铠甲,如果里面没有穿上锁子甲的话,恐怕默尔迪会被当场劈成两截。
校场里的声音顿时消失了,所有的观众全部沉默了下来。他们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接受了眼前的事实,甚至有人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这场御前比试的结果——狮子王骑士团、败北。
中午的阳光比早上更为强烈了,首都帕里森像是蒸笼一样炎热。
虽然有风,可是并不凉快,整座城市仿佛被卷入了热气的漩涡。在这样的天气里,实在令人不想出门。
相对于慵懒的多数人,有少部分的人们依旧勤勉地四处奔波着。默尔迪·巴列克亦是属于这少数人之一。
默尔迪拜访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宅邸里,在等候通报的这段时间里,默尔迪坐在沙发上,烦躁地等待着宅邸的主人。过了好一段时间,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终于出现在门口。
“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啊,巴列克子爵。”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一边喊出来访者的名字,一边走进房间。
第六代白骑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以往他拜访宅邸主人时,从未做过这样的动作,由此可见这名青年已经失去了内心的余裕。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发现了这点,于是在心里暗自冷笑着。
“早上那场比试真是灾难啊!我也在你们身上压注了,所以输了不少钱。对了,听说有几个贵族差点要破产了,哈哈哈!”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带着状似爽朗的笑容,坐入了默尔迪面前的沙发。
“……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您输掉的金额,就由我来支付吧。”
“唉,不用了,那算不了什么。连伤都还没好就急着过来,想必有什么要事?”明明已经看透对方的意图,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却仍然佯装不知地询问着。
默尔迪咬了咬牙,然后带着阴沉的表情开口了:“我想借用您的智慧,请教今后的对策。”
默尔迪不加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来意,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拐弯抹角的时间了。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一脸困扰地笑了笑。
“巴列克子爵,你太看得起我了。事已至此,狮子王骑士团的世代交替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了,我可没有逆转这股潮流的能力呐。”
“不,请您务必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将来必定以十倍、不,百倍来报答您!”
默尔迪激动地提高了声音,以往的冷静已不复见。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不发一言,陷入了沉默。
“……方法不是没有……只不过,那有着极大的风险,可是一旦成功了,你的地位将远胜于今日。”
“请务必告诉我这个方法!”
“你真的想要知道吗?射出去的箭,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默尔迪坚决地说道。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点了点头,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犹豫的表情。当然,这也是演技。
“……巴列克子爵,我接下所要说的事,乃是机密中的机密。对您来说,那或许并非唯一的出路,您也可以听过就算。不过要是您泄漏出去,对您,对我,都没有多大的好处。”
“我发誓绝不泄漏。”
“是吗?我相信您。”
两人的表情与态度都充满了诚挚,这之中究竟掺杂了多少的虚伪,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已。
“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这是最后的王牌。”
“艾妮雅公主?”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点了点头。
“只要雷奥纳德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你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不过,如果是那个女的……”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声音越来越低,默尔迪的眼中则是闪过一抹理解的光芒。
“我了解您的意思。不过,只怕在那之前,国王就会将我撤换掉。”
“相关的布置已经完成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决定一切。”
“成功的机率是……”
“你有决心的话,就会是百分之百。过去的你,因为背负着太多东西,所以不愿冒险,我也就一直没有行动。你的行动,才是完成这项计画的关键。”
默尔迪闭上眼睛,皱眉深思了好一阵子,他的表情因为内心的挣扎而不断扭曲着。
“我明白了,请告诉我详细的作法吧!”默尔迪下定了决心,以坚决的口气低喊着。
于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说出了他的计画。过了二十分钟之后,这名即将失去白骑士之名的青年,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等到默尔迪离开后,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唤来仆人,要了一杯酒。
(这小子,难道在试探我吗……?)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将默尔迪刚才的表现,重新检视了一番。
默尔迪的态度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慌乱与谦卑。
这名男子虽然年轻,但是却有着极深的城府,他对外扮演着“诚实正直的团长”,对内则是扮演着“不择手段的野心家”,被他抛出的假象所欺瞒的人,最后都遭到了凄惨的下场。
像默尔迪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不为自己留下退路的。 4f46." >但是,他却像只斗败的狗一样,怆惶地跑来求助,这让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感到疑惑。
如果刚才拒绝默尔迪的求助,那名青年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唔……算了,没有必要自找麻烦。被逼到绝境的狗,也是会咬人的。”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摇摇头,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虽然也是可以舍弃默尔迪不管,换上一个听话的傀儡当白骑士,可是如果傀儡的能力太低劣的话,也是会让人伤脑筋的。趁这个机会将默尔迪的利用价值彻底榨干,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明天的太阳,究竟会为谁而升呢……?”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低声呢喃着。他的声音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可以听见。
根据非正式的统计,昴与帕尼跟狮子王骑士团之间的对决,在台面下流动的赌注金额高达六千万兹尼以上。
在比试结果出炉的当天夜晚,有人带着高兴的表情举杯畅饮,也有人流着眼泪吞下苦涩的酒,首都帕里森里的每一座酒馆里,正上演着数不清的悲喜剧。
在同样的月光下,国王也在皇宫里举办了宴会。
宴会的目的究竟是要为胜利者庆祝呢?还是安慰失败者呢?这点没人清楚。不过,狮子王骑士团的成员几乎都没有出席,就连团长默尔迪·巴列克也没有到场。
“唉呀,那是当然的,他们怎么还有脸出现呢?比试前把话说得那么满,结果却败得一塌糊涂,要是我啊,早就羞愧得上吊自尽了。”
洛克菲尔公爵毫不留情地践踏败者的尊严,并且四处吹嘘自己的眼光有多精准。在这场御前比试的赌赛里,他是少数的赢家之一。据说他因为这场赌赛,赢到了将近三分之一个人总资产的金额。
昴与帕尼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一反上次宴会的场景,这次许多贵族特意前来攀谈。他们认定击败了默尔迪的帕尼,极有可能会再度接下白骑士之位,成为狮子王骑士团的新团长。
国王雷奥纳德坐在主位上,他一边看着宴会的情况,一边露出满足的神色。宰相布雷尔站在一旁,依旧维持着那一贯的冷硬表情。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没有出席呢,看来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雷奥纳德的嘴角向两边微微牵起。
“如果他是那种人的话,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相较于雷奥纳德,布雷尔的反应显得格外冷淡。
雷奥纳德的喜悦是有理由的。藉由这场御前比试,他不仅可以趁机剪除掉不稳的狮子王骑士团,也重挫了反国王派的锐气。
今早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请愿示威的确让他慌乱了一下,不过昴与帕尼的胜利,让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精心设计的场面全部化为泡影,也让国王派的声势一同上涨了不少。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并没有出席这场晚宴,与这位恶狼站在同一阵线的贵族们同样有一大半没有到场,至于其他的另一半的贵族或许是因为感到无趣,宴会才进行到一半就离开了。
“朕也不认为他是会因为这种事而意气消沉的男人,不过这次的确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打击。要挽回这次的失利,还得花上好一阵子。”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布雷尔用平板的声音回应着,他的表情就跟石像一样毫无改变。
看着布雷尔的冷硬侧脸,雷奥纳德不禁升起一股奇妙的寒意。有的时候,雷奥纳德会忍不住冒出“这个家伙真的是人类吗?”的疑问。
布雷尔·瑞典海尔的心机之深沉,丝毫不比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逊色。他的情绪从来不曾表现在脸上,就算在众人面前露出笑容,看起来也像是戴上了面具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前任国王沃索·法隆·卡夏玛·克琉布利安在位时,曾经刻意疏远这名重臣,但是布雷尔并没有因此而失势,他凭着惊人的政治手腕与耐心周旋于宫廷,瑞典海尔家的光环至今仍然闪亮,而且更甚以往。
虽然身为人臣,但是布雷尔并没有对雷奥纳德付出过应有的敬意,仅展现了最低限度的礼仪而已。当初沃索在位的时候,布雷尔也是用相同的态度,这或许就是沃索会疏远布雷尔的原因吧?
雷奥纳德并没有那种会因为表面上的恭敬与否,而决定要重用何人的肤浅想法,他对布雷尔所抱持的只有戒心而已。
雷奥纳德从未期待过这名宰相的忠诚心,这点恐怕布雷尔也是一样的,当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这个敌人倒下之后,继之后来的,或许就是两人之间的对决了。
(到时候,最后站着的人会是谁呢?)
雷奥纳德的双眼注视着面前的晚宴,但是思绪已经飘向了遥远的未来。
就在这时,有一名男子慌张地冲进了宴会里。从服饰来看,这名男子只是一名下级军官而已,在这种场合,这名男子的出现显得格外醒目。这名军官不顾周遭的目光,匆忙地跑到了雷奥纳德面前,然后单膝下跪。
“什么事?”
雷奥纳德并没有斥责军官的无礼,他从对方的表情之中,看出了不寻常的迹象。
“有一批来历不明的军队,把皇宫包围了!”
令人惊愕的消息从军官口中流泄而出。
宴会瞬间静了下来,静寂的空气中卷起了一股讶异的漩涡。雷奥纳德从椅子上猛然站了起来。
“说仔细一点。”
没有露出一丝慌乱,雷奥纳德用坚实的声调开口了。
当军官准备说明的那一刻,不合时宜的呐喊声从窗外传了进来。众人纷纷挤到窗边,察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只见一群又一群火把在黑暗中来回交错,像是夏夜的流萤一般。雷奥纳德见到这一幕,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发动了政变。
包围皇宫的不明军队,与守护皇宫的禁卫军已经开始交战了。
至于这场叛变的幕后指使者是谁?这个问题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竟然会这么快就动手……”
雷奥纳德握紧拳头,以抑制激动的情绪。如果慌乱的话,只会使人心更加浮动而已,所以雷奥纳德的脸色虽然阴沉,但是仍保持着冷静。
宴会里的贵族却没有这种想法,他们急欲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寻找一个可以让他们宣泄不安的对象。
在这种情况下,刚才那名军官便成为他们的标靶。贵族们把军官团团围住,气急败坏地指责他的无能,仿佛只要这名军官不来报告,这场叛变就不会发生似的。
有些贵族想要逃命,但是皇宫四周都充满了火把,没有可以逃脱的空隙。到了最后,他们只好把希望放在国王身上。雷奥纳德从周遭的目光中,察觉到有些人的眼神开始萌生出恶意的幼苗。
他们已经猜到了这场叛变的主谋者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要把国王交出去的话,便能够确保他们自身安全的了吧?雷奥纳德看穿了他们的想法。
这时,在会场的一角,有一名女子走到了丽衣公身边。
“您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昴或帕尼见到这名女子的话,可以认出她就是当初丽衣公来访时,一直跟在身后的侍女。如今这名女子换上了礼服,将她的美貌更加衬托了出来。
“唔……该怎么办才好呢……”丽衣公搔了搔脸颊。
女子继续说道:“蓝蓟已经出去看过情况了,如果您想要离开的话也没有问题。”
“你觉得应该逃吗?”
“这个问题,您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丽衣公闻言笑了出来。
“是啊,金凤花。既然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特地准备了这个舞台,那么我就不客气的接收了。”
丽衣公的表情改变了,原先那股轻浮的神色,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充满睿智的表情。
“该是帕里斯·洛克菲尔公爵出场的时候了。”
次回预告
在黑夜中咆哮的引擎声,划破了山区的寂静。
轮胎与地面激烈的摩擦,仿佛随时会冒出火花一般。在过弯的瞬间,车尾像是有意志的生物般甩了出去,拉出一道漂亮的圆弧。
完美的甩尾,在过弯的同时也将道路彻底封闭住,堪称无懈可击。
但是,还是被突破了。
飞驰的人影,从那不可能穿越的间隙里穿越过去!
那有如神技一般的动作,让每个旁观者的心脏为之冻结。明明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但是他们仍然难以置信。
罗亚伦最快的男人。
秋○山最速的车子。
双腿与四轮的战争——这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战斗,确实发生了。
追求着“下坡路段之王者”的称号,两名男子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这场战役的赢家,恐怕将会成为所有道路的征服者吧?
是的,那就有如神话一般。
这是渴求疾速的勇者们,所缔造的最终神话!
……即使写得很过瘾,可是永远不可能出现以上场面的第六集、敬请期待!
第一章 判乱的开幕铃
淡薄的月光有如银色的帷幕,降临于漆黑的大地。
呐喊声从黑暗的彼方传来,由于距离尚远的关系,声音听起来仍然很微弱;然而若是要用来挑动不安的神经,这种程度的音量已经很足够了。
以皇宫为中心点,四周的土地化为战场。禁卫军与叛军互相交战,在月光下彼此厮杀。
在雷奥纳德的指示下,约有一百人左右的禁卫军被调到皇宫前方。
在战况吃紧的情形下,还贸然从前线抽调兵力回来,其实这并不能算是明智的作法。不过雷奥纳德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安抚贵族的情绪,同时也避免他们做出失去理性的行为,更为了防止他们产生不良的企图,这一百人的存在是必要的。
根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叛乱军的人数初步估计在五百人以上。首都禁卫军的总数量是他们的四倍,但是目前守卫皇宫的禁卫军只有七百人而已,其它的兵力正在调派中。
如果禁卫军的增援兵力赶到的话,要消灭叛乱军是很简单的事,但是撑得到那个时候吗?雷奥纳德如此想着。
(不……更重要的是,如果那头恶狼……)
雷奥纳德沉默着,为了自己的想象而皱起了眉头。
“援军不会来的。”
一道年轻的声音穿透了雷奥纳德的思考,将这名年轻的国王唤回现实。那句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如同箭一般准确地贯穿了雷奥纳德的胸口。
雷奥纳德缓缓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帕里斯·洛克菲尔公爵低垂着头,恭敬地站在一旁。雷奥纳德看着丽衣公,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
“洛克菲尔公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必陛下也应该已经察觉了才对。如果这场叛乱,真的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一手策画的话,那么他是不会错过任何机会,也不会给人任何机会的。”
丽衣公抬起头来,直视着国王的眼睛。
“事实上,微臣不久前曾经听过某个传闻,据说上次禁卫军的队长与副队长被撤换掉的时候,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似乎在接任人选上动了不少手脚。”
“你知道这件事,却直到今天才说出来?”
雷奥纳德的眼神锐利如箭,但是丽衣公却毫不畏惧,他维持着悠然的表情,继续开口。
“请息怒。由于那只是传闻,况且微臣当时并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因此不敢妄下断言,贸然惊动陛下。不过,这的确是微臣的疏忽,这场叛乱平定之后,还请陛下降罪。”
雷奥纳德不发一语,仔细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在帕里斯·洛克菲尔公爵的脸上,以前那种轻浮与骄傲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了悠然与沉静的神色。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洋溢着智慧的光采。
眼前这个男子,完全不像是那位被世人称为丽衣公,以挥霍无度与游手好闲闻名于首都的纨裤子弟。
“……看来把爪子藏起来的狼,似乎不只一只。”
雷奥纳德瞇起了双眼。
“在狮子面前,唯有自不量力的恶狼才会胡作非为。”
丽衣公谨慎地回应着。
“哼……那么,在我面前终于忍不住露出爪子的你,对于目前的情况有什么看法?”
“如果微臣料得没错,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叛乱部队打算在援军赶来前捉住陛下,或是根本就不会有援军……也就只有这两种可能而已了。”
“也可能两者皆有呢。”
“是的,这也不无可能。老实说,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在下认为,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今晚想要拿到的东西,应该不只一个而已。”
雷奥纳德先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然后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艾妮雅……”
在丽衣公的提醒下,雷奥纳德立刻了解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全盘计划究竟为何。除了眼前这场叛乱之外,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还打算将艾妮雅弄到手!
(原来如此……那封伪造信……)
雷奥纳德立刻猜到了伪造信的主谋者。
艾妮雅之所以会到首都来,并不是碰巧,而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刻意营造的结果。他料准就算艾妮雅回到首都,雷奥纳德也一定会尽力隐瞒,不让艾妮雅的存在曝光,才会作出这个计划。
就算雷奥纳德今晚逃过一劫,只要艾妮雅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手上,情况就势必会演变成两人的王位争夺战。假藉艾妮雅之名,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可以光明正大地展开推翻政权的工作。
“请放心,微臣已经派遣部下前往通知艾妮雅公主了。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可以逃过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追捕。”
雷奥纳德看着丽衣公,眼中别有深意。
“你也知道艾妮雅回到首都,是吗?”
“微臣一直留>?意着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一举一动,恰巧发现了这件事。”
“你所拥有的爪子,比朕想象中的还要锐利嘛。”
“哪里,这不算什么。其实还可以继续藏下去的,不过,与其被恶狼踩在头上,被狮子指使的感觉比较好。”
丽衣公搔着头,露出了悠然的笑容。
“继续藏下去吗……那个选择说不定比较聪明呢。”
雷奥纳德闭起了眼睛,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然后,雷奥纳德张开了眼睛,目光宛如苍雷。
“洛克菲尔公爵帕里斯,你的爪子,我要了。”
正当皇宫被不明军队包围之际,首都的另一角也出现了相同的场景。
一批数目约为二十多人的队伍,朝着艾妮雅等人的住处急驰而去。这支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全副武装,纯白的铠甲在月光下倒映着无机质的光辉。
位于这支队伍最前方的领头者,便是默尔迪·巴列克。
如今的默尔迪一脸平静,眼中没有丝毫的迷惘,白天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宅邸的表现,彷佛就像是假的一样。
这一群人的目标只一个——那就是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
虽然默尔迪输了,但是这群狮子王骑士仍然跟随着默尔迪。他们并不知道此行的意义,默尔迪灌输给他们的,只有“拯救公主”而已。
这些骑士虽然有些迷惑,可是并没有多问些什么。默尔迪在他们的心目中,依旧是那个正直可靠的团长。即使早上的比试落败了,仍然没有损及默尔迪的形象,这些骑士只把它当作是偶然的不幸而已。
在策马急驰的途中,默尔迪回想着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所说的计划。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料准了御前比试的胜利,一定会让国王派的人马产生松懈,于是决定趁着今晚发动叛变,将雷奥纳德头上的王冠一口气摘下来。
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将自己的私人军队运进首都,而且也在守护皇宫的禁卫军中安插了间谍。这一切的布置,绝非短短数天内可完成,他早就已经决定好了,要在这个夏天推动政变。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之所以要利用伪造的信函,特地把艾妮雅骗来首都,同样也是计划的一环。
原本打算先捉住艾妮雅,然后把雷奥纳德与国王派的支持者一网打尽,再将唯一拥有继承权的艾妮雅推上王位,最后再与艾妮雅结婚,将札沃克的国王宝座据为己有。
针对艾妮雅的绑架行动虽然失败了,但是艾妮雅也确实来到了首都,虽然顺序有点不对,不过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还是决定依照计划,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发动政变。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一直到最后才将默尔迪拉进此次计划,是因为担心这名狡猾的年轻团长可能趁机反叛,将自己出卖给国王派。
不过这次的御前比试,将默尔迪逼到了无路可退的险境,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才能够成功地让默尔迪完全听命于他。
(真是不可小看的家伙……)
默尔迪一边思考着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计策,一边暗自咋舌。
明明这次的御前比试是在预料之外的突发情况,但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依然有办法加以利用。
为了减少绑架艾妮雅的失败,避免重复过去的失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才会趁今晚展开行动。只要昴与帕尼被困在皇宫里,就算是人称“晨曦之剑姬”的艾妮雅,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这头恶狼的确名不虚传,不论是野心、谋略或行动力,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都堪称一流。
(那么,也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腕才行。)
默尔迪露出冷酷的笑容。
他们的目的地近在眼前。
这出叛乱剧目的最高潮,即将展开。
克拉姆用叉子扠起了一片烤肉,仔细端详了数秒之后,叹了一口长气。
“真是不公平啊!为什么风湿痛帕尼跟黑炭昴可以吃豪华料理,我们却要被关在这里啃这种又薄又难吃的烤肉?欧加丁啊,难道这也是考验的一环吗?”
白袍祭司一边抱怨,一边把烤肉塞进嘴里。
“等等,你刚刚那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你是在对我做的烤肉有意见吗?这可是矮人风味烤肉拼盘哦,不是我在自夸,会这道料理的矮人可不多,可以吃到是你的运气!”
“我说啊,你真的知道‘拼盘’这个名词的意义是什么吗?盘子里塞的全是同样的东西,这算哪门子的拼盘?”
“谁说相同的?看好了,这是纯盐烧烤的猪肉、这是抹了奶油的猪肉、这是半熟的猪肉,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拼盘!”
“世上哪有人吃半熟的猪肉!”
“我就会啊!”
“别把你那种被烟草熏坏的舌头拿来跟我们相比!关于你这个家伙究竟有没有味觉这件事,其实我已经怀疑很久了。”
“什么?不知感恩的家伙,有种你就作一道烤肉拼盘来跟我比比看啊!”
赛门为了维护自己在料理手腕上的尊严,与克拉姆展开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执。伊德、艾妮雅与翠丝特就这样以矮人与祭司的吵闹声为背景音乐,吃着不怎么丰盛的晚餐。
“话说回来,昴赢了是很好,可是帕尼会怎么样呢?”
伊德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嘛……他打败了白骑士,或许会重新担任狮子王骑士团团长的职位吧?比起在罗亚伦当个赚不了钱的酒馆老板,白骑士的地位可是高上太多了。”翠丝特说道,她的意见正好与其它贵族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么说来,帕尼会留在首都了?”艾妮雅讶异地问道。
翠丝特点了点头,“应该说,国王会把他留下来吧?毕竟明年就是骑士竞武大赛了,总不可能让白骑士在剑园之战里缺席。
“既然帕尼打败了现任的白骑士,明年让他出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他其实也真的有那个资格。就算帕尼没有出场的意愿,可是国王只要下令,他也不可能违逆。”
“唔……这倒也是……”
艾妮雅咬着叉子,双手抱在脑后,一点也没有身为公主所应有的样子。要是希纳丝看见她这副不庄重的模样,恐怕会当场昏倒。
“什么啊,风湿痛帕尼不回罗亚伦了?这怎么可以!”
克拉姆紧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干嘛这么紧张?你的脸色都变白了。”
面对伊德的询问,克拉姆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猛力摇晃着。
“你怎么还这么悠哉?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啊!要是帕尼不回去,我去哪里喝免钱的酒?”
“……趁机戒酒吧?”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以让风湿痛帕尼得逞?我现在就去把他拖回来!”
克拉姆挽起了袖子,朝大门的方向疾走而去,从那异常认真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名祭司的确是认真的。为了守护自己的嗜好,克拉姆展现出不惜夜闯皇宫的气魄。
伊德急忙上前想要阻止他,但是克拉姆才刚打开大门,就突然停下了脚步。
“咦?已经回来了吗?”
克拉姆瞇起眼睛遥望远方,在月光微弱的黑夜里,只见许多火把正朝着这里快速移动。克拉姆一开始以为是帕尼与昴,可是火把的数目明显不对。
“怎么了?”
艾妮雅也走到门边观望。拥有极佳夜视力与远视力的艾妮雅,一下子就看见了对方的真面目,她的眉头也随即皱了起来。
身穿银白色铠甲的骑士们朝着别墅急驰而来,数量约有二十人。
就在这时,藏在别墅前方树林里的士兵出现了,他们奉了国王的命令守护这座宅邸,即使对方是地位崇高的狮子王骑士团,但是士兵队长基于职责之故,仍旧拦下了这批不速之客,询问对方的来意。
然而,队长的举动却换来一道致命的斩击。
默尔迪拔出长剑,迅速砍下了队长的首级。一见到默尔迪动手,其它的狮子王骑士也立刻拔剑进攻。
士兵们根本没料到狮子王骑士团竟会突然动手,他们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就面临了对方那毫无慈悲的杀戮。
守护别墅的士兵约有五十人,虽然数量上占有优势,但是狮子王骑士团乃是札沃克境内最精锐的战斗集团,这点差距根本算不了什么。在短短的时间里,士兵们就倒卧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见到了这一幕的艾妮雅,整个人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其它人虽然看不见,但是从武器的交击声与士兵的悲呜声,也一下子就判断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是来报仇的!”克拉姆紧张地大喊。
他的猜测其实并不正确,可是众人却认同了这个说法,或许应该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啐,打输之后就跑来夜袭吗?真是一群不够干脆的家伙。喂,现在怎么办?要打吗?我是没问题的哟!”赛门转头询问艾妮雅,这名老矮人的脸上充满了斗志,一点也看不出慌乱的样子。
艾妮雅摇了摇头,她虽然对于自己的武艺有自信,可是还不至于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鲁莽与自信往往比邻而居,不小心敲错门的人,有时候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得不到。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先去跟他们谈看看。”
虽然会违背雷奥纳德的指示,可是事情演变到这种情况,艾妮雅认为只有出面宣示自己的身分,才能解除眼前这场危机了吧?克拉姆与翠丝特猜到了艾妮雅的想法,唯有赛门与伊德反对。
“哈啊?你别傻了!没看到他们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吗?你还没开口,他们就会拔剑砍过来了!”
“和平交涉虽然是好事,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先退避会比较好。”
就在艾妮雅打算开口要两人别担心时,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
“照着那个男人的话去做吧,他们绝对不会听你的。”
众人讶异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一旁的树丛里,冒出了一个矮小的灰衣人。这名诡异的灰衣人呼吸有些急促,显然刚经过一番激烈的运动。
这名男子便是鼠耳草。他收到了紧急命令,抢在狮子王骑士团之前赶到别墅,提醒众人危机的到来。
“你是谁?”
艾妮雅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露出警戒的眼神。其它人也露出一副“这家伙很可疑”的表情,而翠丝特也故意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模样。
“皇宫发生叛乱了,这群人的目标就是你。”
鼠耳草用低沉的声音,说出了让人惊愕的消息。
“叛乱?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艾妮雅瞪大了眼睛。
“听不懂吗?狮子王骑士团加入了叛乱者的行列,他们的目标就是札沃克王国第一公主——”
鼠耳草的话语带来震撼性的效果。
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意识在瞬间像是冻结了一般。
“……札沃克王国第一公主?”
赛门讶异地转头看向艾妮雅。
“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
伊德也同样转头看着艾妮雅。
翠丝特暗自咋舌,克拉姆一边搔头,一边望着天空的星星。
艾妮雅看着伊德与赛门,她先是张开了嘴,然后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最后又将嘴闭了起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难耐的沉默随着月光一同降落,在众人四周飘浮着。
——但是,现在并不是陷入这种状况的时候。
带着焦急的语气,鼠耳草率先打破了沉默。
“现在已经没有享受惊吓的时间了,除了你之外,狮子王骑士团不会放过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人。已经没时间了,逃命吧!”
银色的剑光招来了死亡,鲜红的血泊在月光下呈现出不祥的色泽。
这场叛乱的前哨战,由狮子王骑士团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在奇袭、实力与装备三方面的优势下,二十名骑士毫发无伤。在狮子王骑士团砍倒了最后一名士兵之后,默尔迪下令众人继续朝着别墅前进。
当狮子王骑士团到达别墅外的栅门时,发现栅门竟然是打开着的。默尔迪勒马止步,眼前的景象让他起了疑心。
“你们三个在这边看守,不准让任何人跑出来。”
默尔迪派人守住唯一的对外道路,然后率领其它人冲进去。他们穿越了庭园,冲向宅邸的大门。
竟然就连宅邸大门也是打开着的。
默尔迪立刻考虑到对方布下陷阱的可能性,随即又对自己的谨慎感到可笑。最难缠的帕尼与昴不在这里,对方能够作战的人,只有一个艾妮雅而已,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就算布下了陷阱也不足为惧。
狮子王骑士团纷纷下马,就在他们准备进入屋子时,一道响亮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
“喂,你们这群家伙!太阳才刚下山就开始工作,简直比小偷还勤劳嘛!”
默尔迪等人转头一看,发现一名穿着白袍的男子正站在庭园里面。
从男子的打扮,可以看见他是一位祭司。默尔迪在事前已经调查过了,因此知道这名祭司也是艾妮雅的同伴。
“把他捉起来,先不要杀了他。”
默尔迪挥了挥手,两名狮子王骑士便策马冲向白袍祭司。克拉姆见状,便立刻高举木杖。
“啊啊!听好了,不可用暴行对抗暴行,因为那只会让人卷入憎恶的螺旋。面对执意使用暴行之人,欧加丁必降下惩戒。看吧,拂光之羽将划开黑夜,展现欧加丁的威光!”
克拉姆的木杖发出了前所未见的耀眼闪光,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闪光化为一道光柱,笔直地射向夜空,成为连接天与地的桥梁。
“光之神殿直传、克拉姆流的秘技,这次确定首度公开!降临吧,光瀑咆吼!”
克拉姆挥动手臂,木杖的尾端重重地敲击了地面。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巨大的光之激流从天而降,直击大地。
那就像是用闪光编织而成的瀑布一般,光瀑夹带着无限的威势扑向狮子王骑士团!
虽然祭司所能施展的神迹大多以防御、治愈性质为主,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攻击能力。
祭司们使用的并非纹术,而是借助真正的神力制造出奇迹,无视于现世的物理法则,达到几乎同等于魔法等级的现象干涉。当祭司级以上的圣职者发动攻击性神迹时,其威力甚至足以跟一流的纹术师相匹敌。
然而,那并不是用来杀人的技艺。
宣扬神之教诲、传播神之意志的圣职者,无法施展出足以夺取生命的力量,也就因为如此,虽然攻击性神迹具有莫大的威力,但是绝对不可能致人于死。
克拉姆放出的光瀑咆吼乃是“击倒敌人”,而非“毁灭敌人”的神迹,凡是被那股力量正面击中的人,绝对会当场昏迷。
不过,这次的对手乃是狮子王骑士团。
狮子王骑士团的铠甲并非凡物,而是被神力祝福过、对火与冰有着高度抗性,专门用来对付怪物的特殊防具。克拉姆的光瀑咆吼虽然威力惊人,但是面对同样性质的铠甲,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但是,克拉姆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人”以外的东西。
光瀑咆吼所击中的不只是狮子王骑士,也一同击中了他们的座骑。所有的马匹在克拉姆的攻击下,全部瘫倒在地,无一幸免。
同一时间,栅门处也发生了异变。那些守门骑士的视力被光瀑咆吼引发的强光所伤,有三道黑影立刻从两旁的树丛里冲了出来,趁机扑向三名骑士。
艾妮雅精确地瞄准了铠甲的空隙,将骑士从马上砍下来。赛门挥舞斧头、鼠耳草使出了飞踢,让另外两名骑士同样遭到落马的下场。这时翠丝特也从栅门旁的树丛里跑出来,跟艾妮雅等人一同骑上马。
(中计了!)
看见这一幕,默尔迪终于发现到他们的策略为何。
“捉住那个祭司!不要让他跑了!”
默尔迪大喊,.?然而他的命令来得太晚了。
伊德不知何时站到了克拉姆身旁,一见到艾妮雅等人控制了马匹之后,白袍祭司立刻跳上伊德的背。
“祝各位有个美好的夜晚。”
克拉姆对狮子王骑士团眨了眨眼。下一秒钟,伊德便迈开双腿,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跑了起来。
默尔迪只能张大了嘴,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容离去。
就这样,艾妮雅等人以毫发无伤的状态,从狮子王骑士团的剑下成功逃脱了。
“比想象中还要顺利,想不到他们这么容易就上当。”
翠丝特回头望着被他们抛在后方的别墅,脸上带着猫一般的微笑。鼠耳草坐在她的后面,帮忙保管翠丝特的鲁特琴。
“呵哈哈哈!有我天才祭司克拉姆坐镇,再加上伊德的计划,管他来的是狮子还是老虎,全部都是没有用的啦!这就是友情的胜利,哈哈哈!”
克拉姆趴在伊德背上,得意地夸耀着自己与伊德的功劳。
这次的逃脱计划是伊德想出来的。这名黑发青年利用了夜色、地形与人类的疑虑心理,成功地拟定出一套巧妙的逃脱计划。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这种奇策,这并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
“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把帕尼他们救出来吗?”
赛门一边展露出一流的矮人骑术,一边大声询问众人。
“不要做傻事,我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鼠耳草提出了躲藏的建议,他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过来的。赛门听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哼,你也是可疑分子哟!你的可疑程度比那些家伙还要高。”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不会帮你们逃跑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有其它的不良企图?”
“真是个猜疑心很重的矮人呐。”
“彼此彼此,人类矮子。”
赛门与鼠耳草彼此交换着对改善现况没多大益处的对话。艾妮雅一行人就在灰衣人与矮人的争吵声中,骑过了转角。
然后,众人停了下来。
——应该说,是被迫停了下来。
前方的道路上,站着一整排手持长枪的士兵,在月光与火把的照耀下,枪尖泛着充满敌意的光泽。
在士兵后方,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正骑在马上,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众人。
“哼,默尔迪那家伙,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啊!”
看见眼前的逃亡者,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不禁发出啐声。
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一手撰写的剧本里,艾妮雅是最为重要的存在。
为了名正言顺地扳倒雷奥纳德,他需要让艾妮雅成为下一任的国王,这样才不至于失去大义名分。在这场叛乱的开幕曲中,即使没有立刻除掉雷奥纳德也无妨,但是艾妮雅绝对不可以失去。
虽然已经安排了狮子王骑士团这步棋,但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仍然觉得不放心,所以特地亲自前来。事实证明,他的忧虑果然没错。
“我来杀出一条路,你们趁机逃走。”鼠耳草低声对众人说道。
眼前的敌人约有七十多人,如果他跟翠丝特合力的话,勉强能够制造出逃脱的机会;他们现在离别墅还不够远,如果狮子王骑士团从后面追上来,到时就真的只能举手投降了。
“唔,这真是令人感动的壮烈宣言,不过,我们或许可以试着用比较和平的方式去解决?”
伊德边说边把克拉姆放下来,于是他在众人的注目下,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察觉到他们的交谈,于是主动开口,意图掌握场面的主导权。
“艾妮雅公主,臣乃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因为首都里发生了情况不明的动乱,特地前来保护公主殿下!事态紧急,请跟我们一起走吧!”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流利地说出了谎言,但是他的说词显然没有被接受。
只见艾妮雅突然翻身下马,转而爬上伊德的背,至于克拉姆则是坐到了赛门后面。这番举动全部被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看得一清二楚,同时也让他感到不解。
正当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想要再度开口时,伊德的声音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好,开始逃跑!”
伊德突然拔足冲向一旁的树林,其它人则是跑进反方向的树林里面。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大喊。
“快追!不用理其它人,只要捉到公主就够了!如果有人碍事,杀了也没关系!”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一声令下,士兵立刻冲进树林追逐伊德与艾妮雅。
“唔,果然来了。”
听见后方那一阵以脚步声与呼喊声所组成的杂乱大合唱,伊德便知道大多数的士兵都追了过来。包括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在内,他们全部一脚踏入了伊德的计谋里。
既然对方的主要目标是艾妮雅,那么只要分为两路逃跑,追兵就一定会把焦点放在他们身上。
再加上他们不知道伊德是一个光凭双腿,就能够与马匹赛跑的怪人,因此追兵必定会忽视其它骑马逃跑的人,转而追赶徒步逃亡的伊德与艾妮雅,这是利用人性心理的简单计策。
在树林里,骑马反而不容易逃跑,不过既然追兵都被引开了,克拉姆等人也就有余裕安然离开。相对的,伊德的快腿在这种充满障碍物的地方,才能够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仅有少许的月光能够穿透枝叶,树林里的能见度相当低劣,那只比完全的漆黑还要好上一点点而已。
但是,只要这样就够了。
在艾妮雅的夜视力面前,这种程度的黑暗根本算不上是阻碍。由她指示前方树木的位置,而伊德负责闪避,两人配合得恰到好处。
就这样,人形的疾风飞掠于树林之间,他们与追兵的距离逐渐拉了开来。
宛如流星一般的冲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两人。
“……”
从伊德后方,传来了极为微弱的低语。
“嗯?你说什么?”
伊德不确定那是不是艾妮雅的说话声,于是开口确认。
“那、那个……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啊,有树!往左二十桑威斯。”
这一次声音变大了,伊德也得以确认那的确是艾妮雅发出来的。
在闪过挡路的树木后,艾妮雅继续说道:“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是谁……那个,右边十桑威斯。”
伊德闪过树木,然后开口了。
“既然道歉了,那就原谅你吧。”
“……咦?”
艾妮雅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那过于干脆的语气,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头顶的枝叶变?99lib.得较为稀疏,透入树林的月光随之增加了。伊德的眼睛也逐渐习惯了黑暗,不需要艾妮雅的指示就能避开树木。
“你说什么?原谅我了吗?”
“嗯,原谅你了。”
“这、这么简单?可是,我一直在骗你们……啊,难道、那个、是因为我是公主的关系吗?”
艾妮雅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你不用勉强,你可以尽量生气没关系,反正本来就是我的错……”
“嗯,老实承认自己的错误是种美德。不过,这个跟那个无关。事实上,我根本就不在意那种事。不过既然你想要道歉,那我就接受。”
“……什么啊?这是为什么?”
“道歉的人,竟然还反过来问被原谅的理由吗?你的作风还真是特殊啊。”
“唔唔……”
艾妮雅咬着下唇,发出不甘心的低吟。
伊德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好吧,你是想戏弄我们,所以才不说的吗?”
“咦?不,没有那回事!”
艾妮雅提高了声音。
“那么,你是基于其它不良的企图,所以才不讲的?”
“怎么会,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艾妮雅的声音更高了,语气中夹带着惊惶。
“嗯,那样就可以了。”
“……咦?”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伊德那不论何时都让人无法有深刻印象的声音,在昏暗的树林里飘浮着。
“既然不是基于恶意,那就没问题了。即使是结婚多年的夫妻,也总有一、两件无法说出口的秘密。硬是要探究对方的一切,只会给彼此带来负担而已。
“如果不会带来灾害,那么即使隐瞒了什么,也没有特别生气的必要。啊,其它人我是不知道啦,不过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真的、没有生气吗?”
“我是没有,帕尼他们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也是不会很生气吧?他们都是好人,只要像刚才一样道歉就行了。”
“是吗……”艾妮雅低声诉说着。
在安心感降临的同时,另一股不安也随之袭来。以前的生活,会不会随着公主身分的揭露而改变呢?一想到大家将来或许会用谨慎小心的态度对待她,心情就不由得低落起来。
就连眼前这个男人,也会变成这样吧?想到这里,艾妮雅就觉得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快感。
“公主也好、剑术指导也好,那种东西跟我无关,所以没有在意的必要。当然,也没有格外生气的理由。”
奔驰在银色的月光下,伊德如此说着,彷佛完全看穿了艾妮雅的不安似的。
“……与你无关……是吗?”
“嗯。”
艾妮雅的眉毛微微倒竖,无法理解的焦躁感逐渐升起。不知为什么,伊德的说法让她觉得有些不愉快。
“不管是剑术指导也好、公主也好,朋友之间不需要在意那种东西。”
艾妮雅出现了一瞬间的屏息。因为背着艾妮雅的关系,所以伊德没有见到艾妮雅那充满惊讶的表情。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风从耳畔掠过,四周的空气跟月光..一样冰冷。
无言的沉默持续着。
突然间,艾妮雅发出了轻笑声。
“怎么了?”
“不……只是想到,我好像一直被你救呢……”
艾妮雅的声音夹带着缅怀感。
从吸血法师事件算起,希纳丝的绑架事件、铁王蚁讨伐战、红眼杀戮者事件、狮型怪兽事件,一直到现在,伊德的快腿救了艾妮雅好几次。
“呃……虽然现在说好像有点奇怪,不过每次都多亏有你,才能把那些麻烦的事情解决掉……嗯、那个……谢谢。”
“唔——嗯——”
“怎么了?”
“不,因为你突然变得客气起来,感觉好奇怪。”
“什、什么啊!你以前一直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喂,别掐我脖子!会摔倒、会摔倒啦!”
因为艾妮雅确实是使尽全力掐下去的关系,伊德的呼吸顿时被强制停止住,脚步也变得不稳。黑发青年就像是轮子故障的板车一样,跑出了诡异的曲线路径,差点撞上一旁的树木。
“呐,听好了。别人在表达心意的时候,要带着诚意聆听才有礼貌!要记清楚了哟,不然会给自己招来厄运的!”
“知道了,我已经体会到那股厄运的强度了。”
“好,那么再来一次。呐,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受到你的帮助,我——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在此致上谢意。”
“啊啊,虽然比起口头上的道谢,面包要实在一点,不过我——伊德·米洛雷亚——还是接受了。”
艾妮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要面包就够了吗?那么,以后还请你多多帮忙了,我会给你很多面包的。相对的,以后要是我有麻烦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哟。”
“马上就做出无理的要求了呐,净讲一些办不到的事。”
“……你不愿意吗?”
“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尽量。”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
艾妮雅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高兴。
在两人对话之时,四周的林木也越来越稀疏。不知不觉间,树林的边缘已近在眼前。
月光倾泻而下,两人离开了树林。
依照先前说好的,在逃脱之后,众人便前往光之神殿会面,那是克拉姆所提议的地方。
就算首都发生了叛乱事件,但是这终究是俗世的斗争,在札沃克境内拥有莫大势力的光之神殿,是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少数几个无法发挥影响力的地方,只要躲进那里,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咻的一声,空气遭到了撕裂。
继之而来的,则是利物穿透身体的声音。
就在这时,伊德停下了脚步。
黑发青年蹲了下来,左腿在被弓箭射中的同时,就已经失去了力气。紧接着再度响起了咻咻的破风声,他的腹部与肩膀也一同中箭。
“咕……”
伊德咬牙忍着痛楚,注视眼前的景象。
那是只能以不可思议来形容的场景。
本来应该已经甩脱开来的追兵,正拦阻在两人面前。
第二章 血之宴
“伊德!你没事吧?”
艾妮雅看见插在伊德身上的箭杆之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惊慌神色。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站在他们面前,他的身后跟着许多士兵,就连默尔迪也身处其中。
“真是伤脑筋呐,公主殿下。您的行为让微臣很困扰呢,现在可不是玩捉迷藏的时候。”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表情不变,但是声音中却夹带着无法掩饰的优越感,彷佛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胜利。
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变化,艾妮雅的脸上浮现出无比的惊愕与迷惑,同时也夹杂着愤怒。相较之下,伊德的表情显得冷静许多。
“……原来如此,他们有可以追踪我们的方法。”
“受伤的人不要说话!”
艾妮雅先是低喊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
“……利用动物或是纹术吧?不过我想应该是后者。”
伊德看透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出现于此的秘密。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身后,有一名看起来很像是纹术师的男人,伊德与艾妮雅的行迹之所以会被看穿,恐怕就是因为他的关系。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弹了一下手指,士兵们立刻拔出了剑。对方的人数约有二十人,如果伊德没有受伤的话,凭他的快腿,要突围可说是轻而易举,不过现在已经办不到了。
“请跟我们走吧,公主殿下。为了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存续,微臣将誓死守护您的安全,不会让任何人侵害到您的。”
“原来你所谓的守护,就是叫人拿着弓箭瞄准我吗?”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您可能对现在的情况有些误解,所以微臣才会出此下策。等我们移动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微臣必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解释。”
“我可不觉得我误解了什么。那边那个男人,可是把驻守在房子外的士兵全部杀掉了。”艾妮雅指着默尔迪,对他先前的行为进行控诉。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只是摇了摇头。
“那些士兵早就倒戈了,他们不是守卫,而是在监视您啊。这位巴列克子爵,乃是狮子王骑士团的团长,为了将公主从贼人的手中救出来,才会出此下策。难道您认为忠心耿耿的狮子王骑士团,真的会对您不利吗?”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话吗?”
“您如此质疑我们,实在令人为难。”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带着冷笑,他的表情跟所说的话截然相反。
注视着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笑脸,艾妮雅缓缓拔出腰间的细刃剑。
剑刃与剑鞘互相摩擦,发出了“嘶铃”的声音。那股清脆的声响,划开了黑夜的静谧。
“听好了,这句话我只说一次。”
艾妮雅平举武器,冷淡地看着蒙尔斯费拉特公爵。
“给我让开。否则的话,我就自己造出一条路。”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听起来宛如冰一般的冷漠。在艾妮雅那彷佛翡翠一般美丽的碧绿色眼眸中,充满了平静的杀气,她手中的细刃剑盛载着月光,倒映出冷冽的光泽。
那幅景象,能够让任何见到的人为之一凛。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瞇起了眼睛,然后叹了一口气。
“您果然有所误会了,不过这个误会总会解开的。您的要求,我无法同意。”
“是吗?我知道了。”
艾妮雅垂下手臂,缓缓朝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走去。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对部下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三名大汉走上前去,想要把艾妮雅手上的武器夺下。
然后,闪过了银色的光。
没有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到剑光映入眼底的残影。三名大汉的脖子瞬间被切开,在月光下开出一朵朵凄美的血花。
“只有二十个人,够吗?”
艾妮雅用冰冷的声音询问着,同时继续往前迈进。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倒吸了一口气,不过他随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恕微臣失礼了。全部一起上!把公主捉起来,但是不准伤了她!”
蒙尔斯费拉 7279." >特公爵挥动右手,其它人见状,立刻扑向了艾妮雅,企图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压倒对手。
面对一涌而上的众多敌人,艾妮雅依旧面无表情。唯一有所动作的,只有手中的细刃剑。
剑光飞舞。
亮银色的光芒,在黑夜中不断舞动,描绘出一道又一道的炫目轨迹。
在银色的残影里,鲜艳的红色血液不停飞溅着,在那之中同时夹杂着数不清的悲呜与哀嚎。没有人看得见艾妮雅的斩击,双方之间的战斗力,存在着压倒性的差距。
艾妮雅的剑,没有丝毫的容赦。
士兵们以令人惊讶的速度一个个倒下,见到这一幕的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终于变了脸色,原先的胜利感也被战栗感所取代。他完全没有料到,艾妮雅的剑术竟然强到这种地步。晨曦之剑姬的实力,比传闻还要可怕。
可是,还不到需要慌张的地步。
“默尔迪!”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呼喊了白骑士的名字。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这次不许再失败了。”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用严厉的语气提醒默尔迪,默尔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拔出长剑。
“不过,要毫发无伤捉住公主,我想不太可能。这样也可以吗?”
“无所谓。只要事后好好解释就行了,公主会明白的。”
“那就拜托您了。在下口才不好,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实在不够灵巧。”
默尔迪的剑尖指向艾妮雅,原先一直不断前进的艾妮雅,此时终于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敌人,水平跟刚才的那些杂鱼完全不一样。
艾妮雅动手了,她的动作比先前还要更快。
如果说刚才的剑光是疾速,那么这次的斩击便是凌驾于人类反射神经之上的神速。撕裂了大气与夜风,宛如闪电般的一剑,毫不留情地斩向白骑士。
默尔迪没有闪躲,他早已看穿艾妮雅的速度远胜于己,要是用消极的方式来应对,恐怕会败在她的剑下。优势只能以优势来对抗,默尔迪看准了艾妮雅的剑路,用自己的铠甲承受了这一剑,并且展开了反击。
就在默尔迪的刚剑即将临身的那一瞬间,艾妮雅从旁一跃,惊险地避过了这记斩击。默尔迪捉住了空档趁机进攻,强力的斩击不断袭向艾妮雅,因为腕力上的差距,每接一剑,艾妮雅便被逼退一步。
到了第六剑,艾妮雅终于失去了平衡。默尔迪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使出了至今为止最威猛的一击。
也就因为如此,默尔迪的架式出现了破绽。
为了挥出决定胜负的一剑,白骑士的动作显得过大。相对的,艾妮雅那看似即将崩溃的平衡,却在一瞬间恢复了稳定。
被艾妮雅伪装出来的劣势所欺骗,默尔迪的攻势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虽然只是极为微小的空隙,但是对于晨曦之剑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由于对身为女性的艾妮雅存有轻视之意,导致了局势的扭转。
艾妮雅的细刃剑化为银白的闪光,抢先一步击中默尔迪的手腕。由于默尔迪戴着护手套,因此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但是他的攻击却也因为这一击而中断了。
艾妮雅对准白骑士的颈子,刺出了闪电般的一击。默尔迪急忙偏头闪避,这次轮到他失去了平衡。
就在这时,艾妮雅的膝盖突然沉了下去。
肉眼无法看见的重力,以倍数形态袭向了艾妮雅。这股突如其来的重力之锁,把艾妮雅整个人压倒在地上,使她完全无法动弹。
“咕、卑鄙的家伙……”
在艾妮雅那倾倒的视野里,映入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冷笑,以及在他身后那名纹术师的身影。
“默尔迪,希望我不是多管闲事。”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声音里隐含着冷酷的嘲讽。
“……不,感谢您的帮忙。不愧是人称‘晨曦之剑姬’的艾妮雅公主,让我增长了不少见识。”
默尔迪低头走向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脸上带着羞愧的表情。
在一天之内接连败北两次,这对于默尔迪的自尊来说,恐怕是莫大的打击吧?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心中带着冷笑,他知道这名冠有白骑士之称的男子,从此之后应该会把自己的野心稍微收敛一点了。
“把公主殿下带走。那个男的,记得顺便杀掉。”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用下巴指了指伊德,在这里,一个目击者都不能留。
“你还蹲在那里干什么啊!快逃啊!”
艾妮雅立刻对伊德大喊。黑发青年仍然蹲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的他,显得异常平静。
“我也很想逃,不过看起来逃不掉了。”
“白痴!干嘛这么快就放弃?你不是罗亚伦最快、最会逃跑的人吗?才中了几箭而已,怎么可能跑不动!”
“……你要不要也被射个一箭,看看是不是真的跑不动?”
“笨蛋!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面对艾妮雅与伊德的争吵,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露出了无趣的表情。
“快点解决吧,默尔迪。”
“……是啊,您说得没错。麻烦还是要早点解决才好。”
默尔迪点了点头,然后往前踏出一步。
回身一斩,长剑划破了月光。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睁大了眼睛,他张开了嘴,但是没有说话。
身首分离的人,是不可能开口的。
在连反抗或惊愕的时间都没有的情况下,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首级落入了地面。被人称为“恶狼”,长久以来在札沃克宫廷里不断呼风唤雨的男子,就这样毫无痛苦地死去了。
“你这个最大的麻烦,是一定要解决的。”
带着寒冷的声音与表情,默尔迪注视着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首级。
见到了这一幕,艾妮雅与伊德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相对的,跟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身旁的那个纹术师,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让你在这家伙身边忍耐这么久,辛苦你了,萨尔。”
默尔迪转头对纹术师开口说道。
“能帮得上忙,这是我的荣幸。”
纹术师恭敬地回应着。
听见这两人简短的对话,艾妮雅与伊德立刻明白,默尔迪与纹术师其实是一伙的。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你的计划,就让我来帮你完成。你就安心地前往另一个世界吧。”
默尔迪对着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首级抛下了这句话之后,便将视线投到了艾妮雅身上。
“你……”
“啊啊,艾妮雅公主,请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再怎么说,我还是希望能跟未来的妻子保持良好的关系。”
默尔迪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那是他在扮演“白骑士”这个角色时,所惯用的表情。
艾妮雅闻言,立刻露出了嫌恶的神色,“谁要嫁给你啊!”
“很抱歉,选择权不在你手上。过了今晚,一切都会改变,雷奥纳德会死,我则是接收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势力,然后与你成婚,名正言顺的成为札沃克的国王。
“这样一来,你也能离开那个偏僻的乡下,成为王妃,与我共享权力。你不觉得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吗?”默尔迪得意地揭示了自己的计划。
默尔迪利用了自己在御前比试落败的事实,伪装成失去自信,只能依靠他人的失败者。
这个伪装骗倒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诱出了这头恶狼的所有计划。当默尔迪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之后,便已经确立了今后的方针。
如今,所有的阻碍者都已经消失了。默尔迪自信这一切都将顺利进行,也一定会让它顺利进行。
“——原来如此,的确是不错的计划。”
意料之外的声音,在黑夜里响了起来。
默尔迪与纹术师讶异地转过头去,随即看见一道人影从树林里走出来。
银白的月光,照亮了人影的脸孔。
人影的名字是——布莱尔·瑞典海姆。
宰相布莱尔的出现,让默尔迪的脸色瞬间转暗。
根据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所拟定的计划,现在所有国王派的重量级人物,应该正全部聚集在皇宫里面,遭受军队的围攻才对。
布莱尔会出现在这里,所代表的意义只有一个。
“……攻击皇宫的军队,难道已经失败了吗?”
默尔迪皱起眉头,为了这个推测而咬牙。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为了今晚的叛变,已经筹划许久了。攻击皇宫的军队数目胜过禁卫军,而且禁卫军里面也已经安插了人马,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输掉,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布莱尔的出现。
败北的预感,如同箭一般射穿了默尔迪的心脏。
如果皇宫那边的行动失败了,就代表雷奥纳德早就有了防备。或许他看穿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计谋,反过来利用今晚的叛变,趁机把所有的反国王派人马一口气除掉吧?想到这里,默尔迪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没想到在最后的最后,竟然会以这种形式失败……)
默尔迪深吸一口气,竭力思考是否还有扭转局面的方法。
“……雷奥纳德也来了吧?事到如今,他也没有藏起来的必要,叫他出来吧!”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咦?”
在默尔迪的注视下,布莱尔用他那一贯的冷硬表情,缓缓地开口了。
“攻击皇宫的军队并没有失败——至少在我离开前还没有。”
“……什么?”
默尔迪张大了眼睛,为了布莱尔话中所透露的讯息而困惑。
军队没有失败,这代表布莱尔是独自来到这里的了?察觉了这件事的默尔迪,重新燃起了胜利的希望。
然后,那股希望登时转化为浓浓的疑惑。
既然军队没有失败,那么这个男人究竟是如何突破包围,逃离皇宫的呢?而且他还像是看透了一切似的,独自来到了这里,这又是为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默尔迪的询问,布莱尔将视线投向艾妮雅。
“我只是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属于你的东西?”
默尔迪看了看布莱尔,然后再看了看艾妮雅,最后露出了险恶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这个家伙,也跟那头恶狼打着同样的算盘啊?”
默尔迪将宰相的话语依自己的意思加以解读,他认为布莱尔跟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一样,希望借着同样的手段,夺下札沃克的王冠。
“不过,有我在这里,你就别想得逞。你应该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吧?你带了多少人?全部叫出来吧!”默尔迪举起长剑,将剑尖指向布莱尔。
默尔迪对于自己的武艺有自信,艾妮雅先前独自解决了二十人,这种事其实他也做得到。
就算布莱尔带了在那之上的人数,只要先行制住布莱尔,那就一切都没问题了。
“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布莱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用平板的语气诉说着。
对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那过于冷静的态度,使得默尔迪不禁疑心起陷阱存在的可能性。
布莱尔往前踏了一步,默尔迪见状不禁退了一步。不过,默尔迪随即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可笑。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布莱尔另有计策也无妨。如果真的有陷阱的话,只要凭自己的力量直接踏破就行了,根本没有疑惧的必要。
就在布莱尔踏出第三步时,也同时进入了默尔迪的攻击范围。
迅捷无比的刺击,在月光下化为一道雷光。
面对手无寸铁的宰相,默尔迪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致命的突刺,朝着布莱尔的心脏放了出去。
但是,原本应该贯穿胸口的一击,却在中途停住了。
白骑士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不只是默尔迪,就连其它的旁观者也浮现出相同的错愕。
就在距离胸口仅有毫厘之差的地方,布莱尔用自己的右手,牢牢地接住了长剑。正确的说,应该是布莱尔仅用了右手的姆指与食指,就将长剑给夹住了。
“很不错,要是再快一点的话,或许可以刺得中。”
布莱尔的表情依旧没变,语气仍然冷淡。
默尔迪急忙抽剑,然后整个人往后大步跳跃,与布莱尔拉开了一段距离,脸上充满了惊异与疑虑。
“……你究竟是谁?”
压抑着错乱的呼吸,默尔迪开口询问。
“我是布莱尔·瑞典海姆。”
布莱尔的双眼,逐渐转为赤红。那就像是将火焰予以凝缩似的,足以跟红宝石相媲美的艳丽色泽。
“不过——你也可以称我为‘幽者’。”
与那火焰般的双眼截然相反的冷酷声音,在黑夜中响了起来。
看见了布莱尔的红眼,默尔迪的背部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幽者?”
默尔迪咬着牙,迅速在脑中翻找关于这个名词的记忆,不过他的努力并没有获得回报。“幽者”这个字眼,他还是首次听到。
“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需要知道,也没有资格知道。”
布莱尔冷淡地回答着,然后走向默尔迪。
一见到布莱尔的动作,默尔迪便迅速倒退了两步。身为白骑士的他,下意识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怖。
“怎么了?勇猛的白骑士,只因为早上输了一场就变胆小了吗?”
布莱尔掷出冷酷的嘲讽,即使如此,他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就像是大理石雕刻一样。
“咕……”
默尔迪的脸孔扭曲了。他的剑出现颤抖,在他身后的艾妮雅等人看不见这一幕,只有在他前方的布莱尔发现了。
带着无声的冷笑,布莱尔再度往前跨出一步,而默尔迪再度退了一步——
下一瞬间,白银的闪电扑向了布莱尔!
布莱..尔的鞋跟尚未踏落,默尔迪便瞄准了对方动作与动作之间的空隙,刺出了必杀的一剑。
由于没有料到默尔迪竟会突然发动攻击,布莱尔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大。
布莱尔上半身微微后倾,同时再度伸出右手。
默尔迪的奇袭虽然意外,但是布莱尔已经把握住攻击的轨道了。他有自信,可以像刚才一样将长剑给捏住。
然而,布莱尔的手指落空了。
默尔迪的剑路由直线变成了曲线,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这是默尔迪的绝技,对布莱尔来说,则是出乎意料的双重奇袭。
长剑砍中了布莱尔的右臂,手肘以下的部位被利落地卸了下来。
就在这时,布莱尔闪电般伸出了左手,将被斩断的右手给抓住,然后迅速后跃,以惊人的弹力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看来,我是小看你了。”
布莱尔一边看着被斩落的右臂,一边发出了叹息。那张彷佛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所动摇的脸孔,终于浮现了困惑的表情。
“刚才的发抖,其实是演技吧?真是高明的伪装。你不应该当骑士,应该去当演员才对,默尔迪·巴列克。”
默尔迪没有心情回应布莱尔的嘲讽,在他眼中,布莱尔的存在才是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
要是常人的话,恐怕早就因为手臂被斩落的剧痛而昏厥了吧?但是从布莱尔的脸上却找不出一丝痛苦。遭到切断的伤口,也很快就停止流血了。
(这家伙……究竟在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默尔迪皱眉凝视着对方,他推测布莱尔一定事先做了什么准备。就像他在比试时先叫人对长剑与铠甲施下纹术一样,布莱尔绝对做了类似的事情,才会拥有这种跟怪物一样的身体。
(要趁胜追击!)
打定了这个主意,默尔迪挺起长剑,冲向被他斩落一臂的男人。彼此间的距离,只需要三次跨步就可以化为虚无。
长剑劈砍,默尔迪朝着对手的右肩斩去,他针对弱点下手,完全不打算让布莱尔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这时,默尔迪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什么!)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默尔迪不禁大吃一惊。即使如此,他仍然挥出了斩击,可是剑刃上没有传来砍到东西的感觉,看来是落空了。
(可恶,月亮被云遮住了吗?)
默尔迪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这双骄傲的眼珠,我就收下了。”
黑暗中,传来了布莱尔的声音。
布莱尔的声音唤起了痛觉,直到现在,默尔迪才感受到双眼那有如火烧般的疼痛。他颤抖着双手,抚摸自己的脸,然后在眼窝部位摸到了湿热的、飘散着强烈血腥味的黏滑液体。
“你——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默尔迪惊怒地大吼,他的身影在艾妮雅等人的眼中,宛如一个即将陷入疯狂的落败者。
布莱尔看着左手掌心上的两颗眼珠,然后啪叽一声捏碎了。
“布莱尔·瑞典海姆!你这个卑鄙的家伙——把我的眼睛还给我!”
默尔迪举起长剑胡乱地挥舞着,布莱尔轻松地避过了剑锋,然后用左手搭上了默尔迪的肩膀。
伴随着“啪嘶”的声音,默尔迪的右臂,连着铠甲一同被撕了下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从肩膀传来的剧痛,使默尔迪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宛如被烧红的烙铁印上一般,默尔迪觉得右半身整个燃烧了起来。
然后,某种冰冷的东西抚上了默尔迪的脸。
在艾妮雅等人的注视下,白骑士的首级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哀嚎声停止了,唯一剩下的,只有曾经名为“默尔迪·巴列克”的肉块。失去了头颅与右臂的身体,像是被撕烂的布娃娃一般,带着满身的鲜血仰倒在地。
“我喜欢安静的人。”布莱尔提起手上的首级,对着失去身体的默尔迪进行训斥,然后像是抛弃垃圾一样,将那颗头颅扔到一旁。
布莱尔转过身体,将目光移向众人。
凡是与他的视线相接触的人,都打从心底感到战栗。布莱尔用目光先扫过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位名叫萨尔的纹术师身上。
“饶……饶了我!我、我愿意在你手下做事……请你饶了我!”萨尔坐倒在地,脸上布满惊恐。
他直觉的感受到,自己绝对敌不过这个男人。
萨尔知道自己并非多高明的纹术师,这点程度的自觉他还有。
严格说来,他的水平恐怕还不及一般的冒险者,但是要为贵族做事的话,这样子的水平也就很够用了。
身为最大靠山的默尔迪倒下了,现在的萨尔可说是孤立无援。
“除了艾妮雅之外,这里的人全部要死。”
布莱尔用冷漠的声音,打碎了萨尔的请求。
“咕……”
知道求饶无用,萨尔立刻一脸豁出去的表情,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宝珠。那是他为了防止意外,特地砸下大钱所买的最后王牌。
当萨尔掏出宝珠的瞬间,布莱尔的左手也抚上了他的脸。
布莱尔的速度之快,远远超越萨尔的想象。这名纹术师就这样维持着取出宝珠的姿势,跟自己的雇主一样,遭到了身首分离的命运。
就在萨尔死亡之际,施在艾妮雅身上的纹术也同时解除了。艾妮雅一察觉到身体可以行动了,便立刻猛力跃起,一剑刺向布莱尔!
布莱尔连头也不转,伸出左手捏住了这闪电般的一剑。
艾妮雅想要抽回细刃剑,可是从对方手指间传来的力道,将自己的武器牢牢固定住,就像是插入了无法撼动的岩石般,完全拔不出来。
(——怪物……)
除了这个字眼,再也没有其它的形容词更适合眼前这个男人了。
单手就能撕裂人体、失去右臂也没有流血、彷佛完全感受不到痛苦,这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而是另一种生物了。
看着布莱尔的眼睛,艾妮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艾伦·泰尔跟你是什么关系?”
艾妮雅低喊,布莱尔不解地侧着头。
“什么?”
“别装傻了!那双红眼、那种怪力,还有那种打不死的感觉,根本就一模一样!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布莱尔瞇起双眼,为了艾妮雅的话语而皱眉。
“你遇见过其它的幽者吗?真令人意外,札沃克的幽者,应该全部都在我的统辖之下才对。你说他叫艾伦·泰尔?”
布莱尔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就在这时,艾妮雅立刻纵身一跃,对准布莱尔的右手腕使出一记利落的侧踢,布莱尔的手腕受到冲击,不由得放开了剑。
银色的剑光,再度袭向布莱尔。
没有给予重整态势的时间,艾妮雅抓准了机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手。那是比刚才更快的斩击,但是布莱尔瞄准了剑脊的部位,用手背将它轻而易举地给弹开。彼此之间的力量差距,显而易见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但是,艾妮雅仍然继续进逼着。
布莱尔像是承受不住这股压力似的,带着略为99lib.焦躁的表情倒退了,艾妮雅同时趋前追击,不给敌人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
力量不行,还有速度可以弥补。虽然是怪物,但是仍然会受伤,既然如此,就一口气逼近到底,把对手砍到站不起来为止。艾妮雅抱持着这样的意念,展开了狂暴式的进攻!
细刃剑在月光下化为银线,编织出绮丽的剑网。两团人影在剑光间舞动交错,那样的姿态,宛如一幅超脱现实的幻想画。
“别太得意忘形了!”
布莱尔愤怒地大吼,在此同时,艾妮雅捕捉到那一闪即逝的空隙。她闪过了布莱尔的左手,朝对方的脖子挥出了一记致命的斩击。
在那一瞬间,布莱尔张口咬住了剑刃!
艾妮雅连惊讶的时间都来不及,布莱尔那宛如铁块一样的左拳,就像是长枪般重重刺入她的腹部。艾妮雅整个人被击飞,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便一动也不动。
“呸。”
布莱尔轻轻甩头,将咬住的细刃剑丢到一旁,然后用不悦的表情看着艾妮雅。
刚刚那番激战,让布莱尔的身体多出了好几道伤口,不过那些并非致命伤。由此可知,艾妮雅的剑术比默尔迪还要高超。
“……哼,也罢。没有这种程度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布莱尔露出了笑容,然后将视线移到了伊德的身上。
“因为中箭所以跑不动吗?真是可怜,你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布莱尔缓步走到了伊德面前。
黑发青年不发一语,只是注视着对方的接近。
伊德暗自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并且思考着逃脱的办法。
左腿、腹部与右肩,身上的箭伤总共有三处。
箭上似乎没有涂毒,可是伤口很深,大腿的动脉好像被刺穿了,如果把箭拔出来的话,鲜血大概会像涌泉一样喷出来吧?只要动一下就会引发剧痛,这样子的身体,连走路都不可能。
相对的,眼前的布莱尔是个如同怪物一般的敌人。那种迅速的动作,只要一背对他,下一瞬间颈子就会从后面被他握住,喀啦一声地被他扭断。
——完全没有逃离的方法。
冷静的思考,只用两秒钟就得出了结果。
克拉姆等人逃向相反的路线、帕尼与昴被困在皇宫、艾妮雅已经倒下了,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动弹。所有的可能性,已经全部消失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现实并不会因为遗憾而改变。
——那么,就承认吧。
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东西,那就只能坦然地接受。
布莱尔将左手伸到伊德面前,然后张开手掌。
他的左手沾满了红色的鲜血,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伊德忍不住暂时停止呼吸。
“……呣,很有意思的家伙。”
布莱尔并没有立刻杀掉伊德,他像是很有兴趣似的,观察着伊德的表情。
“我会用手指刺穿你的脖子,然后捏断脊椎,将脑袋给摘下来。不过因为力道不好控制,或许会太过用力,把整个脑袋都给捏碎也不一定,让你的脑浆像泥水一样流满地,眼球也会变成碎屑。”
布莱尔用冷静到让人难以想象的语气,诉说着残忍的画面。藏在那双红眼里的杀意,一点也没有消退的迹象。
伊德可以感受到,这个男人真的会将刚才那些话付诸实现。
“你在期待着什么吗?没有任何人会来救你了,就算有,你也不可能活下来,因为我会立刻杀了你。了解了吗?你绝对会死在这里。”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所以没有一直重复的必要吧?”伊德皱眉说道。
布莱尔轻轻握住伊德的脖子,冰冷的五指与手指上的温热鲜血,变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
“你不试着挣扎一下?或是试着跟我求饶,看我会不会放过你?或许我一高兴,就会饶你一命。”
“……啊?”
这次换伊德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你刚刚不是说‘除了艾妮雅之外,这里的人全部要死’吗?”
“我是这么说过。”
“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为什么还要问这种奇怪的事情?”
“……或许我会觉得你很可怜,或是其它的原因,真的饶你一命也不一定。”
“用这种不可能的事来玩弄别人,这可是恶趣味呀,大叔。难道说,你真的想放过我吗?”
布莱尔摇了摇头,那双红眼里的杀意始终没有减退。伊德也露出“那还用问?”的表情。
“你想死吗?”
“怎么可能?老实说,我还想长命百岁。”
“那么,你不为了活命而挣扎吗?如果藏书网是人类的话,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会拼命去捉住它。”
“百分之一跟零,虽然很接近,可是还是不一样的哦。”
“你如何断定那是零?”
“自己手中所握的东西,已经一个也不剩了,这就是零了啊。如果不是的话,除非有人丢给我,不过那种跟奇迹没两样的事情,就算寄望也没用。”
充满抽象的话语,但是布莱尔却彷佛能够理解似的,发出了“嗯”的声音。
“所以,你决定迎接死亡?”
“迎接啊……那不是早就存在的东西吗?本来没有的东西,才能去迎接。”
布莱尔牵着了一边的嘴角,他的样子看起来相当高兴。
“只是个人类,竟然可以理解死之环的概念吗?跟那些讨厌的家伙真像啊……像到我决定让你死得华丽一点。我会连一点灰烬都不留,让你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布莱尔手指开始使力,准备要将伊德给杀掉。
突然间,爆开了白灼的闪光!
布莱尔的身体瞬间往后弹跳,在他的面前,雷电顺着他倒退的轨道一个接一个地炸了开来。布莱尔以惊人的速度回到了艾妮雅身边,用仅剩的左手扛起艾妮雅,然后迅速没入了森林里。
伊德倒在地上,他的脖子已经出现了五个小洞,如果刚才的闪电再慢个一秒钟出现,恐怕他就会真的死在布莱尔手下。
(拿到手中原本没有的东西……那个……就是奇迹了吧……)
——这是伊德在意识离去之前,脑中所浮现的感想。
第三章 水面下的动荡
火焰盛开着。
那就像是烟火一般,从许多地方不断地爆开。火焰的颜色繁复且华丽,就像是在春天盛开的花朵一般;每当其中一朵火焰绽放开来,四周的景色就会被烧掉一部分。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那不断绽放的火焰给焚毁吧?
然而,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在火焰盛大地燃烧之际,也映亮了某个巨大的影子。
那个影子有着严厉的眼神与强悍的力量,每当一朵火焰绽放之际,便会立即扑向火焰。
火焰相当灼热,虽然那个影子好不容易将火焰给熄灭了,但是自身也遭到烧伤。纵使如此,影子还是继续扑向下一朵火焰,彷佛自己身上的伤势完全不重要似的。
就这样,每当一朵火焰盛开,那个影子便会将之吹熄。
就这样,每吹熄一朵火焰,影子的身体也更残破一分。
终于,影子倒下来了。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再也无法动弹,于是影子沉默了,陷入了宛如死亡一般的深眠。
可是,火焰仍然不断绽放着,没有因为影子的沉睡而停止。
但是影子没有担忧的必要。
在火光的照耀下,四周出现了同样的身影——数量总计有七个。
连同沉睡的影子在内,一共有八个巨大的影子。
它们接续了倒下去影子的工作,扑灭那些能够烧毁一切的火焰。
八个影子,两个环。
生之环、死之环。
生之环的真义——乃是生命的运行。
死之环的真义——乃是死亡的运行。
互相循环,彼此交错。死并非生的对立,死亦非生的一部分。
生与死从一开始,就已经同时存在了——那八个影子彷佛在提醒万物不要忘了这件事似的,一同发出了咆哮。
——这时,伊德醒了过来。
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一股剧烈的头痛猛然袭来。是因为作了怪梦的关系吗?伊德觉得脑袋好像被无数根针戳刺一样。
“死之……环……”伊德抱着自己的头,呢喃着陌生的名词。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听到的东西,可是念起来却觉得莫名的熟悉。
伊德拼命回想着,思索过去是否听过类似的东西,但是即使把记忆的抽屉全部翻遍了,也还是找不到。
不知不觉间,头痛逐渐消退了。伊德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间从未见过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相当单调,除了床与桌子之外,其它什么也没有。墙壁与天花板都是米白色的,感觉像是把一切能够引发杂念的俗物都给屏除掉,能够让人心灵平静下来的房间。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哦呀,终于醒来了啊!”
克拉姆走了进来,带着笑容来到床边。克拉姆看了看伊德的脸,然后皱起了眉头。
“你的脸色不太好,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帮你治一下。放心吧,在我的天才型祈祷下,除非是当场断气,否则没有治不好的人。”
克拉姆卷起袖子,准备要用神力帮伊德治疗。
“不,没事。只是刚醒来,身体还没有调回到行动模式而已。不用麻烦了。”
“是吗?那也难怪,你可是中了三箭,而且伤口很深,其中一箭还射穿了骨头呢。啊,当然啦,有我在场,那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不过伤口虽然治好了,可是体力的复原只能靠自己,所以你还是不要太勉强比较好。”
“这里是哪里?”
“神殿。光之教团的总院,整个首都里最安全的地方。”克拉姆双手抱胸,笑嘻嘻地说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
“唔,这件事说起来可复杂了。当时分头逃跑之后,我们好不容易甩开了追兵,可是却听见了不寻常的雷声,想说你们该不会是被魔法师缠上了吧?所以立刻掉头回去。
“后来看见那位大小姐正扶着你,而且你还一副快死掉的样子,于是我们立刻把你送过来了。对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哦。”
“……大小姐?”
伊德歪着头,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单字而疑惑。
“就是你以前的同学,上次在村子里跟我们一起打倒怪物的女孩子。”
“艾瑟儿·雷特?”
“对,就是她。”
克拉姆点点头,然后继续说明当晚发生的事情。
当克拉姆等人赶到时,伊德已经陷入昏迷的状态,而艾妮雅也被人带走了。于是一行人立刻按照原订计划,跑到了光之教团的神殿求助,在克拉姆的说明与保证之下,他们得到了光之教团的庇护。
之后,赛门因为担心帕尼他们的情况,坚持要赶过去帮忙。不过当他们赶到时,叛乱几乎已经被镇压住了。
“镇压住了?”
听了这个消息,伊德感到有些讶异。
虽然他不知道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究竟安排了什么样的计划,但是就他对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印象来看,对方是个大胆且谨慎的男人。由这么样一个危险的敌人所筹划的叛乱,竟然会这么快就被压制下来,实在令人有些意外。
克拉姆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是呀,当时我们也都吓了一跳。虽然我很想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不过,详细情况还是要找当事人来说明比较好。你等一下,我去把帕尼捉过来。”
“啊,不用特地叫他们过来,我过去就可以了。”
“病人就该多休息,反正那些家伙也闲得很,让他们动动脚也好。”克拉姆说完之后,便走出了房间。
过了两分钟之后,克拉姆回到了房间,赛门、帕尼与昴也都进来了。翠丝特并不在场,克拉姆说她现在不在神殿里,一早就跑去外面打听消息。
“唉呀,气色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好。喂喂,克拉姆,伊德真的没问题吗?你的治愈术该不会不行了吧?”
赛门进门见到了伊德的脸色之后,便一边皱起眉头,一边开始质疑起白袍祭司的能力。
“啊?要不要我把你从二楼扔出去,然后再把你治好,证明一下我的治疗术究竟有没有变差?不用客气,只要不是当场死亡,就算断了一只手啦脚啦的,我也绝对救得回来!”
克拉姆双手叉腰,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好了,吵架也要看场合。在病人的房里要保持安静。”
帕尼制止了两人的争吵,克拉姆与赛门互相耸了耸肩,就此安静了下来。
“听说叛乱已经被镇压住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伊德询问帕尼。
帕尼点了点头,“唔……应该可以说是出人意料?因为某人的关系,叛乱才会这么快就平息下来。”
“某人?”
“啊啊,就是那个喜欢打扮得跟孔雀没两样,走在路上好像会闪闪发亮,不论是嘴巴或个性都坏到了极点的家伙。”昴突然插口说道。
伊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带疑惑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丽衣公——帕里斯·洛克菲尔公爵吗?”
“就是他。”
昴一边点头,一边说出了当晚的经过。
“简单的说,那位丽衣公使用了奇策,把情势一口气扭转了过来。他所想出来的计策,就跟他穿的衣服一样夸张。”
昴给出了不知是褒是眨的评语。
“是什么样的奇策?”
“绑架国王。”
由于昴的语气很平静,所以直到三秒钟之后,伊德才意会到那句话的意思。
“……你刚刚说他做了什么?绑架谁?”
“啊啊,你没听错。那个丽衣公,把国王给绑架了。”昴用淡淡的口气继续说着。
当禁卫军与叛乱军打得正激烈的时候,从皇宫里传出了停战宣告。
就在双方疑惑之际,丽衣公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身边则是跟着全身绑满绳子的国王。
“我们决定把国王交出来,唯一的条件就是放过我们!”
丽衣公代表所有被困在皇宫里的贵族们,传达这项要求。
紧接着,丽衣公要求叛乱部队必须派出一个能够作主的人,亲自出面保证他们的性命。
在丽衣公那巧妙的话术与精湛的演技下,让叛乱部队相信国王确实被出卖了。于是,叛乱部队的主将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带着一群部下来到丽衣公面前,准备接收被人绑得跟结草虫没两样的国王。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丽衣公身边的昴与帕尼发动了突袭。他们两人化妆成贵族模样,并且把武器藏在国王背后。
那位主将的护卫部队将近三十人,但是在昴与帕尼面前,这种数量上的优势完全没有意义。
“从拿出武器到干掉主将,大概花了五秒钟吧?中途顺手宰了六个人,啊,还是七个?因为有一剑好像一次砍了两个人……”
昴屈着指头,低头计算当时被他斩杀掉的敌人数目。帕尼见状,一边露出苦笑,一边接续后半段的故事。
“我来说好了,你慢慢算吧。那个,把对方主将砍倒之后,原先守在皇宫里面的一百名禁卫军,照先前说好的计算,立刻对敌人发动攻击。其它的禁卫军一开始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一看到同伴冲过去,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叛乱部队一见到主将被杀,立刻乱成了一团。就这样,在丽衣公的奇策下,战况顿时扭转了过来。叛乱部队被击溃,禁卫军获得了胜利,而赛门等人也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话题进展到这里,众人便突然沉默了下来。
每个人都想到了同样的人、同样的脸孔。
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那位表面上是罗亚伦领主兼剑术顾问,实质上是札沃克王国公主,总是带着开朗的笑脸,个性比男生还要豪爽,精力充沛地跟他们闹成一团的美丽女孩。
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如果那位大小姐没说谎的话,艾妮雅确实被捉走了吧?”
面对克拉姆的询问,伊德点了点头。
虽然表面上布莱尔似乎是被艾瑟儿击退了,但是实际上布莱尔是自行撤退的。不知是对躲在暗处施放纹术的艾瑟儿感到棘手呢?还是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呢?
总之,布莱尔并没有跟艾瑟儿交手就离开了,而且还把艾妮雅当作临别礼物给带走了。
“是吗……那位大小姐讲的东西,听起来跟三流恐怖小说没两样,不过如果是事实,那就很可怕了呀。”
“宰相也好、公爵也好,你们这边的大人物怎么尽是一些怪人啊?札沃克的用人标准真是让人搞不懂。”
昴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
“这种问题去问国王吧。”
克拉姆冷淡地响应,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头转向伊德。
“啊,对了。国王有下命令哦,他说等你醒来之后,要问你昨晚的事情。”
“咦?艾瑟儿也在场不是吗?可以直接问她啊。”
“那位大小姐是在最后一刻才到的,刚好赶上你被人掐住脖子的场面,在那之前的事情她全部没见到。哎呀,这么说来你的运气还不错,要是那位大小姐再迟个几秒,你现在躺的就不是床,而是棺材了。”
“嗯,又是一次救命的恩德,真是感激不尽。”
伊德双手合十,对着不在场的艾瑟儿献上感谢之意。
就在这时,房间传来了“叩叩”的声音,接着房门便打了开来。
“呼——外面还真乱呢。到处都是军人,街上的气氛好紧张。感觉只要一做出可疑的动作,就会立刻被抓走的样子。”
翠丝特走进房间,她一边大声抱怨,一边哎呀哎呀地摇着头。
雷奥纳德在镇压了攻击皇宫的叛乱部队之后,立刻调动士兵,前往逮捕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与其党羽。皇宫已经颁布了封城令,除非持有国王的手谕,否则没有人能够离开首都。
“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帕尼问道。
翠丝特耸了耸肩。
“听到很多呢,不过全都是一些听了会让人觉得‘啊啊,人类的想象力真是了不起啊——’的流言。啊,对了,我在神殿门口有碰见国王派来的使者哦,他说等伊德醒来的话,一定要立刻让他进皇宫。”
“还真是勤劳啊,每隔两小时就派一次。虽然说人类是个很匆忙的种族,不过这也太过分了一点吧?”
赛门一边嘟哝着,一边从怀中取出烟斗,后来大概是顾虑到伊德的身体情况,赛门把烟斗甩了两下之后,又重新收回怀中。
“这表示国王很在意呐,毕竟艾妮雅被抓走了。那么,伊德,你要现在就去皇宫吗?还是再稍微休息一下?你的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
伊德对克拉姆摇了摇头。
“唔,我没问题。现在就去皇宫吧。”
从神殿前往皇宫的路上,随处都可见到一小队一小队的士兵在巡逻着。虽然商店仍然开门营业,但是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少了许多。就如同翠丝特所说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喂,你们给我等一下!”
才走出神殿不久,就有一队巡逻的士兵将伊德一行人拦了下来,准备进行临检盘查。像这种有着矮人与祭司混杂在里面,而且还有人携带武器的队伍组合,要不引人注目也很难。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报出你们的名字、住什么旅馆、在哪条街上?还有你们要去哪里、打算干什么?”
其中一名士兵在没有换气的情况下,丢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帕尼报出了众人的名字,当士兵听见一行人住在神殿里面时,立刻皱起了眉头,接着在听见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宫时,随即露出了“这些家伙有问题”的表情。
“你们先跟我到拘留所去,我们会派人去确定你们说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干嘛?怎么了?”
士兵转过头去,疑惑地看着不断拉他衣角的同僚。
只见其它士兵正看着昴身上的那四把剑,彼此窃窃私语着。那名士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帕尼与昴。
“那个……请再说一次你们两位的名字?”
这次士兵的语气变得比较尊敬了。帕尼与昴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再度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帕尼·杰尔勒斯。”
“昴·洛兹。”
“啊……失、失礼了!真是对不起,请通过吧!”
士兵们慌张地举手敬礼,然后态度恭谨地让一行人通行。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了不起了?”
赛门讶异地询问帕尼与昴,但是两人同样一脸疑惑,不>藏书网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难道是因为在御前比试中赢了,所以获得了大家的尊敬?”克拉姆拍了一下手掌,显然认为这个推测是正确的。
昴听.了只是摇摇头。
“我是多玛人耶,那种比试就算赢了,也不可能被尊敬吧?”
“唔唔,这个嘛,因为他们都赌你赢,你让他们赢了很多钱,所以对你很尊敬……”
克拉姆的声音越来越低,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
“唔,算了,现在没时间理会这种事。先去皇宫再说。”
帕尼下了简单的结论,于是一行人继续朝皇宫前进。
他们一路上被士兵拦下来盘问了很多次,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些士兵一见到昴跟帕尼,立刻举手敬礼,然后直接放行,众人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在通过第四次的临检盘查之后,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皇宫。经过通报后,立刻就获得了召见。
他们通过重重的警戒岗哨,然后被带入一个宽广的房间。
绘有几何图案的米白色地毯、摆放在角落的盔甲装饰、挂在墙上的名画、赭红色的皮革沙发、散放着柔和光泽的白色瓷器,还有许许多多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东西,把房间变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在这个闪亮的房间里,有一个看起来更为闪亮的男人伫立于其中。
“哎呀,两位英雄同时驾临了呢。黑白骑士并肩而行,这景象真是让人感动,真想找人把这一幕给画下来。”
闪亮的男人——帕里斯·洛克菲尔——用一贯的轻浮口吻开口,而且还加上了夸张的肢体动作。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实在很难想象这位丽衣公拥有能够协助平定叛乱的智谋。
“什么英雄?”
帕尼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就连昴也是一脸疑惑的模样。丽衣公见到了两人的表情,于是摇了摇头。
“两位这种不居功的态度,着实令人尊敬。不过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哟,在叛乱发生,国王的生命遭受危害之际,白骑士与黑骑士携手合作,誓死守护国王,带领大家英勇地杀开一条血路,为黑暗的札沃克带来了黎明。
“嗯嗯,真是太让人感动了!这是足以被人写成诗歌,流传千古的场面啊!”丽衣公一脸深受感动的表情。
帕尼与昴听到这番话之后,不禁当场愣住。正当两人想要追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雷奥纳德出现在门口,丽衣公立刻躬身行礼,其它人见状也急忙照作,只有赛门完全不予理会。
“诸位免礼,坐下吧。”
雷奥纳德率先坐进沙发,其它人也逐一入座。即使有七个人,沙发还是容纳得下。雷奥纳德先是用目光扫视了众人一遍,然后才把视线移到了伊德身上。
“你就是伊德·米洛雷亚吗?”
“是的。”
“在那天晚上,你是现场唯一存活下来的目击者。请你仔细地说出来,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遵命。”
于是,伊德便叙述起当晚的事发经过。
由于从别墅逃出来的那一段过程,已经由克拉姆等人告知过雷奥纳德了,因此伊德便从他们离开树林,遇上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那段情形开始讲起。
从艾妮雅斩杀敌人开始,默尔迪与艾妮雅的决斗、蒙尔斯拉费特公爵反而被默尔迪杀害、布莱尔的出现,一直到布莱尔将其它人全部杀掉为止,在这段叙述过程中,每个人都屏息聆听着。
“……以上,就是事情的经过。”最后,伊德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雷奥纳德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尖锐的光芒。
“哼……跟艾妮雅结婚,然后坐上国王的位子吗?这个计策的确像是那头恶狼会想出来的事。”
雷奥纳德露出冷笑,然后目光转向丽衣公。
“洛克菲尔公爵,你知道幽者是什么吗?”
“不,微臣也是首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听起来,似乎是指某种秘密组织之类的团体。那个团体的势力遍布各地,连我国都有它们的势力潜伏着,而且瑞典海姆公爵还是这个秘密组织的重要人物。”
丽衣公根据伊德所讲述的内容,作出了合理的推断。
“札沃克的幽者,全部都在我的统辖之下。”
这句话,是布莱尔亲口说出来的。
如果布莱尔所言为真,那么这种如同怪物般的人物不只布莱尔一个而已,在札沃克境内还有许多位幽者的成员。
“这个组织的实力显然非同小可。他们有办法事先得知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叛乱计划,而且让瑞典海姆公爵从叛乱军的包围网里脱身,这表示他们有非常优秀的情报网以及卓越的行动力。布莱尔掳走艾妮雅公主之后,想必正藏身于幽者的根据地里面吧?”
丽衣公一边搔弄下巴,一边说出自己的推理,这名男子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论是表情与口气都有着奇妙的沉稳感。
雷奥纳德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在叛乱军包围皇宫时,布莱尔·瑞典海姆在没有人发现到的情况下消失了,由于当时事态紧急,每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一直到叛乱军被击破之后,众人才发现宰相的失踪。没有任何人知道,布莱尔是如何在整座皇宫都被叛军包围的状况下脱身的。
“这个幽者的势力,竟然连一国的宰相之位都能触及。照这个情况来看,其它幽者成员同样是贵族的可能性也很高。”
“陛下所言甚是,有必要从布莱尔四周的人开始过滤起才行。在这个首都里,不知道有多少幽者的成员,如果连军队都有他们的势力伸入的话,那么情势会很不妙。”
“他们之所以要掳走艾妮雅,也是基于跟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同样的目的?”
“微臣不敢妄下断言,不过这是很有可能的。无论如何,瑞典海姆公爵想必正筹划着如何逃离首都吧?他应该没预料到叛乱会这么快就被平定下来。如果想要有所作为,在这种情况下,非得离开首都才有可能。
“不过,我们的封锁非常完美,除了北门那边正在施工之外,其余的地方可说是毫无破绽。”
国王与丽衣公互相交换着异常严肃的话题,其它人只能呆坐在一边,完全插不上话。
“请问,艾妮……公主殿下的行踪,还没有找到吗?”
伊德突然开口询问。
雷奥纳德与丽衣公停止了对谈,不约而同地望向黑发青年。虽然同时被国王与公爵所注视,但是伊德的表情还是跟往常一样。
“嗯哼,你的胆子还挺大的嘛?在国王陛下面前,没有得到允许,竟敢随便插话?这可是大不敬哟,无礼的家伙。”
丽衣公突然露出了微笑,说出了不知是认真还是威胁的话语。
“啊,抱歉,这真是失礼了。”
伊德道歉,不过表情仍然平稳,一点也没有因为丽衣公的话而有所动摇的样子。雷奥纳德摇了摇手,表示伊德不用介意。
“没有关系。我们已经动员了首都里面所有的军队进行搜查,也使尽了各种手段,目前已经有些线索了,相信很快就可以把布莱尔揪出来。”
接着,雷奥纳德因为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处理,于是结束了这次的会面。
“帕尼·杰尔勒斯、昴·洛兹,朕上次所提议的事情,希望两位再好好考虑一下。”在临走前,雷奥纳德突然丢下了这句话。
众人在离开皇宫之后,克拉姆便忍不住向两人问道:“喂,国王跟你们提议了什么事情?”
“啊?那个啊,国王问我要不要留在首都,重新成为白骑士。”
“他也问我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加入狮子王骑士团。”
虽然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过众人还是瞪大了眼睛。
“那么,你们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要。”
“我说别傻了。”
帕尼与昴想也不想,同时说出使用了否定句型的回答。
“咦?为什么?这可是很光荣的事情耶!为什么要拒绝?”
翠丝特一脸讶异。
就帕尼的情况来说,跟“边境的酒馆老板”这个头衔比起来,“白骑士”的身分实在高上太多了。
对昴来说,由“偷渡国境的罪犯”摇身一变,成为“国家最精锐骑士团之成员”,这种条件更是史无前例的大优待。就常理而言,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
“哈哈,我的个性不适合在那种地方生存。宫廷的空气,对我这种人来说实在太沉重了,这点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体会到了。而且,我的身体也已经无法胜任白骑士的地位了。”帕尼带着温和的笑容,轻轻地摇头说着。
“太麻烦了。”
昴的理由更加干脆。
翠丝特眨了眨眼睛,然后叹了一口气。
“可是,你的情况比较特别,还是答应会比较好吧?如果拒绝,国王可能会把你遣送回国耶,到时不就要上断头台了?”
翠丝特忧心地看着昴,其它人听了,也不禁为这个可能性而感到忧虑。
“逃掉就好了。”
已经不再是黑骑士的男子只是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噗哈哈哈,说得好!喂,昴,要是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就跟我去红石山脉好了。我用锻锤者的名字做保证,没人动得了你!”
“你还想诱拐他到矮人洞啊?昴,不用理他,我可以当你的介绍人,只要进入光之神殿,在欧加丁的庇佑下,就算是国王也不用怕。”
“啊啊?你要让昴成为像你一样的没前途祭司?那怎么行!”
“谁是没前途的祭司啊?要是踏进你那个矮人洞,才真的会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咧!”
赛门与克拉姆再次为了昴的未来去向而展开激辩,因为跟这两人走在一起实在有点丢脸,于是其它人便故意加快脚步,跟他们拉开一段看起来有些可疑的距离。
“话说回来,没想到皇宫里不仅有跟怪物没两样的秘密组织,而且宰相还是首领,企图篡夺国王的宝座。哎哎,这真是戏剧化的发展呐。”
“喂喂,翠丝特,这种话可不能在大街上说出来,以后也千万不能说。”帕尼压低了声音提出警告。
翠丝特吐了吐舌头。
“……那是错的。”
伊德突然开口说话。帕尼等人一时间无法意会过来,把视线投到了伊德身上。
“什么错了?”昴问道。
“国王与丽衣公的那些话,有一大半都是错的。”
众人立刻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伊德把手插在口袋里,用他那没什么特色的声音开始解释。
如果幽者真的是那么厉害的秘密组织,布莱尔就没有亲自掳走艾妮雅的必要。光是布莱尔独自行动这一点,就足以推翻所有的猜测。
“国王与丽衣公不可能忽略这一点。他们刚才那些话,大概是骗我们的。基本上,像这种重大的事情,没有理由说给我们知道。”
其它人听了,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赛门与克拉姆也不知不觉停止了争辩,仔细聆听伊德所说的话。
“可是,为什么要骗我们?”昴说出了大家心中共通的疑问。
伊德搔了搔头,说出自己的猜测。
“唔……怕我们之中,有人是那个怪物宰相的同党吧?刚刚他们不是提到了逃脱路线的事?如果我们有人把这件事说出去,那么他们就可以埋伏在那里,轻松逮住那个怪物宰相了。嗯,针对我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我是唯一的存活者兼目击者。”
赛门听了之后,额头立刻冒出了青筋。
“什么啊!那两个奸恶的家伙,把你当成什么了?竟然搞这种下流的把戏,真是混蛋!”
“赛门,别激动,他们也是为了把艾妮雅救回来。”
帕尼拍了拍矮人的肩膀,赛门用力哼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回去神殿吗?”翠丝特询问众人。
现在整个首都全部进入了戒严状态,罗亚伦酒馆军团也没有出场的余地,虽然大家都很担心艾妮雅,但是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回去神殿等消息而已。
“你们先走吧,我想去一个地方,那里或许可以打听到艾妮雅的消息。”
伊德突然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语,帕尼等人立刻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什么?那你刚才在皇宫里怎么不讲?”
由于太过惊讶的关系,翠丝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因为没什么把握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只是有可能有消息而已,所以想先去确定一下。你们先回神殿吧。”
“反正就算回去了也没事,我们跟你一起去好了。”
帕尼的话获得了众人无条件的同意。伊德状似为难地搔了搔脸颊。
“怎么了?那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吗?”
看见伊德的表情,帕尼有些讶异。
“不……我很高兴大家愿意陪我一起去,不过那个地方禁止外人进入,所以你们只能在外面等而已。因为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我怕你们等得不耐烦。”
“到底是什么地方啊?”翠丝特一脸好奇地问道。
“纹术师学院。”
在众人离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雷奥纳德与丽衣公两人。丽衣公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似的,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洛克菲尔公爵?”
雷奥纳德看穿了对方的迟疑。
丽衣公先是闭上了眼睛,然后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有些僭越,不过微臣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您解答。”
“什么事?”
“您为何留下艾妮雅公主?”
雷奥纳德不发一语,沉默地望着丽衣公。
“……我不懂你的意思。”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计划,您不可能完全一无所知。不,当您肃清其它王室成员,却独留下艾妮雅公主时,就必定已经预期到这种事情的发生。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让您留下艾妮雅公主的?”
面对丽衣公的疑问,雷奥纳德以凌厉的目光作为响应。一时之间,房里充斥着可怕的静默。
雷奥纳德用像是随时会拔出剑来斩杀对方似的气势,瞪视着丽衣公的脸孔。相对的,丽衣公并没有显现出退缩或对抗的表情,只是用平稳的眼神迎向国王。
过了一段让人觉得分外漫长的沉默之后,雷奥纳德露出了微笑。
“是基于深厚的兄妹之情的关系。”
“那或许是原因之一,不过绝对不是最大的原因。”
“……洛克菲尔公爵,你的才智不该用来探究这种事情。我对你有很高的评价,今后也有许多需要仰赖你的地方,你应该将你的智谋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才对,而不是用在留意这种小事上。”
“即使牵涉到札沃克的存亡,您也认为这是小事吗?”
“……你是什么意思?”
雷奥纳德的眼神与声音渐渐变得冷酷起来。
丽衣公垂下了头,恭敬地说道:“陛下,不论是资质或气度,您都是克琉布利安王室之中最高的。如果换成其它人的话,势必会对我昔日的伪装产生疑虑,进而加以提防吧?
“可是您并没有这么做;这种器量,也是我愿意为您献上忠诚的原因。当然,对于您的信赖,我也必须有所回报才行。”
丽衣公抬起头,坚定地注视着国王。
“布莱尔·瑞典海姆——那个男人深不可测。以往我都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待此人,但是那是错误的。那个男人是难以想象的怪物,面对超越常理之人,就不能以常理来预测。瑞典海姆公爵的图谋,必定超出我原先的想象,而且足以动摇札沃克的根本。”
“……你认为布莱尔想利用艾妮雅做的事情,与王位无关,是吗?”
“或许有关,可是,绝不只是如此而已。您应该也已经察觉了吧?微臣刚刚所推测的东西,有一大半都是错误的。”
雷奥纳德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幽者是一个拥有优秀情报网以及卓越行动力的组织——这个假设本身就是错误的。
如果布莱尔的目标真的是王位、如果幽者真的拥有庞大的势力,那么布莱尔就不会趁乱消失了。
就如伊德所猜测的一样,丽衣公故意在伊德等人的面前放出假情报,为的就是测试伊德是否有与布莱尔挂勾。但这也透露出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至今依旧无法找出布莱尔,才会使出这种手段。
在没有任何线索的现在,如果想要逮住布莱尔,就只能从他的企图着手了。
“所有疑问的源头,全部集中在艾妮雅公主身上。究竟艾妮雅公主有什么样的秘密?”
“我也不知道。”雷奥纳德干脆地回答了。
丽衣公讶异地望着国王。
如果有意掩饰的话,应该用“没那种事”或“与你无关”作为答案才是常理。然而,雷奥纳德的答案却是“我也不知道”,这表示他无意对丽衣公说谎。
“当初会留下艾妮雅,也是因为布莱尔要求的。他不断保证艾妮雅绝不会对王位造成威胁,当时我正迫切需要他的力量做后援,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妹妹,所以就答应他了。”
“您相信瑞典海姆公爵的话?艾妮雅公主真的对您没有威胁?”
“当然,因为她根本不是克琉布利安王室的一分子。”雷奥纳德平静地掷出了充满震撼性的话语。
丽衣公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的模样。雷奥纳德见到他的表情,便笑了出来。
“哎呀,原来你也会露出这样子的表情吗?你没听错,艾妮雅并非王室成员,她没有克琉布利安的血统,而是被父王收养的外人。这件事被隐瞒得很好,除了父王与布莱尔之外,从来没有人起疑过。”
雷奥纳德走到了窗边,继续道出极为机密的王室秘辛。
不知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上代国王沃索收养了艾妮雅,而且这件事只有布莱尔知情。
当初雷奥纳德肃清其它克琉布利安王室的成员时,其实也对艾妮雅的处理有些苦恼。雷奥纳德相当疼爱这个妹妹,他虽然对王位势在必得,但是仍然不希望杀害艾妮雅。
原本雷奥纳德打算把艾妮雅送入神殿,让她脱离王族身分以保住一命,但是这个计划在实行前,布莱尔便突然出示了一堆证据,不断强调艾妮雅并没有王族血统,所以留下一命也无妨。
就在那时,雷奥纳德便对布莱尔起疑了。
虽然不知布莱尔究竟有何企图,但是雷奥纳德相信这个男人必定另有图谋。雷奥纳德之所以把艾妮雅送至边境,除了引出反叛分子之外,其实最大的目的,便是让艾妮雅远离布莱尔。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也不知道艾妮雅身上藏有何种秘密。”
雷奥纳德转过头来,冷淡地看着丽衣公。
“原来如此,微臣至今以来的所有疑惑,全部解开了。”
“那么,你还认为布莱尔的作为,足以动摇札沃克的根本吗?”
“经由您的解释,微臣更加确信这件事。”
“……哦?”
“微臣刚才已经说过了,面对超越常理之人,就不能以常理来预测。即使微臣的猜测有误,但是瑞典海姆公爵的存在,本身就足以造成莫大的威胁。”丽衣公的表情异常严肃。
雷奥纳德凝视了丽衣公数秒,最后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他甚至可以轻易地潜入皇宫,把我给暗杀掉。”
“是的。”
“我有点累了,话题就到此结束吧。”
“那么,微臣告退。”
丽衣公躬身行礼,然后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雷奥纳德一人带着疲倦的表情,望着窗外的风景。
第四章 限时的救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白色的火光飘浮着。那就像是在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般,但是亮度却不是萤火虫可以比拟的。
火光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暖,反而让人联想到死亡。尸体的腊白、病态的惨白,那些飘浮的火光充满了深沉的寒意,彷佛只要凝视着它们,就会被拖入死亡之中。被火光所照亮的事物,也同样让散发出不祥的气息藏书网。
烧红的铁板、冒着蒸气的锅壶、散落的玻璃瓶、看不出用途的器械,还有其它更多隐匿于黑暗之中的东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世界。如果硬.要给这里冠上一个称呼的话,或许勉强可以用工房来形容吧。
在工房的地板上,画有一个巨大的圆阵。圆阵四周摆放着奇怪的尖锥,在圆阵的中心处,艾妮雅正躺在里面。
布莱尔站在圆阵之外,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沉睡的公主。
“你来了吗?”
布莱尔转过头,看向黑暗深处。
一个人影的轮廓逐渐浮现,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赛雷斯·瑟顿,这个——就是我的成果。”
布莱尔用下巴指了指艾妮雅,他的声音里夹杂了微妙的优越感。
“斩龙者吗?”
赛雷斯看着圆阵内的公主,不论是声音或视线都毫无热忱。
“像这种程度,能够达成你的目标吗?布莱尔·瑞典海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肉体来看,她虽然有常人之上的水平,但是还不够好,不过,那是我故意封印住的。”
“哦?”
布莱尔走向圆阵,然后用仅剩的左手抚摸尖锥。
“因为沃索那个废物的关系,害我不得不中止计划。如果不是他,斩龙者早就可以完成了,那个脑袋装满烂泥的家伙,实在跟他老爸差太多,所以等到一切就绪之后,我立刻就把他宰了。”
布莱尔用平静的口吻,诉说着隐藏于黑幕之下的真相。
“原来如此,沃索是你杀的吗?”
“托他的福,斩龙者的完成足足延迟了二十年,我早就想干掉他了。”
“当时动手,你就省了二十年。”
“那会毁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地位。我想要的,不只是斩龙,还有整个札沃克。”
布莱尔像是理所当然的诉说着。
斩龙者计划——这个计划起源于五十年前。
在黑龙奥姆贝利克的压倒性力量下,札沃克遭受到几近毁灭性的破坏。每个城镇都被摧毁,黑龙的双翼遮蔽了太阳,毫无慈悲地蹂躝着札沃克。在当时,奥姆贝利克这个名字彷佛是活生生的恶梦。
后来某位纹术师的挑战下,奥姆贝利克停止了牠的破坏行动,陷入了漫长的沉睡,札沃克因此逃过一劫。
然而,奥姆贝利克的恐怖,仍然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这股恐惧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退,人们都在担心黑龙苏醒之后,札沃克是否真的会就此变成历史名词。
就在这时,布莱尔向当时的札沃克国王凯拉姆提出了建言。
“如果人类有办法驱退黑龙,那同样也有可能杀掉黑龙。既然如此,就用自己的手,创造出一个能够杀掉黑龙的东西来吧!”
布莱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他提出的计划,便是趁着黑龙尚在沉睡的时候,制造出一个最强的兵器,然后用那个兵器去杀掉黑龙。
这个计划,便是“斩龙者”。
凯拉姆接受了这个计划,并且交由布莱尔全权负责。
后来凯拉姆过世,沃索坐上了国王的位子。
这位被世人称为心地善良,在布莱尔眼中却是愚不可及的新国王,下令中止计划,并且将已经接近完成斩龙者给处分掉。
为了持续这个计划,布莱尔将斩龙者的力量给封印起来,伪装成跟普通人没两样的幼童。利用沃索的同情心,把斩龙者保留下来。
布莱尔原本打算将斩龙者留在身边,好让自己得以继续研究,但是沃索对布莱尔抱持着戒心,不但收养了斩龙者,还刻意疏散远布莱尔。由于沃索的干扰,斩龙者计划延迟了将近二十年之久。
那名斩龙者,便是如今躺在圆阵之中的女子——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
“在当时,如果你留下来帮我的话,斩龙者一定可以在凯拉姆死前完成吧,这二十年也就不用浪费了。”
布莱尔的声音透露出遗憾。
“我不认为那个计划可以创造出斩龙者。”
“所以你离开,寻找其它的可能性。”
布莱尔那宛如大理石般冷漠的脸孔,浮出了得意的浅笑。
“可是,我完成了,在你仍然摸索时,我已经造出了斩龙者。你的判断有误,赛雷斯。”
“或许是如此。”
“等我将黑龙斩杀之后,你那边的金龙,我也可以顺便帮你把牠除掉。”
“那真是多谢了。”赛雷斯的语气没有任何动摇。
布莱尔微微皱起了眉头,赛雷斯的态度就像是对着小孩子堆出的简陋沙堡,说出“好厉害、真了不起”的赞美一样,让他有些不愉快。
“你的手,不治疗吗?”
赛雷斯突然改变了话题。
布莱尔看了一下断掉的右手,然后摇了摇头。
“迟早是要舍弃的身体,没有特地修补的必要。”
“是吗?”赛雷斯像是很无趣地应了一声,接着便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等等,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赛雷斯停下了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
“艾伦·泰尔——你派那个人过来干什么?”
“他是谁?”
背对着布莱尔,赛雷斯毫不迟疑地回答着。
“他不是你的手下吗?”
布莱尔瞇起了眼睛,红瞳放射出尖锐的视线。
“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平静地丢下这句话之后,那披着黑斗篷的身影立刻隐没于黑暗之中。
伊德一行人来到了札沃克王立纹术学院的大门口。除了伊德之外,每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座专门用来培育纹术师的场所,因此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哦哦!帕尼,你看,门口有狗的雕像耶!那个该不会动吧?会不会一到半夜就跳下台座,然后在里面巡逻?”
“喂,克拉姆,你眼睛有问题吗?那才不是狗,是狮子才对。嗯哼,虽然刻得不怎么像,而且技巧也很粗糙,可是那的确是狮子。呐,伊德,魔法师好像也不擅长雕刻啊?”
“先别管那个雕像。你们觉得校外人士踏进去的话,会不会被诅咒啊?像是迷路之类的……”
“呃,昴,迷路算诅咒吗?”
除了伊德与帕尼之外,其它人都站在校门外对着学院指指点点,一脸稀奇地低喊着。伊德与帕尼站到一边,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们。
“那我进去了,他们就拜托你了。”
“啊啊,我会注意,尽量别让他们干出一些蠢事来。”
帕尼用忧心的眼神注视着赛门等人,他们的话题已经进展到“如果丢石头进去的话,会不会从别的地方飞回来”的地步了。
翠丝特与克拉姆也就算了,昴跟赛门很有可能会亲自实验看看。
“千万要顾好他们。里面有不少脾气怪异的人,要是惹到了他们,恐怕这辈子都回不了罗亚伦。”
“我知道。那些家伙就跟点燃引线的炸药没两样,随时会闹出事来。”
就在伊德与帕尼交换着对其他人而言可说是相当失礼的对话时,昴已经开始进行实地测试了;昴想要进入学院里,但是他的脚步却在距离大门口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明明只要再一脚就可以进去,但是那一脚却无论如何都踏不出去。
“你在做什么啊?脚抽筋了?”赛门歪头问道。
“不,那个……我进不去。”
“啥?进不去?你在说什么啊,像我这样子走进去就……咦?进不去?”
赛门同样在只有半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学院的大门口虽然就在眼前,但是矮人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踏出那一步。
其它人见状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
“外人是进不去学院里的。”
伊德见到了这一幕,便开口提醒大家。
“怎么回事?这也是魔法吗?”克拉姆指着学院的大门询问着。
伊德点了点头,“除了学生、教职员与相关人士之外,其它人是进不去的。”
“可是,要怎么分辨?应该有规则吧,像是记号或证明之类的东西?”
翠丝特敏锐地直指问题99lib?核心。伊德摇了摇头。
“学院会记得。就算伪装或易容,也瞒不过驻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记忆,只要是曾经被允许进入的人,通通会被记忆下来,不论过了多少年,还是可以进去里面;相反的,不被允许的人,就算过了一百年也还是进不去。”
“……这种防御方式,还真符合魔法师的风格呐。”
“所以请你们在外面等吧。时间可能会很久,如果等不及的话,你们可以先回去没关系。”伊德告别了众人,独自进入学院里。
昴见到伊德轻松地穿过学院的大门口,忍不住想要再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被挡在外面。克拉姆试着要把木杖伸进学院里,不过中途就被帕尼的绞颈术给制止了。
伊德进入学院之后,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虽然首都进入了全面戒严的状况,但是学院里的学生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由于采取严格住宿制,而且每星期只能放假一天的关系,所以外界的情报尚未完全流入。与街道上的情况相比,学院的气氛显得格外轻松。
就在这时,伊德的脚步突然缓了一下。
一名女子正从前方朝着伊德走来,那挺直的背脊、昂然的态度、凛然的气质,让伊德一下子就认出对方。
“身体有好一点吗?”
艾瑟儿走到了伊德面前,以疑问句取代了招呼。
“嗯,已经没问题了。那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要是你没有出现,我的墓碑现在大概已经被立起来了。”
“那没什么。反正上次也被你救过,就算是扯平吧。”
艾瑟儿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
“想不到你那些朋友,竟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不仅是黑骑士,连白骑士跟公主都有,甚至连矮人的锻锤者都在里面,我知道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
“啊啊,的确是了不起,尤其是喝酒之后,他们了不起的地方就会更加闪闪发亮了。”
艾瑟儿噗嗤一笑,伊德的话让她想起来当初在村庄里,克拉姆等人以豪迈的出场方式对付怪物的事情。
就某方面来说,那个的确是很了不起。
艾瑟儿一边掩轻笑,一边点头认同。“呵呵,那个真的很了不起,令人印象深刻呢。嗯,那你来学院干什么?毕业证书不是已经领到了?”
“找艾妮雅。”伊德简单地回答。
艾瑟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发出了“喔”的轻声。
“是这样啊……因为不知道她是公主,所以那天晚上我没有立刻追过去,结果让宰相逃掉了。”
艾瑟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
“追不上的。那个男的,可是彻彻底底的怪物。他的行动比纹术还要快。”
伊德在昏倒前,确实看见布莱尔以惊人的速度闪过了雷之纹术。能够在瞬间避开雷击,那种事情人类是做不到的。
当时的艾瑟儿是躲在树林之中,进行远距离的纹术攻击。
布莱尔恐怕也是因为一时之间找不到艾瑟儿的躲藏点,为了避免麻烦才会立即撤退。如果艾瑟儿的身影被他看见了,绝对会没命。
艾瑟儿似乎也了解这一点,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也是为了找出宰相的身分,才会特地来学院的图书馆找线索,不过毫无头绪。这里的公会也没有数据,可能要到总部去查才行。”
“他自称‘幽者’,你有听过吗?”
“幽者……”
艾瑟儿侧头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没听过。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吗,连你也不知道啊……”
艾瑟儿皱起了眉头。
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伊德可是纹术师学院里笔试成绩最高分的记录保持人,在艾瑟儿眼中,他就跟会走路的纹术辞典没两样。接着艾瑟儿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换了话题。
“你要怎么找艾妮雅?我听说国王已经动用皇宫里面所有的纹术师,对首都展开全面性的搜索了,可是还是没找到,公主跟宰相像是蒸发了一样,一点线索也没有。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首都了,以宰相的动作来看,这很有可能。”
“我也猜是这样,可是因为不太确定,所以才来这里。如果那个人也找不到的话,那么艾妮雅一定已经被带离首都了。”
“谁?是擅长追迹魔法的高手吗?学院里有这种老师?”艾瑟儿一脸好奇。
伊德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学院行政办公室。
“不,那是比任何老师都还要厉害的家伙。”
阿尔杰斯·维克特坐在院长椅上,那种翘着腿、把双手放在脑后的坐姿,简直像是“目中无人”这句话的具体化版本。
伊德与艾瑟儿站在桌子前方,伊德的表情像往常一样平稳,但是艾瑟儿的表情却混杂着一些不安。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王纹六御主之一,被人称为绝世天才,据说性格也是绝世恶劣的超一流纹术师。
艾瑟儿早已听过关于这位新院长的传闻,阿尔杰斯上任没多久,就把许多贵族逼到几乎要精神崩溃的地步,他用强悍到只能以过分来形容的方式守护学院,也同时破坏了许多学院的规矩与传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
不论对内或对外,阿尔杰斯都堪称所向无敌。
如今这位学院的暴君,正闭着眼睛,聆听伊德的来意与要求。等到伊德说完当晚的经过后,阿尔杰斯才慢慢睁开双眼,以异色的双眸打量黑发青年。
过了不久,阿尔杰斯打开了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像是信件的东西,然后甩向伊德。
“你们看一下。”
既然用的是“你们”,表示连艾瑟儿也可以观看了。伊德打开了信纸,两人一起阅读信上的内容。
这封信的大意是:皇宫正在寻找某个重要的人物,但是由于时间急迫加上线索稀少,所以想要借助阿尔杰斯的力量,帮忙找出那个重要人物的下落。在事情完成之后,会奉上为数可观的谢礼。
信纸很高级,字迹也很漂亮,最末页盖有“衔剑之狮”的纹章,这是一封以国王名义所发出的信件。
伊德与艾瑟儿对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是透过何种管道得知阿尔杰斯的存在,不过雷奥纳德已经先一步寻求这位新院长的协助了。
“基于礼貌,我也回了一封信给他。”
阿尔杰斯缓缓开口。
“我只写了两个字——‘去死’。”
这个回答让两人当场愣住。不把一国之王看在眼里,甚至连一点点的敬意也懒得付出,把“我行我索”这个形容词发挥到极致,将纹术师性格上的恶劣面完全展露,就算惹恼国王,使学院营运受到制肘也完全不在乎,这就是阿尔杰斯的风格。
阿尔杰斯继续维持翘着腿的坐姿,将视线投向伊德。
“这就是我的回答。小弟,就算是你,答案也是一样。”
“真的不行吗?”
“我不想为了那些脑袋塞满稻草的笨蛋浪费时间,管他是公主还是王子,要绑架也好,要解剖也行,那都不干我的事。想叫我出手,起码也要亲自在我面前下跪才行,当然,就算真的跪了我也不会帮忙。”
阿尔杰斯甩了甩手,坚决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他的口气中夹杂着微妙的严厉,不容他人质疑。
“那么,找公主之外的人总可以了吧?”
“……小弟,你把我看得很廉价嘛。你以为这是在市场杀价吗?”
“不行吗?”
“本来是不行的,不过看在同门的分上,帮你一次也无妨。”
“那么,请帮我找那位失踪的布莱尔·瑞典海姆。”
艾瑟儿皱眉看了伊德一眼。
布莱尔是带着艾妮雅一同失踪的,寻找布莱尔,就跟寻找艾妮雅是相同的意思,这种粗浅到了极点的迂回方式,只有笨蛋才会上当。
“好啊。”阿尔维斯干脆地同意了。
艾瑟儿的身体重心不禁偏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望向阿尔杰斯。这个男人的思考逻辑究竟是怎么回事?艾瑟儿忍不住这么想。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小弟。”
阿尔维斯的单边眼镜,似乎在一瞬眼发出了闪光。
“你跟那个公主是什么关系?”
“朋友。”
伊德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回答了。阿尔杰斯发出了轻笑,一旁的艾瑟儿则是呆呆地看着伊德。
“公主是你的朋友吗?你也变得很了不起了啊,小弟。”
阿尔杰斯一边说着不知道讽剌还是感佩的话,一边摘下了左眼的单边眼镜。接着,阿尔杰斯闭上了蓝色的右眼,只剩下绿色的左眼睁开着。
瞬间,吹起了不存在的风。
世界像是凝固了一样,在那颗翠色的眼珠里,所有的一切全部被收缩了。不存在于现实,只能用灵魂感受到的暴风,无止尽地吹袭着一切。
伊德与艾瑟儿的身体同时僵住了。有什么东西出现了骚动,那彷佛是轻微的地震一样,但是撼动的不是大地,而是大气。即使是处于常态失衡,无法感受自然魔力的伊德,也能够察觉到这股异样的不寻常。
魔眼——这就是阿尔杰斯那颗翠色之眼的真面目。
那是人类绝对无法拥有,只限于某些太古生物才具备,堪称极致的魔法之瞳。在视线捕捉住对方的同时,就已经把一切都卷入魔法之中。
魔眼本身即是魔法的具体化产物,面对那种直逼犯规等级的能力,想要防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是人类绝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阿尔杰斯却用自己的手创造出来了。就是这份成就,让他成为象征纹术师最高地位的王纹御主之一。
以整个首都为范围,阿尔杰斯的魔眼驾御了外界的大源魔力,进行了全面性的探索,情报流入脑部,以秒速为单位加以理解,没有遗漏的东西,也没有能够被隐藏的东西。
一般说来,要利用纹术找人,记得对象的脸孔是首要条件。要先知道所找寻的是什么,然后才能搜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或许该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不可能以纹术来寻人了。没有见过的东西,即使找到了,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阿尔杰斯的魔眼却更在那之上。
在那颗翠色的魔眼里,能够映出所有的一切。意识扩散于大气之中,那并非从高处俯瞰,而是在近处观视。瞬间的捕捉、瞬间的理解,像是海绵般将一切加以吸收,最后再过滤出其中的异质。
过重的负荷会使承载的平台崩塌,在剎那间所涌入的大量情报,其分量也足以将一个人逼入疯狂,但是阿尔杰斯却能够若无其事的承受下来,这就是王纹御主的可怕之处。
然后,阿尔杰斯闭起了魔眼。
摇撼灵魂的暴风,随着魔眼的隐匿而平息。阿尔杰斯重新戴上单边眼镜,当他再度睁开左眼时,一切都已回归正常,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呣,那个家伙躲在很有意思的地方。他在皇宫的地底下。”阿尔杰斯露出了冷笑,然后说出了布莱尔的藏身之处。
伊德与艾瑟儿听了之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克琉布利安王室会聘用纹术师,定期在皇宫周围布下多重的结界。为了避免被其它国家的纹术师窃听或窥探到重大机密,几乎每个国家的宫廷都有这样子的习惯。
虽然王室御用的纹术师都是一流的高手,但是他们无权也无法探索皇宫,这成了搜查时唯一的盲点。在整个首都都布下严密搜查网的现在,皇宫反而变成了最适合躲藏的地方。
“皇宫的地下……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想通了其中的关连性之后,艾瑟儿恍然大悟。
伊德不发一语,“皇宫的地底下”这句话,让他想到了某个场所。
“对了,顺便告诉你。那个家伙并不是独自一人,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人,不过生命反应很微弱,大概撑不过日落。”
阿尔杰斯接着又附加了这句话,语气就像是在谈论晚餐的菜色一样轻松。
“什么!”
伊德与艾瑟儿闻言不禁屏住了呼吸,两人在道过谢之后,立刻冲出了办公室。
阿尔杰斯目送两人离开之后,便闭上了双眼。
“幽者吗……”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阿尔杰斯的呢喃。
“啊呀,伊德回来了。”
“咦?后面多了一个人?不99lib?是那位千金大小姐吗?”
“怎么又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呐。”
“他们看起来好像很慌张?”
众人远远见到伊德与艾瑟儿从学院里面跑过来,两人的脸上充满了急迫。
“快点,我们回去皇宫,没时间了!”
伊德没有在大家面前停下来,而是直接跑了过去,艾瑟儿也是一样。众人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还是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追了上去。
在半路上,伊德说明了刚才从阿尔杰斯那边得来的情报。
众人听了之后,脸上的表情立刻从茫然转变为紧张,朝着皇宫全速前进。
伊德一行人跑回皇宫,然后要求会见国王。
然而,卫兵却给了令人失望的回答——雷奥纳德早在半小时前,就与丽衣公一同外出了。
众人本来希望让雷奥纳德派遣军队前去救援艾妮雅的,但是国王与丽衣公都不在,没有人可以调动禁卫军。
“搞什么鬼,偏偏这时候不在?”
赛门气得差点想要揪住卫兵的领子,幸好帕尼及时阻止了他。
“怎么办?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再这样下去……”
克拉姆双手抱头,露出了极端苦恼的表情。
太阳早已越过了天顶,距离日落只剩下三个小时,如果阿尔杰斯没有说谎的话,那么艾妮雅的性命危在旦夕。
“我们自己去吧,我知道那个地方怎么去。”伊德平静地说着,并且同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你是怎么知道的?”
艾瑟儿一脸讶异,不只是她,其它人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因为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现在也没有说明的时间,因此伊德只用“以前偶然发现到的”这一句话轻轻带过。大家眼中都闪过“很可疑”、“有问题”的目光,但是现在没有继续追究的时间了,这点他们也都很清楚。
“那我们就分成两边行动吧。留下一、两个人通知国王他们,其它人就去救艾妮雅。”
帕尼迅速作出了决定,对于这个判断,没有人表示反对。
“雷特小姐跟翠丝特就留下来……”
“我拒绝。”
艾瑟儿一边轻拨长发,一边否绝了帕尼的提议。
“如果要跟布莱尔·瑞典海姆起冲突的话,我比伊德有用多了。我跟你们一起去。”
“啊,是这样吗?嗯……有你的协助,我们也会轻松许多。那么,翠丝特,通知国王的事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哎,其实我也很想跟你们一起去的,真是可惜。”
翠丝特弹着手指,发出了遗憾的啧声。
就这样,众人留下了翠丝特,然后随着伊德一同前往目的地。
在伊德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皇宫前广场的角落。大理石雕像散落四处,宛如一座小型的石像迷宫。
“帮我注意一下附近,要是被士兵看见,那就很难解释了。”
伊德一边观察有没有被其它人发现,一边来到了当初那座雕像的面前。伊德蹲下来寻找隐藏于底座的空隙,然后用力一拉,雕像发出了轻微的喀嚓声,底座的另外一侧向下翻动,地下秘道的入口随之出现。
“哦!人类竟然也会做这种有趣的东西啊?”
赛门带着感兴趣的表情,打量着这座雕像,一脸很想将它拆开来观察的表情。
“快进去啦,你这个疯矮人!”
帕尼拎起赛门的后领,然后跳进秘道入口。其它人也立刻跟着进入,当所有人都进入之后,入口便关了起来。
“哇,怎么这么黑!”
“喂喂,谁有带可以照明的东西啊?哎呀!帕尼,我的脚!你踩到了!”
“呃啊!赛门,不要乱动,你的斧头戳到我的屁股了!”
“呜!昴,你的手肘敲到我啦!”
因为根本看不见东西的关系,众人乱成一团。就在这时,克拉姆与艾瑟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即使身处幽境,我的道路依然不会消失。就算外界的黑暗再怎么深沉,也依旧无法掩盖闪烁于灵魂深处的光辉。我是欧加丁的使徒,光明必与我同在。”
“飞舞于虚空的微光,在刻印下汇聚。吾承认汝等之存在,由无形转为有形,在此地显现身影。”
克拉姆的木杖发出了柔和的白光,艾瑟儿的掌心上浮起了一颗金色的光球。在木杖与光球的照明下,四周的景物立刻从黑暗中脱离了。
众人走下阶梯,正式来到了密道内。
“好了,接下来往哪里走?”
克拉姆询问伊德,但是伊德却把视线移到了艾瑟儿身上。
“可以请你用纹术查一下吗?”
“……啊?”
艾瑟儿与众人闻言不禁为之一愣。
“等一下,你不是知道怎么走吗?”
“怎么可能。我只知道‘这里的位置’,可没说过‘知道这里的路’。”
“……那假如我没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啊?”
“在三小时之内,把这里全部走过一遍,然后带大家过去。”
伊德像是理所当然似的,说出了常人绝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虽然那听起来跟梦话没两样,但是伊德的快腿确实有可能让它成为事实。全速奔驰的伊德,堪称是陆地上最快的两脚生物,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真能办到这种事。
“你……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无谋还是大胆耶。”
听到这种计划,艾瑟儿连气也气不起来了,最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施展纹术。
“起始、驱转、神瞳、赋力、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艾瑟儿身上的饰物开始发光。她一边在空中画出王纹,一边唱出了咒文。
“飘荡于天空之下,游走于大地之上,盛载一切,观视万物。风啊,请成为我的眼!穿透虚空,俯瞰瞭望,对我无所隐瞒。”
六个王纹连结成圆环,艾瑟儿的视线也随之脱离了肉体的限制,顺着大气不断延伸。在“空识之眼”的探索下,她已经将地下密道的构造全部把握住了。原本她还担心皇宫的结界会干扰她,不过看来结界并没有连地底下也一起保护进去。
整座地下密道的范围并不大,只需要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布莱尔所在的地方了。
“走这里。”
艾瑟儿指着左边的路,众人跟在她身后前进。
艾妮雅想起来了——那一股属于绝望的黑暗。
透过玻璃往外看,可以见到一整列的球状培养槽。注满了蓝色液体的大型玻璃圆球,乍看之下彷佛一颗颗蓝色的宝石。
在那里面,有着跟自己一样的人。
在玻璃与培养液的双重阻隔下,无法看清楚那些人的长相,但是从身体的轮廓来看,那些应该都是跟自己一样的人才对。
在黑暗里,只有那些蓝色的圆球存在着。
既然自己也是那蓝色圆球的一分子,那么这些圆球里面的人,也是自己的同伴了吧?模糊地意识到这件事之后,艾妮雅不禁觉得有些高兴。
只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那就安心了。
(总有一天,要跟他们一起玩。)
带着这样的期望,艾妮雅继续在朦胧的现实与梦境之间浮沉着。
不知不觉间,圆球里的人不见了。
一个、两个、三个,随着时间的流逝,圆球里面的人逐渐减少。艾妮雅看见这个景象,心中有点不安,可是又有点羡慕。
那些人离开了圆球,然后一起携手去哪里玩了吗?好羡慕好羡慕啊!艾妮雅一边看着空无一人的圆球,一边思考着这件事。
(等到离开这里,我也要加入他们。)
带着这样的期望,艾妮雅继续飘浮于朦胧的现实与梦境之间。
到了最后,圆球里的人,终于一个也不剩了。
除了艾妮雅自己之外,蓝色的圆球里再也没有别人。同伴消失了,笼罩着四周的只有孤寂。
以前透过玻璃与培养液,除了那些发着光的蓝色圆球之外,只能见到无限的黑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艾妮雅的眼睛开始可以看见其它的东西了。黑暗不再是能够遮蔽视线的厚重屏障,而是化为轻薄的纱幕,到了最后,四周的一切已经变得清晰可见。
看到了散落于四周的器具,不过尽是一些艾妮雅无法理解的东西。
相当的不安,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到了某一天,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感受到了不同与往的亮光。
在惨白的光源中,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俯视着艾妮雅。那是在漫长的孤独之后,艾妮雅首次见到的活人。
但是,艾妮雅无法感到高兴,她出自于本能的感到恐惧,尤其是对于那个人影的眼睛。
红色的眼睛——宛如凝缩了无限的火焰,但却像是冰一般寒冷的双眼。
“到最后,只有一个实验体成功而已吗?”
红眼的人影如此呢喃着。
“……算了,就算只有一个也好。我的斩龙者,确实成功了。”
红眼的人影发出了低笑。
聆听着红眼男子的笑声,艾妮雅缩了一下身体。
虽然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艾妮雅也隐约感觉到了——那些同伴,自己大概再也看不到了。
脱离了培养槽,等待着艾妮雅的,是充满痛苦的日子。
艾妮雅的双手与双脚被奇怪的锁给禁锢住了,红眼男子对着幼小的艾妮雅,不断重复着奇怪的实验。
痛苦、痛苦、痛苦。
日复一日的痛苦,那是无法逃离的螺旋。
艾妮雅偶而可以找到机会,然后试着从这个地方逃脱。可是等在前面的,是不论怎么走都没有尽头的通道。
虽然畏惧,还是要逃跑,但是不论怎么走,都无法离开这里。
只有一次,艾妮雅离开了黑暗的地底。
来到了地上,四周尽是陌生的事物。艾妮雅很高兴,因为四周很明亮,尤其是头顶上那一大片的蓝色,让人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看来,我似乎太过大意了。”
从艾妮雅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红眼男子闪电般伸手捏住了艾妮雅的脖子,然后开启了雕像的机关,拖着艾妮雅重新回到地底下。在那之后,艾妮雅的手脚被折断了,而且再也没有机会走出那个有着惨白光源的房间。
不断加落于自己身上的痛苦——
除了自己的呼吸外,完全无法听见其它声音的静寂房间——
像是将死亡这个概念具体呈现,令人打从心底畏惧的红眼男子——
原本应该已经被关上的盒子,如今重新被粗暴地打了开来。破碎的记忆被倾倒出来,自动拼凑出一幅幅属于往日的图象。
已经逃不掉了——艾妮雅不是用理智,而是以本能理解了这件事。
觉得身体很热,脑袋像是被无数的小针戳刺似的,彷佛被什么东西不断地挤压着。
记忆是什么?是过去亲自所体验的经历,但是不属于自己的经历,一样能够化为记忆。那只是情报的汇集而已,这个身体之所以存在,也只是为了将情报予以重现而已。
所以,记忆开始重塑。撇除掉不需要的东西,只保留需要的东西即可。
身体的移动方法与作战方式、保留。
各种交通工具的骑乘法、保留。
在不伤害自身的情况下使用力量的技术、废弃。
与剑术相关的一切知识与经验、保留。
人文社会学科系知识、废弃。
自然社会学科系知识、废弃。
与其它人类来往的相关记忆、废弃。
更正。与其它人类来往的相关记忆、无法废弃。
与其它人类来往的相关记忆、再废弃。
更正。与其它人类来往的相关记忆、无法废弃。
与其它人类来往的相关记忆、再废弃。
更正。与其它人类来往的相关记忆、无法废弃。
为什么——无法废弃?
——“以后要是我有麻烦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哟。”
——“马上就作出无理的要求了呐,净讲一些办不到的事。”
——“……你不愿意吗?”
——“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尽量。”
想起了,那个晚上的约定。
所以,想要一直记着那个人的脸,直到他来迎接为止……
“……嗯?”
布莱尔皱起了眉头。
看着圆阵之内的艾妮雅,红眼男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记忆重塑的进度并不顺利,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作业变得极为缓慢。
“哼,似乎是很重要的记忆嘛……”
如果是印象深刻、极为重要的情报,脑部对于这些相关情报的保管机制便会格外严密。不过布莱尔并不担心,因为要突破那些障碍,只是迟早的事情。
重复着废弃与修正,即使拥有再强悍的钢铁意志,也会在这股无止尽的循环中被消磨殆尽,不同的仅在于时间上的差别而已。
布莱尔只是看了艾妮雅一眼,便回头继续进行手头上的工作;布莱尔的面前耸立着两个大小不同的水晶柜。
大水晶柜里保存着红黑色的铠甲。
小水晶柜里保存着一柄银色的剑。
水晶像是遇热的冰块一样,以缓慢的速度融解着,不论是保存着剑或铠甲的水晶柜,都已经只剩下原来的一半大小而已。
当初斩龙者计划停摆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布莱尔便把斩龙者专用的武装给封印住,并且藏在这座地下密室。现在正是将它们取出的时候。只有让艾妮雅装备上这两样武装器具,真正的斩龙者才算彻底完成。
“嗯,头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奥姆贝利克了……”
布莱尔一边融解水晶封印,一边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让艾妮雅醒来,成为完全的斩龙者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沉睡在札沃克边境的黑龙消灭掉。紧接着,便是回到首都,将雷奥纳德的首级取下,如此一来,艾妮雅便成为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唯一继承人,顺理成章的成为札沃克之王。
当初沃索收养艾妮雅之后,布莱尔便想到了这个计划。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让沃索一直活下去的原因。
因为赛雷斯的退出,斩龙者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布莱尔虽然凭着自己的知识与技术完成了斩龙者,可是要等到身体完全成熟,至少还要二十年。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顺着沃索的意思,让情势一路发展下去也好。在计划发动之前,布莱尔继续暗地里安排相关的工作。
等待了二十年之久的果实,如今终于到了采收的时刻。
“拿下札沃克之后,接下来就是赛雷斯了。接收他的势力之后,再把南方的金龙杀掉,这么一来,凯姆迪亚大陆就等于是到手了。不过,其它的龙到时也会找上门来吧?牠们是不可能放过幽者的……”
布莱尔不断描绘着属于未来的蓝图,计划该如何对付其余的八龙。
就在这时,一旁的水晶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水晶石的颜色变了,那是出现侵入者的警示。
“雷奥纳德那小子,终于找到这里来了吗?比想象中还快嘛。”
布莱尔发出了低笑。
“既然如此,就好好招待你们一下。”
布莱尔放下了手边的工作,走到了房间的一角。
在那个角落里,有一个被黑布所盖起来的巨大木箱。布莱尔拉开黑布,打开箱子,箱子里装着一座足足有成年人那么大的水晶石犬雕像。
布莱尔将左掌放在石犬雕像的头部。
“栖息在我体内,成为我助力的同胞呀,现在我赐给你们身体,醒来吧!”
水晶雕像发出了诡异的红光,然后开始抖动。
“咕嘎!”
水晶石犬一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一边跳出了箱子。那双由水晶所雕成的兽眼,变成了艳丽的鲜红色。
水晶石犬一跳出外面,便立刻瘫倒在地上,水晶制的四肢与身体不断地滚翻挣扎,彷佛不知道该如何站立起来似的。布莱尔将伸出左手,地上立刻铺起了红色的圆阵。
如果有纹术师见到了这一幕,必定会吓得张大了嘴。布莱尔所使用的技法已经不是纹术,而是在那之上,超越了人类所能想象的东西,恐怕只能用魔法来形容了。
“记忆重塑,情报输入;兽型姿态的移动方式、猎杀的技巧、自我修复的方法;开始。”
随着布莱尔的低语,水晶石犬也不再滚动,在红色圆阵里安静下来。
过了数秒,红色圆阵消失了。水晶石犬爬了起来,虽然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但是布莱尔还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去吧,把外面的那些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水晶石犬得到了命令,立刻跑出了房间。
带着无止尽的杀意,水晶的猎杀者奔向了牠的目标。
罗亚伦酒馆军团走在漆黑的密道里。
没有人携带可以测量时间的东西,在黑暗中不断地行走,也让人对时间的流逝感到迟钝起来。众人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距离日落的期限究竟还有多久也无从得知。
由于不知道前面会出现什么东西,因此赛门与帕尼走在队伍的最前端,艾瑟儿、伊德与克拉姆走在中央,最后面则是由昴看守住。
如果密道里设有机关或陷阱的话,绝对逃不过赛门的眼睛,但是一路走来始终平静。
毕竟这里是敌人的阵地,因此众人也舍弃了平常的喧闹,沉默地快步行走着,只有艾瑟儿偶尔会发出“转往左边”、“继续直走”的指示声而已。
“话说回来,那天晚上,为什么雷特小姐你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啊?”
或许是对这股严肃的气氛不习惯,克拉姆终于开口了。
“……现在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吧?敌人不知道什么会出现,你应该专心点才对。”
“没有出现啊,连影子都没看到。”
“等看见影子已经来不及了。宰相……不,瑞典海姆的动作,快到只能用异常来形容。当你见到他影子的时候,脖子就已经被他捏断了。”
“她说的是真的哦。”伊德在一旁为艾瑟儿的话作保证。
克拉姆耸了耸肩。
“哎哎,在战斗时精神保持紧绷是好事,不过绷得太紧那也很糟糕。在这样下去,那个怪物宰相还没出来,大家都要因为压力过大的关系,得到圆形脱毛症了。”
“喂,克拉姆,雷特小姐说得没错。这里的回音很大,如果我们讲话的话,会吵到听不见其它的声音。”帕尼皱眉说道。
克拉姆闻言便摇头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无法让心灵保持余裕的人,总是会烦恼一些无谓的事情啊。感激我吧,百姓们!有欧加丁的令牌在这里,你们就不需要畏惧!”
克拉姆说出一长串莫名其妙的台词之后,便开始持杖祈祷,同时脚步也没有停下来。白袍祭司施展了“穹光明耀”的神迹,众人的身体立刻被一层金黄色的光晕所笼罩。
“如何,这样就没话说了吧?管他是刀山还是火海,在欧加丁的守护下,你们统统不用怕。”
克拉姆哈哈大笑。艾瑟儿看着身上的金黄色光晕,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是……我曾经见过一次,这是只有大祭司才能办得到的神迹……那个,难道你……不,您是光之神殿的大祭司吗?”
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克拉姆所施展的神迹究竟有多强大。
只要是在这层光晕的守护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对光晕内的事物造成伤害;那已是接近所谓的“绝对防御”,堪称无敌的无形之铠。艾瑟儿听说过,在整个光之教团里,唯有大祭司级的圣职者才能施展这种神迹。
克拉姆拢了一下自己的刘海,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啊啊,不需要这么惊讶,我不是大祭司,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祭司而已。虽然我拥有足以成为大祭司的资质,可是为了散播欧加丁的教诲、匡扶世间的正义、拯救百姓于苦难,我还是决定离开神殿的庇佑,独自行走于救世的道路上。”
“明明就是因为品行不良才被踢出来,竟然还能把话说得那么漂亮啊?”
赛门一边挖耳朵,一边拆克拉姆的台。
“你这个矮人,你现在是在质疑我这个欧加丁使徒所说的话吗?我的品行哪里不良了?在罗亚伦,我可是每天都辛苦工作,勤劳到差点胃下垂哦!”
“喝酒不付钱、吃饭不付帐、买东西不带钱包,这种祭司的胃就算下垂到盲肠也没人会同情的啦!”
“什么,你在轻视盲肠吗?虽然是随时都可以割掉的东西,可是也不能说出来啊!小心盲肠来找你复仇!”
“最轻视盲肠的人是你才对吧?还有,我轻视的不是你的盲肠,而是你的胃,不要搞错了!”
矮人与祭司开始了低次元的揶揄讽剌。
艾瑟儿看着身旁的伊德,小声说道:“……看来他真的不是大祭司。”
“这种人要是成为大祭司,就算说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会相信。”
伊德小声说出了对当事人极为失礼的话语。
“喂喂,你们两个……”帕尼想要阻止他们,但是他的声音却在中途冻结住。
帕尼猛然回过头来,赛门也停止了争吵,握紧了斧头;最后方的昴拔出了双剑。身为战士的他们都察觉到了,有某种不寻常的东西正栖息于前方的黑暗之中。
喀登——
奇妙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敲击地面一样。
喀登——
声音接近了,虽然不知道那个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不过就先当作是敌人的脚步声。
喀登——
对方的身影从深沉的黑暗,进入到众人视线之中。水晶石的身体看起来斑斓灿烂,闪烁着漂亮的光泽。
在木杖与光球的照明下,水晶石犬用那双鲜红色的眼注视着眼前的猎物。如果牠拥有声带的话,或许会发出低嚎也不一定。
“这是什么东西?好大啊!”
克拉姆讶异得张大了嘴。
“魔像?可是没见过这种……”
就在艾瑟儿思索着水晶石犬的来历时,对方也开始行动了。
喀登一声,由水晶构成的四肢往地面一蹬,猎杀者的身影在瞬间扑到了帕尼与赛门面前!
帕尼及时立起巨剑,将水晶石犬的冲撞给挡下来。在此同时,赛门的斧头也已经挥了出去,斩向对方的首级。两人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展现出合作战斗的优良典范。
然而,原本应该是毫无破绽的搭配却被击破了。
水晶石犬不仅速度快得惊人,力量也大得超乎想象。
仅凭着本身的质量与冲剌,帕尼的防御被直接击溃了;赛门的斧头不但没有砍进水晶石犬的脖子,反而还被弹了开来。
被撞飞的帕尼与后方的克拉姆倒成一团,这时水晶石犬张开了利牙,咬向艾瑟儿的咽喉。那种奇袭速度,没有人来得及反应。
但是,水晶之牙却停在艾瑟儿的咽喉之前。
正确的说,是咬不下去。
克拉姆的“穹光明耀”成为救命的铠甲,让艾瑟儿从水晶石犬的口中逃过一劫。
就在水晶石犬讶异于为何无法咬穿艾瑟儿的咽喉时,黑色的长剑就像是闪光一样,瞬间从后方刺入水晶石犬的左眼。
虽然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但是水晶石犬还是松开了口。水晶制的巨大身体迅速疾退,避开光球与木杖的照明,躲进了黑暗之中。
既然身为猎杀者,那就没有退却的道理。之所以会后退,是为了再一次的狩猎。
喀登——
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无机质的躯体有如炮弹,从黑暗中疾射而出。昴双剑交叉,试图挡住这一击,但是武器却被弹开,身体被对方的头部撞上,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
要是没有克拉姆先前所施下的神迹,这一击恐怕可以打断好几根肋骨,连内脏都会破裂吧?
水晶的猎杀者在撞飞昴的同时,也回身咬向伊德的腹部。当牠发现伊德跟艾瑟儿一样,无法用牙齿将他的身体给咬穿时,便迅速地后跃,再一次回到了黑暗之中。
“混帐,好敏捷的家伙!”
“而且还很聪明呐。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啊?”
赛门与帕尼已经重整态势,握紧武器挡在众人面前。经过短暂的交手,他们对于水晶石犬的能力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
一言以蔽之,那是棘手到会让人想要干脆逃跑算了的敌人。
坚硬的身体、灵敏的动作、惊人的速度、强大的力量,最后再加上一击无法得逞便立刻撤退的决断力,当这些要素聚集在同一个敌人身上时,难以对付的程度将会直线上升。
“矿物生命体。”
伊德突然开口了。
“那就跟食肉树妖、傀儡树一样,是以不同的身体形态进行活动的生命体。魔像是以施术者的魔力作为行动来源,但是因为没有知性,所以动作模式也相对的比较单调;可是这家伙不一样,能够做出这种动作,也只有矿物生命体而已了。”
“图鉴里面可没有记载这种水晶形态的矿物生命体。”
“就当是新发现的吧。”
就在伊德与艾瑟儿研究敌人真面目之际,水晶石犬再度发动了攻击。
喀登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巨大的水晶躯体跃上了天花板,然后一直线地冲向众人!
钢铁与水晶激烈地冲突。
捕捉到水晶石犬落下的轨迹,巨剑、斧头与黑剑同时斩向对方。在巨大的撞击声响起的同时,也擦出了飞溅的火花。集合了三个人的力量,水晶石犬终于被打飞,但是牠在空中翻转身体,再一次没入黑暗之中。
喀登喀登的清脆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刚才的攻击完全没有对水晶石犬造成任何影响。
“喂,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赛门对身后的艾瑟儿喊道。
刀剑根本无法打穿水晶石犬的身体,那种可怕的硬度,寻常的攻击根本没用。
以往用来对付怪物的方法,无法用在水晶石犬的身上,事到如今,只能寄望艾瑟儿的力量。
“牠的身体是水晶,就算用雷击也没什么效果。以力量正面击碎,那是最快的方法。”
艾瑟儿想也不想就回答了。水晶并非优秀的导电体,她所擅长的雷之纹术无法用来对付水晶石犬。
事实上,对于纹术师来说,矿物生命体也是最难缠的敌人。不仅是因为数量稀少,而且每种矿物生命体的能力都在一般怪物之上,想要捉来研究其弱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又轮到我出场了!”
克拉姆平举木杖,开始献上祈祷。
“对于奋战的勇士,致予最崇高的祝福,在欧加丁的名下,你们的剑将扫荡一切阻碍,纵使力有不及,只要灵魂永不放弃,力量也将与你同在。看吧!吾杖展露光明,沐于此光者,必受其庇佑!”
克拉姆的木杖发出了更加耀眼的光芒,帕尼等人的武器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辉。
就在这时,水晶石犬犹如旋风般冲了过来。这次牠所扑击的对象是赛门。
“来得好——”
赛门发出大吼,他挺举斧头,以矮小的身躯正面抵挡水晶石犬的撞击!
原本应该会将对手直接撞飞的扑击,这一次却被赛门挡住了。或许是没料到竟然会被挡下来的关系,水晶石犬并没有立刻退开,牠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在此同时,黑与白的剑刃划出了十字的轨迹,一口气将水晶石犬的身体斩为四块!
“赢了!”克拉姆高兴地弹指大喊。
然而,伊德与艾瑟儿却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只是注视着水晶石犬的碎块。
原本应该被斩裂的水晶石犬,竟然重新自行移动了起来。就像是有意志的生物一样,这些碎块重新结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
“果然是矿物生命体……”
艾瑟儿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如果是石魔像那种被赋予魔力才能行动的物体,只要本身粉碎了,用来驱使它们行动的魔力也会随之散去。
能够自行修复,只有矿物生命体才能办到,就像生物或植物拥有自我治愈的能力一样,只要不受到致命性的伤害,矿物生命体就会不断自我修复。
水晶石犬在转眼间便恢复原状,赛门原本想趁机再次把牠劈碎,但是石犬却一边修复一边闪开了他的攻击,然后再次退入黑暗中。
喀登——同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或许是刚才受到了反击的关系,牠的脚步声变得更轻、更谨慎。
“呿,打死了还会复活,这下子难搞了。”赛门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不,打碎致命点就行了,那就跟斩断植物的根部、劈掉生物的头部一样,只要打碎那个,牠就无法再复活。”
艾瑟儿指出了水晶石犬的弱点,但是那并不是容易的事。
“你们先走吧,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突然,昴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
众人讶异地看着昴。
“时间已经不够了,再跟这种家伙玩下去,那位公主殿下可就糟糕了;像这种程度的对手,我一个人还应付得来,你们先走吧。”昴一边朝着黑暗中的对手前进,一边将武器换成了长短双剑。
“胡说什么啊,你想找死吗?”
克拉姆急忙上前想要拉住昴,同一时间,黑暗中的猎杀者展开了攻击。
那只是在一瞬间所发生的事。
昴将克拉姆给踢开,以长剑挡住撞击,用短剑割断敌人的首级,把分离的头与身体给踹离。有如流水一般,以神速完成了一连串的动作。
昴回头望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了“这样如何”的表情。
“……真的没问题吗?”
“啊啊,当然。我可是独自闯过沉星森林的人哦,只不过是一只玻璃小狗,我一个人就够了,帕尼。”
“……那么,就交给你了。”
“路上小心。”
迅速作出了决定,帕尼率先迈步离开。
“撑不住的话记得发出惨叫,我会回来帮你的。对了,记得要大声一点,不然可能听不到,我先去了。”
“嗯,慢走。”
赛门将斧头扛在肩上,然后随着帕尼一起离开。
“我的祝福不会持续太久,顶多剩十五分钟。到时你就要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作战哦,没问题吗?”
“小事一件。”
克拉姆摇头耸肩,然后也跟着走掉了。
“加油。”
“彼此彼此啦。”
伊德拍了一下昴的肩膀,然后便拉着艾瑟儿一同离开。
等到了确定众人都已离去之后,昴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带着有限的时间,黑骑士走向藏身于黑暗中的敌人。
第五章 斩龙者
众人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不同的是,原先的快步已经变成了奔跑。
就如同昴所说的一样,时间已经快不够了。由于身处地底,所以不知道太阳距离地平线究竟还有多远,因此把握时间更是必要。
“那个人没问题吧?”
艾瑟儿回头看了一下,他们跑了相当远的一段路程,昴已经远远被他们抛到身后了。
“放心,那家伙可是黑骑士呐。再加上有我克拉姆的从旁加持,那种长得跟玻璃手工艺品没两样的大型玩具,没两下就可以打发掉的。”
“昴是适合单打独斗的战士。纯论一对一的话,札沃克里恐怕没人赢得了他,连我也会输。”
“既然连白骑士也这样认为的话……”
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是艾瑟儿还是相信了帕尼的保证。
“前面的路口右转,接下来就没有岔路,一直走就可以到了。”
众人听从艾瑟儿的指示,转进了右边的通道。
然后,每个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在黑暗中,一道异样的身影阻挡在他们面前。对方的身影尚未进入到照明的范围里,但是却已经能够感受到那强烈的存在感。
空气像是冻结了一样,四周的气氛在剎那间变得让人后颈发寒。
站在黑暗之中的黑斗篷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在那双红眼的注视下,彷佛连呼吸都会变得艰难。
帕尼与赛门举起了武器,两人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眼前的对手,绝对比刚才的水晶石犬更加危险。即使是不懂武艺的其它人,也能够感受到面前这个红眼男人的不寻常,那黑色的身影,彷佛是由死亡所捏塑出来的一样。
“你是谁?”
帕尼代替众人提出了问题。
“赛雷斯·瑟顿。”
黑斗篷男子如此回答。
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名为赛雷斯的红眼男子重新陷入了沉默。似乎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也不打算作出行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你是布莱尔·瑞典海姆的同伴吗?”
面对帕尼的第二个问题,赛雷斯轻轻地哼了一声。
“同伴吗?就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
“所以你想要阻止我们?”
“不。”
赛雷斯干脆地否定了。这个答案让众人吃了一惊。
“我不会让任何人通过这里,就只是这样而已。”赛雷斯用平淡的语气如此说着。
听到了这句话,赛门立刻发出了啐声。
“啧,那还不是一样!喂,如果不想死的话,你最好赶快让开!”
矮人的威胁丝毫无法动摇赛雷斯;这名红眼男子不发一语,只是伫立于原地而已。赛门见状,便大踏步向前走去。
瞬间,刮起了风。
黑色的斗篷仍然在半空中飘扬,但是红眼的人影已经来到了矮人面前。赛雷斯的左手抓住了赛门的脸,五指用足以粉碎石头的力道捏挤手中的头颅。
巨剑从旁落下,就在赛门被抓住的同时,帕尼也迅速斩向赛雷斯的手臂!
“什么?”
帕尼的脸孔僵住了,因为赛雷斯挡住了这一剑——只用了右手的食指与姆指。
赛雷斯的表情也显露出轻微的讶异,他甩开了赛门与帕尼的剑。
在此同时,艾瑟儿也施展了纹术;因为怕伤及同伴的关系,她并没有使出强力纹术;电弧划出了白灼的轨道,直接炸中了赛雷斯!
但是,完全没有作用。
不知是因为斗篷的关系,还是因为身体特别强韧,艾瑟儿的纹术丝毫没有对赛雷斯造成影响。被电弧所贯穿的身体,竟连一点灼伤也没有。
赛门滚倒在地上,然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帕尼则是重整架势,剑尖朝着对手的心脏固定住。仅仅是一瞬间的攻防,但是赛雷斯却展现出超越他们想象之上的能力。
“祭司的祝福吗?”
赛雷斯冷眼看着众人。克拉姆所施予的绝对防御仍然有效,因此赛雷斯才没有成功地捏碎赛门的脑袋。
“果然,他跟瑞典海姆公爵是一样的……”
艾瑟儿咬紧了牙,以抑止身体的颤抖。赛雷斯的表现,就跟当晚她目击到的布莱尔一样。
每个人都察觉到了,眼前的对手究竟是何等的怪物。跟这个红眼男子比起来,刚才的水晶石犬简直就跟婴儿没两样。
“我再说一次,乖乖离开,我就不会对你们动手。如果执意前进,那你们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反正只要再过几分钟,一切就结束了。”赛雷斯垂下了手,完全没有展露出一点继续攻击的欲望。
帕尼听了这句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再过不久,那位公主的性命就会走到尽头。你们也没有舍命救她的必要了。”
众人因为赛雷斯的话语而倒吸了一口气。
艾妮雅即将死去,如果想要将她救回来的话,必须先跨过眼前这个名为“赛雷斯·瑟顿”的阻碍。
但是,那是极为困难的事。
纵然有胜算,但是对方并不是那么容易击倒的对手。
这个狭窄的通道里,并没有能够允许帕尼与赛门共同挥动武器的空间,合作进攻的威力也会因此大打折扣。
为了顾及其它人,艾瑟儿的纹术也.无法尽情发挥;在这个对他们不利的地形里,赛雷斯却可以自由地行动。
面对赛雷斯那有如怪物一般的速度与力量,就算他们能够逼近胜利的终点,艾妮雅也早就丧命了。这种事情,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明白。
“看来你们也很清楚嘛。那么,就离开吧,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赛雷斯再一次对众人提出了同样的建议。理论上,那是明智的,但是众人不可能会接受。
“……伊德,这家伙就交给我们。”帕尼压低了声音。
彷佛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一样,伊德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这时赛门拔出了腰后的小刀,头也不回地抛给了伊德。
“呐,这个也拿去。虽然你不会用,不过总比没有的好。”
一旁的克拉姆也将手中的发光木杖交给了伊德。
“用这个照路吧。别担心,虽然是圣木,不过就算少了它,也不会对我的天才祈祷有影响——真正的天才,是不需要依赖道具的。”
赛雷斯静静地看着众人的动作,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发怒,似乎不论他们做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信的——凡是想要前进的人,都会被他撕碎。
“上吧!雷特小姐!”
帕尼的喊声敲响了作战的开幕铃。艾瑟儿早已取出了宝珠,帕尼的声音才刚响起之时,便已经灌注了魔力。
苍蓝色的光芒炸裂了!
咆哮的雷光扑向赛雷斯,在这个狭窄的通道里,想要逃过艾瑟儿的纹术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由雷电编织而成的死亡之网,将赛雷斯包覆于其中。
这次的纹术比先前更为强力,赛雷斯皱起眉头,双手在面前交叉,正面承受了艾瑟儿的攻击。这是一记足以让野牛化为焦炭的雷击,但是赛雷斯却只是倒退了两步而已。
帕尼的巨剑一直线刺向了赛雷斯,有如闪光一般的刺击,迅捷到不像是巨剑所该有的速度。白骑士这个头衔所应有的实力,在此完全展露了出来。
赛雷斯侧过身体,将刺向心脏的巨剑给夹住。一道黑 5f71." >影从帕尼的身后跳出来,伊德以帕尼的身躯作为掩护,利用视觉上的死角,从赛雷斯的身后穿过去。
“太天真了!”
赛雷斯大声斥喝,以单脚的轴心旋转身体,左手抓向伊德的脸。
“嗯?”赛雷斯的左手挥空了。
伊德彷佛早己预测到这记攻击似的,纵身弹跳到天花板上。就在赛雷斯想要追击时,赛门的飞斧撕裂了大气,准确地袭向赛雷斯的首级。
“哼!”
赛雷斯回过身来,徒手击碎了飞斧。当他转头时,黑发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伊德就这样甩开了阻碍者,独自朝着目的地奔去。
疾驰着,穿过了曲折的走道。
眼前的路只有一条,既没有分岔,也没有陷阱。伊德握住克拉姆的木杖,有如在黑夜里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以惊人的高速前进。
然后,道路出现了尽头,黑色的大门,耸立在伊德面前。
黑发青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大门。门并没有上锁,不过却是以沉重的纯铁打造而成,伊德使劲地推开这扇黑色的门扉,铁门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边向两侧打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广阔的房间。房间里飘浮着惨白的光源,相较之下,木杖的光芒显得温暖许多。
在房间的最深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躺在地上。地面绘着红色的圆阵,圆阵里画满了从没见过的文字与符号,即使是伊德,也认不出那个圆阵的作用。
艾妮雅躺在圆阵里,沉睡中的脸孔看起来苍白异常。
“真令人吃惊,你竟然到得了这里。”
并不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伊德转过头,在房间的另一侧,曾经是札沃克宰相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那里。
就像那天晚上所见到的一样,布莱尔浑身笼罩着死亡的气息,那双红眼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奇怪的是,伊德并不觉得畏惧,或许是因为刚才已经见识过赛雷斯的关系,对于幽者所散发的压迫感已经习惯了吧。
不过,习惯是一回事,能不能对付则是另一回事。
布莱尔·瑞典海尔与伊德·米洛雷亚之间有着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虽然不知道赛雷斯为什么会出手帮我,不过如果有他把守的话,就算你们有再多人也不可能闯得过来。嗯……那家伙,莫非是故意放你过来的?还是,你用了什么奇策,直接避开了他?”
布莱尔用仅剩的左手抚摸自己的下巴,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
“算了,那不重要。小鬼,你应该知道跑来这里,代表什么意思吧?”
布莱尔露出了微笑,上牵的嘴角充满了杀气。
房间的气氛改变了,空气变得迟滞又沉重,像是要把人的四肢给缠縳住一样。布莱尔冷淡地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他打算杀了伊德,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你想用什么来挑战我?小鬼。”
布莱尔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伊德,由那双红眼所射出的视线,像是能够把人给分解开来,彻底看穿对手的底细一样。
“过去我跟许多人交手过,一个人有多少能耐,我大致都猜得出来。不管是虚张声势也好,深藏不露也好,那些东西在你身上都看不到。你——什么都没有。”布莱尔用笃定的语气如此说着。
布莱尔的眼光并没有错,伊德什么都没有。
既不会剑术,也不会纹术,没有过人的腕力,当然也不擅长格斗。说穿了,在战斗方面,伊德只不过是个平凡人而已,完全没有可以用来跟布莱尔抗衡的东西。
“嗯,是啊。”
伊德点了点头,直率地承认了这件事。布莱尔挑了挑眉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
“……以前呐,帕尼也曾经说要教我剑术,不过却怎么样都学不来;我虽然能够理解,但是身体却无法记住。
“帕尼说过,所谓的剑术,不是用脑袋,而是用身体来记忆的,我的情况似乎刚好相反,所以每次练剑的时候,都必须像初学者一样从头开始,到后来帕尼也放弃了。
“不只是剑,连棍棒啦、格斗啦,也都是一样的情况。赛门曾经笑着跟我说过:‘你没有跟人斗争的天分’。”
伊德举起了唯一的武器,那是临走前赛门丢给他的小刀。
“就连纹术也是一样,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描绘六十六王纹,也可以倒背出所有的咒文,可是缺少最重要的魔力;简单的说,我好像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出现漏缺;对于这种情况,连我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呢。”
伊德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弱点,但是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的遗憾,彷佛是在陈述着一个属于他人的故事似的。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伊德将木杖放到了墙边,压低了身体,反手握住小刀,并且平举至自己的额前。那是赛门教过他的战斗架式。
用小刀战斗的方法——伊德记得很清楚。
不过,也仅只于“记得”而已。
剑术也好、格斗技也好,所有的武术都是根基于重复的模仿之上。将同样的“技”一再地反复重演,使自己牢牢记住相关的一切,举凡力量的大小、重心的移动、肌肉的使用,将那些东西铭刻于身体里。
在漫长的积累之下,将“技”化为自身的一部分,最后再从固定的模仿形式之中蜕变出新的形式,只是用脑袋记住“技”的使用法,完全没有意义。
然而,伊德只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宛如被诅咒了一般,即使再怎么反复练习同样的技巧,还是无法变得熟练。伊德的身体就像是拒绝记忆似的,就算是最简单的招式,他还是无法使用得好。
但是,不需要招式。
眼前的对手,是能够轻易杀掉现任的白骑士、也可以轻松击倒晨曦之剑姬的强敌。
面对这样的敌人,就算精通再多的“技”也是无用的,所以,只能用其它的方法来作战。
——用“伊德·米洛雷亚”这个人唯一拥有的东西来作战。
“……来吧!”
黑发青年冷静注视着红眼的敌人。
布莱尔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然后往前跨出了一步。
在布莱尔跨出第二步的时候,他的身体化为高速的影子,宛如幽灵般来到了伊德面前。就像先前赛雷斯对付赛门一样,那瞬间爆发出来的高速,已经到了挑战人类动态视力之极限的程度。
在充满了惨白光线的空间里,吹起了短暂的风。
风的数目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如果说布莱尔的动作只能以神速来形容的话,那么伊德便是超越了神速的境界。
罗亚伦最快的男人——这个名号的由来,源自于伊德·米洛雷亚这个人的疾驰。他的奔走不仅具备了持久性,也具备了爆发性。
若在时间限定为一瞬的话,像幽者那样子的速度,伊德也能办到,甚至更在那之上!
布莱尔的手指擦过了伊德的脸颊,留了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伊德的小刀从手中消失,遗留在布莱尔的太阳穴之上。
只能使用一次的突击——
连招式都算不上的一刺——
最后却也是最致命的奇袭——
名为布莱尔·瑞典海姆的幽者,因为这一刀而倒了下去。
在布莱尔倒下之后,伊德走向艾妮雅。
时间已经快不够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圆阵有什么作用,但是无论如何还是先将它停止再说。
当伊德走向圆阵时,脑后感受到冰冷的杀气。死亡的预警剎那间响了起来,几乎是在感受到危险的瞬间,便急速往旁边跳跃。
某种让身体为之麻痹的冲击,在伊德的身体右侧炸了开来!
“咕……”
那股力量只是擦过而已,伊德却已经失去了平衡,身体在半空中翻转了将近一圈。当他落地之后,在倾斜的视野里见到了理应死去的人。
布莱尔·瑞典海姆在头部被小刀贯穿的情况下,竟然重新站了起来。
伊德感觉右边的腹部有如被火烧灼似的,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仔细一看,整个侧腹都已经不见了,就像是被人给挖空了一样。
“哼,反应很快嘛。本来想直接把身体贯穿的,没想到只挖掉了一边而已。”
布莱尔的左手握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物体,那是伊德的血肉、部分内脏与肋骨碎片的聚bbr>合物。
布莱尔将伊德的侧腹随手扔掉,然后指了指插在自己头上的小刀。
“干得很好。在这几十年来,你是少数几个可以伤到我的人,我实在很想夸奖你,不过,像这种程度的攻击是没用的;如果不把头整个轰碎,或是把心脏摘掉,我是不会死的。”
布莱尔将插在太阳穴的小刀缓缓拔出,然后将它给捏弯。
“不过,如果是一般的幽者,这一刀大概也就够了吧?可惜的是,这个身体经过多次的补强,只是贯穿脑部,对我而言是没用的。”
布莱尔走到了伊德面前,伸手掐住了伊德的颈子,单手将伊德提了起来。从手指上传来的力量,乃是存在于两人之间,属于绝对性差距的证明。
“就像那天晚上我所说的一样,我会让你彻底消失,连一点残渣也不留。”
“那可不行。”
突然,传来了第三者的声音。
布莱尔猛然回头,因为过于惊讶的关系,他的红眼睁成了原来的两倍大。
一个人影正站在门口。
“再怎么说,那位小弟都是我的师弟。如果随随便便就说要宰掉他的话,可是会让我十分困扰的呐。”年轻的白发男子双手在胸前交叉,以悠然的语气说道。
右蓝左绿的异色眼眸直直盯着布莱尔,像是很有兴趣似的望着这一幕。
“……你是谁?”
布莱尔的声音里夹杂了浓厚的疑虑与惊愕。一直到这个男人开口,布莱尔才发觉到他的存在,这种情况布莱尔还是首次遇到。
“阿尔杰斯·维克特。”
白发男子一边说出自己的名字,一边将单边眼镜拿了下来。
“王纹御主——魔眼的维克特……”
“哦?你也认识我吗?能被一国宰相给记住,还真是光荣。”
布莱尔瞪着阿尔杰斯,脸上的那股讶异因为这个名字而收敛了。
“……原来如此,如果是你的话,的确有可能办得到这种事。”
王纹御主——被称为站立在纹术师最顶点的人物。如果将他们视为最强的人类,恐怕也不为过吧?在各式各样的传闻里,他们都是有如怪物一般的存在。
“无聊的话就略过吧,我没兴趣跟你浪费时间。如果你坚持要干掉那位小弟的话,我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你的头给轰掉。”
“无聊的威胁。”
布莱尔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知道纹术的原理,在你把咒文诵唱完之前,你跟他的脑袋就会被我摘下来;就算是宝珠也一样,在你使用之前,我就可以把你们两个都杀掉。刚才没有从背后偷袭我,你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嗯,说得很好。要试试看吗?”
阿尔杰斯脸带微笑地看着布莱尔。
“如你所愿。”布莱尔挥动左手,猛力将伊德掷向阿尔杰斯。
布莱尔并没有把伊德的脖子捏碎,这是他的作战之一。如果想要救伊德的话,阿尔杰斯非得要将伊德接住不可,否则伊德的头将会被摔烂。
就在下一秒钟,布莱尔像是幽灵一般欺入阿尔杰斯的右侧,他的速度简直有如恶梦一般,想要一边接住伊德一边闪避,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选择自己的性命?还是两人一起丧命?布莱尔布下了残酷的选择题。
但是,那种问题在阿尔杰斯·维克特的面前,毫无意义。
翠色的魔眼睁开了。
在那同时,吹起了不自然的风。
巨大的冲击砸中了布莱尔的头部,将他的意识打成了破裂的碎片。布莱尔的身体整个直直飞了出去,而伊德的身体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止了。
(——这……是?)
布莱尔的意识并未就此消失,而是缓慢地聚合着。
刚才的冲击,几乎把三分之一的脑部给压碎了,身体已经无法像先前一样的迅速行动了。
虽然遭受到如此严重的创伤,但是布莱尔还是无法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避开阿尔杰斯的魔眼,布莱尔不仅用伊德的身体当作遮蔽物,还特地闪到了右边的死角,他理应完全退到了魔眼的捕捉范围外才对。
那么,为什么会输?就是这点让布莱尔无法理解。
“小弟,你的样子真狼狈。你欠了我一次哟。”
阿尔杰斯带着悠然的微笑,望着在半空不断咳嗽的黑发青年。
“咳……既然要帮忙……咳咳……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啊……”
“只是想看你这几年有没有什么进步而已,没想到除了脚程之外,其它的地方竟然一点长进也没有。为了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所以就在旁边看了一下好戏。”
“真、咳……真是坏心眼。”
“唉,真是个不懂感恩的孩子。”
阿尔杰斯耸了耸肩,伊德的身体被慢慢放了下来。被挖掉了右侧腹,加上脖子差点被捏碎,伊德的脸色苍白到几乎跟死人没两样。
“呣,你的样子不太好呐。好吧,快点把事情解决,然后带你去治疗。”
阿尔杰斯转过头去,重新将视线落到布莱尔身上。
只见布莱尔拖着自己的身体,勉强移动到圆阵旁边,把左手放到了艾妮雅的脸上。
“接下来是人质作战吗?所以说我讨厌跟凡人打交道,老是做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蠢事。”
阿尔杰斯状似厌烦地搔了搔头。
“……人质?你好像弄错了什么,阿尔杰斯·维克特。”
布莱尔带着虚弱的笑容,否定了阿尔杰斯的话语。
“哦?你还有什么珍藏的秘技吗?真有趣,请务必让我见识一下,伟大的宰相大人。”
缓缓地,布莱尔再一次摇头了。
“这个身体已经到极限了……虽然说是意料之外,可是,没想到竟然会被人类逼到这种地步,哼……虽然说是失去了一只手,但是就算这个身体完好如初,大概也不会是你的对手;王纹御主的力量,我亲眼见证到了。”
“嗯哼,这是投降宣言吗?”
“别弄错了。布莱尔·瑞典海姆这个人赢不了你,就只是这样而已。”布莱尔的红眼燃起了深沉的光辉,那并非放弃一切的眼神。
“虽然比预定早了一点,而且准备得不完全,不过也已经够了。这个身体的任务,就到这里为止了。”布莱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头部慢慢垂了下来。
那双赤色的红眼,也同时失去了焦距。
布莱尔·瑞典海姆——就这样死去了。
巨大的寒意,有如涟漪般开始扩散。
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蹂躏着四周,像是要把一切都给挤碎似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异变,阿尔杰斯脸上的悠然消失了。
布莱尔已经倒下了,不可能再站起来,也就是说,这股恶寒的来源另有其人。
在惨白的光线中,躺在地上的人影站了起来。
那个肃立的人影有着耀眼的金色长发以及美丽的脸,虽然穿着类似铠甲的衣服,却掩饰不住那柔和的身体曲线。
站起来的人,乃是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
然而,原先那对碧绿色的漂亮双眸,却变成了红宝石的颜色。
艾妮雅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茫然地望着虚空。那个模样,就像是刚从深沉的睡梦中苏醒过来一样。
“……这就是你的王牌吗?布莱尔·瑞典海姆。”阿尔杰斯轻声对自己说着。
笑容已经从他的脸上敛去,但是看不见惊慌,为了某事而大惊小怪并不是他的风格。
艾妮雅伸出了右手,原本放在桌上的银剑自己动了起来,被吸到艾妮雅的手中。艾妮雅低头看着剑,然后再度抬头凝视虚空。
“呜……”艾妮雅突然闭上双眼,像是在忍受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当她重新睁开双眼时,目光重新取回了焦距,并且转头瞪视阿尔杰斯。
“阿尔杰斯·维克特,久等了,让我们开始第二回合吧。”艾妮雅开口了。
如同往常一样清脆的声音,但是她的口气却与往常截然不同——那是布莱尔的说话方式。
下一秒,艾妮雅来到了阿尔杰斯面前。
布莱尔先前的速度已经是到达人类的极限了,但是艾妮雅的速度却远远超越了人类的极限。那是犹如瞬间移动一般,媲美闪光的疾速。
在欺近的同时,银剑也已经挥了出去,直取阿尔杰斯的首级!这记斩击迅捷到让人战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闪避或是阻挡这一剑。
但是,阿尔杰斯将这个“不可能”给粉碎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铁锤般击中了艾妮雅,力道比先前攻击布莱尔时更加强大。
然而艾妮雅并没有被击飞,而是维持着原来的挥剑架式而遭到震退。亮银色的剑刃掠过了阿尔杰斯面前,再差一点点,阿尔杰斯的脖子恐怕就会被砍断。
在阿尔杰斯的凝视下,艾妮雅再度挥剑。
“磅!”——空间里响起了重物撞击的声音。
艾妮雅的连环斩击,快到肉眼无法看见的地步。那就像是银色的闪光突然炸裂开来一样,撞击声也接二连三地不断响起。
每响起一记爆音,艾妮雅便往前踏进一步;到了最后,阿尔杰斯与艾妮雅之间的距离仅有一剑之遥。
巨大的爆音摇撼了整个空间!
彷佛是无形的炸弹爆破了一样,那是几乎连耳膜都会震破的巨大声响,大气化为灼热的激流,旋风般吹走了周遭的一切。
只见艾妮雅退到了墙角,阿尔杰斯的身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真糟糕啊……情况好像很不妙呢……”
阿尔杰斯用单手压住身上的伤痕,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的动摇。
这时,艾妮雅突然垂下了剑。她闭上眼睛,脸孔因为忍耐着某种东西而扭曲了起来。
“呜……呜呜……”
从艾妮雅口中流泄出焦躁的呻吟,她的身体不断地轻微颤抖着。
“龙……杀掉……斩龙……”
微弱的呻吟进一步转化为不成句子的呢喃,艾妮雅的目光再次失去了焦距,凝视着虚空。
阿尔杰斯并没有趁机攻击,而是静静地注视着艾妮雅的一举一动。
“呜啊啊啊啊啊啊——”
艾妮雅举起了剑,朝着天花板挥出一记斩击。
银色的闪光在天花板炸了开来,整个房间因为这一剑而震动。大量的砂石与尘土崩落了,艾妮雅再次对天空挥剑,引发了更大的震动。
在飞扬的烟尘中,昏黄的光芒从天空洒落。
天花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外界的光芒如同瀑布般从破洞倾泻而下。只用了两剑,艾妮雅就打穿了地层,制造出地上与地下的直线信道。
艾妮雅的身体缓缓浮了起来。那件貌似铠甲的衣服似乎具有奇特的力量,闪烁着.99lib?浅红色的光,将艾妮雅托上天空。
阿尔杰斯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
地上就是皇宫,士兵们因为听见不明的巨响而聚集了起来,他们举起长枪,以混杂了讶异与警戒的表情瞪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大洞。
很快的,他们的表情转为错愕。
失踪的公主竟然从大洞里出现,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是魔法师一样浮上了天空。士兵们见到了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些人简直坐倒在地上,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干笑声。
艾妮雅没有理会众人,她在夕阳的照耀下凝视着遥远的彼方。
她所注视的,是罗亚伦的方向。
有某种东西正在那里等着她;血液在沸腾,巨大的杀意充斥着身体。
脑袋无法思考,唯一能够想起的事情只有一个而已,在那个绝对性的前提,其它的事情都可以抛诸于脑后。
斩龙——那是被唤醒的,不可违逆的绝对本能。
“奥姆……贝利克、格罗……艾米特……”
艾妮雅呼唤着被她视为必杀之敌的名字,然后如同旋风一般飞向彼方。
在夏季的黄昏里,斩龙者正式降临了。
次回预告
在浩翰的星空中,闪过了一道流星。
为了对抗来自外层空间的侵略者,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长久的激战,使得地球变得残破不堪。到了最后,终于连众人敬爱的舰长与敌人同归于尽,化为星空的尘埃。
已经没有胜算了吗?众人的脑海中闪过了这样的声音。
面对具有压倒性数量的侵略者,心中浮现的只有绝望。一百万?两百万?或许是更多?举目望去,视野里尽是敌人的身影。
——但是,有个黑影仍然站立着。
由昴·洛兹所驾驶的“真·黑骑士”,依旧站在最前线。
经历漫长的战斗,黑色的机体布满了伤痕。装甲已经到了极限,弹药早就用光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埋身格斗用的近战武装而已。
“呐呐,我早就说过了。这个身体,在打退敌人之前,是绝对不会倒下的。”
透过无线电,昴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了起来。
那个声音就像往常一样的透明且清澈,没有丝毫的绝望。
“上吧,黑骑士!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伴随着引擎的驱动音,斑驳的黑色机体再一次咆哮了。
人类最后也是最强的战士,迎向最后的舞台!
……将妄想发挥到最高的极致,但是绝对不会出现上述场面的第七集、敬请期待!
第一章 暴风雨之前
巨大的火焰迅速地窜起。
一开始,只是微不足道的火星而已。
然而,那微小的亮光却逐渐蔓延,以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扩展了燃烧的范围。有些火焰在尚未扩散之前便熄灭了,但是,也有一旦延展开来就无法阻挡的火焰存在。
即使如此,还是有“某种东西”会挺身对抗那能够吞没一切的赤焰。
那巨大的身影,并非因为某人或某物的祈求而出现。
对于那些注定要被火焰给灭亡的万物来说,那个巨大的身影,便是对自身之愿望给予回应的救助者。为了拯救万物免于火焰的吞噬,于是那个影子昂然面对能够蹂躝一切的凶恶红莲——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如此没错。
然而,影子之所以会出现,只是源自于某种更高层次之事物的意志而已。
为了防止“某物”的坏灭与终结,影子才会存在。
生之环的尽头,是死之环的开端。
死之环的终焉,是生之环的起点。
互相缠绕的双环,连结成不分表里的双圆。无限无尽的运行,便是生与死的循环螺旋。
即使是忠实地呈现着生之环与死之环的“某物”,也不愿归于虚无。
于是,在双环之中诞生了最强的守护者。
——然后,伊德醒了过来。
虽然意识还有点朦胧,但是伊德知道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体意外的沉重,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掏空了一样。身下的床铺相当高级,不论质感或柔软度都是伊德从未体验过的。
眼中又映入了陌生的天花板。跟廉价旅馆那种沾有漏水污渍与斑点的天花板,或是光之神殿那种白亮到会让人心中敬畏的天花板完全不同,呈现在伊德面前的,是一大片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会让人觉得很高级的豪华天花板。
伊德缓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最后歪着头陷入了思考。
简单的说,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
从窗外洒入室内的曙光,将房里的每个家具都镀上亮丽的光泽。柜子、桌子与柱子都雕有细致的花纹,地上铺着看起来好像很昂贵的蓝白色地毯,阳光把浅金色的涂料衬托得更为耀眼。
不论是床被也好、桌布也好、窗帘也好,都镶有精美的蕾丝;在晨曦的照耀下,整座房间简直像在闪闪发光一样。在这个精致闪亮的房间里,伊德的存在显得分外突兀。
跟伊德居住的石塔比起来,这个房间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异世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这里究竟是哪里?伊德歪着头,努力地思索这些问题。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喀啦喀啦”的声音。
伊德转头看向窗户,只见一根细长的奇形棒子从窗户之间缝隙里伸了出来,巧妙地扳开了窗子的锁,最后窗户被无声地打了开来。
下一秒钟,一道人影从窗外翻了进来,然后轻巧地降落在地板上,过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动作轻柔得就是像猫一样。人影进入了房间之后,维持着蹲姿左右张望。
当伊德的视线与人影的视线对上之后,现场立刻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气氛。
“……你在干嘛啊,翠丝特?”过了五秒钟之后,伊德才率先开口。
“咳……嗯哼,那个……没想到你已经醒来了啊。嗯,总之……早安。”
翠丝特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
“你为什么穿成那个样子?”伊德发现到翠丝特的打扮跟平时截然不同,这时的翠丝特不知为何正穿着侍女的衣服,可是背上却仍然背着那把鲁特琴,变成了罕见的造型。
“啊,这个吗?没办法,不穿成这样就没办法混进来。皇宫的戒备森严得要命,要溜进来很不容易呢。”翠丝特拉了一下裙角,然后吐了一下舌头。
“皇宫?”因为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单字,伊德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翠丝特见到黑发青年的模样,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果然没什么概念吗?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晕过去了,所以不知道也是当然的。当时你们一起去救艾妮雅,这个至少还记得吧?”
伊德点了点头,昏睡前的记忆有如泉水般一一涌现。
当时,伊德独自闯到了布莱尔面前,虽然勉强送了布莱尔一刀,不过还是被对方那奇特的不死身给击倒。就在伊德即将丧命之际,阿尔杰斯及时登场,将布莱尔给制服。原本以为事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了,然而艾妮雅却以敌人的姿态出现……
到这里的记忆都还很清楚,后来伊德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就此失去意识。等醒过来之后,已经身处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了。
“大家怎么样了?”
“都活得很好,虽然说每个人的情况都很惨烈,可是你是其中最夸张的一个。克拉姆说,你的肚子几乎有一半不见,差点就死掉了。为了把你治好,他累到整个人都站不起来。”
“帕尼他们伤得很重吗?”从翠丝特的话里,伊德听出其它人也同样负伤。
“也不是很严重啦。帕尼的巨剑断掉了,赛门的斧头也变成碎块,昴的剑只剩两把。至于伤势嘛,帕尼的肋骨裂了好几根,赛门的左脚膝盖碎了,昴的左手差点废掉。啊,还有,那位雷特家的小姐,肩膀跟锁骨也断了。”
翠丝特轻松地描述众人的伤势,伊德听了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翠丝特见到了伊德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
“不用露出那种脸。克拉姆把他们统统治好了,我头一次见到有人可以把治疗术发挥到这种地步,那真的已经是大祭司的水平了。像这种了不起的人才,竟然会被派驻到边境的小神殿,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他一直活得很随心所欲的关系吧。”
“说得没错,那可是另一种型态的潇洒哟,嘻嘻。”翠丝特格格娇笑,然后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不过,你们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怪物啊?听说那个人叫赛雷斯·瑟顿是吗?帕尼说他们陷入了苦战,一直到最后还是没有打倒他,是对方自己主动撤退的。”
“主动撤退?”
翠丝特点了点头,然后述说从帕尼等人那边所听来的情况。
当时在伊德闯过了赛雷斯的阻拦之后,帕尼他们便跟这名红眼男人展开了一场激战。虽然眼前的敌人只有一个,但却是足以媲美千军万马的可怕对手。
艾瑟儿的纹术无法对赛雷斯造成实质的伤害,最多只能牵制他的动作而已;帕尼与赛门的连手攻击虽然凶悍无比,但是却依然无法击倒赛雷斯。
最后昴也赶来了,他虽然打倒水晶石犬,但是左手也严重受伤。不过昴的加入并没有成功地扭转战况,狭窄的通道没有能让他们三人合作进攻的空间,于是演变成漫长的持久战。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通道里出现了巨大的震动为止。
“既然事情已经完成了,那么游戏就到此为止吧。”——赛雷斯抛下这句话之后,就从众人面前消失了。
在那之后,众人赶往秘道内部,在最深处的房间里发现了伊德。
翠丝特也终于联络上了国王与丽衣公,他们立刻派兵封锁地下秘道,并且展开彻底的搜索。
“……事情就是这样啦。因为我也是后来才从帕尼他们那边听来的,所以大概有漏掉什么吧,不过大致上的情况就是这样子。如果还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那你就自己去问他们。”
翠丝特直接坐到了床边,突然把脸凑到了伊德面前。由于翠丝特那漂亮的脸孔突然在眼前放大了,伊德的身体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
“呐,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翠丝特压低了声音,用像是怕被别人听见的表情说出了让人费解的话语。
伊德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什么?”
“我是说,当时帕尼他们不是拖住了那个怪物,让你独自一个人闯进去救艾妮雅了吗?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咦……帕尼他们没跟你说吗?”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啊。”
“啊——”
“他们赶到之后,发现只有你一个人倒在地上,而且看起来快死了。”
伊德原本张口想说些什么,不过立刻又放弃了。
当时在场的人,其实应该还有一个才对;可是那个人既然消失了,那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阿尔杰斯·维克特这个人虽然个性有问题,可是他的天才却是无庸置疑,他的行为必定有其含意。
在没有厘清他的理由之前,伊德决定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吗?”翠丝特发现了伊德的异常。
伊德把头摇了两下。
“不,只是觉得运气实在很好。要是克拉姆他们再晚一点来,现在我应该是被埋在土里才对。哈哈。”
“现在不是傻笑的时候呐,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藏书网那已经不是危险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呐,听好了,你随时都可能会死哦!”翠丝特板起脸孔,以认真的语气说道。
“……不能公开的事件,是这样吗?”伊德愣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沉吟声。
“反应很快嘛?很好,那我就不用多解释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特地冒险混进来提醒你的。”翠丝特满意地点了点头。
伊德判断情势的速度比她料想得还要快,让她节省了解说的时间。
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死亡、宰相布莱尔·瑞典海姆被通缉的情况下,国王雷奥纳德正好可以趁机收编两方的势力,将过去一直让他头痛不已的各方派系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
在这个时间点上,艾妮雅与布莱尔的事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公布出来的。那不仅会打击到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威信,也会让其它势力得到蠢动的机会。
帕尼他们也就算了,但是伊德可是亲眼见到了这件事,在阿尔杰斯的存在无人得知的前提下,如果有必要,就算雷奥纳德想要除掉伊德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当然,这是一种将事情引导到最劣发展的思考方式。
不过在充满算计与阴谋的宫廷里,此种情况的可能性绝对不会是零,虽然不会高达一百,却也会在五十以上,这就是政治的险恶之处。
“我敢说国王一定想过这种事。呐,他放帕尼他们回去神殿,可是却坚持把你留下来对吧?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表面上看来是想要保护重要的证人,可是换句话说,这也是为了方便把你灭口。
“真是的,不管贵族或王族,统统都很喜欢这种伎俩,他们这种人脑子里装的东西都一样!好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简明扼要地说给我听吧。”翠丝特双手抱胸,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夹杂了强烈偏见的问题发言,不过因为可能性很高,所以伊德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翠丝特再度把脸凑近伊德,赏心悦目的侧脸、细柔的声音与女性的香气构成了所向无敌的三重奏,那是足以将任何男性迷得晕头转向的合体武器。不过在米洛雷亚长久以来的锻炼下,黑发青年还不至于为这种事而动摇。
“我知道了,请不要靠这么近,这样反而很难说话。”于是,伊德便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刻意隐瞒了阿尔杰斯的存在。
翠丝特听完之后,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幽者……艾妮雅……那个、不会是骗人的吧?”
“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这只是自己在作梦。”
“好,你说的内容里面,应该没有会刺激到想让国王把你吊死的东西。等一下国王会把你找去问话,我想是可以老实说出来没关系。不过以防万一,我现在立刻回去跟帕尼他们套好话,让证人变成不只你一个。
“国王要是问到目击者的数目,你就说我们都看到了,这样他就会有所顾忌。知道了吗?”
伊德沉吟了一阵子,最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了解。”
“我走了之后,你就跟门口的侍卫说自己已经起来了,国王应该会立刻接见你。如果中午之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当作你已经被监禁了,会另外想办法来找你。清楚了吗?”
“相当清楚。”
“好,那么一切小心,我先走了。”翠丝特从床边站了起来。
“翠丝特。”伊德突然叫住了翠丝特。
“嗯,什么事?”
“谢谢你。”
“别客气,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才做的。”面对伊德的道谢,翠丝特先是呆了一下,接着露出了娇艳的微笑。
翠丝特对伊德眨了眨眼睛,然后便纵身跃出窗外,用跟进来时同样的方法离开了房间。
伊德走到了窗边,外面已经看不见翠丝特的影子了。从那利落的身手来看,翠丝特绝对不是一个只会单纯弹琴的吟游诗人而已。
不过,伊德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这里是三楼耶……”
对着已经看不见踪影的吟游诗人,伊德致上了淡淡的敬意。
就如同翠丝特所预料的一样,伊德被国王召见了。
从伊德告知门外的卫兵自己已经醒来,到国王下令传唤伊德为止,这段时间只用了七十二秒而已,这已经不是有没有效率的问题了。由此可知,国王十分重视这件事情。
明明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但是皇宫的走廊上却不时可以看见有人在走动。这些人穿着用高级布料缝成的衣服,有些人的胸口或袖子别着家徽,这表示他们并不是卫兵或侍女,而是使者之类的人物。
跟这些人相比,穿着平民衣服的伊德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就如同翠丝特所说的一样,宫廷的势力正陷入重新洗牌的局面。反国王派的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之死,以及国王派的宰相之失踪,造就了情势的混乱。是要攀附国王吗?还是自己趁机出面掌握权力?贵族们大多在这两项抉择间摇摆不定。
(昨晚的事件恐怕已经传遍大半个首都了吧……)
伊德一边观察这些使者们布满血丝的疲困双眼,一边思索各种可能发展出的事态。
卫兵带领伊德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前。有许多使者正排在门外,等着会见雷奥纳德。当他们看见伊德竟然比他们优先进入房间里时,每个人的表情都充满了讶异与疑惑。
伊德进入了房间,这是一个类似书房的地方,雷奥纳德正坐在办公桌前面,桌上放着好几份宗卷。
或许是因为疲惫的关系,这位年轻的王者看起来有些憔悴,可是那股凌人的威仪仍然丝毫不减。
“不用行礼,你可以坐在沙发上没关系。”雷奥纳德的目光有如苍雷,凡是被那对蓝色的眼珠所瞪视的人,有大半以上的人都会惶恐不安。
伊德躬身行礼,然后遵照命令坐进了沙发。
雷奥纳德并没有开口,他像是在观察什么似的,不发一言地注视着伊德的一举一动。
既然国王没有开口,那么伊德也就没有开口..的理由了。
就这样,黑发的青年与金发的王者彼此对望了数十秒,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充斥着奇妙的静谧。
“……你叫伊德·米洛雷亚,是吗?”最后,雷奥纳德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的,陛下。”
“昨天傍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得详细一点,每个细节都不准遗漏。”
“陛下希望我从哪里开始说起?”
“就从你们是如何得知公主下落的那个地方,从头到尾说给朕听。”
“谨遵御意,陛下。”
于是伊德开始讲述那天的事情经过,然而这比想象中还要耗费时间。
要解释阿尔杰斯为什么愿意帮忙,就必须说明伊德与阿尔杰斯之间的关系;要解释为什么会知道地下秘道的位置,就必须讲出当初艾妮雅带领伊德一同潜入皇宫的经历。
雷奥纳德很精明,只要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算只有一点点,也会详细地盘问到底,想要瞒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如此,阿尔杰斯出面击败布莱..尔的事情还是成功地藏匿住了。
在伊德讲完全部的事情经过之后,已经是一小时之后的事了。雷奥纳德的表情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不过中途皱了好几次眉头,注视伊德的眼神也变得很奇怪。
“……这就是事情的全貌,陛下。”
“唔嗯……”雷奥纳德单手支颌,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雷奥纳德才再度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可以回答我吗?”
“在我能力所及范围之内,我尽量。”
“布莱尔·瑞典海姆——这个人,是魔法师吗?”
“……我认为不是。”虽然是令人有些意外的问题,不过伊德还是回答了:“那个布莱尔·瑞典海姆不是魔法师,甚至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魔法师的能力范畴之外。如果说得明白一点,他是有着人类外表的怪物。”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不过,我也曾经听说过一些关于魔法师的事情。记得那是叫做王纹御主吧?传闻中拥有此一封号者,也都是足以被称为怪物的人物。布莱尔·瑞典海姆难道不可能是王纹御主之一吗?”
“现今的王纹御主只有六人,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是布莱尔·瑞典海姆。”
“改变外表,对你们魔法师来说并不是难事吧?再说,已经有那种实力却故意隐藏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把每个可能性都考虑进去的话,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过,布莱尔·瑞典海姆绝不可能是魔法师,这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哦?为什么?”
“即使是王纹御主,也有必须遵守的法则。没有翅膀的鸟,是不可能飞上天的,但是布莱尔·瑞典海姆却是就算没有翅膀,也能够飞天的异类。说得明白一点,他是‘超脱于世间法则的存在’。”
“超脱世间的法则吗……”雷奥纳德闭上双眼,不断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伊德的看法与丽衣公完全相同,布莱尔这个人的存在,的确是已经超脱了常理。
“……最初见到布莱尔·瑞典海姆这个人的时候,朕总觉得他身上飘散着魔道的气息。”雷奥纳德缓缓说道,他那年轻但疲惫的声音在房里回响着:“你知道吗?朕与艾妮雅之间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艾妮雅并非克琉布利安王室的一分子,完完全全是个外人。”
雷奥纳德突然掷出了震撼性的发言。
伊德显然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露出了张着嘴的痴呆表情。雷奥纳德没有理会伊德的反应,继续径自诉说着外人无法得知的王族秘密。
“虽然不知道先王为何要收养艾妮雅,不过她是布莱尔带来的,这点应该不会有错。朕在即位之后,就察觉到布莱尔似乎另有所图,才会特地找了个借口把艾妮雅送到边境去,让她远离布莱尔。没想到绕了一大圈,还是无法阻止布莱尔的企图。”
雷奥纳德的语气里充满了感叹。
当初雷奥纳德之所以会把艾妮雅送至边境,除了引出反叛分子之外,其实最大的目的便是让艾妮雅远离布莱尔。
这位年轻国王表面上重用布莱尔,其实是想借用他的力量让王权稳固后,再予以铲除。可是没想到因为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阴谋,反而制造出让布莱尔掳走艾妮雅的良机,引发了现今的局面。
“为了成为国王,朕将亲生兄弟全部杀尽,但是却让没有血缘的妹妹活下来。伊德·米洛雷亚,朕的所作所为,你认为是正确的吗?”雷奥纳德转头望向黑发青年,在那对深邃的蓝色双眸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彷佛就像是随口问出来的问题一样。
“……这个问题,您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哦?”
“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事,不过目的绝对不是为了要我帮您判断对错与否吧?在评定是非的基准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原则。您所认为的错误与我所认为的错误,不可能完全相同;您所认为的正确,与我所认为的正确,也不会完全一样。”
“那么,如果是世间共通的普遍性准则呢?”雷奥纳德瞇起了双眼。
“大家认为正确的东西,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如果那并不正确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我不是贤者,无法给您解答。”伊德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不过,如果您想从我这边得到答案的话,那么我的回答便是——那是自我保护的预防措施。”
雷奥纳德微偏着头,一时间无法理解伊德所说的话。
“……不论是谁,其所作所为最后都会以不同形式的结果流回到自己身上。给予,然后报偿,这种往复循环的流动是不会变的。杀了一个人,回流到自身的,将会是自身的罪恶感或被杀者之亲友的憎恶。
“丢出去的东西越大,回到自己身上的东西也越大。将这个道理简化到最极限,或许就是这个世间的规范了吧。”
伊德的声音并不特别高亢,也没有特别激动,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那种平淡的态度,就像是在形容邻居的院子里长了什么花一样。
因果报应——宛如回力镖一般,掷出去便会飞回来的绝对性法则。
回报于自身的,不会是同样形式的东西,就因为反馈之物的不同,所以常常会让人忘了这个法则的存在。但是就算看不见、就算被遗忘,它也不会因此消失。之所以会是“法则”,就是因为不会被抹灭。
雷奥纳德陷入了沉默,无言地望着伊德。
将亲生兄弟全部杀尽,仅让没有血缘的妹妹存活——这样的一个行为,总有一天会以其它形式的反馈回流到自己身上。
也许是十分钟之后,也许是十几年之后,然而那个结果终会出现。
那是跨越了时间之线,必然会发生的绝对之物,那种反馈的存在,只有自身才能最为清楚的体会到。
到了最后,追求正确性的意义,最终也只是为了寻求良性的反馈罢了。
不,或许对人类而言,那种反馈才是最符合理想的东西,所以才会称之为正确吧?毕竟,没有人是期望不幸的。
到了最后,将那些能够期望得到良性反馈的事物汇聚起来,便成为世人的普遍性原则了。那是无关对错,为了追求幸福的结果而编织出来的道理。
……就像伊德所说的一样,雷奥纳德早已有了答案。
行为的正确性、为大义而行动,这些都是为了说服自身,由自己赋予给自己的东西罢了。必须藉助这种东西才敢有所动作的家伙,充其量不过是二流的野心家而已。
就算是会被世人评论为错误的事情,雷奥纳德依然会去做,并且将它导正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人的认定与原谅,雷奥纳德统统不需要。
这就是同时具备了霸气与器量的王者——雷奥纳德·夏瓦·克琉布利安。
雷奥纳德并不期望伊德能够给他回答,那只是他用来测试对方能耐的问题之一而已。
但是,眼前这名黑发青年给出的东西,却超出雷奥纳德的预料。
这是第一次,雷奥纳德开始严肃地看待伊德这个人。
不起眼、没有存在感,从伊德身上,雷奥纳德感受不到任何特殊之处,那并不是“平凡无奇”、“普通”之类的形容词所能够表达出来的东西,宛如是以虚无所堆筑出来的人物。可是这个虚无之人,却拥有让人惊异的资质,这是多么矛盾的一件事啊?
“……你刚刚说,不知道为什么朕要告诉你艾妮雅的秘密,是吗?”雷奥纳德移转了话题。
“朕也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因为有事想要请你帮忙,所以才会说出这些事情,表示朕的诚意。”
“要我帮忙?”
“朕希望你能把艾妮雅救回来。”
“……感谢您的赏识,不过,您不觉得找错人了吗?”
“说实话,其实朕也是刚刚才决定这么做的,不过朕并不觉得自己有找错人。皇宫能够动用的力量,在这件事情上恐怕毫无作用。这样说,你明白吗?”雷奥纳德露出了苦笑。
“……您是指阿尔杰斯·维克特?”
“能够办到这件事的,恐怕只有他了。皇宫虽然也有魔法师,可是能力都不及那个人。不过就算动用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名义,也没法请到他帮忙。事实上,朕不久前曾经亲自捎信给他,希望他能协助,不过被拒绝了。”
就是那封只写了“去死”两个字的回信吧?伊德暗暗想着。
不论面对任何人,阿尔杰斯的风格始终如一;那已经超越了特立独行,几乎接近社会适应不良症的地步了。然而就算是人格上有所缺憾,才能方面却是完美无缺,这才是最叫人头痛的地方。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就明朗化了。雷奥纳德想要借重的,并不是伊德·米洛雷亚这个人,而是伊德·米洛雷亚背后的势力。如果纯粹以合理性来看,这是个理所当然的选择。
“……您想要我去说服阿尔杰斯·维克特吗?”
“你们之间有着同门之谊,如果是你出面的话,成功机率起码会比朕大。那个男人,不是个会被利益或威胁所驱使的人。”
虽然并没有亲自见过面,但是雷奥纳德却准确地把握了阿尔杰斯性格上的部分本质。如果是习惯于利用权力来满足自身欲求的人,是无法如此明快地察觉到这件事的,由此可知雷奥纳德的见识与器量之广。
“如果他拒绝的话呢?”
“……由克琉布利安王室所培育出来的毒草,就由克琉布利安王室自己亲手摘除。”
在短暂的沉默后,雷奥纳德吐出了坚决的话语。
“我会试试看的,可是无法保证会不会成功。”
“谢谢。在你离开之后,这段对话请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会保密的。”
“等等,你也是魔法师,对吧?”就在伊德起身准备离开时,雷奥纳德突然叫住了他。
“我也很希望自己是魔法师,不过我现在还只是个学徒而已。”
“那么,你有没有兴趣在朕身边做事?以你的资质,当一个魔法师太可惜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朕可以在宫廷里为你安排一个好职位。现在朕需要优秀的人才。”
能够得到国王亲口邀请、享有这种殊荣的人,在这世上恐怕不多吧?
“感谢您的邀请,不过在下只是一个来自边境的乡下人而已,没有足以响应您期待的能力。请恕我拒绝。”
“你好像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有没有办法响应,要亲身试过才会知道。难道你不想尝试一下,探索自己能力的可能性吗?”
“就是因为了解,所以才会拒绝,陛下。”伊德诚实地回答着,那并不是客套的话语。
雷奥纳德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理解似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也不再勉强。不过如果你回心转意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朕。”
“感谢您的厚爱,在下告退。”伊德躬身行礼,然后离开了房间。
“……来自边境的贤者,是吗?”当房门关上之后,雷奥纳德将视线投向窗外。
雷奥纳德双手撑在脑后,没有理由的,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对后来的史学家来说,帕里斯·洛克菲尔一直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存在。
这位以“丽衣公”之名流传后世的男子,在继承爵位之前一直没没无闻。直到帕里斯的父亲去世,帕里斯得到洛克菲尔家主的地位,继承了公爵的头衔之后,他的名字才逐渐为人所知,而且还是朝着较为负面的方向。
帕里斯·洛克菲尔毫不吝惜地挥霍财产,他的口袋永远都装着满满的金币,并且用漂亮的服饰与昂贵的珠宝装扮自己。他的表现有如暴发户一般,虽然坐拥巨大的财富,但是却缺乏品味与格调。
也就因为如此,众人的焦点全部集中在“丽衣公又买了什么漂亮的宝石”、“丽衣公又穿了多么夸张的衣服”之上。
没有人仔细思考过,在丽衣公奢侈的行为下,究竟隐藏了何种事实。
付出巨额的继承税以延袭公爵的头衔、不断地购买昂贵的珠宝与衣服、甚至连日常用品都打造得金光闪闪,这些一掷千金的行为都需要强大的财力作为支持。即使洛克菲尔家族再怎么富有,金库也总有见底的一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表面上,丽衣公是个花钱如流水的纨裤子弟,但是私底下他却致力于经营家族事业,那些高额的支出事实上都有相对应的收入。
许多觊觎洛克菲尔家族的财富,想要诈取丽衣公钱财的骗子,反而拱手把自己的金币给贡献出来了,如果没有优秀的才能,是不可能办得到这种事的。
这一切的一切,帕里斯·洛克菲尔都隐瞒得很好,世人都被他的浮夸外表被蒙蔽。一直到叛乱事件发生之后,丽衣公才撕掉长久以来的假面具,展现出那堪称绝代的智谋。
有人认为,如果当初丽衣公继续隐藏才华,自己逃离皇宫的话,札沃克的王冠极有可能掌握在他手中。
如果他不是一个野心家的话,为什么要一直隐瞒自己的才能?如果他是一个野心家的话,为什么要舍弃可以成为国王的机会?这个矛盾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后来的人们。
“其实我只是想度过安稳的人生罢了。”
丽衣公一边啜饮着红茶,一边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以上的解释。
金凤花穿着女侍的衣服站在一旁,对于丽衣公的回答,她既没有怀疑,也没有轻蔑。
“我啊,绝不做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我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勉强去做一些自己无法应付的事情,只会惹来一身麻烦,最后滚到人生的谷底罢了。
“我只想度过优渥、安稳又平静的人生,我不想站在充满强风的最高点,只要待在下面一点的地方就满足了。这就是我——帕里斯·洛克菲尔的人生信念。”丽衣公用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出了缺乏志气的话语。
“……所以您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这个信念?”
“那当然。越是认为我平庸好骗,我就越可以节省自己的力气去对付敌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无能,日子就过得越轻松呢,哈哈哈。”
“那么外界的评价呢?”
“我的人生信念里面,本来就没有打算要包括那种东西。”
“还真是任性的信念。”
“能够轻轻松松、悠悠哉哉地过日子,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这种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想要轻松度日的人,是不会特地建立‘花园’的吧?”金凤花口中的“花园”,指的便是丽衣公私下创立的谍报组织。
这个组织的成员清一色由孤儿组成,每个成员从小就接受相关的培育与训练,在某一方面都拥有过人的能力与特长,并且被赋予一个花名作为代号。连同金凤花在内,花园的主要成员共有八人,对身为园丁的丽衣公献上自己的生命与忠诚。
虽然仅有八人,但是这座花园所掌握到的秘密,却庞大到足以让札沃克贵族社会掀起万丈波澜。花园的存在,乃是洛克菲尔家的最大机密,也是丽衣公隐藏于袖子里面的王牌。
“你误会我了啊,金凤花,花园可不是我的点子,而是父亲创立的哦。像这种夸张的点子,也只有那个野心勃勃的老头想得出来。”
“可是,您还是接手花园的经营了吧?如果真的不愿意,您随时都可以解散它,不是吗?”
“嗯,丰富的慈悲心与巨大的责任感,这两项一向是我的弱点呐。”
“请别忘了,您还有多到过剩的自信心与超乎常人的没神经呢。”
“……你是不是其实很讨厌我啊?”
“这是身为属下的我,怀抱着满溢的敬爱之心所提出的真挚劝诫。”
“……算了,就姑且当作是这样吧。”
丽衣公一边噘着嘴,一边将杯里的红茶一饮而尽。
金凤花带着促狭的微笑,伶俐地把红茶重新注入茶杯里面。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与红茶的芳香里,而且还有美丽的女仆在旁服侍,看在第三者的眼中,丽衣公此时正是沉浸在优雅尊贵到让人羡慕的时光里。
“呣……如果雷奥纳德是个无能的人,或许我就会把他踢下来,自己当国王了。”
丽衣公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丢出了充满叛逆意味的发言。
“您所谓的无能,究竟标准是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这个嘛,奥斯顿那种程度的大概就是最低限度了。要是那头恶狼真的成为国王,我会立刻把他拉下来。一想到要跟那种家伙低头,就会让我恶心到全身发痒。”
“可是,上次雷奥纳德不是中了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的计,差点死在皇宫里面吗?这么说来,雷奥纳德不就真的比蒙尔斯费拉特公爵差了?”
“喂喂,那么跟国王一起被困在皇宫里面的我,难道水平也比奥斯顿还要差吗?”
“那不一样,您有可以确实逃出来的方法。”
“哦?你以为雷奥纳德没有吗?”
“他有吗?”
丽衣公长长叹了一口气,夸张地摇了摇头,露出了“想不到你竟然会这么天真”的无奈表情。
“当然。你以为他是谁?雷奥纳德可是整个克琉布利安王室里面,武艺仅次于艾妮雅公主的人哟!在你还没穿上女仆装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沙场上领军作战了。
“如果他发挥真本事的话,就算手上仅有一支禁卫军,他照样闯得出去。只不过他要是这么做会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我才出面帮忙的。”
“……总之,您对他评价很高就是了。”
“如果我跟雷奥纳德对决的话,胜算是五五波吧。在武勇方面,我的确不及他,要以雷奥纳德为对手来取得军事上的胜利,对我来说太难了一点。”
“那么,难道他不会将您视为威胁吗?”
“他的器量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窄,而且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将我看成必须除掉的阻碍的话……”丽衣公用眼角的余光望向金凤花,视线冷酷且锐利。
“到那时候,我就取代他的位子,将札沃克掌握在手中吧。”
“整座花园将誓死追随您到底。”
金凤花半闭着眼睛,脸上挂着玲珑的浅笑。
丽衣公喝了一口红茶,然后皱起了眉头。
“唔——不过目前最大的麻烦,反而在布莱尔与艾妮雅公主身上。”
“风铃草一早就已经捎来了情报。对于那晚发生的事情,您觉得如何?”
“啊啊,非常人的对手,只能交给非常人去应付。我对于魔道的世界没有什么研究,那种麻烦事,就交给雷奥纳德去烦恼吧。这种时候,我们只要站在一旁鼓掌拍手就行了。”
“您决定让自己成为观众吗?”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把我一年分的勤勉全部用光了,我可不想连明年的分也一起透支掉呐。”
丽衣公一边喝着红茶,一边继续享受着悠闲的早晨时光。
第二章 短暂的休息
在晋见国王之后,伊德回到了神殿。
虽然伊德想要先去学院找阿尔杰斯询问一些事情,但是翠丝特先前已经说过了,如果到了中午还没看见伊德回来的话,就会视伊德已经遭到监禁而有所行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解,所以伊德还是决定先回来一趟。
距离中午还有一大段时间,阳光也逐渐转强。即使时值夏末,气温似乎还是没有下降的趋势。照这个情况看来,恐怕要等到风霞之月结束后,天气才会正式迈入秋天的型态吧?伊德一边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走向神殿的大门。
就在神殿大门之外的斜坡上,伊德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艾瑟儿·雷特正独自走下斜坡,当她看见伊德之后,立刻快步跑到伊德面前,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
“呃……请问……”
正当伊德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时,艾瑟儿抢先开口了。
“哼,看来你好像没有被刑求之类的嘛。我还以为你会被吊起来鞭打拷问,没想到国王这么快就放你回来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讽刺,不过这就是艾瑟儿表现关心的方式,伊德早已经习惯了。严格说来,伊德所认识的纹术师,大多都是这种性格或多或少有些扭曲的家伙,其中又以米洛雷亚最为严重,如果无法适应的话,是无法安然活到现在的。
“你来神殿祷告的吗?”
“啊?为什么我要祷告啊?身为一个堂堂的魔法师,还得请求神明帮忙实现心愿什么的,这种举动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就算是纹术,也是有办不到的事。”
“那也没有向神祈求的必要。为了实现愿望,所以才信奉神明,这种只图自己方便的作为,就连神也会觉得困扰呐。怎么样都无法实现的东西,就让它继续无法实现吧,毕竟要每件事情都顺心如意是不可能的,那是只有神才办得到的事。”
艾瑟儿一边拨动柔亮的长发,一边用严厉的口吻诉说着现实主义派的人生观点。
“……你有什么麻烦吗?”伊德突然开口问道。
艾瑟儿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混杂着警戒的瑟缩表情。
“为什么这么问?”
“不……因为你看起来有点焦躁,跟平常不太一样,所以觉得奇怪而已。发生什么事了吗?”
“哼,反正是你绝对帮不上的事就对了。”艾瑟儿把头撇向一边。或许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吧?过了三秒之后,艾瑟儿才以有些不情愿的语气开口了。
“家里要我辞去公会的职务,正式踏入社交界。”
“咦?”过于意外的消息,使得伊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所谓的“踏足社交界”,指的便是正式进入贵族社会的意思。如果换成浅显易懂的说法,社交界其实就是一个互相交换流言蜚语与小道消息的地方,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那也是一个让未婚的年轻男女互相认识的场所。
让艾瑟儿正式进入社交界,说得难听一点,就等于是向其它的贵族们宣称“我们雷特家族有个待嫁的女儿哦”的意思。
姑且先不论那略显强势的个性,艾瑟儿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这点是不容反驳的事实。要是艾瑟儿穿着礼服出现在那种地方的话,想必会引发年轻男性之间的骚动吧?
“真是的,明明早就说好不要管我的事了,结果又突然背弃自己的诺言。为了自己的前途,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早知道就不要多管闲事,跑去救你跟公主了。”艾瑟儿语带厌烦地说道。
伊德露出了不解的表情,艾瑟儿看见了他的表情,便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诉说隐藏在事情背后的真相。
雷特家族其实是站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那一边的反国王派,当初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策画反叛的阴谋时,雷特家也理所当然地参与其中。
在叛军包围皇宫的那天晚上,艾瑟儿偶然在书房外听见了父母亲的对话,得知了叛乱军将前往逮捕“罗亚伦来的那群人”的消息。
艾瑟儿当时还不知道艾妮雅的真实身分,仅是想来警告伊德而已。也因为如此,艾瑟儿当晚才会出现,及时从布莱尔手中救了伊德。
雷奥纳德在得知艾瑟儿是雷特家的次女之后,曾经亲自捎信感谢,在整肃反国王派的势力时,也对雷特家展现出较为宽大的态度。
因为这件事情的关系,艾瑟儿在贵族社会里的知名度大幅提升。艾瑟儿的父母有意想要趁着目前这个情势,将艾瑟儿推入社交界,希望跟有力的贵族缔结关系,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版图。
“……你也很辛苦呐。”听完了事情的发展之后,伊德只能给出这种没有实质意义的安慰而已。毕竟这种事情,身为外人的伊德无法随意置喙。
“我对那些穿着镶满蕾丝的衣服、成天不是开茶会就是开舞会、只会嘻皮笑脸讨好女孩子的软弱男人没兴趣,那些家伙的脑袋里面总是塞一些无聊的东西而已。成天谈论自己多会打猎啦、多会骑马啦什么的,明明水平就连业余都还称不上,却还敢自以为了不起的在那边炫耀,真让人看不下去。”
恐怕是已经有过实际的交谈经验了吧?只见艾瑟儿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不满地抱怨着。
“这种型的你不中意就对了。”
“当然。我喜欢的是更有知性一点的,就像是……”
艾瑟儿说到这里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皱眉瞪着伊德。
“什么啊,我干嘛非得跟你讨论我喜欢的异性类型不可啊?”
“不、那个,只是话题不知不觉地转到了这里而已……”
“真是无聊,我要回去了。”艾瑟儿不悦地转过身去,然后径自离开了。
伊德目送着艾瑟儿的离去,一直等到那修长的背影没入了转角处之后,他才转身进入 795e." >神殿。
神殿分为前院与后院两部分,前院部分平时都是对外开放的,后院则是圣职者们居住的场所。伊德走到了后院,发现有一堆僧侣正站在走廊上,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庭院。
伊德顺着僧侣们的视线方向望过去,看见了帕尼与昴正在庭院里比试的场景。
两人的手上都没有拿着真正的武器,仅只是用木棒来代替而已。帕尼的木棒长度就像他惯用的巨剑一样,昴因为无法像以前一样把四根木棒插在身上,所以仅用双手持棒而已。
在两人之间,流动着让人无法看清的神速剑影。
明明手中所持的是木棒,但是用那种带有杀气的力量与速度所挥出的一击,其威力恐怕也真的足以将人当场击毙吧。那种充满紧张感的对决,就连旁观者都会产生出两人所拿的确实是真剑的错觉。
帕尼的剑技有如人为的暴风,他挥出的每一剑不仅同时具备了速度、力量,而且也精确地瞄准对手的弱点。就算没有命中敌人,但光是剑风的威力,就足以让人感到窒息。
然而,帕尼的每一剑都被确实地挡住了。
昴的腕力明显不如帕尼,但是他却能凭着无比巧妙的技法,将帕尼的每一剑都给弹开或拆卸掉,然后趁机进攻。即使如此,帕尼还是能够及时防御住昴的攻击。两人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反复进行着攻击与防御的动作。
黑白骑士的用剑风格,恰好呈现出强烈的对比。
白骑士的帕尼是以“力”为中心,奉行一击必杀的宗旨。
黑骑士的昴则是以“技”为基础,让对手完全无法捉摸。
刚与柔的极致剑技,爆发出使人瞠目结舌的高速战。瞬间的攻防,却彷佛会延伸为永恒一般。双方都是拥有最高水平的战士,彼此都无法找出对手的致命性破绽,也因此这场战斗将会无限蔓延,直到其中一方力气耗尽为止。
到了最后,帕尼趁着一个逼退昴的空档,摆出了背剑的架式。见到了这个动作,昴立刻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反击之剑——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的最强剑技。在这个招式面前,没有无法斩倒的敌人。面对这个架式还贸然进攻之人,只会成为巨剑的饵食而已。
然而,昴进攻了。
昴将左手的木棒猛力掷出,脱手剑瞄准了帕尼的头颅疾射而去!
帕尼旋转身体,避开了这一击。在此同时,昴也已经闪电般欺近到帕尼的身边,使出了凌厉的刺击。
“啪啦”一声,大气掀起了剧烈的震荡。
两人同样维持着挥剑的姿势,像是雕像般动也不动。他们手中的木棒只剩下半截,双方的武器都断了。
四周的僧侣见到了这一幕,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敬佩的表情拍手鼓掌。
“啧,这样也没有用吗?那招还真是麻烦的要命。”昴搔了搔头,像是很惋惜似的发着牢骚。就在他哎呀哎呀地摇头抱怨之际,也同时看见站在一旁的伊德,于是举手打了招呼。
“哦哦,你己经回来了吗?”
“很精采的比试哦。”伊德一边走向两人,一边衷心地称赞着。
“啥?你在说什么啊,只不过是暖身运动而已,有什么好精采的?”昴歪着头,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
“我们没有在比试啊,只是闲着没事,所以活动一下身体而已。没看到我们拿的是木棒吗?”帕尼也同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听见了两人的回答,伊德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响应才好。照他们的说法,刚刚那场简直像是在拼命搏杀的战斗,其实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运动而已。恐怕在旁人眼中,这两个人的强悍也称得上是怪物级的了。
“翠丝特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本来还很担心你会被关起来,看来札沃克的国王还满有良心的嘛。我们还想说可能要去劫狱,所以叫赛门快点把剑给修好的说。”
昴带着无畏的笑容说出了危险的台词。这番话里究竟开玩笑的成分有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啊……听说你们的剑都坏了?”伊德想起来翠丝特早上所说的话。当时众人跟名为赛雷斯的黑斗篷男子战斗,结果不仅人人负伤,连武器都被毁掉了。
“唔,那个家伙真的很可怕。”帕尼沉声说道,一旁的昴也感触良多地点头。
“虽然说当时的地形不太妙,可是就算换到可以尽情挥剑的场所,应该也是打不赢吧……不,应该说是杀不死才对?就算帕尼用上反击剑,最多也只是断他半身,要杀他太难了。”
“我可不想跟那种家伙对上第二次。一对一的话,就算是你也会输吧?”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搞不好真的是这样。”
帕尼与昴重新确认敌人的实力,最后得出了令人泄气的结论。能够让白骑士与黑骑士说出这种话,由此可见赛雷斯的实力之强。
“呐,伊德,下次要是你一个人遇见那家伙的话,一定要快点逃跑哦。凭你的脚程,要保命应该还不是问题。”
“帕尼说得没错,那可是绝对不能动手的敌人。”
帕尼与昴带着严肃的表情,对黑发青年提出了慎重的警告。
不需要两人的提醒,伊德自己也很明白这件事。要是跟那个黑斗篷男人作战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赢的。
——然而,他们迟早会再碰面。
不知为何,伊德有着这样的预感。
告别了帕尼与昴之后,伊德在餐厅里面找到了赛门。
神殿的餐厅里摆放着大量的长桌,由于早已过了用餐时间,所以餐厅里面空荡荡的。只见赛门独自坐在其中一张长桌前,皱着眉头苦思着。
伊德才刚踏进餐厅里面,赛门就立刻转过头来。
“哦哦,还想说怎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咧,原来是你啊。国王放你回来了吗?本来还以为要去劫狱救你出来的呢。”
赛门用他一贯的大嗓门喊出了跟昴同样的话。
伊德带着苦笑走到了赛门面前,发现长桌上摆满了设计图与武器的残骸。
那些残骸都是伊德所熟悉的武器——帕尼的巨剑、昴的黑剑与赛门的斧头。
“这是……”
“嗯?就像你看到的,全坏啦。被那个穿黑斗蓬的家伙给打坏的,而且还是空手,真是太丢脸了!”赛门一边掏出烟斗,一边气呼呼地说着。
撇开昴的黑剑不说,巨剑与斧头都是赛门亲手打造出来的东西。身为矮人一族的锻锤者,辛辛苦苦所打造的武器竟然会被人徒手摧毁,这件事似乎让赛门感到颜面无光。
“虽然说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作出来的次级品,可是好歹也是矮人制品,况且还是由我赛门亲手制作的东西,照理说是绝不可能轻易断掉的……可是那个斗篷男竟然一脚就能把斧头踢碎,简直比怪物还像怪物。”
赛门朝天空吐了一个烟圈,然后笑嘻嘻地说道:“搞成这样也很难修得好了,我在想要不要重新打造算了,不过因为很花时间,绝对赶不上中午的劫狱,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苦恼哩。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用不着了。”
“……你就慢慢修理吧。”
“对了,听翠丝特说你刺了那个宰相一刀?想不到你也开窍了嘛,竟然能够伤得了他。”
说到这里,伊德突然想起来赛门借给他的小刀也同样坏掉了。
当时伊德将小刀插入布莱尔的太阳穴,但是布莱尔却像是惊悚故事里的反派怪物一样,不仅活生生地把小刀从太阳穴里拔出来,还用单手把它给捏弯。
伊德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赛门之后,这名老矮人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浓烟,一脸嫌恶的表情。
“刺了脑袋都不会死?这算什么?犯规也要有个限度!我最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角色了,简直把人当傻瓜!现在是流行空手打坏刀剑就对了?”
“抱歉,把你的刀子弄坏了,我会赔你一把。”
“啊?不用了,那种东西我多得是。你等一下。”
赛门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长形的小皮套,从里面抽出一把精致的银色小刀。接着赛门从桌上里拿起一张白纸,用刀子将它刺穿。
过了一会儿,被刀子刺穿的地方突然变得焦黑,并且冒出了淡淡的白烟,宛如被什么东西给烤焦了一般。到了最后,整张纸竟然烧了起来。
赛门将着火的纸给踩熄,然后把小刀递给伊德。
“呐,这个给你。下次要是再见到那家伙,就用这把刺下去,保证他站不起来,连脑袋都会被烧掉!”
“这是什么?”伊德接过小刀,发现刀刃部分并不冰冷,反而像是被热水淋过一般的温暖。刀柄部位虽然刻着花纹,但是那并非王纹,而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几何图案。不论怎么看,小刀都没有藏着任何会让纸张着火的机关。
“你听过‘穆尔曼的审判’吗?”赛门笑嘻嘻地问道。伊德点了点头。
伊德曾经听说过,由于穆尔曼是关照矮人的神祇,因此凡是矮人所打造出来的一流武器,都会无条件受到祂的祝福,相对的,不是一流武器就无法获得祂的青睐。
一个矮人若想要成为锻造师,必须先证明自己有其实力才行,这个证明的方式便是打造出能够被穆尔曼祝福的物品,这个仪式被称为“穆尔曼的审判”。唯有通过此一审判的人,才能获得锻造师的资格。
“那把刀是我做的,因为通过了审判,所以被穆尔曼祝福过。凡是被它刺到的东西,一下子就会烧起来。如何,还不错吧?”
“是很棒,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收。”
“嗯?没关系,那种东西我多得是。”赛门打开皮套,倒出了将近十支以上的同型小刀。
“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矮人四长者之一的‘锻锤者’哦!我还曾经打造出能够一击焚毁大树的神锤,像这种程度的玩具只是小意思而已。少在那边给我客气,直接收下就对了。”
赛门咬着烟斗,大大的眼睛闪烁着不容反抗的光芒。
“不用了,我大概没机会再刺到那个宰相了。而且这种东西给我也没用吧?别忘了,我不会用刀,最多用来切菜。”
赛门深吸一口烟斗,然后吐了两个烟圈。
“哼,虽然一般人总认为武器还是要交给懂得使用的人比较好.99lib?,不过那也要看对象。比起收着不用的人,我宁愿把它交给会拿出来使用的人;比起用它来砍人的人,我宁愿把它交给用来切菜的人。
“认为矮人做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武器,这种误解可是让我们很困扰呐……反正,你给我收起来就对了!”赛门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已经到了近乎低吼的地步了。
被老矮人的气势所慑,伊德只好收下了小刀。
“好了,我得想想要如何搞定桌上这些破烂才行。事到如今,只能全部重打了,事前设计可是很重要的,我要集中精神,不能浪费时间。”
“……为什么要在餐厅?”照理来说,待在属于开放空间的餐厅里面,反而更容易受到打扰才对吧?既然要集中精神,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房间呢?伊德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啥?当然是因为这样吃饭比较方便啊!到时我就不用特地跑来跑去了。这还用问?”
赛门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在赛门的驱逐下,伊德离开了餐厅。
“哦,伊德,你回来啦。”
伊德漫步在走廊上,从后方传来了充满疲倦感的熟悉声音。
转头一看,发现克拉姆像是濒死的老人一样,有如幽灵般全身无力地走动着。这名年轻的祭司头发散乱,眼眶深陷,肩膀下垂,一脸操劳过度的表情,以往那种活力过剩的模样全部消失不见了。
“你没事吧?”伊德讶异地询问,声音不自觉的拉高了。
克拉姆带着疲惫的笑容摇了摇手。
“啊啊……这个啊,只是太累了而已……昨晚用了太多祈祷术,回来之后被训了老半天,接着面对神像忏悔了一整晚……体力已经用尽了,现在正准备去睡觉。”
克拉姆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地步。
身为罗亚伦驻守祭司的克拉姆,不仅擅自脱离岗位回到首都,而且还卷入俗世之间的王权斗争,这些都是严重触犯教团规定的罪行。如果在平时,克拉姆绝对会被拖上教团的审判庭,遭受降级处分。
然而,雷奥纳德以国王名义发了一封感谢函给神殿,极力称赞克拉姆守护公主的功绩。看在国王说情的面子上,大祭司会议决定对克拉姆从轻发落,打算只将他关禁闭一段时间,不准踏出神殿以外的地方。
没想到克拉姆无视处罚,竟然又跑了出去。虽然说是为了救艾妮雅,但是他的行为确实违反了命令,因此当他一回到神殿,立刻就被拖去精神训话,然后被罚跪在祭坛前忏悔一个晚上。
“我在罗亚伦就算施展一百次治疗术,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累……”
克拉姆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虚弱地抱怨着。
“……你还是快去睡吧。”
“啊啊,抱歉,那我先去躺一下了。中饭不用叫我了……”
克拉姆拖着疲累的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
“对了,你的身体还好吧?”
“咦?完全没事了,多亏你的治疗术。”
“那不算什么,小事一件。可是你最好不要逞强,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治疗术可不是无中生有的东西,你的肚子被挖掉了一半,那种伤势就算治好了,起码也要躺上一个月。像你这样随便乱跑,可是随时会倒在路边的。”
“不,我好得很啊。”
“咦……”克拉姆睁着疲困的双眼,疑惑地打量着伊德。当他确定伊德并没有勉强自己身体的时候,便缓缓摇了摇头,“真是的,虽然早就知道你的体力很好,可是这也太夸张了……看来那个女巫婆真的对你做了什么非法改造手术吧……”
克拉姆口中的女巫婆,除了米洛雷亚之外没有别人。
即使是藉由祈祷所引发的奇迹,也无法做到“无中生有”。那是只有神明才能办得到的事,就算是被允许行使神力的祭司,也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说穿了,治疗术的原理只不过是把人体的自我治愈能力提升到最大极限罢了。那就像是预支未来的金钱一样,今天的花费必须用明天的所得来偿还,伤势越严重,体力也就相对的流失越多。至于能够预支多少“未来的体力”,端视祭司的能力高低而定。
“只要不是当场断气,我都可以救活!”——克拉姆曾经发出这样的豪语,而这也的确是事实。
这名年轻的俊秀祭司拥有令人惊异的才能,他的水平早已到达了大祭司的程度,用“天才”一词来形容他也丝毫不为过。如果不是个性方面有问题的话,恐怕这个男人真的可以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大祭司吧。
就在伊德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克拉姆却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克拉姆?”伊德讶异地呼唤白袍祭司的名字,但是克拉姆却迟迟没有回应。
克拉姆就这样站着睡着了。
“哎呀,你已经回来了吗?”就在这时,翠丝特正好从走廊的另一边出现了。
这名吟游诗人来到了两人身边,当她发现克拉姆竟然用站姿陷入沉眠状态时,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眼光。
“原来光之神殿的祭司还会这招啊?真是了不起。”
“……不,我想这是他个人的特技。”
“是这样吗?嗯,果然不是普通人呢。”翠丝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你跟国王会面的情况还好吧?有没有被找麻烦?还是威胁你什么的?”
“不,没有。”伊德摇了摇头。
翠丝特深深凝视着黑发青年,企图从伊德那张没特色的脸上找出可疑之处,最后翠丝特耸了耸肩。
“算了,反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有心事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听你倾诉的哦,不论是恋爱上的烦恼或是生理上的烦恼都可以。”翠丝特笑着眨了眨眼睛。
就在伊德苦恼着该怎么回答时,翠丝特将话题导入了正经的方向。
“那么,国王打算怎么救出艾妮雅?”
“……国王认为艾妮雅已经离开首都了,正派人追查。”
“唉唉——这样一来,就没有我们出场的余地了。这次连人都不知道跑去哪里,只好坐在这里空等了……啊,对了,那个学院什么的,这次也可以查出艾妮雅的下落吗?”
“……我想不可能。”
“不行吗?”
“追迹型纹术的范围是有限的,而且也有使用上的条件。艾妮雅是用飞的,虽然不知道速度多快,不过如果她持续飞了一整晚,恐怕整个首都里没有任何一个纹术师能够找到她。”
“是这样啊,真可惜。”翠丝特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就在这时,一旁的克拉姆发出了打鼾的声音。
“……把他扛回自己的房间吧?”
“……也好。”
于是伊德与翠丝特带着佩服的表情,合力将白袍祭司扛走。
纹术学院的设立,在纹术师的世界里堪称革命性的创举。
在过去,纹术师习惯以出外旅行的方式磨炼技艺。他们一边周游世界自我锻炼,一边在旅行途中找寻拥有纹术资质的学生。这种收弟子的方式,说难听点,其实就跟碰运气没两样,因此在那个时代,纹术师的存在是较为罕见的。
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之后,纹术师的数量渐渐增加,并且对于自身的定位起了争执,最后分裂成两个派系。
他们所争执的主题,便是“纹术师该不该介入俗世”。
其中一派的人认为,纹术师乃是掌握着深奥学识与秘密的智者。这世上充满了庸俗之人,如果将纹术的奥妙泄露给世人知道,这些庸俗之人将只会利用纹术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甚至引起战祸。
另外一派的人则认为,既然纹术师拥有这些知识,就应该利用纹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才对。纹术师不该一直固守着自己所筑起的壁垒,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自我满足,那是一种变相的懦弱与逃避。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派系之间的裂缝也越来越大,到后来甚至演变成互相攻击的恶劣局面。这场斗争延续了十三年,最后在某个纹术师的手中画下句点。
那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天霞·兰迪亚。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与来历,只知道她拥有令人惊异的本领。这位神秘的女子以过人的实力震慑了两派的纹术师,弭平双方之间的争执。
紧接着,天霞·兰迪亚成立了纹术师公会,制定了最低限度的法理与规则,在当时,几乎所有纹术师都是公会的一分子,仅有少数的异类不愿加入。
纹术师公会的成立之后,纹术出现了飞跃性的发展,六十六王纹的基础理论也渐趋成熟。纹术师的地位有了大幅度的改变,许多国家开始重视这群人的存在,希望能将他们的力量用在军事或军事以外的地方,于是提出了“学院制度”的构想。
学院制度的基础概念,乃是由政府提供必要的经费、土地与资源,成立一个能够专门培植纹术师的场所。这个提议再度引发了公会内部的争执,希望将纹术紧紧握在手中的保守主义者,以及希望将纹术发扬光大的理想主义者,又一次展开了激辩。
“那些家伙根本是打算把纹术师挂上项圈、栓上链子,嘴巴上说是要培育后进,其实暗地里是想象狗一样使唤利用我们!看看他们,竟然连狗屋都搭好了!”——这是反对者的论点。
“那根本是被害意识过剩!难道纹术师就该一直满足于现状,屈居于世界的角落吗?就算他们打着利用我们的主意,难道我们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吗?”——这是赞成者的论点。
两派所持的论点都有其正确之处,也因此双方的支持者也相差无几。这场辩论持续了数月,眼看就要再度重现过去的历史,到了最后,他们只好请出了早已卸下公会会长之职的天霞·兰迪亚定夺。
“成立学院?那种事情你们自己去想吧,我是觉得无所谓就是了。”
天霞·兰迪亚如此说道。
正当赞成派欢欣起舞,反对派垂头丧气之际,这位初代会长后来又以严厉的表情,补上了一句让所有人引以为戒的箴言。
“纹术师不能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这句名言,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从此之后,许多国家纷纷与纹术师公会合作,成立了纹术师学院。不过,公会方面提出了许多严格的限制,避免这些未来的纹术师变成被人利用的道具。纵使如此,还是有些国家不放弃初衷,在公会的严密监视下不断找寻机会,其中又以札沃克王国最为固执。
阿尔杰斯·维克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公会高层所请托,前来暂时接掌学院院长的位子。这位王纹御主以超乎常理、悖离常识、无视常情的手腕,将札沃克的纹术学院拉出王权斗争的泥沼。
“……懂了吧?这就是我不想露面的原因了。”
阿尔杰斯一边让红茶的香气浸润自己的下巴,一边用理所当然似的表情解说着。虽然乍听之下是让人搞不清楚重点的说明,不过伊德还是搔了搔头,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为了让学院与王室之间保持距离,阿尔杰斯才会隐瞒自身的存在。如果让人知道身为院长的阿尔杰斯插手这件事,就表示学院介入了王权的纷争。先前帮忙找寻布莱尔的下落,已经是阿尔杰斯的名字能够在台面上出现的最低限度了。
“原本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把我拱出来,看来你还没笨到那种程度,很好、很好。”
“那么,关于国王的请托,你也要回绝吗?”
“废话,我等一下立刻送信过去,这次就写‘滚远一点’好了。”
“……请住手。”
要是真的再写那种东西寄过去,恐怕就已经不只是保持距离那么简单,而是会直接升级成正面冲突了吧?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场面发生,伊德由衷地希望阿尔杰斯打消这个念头。
“何况我也找不到那个公主。纹术可没有无所不能到那种地步,谁知道她飞到了哪里的天涯海角?想要以整个国家为范围进行搜索,这世上也只有兰迪亚那个无敌大妈做得到吧。”
阿尔杰斯直接从可行性方面否决了这个提议。
即使是纹术,也有分成做得到的事与做不到的事,就算是身为王纹六御主之一的阿尔杰斯,能力也是有其极限的。
“说话回来,我昨晚终于想起来了。‘幽者’这个名字,我以前曾经听说过。”
“咦?”伊德讶异地望向阿尔杰斯。
这名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外表的学院长,露出了奇妙的笑容。
“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有一次在举行研讨会的时候,从老太婆口中听到了这个名词,然后就没听她再提起过了,因为时间隔太久,我差点要忘了。”
(十几年前的一句话你还想得起来,那也已经够厉害了……)
伊德一边佩服这位师兄那异于常人的记忆力,一边对这个消息感到愕然。
阿尔杰斯口中的老太婆,指的便是两人的师父,也就是那个以他人的不幸做为自身快乐的泉源、明明已经超过百岁却还是喜欢装年轻、号称怎么杀都杀不死的席洛菲——安洁·米洛雷亚。
“她知道幽者的来历?”
“喂喂,不要擅自曲解别人的语意。我的意思是,以前曾经听那个老太婆提过这个名字而已,至于她究竟知道多少东西,我一概不清楚。”
“你有办法跟她联络吗?”
“试过了,不过没有用。她好像不在石塔里面,不知道又跑到哪里了。”
“……那个老太婆的人生还真是过得随心所欲呐。”伊德忍不住摇头叹息。
米洛雷亚每次一离开石塔就会完全失踪,除非她自己出现,否则没人可以找到这位王纹御主的下落。
“就算不在也没关系。我猜那个老太婆应该曾经针对幽者做过某些研究吧?现在回去翻翻她的研究文件,或许找得到一点东西。”
“现在?”伊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要我帮你吗?”相对的,阿尔杰斯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第三章 血之歌·序曲
四周的空气正高速流动着。
迎面而来的强风,乃是疾速移动的证明,不过向下俯望的话,景色移动的速度却意外的缓慢。不论是山脉、田野、草原与河川都尽收眼底,那壮丽的景致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满足。
但是,飞翔者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分神。
鸟之所以展翼,并不是为了享受破风的快感,而是因为那是牠唯一的移动方式,如果不这么做,就只能待在原地迎接死亡。因为被注定,所以才会贯彻实行。
这个被冠上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之名的身体也是如此,她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存在的,所以如今的她,才会为了那个目的而飞翔。但是控制着这个身体的,并非艾妮雅本身,而是曾经被人称呼为“布莱尔·瑞典海姆”的男子。
飞行已经耗费了一个昼夜。夕阳西沉,然后新月隐没,最后迎接曙光,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这个身体持续地飞翔。没有停顿也没有休息,彷佛是急欲前往达成什么使命似的。
布莱尔知道那个使命是什么,因为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为此而创造出来的。
“不过,有点超出预期了……”如呢喃一般,布莱尔的想法从艾妮雅的嘴唇里流泄了出来。
原本,艾妮雅是正在跟阿尔杰斯对决的;布莱尔想要用这位王纹御主的首级,来充当祝贺斩龙者降临的祭品;布莱尔相信这个想法可以化为事实,虽然阿尔杰斯的魔眼之力深不可测,但是艾妮雅的力量足以压倒对方。
如果那场战斗继续下去的话,艾妮雅一定可以得到最终胜利吧?布莱尔如此确信。
然而,随着力量的解放,这个身体也逐渐被某个欲望所支配。那个欲望的强烈程度,甚至让艾妮雅一时间脱离了布莱尔的支配。
斩龙冲动——那就是欲望的真面目。
原本就是为了斩龙而创造出来的兵器,因此对于敌人抱有强烈的杀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力量越是解放,这股冲动就越是强烈,到最后,布莱尔不得不抛下与阿尔杰斯之间的对决,让艾妮雅随着那股冲动而行动。
“算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最后还是跟原来的计划一样。”
虽然没有取下阿尔杰斯的首级确实有点可惜,不过布莱尔决定还是先进行原来的计划。
先将沉睡的黑龙予以斩杀,然后回头解决雷奥纳德,将整个札沃克掌握在手中。就算阿尔杰斯出面阻止也没关系,反正已经确定阿尔杰斯不是斩龙者的对手,到时候再顺便除掉他就可以了。
布莱尔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对这个能够不断更换躯体,以近乎永恒之方式来维持生命的存在来说,那并非无法实现的妄想。身体已完全成熟,剑与甲衣的威力也完美无缺,然后再加上自己的知识与经验,如今的斩龙者毫无破绽。
(即使是赛雷斯·瑟顿,也要在我面前跪拜求饶。)
想到这里,艾妮雅不禁发出了轻笑。
——在那瞬间,意识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俯望的辽阔景色也好、对未来所抱持的野心也好,那些统统被抛离了思绪之外。
杀意在窜升,原本就像是在燃烧般的血液,剎那间便达到了极致的沸点。
心脏以可怕的速度跳动着,视野也急速地缩小了。双眼已经无法看到其它的东西,唯一能够见到的,就只有位于远处的某个人影。
照理来讲,应该是看不到那个人影的。
现在艾妮雅所处的地方,是连山峰都无法攀及的高空。除非有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否则不可能看见地面上的人。
可是,艾妮雅还是看到了。
为了斩龙而存在的兵器,绝不会发生错过目标的蠢事,所以没有看不见的道理。
(斩杀——)
潜藏于心中的冲动,以百倍的速度膨胀着。
(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斩杀——)
顺从那股冲动,艾妮雅犹如猎鹰般急速落下。
这里是哪里?对方是什么人?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唯一清楚的是,就是只有“斩杀对方”这件事。
“放手去做吧。”布莱尔的想法,从艾妮雅口中愉悦地轻吐着。
在落地的同时,也“嘶铃”一声地拔出了剑。步入夏季尾声的阳光,在剑刃上倒映出冷冽的光泽。
目标正背对着艾妮雅,但是那无所谓,这样子反而更方便。决斗礼仪或骑士精神之类的东西统统不需要,那些东西对于“杀”这个行为来说,本来就是一种无聊的妨碍。
银色的闪光撕开了大气,连同人影一起斩为两半。然而,那只是错觉而已。
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人影闪过了那一剑。艾妮雅也知道这件事,她立刻转过身体,剑尖指向对手。
被认定为斩杀目标的人影,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流泄的阳光照亮了人影的金发,那双金色的眼睛则是冷漠地注视着艾妮雅。
金色的人影,她的名字是夕日。
阳光洒落在两人身上,四周的空间却夹带着因杀意而衍生的寒气。
夕日直视着艾妮雅,即使面对那有如溃堤河水般的巨大杀气,少女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动摇。
“你是艾妮雅吧?”夕日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浓厚的厌恶。
“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呐。上次见面时候,就已经发现你身上有幽者的味道了,虽然很淡薄,可是瞒不过我,现在倒是整个人都陷进去了。已经不想再隐藏了吗?”
夕日望着艾妮雅,她的视线犹如实质的刀刃,能够让任何人心生畏惧。少女的金色双眸,充斥着与她外表年龄完全不符的巨大威严。
“……你已经跟这个身体见过面了?这还真是让我吓了一跳。”缓缓的,艾妮雅开口了。
听见这句话,夕日立刻皱起了眉头:“原来如此,里面的东西被换掉了吗?”
“你搞错了,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艾妮雅带着浅笑,瞇起眼睛打量夕日。面对敌人,这个身体随时都像是要冲出去似的,但是因为有了先前的经验,布莱尔勉力抑制住那股难以驾御的杀意。
在正式动手之前,布莱尔的意识希望先确认一些事情。
“不过,黄昏的王者啊!你竟然会在这里出现,而且还是以虚相分身的形态,这才是最让我讶异的事情。”布莱尔呼唤着少女的别名。
黄昏的王者——
只要是对纹术稍有涉猎,或是曾经听过床边故事的人,绝不会不知道这个称谓所代表的意义。
在无数的神话、传说与故事里永远占有一席之地,被认为站立在生物界的最顶端,堪称怪物之首的八龙之中,就有某头龙被冠上了这个名字。
据说那头龙有着金色的鳞片与金色的双眼,背对着夕阳赐予万物平等的死亡。凡是那头龙所经过的地方,永远不会留下任何生物。如果说奥姆贝利克是凯姆迪亚大陆北部的恶梦,那么那头金龙便是凯姆迪亚大陆南部的灾厄。
那就是黄昏的王者——金龙·格罗艾米特。
“不是以龙的姿态,而是用人类的假象分身出现于此,难道说你的身体出了什么事吗?”
“不劳费心,我好得很。”夕日冷淡地回答了。艾妮雅露出娇艳的微笑。
“嗯,既然不想说,那也没办法。幽者与龙,本来就是敌对的存在。我也没想过能从你口中套出什么,只是姑且问问罢了。”
“幽者与龙是敌对的”——布莱尔以艾妮雅的身体,重新诉说着这样的事实。紧接着,艾妮雅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了。
“我要杀了你,格罗艾米特。”轻吐着杀气的言语,艾妮雅的剑刃瞬间化为夺命的光影。
那是超出了人类的反射神经之极限的一剑,连残像都来不及留存的神速之刃,瞄准了夕日的脖子斩去。
那凌厉的一剑,逼使夕日后退了。
超越了极限的攻击,同样因为超越极限的闪避而落空。虽然没有中剑,但是夕日的眼中却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因为,艾妮雅比她更快。在夕日闪过了第一剑的同时,艾妮雅也追了上去,并且挥出了第二剑。那无视物理原则的动作与高速,逼使夕日不得不正面承受这一击。
银色的闪光炸了开来!
大气遭到摇撼,艾妮雅与夕日彼此都被震退。
艾妮雅很快就站稳脚步,重新举起武器摆好架式。夕日则是单膝跪地,她的左手臂被斩出一道巨大的伤口,但是伤口并没有流血。
夕日严肃地瞪视着艾妮雅手中的武器,那把剑很不寻常。
即使化为人形,她的身体依然拥有如同龙鳞般的防御力。除非是附着了强力魔法的武器,否则没有任何武器能够使她受伤。能够突破龙鳞的武器,罕见到一只手就数得完,就算是矮人也很难打造出那种神兵。
可是,那把银剑不一样。
硬度与韧度虽然是顶级品,但是也只有人类所能到达的最高程度而已。在那把剑上,有“某种东西”正附着于其中。
“这是为了斩龙,特地打造出来的魔剑。”彷佛看穿了夕日的疑惑,艾妮雅露出了微笑。
“虽说是魔剑,不过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真要说起来,矮人造出来的武器还比它好多了。只是我在锻造的过程中动了一点手脚,让它能够吸收持有者的力量,转化为斩击的威力。”
艾妮雅朝地上挥了一剑,银色的闪光再度炸裂,将地面轰出了一个小洞。
“你了解吗?原理其实很简单,只要这个身体的力量越强,剑的破坏力也就越大。剑本身没什么了不起,如果让弱者来挥动,那也不过是平凡的铁条罢了。我能砍伤你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比你强。”艾妮雅的笑容逸出一丝冷酷。
瞬间,艾妮雅的身影从夕日的视野里消失了。
冰冷的触感贯穿了夕日的身体,斩龙者的突剌准确地穿透了少女的腹部。夕日挥出手刀,想要将银剑拦腰折断,但是艾妮雅的抽剑比她更快一步。
一记旋风般的转身回斩,夕日的右肩连同锁骨一起被破坏了。那强烈的剑威,让少女娇小的身体整个飞了出去,然后重重落地。
带着轻蔑的眼神,艾妮雅俯视着倒地的对手。
“真悲惨啊……这个身体的力量甚至连一半都没有发挥到,就已经让你如此狼狈了吗?虽然分身的力量远不及真身,可是也不至于如此离谱呐。”
艾妮雅优雅地摇了摇头,然后发出了轻笑:“不……是我的斩龙者太强了。身为‘世界’所孕育的守护者的龙,就代表了‘世界’……而此时的我,即是战胜‘世界’!”
艾妮雅握紧了没有持剑的左拳,以这个动作传达出自身的激动与喜悦。
世界的守护者——这个名词的存在,在这世上恐怕无人能够明白。
生命的形态不会只有一种,有以植物之姿存续的生命,也有 4ee5." >以矿物之形存续的生命。
然而,以人类的视野所能看见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在树林之中,所能见到的仅有树林里的树木;位于森罗万象之内,所能明白的只有森罗万象之内的东西。存在于框架之内的事物,或许能够仰望框架之外的事物,但是却难以理解“框架”本身究竟有何意义。
水的循环、大气的循环、地脉的循环,在那无休止的循环中,埋藏着某个更为巨大的意志。那股意志并非人类崇拜与景仰的神祇,但是它却凌驾于森罗万象之上,沉默地维系着自身生命的运转,并容纳多元低阶生命的存在。
那个意志——即是“世界”。
世界本身即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维系生命,并以人类无法想象的时间单位存活着。如果以浅显的说法,包含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物体,全都寄生在名为“世界”的庞大生命之内。
世界既然追求生存,那么自然会排除妨碍生存的因素。就像是人体的免疫系统会消灭病菌,以追求自身的健全一样,世界也有着消灭妨碍因子的自卫措施,意即“世界的守护者”。
八龙——无敌的生物、不败的怪物。
牠们的真面目,其实是世界为了追求“存续”所制造出的具体形象。龙不是生物,也不是植物或矿物,而是一种自我防卫机制,用来排除阻扰世界存续的所有妨..碍。
与龙为敌者,即是与世界为敌,这也就是龙之所以会是最强的原因。
龙、乃是世界的守护者。
“结束了,黄昏的王者。长久以来一直吃尽你们的苦头,被你们消灭的同胞多不胜数。虽然只是假象的分身而已,不过那股愤恨,就由你的首级来偿还吧。”
艾妮雅再度突进,银剑朝着夕日的脖子发动狙击。
夕日来不及闪躲,只好再度接下这一剑。
银光炸裂,少女的身体再次弹开。夕日在承受此剑的同时使用了魔法,但是艾妮雅的斩击竟然将魔法之盾给击碎,将她的右臂给斩伤。
艾妮雅追上前去,猛力踏住夕日的胸口,将她踩在脚下。
“有点不够尽兴呐,格罗艾米特。本来还以为你会用‘环’的,这样至少可以让这场战斗精采一点。不过身为分身的你,大概也没有放出‘环’的力量吧?”
艾妮雅举起了剑,抵住夕日的咽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奥姆贝利克的地盘,你不可能没事放下自己的守护领域跑来这边。”
“你呀,以为我会说吗?”面对即将剌入喉咙的剑尖,夕日的表情依然不变。就算样子变得如此狼狈,那浩瀚的威严仍旧没有消失。
“那要试试看才会知道了。”微笑着,艾妮雅将剑刺进夕日的左肩。
剑上的银光转为强烈,夕日的身体如同被电击一般猛烈地颤抖起来。痛楚像是针一般扎入身体,并且瞬间蔓延全身,少女的表情顿时扭曲了起来。
“来自幽界的力量,滋味应该很不错吧?对于‘这个世界’的生物来说,这就跟毒素没两样,如果是藉由世界之力所诞生的龙,那就更有用了。”
“你……唔!”银光变得更为强烈,夕日咬紧牙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还是不想说吗?真是倔强啊,这种痛楚应该跟活生生抽出脊髓差不多了。虽然是敌人,还是值得敬佩。”艾妮雅的眼中没有半分怜悯与同情。这个身体已经完全被布莱尔的意识所支配了,现在的艾妮雅,只是为斩龙而存在的个体。
“算了,你就先回去吧。等我把奥姆贝利克埋葬之后,接下来就会去找你了。”
虽然分身的意识与本体连结,但是就算斩杀分身,本体也不会死亡,既然拷问没有用,那么再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艾妮雅拔起银剑,准备将夕日杀死。
然而,夕日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
夕日用左手抓住艾妮雅的脚踝猛力一掷。没料到夕日竟然还有反击的力量,艾妮雅就这样被抛了出去,她那修长的身影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轻巧地落地。
这时夕日已经站了起来,金色的双眸燃烧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威严。那股巨大的压迫感,像是要把周遭一切都给吞噬掉似的。
“……你想要趁灭刃睡着的时候杀掉他?”夕日注视着艾妮雅:“那么,我就在这里除掉你。”缓缓的,少女吐出充满杀气的字句。
“你做得到吗?”艾妮雅举剑进击,但是却在中途停止了脚步。
大气在颤抖,天空的云层掩去了阳光。某种改变开始在扩散,死亡的气息像是掷入水面的石子般,激起了绝望的波纹。
艾妮雅的表情改变了,紧张与杀意彼此混杂着。
杀意来自于斩龙者的本能。感受到对方属于“龙”的那一面,斩龙冲动变得更为强烈。
紧张来自于布莱尔的意识。他察觉到这股异变的真面目究竟为何,因此决定严肃以待。
“——死之环!”
像是在忍受着什么似的,艾妮雅咬牙低喊着异变的真相。
生与死的双环,连结成永不间断的螺旋,忠实呈现着生与死的“世界”,永恒地描绘着无限的双环之轨迹。身为守护者的八龙,亦是从双环之中衍生而出。
生之环。
死之环。
在生之环诞生的四龙,维系着“生”的运行。
在死之环诞生的四龙,捍卫着“死”的执行。
黄昏的王者、格罗艾米特,乃是执掌死之环的四龙之一。在牠的环里,不容许任何生者的存在,所有的生命都将步入终点,如同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夕阳,将一切生命导向最后的黄昏,然后抛入死亡。
这就是格罗艾米特的环,亦是金龙所拥有的最强魔法——“终命之环”。
夕日的金发随着激烈的气流而飞舞,她的环启动了;死亡像是被解放的凶兽,开始朝四周扩散开来,将一切的生命全部吞没。世界被染成瑰丽的金黄,宛如终末的黄昏。
被终命之环所攫获的艾妮雅伫立在暴风之中,承受着死亡的侵蚀。
如果生命的流逝可以用砂漏来比拟的话,那么终命之环夺取生命力的方式,便是直接将砂漏打碎,把里面的砂子一点也不剩地取走。没有人能够抵挡住环的力量,因为那是由“世界”所给予的具象化惩戒,凡是存在于“世界”之内者,皆受其支配。
草干枯了,大树化为槁木,鸟兽不再呜叫,万物面临了终命之刻。
——但是艾妮雅仍然站着。
明明是不可能抵挡的,但是此时的艾妮雅的确反抗着环的侵蚀。艾妮雅手上的银剑彷佛反映着持有者的状态,闪烁着灼目的银光。
“你、究竟是……”夕日睁大了双眼,她的表情中透露出无比的惊愕。
“咕呃……唔啊啊啊啊——”艾妮雅低垂着头,从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呻吟。在夺命的暴风中,斩龙者以颤抖的双手举起了剑。
(斩杀——)源自于本能的冲动,像是没有极限似的不断高涨。
(斩杀——)这个身体只为了此一冲动而存在,凡是妨碍者皆一律排除,不惜一切代价。
(斩杀——)巨大的冲动支配了意识,甚至连原来的操控者也一同吞没。唯有如此,才能够实现最初也是唯一的使命。
于是,斩龙者攻击了。
突破了死亡的暴风,银色的剑刃利落地贯穿了少女的心脏。
环的运转停止了,世界回复了原来的面貌。这有如闪光般的一剑,确确实实地将少女给击溃。
“——原来如此……与幽界相连的身体。”
夕日注视着杀了自己的敌人,以冷静的语气阐述着自己所发现到的事实。
直接与幽界相连,无止尽地汲取他界之力的肉体,这就是斩龙者的秘密。司死之环的确夺去了艾妮雅的生命力,但是被夺去的生命力却由幽界补充回来,重新转化为艾妮雅的生命力。
换句话说,斩龙者的力量趋近无限。
“看来,我无法阻止你了。不过,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会把你彻底粉碎——以格罗艾米特之名。”少女的声音渐趋微弱。
艾妮雅拔出贯穿夕日身体的银剑,斩向首级。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艾妮雅的脚下浮现了巨大的魔法圆。
高热的火焰从圆阵里往上冲出,将艾妮雅的身体埋入炎柱之中!炎柱的热度将空气渲染成热流,周围的枯草也因此而焚毁,瞬间将四周变成了一片赤红色的地狱。
艾妮雅将剑刃刺入大地,炸裂的银光瞬间便将火焰给吹散。即使被火焰给吞噬,但是艾妮雅身上却没有丝毫的烧伤,只有那件甲衣闪烁着淡红色的光泽。
“啧,看来装备很齐全呐。”娇艳的声音响了起来。
艾妮雅闻言立刻抬起头,望向来自空中的偷袭者。
安洁·米洛雷亚穿着黑银色的长袍,以全副武装的姿态出现了,她的右手紧持法杖,左手抱着夕日。在千钧一发之际,石塔魔女及时赶到。
艾妮雅见状立刻冲上天空,手中的银剑斩向米洛雷亚。
“起始、驱转、圆合、赋力、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米洛雷亚吟诵密语,身上的饰物分别浮现出不同的王纹,同时以法杖在虚空中描绘出王纹。
“冻结吧,狂妄的愚昧者。禁锢于冰牢中,在幽暗的棺木里忏悔……”
米洛雷亚吟唱咒文,但是艾妮雅的速度却超乎想象的迅速。米洛雷亚尚未将咒文咏唱完毕,银剑便划出一道闪亮的轨迹,毫不留情地斩过了米洛雷亚的颈子!
“……在吾身所持刻印之前,万物终将屈膝,滚落永恒之狱。”米洛雷亚继续咏唱着。
从剑上传来的触感,艾妮雅确信已经斩断了对方的脖子,但是眼前的敌人却仍然一脸没事地咏唱着咒文,这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但是,艾妮雅并没有因此而慌张失措,成为斩龙者的她,是为战斗而生的兵器。正当艾妮雅想要再度攻击时,米洛雷亚也已经完成了咒文。
凛烈的寒气化为实质的牢狱,转眼间便将艾妮雅封入了厚重的冰棺中。冰棺从空中坠下,笔直地落到了地面。
米洛雷亚摸了摸被斩过的颈子,上面连一点伤痕也没有。
身为席洛菲的米洛雷亚,能够无视一切物理性质的伤害。艾妮雅的斩击虽然凌厉,但是也同样无法对她造成任何损伤。
“嗯哼,原来如此,好像只有在对付龙的时候,才会全力以赴呢。”
米洛雷亚敏锐地察觉到了,艾妮雅不论是速度或力量,水平都比先前对付夕日时来得低落。原本她已经有硬挨五、六剑的觉悟,没想到只吃了一剑就成功了。
就在这时,冰棺发出了劈啪的声音,细小的裂纹迅速蔓延成巨大的裂缝。
“……难缠的家伙。”米洛雷亚发出啐声,然后再度施展纹术。
“起始、驱转、圆合、赋力、穹苍、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米洛雷亚身上的饰品再次浮现王纹,米洛雷亚的法杖也在虚空中绘出王纹之形。这次她所描绘的王纹,乃是具有最强破坏力的“凶雷”。
“闪逝于天际的舞者,在我掌中降临。锤炼金黄的威仪,化为开辟天地的破灭之刃。凡阻尔等道路之愚者,必在闪烈的剑威下化为灰烬。吾剑呐,离鞘咆哮吧!”
当艾妮雅击碎冰棺之际,米洛雷亚也完成了咒文。金黄色的魔力之雷化为一团巨大的灼目光芒,对准艾妮雅疾驰而去!
没有任何东西逃得过闪电的极速,光刃划出一道破坏性的轨迹,伴随着巨大的雷呜一同袭向艾妮雅,在瞬间将她给吞没。溢散的雷光同时将四周化为焦土,毫无慈悲地蹂躝一切。
但是,艾妮雅仍然站立着。
即使正面承受了雷光之剑的攻击,她的模样看起来仍然完好如初。米洛雷亚发现艾妮雅的甲衣有了破损,身为纹术高手的她,立刻判断出对方的防御模式。
(魔力的遮蔽与扭曲……还不到无效化的程度……正面抵挡型的结界,就算被突破,但是持有者却没事……)米洛雷亚皱起了眉头,为了自己的发现而苦恼。
原本米洛雷亚以为艾妮雅之所以能够抵抗纹术,是因为那件甲衣的关系,但是刚才的一击却推翻了这个猜测。那件甲衣虽然的确拥有抵抗魔力攻击的效果,但是真正防御住纹术的,其实是艾妮雅本人。
能够以肉体承受雷刃直击还能安然无事的生物,在这世上恐怕只有龙了吧?
“糟糕,我好像惹到了相当棘手的怪物了啊……”米洛雷亚举起法杖,准备迎接艾妮雅的反击。
席洛菲与斩龙者的战斗,正式展开了。
第四章 血之歌·幕间
爬满长春藤的石塔静静地耸立在阳光之下。
明明是夏季的白天,但是四周却莫名的阴凉。像是掺杂着某种声音,但是却又细不可闻的诡异静谧,犹如锁炼般一圈又一圈地缠环着石塔。这座被罗亚伦戏称为“魔女巢穴”的地方,在平时绝对不会有人光临,即使是冒险者也难以跨越重重的险阻来到这里。
“磅”的一声,原本的宁静被某种重物的落地声给打破了。
在石塔的大门前,有一个人影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或许是因为摔得太重的关系,这名黑发青年一直躺在原地不动,直到时间的秒针移动了六十个刻度之后,他才艰难地爬起身来。
“那个……白痴阿尔杰斯……”黑发青年的呻吟夹带着深厚的怨恨。“哪有人空间转移,结果却是丢到目的地上空的啊……”
伊德·米洛雷亚一边责骂自己的师兄,一边移动疼痛的身体走向石塔大门。
以六十六王纹为基础的纹术理论中,拥有能够无视现实世界的绝对距离,以空间转移将物体瞬间传送到目的地的纹术。只要使用这种纹术,就算是世界的尽头也能马上到达。
那并不是任何纹术师都可以使用的纹术,在意象系王纹的进阶八纹之中,以“空谕之王纹”为主体的纹术乃是最高级的纹术,许多纹术师就算终其一生,也无法窥见其门扉。
然而,对于王纹御主来说,要施展这种纹术可说是轻而易举。阿尔杰斯前一秒钟才说了一声“让我帮你吧”,下一秒钟伊德的身体就出现在石塔之前的半空中,只是一转眼的时间而已,黑发青年跨越了足足有半个札沃克之远的距离,回到了熟悉的住所。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伊德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又看了看天空,对于阿尔杰斯的能力感到困惑不已。
绘制王纹与咏唱咒文,这两个步骤是使用纹术的绝对性前提,就像是在开门之前,必须先转开门把一样,所有的纹术都不能缺少这两个步骤。但是,阿尔杰斯却在一瞬间就施展了纹术,而且还是被归类为最高级纹术的空间转移,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伊德实在难以理解。
(那也是靠魔眼办到的吗?真是了不起,难怪能成为王纹御主。)
伊德带着感佩,推开了石塔的大门。
门并没有上锁。正确的说,是没有上锁的必要。如果是伊德看家的话,他在出门前至少还会记得将门锁上,不过米洛雷亚完全不在意有没有上锁这种事情,这或许也算是一种豪气的证明。
进入石塔里面,伊德环顾了一下内部。地板与家具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起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在了。伊德叹了一口气,看来到时等他回来了,势必得花上一番功夫来个大扫除才行。
伊德走上了四楼,这里是米洛雷亚的研究室。米洛雷亚似乎在临走前曾经翻找过什么东西的样子,研究室里面显得有些凌乱。伊德一边将散乱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归位,一边走到了书架前面。书架上排满了艰涩的书籍,米洛雷亚的研究手记也被摆在里面。
伊德一本接一本的抽出,迅速浏览着其中的内容。伊德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翻完了堆积如山的研究手记,里面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幽者的字眼。
“这么说来,是机密研究吗……”
伊德的视线望向房间一隅,那里摆放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虽然米洛雷亚懒得把大门上锁,至少还会记得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
黑色箱子就是米洛雷亚用来摆放重要物品的地方,那种箱子她有好几个,每一个都附有不同的防御措施。像黑宝石那一类的珍贵宝物,就是被藏在仓库的黑色箱子里。
黑箱上面刻着六十六王纹的符号,要打开它必须照顺序按下正确的王纹才行,机会只有两次,如果按错了,附在黑箱上的防御措施就会启动。当然,伊德只知道仓库黑箱的王纹密码而已。
“唔,该怎么开才好……”
伊德双手叉腰,注视着眼前的黑箱一阵子之后,便转身走向一旁的置物架,在里面找出了一根石炭细棒。他取出赛门送的小刀,以轻削细棒的方式刮出了一堆炭粉,接着用软毛刷沾上少许炭粉,用手指轻敲,让炭粉自然地撒落在王纹刻印上,最后以软毛刷去除多余的炭粉。
总共有十三个王纹刻印上残留着炭粉——那些就是密码。
内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就是顺序的问题了。
既然米洛雷亚是纹术师,而且又以王纹刻印作为密码,那么就连顺序也一定跟纹术有关才对。伊德看着这些刻印,思索着各种可能的排列组合。
“……双纹术?”伊德低垂着头,发出了无力的叹息。
强力系的狂火与冰祸王纹上都有残留炭粉,这表示用来作为开启密码的纹术内容不只一个,推测的难度也就大幅提高了。
(不……师父还没有勤劳到那种地步……)伊德长年的学徒生活也不是干假的,依照他对米洛雷亚的了解,那个老太婆特地设下两个纹术密码的机率很低。
“……是复合纹术。”伊德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答案。
阿尔杰斯乃是复合纹术的高手,甚至以独创的复合纹术完成了魔眼;身为阿尔杰斯的老师,米洛雷亚理所当然也懂得复合纹术。
伊德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指在十三个刻印上按下自己所推测的顺序。伊德的努力,以黑箱的开启声作为结尾。
就如同伊德所预料的,黑箱里面摆放着另外的研究资料,另外还有一大堆泛黄的古文书。
伊德迅速地翻阅,不久便在其中一份札记里发现了“幽者”这个字眼;伊德将这份札记摆到一边,继续寻找里面有提到“幽者”的数据,一下子就找出了四、五份。
阿尔杰斯说的没错,米洛雷亚的确曾进行过有关幽者的研究。
伊德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检视那些资料。
——概括说来,幽者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虽然这种比喻有些奇怪,不过幽者就跟亡灵极为相似,可是两者的力量天差地远。检视过去的历史记录,可以发现到有许多让人难以理解的重大事件或悬案,都可以跟幽者扯上关系。
虽然这些一开始仅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可是经过考察之后,其合理性却高得连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
异界之物的存在并非妄言,现今的纹术理论已证明了此事。六十六王纹中的“霸邪”与“虚界”,便是与异界有所关连的王纹。在过去,也曾经有纹术师成功召唤出异界生物的例子。也因此,我认为幽者乃异界之物的推测,并非仅凭臆测而已。
之所以会认为幽者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明显超出了现今所有物理法则与纹术法则(详见“幽者的能力分析”)。根据丹·霍普斯所留下的研究记录,以及查克·希琉克所提出的分类原则,为此一假设提供了可靠的理论依据。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伊德继续往下翻阅,接下来的内容全都是引用前人的研究与历史文献,来左证“幽者乃异界生物”这项假设。米洛雷亚所引用的数据具有充分的说服力,没有让人怀疑的空间。
伊德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在找出了关于“幽者的能力分析”的资料。
——来自于幽界的生物,自称为幽者(详见附录一)。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将它称为“生物”,因为就目前所收集的资料来看,幽者并没有足以被称为“生物”的充分条件,不过手中并没有足以提出反证的数据,因此在此仍以“生物”一词来称呼它。
根据过去文献的记载,可推论出幽者具有近似于“附身”的能力。被附身的生物,其意识会被幽者所取代,行为与个性会变得截然不同。
不过,也有相反的例子,我认为这是那些幽者为了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融入被附身者的生活,所作出的伪装,因此即使幽者再怎么模仿,总是会露出某些破绽,即使这些破绽再怎么细微,也瞒不过被附身者的家人与朋友(详见附录一、附录二)。
被幽者所附身的人类,通常具备了异于常人的力气,我的推测是,幽者可以将被附有者的运动能力发挥到百分之百,甚至是超越极限。至于智力部分,则端赖幽者本身的智能(详见附录三)。
那些被幽者所附身的人,或许还具有其它的能力,可是因为数据不足,无法考察。换言之,目前所能确认的幽者能力,只有“附身”与“强化”两项。
至于幽者的附身能力是否可用在人类以外的生物上面,此一假设目前无法获得证明。最大的原因,在于其它种族的历史资料难以取得。因此关于这项假设,在此暂且先持保留态度。
就是这个!伊德瞇起了双眼,仔细地研读上面的内容。
如果这份研究资料无误,当初布莱尔倒下、艾妮雅变为敌人的情况,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幽者在濒死之际转移了附身的对象,从布莱尔换到了艾妮雅身上。
伊德翻到了附录的部分,上面记载的都是过去疑似被幽者附身之人的考察。米洛雷亚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竟然将那些人的生平事迹、家人与朋友的书信、私人日记之类的记录,全部弄到手。
(这个老太婆太可怕了……)看到这些附录,伊德怀疑米洛雷亚如果不当纹术师的话,搞不好会去从事密探之类的工作,而且还会是超一流的吧。
就在伊德研读这些文件时,楼下突然传来了粗暴的开门声。伊德从地上跳了起来,匆忙地将文件塞回黑箱里面,然后跑下一楼。
就如同伊德所猜想的一样,米洛雷亚回来了——而且还是以意想不到的姿态。
米洛雷亚的头发散乱,身上的黑银色长袍有如破布,手上的法杖也断了,看起来刚经历过一番激战。伊德还是第一次看见石塔魔女这么狼狈的模样,不禁瞪大了眼睛。
当伊德发现米洛雷亚竟然还背着重伤的夕日回来时,更是感到一阵错愕。
“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米洛雷亚看见伊德竟然回到了石塔,同样也吓了一跳。
“老师……你……”
米洛雷亚甩了甩手,要伊德不用在意。
“啊啊,算了,那些先不管,反正现在情况危急……”
“我、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会去诱拐少女……”伊德向后退了一步,以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啊?”米洛雷亚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虽然知道你的思考模式一向不太正常,可是我以为你起码会了解何谓常识与道德,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干出这种事……”
“啥?”
“为了自己的研究,竟然连小女孩都绑架了!而且还把人家打成这样子?再怎么说,人家都还未成年耶!性格再怎么扭曲,也要有个限度吧?”
“——扭曲的是你的脑袋吧!”
米洛雷亚猛力把断掉的法杖掷向伊德,漂亮地将自己的弟子给击倒。
“呐,听好了!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安洁·米洛雷亚哦!活体研究这种事,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做到烦了。不是我在自夸,王纹御主里面,没有人比我更擅长这玩意儿!我的研究成果,水平起码领先了现今技术一百年以上!”
米洛雷亚竖起眉毛,用让人听了反而会背部发冷的话语为自己辩解。
“那你背上的那个要怎么解释?”
“用你的蠢脑袋好好想一想!当然是因为她被怪物攻击,正当性命危急之际,你伟大的老师我偶然经过,顺手救了她一命啊!啊啊——竟然随随便便就把人家的善心给曲解,难道是我教育失败吗?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你变成这种坏孩子啊?”
“……抚养者失职?”
米洛雷亚闻言,立刻露出了冷艳的微笑。那是她即将爆发的前兆,以前每当她露出这种笑容,伊德就会倒霉。
“……我去准备伤药。”
有如遇见狮子的羚羊一般,伊德匆匆跑开了。
米洛雷亚将夕日带回自己的卧室,让她躺在床上。
夕日的身体无比冰冷,被斩龙者所砍中的伤口并未流血,只有一丝淡淡的金黄色烟雾流泄着。米洛雷亚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是始料未及。为了妥善处理这件事,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夕日睁开了眼睛。她并未看向米洛雷亚,而是注视着天花板。
“我知道您无意接受我的帮助,不过既然面对相同的敌人,偶而站在同一阵在线也不算坏。这不算施恩,只是互相合作罢了,我也和这件事有点渊源,无法置身事外。”
夕日依旧没有反应,只是沉默地凝视虚空。
“那么,您希望奥姆贝利克就这样死去吗?”
这一次,夕日终于有了反应。少女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石塔魔女。即使身负受伤,那双金色双眸里面的威严仍然不减,夕日的视线足以让任何人感到背部发冷。
米洛雷亚没有退却,继续进行说服。
“虽然我用纹术暂时困住了她,但是这撑不了多久,最多三小时。时间一到,她就会提剑去杀奥姆贝利克了。还是说,您有办法在三小时之内,从大陆的另一端飞来这里?我知道龙的魔法浩瀚无比,或许您有可以空间转移的魔法?”
“……那种东西,就是奥姆贝利克想要灭亡人类的原因之一。”少女终于以轻蔑的语气开口了。虽然那并非米洛雷亚想要的答案,可是却勾起了她更大的兴趣。
“您说什么?空间转移的纹术怎么了?”
夕日漠然地看着米洛雷亚,然后冷淡地说道:“五个小时。”
“什么?”
“我用原形飞过来,至少需要五个小时。伽洛玛虽然速度最快,但是牠正在世界的另一端,就算赶来这里也要四小时。你能拖住这段时间吗?”
米洛雷亚有些失望地皱起了眉头,看来八龙之间的个性似乎都不太相同,跟这位黄昏的王者相比,破坏之剑反而还比较好沟通。
“很可惜,我办不到。老实说,我的魔力快要见底了,为了困住斩龙者,我已用尽全力。对方的力量远远超出我的预估,所以我需要足够的情报,好知道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这时房门传来了敲击声,伊德捧着热水、毛巾与药箱进入了房间。
“我把药全部拿来了。不过解毒剂已经没了,需要的话,我立刻去调配。”
伊德从药箱里把药瓶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在桌面上排成一列。
“不用啦。好了,现在是女孩子的私密时间,男生给我滚离房间,不准给我偷看。等在外面,有事的时候会叫你。”米洛雷亚像是在驱赶老鼠一样,一边发出嘘声,一边对伊德甩手。当黑发青年退出房间之后,米洛雷亚转头对夕日露出微笑。
“啊,那是我的徒弟。不用在意,他虽然没什么才能,可是个性还算听话,我保证他不会偷听。”
“那是奥姆贝利克决定的吗?”
夕日的问话,让米洛雷亚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僵硬。
“……您说什么?”
夕日无言地瞪着米洛雷亚。
石塔魔女领悟到就算装傻也没有用,于是叹了一口气,点头承认了:“也对,毕竟同为八龙,就算骗得了所有人类,也不可能骗得了您。是的,这确实是奥姆贝利克的决定。”
“在我们面前,说谎是没有用的。”
“我说的是实话!”米洛雷亚声音稍微提高了。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虽然长得很可爱,可是个性一点也不可爱呐!米洛雷亚如此想着。不过现在不是发牢骚或抱怨的时候,如今的情况,可说是分秒必争,于是米洛雷亚直接切入正题。
“幽者是什么?”
“来自异界的纯意识体。”
“如何出现的?”
“从偶而产生的次元缝隙侵入这个世界。”
“它们具有什么样的能力。”
“很多,主要是夺取生物的肉体。高阶的幽者可以影响这个世界的法则,进行小规模的现象干涉。”
“它们只会附在人类身上吗?”
“没有限定,凡是生物它们都能附着。智能越高的生物,就越能抗拒它们的附着,只有高阶的幽者才能附着于高智能生物之上。”
“有办法让被附着的人恢复正常吗?”
“可以。因为是意识体,用更强大的力量冲击被附着者的精神,就可以把它们强制驱离。”
“您为什么不这么做?”
“没有效率。被驱离后,它们可以立刻躲进任何生物的体内,包括昆虫在内。最彻底的方法就是把附着物破坏掉,这样幽者就会跟附着物一起消失。”
米洛雷亚皱起了眉头,她发现夕日所说的话出现了矛盾。
“等一下。既然是纯粹的意识体,那么就算肉体毁灭了,也可以继续更换吧?为什么被附着的人死掉了,幽者也会跟着不见?”
“因为附着物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一旦附着了,就必定会被这个世界的法则给束縳,同样落入环的制约。”
“环是什么?”
“与你无关。”
“龙与幽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米洛雷亚用手指搔了搔脸颊,少女的不可爱程度在她心中又上升了一级。沉吟了数秒之后,米洛雷亚决定挑战一下大胆的问题。
夕日冷漠地看着米洛雷亚,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有的只是会让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而已。
龙的生态一直是个谜。虽然现今有许多书籍都有描叙龙的生态与习性,不过皆以臆测居多。人们发现了某些迹象,然后顺着这些迹象做出合乎情理的推论,再掺以前人的研究来左证。虽然每本书都写得煞有其事,可是却从来没人亲眼见证过。
龙与幽者为敌,这件事情是不会错的。只要知道了两者间的关系,那么或许就有可能挖出更多关于龙的秘密了。属于纹术师的好奇心,如今正在米洛雷亚的体内蠢动着。虽然夕日只要再来一句“与你无关”就可以了,不过米洛雷亚还是想试一下。
“守护者与入侵者。”意外的,少女回答了,“我们猎杀幽者,幽者逃避我们的猎杀,就是这样而已。”
“为什么要猎杀幽者呢?”这次少女没有拒绝回答问题。于是米洛雷亚大胆地猜测,“难道说,它们也会对龙造成威胁?曾经有龙被幽者附着过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夕日断然否定了米洛雷亚的猜测。
“那么究竟是……”
“问答到这里就够了。请把奥姆贝利克叫来这里。”
夕日撇开了头,结束了两者间的对谈。
米洛雷亚暗暗吐了吐舌头,然后走到门外呼唤伊德。
“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没有。她有事要找你,过去坐在那边。”米洛雷亚指了指夕日,于是伊德坐到了床边的椅子。当他发现夕日的伤口竟然流泄着淡金色的烟雾时,不禁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又见面了呢,伊德。”夕日露出了微笑,那张笑脸看起来非常的美丽。
“嗯,又见面了。伤口不要紧吗?”
“这是治不好的,所以我必须回去才行。虽然很想跟你多聊一下,不过已经没有时间了。”
“治不好?你是被哪种怪物打伤的?”
伊德说出这句话之后,立刻感到某种不对劲。在近处仔细一看,少女的伤口非常平整,不像是爪或牙所.造成的,简直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剑所斩伤一样。
“嗯,这是被名叫艾妮雅的怪物砍伤的哦。”
“咦?”伊德讶异地看着夕日。
看到了黑发青年的表情,少女的笑容更深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跟她打交道,不过这是你决定的事,也是由因果律造就出的结果。我所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突然间,少女在伊德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保重了。”夕日带着微笑,她的身影像是被阳光所照射的薄雾般,在伊德眼前渐渐淡去。
传达了最后的祝福,少女宛如溶化在空气中一般,静静地消失了。
“老师,那个,究竟是……?”伊德转头望向一旁站在门边的米洛雷亚,脸上充满了疑惑。
米洛雷亚搔了搔头,然后闭起双眼,发出了“唔嗯”的声音。
“——总之,先泡茶。”这是当米洛雷亚睁开眼睛之后,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啊?”
“怀疑什么?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没有茶的话怎么讲得下去?而且我也要换衣服,你就趁这个时间去泡茶。”米洛雷亚身上的长袍经过先前的激战,已经变成了跟破布没两样的东西了,不论是胸部或大腿都隐约可见。简单的说,就是绝对不适合未成年儿童观赏的画面。
“唔——还是说,你比较喜欢看我穿成这样?唉,家里有个正值青春期的年轻男孩子,还真是有点麻烦呢。你应该期待很久了吧?真拿你没办法,那就穿这样子来谈吧。”
“……我去泡茶。”伊德一脸“我早就知道她会来这招”的表情离开房间,走到了一楼的厨房去泡茶。
当伊德泡好红茶之后,米洛雷亚也已经换好衣服,跷着双腿坐在椅子上。伊德把红茶倒入杯子里,茶叶的香气从杯里满溢出来。
“好啦,那么就来谈正事。首先呢……”
伊德一边聆听着米洛雷亚的声音,一边喝下刚泡好的热茶。
“——你偷开了研究室的黑箱对吧?”
伊德立刻将口中的茶全部喷了出来。
米洛雷亚瞇起眼睛,用尖锐的视线瞪着自己的弟子。
“哼,你也太天真了。黑箱上面早就施了法术,只要有人一打开,不论我在哪里都会立刻知道。竟然随便动我的东西,连同乱翻我房间里面内衣的事情在内,以后的处罚可不轻哦!”
“等一下,那个内衣是怎么回事?不要随便乱栽赃!”
“时间不够了,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你是为了艾妮雅的事情回来的吧?而且是阿尔杰斯送你回来的,没错吧?”米洛雷亚无视伊德的辩解,径自将话题导入正轨。伊德只好暂停抗议,点头回应了米洛雷亚的问话。
“既然你已经看过黑箱里面的东西,我也省得从头开始说明,就直接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好了。艾妮雅的身体,已经被幽者所占据了,这点是千真万确没错。她之所以会跑来罗亚伦,是为了杀掉黑龙。”
“杀掉……黑龙?”
“简单的说,幽者跟龙是敌对关系,艾妮雅是幽者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形兵器,她没有克琉布利安王室的血统。”
伊德只是沉默地听着米洛雷亚所揭露的真相,没有露出特别吃惊的样子。在看过黑箱里面的资料之后,伊德已经隐约猜到了部分的事实,只有“幽者与龙敌对”这一点,是他首次听闻。
“刚才的那个少女还有我,都已经跟艾妮雅交过手了。老实说,艾妮雅的力量只能用异常来形容,连我都拿她没办法。刚才的那个少女名叫夕日对吧?她的伤口也是艾妮雅干的好事。”
“你先前不是说她被怪物攻击?”
“现在的艾妮雅简直就是怪物中的怪物,那还不都一样?反正只是形容词的问题而已,别计较那么多。”
差多了!伊德如此想着。
“好吧,夕日为什么会被艾妮雅砍伤?”
“因为她是金龙的分身呐。”
“咦——”过于意外的答案,让伊德不禁张大了嘴。
“干嘛吓成那个样子?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跟她勾搭上的?给我从实招来!”
“什么勾搭啊!那是因为她认错人的关系!”
伊德把他跟夕日相遇的情况简述了一遍,米洛雷亚一边摇晃着交迭的美腿,一边皱眉听着。
“唔——看来因为是这里离黑龙的巢穴太近,你身上多少沾到了龙的气息,所以才会让她认错人的吧。她把你误认为黑龙的分身,不过后来就发现自己搞错了。”
“……是这样吗?”
“是啊。话说回来,你也真有怪物缘啊,竟然连金龙都对你有好感。下次大概就会被母食人魔看上了吧?哦呵呵呵呵。”米洛雷亚发出大笑,说着让人无法感到愉快的台词。
“很抱歉打扰了你愉快的想象,不过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吧?”
“啊,也对。总之,我已经先把艾妮雅关住了,不过只能持续一小段时间而已。再过不久她就会脱困,然后冲进黑龙的巢穴里面大闹一场吧。
“运气好的话,她杀了黑龙,然后再去杀其它的龙,一直到自己被杀为此。运气不好的话,她被黑龙杀掉,然后黑龙愤怒地跑出来,把一切都给摧毁掉。”
“……不论是哪一种,感觉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是呀,所以非得阻止她不可。”
“有办法吗?”
“原本是没有的,因为我魔力快耗光了。不过既然你回来了,那么或许还可以拼一下。”
“我?”伊德指着自己,一脸错愕的样子。
对方可是连王纹御主都制服不了的可怕角色,像他这种连纹术都无法使用的万年学徒,最多只能待在旁边专心加油而已吧?伊德如此想着。
阿尔杰斯与艾妮雅的对决,伊德也在一旁见识过,老实说,那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够插手的领域。自己不可能有插手的空间,这点伊德相当明99lib.白。
“没时间让你犹豫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你老师我自有办法。因为这次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成功机率也只有五成,所以我也不想用命令的形式强迫你。做?或是不做?选择权在你身上。”米洛雷亚用手支着下颔,严肃地瞪着伊德。
(真是困难的二择啊……为什么我身边的异性,总是这种擅长给人添麻烦的棘手人物啊……)伊德一边啜饮着杯里的红茶,一边对自己的人际关系暗暗埋怨着。
老实说,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答应了,成功率最多也只有一半而已。那就跟掷铜板一样,不是正面就是反面;纹术师不是赌徒,与其压在只有五成的赌注上,不如寻找让胜算超过五成以上的方法,才是一个纹术师该有的行为。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如果拒绝,艾妮雅最后的下场只有灭亡而已。就算她能够杀掉黑龙,其它的龙也一定会来复仇的,因为幽者与龙是敌对关系。
——“以后要是我有麻烦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哟。”
——“马上就做出无理的要求了呐,净讲一些办不到的事。”
——“……你不愿意吗?”
——“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尽量。”
突然间,想起了那个晚上的约定。伊德放下见底的茶杯。
“我做。”
事到如今,只能干到底了。
披着黑斗篷的男子,静默地伫立于阴影之中。
赛雷斯·瑟顿犹如贴于光明背侧的黑暗般,一动也不动地站立着。在他面前,昔日的同胞正在空间的迷宫里不断挣扎,企图脱离无限的回廊。
之所以用“昔日”来形容,是因为眼前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幽者了。
早在遥远的过去,赛雷斯就发现到斩龙者的构想有着根本上的缺陷。为了达成斩龙的使命,斩龙者在各方面的设计上都必须达到最完美的极致。那不仅限于肉体上的强化而已,就连精神也是如此。
在八龙之中,不乏能够破坏意志、精神与思念体等“无形之物”的专家,对于纯意识体的幽者来说,那简直是有如天敌一般的存在。为了应付这样子的对手,斩龙者的杀戮欲望必须不断地提升,一直到能够粉碎所有精神攻击的地步,那就像是巨大的漩涡一样,斩龙冲动会把外来的侵入力量给吞没。
就连幽者也不例外。
制造出一个无法驾御,连自己都会被吸收的兵器,根本毫无意义。赛雷斯体悟到这一点,所以放弃了已经完成一半的斩龙者,前去寻找其它的可能性。
然而,布莱尔抱持着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自己有办法控制斩龙者,驾御那股斩龙冲动;他接续赛雷斯的研究,将斩龙者完成了,最后连自己都变成祭品之一。
“布莱尔”这个幽者已经被吃掉了,如今存在于世上的,只有名为“艾妮雅”的斩龙兵器而已。
赛雷斯并没有接收斩龙者的打算,他可不想步上跟布莱尔相同的道路。对自身能力太过自信,下场只有破灭一途。
赛雷斯只是静静地等着。
米洛雷亚所建造的空间回廊,将艾妮雅暂时困住了;这个回廊虽然将内侧与外界隔绝成不同的异界,但是对赛雷斯来说,要打破它绝对不成问题。
在现世的幽者里,他是最为顶尖的一群,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就有如半神般的存在。像这种程度的空间回廊,在他眼中不过是拼拼凑凑的积木游戏罢了。
可是,没有出手的必要。现在还不是时候。
离最终的目标只差一步,焦急只会坏事。对身为意识体的幽者来说,时间不是问题。
(过去的一切,或许都是为了这一天……)赛雷斯眼中浮现了无言的感慨。
幽者与八龙的战役,悠久、漫长、无边无尽。
幽者并不属于这里,因此对这个世界来说,幽者就像是不请自来的强盗一样。世界为了消灭这些侵入者,便启动了名为“八龙”的防卫机制。
龙、乃是世界的守护者。
龙由世界的意志而诞生,排除妨碍世界之延续的存在;就像病毒与抗体一样,对于幽者来说,八龙是最为可怕的敌人。为了对付八龙,幽者使尽了各种手段。
现今流传许多关于龙之恶行的传说,其实大多是由幽者捏造出来的,目的是想让龙成为所有生物的敌人。
既然自己对付不了,那就让别人去讨伐。
有些低阶的幽者一持有肉体之后,便放纵自己的欲望恣意妄为,不仅把当地村庄化为地狱,还呼唤其它的幽者一同前来。整个村庄大半被幽者所占据,最后被八龙给消灭。就连这件事,幽者也将它捏造成龙的诅咒,将罪孽推到了天敌身上。
可是,还是没有用。
八龙太强了,牠们至今依旧存在,一只也没有少。
(不过,那也即将成为过去了。)
赛雷斯如此坚信。他已经找到了,那个能够确实消灭八龙的方法。
——于是,他继续等待。
第五章 血之歌·终章
天空的云层颜色逐渐转灰,彷佛不断吸收墨水的布帛。
夏季尾声的阳光被遮掩住,风中的湿气也随之增加,明明已经接近中午,可是天色却显得格外黯淡。再过不久,便会下起午后雷阵雨了吧?伊德看着天空,思考着必定会成真的预言。
现在的他正躲藏在树丛里,屏息监视着道路。
这是唯一一条前往黑龙沉眠之地的路径。艾妮雅要斩龙的话,必定走上这条路,因此他才会埋伏在此。
为了解救艾妮雅,米洛雷亚拟定了一套作战计划。这个计划的目的,就是将附在艾妮雅身上的幽者给拉出来。
根据米洛雷亚的说法(转述自夕日),已经被幽者附身的人,仍然有恢复正常的机会,只要用更强的力量冲击被附着者的精神,就可以把它们强制驱离。也就因为如此,米洛雷亚特地搬出了压箱宝的珍品。
黑宝石——这个就是米洛雷亚所准备的王牌。
“这颗黑宝石原本是用来对付奥姆贝利克的东西。里面所积蓄的魔力量,足以把整个罗亚伦化为一百年内都长不出草来的焦土。本来是打算有一天又要跟奥姆贝利克对上时,就用这个解决掉牠的。没办法,现在只好先拿出来用了。”
当时米洛雷亚一边带着惋惜的表情,一边注视着黑宝石。
“我已经在黑宝石上面已经施好纹术了,只要将它塞进艾妮雅的体内,里面的魔力就会以精神波的形式炸开来,到时管它什么幽者不幽者,统统都要滚到一边去。”
“……为什么要塞进体内?”
“如果在体外爆发的话,我们两个也会被卷进精神冲击波里的范围里。我是还好啦,到时你大概就会终生痴呆了吧?”
“……你想怎么塞进她的体内?”
“当然是从嘴巴啦,笨蛋。我会牵制她,然后你趁机把黑宝石塞进她的嘴里。怎样,很简单吧?”米洛雷亚说完之后,一脸得意的表情。
(的确很简单,简单到让人怀疑简直是在开玩笑的程度了。)伊德捂着脸,为了这个感觉充满破绽的计划而烦恼。不过说实话,在没有多余时间与资源的情况下,也只能采取这种作战了。
伊德看着手中保存黑宝石的盒子,对于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感到忧心。
阿尔杰斯与艾妮雅对决时,伊德也在现场。艾妮雅的剑,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抵御的东西了。
那种连残影都没有留下,宛如闪光般的斩击,不论速度或威力都远远超越伊德曾经见过的怪物。即使是号称怪物游乐园的罗亚伦,恐怕也没有任何怪物能够撑过一剑。
他很清楚,自己既不像米洛雷亚一样拥有不死身,也不像阿尔杰斯一样拥有魔眼,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虽然截至目前为止,他有好几次都幸运地从死亡的镰刀下逃过一劫,不过那都是藉由别人的帮助。
这次的情况与往常大不相同。帕尼、赛门、昴与克拉姆,这些可靠的同伴如今一个也不在,仅剩伊德自己一人而已。
可是,心中完全没有恐惧的感觉。
是因为接二连三发生太多事,所以已经麻痹了吗?
还是因为自己尚未体认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才不在意?
——对自己如此询问,然后思索其原因。
“因为恐惧不是来自于他人,而是源于自身呐……”
呢喃着,伊德找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这时,吹起了不自然的风。
斩龙者来了。
在阴暗的天色下,黑色的身影从道路彼端悄然现身。
米洛雷亚站在道路中央,等待着对手的到来。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还很遥远,但是石塔魔女却已经能感受到那股炙热的杀气,以及冰冷的杀意。
斩龙者并没有奔跑,而是用近似散步般的步伐接近这里,但是她每一步所跨出的距离,却绝非散步所能比拟。她的前进方式,让人产生出大地彷佛会自动倒退似的错觉。
米洛雷亚看着迅速接近的身影,神色显得异常平静。
没有感叹,这样的景象,米洛雷亚早在遥远的过去,便己经预知到了。
在与奥姆贝利克一战之后,米洛雷亚便彻底调查了与龙相关的一切文献,然后在零散的记载中发现了幽者的存在。在漫长的探索过程,米洛雷亚也发现到了札沃克内部确实有类似被幽者附身的人。
也就在那个时候,米洛雷亚隐约察觉了斩龙者计划的轮廓。
那种只能以疯狂来形容的计划,米洛雷亚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米洛雷亚将斩龙者计划告知了当时的沃索国王,并且断言此一计划绝不可行。对 4e8e." >于驱龙者所给予的建言,沃索没有反对的道理,因此立刻下令中止计划。
换句话说,斩龙者计划的中断,米洛雷亚也占了一大部分的原因。
当然,米洛雷亚也知道斩龙者究竟为何。当艾妮雅来到罗亚伦,并且与伊德见面时,米洛雷亚不禁对这种讽剌的巧合感到可笑。她之所以会将伊德真实身分告知艾妮雅,也是想见识一下命运的潮流,究竟会把事情引导到何种方向。不幸的,这道潮流似乎朝着不妙的方向在流动。
“自作自受啊……如果当时就把她解决掉,现在就不会这么麻烦了。明明有很多机会的说……”米洛雷亚轻声呢喃着,不过她的表情与语气里都没有后悔的样子。
这是第二次的对决,但是米洛雷亚这方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一次的对决虽然屈居下风,但那是迫于时势而不得不出手的关系,并非一个纹术师该有的战斗方式。
借着上一次的交手,米洛雷亚已经看穿了艾妮雅在攻击与守御方面的秘密。她这一百多年的时光并非白活,布莱尔为了斩龙者所打造的剑与甲衣,其中所隐含的奥妙已经完全被米洛雷亚识破了。
斩龙者之剑的真正作用,乃是斩龙者力量的出口,它就像是水柱喷口一样,将斩龙者的力量作出指向性的发挥。如果没有那把剑,斩龙者就像是缺了水龙头的水库一样。
斩龙者甲衣虽然具有遮蔽魔力的效果,但那仅是附加的价值而已。甲衣的内侧被刻上了浮空的法术,只要斩龙者灌注力量,就可以任意飞翔,或许这是为了能够跟龙在天空战斗所作出的设计。
在第一次的战斗中,甲衣已经被米洛雷亚所损毁,无法再次飞翔了。针对这一点,米洛雷亚布下了陷阱。
斩龙者越来越接近了。
艾妮雅早已看见米洛雷亚,手中的银剑也已经开始闪烁着光芒。凡是阻碍斩龙的人,都必须排除,无一例外。
就在双方距离尚有五十桑米的时候,艾妮雅出剑了。
银光像是离弦的箭矢一般,夹带着飞舞的烟尘射向米洛雷亚,就连地面都因为这一击刨出了痕轨。
米洛雷亚没有闪避,银光尚未来得及接触到她,便被无形的屏障弹了开来。米洛雷亚早已布下了结界。
(好强……)米洛雷亚的内心动摇了。
艾妮雅的力量比先前更强了,刚刚那一剑的威力,是第一次战斗时的两倍以上。只用了一剑,布下的结界就已经出现了裂痕。照这种情况来看,最多只能再挡个三、四剑而已。
就在尘沙弥漫之际,艾妮雅已经来到了米洛雷亚面前,速度快到让人难以置信。艾妮雅的身影,就像是跟着刚才的闪光一同移动似的。
第二剑击出了。
银光炸裂,精心布下的防御屏障,在一瞬间就化为飞灰!
米洛雷亚倒吸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了。
只有在与龙作战时,斩龙者才会竭尽全力,但是这并不表示面对龙以外的妨碍者,她就会手下留情。焚烧野草,不需要用到燎原大火——只不过是基于这样的理由罢了。
但是,这也在米洛雷亚的计算之中。
结界并不是用来防御的,而是陷阱的一部分。结界本身乃是楔子,当它遭到击碎时,陷阱才会开始启动。
“就是现在!”米洛雷亚大喊,呼唤在一旁埋伏多时的伊德。
当米洛雷亚叫喊的同时,纹术陷阱也发动了。以米洛雷亚为圆心,四周产生了巨大的重力场。
艾妮雅的身体像是绑了铅块一样,瞬间往下沉。
“——縳!”
米洛雷亚握紧右拳,环状重力场立刻缩小范围,仅将目标锁定艾妮雅一人;那股重力之强,即使是食人魔也会在瞬间被压溃;艾妮雅虽然站立着,但是她的双脚却陷入了地面。
伊德冲了出来,同时打开盒子,将黑宝石稳稳握在手中,由侧面朝艾妮雅疾走而去。
从重力场束縳到伊德冲出树丛,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
从伊德所在的位置到艾妮雅面前,只需一秒钟的时间。
仅有短暂的两秒钟,但是对斩龙者来说,已经相当足够了。
斩龙者的力量——没有极限。
就像是在镜子前对照一样,妨碍者越强,斩龙者的力量也会跟着越强。足以压溃食人魔的重力,无法制伏龙,当然更无法制伏斩龙者!
“呀啊啊啊啊啊——”怒吼着,剑上的银光染白了所有人的视野。天空的太阳被乌云掩蔽,而地上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在闪光中,重力场结界遭到了粉碎。
无形的银光化身为有形的风暴,吹向周遭的一切。犹如万千剑刃所布下的幕帷,所有的东西都被斩裂了。
米洛雷亚与伊德的身体,瞬间出现了无数的伤口。
——但是,伊德仍然奔跑着。
伊德早已有了觉悟。在双眼感受到闪光迸裂的那一瞬间,便以双手护住头部。只要脑袋不被当场斩断,那就还有机会。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剧烈的疼痛绞碎了伊德的身体。双臂、身体、胸口、腹部、腰部、大腿、膝盖、小腿,全部被卷入了斩裂的风暴之中。除了头与脖子之外,身体其它部分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彷佛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宛如即将崩裂的石像,只要再走一步,全身就会化为碎块。
——但是,伊德仍然奔跑着。
零障碍冲刺,只要一跑起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止。直到双腿脱离身体以前,都会继续前进。用身体承受了光之剑幕的黑发青年,赌上了最后的力量逼近斩龙者。
即使如此,那仍是自杀的行为;艾妮雅的神速斩击远远凌驾伊德的速度之上,在黑发青年接近的瞬间,夺命的剑刃已经挥了出去;连一秒的时间都不需要,伊德的身体就会变成碎块。
然而,那一剑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看见了接近者的脸孔,艾妮雅的剑势中止了。错过了剎那间的机会,伊德已经来到了面前。
黑发青年的手臂早已无法动弹,就连手指也失去了知觉,想要握住黑宝石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既然双手无法使用,那就用到能动的地方。
伊德咬住了黑宝石。
毫不犹豫地,将它塞入了艾妮雅的口中。
黑宝石的力量以看不见的形式炸裂开来!艾妮雅的身体先是剧烈地颤动,然后僵立在当场。
原本被艾妮雅紧紧握住的银剑,掉落在地上。
双眼内的赤红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先清澄的碧绿色。
“伊……德……”艾妮雅用微弱的声音,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传出了不寻常的声音。
某种东西遭到贯穿的异样声响,轻轻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艾妮雅低下头,俯视那个声音的来源。一只染满鲜血的手腕,从自己的胸口伸了出来。
那只手,是从她背后穿透过去的。
“咳——”从艾妮雅口中吐出了小小的血沫。看着那只贯穿自己胸口的手腕,艾妮雅一时间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只是她而已,就连伊德与米洛雷亚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而愣住。由惊骇所诞生的静默,使得时间彷佛暂停了一样。
在艾妮雅身后,站着一个黑斗篷的身影。
下一瞬间,黑斗篷男子再度有了动作。巨大的冲击刺入黑发青年的腹部,黑斗篷男子用沾满艾妮雅鲜血的拳头重击伊德,那强烈的一拳,夺去了伊德的意识。
米洛雷亚急速倒退,她的手中已经握住了宝珠。然而,黑斗篷男子比米洛雷亚更快一步,在宝珠即将掷出的那一剎那,黑色的影子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夺去了艾妮雅性命、伊德意识的右手,瞬间穿过了米洛雷亚的左胸。黑斗篷男子的另一只手捏住米洛雷亚的手腕,将它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宝珠掉到了地面,发出“叩咚”的声音。
“你……”米洛雷亚像是难以置信地皱眉,她的视线对上了男子的那双红眼。
“赛雷斯·瑟顿。我是幽者,亦是最后的胜利者。”黑斗篷男子用沉重的声音,如此宣告着。
“——潜伏在暗处……隐藏的、敌人吗……”米洛雷亚用微弱的声音,如此呢喃着。
“不死身的传闻,似乎不是假的,安洁·米洛雷亚。不愧是王纹御主,被捏碎了心脏还能说话。从头看到尾,你大概是最应该提防的人。”
赛雷斯一边称赞石塔魔女,一边捏住了她的头颅与喉咙。
巨大的力量转眼间便扭断了米洛雷亚的脖子,将她的头硬生生地摘了下来。
“不过,如果把心脏跟脑袋都破坏掉,连身体也一同粉碎,然后全部封印起来的话,再强的不死身也没用了吧?”
赛雷斯双手合十,如同刚才的预告一般,将米洛雷亚的头颅挤碎。赛雷斯张开手掌,掌心上的空间出现了奇异的扭曲。
“灭。”赛雷斯低喝着,米洛雷亚的身体被绞成了碎块。血液没有飞散四溅,而是随着残渣一同被吸入扭曲的空间里。就这样,安洁·米洛雷亚这个人,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毫不留情、没有犹豫,黑斗篷男子用不带任??何情绪的红眼,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然后,他走到了倒地的伊德与艾妮雅面前。
“布莱尔,这就是我的答案。这个人,就是我的‘斩龙者’。”
朝着已经没有呼吸的艾妮雅,赛雷斯对已经不存在的同胞说出迟来的回答。
在说出“斩龙者”之名时,黑斗篷男子的视线落到了伊德身上。
“斩龙者所拥有的斩龙冲动,是为了对付精神性质的攻击所准备的对策,但是那个对策却充满了缺陷。那股斩龙的冲动,甚至连幽者本身都会被吞进去,成为冲动的一部分。对我们来说,这个下场就跟死没两样。这点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赛雷斯的红眼里流露着轻蔑。
斩龙冲动是无法驾御的双面刃,但是舍弃了那股冲动,斩龙者的身体就无法与幽界连结,发挥出最强的力量。到头来,这个构想也只是做出一个无法完成任务的傀儡而已。
赛雷斯知道这件事,因此不断寻找着解决的方法。
经历无数个昼夜,他反复地苦思与尝试;铁王蚁的变种,也是他实验的一环;然后,在这个偏远的边境里,他终于找到了启示。
赛雷斯从铁王蚁后的尸骸里,发现到伊德的存在。明明是黑龙的分身,但是却混杂在人类团体里过活,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于是,赛雷斯开始一连串的试探。他派出了艾伦·泰尔,是为了测试伊德是否对幽者的存在有所感应。龙是幽者的天敌,牠们能够嗅出被幽者附着之人。
他让怪物攻击伊德,是为了测试伊德是否隐藏着其它力量。龙的分身,其力量与外表完全无关,就算是柔弱的女孩相貌,也拥有一击杀害食人魔的能力。
最后,赛雷斯得到了结论,他发现了,伊德没有任何力量,就像是普通人一样。但是,只有一件事情没有改变。
伊德·米洛雷亚的身体与意识,确实与黑龙连结着。
于是赛雷斯得到了答案。
“只有龙,才能对付龙。”赛雷斯看着倒在地上的伊德,说出了经过漫长思考之后所得出的结论。
“龙的力量来自于‘世界’;我已经确认了,这个男人的身体同样与‘世界’相通。我将接收这个身体,成为最强的斩龙者。八龙的头,我会一个一个全部摘下来。首先,就用奥姆贝利克的尸体做为祭品吧。”
赛雷斯对着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同胞,献上了宛如祭文般的话语。
天空飘起了细雨。赛雷斯扛起伊德,消失在雨幕之中。
赛雷斯是个谨慎的人,虽然当场就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伊德身上也无不可,不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不想再出现任何意外。
首先找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然后布下禁制,确实地完成转换身体的仪式。金龙或许不久就会赶来,他要在这段时间里迅速掌握这个身体的特性,并且将那股源自于世界的力量变成自己的东西。
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从天而降的水滴,逐渐由丝线变成了颗粒。
朦胧的雨幕笼罩了大地,失去了阳光的世界,宛如一幅以黑灰色做为颜料基调的油画。
在大雨中,艾妮雅静静地躺着。
已经没有呼吸的身体,变成跟打在身上的雨水一样冰冷;化为一片泥泞的地面,被伤口所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这样子的身体,已经是尸体了。
但是,尸体仍然作着梦。
记忆已经被剥夺了。在这个身体被唤醒,以斩龙者的身分重新苏醒的时候,这二十年来所累积的记忆也连带被消除掉;一度被斩龙冲动所支配的艾妮雅,理论上没有可以作梦的能力。
可是,梦境确实存在着。
那是——基于无数次偶然所产生的奇迹。
被抹去的记忆是不可能回来的,已经消失的东西,理所当然无法存在。
夕日说过被幽者夺去身体的人类,仍然有回复正常的机会,可是那种说法并不适用于艾妮雅。为了让斩龙者更臻完美,布莱尔重塑了艾妮雅的记忆,将她脑海中除了战斗以外的知识与经验给消除掉。
不过,并非所有的一切都被抹去。
布莱尔并没有完全消除掉属于“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这个人格的所有记忆。或许应该说,当他正在进行这件事情时,被意料之外的人所妨碍;在地下秘室里,布莱尔被阿尔杰斯所击败,为了扭转情势,他不得不中止记忆重塑的作业,将斩龙者唤醒。
零散的记忆成为梦境的素材,拼凑出非现实的图像与言语。
然后,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月光。
——“以后要是我有麻烦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哟。”
——“马上就做出无理的要求了呐,净讲一些办不到的事。”
——“……你不愿意吗?”
——“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尽量。”
想起了、那淡薄月光下的约定。
与自己约定那个人,的确做到了。即使身体被冲动所支配,残存的理性仍然将一切全部记录了下来。
艾妮雅看到了那个人为了遵守约定所付出的代价,为此受了无数的伤,也流了许多的血,明明比任何人都缺乏战斗的能力,但是却一直奋战到最后。那样子的身影,她一直看在眼中。
(……所以……)
艾妮雅的记忆仍旧凌乱。脑袋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无法连贯起来,即使勉强用理性的丝线去串连,仍然只能得到不完整的图像,宛如一幅破碎的拼图。
不过,那个人的话语,却牢牢地被记着。
(所以……这次、我……)
赛雷斯所说的话,每一句艾妮雅都确实听见了;身体不能动弹,并不代表耳朵无法聆听;赛雷斯接下来究竟想要干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次……换我、来帮你……)在冰冷的大雨中,艾妮雅的手指微微颤动着。
赛雷斯犯下了一个错误。
他与布莱尔的分别,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布莱尔不可能毫无进步。毕竟,他是将已经废弃的斩龙者,仅凭一己之力重新完成的男人。
就如同龙的力量来自于“世界”一样,斩龙者的身体也与幽者的故乡“幽界”相连结。就算身体遭到了致命性的破坏,从幽界涌进的力量也不会断绝,反而会加速流入,自行修补伤口。
这就是斩龙者无限之力的秘密——“幽界之核”。
如果赛雷斯像对待米洛雷亚那样,将艾妮雅彻底粉碎并封印的话,即使是斩龙者也会就此化为虚无,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这就是赛雷斯的失误。
艾妮雅的手臂缓缓移动了,彷佛像是寻找什么似的,不断在四周摸索着。过了不久,苍白的手指触碰到了掉落在一旁的斩龙者之剑。
艾妮雅握紧了剑,然后用它撑起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咕……”艾妮雅觉得身体好热。刚才所感受到冰冷就像是假的一样,打在身上的雨水让她觉得很舒服;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膨胀,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收缩;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艾妮雅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移动了脚步。她不知道赛雷斯把伊德带去哪里了,可是她知道赛雷斯最后会前往何处。被压抑的冲动,会本能性的告知她那个场所的位置,所以只要照着自己的直觉前进就可以了。
于是,艾妮雅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伐。
不自觉地,在夏季之末的大雨中,想起了夏季之始的事情。
在晴空下。
在月光下。
在微风之中。
在细雨之中。
短短的夏季,伊德经常与她并肩而行。
这名黑发青年总是在自己危急的时候出现;不是为了“公主”,也不是为了“异性”,而是为了“艾妮雅”这个人;真是一个善良到让人完全无法跟黑龙联想在一起的家伙。
并没有特别想要索求什么,也没有特别想要伤害什么,那个黑发青年只是像融入了时间一样,住在偏僻的石塔里,静静地过日子;人类对于自身的欲求与期待,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到。
对其他人来说,那个黑发青年只是一个平凡无趣、没有梦想与希望、无所事事过日子的存在。对艾妮雅来说,那个黑发青年则是一个不善交际、喜欢装深奥、而且运气很不好的怪人。
(……嗯,果然是个浑身上下充满缺点的家伙。)艾妮雅一边想着对当事人极为失礼的事情,一边自顾自的点着头。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那个地方。
在谷地底端有一面巨大的峭壁,峭壁上的洞口宽广得让人相信。艾妮雅走到了洞口,从洞穴深处所传来的气息,不禁让她的心脏加速鼓动。地面上只有自己的足迹,表示赛雷斯还没来到这里。知道自己早一步到达的艾妮雅,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那也只是一下子而已。
艾妮雅猛然转过身体面对洞口。在灰蒙的雨幕中,有某种东西出现了。
“——伊德·米洛雷亚。”轻轻的,艾妮雅喊出了这个名字。
伊德在洞外停住了脚步,困惑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影。
“为什么?”
先开口的乃是伊德。那根本算不上是说话,顶多只能算是自言自语的程度罢了。
赛雷斯——或许现在该说是伊德——在看到艾妮雅的出现,就发现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他小看了艾妮雅,也或许该说是小看了布莱尔。但是,那种程度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他产生困惑。
真正让他困惑的,是艾妮雅看起来仍然保有自我意识。
就算艾妮雅度过了死亡之渊,但是斩龙冲动并不会就此消失。当初米洛雷亚利用黑宝石驱除布莱尔的计策,其实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因为布莱尔早就被吞没了。
艾妮雅吞下黑宝石后所展现的清醒,只是因为黑宝石暂时将冲动给压抑住而已。理论上,艾妮雅是不可能恢复的,因为就连活过了百年岁月的布莱尔都被吞噬掉,仅仅培养了二十年的人格,不可能抵挡得了斩龙冲动。
斩龙冲动起源于幽界之核,核的力量涌入越多,冲动就会越强。藉由核的力量复活过来的艾妮雅,一但苏醒了,就应该会被冲动所驱使,前去斩杀黑龙才对,不可能会在这边等他过来。
无法理解。
明明已经做到自认完美无瑕的地步,但是却又接二连三发生了意料之外的错误。
“……真是让人不愉快。”伊德一边轻轻地说着,一边往前踏了一步,“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恢复的,不过也罢,我就再杀你一次吧。”
伊德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像是在散步一样地自然。
艾妮雅屏住了呼吸。伊德每接近一步,宛如能够击垮灵魂般的压迫感便加深一分。
那个身体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再是“伊德·米洛雷亚”,而是换成了原本名为“赛雷斯·瑟顿”的存在。转移仪式顺利地成功了,现在的伊德,已经成为新的斩龙者。艾妮雅悲哀地察觉了这件事。
艾妮雅不知道要如何驱逐赛雷斯,不过事到如今,能做的事也只有一件而已。
“反正,就先把你打昏再说啦!”艾妮雅发出充满个人风格的低喊,举剑冲向伊德。
虽然不是惯用的细刃剑,但是艾妮雅的剑术并不会因为这点差异而降低水平。明明先前身体还感到很沉重,但是现在却轻盈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一记迅捷无比的斩击,恐怕就算是帕尼或昴也难以招架。
银光流利地破开了雨幕,但是只划过伊德的残影。黑发青年躲开了这一剑,然后瞬间突进,右手朝艾妮雅的喉咙捏去。
艾妮雅转过手腕,用剑柄撞开了伊德的攻击,然后旋身挥出斩击,这一连串的动作仅在瞬间完成,伊德被这一剑逼退了。
两人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而这正好是艾妮雅最得意的攻击范围。
在大雨中,刮起了银光的风暴。
艾妮雅的剑刃化为无法用肉眼加以捕捉的流星,编织出闪烁的剑网。那种神速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在一秒之内所挥出的斩击,恐怕高达两位数了吧?由剑光所组成的堡垒不断推进,宛如无敌的战车一般。
“唔……”伊德带着焦躁的表情后退着,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在还没觉醒为斩龙者之前,艾妮雅就已经有了“晨曦之剑姬”的名号;她的剑术在札沃克内罕有敌手,即使是白骑士也能与之对决。
原本就已经拥有极致水平的剑术,现在又加上幽界之核的力量,不论是力量或速度都无懈可击。如今的艾妮雅,就算称她是最强的剑士也不为过。
占据了伊德肉体的幽者,已经活过了漫长的时光。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更换过无数次的肉体,他所累积的战斗经验,足足是艾妮雅的好几十倍;经历过无数动乱的他,对于自己的战斗技艺有着绝对的自信。
如今他处于劣势之中,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不得不承认,艾妮雅是他见过最强的对手。
但是,这并不表示胜负会就此决定。
伊德伸出了左手,无形的锁炼有如蜘蛛丝一般缠縳住艾妮雅。
高阶幽者有办法操纵现世之力,做出类似魔法与纹术的行为。他们不需要冗长的仪式与咒文,原形为纯意识体的它们,只需要用意念就可以办到这种事。
然而,艾妮雅明明动作已经遭到束縳了,但是却没有停下突进的脚步,反而趁着伊德伸手的瞬间,送上神速的一剑。银光在伊德的身上炸裂开来,将他打退了好几步!
“咕呃……”伊德咳出了血沫。
(这怎么可能?)
思考着,巨大的疑惑包围了黑发青年。
艾妮雅完美地重现了驱龙者的战斗方式。
将核所涌入的力量引导到剑上,然后以自身的剑术做为基本构架,不但破除了幽者的法术,并且忽视斩龙冲动的影响。区区一个二十岁人类女孩的人格,绝不可能办到这种事!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布莱尔,你究竟做出了什么东西?)疑惑让伊德的动作出现了犹豫,艾妮雅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瞄准了头部趁隙进攻。银光再度炸裂,这次的冲击让伊德整个人飞了出去。
艾妮雅并没有手下留情,她曾经与布莱尔交战过,亲眼见识了被幽者附身之人的可怕。一不小心,就会遭到致命的反扑;艾妮雅的打算就跟她先前所宣告的一样——先打昏再说。
“再来!”没有等到对手站起来,艾妮雅继续对倒地的伊德展开追击。
闪光在大地上炸开,灰色的雨景被渲染成耀眼的银色。艾妮雅发出了啐声,伊德及时躲开了这一剑,于是艾妮雅立刻提剑追了过去。
但是,艾妮雅的双脚违背了她的意志。
——艾妮雅出自本能的,感受到某种危机。
“……是直觉吗?再靠近一步,你就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
伊德伫立在雨中,吐出了恐吓性的话语。
艾妮雅维持着架势,紧盯着黑发青年。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威胁感。
“身体的运动能力不相上下,看来,差别在于武器啊……”
伊德看着艾妮雅的剑,轻声呢喃着。
“那么,我也拿出我的剑吧。”缓慢地,伊德伸出了右手。
那是——最强的攻击即将开始的讯号。
生之环、死之环。
此即八龙所拥有的最强攻击手段。
虽然在传说与故事里,龙的吐息具备了致命的威力,但是那种攻击方式的真相,说穿了只不过是把庞大的能量聚集起来,从事指向性的破坏罢了。之所以会认为吐息是龙最强的攻击,是因为过去与龙挑战过的人,都是这么形容的。
换句话说,对于龙来说,那些向牠们挑战过的人们,并没有强到使牠们必须动用到“环”的攻击手段;大多数的敌人,只需要用到吐息的程度就已经足够了。能够在同一天里见识到金龙与黑龙的“环”,艾妮雅恐怕是史上第一人了吧,不过这份殊荣的代价,却是要以性命来交换。
大气陷入了狂乱,失去方向的暴风无秩序地暴动着,雨水被暴风所带动,交汇着无数条混沌的激流。伊德被雨濡湿的头发飞扬起来,露出了赤红色的双眼。
“唔——”艾妮雅咬紧牙齿,忍受着风与雨的吹袭。
跟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比起来,这点程度的风雨根本无所谓。她曾经亲身体验过金龙的环,因此了解环的可怕,那是她绝对不想面对第二次的绝望性攻击。
伊德的环,卷起了漆黑的涡流。当夕日的环启动时,死亡宛如潮水般被解放了出来,但是伊德的环却如同漩涡一般,将死亡收敛于其中。
“接下吧,这就是我的‘剑’!”伊德挥动单手,环启动了。
就在这时,艾妮雅舍弃了闪躲或防御的想法,决定正面挑战环的攻击,手中的银剑化为流星,朝着伊德飞逝而去。下一瞬间,灰蒙的雨幕中爆出了黑色的闪电,漆黑的魔剑划出了圆弧的轨道,瞬间斩断了一切。
黑与银的闪光激突!不到一秒钟的僵持,黑色的光芒便吞噬了银光。
艾妮雅被冲击波给震退,当她重新站稳脚步时,发现到自己的剑竟然少了一截,长度变成了原来的四分之三。
“愚昧呀,你忘了黑龙的别名是什么吗?”沉重的声音有如回音般在四周回荡着,于是艾妮雅想起来了。
“破坏、之剑……”艾妮雅紧握着被削去尖端的银剑,咬牙低喊着。
“那只是眼睛所能见到的表象而已。要破坏的话,用刀剑或火焰都可以达到相同的结果,奥姆贝利克的死之环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这个环所能做到的,乃是‘事象破坏’。”伊德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跨了一步。
“有形之物也好,无形之物也罢,不单是物质或灵魂,甚至连概念性的东西也能够抹去。‘事象破坏’,是将呈现在世界之内的‘存在’给毁弃。最纯粹的死亡就是虚无,而这股虚无,就是我的剑。”
伊德再度挥动了手臂,在他手腕所划过的轨道上,闪光的黑剑抹消了所有东西。艾妮雅勉强避开了这一击,同时感受到深厚的绝望。
伊德的环,性质与夕日的环全然不同。
夕日的死之环,乃是“所有生命的夺取”。伊德的死之环,则是“一切事象的破坏”。
要是被伊德的环之刃给斩中,即使是幽界之核恐怕也会瞬间消失。在黑龙的环里,不允许任何事物的出现,只有虚无永存;那是堪称无敌的最强攻击,强如安洁·米洛雷亚,也无法承受环的一击。
这就是奥姆贝利克的环,亦是黑龙所拥有的最强魔法——“虚无之环”。
“开什么玩笑啊……”艾妮雅再次闪过了环的攻击。被虚无之环所擦过的地方,就像是被白色颜料涂抹过的画布,化为确实的虚无。
艾妮雅没有余裕回头去观看那种奇景,光是躲避伊德的攻击,就已经耗去了她全部的心力。
那是在剎那时间流逝的缝隙中展开的攻防。
伊德的“环之剑”是无法用视线捕捉的,当眼睛看到了黑色闪光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宣告灭亡。艾妮雅仔细盯着伊德的每个动作,当黑发青年的手腕开始移动时,就预测出“剑”的可能走向,然后事先逃离。在眨眼之间,她逃过了六次的“剑”,每一次都是惊险闪过。
再这样下去,落败一定的是自己。艾妮雅判断出情势的不利,决定主动出击。
艾妮雅朝地面挥出一记斩击,大地随着银光一同炸裂,无数的碎石与泥沙穿过雨幕,扑向了伊德。伊德挥动了漆黑的虚空之剑,轻易地将它们给削除了。
然而,那只是艾妮雅用来隐藏行动的烟雾而已。
艾妮雅宛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伊德的身后。
超越神速的一击,对准伊德放了出去;剑刃的残影连结成锐利的银线,将灰色的世界切割开来,在那银色的轨道上,黑发青年没有任何闪避的空间;这竭尽全力的一击,绝对不会失手。
“太天真了,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伊德冷淡地呼唤?t>着对手的名字。
艾妮雅的这一剑他确实闪不过,可是,根本没有闪躲的必要。
剑刃尚未接触到伊德,便在中途硬生生停住了。能够贯穿一切的银色闪光,被包围住伊德的黑色漩涡所阻挡。
将死之环的力量用“剑”的形式放出来,只不过是一种变形的使用方式罢了。虚无之环的真面目,乃是用来隔绝内界与外界的最强屏障。无论任何东西,都会在接触环的瞬间就遭到抹消。
但是艾妮雅并没有停下脚步,维持着刺击的姿势不断前进。
银刃被黑环一点一点地削磨着,剑身每被磨去一分,剩下的剑身就更深入一分。艾妮雅的武器逐渐被侵蚀掉,再这样下去,连她自己都会被卷入死之环。
即使如此,艾妮雅仍然没有退却。
“……愚蠢啊,白白放过了活命的机会。”伊德看着即将被环所吞噬的敌人,红眼中不带任何感情,“如果你刚才就弃剑的话,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杀你,只能任你逃跑,但是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已经完全踏入了死之环的界域里面,唯一的下场,只有虚无。”
对于伊德的嘲笑,艾妮雅没有做出回答,她只是紧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前推前,意图用剑贯穿死之环。
然而,艾妮雅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残存的剑身已经被侵蚀到只剩下原有长度的一半。
见到了这一幕,伊德像是很无聊似的点了点头。
“是吗?原来你这么想要我的命,可是你也因此失去了冷静。逃离之后,你或许还能找到杀掉我的机会。不过,那个机会已经没有了。你的判断错误。”
伊德伸出了右手,准备再一次的拔出“剑”来,将眼前的妨碍者彻底排除。
“——我、才……”艾妮雅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伊德暂停了挥“剑”的动作,等待艾妮雅将话说完。那是他占尽优势的证明,艾妮雅已经逃不掉了,她不可能攻破死之环,也不可能逃离死之环,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灭亡。
“我才、不是、为了杀你……”每喊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艾妮雅的脚步就更推前一分。她的前进犹如加速了败北的到来,如今剑身只剩下手掌般的长度。
“不是为了杀我?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才向我挑战?”伊德微偏着头,彷佛无法理解对方的语意似的。
已经无法再前进了。纵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再更加深入眼前的屏障;剑身只剩下一根指头的长度了;等到剑被毁掉之后,接下来会被吞噬的就是自己了吧。艾妮雅领悟到了这点。
于是艾妮雅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黑发青年。
为了什么才向他挑战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想都不用想。
一开始,只是想要回报而已。对于数次无偿救了自己的人,如果不用性命加以回报,那就违背了自身的尊严与信念。
但是,后来发现不只是这样而已。
——不希望他就这样消失。
光是想到这个人会就此消失,心中就感到有如被掏空一般的不快。看着他烦恼的背影,会觉得很有趣;看着他微笑,连自己都会觉得很快乐。总觉得希望能够多使唤他一点、多跟他聊一些话、多跟他做一些小小的冒险。
这样的心情,就是最后的答案。
“那当然、是因为——”
看着那张跟以前一样没什么特色的脸孔,艾妮雅露出了微笑。
“我、想要他回到我身边。”
说出口的瞬间,也就是死亡的时刻。
没有半点犹豫,伊德挥出了“剑”。
噗滋——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那是很熟悉的声音。锐器刺进了生物肉体,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利落地破开皮肤、穿透血管、深入肌肉,尖锐的钢铁循着这种简单的步骤,就会制造出这样的声音。
伊德呆望着刺入胸口的剑刃,一时间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剑身已经被侵蚀到只剩下指头般的长度,就算被剌中,也没有立即的生命危险,但是那并非重点。
伴随着痛楚,焦热的暴风吹向了意识。相比之下,肉体的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什么?”伊德用斥责似的目光,瞪视着插入胸口的剑刃。
伊德接着将视线移向艾妮雅。艾妮雅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就这样站着昏厥了。持有者失去意识,幽界之核的力量也就无法传达到剑上。
可是这一剑就已经足够了。
剑不仅剌入了肉体,还贯穿了身为意识体的赛雷斯。如果用浅显的说法来形容,那就是相当于致命伤的一击。
赛雷斯在夺取伊德身体的同时,也堵住了伊德与奥姆贝利克精神连结的孔道,这使他变得比往常衰弱许多。若是在平常,艾妮雅的这一剑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一剑却有如致死的毒药。
结果已经出来了,可是过程却依然难以理解。
艾妮雅不可能突破死之环,这是不变的结论。在死之环被突破的现在,唯一能够加以解释的原因,就是有人在背后插手这场战斗。
有某个人物在暗地里干涉,使得死之环的力量在瞬间被削弱,才让艾妮雅能够插入这一剑。但是,有谁能够办到这种事?谁有这种力量能够干涉死之环?
答案只有一个而已。
“——安洁·米洛雷亚……”伊德用混杂了憎恨与疑惑的声音,喊出了身后之人的名字。
在雨幕中,美艳的纹术师站在黑发青年身后。
“……我不了解。你应该已经被我粉碎,封入异界才对。就算是不死身,也不可能回来……不,就算回得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没有回头,濒死的幽者就这样背对着敌人提出了疑问。
“赛雷斯·瑟顿,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弄错了什么事?”
“我呀,并不是不死身。”
对于米洛雷亚的回答,赛雷斯无法理解,被他所附着的伊德也因此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你对于纹术的了解还不够深呐,赛雷斯·瑟顿。‘席洛菲乃不老不死者’,这句话压根就是错的。真正不老不死的,不是本体,是影子才对。”
米洛雷亚的这句话,让伊德深吸了一口气。
再一次的,赛雷斯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米洛雷亚并非真的不老不死,而是将肉体藏在次元的间隙中,仅靠投影在世上活动而已。也就因为如此,一般的物理攻击才会对米洛雷亚无效。
魔力的投影,无法用寻常的攻击加以削除,就算削除了也毫无意义,因为那仅仅只是投影,真正的本体,仍藏在次元间隙里。
到了最后,赛雷斯只是将投影化为砾粉,封入幽界之中而已。
“其实我也很烦恼呢,赛雷斯。没想到你竟然能够使用奥姆贝利克的得意绝技,我可是曾经被那招整得很惨。要是挨上一击,就连本体也会受创,所以我才一直躲着不出来。”
米洛雷亚用感叹似的语调诉说着,她的声音里面听不出任何讽剌的味道。听到了这句话,伊德发出了轻笑。
“死之环,举凡世界之内的森罗万象皆受其支配。虽然只是魔力的投影,但是一旦存在于此世之内,也同样逃不过这个法则。除非你跟这个世界完全断绝关系,否则绝对不是死之环的对手。”
“受教了,我会牢牢记住的。”
“做为回礼,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
“哦?”
“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所吞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幽者吐出了困扰他许久的最大谜团。
能够发动幽界之核的斩龙者,是不可能保持自我意志的,这点布莱尔已经用自己的灭亡做出了证明。就算艾妮雅真的恢复清醒,可是一旦动用到斩龙者的力量,斩龙冲动也会随之涌现,把艾妮雅的意识吞没掉。
艾妮雅能够跟自己缠斗这么久,唯一有可能的理由,就只有那个黑宝石了。
“唔,那个啊……”米洛雷亚搔了搔脸颊,“简单的说,那是一种力量的制御器。无论是何种性质、何种来源的力量,它都能够控制。不过因为会吸引大批怪物,所以不能随便乱用。”
“力量的……制御……”原来如此啊,幽者无声的叹息着。因为有了那个东西,所以艾妮雅才能够一边保持自我意识,一边发动幽界之核。
“当初布莱尔如果得到了这个东西,就能够制造出完美无瑕的斩龙者了吧。想不到人类竟然做得出这种东西。”
“啧,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做得出来的呢,它是‘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的一部分,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心血,才从雷克斯那老家伙手中弄到的。”米洛雷亚啐了一声。
米洛雷亚所说的雷克斯,指的便是同为王纹六御主之一的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他制造出名为“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的秘宝,成为了王纹御主的一分子。被人称为“魔道领主”的雷克斯,与米洛雷亚的交情之恶劣,乃是纹术师之间的常识。
“不过,依旧是人类所做出来的没错。”伊德抬起头,然后闭上了双眼。雨势已经变小了,能够享受水滴打在脸上的感觉,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看来果然没错,人类,的确是被诸神遴选出来的破坏者。”
幽者朝向天空呢喃着,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到米洛雷亚的耳中。
伊德的身体失去了力气,与艾妮雅一同倒在地上。
幽者——赛雷斯·瑟顿——至此完全消失。
雨停了。
在睡梦中,艾妮雅想起了幽界的事。
布莱尔残留的记忆与自身的记忆混杂着,于是梦到了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乡。那是遥久的记忆,但是却鲜明得彷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那个故乡不像这个世界,乃是一个没有太阳、大地、风与水的地方。对于这个世界的生物来说,那是一个绝对无法生活的死绝世界,但是对于幽者而言,这种严苛的环境根本算不上是问题。
因为,幽者没有肉体。
人类的灵魂寄宿于肉体上,并且依靠肉体的活动而存在,当肉体的活动停止时,剩下的仅有灵魂。残留的事物由生之环进入死之环,再由死之环进入生之环,在交结的双环中重复着生与死的螺旋。
大部分的生物,都是拥有肉体才得以存在。由头脑所培育出来的知性,都是藉由肉体来感知这个世界之后,才慢慢架构出来的东西。
用眼视物、用口交流、用鼻嗅闻、用耳倾听,因为生物是依靠着肉体的体验来确立自己的存在,因此肉体的死亡,对于生物来说即是生命的终结,肉体之外的残渣,则是落入生死之环的循环。
但是,幽者乃是所谓的纯意识体,它们不是依靠肉体,而是以意识来感知一切。肉体需要摄取外界的物质才能存在,但是幽者没有肉体,所以才能在那种死寂的世界里存在。
就像是水与火一样,这个世界的生命与幽界的生命,是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延续的。如果以存在论的等级来说,像幽者这种生命体,或许比这个世界的生物都要来得高等吧。若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待幽者,它们就犹如精灵或半神一般的存在。
然后有一天,在死寂的幽界出现了裂缝。
不同的次元之间,有时会因为某些因素,出现跨越次元壁面的不连续性断层。那个断层偶然地连结了幽者与这个世界,有些幽者发现了这个裂缝,然后来到了这里。
幽者夺取了肉体,然后品尝到以肉体在物质界存活的感受。用身体来感受光与风,这在幽界里,是前所未有的经验,那就像麻药一样让人无法自拔。或许是因为向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吧?明明是较为高等的存在,但是却希冀着成为较为低阶的生命体。
但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来自异界的幽者们就跟侵入者没两样。人体为了保护自身机能的正常运作,免疫系统会制造抗体以对付外来的病菌。八龙与幽者之间的斗争,也是源自同样的道理。
“——这个战争的格局还真大啊……”
艾妮雅睁开了双眼,不自觉的如此呢喃着。
艾妮雅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四周的石壁与简陋朴素的摆设,让她一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艾妮雅跳下了床,然后走出房间。
当她沿着外面的阶梯走到一楼时,在厨房里看见了伊德的身影。
黑发青年正熟练地翻动平底锅,一旁的锅子冒着咕噜噜的气泡。面对从窗外照进来的逆光,艾妮雅呆愣地望着伊德的背影。
或许是感受到来自背后的视线吧,伊德突然转过头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艾妮雅的呼吸停了一下。
被布莱尔夺取身体的艾妮雅,仍残留着自己成为斩龙者的记忆。那么,被赛雷斯附着过的伊德,应该也会有出现的情况。
——醒悟到,自己乃是异于人类的存在。
当眼前的黑发青年人发觉自己不只是原来的自己,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艾妮雅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与伊德的视线交会了。
“啊,起来了吗?”
伊德极为自然地打着招呼。
“抱歉呐,你再等一下,早餐快好了。不过因为没什么材料,所以也做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你最好不要抱着太大的期待。”
说完之后,伊德回过头去,继续料理早餐。
“……”
艾妮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好像全部不记得了。”
突然间从旁边传来了女性的声音,把艾妮雅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只见米洛雷亚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一旁的餐桌上,一副没有睡饱的模样。
“我已经确认过了。被赛雷斯·瑟顿夺取身体之后的事情,他全部不记得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大概是奥姆贝利克的杰作吧。”
“咦……?”过于意外的消息,让艾妮雅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米洛雷亚则是完全不理会艾妮雅的反应,一直径自唠叨着。
“唉,这也省了我不少麻烦。本来还在烦恼后来的剧本该怎么写呢,幸好最大的难题已经被删除掉了。你听好了,当时的情况很简单——你们两个接吻之后,赛雷斯出现,然后我把他捆起来打包,丢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就是这样,你懂了吧?”
“等、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在一长串冗长的说明中,艾妮雅听见了某个让她深感不对劲的字眼。
“那个——接、接、接……什么的,才没有那回事!不要乱开玩笑了!”
“嗯哼?就结果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吧。没想到伊德竟然会用这招把黑宝石喂进你的嘴里,而厉害的是你不但没有反抗,还一脸很享受的表情。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大胆,我在旁边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笨、笨蛋……不要随便乱说,才没有那回事!”
“脸红了哟,真是纯情啊。别担心,我这个监护人不会多说什么的。啊,不过只能到此为止,更进一步的不纯男女交往是禁止的哟。”
“谁会做那种事啊——”
艾妮雅气得想当场拔出剑来。当她把手伸到腰间,才发现到自己的武器早就不在了。
“久等了,早餐做好了。”
就在这时,伊德端着一堆料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了?脸好红啊。”
伊德讶异的看着艾妮雅。
“没、没事!”
“啊,来得刚好。伊德,我跟你说……”
“不准讲!”
“哎呀——气势真惊人呢。竟然还会不好意思,这就是少女的矜持吗?”
“才不是!”
“别害羞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难道,那是你的第一次?”
“哇——哇——哇——”
艾妮雅整个人朝米洛雷亚扑过去,为了让这个坏心眼的魔女闭嘴,她决定就算要空手搏斗也在所不惜。
米洛雷亚轻巧地从椅子上跳开,隔着餐桌继续发出戏谑的大笑。
“啊,脸越来越红了呢——嘻嘻,真是可爱呢。呐,感觉如何呀?是不是很紧张?”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两人就这样绕着餐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伊德默默地把料理端回厨房,然后一边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一边等待这场战役的结束。虽然不知道战役的起因为何,不过他也不想知道。
“今天也是很热啊……”
伊德望向窗外。像是在宣告夏季即将结束的阳光,依旧闪亮耀眼。
第六章 回归至故乡
风霞之月即将结束了。
对于许多人来说,今年的夏天可说是动荡不安的季节。
札沃克王国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叛乱事件,最后以完满的形式落幕。根据正式官方数据里的记录,这是一出由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主导,瑞典海姆宰相策动,最后以国王的胜利作为结尾的现实戏剧。
反国王派的蒙尔斯费拉特公爵,暗中与国王派的重要人物瑞典海姆宰相连手,意图叛变克琉布利安王室。他们趁着宴会,暗中派军包围皇宫,准备将国王与其亲信一网打尽。
然而,他们的计谋没有成功。
在札沃克国王雷奥纳德·夏瓦·克琉布利安的英明领导之下,叛乱军被禁卫军击破。“丽衣公”帕里斯·洛克菲尔、“黑骑士”昴·洛兹与“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这三个人在皇宫包围战中中立下大功,获颁一等勋章。
在这场叛乱中,瑞典海姆宰相企图利用公主——也就是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的替身,蒙骗宫廷,混乱人心。国王视破了瑞典海姆宰相的策略,秘密派遣白骑士与黑骑士破坏其计划。
“……以上,就是此次事件的报告书。您认为内容如何?”
面对丽衣公的询问,雷奥纳德合上了手中的报告书,然后点了点头。
“替身的说法,有充足的证据吗?”
“安排得很充分。因为公主是秘密来到首都,她的行动并没有留下正式记录,所以这并不是多困难的事。罗亚伦那边也处理好了,对外说法将会完全一致,证人、证物都已经准备妥当。”
“唔,那就这样吧。”
雷奥纳德将报告书丢到桌上。这段与真相有一大段差距的伪造记录,就这样成为正式的官方历史。
“不过,我实在没想到您会让帕尼·杰尔勒斯跟昴·洛兹离开。那两个人可是相当优秀的人才。”
“再优秀的人才,如果无心建功的话,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我要的不只是才能,才能这种东西无法成就任何东西。没有欲望加以推动的才能,就跟没有马的马车一样,只能摆着好看而已。”
没有战意的士兵,就算体格再好,派上战场只有送死的分。如果没有希望成就功名的欲求或野心,不论有多优秀的才能也没有用,与其要一个有能力但无上进心的闲人,还不如选择一个能力有限但冲劲十足的部下,这就是雷奥纳德的作风。
“您的气度真是令微臣钦佩。如果换成微臣的话,就算知道派不上用场,也不想把他们放在一旁,让别人有得手的机会呢。”
丽衣公衷心地称赞着。
“如果这世上有人有本事令那两人心悦诚服的话,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能跟那种家伙一决高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99lib.我不介意自己的面前会出现敌人,比起弱小的对手,还是强敌比较有趣。”
“很豪迈的一句话,是微臣多虑了。不过,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强敌,搞不好已经不是人类了。”
“……幽者。”
“是的。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幽者像布莱尔·瑞典海姆一样潜伏在宫廷里,必须彻底把他们挖出来才行。幽者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这件事就交给你,可是不用急于一时。目前该做的事情,可是一大堆。”
蒙尔斯费拉特公爵与瑞典海姆公爵消失之后,宫廷势力也会全面大洗牌。派系的重整、人事的异动还有其它后续的工作,堆起来足足有天花板那么高。
“在找寻非人者之前,先把属于人类的事给处理完再说吧,洛克菲尔宰相。”
“谨遵御意,陛下。”
丽衣公以夸张的动作弯腰致意,犹如舞台上的演员一样。
“……另外,洛克菲尔宰相,虽然我不太喜欢干涉他人的喜好,可是有件事我还是必须提醒你一下。”
“微臣洗耳恭听,陛下。”
“你的服装风格,能不能稍微试着尝试一下正常一点的路线?”
雷奥纳德终于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不远处的宰相。当丽衣公的身影映入视野时,那闪闪发亮的光芒简直让雷奥纳德差点睁不开眼睛。
自从丽衣公正式接下王国宰相一职之后,不仅身分地位提高了,就连衣服的华丽度也一同随之升级。丽衣公服装的耀眼程度,已经到了会对视力造成不良影响的地步。
“上次接见外国大使的时候,据说他们对于你的穿著,感到非常的……呃……应该可以用文化冲击来形容吧……”
雷奥纳德尽量用较为婉转的说法,形容当天他所见到的情况。
“嗯——果然是这样吗?其实最近我也一直在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你能理解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是的。微臣不应该抢走陛下的风采,身为王者的您,应该要有能够符合其威严的盛装才对。如此一来,不仅能让人民感到自豪,也能够收到震慑外国人的效果。”
“咦?”
“没错。这样不仅能展现陛下宽容的胸襟,也能提高您的威望。在外人的眼中,国王的富裕,即是王国的富裕。这也是一种必要的外交手段,到时在谈判桌上,您的气势一定会盖过所有人。”
“不,我的意思是……”
“请恕微臣斗胆。事实上,微臣已经暗中为陛下量身设计了一套充满品味的豪华衣裳。基本构想已经有了,首先是高级天鹅绒的纯红披风,上面当然要用金线绣出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徽章,衣服一定是纯丝,领口要点缀银狐的毛皮。这套衣服最大的特色,在于靴子的制作,不只雕工精细,而且还镶了碎钻……”
“——算了,你维持原样就好。另外,我绝对不会穿那套衣服。”
“咦?为什么?很可惜耶!您真的不穿吗?”
“不穿。”
“有红宝石袖扣,而且还有一整组的饰件配备,最大的重点在于黄金版跟白银版的‘衔剑之狮’小徽章,可视不同场合自由搭配哦。”
“绝对不穿。”
“如果是嫌个人风格不够强烈的话,可以在黄金腰带上面雕刻陛下的脸。”
“够了,你出去。”
雷奥纳德把兴高采烈的丽衣公轰出了办公室。
望着丽衣公离去的背影,雷奥纳德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选错人当宰相了。
“请问,公主殿下去哪里了?”
“呃,这个,很抱歉,我不清楚。她不是在书房里面吗?”
“公主殿下并不在那里。她去哪里了?”
“嗯,那么大概又跑去跟士兵练剑了吧?公主殿下是很好动的。”
“公主殿下去哪里了?”
“不,我刚刚说了,这个我不太……”
“公主殿下去哪里了?”
“所以我就说,我并不知……”
“公主殿下去哪里了?”
希纳丝辅佐官无视海尔执事官的问答,只是一直重复着相同的问题。在那平静的态度下,隐藏着恐怖的压迫感,面对比自己年纪小上一倍有余的辅佐官,执事官感受到自己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过去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在希纳丝的瞪视下,海尔屈服了。只见执事官抱着自己的秃额头,一脸被人宣告死刑的表情。
“公主说她要出去散步,还威藏书网胁我不能说出去,否则就要开除我。我、我有老婆跟孩子,房子也才刚刚重新翻修过,我不能被开除啊。呜呜呜呜——”
虽然海尔所说的内容足以令人闻之落泪,但是希纳丝并没有被中年男人的悲情诉求给打动。这位以精神外衣有如钢铁甲胄般坚固著称的辅佐官,脸上依旧维持着冷静严肃的表情。
“的确令人同情。不过,您应该知道现在公主殿下的身体情况,既然您身为罗亚伦领主重要的左右手,无论如何也不该答应这种事才对。”
“是、是的,是我的错。让有记忆障碍的公主到处跑,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海尔一边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猛力点头。
当艾妮雅成为斩龙者时,曾经被布莱尔重塑记忆过。斩龙者是为了与龙搏斗而存在的,因此除了战斗方面以外的记忆,布莱尔统统不需要。
虽然这项法术并没有完全成功,可是也或多或少对艾妮雅造成了影响。语言上还没有多大的问题,可是过去所学的历史、地理、礼仪、舞蹈、数学之类的事情,却几乎有一大半都被废弃了。
如今的艾妮雅,虽然“常识”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知识”方面则是需要从头学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没有对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妨碍。
不过对希纳丝来说,这可是严重到会让她脸色发青的事态。
“开什么玩笑!这样一来,不就跟有钱但是没内涵没气质的三流暴发户没两样了吗?堂堂一个札沃克的公主,绝对不能变成那种人。公主,请放心!赌上我希纳丝·费勒的名誉,我一定会将您重新教育成走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一流淑女!”
罗亚伦辅佐官当时紧握着艾妮雅的双手,一脸坚毅的发着誓。虽然艾妮雅很想叫她用不着这么卖力,可是在希纳丝那充满魄力的注视下,这句话只好藏在心底。
从隔天开始,希纳丝便安排了地狱式的教育课程,据说其课表密集的程度,已经到了足以让人想要干脆挥剑自刎算了的地步。艾妮雅会溜掉,早就是意料中事。bbr>
“这样下去进度会严重落后,这可不行。”
希纳丝撇下哭丧着脸的海尔,以迅速又不失端庄的步伐走到了练兵场。警备队长约翰正在操练士兵,一见到希纳丝出现,赶忙走上前去。
“辅佐官大人,有什么事吗?”
“公主可能跑到城堡外面去了,身边一个随从都没带。麻烦你尽快派人去搜索,将公主带回来。”
“哎呀,这可不得了。我知道了,交给我们吧。”
“有劳你们了。”
“那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约翰队长行了一个致敬礼,目送希纳丝的离去。这时,其中一名士兵来到了约翰身边。
“队长,怎么办?真的要去吗?”
“废话,难道你想违抗辅佐官大人?”
“可是公主……不,剑术指导大人不是说过,如果辅佐官大人问起她在哪里,就要我们找个借口混过去?”
约翰队长敲了一下士兵的后脑勺。
“你的脑袋真差啊,偶尔也锻炼一下除了肌肉之外的东西吧。呐,听好了,我们现在出去找,可是没找到,这样不就双方都交代得过去了?”
“啊,原来如此。”
士兵用拳头拍击手掌,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懂了吧?身为罗亚伦的警备队长,不是只会用剑就行了的,也要懂得用头脑才行。”
“嗯,真不愧是队长。”
“那还用说。好了,召集大家,等一下就有两个小时的牌可以玩了。”
克拉姆张大了嘴,用呆滞的眼神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性。
“祭司大人,请问你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女子不解地开口了。
克拉姆干咳了一下。“啊,不,那个……只是吓一跳而已。”
“咦?领主那边不是应该早就事先知会过你了吗?”
“可是他们并没有跟我说来的人是你啊,艾瑟儿·雷特小姐。”克拉姆搔了搔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艾瑟儿闻言点了点头。
“啊,是这样吗?这也难怪。皇宫那边的魔法师没有人想过来,吵了好几天还没有决定人选,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我就志愿接下这个任务。”
“啊哈哈,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雷特小姐已经成为宫廷御用的魔法师了?”
“嗯,在你们离开首都之后,我就加入了。”
“那么请跟我来吧,铁王蚁的尸骸,被保存在地下室里面。”
克拉姆转身带领艾瑟儿进入神殿。
艾瑟儿此行的目标,正是上次侵入罗亚伦的变种铁王蚁。
自从罗亚伦将报告书上呈之后,便在皇宫的御用纹术师之间掀起了一股骚动。理应在南方出现的铁王蚁,竟然会在北方出现,而且变得更为强大,这可是不容忽视的严重问题。
皇宫方面急欲想要知道原因,并且找出应付的对策。恰好罗亚伦在上次的歼灭战中保留了变种铁王蚁的尸骸,因此皇宫便对这些御用纹术师下了命令,要他们将尸骸带回来研究。
当然,没有人会想要跑到王国最偏僻的边境地带出差,于是每个人都互相推拖。到了最后,新加入的艾瑟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便自愿接下这个任务。
“不过雷特小姐怎么会想成为皇宫的魔法师?薪水很高吗?”
“不差,比起公会来好多了,只是不怎么自由而已。”
艾瑟儿语带>保留的回答着。
事实上,艾瑟儿之所以会成为御用纹术师,还有另外的理由。她最大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对抗父母亲的“社交界战术”。
大部分的贵族男子都不会娶一个纹术师作妻子,这也就是艾瑟儿的父母要她辞去公会职务的理由。
要加入王室御用的纹术师行列,需要经过一连串的审核,而且一旦加入就不能轻易退出,除非得到国王的认可。艾瑟儿向雷奥纳德说明理由之后,便顺利成为王室御用纹术师,挡住了来自双亲的压力。
“雷特小姐已经见过领主了吗?”
“公主殿下吗?没有。”
“咦?”
“我是昨天来的,今天一早就去打过招呼了,可是听说那位公主殿下忙着处理政务,不便见客。一个看起来很能干的女官说会转告公主,叫我直接来这里。”
“忙着处理政务、是吗……”
克拉姆发出无声的干笑,他大概想象得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没有。等一下你可以先去酒馆看一下,应该可以见到有趣的东西。”
艾瑟儿不解地微侧着头,不过克拉姆并没有进一步多作解释。就在这时,艾瑟儿察觉到某些不对劲。
“对了,祭司大人。”
“什么事?”
“这间神殿好像没什么人?”
“嗯,整间神殿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咦?”
克拉姆朝着天花板哈哈笑了两声,笑声中带有深沉的无奈。
“哈哈哈哈,是啊,没有其它僧侣、也没有其它祭司,只有我一个而已。我就是这间罗亚伦分院的最高负责人,部下数目为零的男人,这就是我克拉姆·托里欧的宿命,哈哈、哈哈哈哈。”
克拉姆一边发出凄凉的笑声,一边继续抱怨着。
“我还能说什么呢?明明救了公主,可是却被关了好几天的禁闭,结果事情竟然在睡觉的时候就结束了。不仅被训了一顿,还叫我这三年别想调到其它地方去,到了最后只有我吃亏而已。哈哈哈,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哈哈哈哈,除了笑之外,我也不能说什么了,哈哈哈哈哈哈——”
克拉姆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里回荡着,他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哀愁。
“呃、这个……真是令人遗憾的消息……”
“不,一点也不令人遗憾。”
克拉姆用力挥手,那股惊人的气势,使得艾瑟儿不禁噤口不语。
“没错,一点也不令人遗憾!因为这是为了友情、为了正义、为了理念所作出的牺牲。欧加丁也教诲我们,通往真实的道路总是崎岖难行,如今我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看着吧,今日的悔恨将成为明日前进的动力,当我成为大祭司之后,也会好好让下面的人品尝一下这种经验,以砥砺他们的志气与人格!”
克拉姆用崇高的语气如此宣告。
艾瑟儿只能无言地听着。此时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以对。
翠丝特看着手中的纸卷,上头只写了短短的一行字而已。
“呐,就是这样,你就继续待在这里吧。”
矮小的灰衣男子耸了耸肩,他的声音里包含了深厚的同情。
翠丝特闻言不禁瞇起了双眼。“你已经偷看过了?”
“没那回事,别乱猜。只是事先从金凤花那里听到了而已。”
“什么嘛,既然如此干嘛用上藏密筒?直接叫人过来说一声就行了。鼠耳草亲自过来,害我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表示我们对你的任务抱持着无比的期待与重视。你以为我很想来?每次都要日夜赶路,光是来回就要六天,老子巴不得金凤花把我换掉。哼,不过以后也真的不用来了。”
“哦?”
鼠耳草竭力保持语气的平静,但是却掩饰不住眼神中所透露出来的喜悦光芒。
“以后这项任务变成二级事项,联络人再也不是我了。除了你之外,整座花园都要回到首都行动。”
“……也就是说,只有我被流放在外就对了。”
鼠耳草愣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刺伤了同僚的自尊心吧?鼠耳草用温和的话语安慰翠丝特。
“别这么说,你的任务也是很重要的。现在情势还不算完全稳定下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冒出第二个蒙尔斯费拉特公爵。”
鼠耳草的安慰似乎没有得到多大的效果。翠丝特不发一语地背过身去,肩膀轻轻颤抖着。见到这一幕,鼠耳草更是努力在脑中搜寻可以用来安慰对方的词句。
“唉,你千万不要乱想。你一直干得很好,当初在首都的时候,金凤花跟园丁也对你赞不绝口。风铃草的头衔,一向只有间谍组里面最优秀的人才能拥有,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你……”
“噗哈哈哈——”翠丝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鼠耳草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啊,抱歉,你的台词实在太庸俗了。唔,不过看在语气够诚恳的分上,嗯嗯,可以给个六十分。嘻嘻嘻。”
“……我回去了。”
鼠耳草冷冷地丢了这句话之后,便迅速消失在树丛里。
“真是缺乏幽默感的人。”
翠丝特一边哎呀哎呀的摇着头,一边捧着鲁特琴走回罗亚伦。在半路上,翠丝特突然想到忘记向鼠耳草打听任务的时间限制了。
(唔,如果要待上个一年的话,也挺麻烦的呢。我的身分可是吟游诗人耶。)
旅居四方,随风流浪的吟游诗人,理论上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落脚太久的。如果是在大城市也就算了,像罗亚伦这种边境乡下,出现一个长期驻留的吟游诗人实在太不自然了。
翠丝特一边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一边回到了罗亚伦。有一群正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子见到了翠丝特,立刻跑了过来。
“哇——是翠丝特姐姐,我们来玩!”
“翠丝特姐姐,说故事——”
“我要听歌,就是上次那一首——”
就像是闻到花蜜的蜜蜂一样,翠丝特很快就被小孩子团团围住了。翠丝特笑着拨弄了一下怀中的鲁特琴。
坐在路边 轻风拂面 想起了以往的从前
或许今天还有很多地方要跑遍 可是我依然悠闲地望着天
奔走的人群 忙碌的街 这一切都抛在后面
故乡的风景总是浮现眼前 我以自己的步伐 追逐时间
昨天曾有的遗憾 明天会有的不安 收集起来丢一边
反正再怎么烦恼也不会改变 干脆唱着歌谣 走向前
吹着草笛 仰望蓝天 迷失在记忆中的某某年
或许明天还有很多地方要跑遍 可是我依然悠闲地望着天
空空的口袋 破洞的鞋 这些我统统不挂念
雨后的彩虹像是晴天的月 我以自己的步伐 驱逐时间
昨天曾有的遗憾 明天会有的不安 收集起来丢一边
反正再怎么烦恼也不会改变 干脆唱着歌谣 走向前
翠丝特弹奏鲁特琴,一边唱着曲子,一边漫步在街道上;小孩子们跟在吟游诗人后面排成一长串的行列,嘻嘻哈哈地大声合音着。这幅景象,简直跟母鸡带小鸡没两样。
“啊——迷路的外国人——”其中一个小孩突然喊了出来。
翠丝特回头一看,发现昴正抱着一大袋东西,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你在干嘛啊?”
翠丝特讶异地问道。
“啊啊,问得很好。因为刚好路过,觉得好像很有趣,所以也想加入一下,不用在意我。对了,终点是哪里?帕尼的酒馆吗?”
“……你又迷路了吗?”
“没那回事。我只是出来买东西,然后想顺便找一下这里是不是有魔法记号什么的。你也知道吧?这里的街道设计实在太诡异了,我一直怀疑有魔法。”
昴一脸轻松地否认了翠丝特的猜测。这时小孩子在一旁窃窃私语着。
“他又迷路了。”
“上次也是这样子,我也帮他带路过哦。”
“我妈妈说他是‘被方向感舍弃的男人’。”
“不对啦,我爸爸说那叫做‘路痴’。”
属于小孩子所独有的“残酷的纯真”,毫不留情地戳刺着黑骑士的背部。然而昴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一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总之,就当作我那天真无邪的纯洁童心又重新复活了吧。虽然是遗忘很久的东西,不过偶而还是会回来敲门的,我也是有童年的哟。”
“我知道了,跟我来吧。”
翠丝特忍住笑意,继续弹奏起怀中的鲁特琴。就这样,以小孩子为主体,末端还加了一个黑骑士的奇妙行列,再度迈开了步伐。
(——其实暂时这样也不错啦……)
美丽的吟游诗人如此想着。
“这种惨况究竟是怎么回事?”赛门摇着悬空的粗矮双腿,一脸不满地嘟哝着。
“一眼就看得出来吧?是因为客人都走掉的关系。”帕尼一如往常地站在柜台后方,一边擦盘子一边回答矮人。
“嗯,的确是一眼就看得出来。”艾妮雅看着空荡荡的酒馆,深有同感地点着头。
现在夏天才刚要结束而已,照往例,酒馆里面应该挤满了追求黑龙财宝的冒险者才对。然而,如今的酒馆却空旷到会让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荒凉。
应该坐在椅子上点酒喧闹的冒险者们,全部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就算是半个月没有开店营业,客人也不至于全部跑掉才对。难道那些家伙全都滚到巴哈拉玛去喝酒了吗?”
赛门摊开收支簿,上面的赤字鲜艳得让矮人脸色发青。
“跟那个没关系,约翰不是已经跟我们讲过了?是因为怪物大暴动的关系。”
“我当然知道!可是这样讲,比较能够安慰一下自己。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至少那些客人还有机会回来啊!”
“死心吧,不可能的。”
帕尼无情地熄灭了赛门的小小希望。
当初艾妮雅一行人前往首都之后,罗亚伦的怪物不知为何突然开始暴动。怪物们展现出比平常还要旺盛好几倍的斗志,勤劳地袭击罗亚伦、攻击其它怪物以及侵入牠们地盘的冒险者。
根据约翰队长的说法,这些怪物像是在害怕些什么似的,把眼睛所能见到的活物全部当成敌人。
虽然怪物比以往凶悍许多,但是训练有素的罗亚伦警备队并没有被击溃。
这些警备队员在长年的磨练下,早已锻炼出绝佳的默契与身手,就算称他们是全札沃克最强的警备队也不为过,除非同时遇到来自多方向的攻击,否则警备队的防线之坚固,堪称牢不可破。
不过,那些冒险者可没有这么好运。他们是为了黑龙财宝才来的,因此非得主动出击不可。当他们离开罗亚伦的防卫线之后,等在面前的,便是比平常更加强悍的狂暴化怪物军团。
这些冒险者尝到了苦头,开始察觉到今年的情况似乎很不妙。
再加上罗亚伦唯一的祭司突然跑得不见人影,他所留下的治疗药水只够让警备队使用,并没有多余的存量。换句话说,这些冒险者一但遇到了如食人魔之类的强悍怪物,也只能自求多福。
在种种不利的因素作祟下,冒险者们纷纷放弃了寻宝的念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罗亚伦。
也就因为如此,罗亚伦唯一也是最大的酒馆“剑与斧的故事”,面临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营危机。
“可恶,今年老是冒出一些让人不痛快的事情!客人被赶走了、我最喜欢的斧头也坏了。最精采的高潮戏分还被米洛雷亚那个老巫婆给抢走,这世界真是没天理啊!”
赛门点起烟斗,愤慨地吐着烟圈。
“别生气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我们在首都耶。”
“这都要怪那个什么什么的学院长!为什么可以把伊德送回来,我们就不行?我本来还想狠狠踢一下那个红眼家伙的屁股的!”
赛门用力咬着烟斗,彷佛那个烟斗就是赛雷斯似的。
艾妮雅故意举起酒杯,以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这一连串名为“幽者事件”的协奏曲,最后是以米洛雷亚与赛雷斯的决战做为结束。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而已。
“伊德被阿尔杰斯送回罗亚伦,然后请求米洛雷亚出手协助,最后在弟子的恳求下,石塔魔女击败了布莱尔与赛雷斯,将艾妮雅救了回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以上,就是把一切细节省略之后的大致情节。
对于帕尼等人来说,这种结束方式实在是让他们难以接受;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情,就算不满意也无法重来。即使对着地平线大声咆哮,已经沉落的太阳也不可能因此重新升起,这是同样的道理。
“与其在意那种事,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赛门。”
“哼哼,你总算说对一句话了,帕尼。我还以为你因为风湿痛又犯了,所以变得不思振作,连生意都不想作了。再不想点办法,今年铁定是大赤字,搞不好连冬天都过不了了。我可不想饿死在这里。”
“等等,难道你今年也不想回去?”
“废话!看到酒馆出现经营危机,你以为我会抛下不管吗?我也是出资者耶!”
“你可是‘锻锤者’啊!你不回去的话,矮人洞里的那堆矮人工匠该怎么办?”
“在黑暗中独力摸索前进,也bbr>.99lib.是一种修行啊,呵哈哈哈。”
赛门发出豪迈的笑声——虽然听在帕尼耳中比较像是不负责任的笑声。
“对了,反正也没客人,今天晚上就来开个宴会吧。大家一起想办法提高业绩,这个点子不错吧?”
赛门像是很满意自己这个提案似的,一脸骄傲地抚摸自己的胡子。
帕尼冷冷地看着矮人。“你只是想喝酒吧?”
“那是激发灵感的道具,是不可或缺的祭品。”
“那种台词跟截稿前的作家好像一模一样嘛。”
“这种小事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唔,不知道伊德今天会不会来。”
“啊,我刚才有看到他。我去通知他吧。”
艾妮雅边说边站起身来,她将酒钱放在桌上之后,踏着充满生气的步伐走出了酒馆。
赛门捡起硬币,把它弹上半空之后再接住。
“真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她是领主,又是公主,其实不用付钱也可以的。”
“钱不够哦。”
帕尼拿起酒瓶晃了一下,那是艾妮雅刚才所点的酒。赛门看了一下帕尼手中那瓶辛西洛酒,然后再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那枚硬币。
“该说是迷糊呢,还是精明呢……”
我看两者皆有吧?帕尼在心中如此呢喃着。
远远的,艾妮雅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就像往常一样,黑发青年看起来还是那么缺乏存在感。走在路上,只会把他当成是普通的过客,即使交错而过,也不会留下印象。
就像是融入自然一般,随处可见的风景,只会被忽略。
(——啊,原来如此……)
看着黑发青年的背影,艾妮雅终于了解了。
那个人——伊德·米洛雷亚——是与世界相同的存在。
因为太过习惯了这个世界,所以不会刻意去注视。人类唯有见到与众不同的东西,才会把它铭刻于记忆里,对于从一开始就存在的事物,反而会因此而忽略掉。
理所当然的存在着,也理所当然的被遗忘。
艾妮雅走了过去,在两人间的距离剩下十步的时候,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黑发青年停下了脚步,带着自然的微笑,向艾妮雅打了招呼。
“早,艾妮雅。”
“嗯,早安,伊德。”
简短地道过早安之后,两人一起并肩走着。艾妮雅把赛门的提议说了出来,伊德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怎么了,你不能来吗?”
“唔,也不是不行。老师前天又跑出去了,这次没有一个月是不会回来的。她临走前只留下六枚铜币,我必须赚生活费才行。可是假如帕尼那边生意不好的话,我就没办法在那边打工了。”
伊德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脸烦恼的模样。
艾妮雅见到他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那有什么问题?我雇用你吧。”
“啊?”
“希纳丝对你的评价很高哦,反正她也很想找个人来当临时书记,你就来我这边吧。放心,薪水不会亏待你的。”
伊德有点讶异地看着艾妮雅。
“怎么了吗?”
“不……你还有闲钱可以雇用我吗?老师那边的欠款,你已经还清了吗?”
“唔——”
伊德的问话像是利剑一样,戳进了艾妮雅的心脏。伊德口中的欠款,指的便是黑宝石的租借费用。
如今的艾妮雅,体内依然存在着“幽界之核”。一度觉醒为斩龙者的艾妮雅,核与她的生命已经合为一体,无法轻易取出。
然而幽界之核与斩龙冲动是互为表里的东西,只要核的力量一涌出,斩龙冲动也会随之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继续仰赖黑宝石来抑制核的力量。否则,艾妮雅将会再度变成斩龙者。
米洛雷亚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把黑宝石送给艾妮雅,至于艾妮雅当然也不可能买下这颗价值足以抵上半个札沃克王国的黑宝石。到了最后,两人达成了一项折衷的协议。艾妮雅每个月都要付给米洛雷亚一笔钱,当作租借黑宝石的费用。
至于租金的数目,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连伊德也不知道。不过照艾妮雅的脸色来看,应该不会太便宜才对。
“啊哈哈,那种无聊的事情就不用在意了。哈哈、哈哈哈。”艾妮雅发出干涩的笑声。
看见这位年轻领主的模样,伊德露出了像是钦佩的微笑。
“看来,你适应得很不错呢。”
“什么?”
艾妮雅不解地反问着。
“你已经知道了吧?关于自己的过去。即使如此,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这点真是让人佩服。”
明明没有皇族的血统,但是依然保持着公主的身分。
明明不算是人类,但是却过着与人类没两样的生活。
——伊德的话语里,隐含着这样的事实。
如果换成其它人的话,恐怕会把这句话当成是带有恶意的讽剌吧?但是,艾妮雅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那种意思。
他只是单纯的,为了艾妮雅的无异状而感到安心罢了。
艾妮雅了解这件事,并且也为此露出了微笑。
“唔。其实我也写信问过哥哥了。我也觉得像我这样的人,继续保有公主身分的话好像不太好。可是哥哥却写了整整三页的信回来骂我,叫我不要想一些无聊的事情。”
“……是个很好的哥哥。”
“是啊,也是个让人搞不懂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的哥哥。老是想一些没有理由的事情。”
——由克琉布利安王室所培育出来的毒草,就由克琉布利安王室自己亲手摘除。
伊德想起了当时雷奥纳德所讲的话。
那时的雷奥纳德,在说出这样的决断之前,也曾经陷入犹豫的沉默过。那段短暂的沉默,便是这个决定的理由了吧?伊德如此想着。
艾妮雅看着伊德的侧脸,决定不说出她能够适应的理由。
——因为有你的关系。
因为黑龙的关系,所以斩龙者被完成了。
因为伊德·米洛雷亚的关系,所以名为艾妮雅·米娜·杰隆·克琉布利安的人,才会至今仍然活着。
因为伊德理所当然般地接受了一切,所以才让艾妮雅觉得自己若是为此陷入烦恼的话,实在太吃亏了。
——因为你,所以我存在。
(……这种话,绝对是不能说出口的啦!)
一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出这种荒谬的结论,艾妮雅不禁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了?你的表情很奇怪,身体不舒服吗?”
伊德疑惑地问道。
“没事,快走吧。大家都在那边等呢!”
艾妮雅推着伊德的背,快步走向“剑与斧的故事”。属于夏季尾声的阳光,洒落在两人身上。
夏天即将结束,紧接着,就是秋天的到来。
度过了漫长的冬天之后,就换成春天的降临。
这是个位于札沃克王国边境,一个名为罗亚伦的小领地所发生的故事……
第七章 龙之梦
没来由的,伊德醒了过来。
万物俱眠的深夜,只有天上的星月仍然清醒。黑发青年走出了石塔的大门,像是散步般的走着。
然后,来到了丘陵上。
夜风吹拂着,银月饱满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四周相当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伊德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并且凝视着黑暗。
“久违了,灭刃。”
一道声音轻轻地划破了寂静。
金色的人影,犹如一开始就存在般的出现于身后。
“好久不见了,夕日。”
黑发的人影,像是面对熟识多年的老友般打了招呼。
“总算跟你说到话了啊,虽然跟伊德讲话也很有趣,不过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夕日嘻嘻地笑着。
“——原本是不想出来的。”
灭刃耸了耸肩。
“这个身体的意识虽然与我连结,但是我无意去支配它。可是如果不出来跟你解释清楚的话,你会一直过来找麻烦吧?所以只好现身了。不过,只此一次。”
“嗯——你也很清楚嘛。本来想直接杀到你的床边,就算使尽一切手段,也要把你摇起来的说。”
夕日露出了微笑,那是比她的外表还要成熟许多的笑容。
“那么,你想要知道的,就是伊德之所以会出现的理由吧?”
“不了,那种事情,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
夕日摇摇头。
同为八龙,彼此之间早已互相熟悉。
奥姆贝利克会取下自己的眼睛,以分身观察着人类的理由,夕日早在见到伊德的那一刻便明了了。
她想知道的、想询问的,是别的事情。
“——你,仍然想要毁灭人类吗?”
夕日如此询问着。
“嗯。”
灭刃如此回答着。
没有一丝的迟疑与犹豫,那样的回答,似乎让四周的气温也跟着降低了。
“……可是,大家认为目前没有这个必 8981." >要。”
夕日闭上双眼,转叙了不同的结论。
八龙、世界的守护者。牠们遵循世界的意志,排除掉一切的毁灭因子,以阻止世界的崩坏。
八龙的决定,就是“这个世界”的决定。当牠们将某种东西视为非排除不可的威胁时,便会开始行动。
在漫长的岁月里,八龙不断重复着守护世界的使命。没有人知道牠们做过什么,牠们也不需要让人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然而对其他种族来说,八龙并非英雄。
由世界之意志而生的八龙,一切的行动只为了世界的存续。凡是会对这个前提造成妨碍的事物,牠们绝不会抱着慈悲。
杀一人而救十人;杀十人而救百人;杀百人而救千人。
人类对于这样的行为,会抱持着正反两极的意见,但是在八龙眼中,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将损害控制在最小限度、为了维护世界的存续、为了实践守护的使命,八龙将会毫不犹豫地贯彻这些行为。
因为,牠们本来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最强也是最无情的守护者。
“目前的人类,并没有强盛到能够破坏世界的地步。”
夕日冷静地下达了判断。
或许人类会是未来的威胁,但是也有完全相反的可能性;八龙只有在危机升高到某条界线时,才会有所行动,现今的人类还没有能力到达那条界线。这是除了奥姆贝利克之外,其余七龙所作的判断。
“别忘了,幽者是因为人类而出现的。扭曲空间的纹术,是让次元产生裂缝的原因之一。”
人类用自己的手开启了大门,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从幽界迎来。
“即使如此,那也尚未到应该排除的地步。”
从异界而来的东西,并非只有幽者。八龙所面对的敌人,也不是仅仅只有幽者。
牠们曾经消灭掉走上歧路,企图将世界化为焦土的文明。
牠们曾经阻挡来自于异界,渴望将一切拖入厄梦的异兽。
牠们曾经破坏过偶然间被创造出来,能够让万物彻底死绝的器具。
牠们曾经抵抗源自于黑暗的深渊,足以被后世称之为“魔王”的敌人。
跟这些过去曾面对过的威胁相比,幽者的力量根本算不了什么。到了最后仍然站立着的,只有八龙。
“就凭人类的程度,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我承认他们有促使世界崩坏的资质,但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那时再行动也还不迟。你现在的行为,实在没有意义。”
夕日用轻柔的口吻,指出了黑龙犯下的错误。
灭刃只是聆听着。
——八龙,只有在即将步入破灭的前一刻才会出现。
如此不是这样的话,那么恐怕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会被牠们所摧毁吧?
名为八龙的防卫机制,就像是具有强大副作用的猛药一样,是只有在最后一秒才会被启动的最强王牌。
“你知道终止线的意义吗?”
突然,灭刃丢出了奇怪的问题。
夕日没有回答,她等待着他的回答。
“终止线……只要一出现,就代表故事的结束。不论后面还存在多少的可能性,不论前bbr>面编织了多漫长的历史,在那最后的终点面前,毫无意义。即使抗拒也没有用,因为终止线一但出现,就是一切的完结。”
灭刃看着夕日,他的声音里夹带着无限的冷漠。
“既然已经完结了,又该如何抗拒?”
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是——你看了六百年的结论?”
于是,只能这样反问。
“那是我的结论,现..
在的我,想要进一步确定这项结论。”
终止线的出现,即是一切的终结。
那样的终结,也同样将终止线本身也包括在内。
如果终止线本身也发现到这件事的话,或许事情就会出现改变吧?
不需要明显的自觉,即使只是隐约的了解,就可能导向不同的结果。就算那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也必须亲手去加以确认。
这就是由黑龙·奥姆贝利克所给予,属于最初亦是最后的机会。
“……我明白了。”
夕日如此回答,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
金色的人影,在月光下转为淡薄。
应该确认的东西,已经确认过了。既然如此,那就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
“那么,又要好一阵子不见了。”
在临走前,金色的人影如此说着。
“下次再会,应该是很久以后了。”
头也不回地,黑色的人影如此说着。
然后,四周再度归于寂静。
在银色的月光下,他踏上了归途。
有如讴歌着如此静谧的夜晚般,安静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章 在世界边境的纹术公会
冰雪在日趋温暖的空气中逐渐消融,原本像是被铺上一层白色羽绒的大地,亦随之露出了越来越多的褐色土壤。在水舞之月的初雨来临之后,便正式宣告了冬天的离去,以及春天的到来。
虽然阳光露面的次数增加了,但气温还是有些寒冷,衣服的厚度虽然可以因此减少,但还不到需要改变袖子长度的地步。
在这样的季节里,正是农人思考该种植哪些农作物、商人盘算该如何增加钱包的重量、国家财务厅必须为年度预算与税收分配而疯狂的时刻。
总而言之,每当全新的春天一到来,也就等于要准备迎接全新的烦恼,即使是一向自认与俗世脱节的纹术师们,也同样避不开这种情形。
在西之大陆(凯姆迪亚)与东之大陆(霍姆尼斯)之间,存在一群有如月牙般的弧状列岛。
就其形状来看,这些弧状列岛在遥远的古代应该是属于西之大陆的一部分,后来经过多次的地壳变动,才会脱离西之大陆,变成了破碎的月牙状岛群。
话虽如此,但是西之大陆上的各个国家却都没有宣示此一弧状列岛主权之意。
首先,这个弧状列岛距离大陆本土实在是太远了,即使是距离最近的札沃克,也要耗费五天之久的船程。
其次,弧状列岛附近有漩涡的存在,而且还有强烈的洋流,如果把这些也考虑进去,那么船只要平安抵达的话,势必要花上更多的时间。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个弧状列岛既没有军事层面的价值,也没有商业层面的诱因,整个弧状列岛的分布太过破碎,即使是最大的一个小岛,其面积也只比一个村庄还要再大一点而已。
基于种种因素,会想在这个地方居住下来的,大概只剩下一些怪人了。
不巧的,所谓的纹术师,正是专门出产怪人的神秘职业。
这群被世人冠上魔法师之名的人们,在这个弧状列岛上建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纹术师公会的总部便是设立于此。举凡交通不便、地理条件不佳、没有军事与商业价 503c." >值之类的缺点,他们一概不管。
这群纹术师以寻常人绝对无法办到的方法,把弧状列岛改造成难以想象的模样。这座弧状列岛大大小小总计有三十七个岛屿,绝大多数都变成纹术师的实验场。
“时间与空间的错乱之地,乃吾辈之人的住所。”
以上这句话出自某位不知名的纹术师,而他的形容也的确相当正确。如果说在同一个时间点里,四个小岛上却分别出现春夏秋冬四种不同气候的话,那么就算用魔境或异界来形容这里也不为过了。
然而,这个弧状列岛也堪称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
除了少数的学徒之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一流的纹术师。这座弧状列岛不但充满了怪物级的角色,甚至连王纹六御主的首席也居住于此地,单论战力,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跟他们匹敌了吧?
这群可怕的家伙愿意逗留在如此遥远的外海群岛,不论对哪个国家来说,都算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可是在我看来,只是自找麻烦而已!”
一名女子语带不满地低声嘟哝着。
这位女子有着一头如瀑般的黑发,不论是身材或容貌都具备了极高的水平。只见她站在船头,任凭海风吹拂发丝。
她的年纪看起来才二十来岁,是个会让人联想到“艳丽”一词的美女。
在女子身后,有一名黑发少年安静地坐在甲板上。与女子相较之下,这名少年给人的存在感便显得过于稀薄,就像在绘制静物素描时,画家用来衬托主题物的背景布幔一样——管它是什么颜色都不重要。
“就是因为没事把公会总部盖在那种鬼地方,每次都要搭船搭个老半天。浪费时间,真是气死人了!”
女子双手叉腰,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由于公会总部位于外海,因此每当有纹术师要去总部的时候,船只是唯一的选择。当然,也是有不需依赖交通工具便可抵达公会总部的纹术师,不过那毕竟是少数。
为了方便起见,公会总部在每个国家的大小港口都安置了专用的船只。船身被施加了纹术,只要一坐上去并起锚,就会自动航向弧状列岛,完全不需顾虑风向的问题。
“你不是不需要船吗?先前明明一直说只要咻咻两下,三秒钟就可以抵达目的地的。”
“真是不懂感恩的小鬼头……这点小事当然很简单,可是为了要让你增长一下经验,才会特地搭船的。对于像我这么贴心的好老师,你应该跪地膜拜才对。”
“……真是多谢你了。”
“嗯哼,就是这样。老老实实的道谢,你看起来会比较可爱一点。”
“男生就算被人称赞可爱,应该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你现在是质疑师父的话吗?”
女子伸手捉住少年的双颊,然后用力往两边拉扯。
“好痛——我的脸、我的脸!”
“刚刚就是这张嘴吐出那种大逆不道的台词吧?是不是啊?”
“是我错了,请住手——”
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中止了惩罚的动作。少年蹲在甲板上,捂着被捏得发红的脸颊。
“这是给你一个教训。等一下到了那里,要是没头没脑的随便乱讲话,可是会招来怨恨的;并不是每一个纹术师都会像你老师我一样宽大;缺乏气度、胸襟狭小的家伙也是不少的,要是不小心惹到他们,连作梦也会不得安宁。”
“我眼前就有一个最好的范例!”少年在心中如此暗想。当然,他不会愚蠢到把这句话说出来。
“嗯,好像到了。”
听见女子说出这句话之后,少年便抬起头来。在远方地平线的彼端,果然出现了陆地的踪影,照这种速度,只要再十分钟就能够抵达了。
“好了,把行李准备好,等一下到了岛上,记得要怎么叫我吧?”
“是的,米洛雷亚老师。”
听见少年的回答后,女子满意地颔首。
纹术师公会总部建立在弧状列岛里最大的一个岛屿上,不过由于那座岛屿的海岸不适合停靠船只,因此码头转而建立在旁边的小岛上。
岛与岛之间有一座巨大的浮桥连结彼此,女子与少年下船之后,便走上浮桥前往公会总部。
路上的行人一见到女子的脸,便纷纷往两侧闪避。能够在这里出现的人,大多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纹术师,但是此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掺杂了畏惧与敬意。
“是驱龙者……”
“竟然连安洁·米洛雷亚也来了!”
“这么一来,王纹御主已经有五个人了耶,究竟怎么回事?”
四周的人互相交头接耳,为了眼前所见到的景象而疑惑不已。
他们的惊讶其来有自,得到了纹术师最高封号“王纹御主”的人,平时是绝少出现在公会总部的。
除了安洁·米洛雷亚之外,拥有“王纹御主”之名号的纹术师尚有五人。除了其中一人居住在这座列岛之外,其余的五名王纹御主皆居住于其它地方。
除非有什么特别理由,否则要见到他们同时聚集在一起,可能性就像要在夏天见到暴风雪一样的渺茫。
米洛雷亚与她的弟子就这样在众人的猜疑目光中前进,身为话题当事人的米洛雷亚一脸悠然自若的样子,但是她的弟子可就无法泰然处之。
“米洛雷亚老师,我觉得他们好像一直在看我们?”
“是你自我意识过剩,他们看的是我。”
“你做了什么会让人怨恨的事情了吗?”
“你这家伙!什么叫让人怨恨?就不能说他们是因为被我的美貌所吸引,才会一直看我的吗?”
“不,我想这个可能性有点……”
“啰嗦,乖乖跟在我后面!”
少年耸了耸肩,既然知道自己的老师不是因为干了什么坏事才会受人注目,那就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基本上,他可不想没事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得要随时注意后面有没有人朝自己丢火球。
就在这时,在米洛雷亚师徒前方的另一侧,同样出现了向左右两侧退开的人墙。
分开人群的两个人,以必然的态势在公会总部的大门前相遇了。
那是一名穿着得体,腰悬长剑,乍看之下有如上流贵族一般的老年人。
他留着一头整齐往后梳的灰白色头发,蓄有细心修剪过的漂亮胡子,浑身上下散发着知性与威严。腰杆笔直,步伐稳定,容貌端正,表情严肃,那高贵的仪态,让人会不由得想要跟他低头敬礼。
总之,对方就是这么一个充满了气质、气概与气魄的老年人。
“啧……希望破灭。虽然先前还抱着期待,不过你这个女狐狸果然还是来了。”
当这名老年人一见到米洛雷亚时,灰白色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哎哎,那是我的台词才对!什么人不好见,偏偏遇上了你这爱摆架子的家伙。那个披肩不适合你,不如换条蛇吧,那样跟你比较相配。”
米洛雷亚同样挑高了眉毛,吐出了毒辣的讽剌。
“哼,像你这种人,大概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礼仪吧?难得一次,而且又是由兰迪亚大人召开的集会,你穿的是什么样子?想要藐视他人也该有个限度,安洁·米洛雷亚。”
“就算穿得再漂亮,也只能掩盖住你里面那堆已经腐烂掉的东西而已。记得洒点香水,不然那股腐臭味都要传出来了哟,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
“许久未见,你的遣词用字还是这么低级。一想到我竟然跟你这种人同为王纹御主,就觉得很不愉快。”
“彼此彼此,我也对喜欢装腔作势的家伙很头痛就是了。不过没办法,我是个很有度量的人,虽然讨厌,至少还可以容忍。”
犹如箭雨一般的讽剌言语彼此激射,两人之间笼罩着一股诡异的低气压。仔细一看,可以发现那些旁观者已经全部退得远远的,像是怕被波及到一样。
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在纹术师之间,这是一个极为响亮的名字。
不仅是因为这名老人身为王纹御主之故,单是“雅西尔密克斯”这个姓氏,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雅西尔密克斯乃是某个国家的名门贵族,同时也是国家的重镇,他们统治着辽阔的领地,手握绝大的权力与势力。除此之外,雅西尔密克斯亦是拥有悠久历史的纹术师名门。
雅西尔密克斯一族的族长代代都是优秀的纹术师,他们累积了百年以上的纹术知识与奥秘,并且持续挖掘着纹术的各种可能性。在纹术师的世界里,雅西尔密克斯是最令人敬畏的一族。
历经数代流传下来的知识,在雷克斯身上得到了完成。这个老人利用雅西尔密克斯一族所掌握的独特纹术,创造出被人称为“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的秘宝。也因为这份成就,让他得到了王纹御主的封号。
拥有“魔道领主”之别号的雷克斯,极少有人胆敢对他不敬,唯一的例外便是安洁·米洛雷亚这个人。
两人的交情之恶劣,在纹术师的世界里广为人知。要是见到这两人出现在同一处,所有的人一定会尽快逃离,免得被卷入他们的争执之中。
再怎么说,两名王纹御主要是真的打起来,先死的一定是无辜的观众。
这时雷克斯瞧了米洛雷亚身边的少年一眼,然后用鼻子冷哼一声。
“竟然还带随从来?就算想抬高自己的身价也不需如此,把外人带来这里,可是触犯规定的。”
“谁跟你说他是随从了?伊德,告诉他你是谁。”
少年听从米洛雷亚的命令,往前跨了一步,然后微微躬身行礼。
“我叫伊德·米洛雷亚,目前的身分是纹术师学徒,也是老师的弟子。”
雷克斯闻言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咦……你何时结婚的?他是你的孩子?”
“是养子、养子啦!”
“哼,跟师父不同,弟子还比较有礼貌。可惜能力似乎不怎么样……嗯嗯,我看是因为师父教导无方的关系吧?”
雷克斯一眼就看穿了伊德身上没有魔力。能够用目视的方式就看出对方的魔力有无,那敏锐的眼光已经堪称当世少有了。
“可笑!总比那种自称名门,但总是出产一些不入流纹术师的家族好多了。我教出来的弟子已经有一个是王纹御主了,有人到现在还调教不出来。”
“什么!你现在是在污辱我们雅西尔密克斯一族吗?安洁·米洛雷亚!”
“哪里,只是阐述事实而已。我并没有特别指名,不过有人心虚自己承认的话,那也没办法。”
“很好,这些话我无法听过就算,你现在想收回也来不及了,米洛雷亚。”
“哦呵呵呵,放心吧,我本来就不打算收回。听好了,真正的智者,每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说出口的,我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满腔的热忱,连诚意都可以附上质量保证。”
“真是令人火大的女人……你!安洁·米洛雷亚,敢在此接下我的手套吗?”
“想挑战的话,我随时奉陪。至于那个脏手套就免了,我才不想要沾满铜臭跟体臭的东西。”
目前的情况已经不能算是一触即发,而是完全进入无法避免的对决模式了。四周的观众脸色苍白地迅速逃离,没有人会傻到为了看热闹而送死。
“呐,伊德,你先进去,我得先教训一下这个爱耍派头的糟老头才行。”
“论年纪的话,我还难以与你匹敌。明明已经一百多岁了还喜欢装成年轻人的模样,这只会显露出你的可悲而已。”
“这句话非常好,不过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是我要说的话才对!”
高涨的战意化为无形的气焰,明明天气还有些寒冷,但是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与安洁·米洛雷亚之间的温度,却窜升到让人直冒汗的地步。
伊德见情况不妙,立刻冲进公会总部里面。
就在伊德关紧大门,然后想要更进一步往公会总部里面避难时,迎面突然飞来一个白色的东西。
由于来不及闪避的关系,因此伊德便与那团白色物体撞在一起,双双倒在地上。
“哎呀,真是对不起。”
伊德的耳边传来了女孩子的道歉声。当他睁开眼睛时,映入眼中的赫然却是一个骷髅头!
“咦——”
伊德立刻维持着倒地的姿势,整个人倒退了将近一桑米之远。由于拉开距离的关系,伊德也得以看清那团白色物体的真面目。
那是野兽的骨骸!
不知是野牛还是野猪,总之就是近似那一类的四足生物骨骸。只见骸骨兽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甩了甩头,牠的大小将近有成年男子那么大,空洞的眼眶里面什么都没有,伊德见状不禁愣在当场。
那并不是标本之类的东西,而是确实能够自行走动的兽形骨骸。
这时,一个拳头从旁敲了兽形骨骸的脑袋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匡啷声。
“就叫你不要恶作剧了!怎么说都说不听,你应该要多学习你爸爸才对。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送给别人熬汤哦!”
兽形骨骸像是听懂似的垂下了头,那个模样看起来应该是在反省没错。
斥责兽形骨骸的人,是一名年纪与伊德差不多的小女孩。棕色的柔顺长发、充满活力的天蓝色眼眸,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漂亮女孩。
她穿着略显夸张的华丽服饰,那种衣服的造型是伊德从未见过的。
女孩察觉了伊德的目光,于是伸手抓住兽形骨骸的头,用力往下压。
“啊,对不起!这孩子一看到人就扑过去,没受伤吧?真是抱歉!”
“不,没事……”
跟身体所受到的撞击比起来,精神上的冲击还比较大。
能够自行活动、听懂人话的兽形骨骸,伊德还是第一次见到。
女孩突然瞇起了双眼,仔细凝视着伊德的脸。
“你是?”
“啊,我叫伊德·米洛雷亚。”
“伊德……米洛雷亚……”
女孩张大了眼睛,一脸讶异的样子。
“你是安洁·米洛雷亚的?”
“养子兼徒弟。”
女孩以纤细的食指抵住双唇,偏头沉思着。
“嗯……那个小妹的兴趣还是这么怪,跟我爸爸有得拼。”
小妹?听到这个称谓,伊德不禁呆在当场,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用这种方式称呼米洛雷亚。
看见伊德的表情,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我就叫你伊德吧!叫我天霞就可以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这女孩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捏起裙摆,恭敬地对伊德行礼,那姿态优雅的无可挑剔。
“啊,哪里……请多指教。”伊德搔着头,有些笨拙地还了一礼。
天霞见状不禁露出微笑。
“那么,伊德来这里有事吗?”
“不,我是跟着师父一起来的。她说因为机会难得,所以带我过来见识一下,顺便探望师兄。”
“师兄……啊,是指阿尔杰斯·维克特吧?那位小弟已经在里面了,要我带你去找他吗?”
小弟?这个称呼不禁让伊德又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天霞皱起了眉头。
“搞什么,外面怎么这么吵?魔力的流向也好怪。”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怎么了?那种充满不吉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外面有两个人型怪物正在展开大决战,为了生命安全着想,我想还是应该快点跑远一点才对。”
天霞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像是意会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又是那两个人吗?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跟安洁·米洛雷亚,对吧?”
“猜对了!”
“呣,很会惹麻烦耶!真是不成熟的大人!”
天霞用手指抵住额头,一脸无奈地叹着气。
就在伊德深有同感的点头赞同时,天霞突然越过了伊德身旁,打开了公会的大门。
“喂,你干什么?危险啊……”
就在伊德慌张地想要把门关上时,天霞已经跨出大门。
同一时间,狂乱的气流发出了嘶吼,从室外猛然吹往室内。伊德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暴风给吹倒,那只骸骨兽则及时咬住了他的后领,使他免于被吹飞。
这股风压出奇的强烈,然而天霞却像是立地生根的大树一样,安然不动地站在原地。
在公会总部之外,正呈现一幕有如地狱般的场景——
不知雷克斯与米洛雷亚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只见四周刮起了不自然的巨大暴风,天空的云层变成了沉郁的铅灰色,宛如漩涡一般的流动着。
许多纹术师躲在树木后方,有些人甚至已经张起了守护结界,以防惨遭不测。至于那些来不及躲起来的人,则是相当不幸地遭到了暴风的攫掠,他们一边发出凄厉的哀嚎,一边像是被卷入激流的羽毛般在半空中飞来飞藏书网去。
在那股暴风的正中心,雷克斯与米洛雷亚正彼此对峙着。他们无视于周围的惨叫,只是一直瞪视对方。
惨烈的决战,至此进入了前哨阶段。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啊!”
天霞双手交叉于胸前,有些不高兴地大喊。
这却犹如引发奇迹的话语——女孩的一句斥责,竟使得暴风的威力减缓了下来。
乌云散去,天空露出了阳光。被卷上半空的东西纷纷掉回地面,一切又回复了正常。雷克斯与米洛雷亚不约而同地移动了视线,将目光放到女孩身上。
“在下未及向您问候,还请见谅,兰迪亚大人。”
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以无比优雅的动作,对女孩躬身行礼。
“好久不见了,兰迪亚小姐。”
安洁·米洛雷亚带着微笑,朝女孩点头致意。
其它的纹术师也纷纷从树后走了出来,对着女孩行礼。就连那些从半空落到地上的人,也像是忘了疼痛似的站起来行礼。
彷佛女王驾临一般,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对女孩低下了头。
伊德一脸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讶异的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终于了解这名女孩究竟是什么人了。
在这个世上,能够让王纹御主低头的人,也只有王纹御主而已。在目前现今的六位王纹御主之中,可以使魔道领主与驱龙者同时表示敬意的人,也就只有一人——
那个人被称为“至高者”,也被人称为“永恒者”。最为人所知悉的,则是“纹术女王”的别名。
活过了三百年以上的岁月,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独占王纹御主的首席之位,至今仍无人能加以动摇。
那个人的名字——就是天霞·兰迪亚。
第二章 王纹御主
所谓的王纹御主,乃是指“随心所欲操纵王纹之人”。
纹术是人类所独有的、仿照太古生物的魔法所建立的复制品。既然是仿造之物,那么理所当然会与原形有所差异。
如果说的明确一点,纹术其实就是魔法的次级品。
然而,还是有人能够凭借着过人的天赋与资质,将纹术提升到接近魔法,甚至是同等于魔法的境界,但那是无法依靠血缘来流传,仅能偶而出现的特例。能够成为此一特例之人,就会被冠上纹术师的最高封号——王纹御主。
虽然用说的很简单,但能够成为王纹御主,可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由于纹术本身最初的目的,就藏书网是朝着“以人力施展魔法的力量”这个目标迈进,因此好几百年来,所有的纹术师者们莫不努力朝向这个目标前进,但是到最后能够接近、或是实现这个目标的人,数量简直少到可怜。
如果用通俗一点的说法,“王纹御主”就等于是跟“伟大的前辈”画上等号的东西。在讲求实力的纹术师世界里,这个头衔就跟皇帝没两样。
一旦成为王纹御主,便能无条件加入纹术公会的领导阶级,变成被人称作“王纹圆桌”的一分子,获得极高的发言权。
当然,王纹御主也不会闲着无聊去没事找事做。因为这些王纹御主通常都懒得插手这一类的事务,因此就算拥有发言权,王纹御主们也很少出席各种会议。
因此,像现在这种场面,可说是百年才仅有一次的情况。
“纹术女王”——天霞·兰迪亚。
“驱龙者”——安洁·米洛雷亚。
“魔道领主”——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
“魔眼”——阿尔杰斯·维克特。
“月之隐者”——凯沙勒·夏风。
除了依旧行踪不明的路·札雷斯特之外,现今的王纹六御主已有五人到场。这样子的情形,堪称前所未见。
在宽广的圆桌上,除了这五名王纹御主之外,还另外坐了七名纹术师。他们便是实际上的公会领导阶级,人称“七长老”。
虽然天霞·兰迪亚已经卸下了会长一职,但是后来的人不敢接任会长的位子,经历几番波折,最后才决定改变成共和议会的形式,由七个人共同管理。
同样的,这七个人也是实力高深莫测的纹术高手。这十二名纹术师一字排开,恐怕已经算得上是世上最强的人类组合了。
“到最后,札雷斯特先生还是没有出现吗?你们到底有没有联络到他?”
雷克斯皱起了眉头,质问坐在他旁边的纹术师。
“实在很抱歉,我们已经竭尽了全力,不过还是查不到他的下落……”
“真拿他没办法。已经五年了,他究竟还想消失多久?兰迪亚大人,您想继续等下去吗?”
雷克斯转头询问坐在主位的小女孩。
天霞双手捧着茶杯,先是悠闲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摇了摇头。
“我没意见,看你们的意思。”
“是,那么现在就开始吧。交给你们了。”
雷克斯对七长老点了点头,于是其中一人站了起来。他是一个身材微胖、即将步入老年的纹术师,只见这名纹术师轻咳两声,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这次之所以会召集各位前来,事实上,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严重的大事。由于事关重大,我等无法擅自决定,才会麻烦会长阁下,以她的名义召集诸位……”
即使天霞已经不是会长,但是其它人仍然习惯以会长来称呼她。
就在这名老人诉说着他对于打扰众人的研究,心里有多么抱歉时,突然响起了叩叩叩的声音——
“废话少说,直接给我进入重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只见一名年轻的男子以右手支头,左手不耐烦地敲着桌子。
他的名字乃是阿尔杰斯·维克特,最年轻的王纹御主。话虽如此,但是其实他也已经有八十多岁了。
曾经是米洛雷亚大弟子的他,或许是被师父的怪癖所传染,同样也有让外貌保持年轻的习惯。
“是、是的……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事实上,世界面临了危机。”老人直接跳入了结论。
这时,另外一人站了起来,把一份文件一一传到每个人的面前。
“各位请看一下里面的东西。”
除了已经知晓内情的天霞与那七名纹术师之外,另外四人拿起了文件开始翻阅。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纸张摩擦的窸窣声。
“这个是……”过没多久,雷克斯讶异地深吸了一口气。
其余三人也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沉重表情。
“就如同各位所看到的,这份文件乃是某位纹术师的研究计划,他的名字叫约克·拉杰斯。”
“哼,果然是那个疯狂的家伙……”
米洛雷亚牵起了单边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她认识这个人。
在纹术师之间,约克·拉杰斯的名字亦属响亮,他被认为是最具实力的王纹御主候补之一,在纹术上有着极高的造诣。然而,他所从事的研究领域却相当诡异。
“不死化”——就是约克·拉杰斯的目标。
与吸血鬼那种藉由吸食血液以延长生命,达成拟似不死的形式不同;也跟米洛雷亚那样,将自身封入次元夹缝之中,以投影在世上存活的不死形式迥异。
拉杰斯所追求的,乃是真正的不老不死。
凡是生物,即使寿命再怎么漫长悠久,最后也必将回归到死亡之途。就算能够一时避开,也不代表能够永远逃过死亡的阴影。
照这个逻辑去思考,拉杰斯的研究,就等于是将自己变成非生物的东西了。
拉杰斯虽然能力过人,但是这个研究太过疯狂,甚至已经可以用荒谬来形容,因此别人私底下称他是“狂气的拉杰斯”。
许多人一提到他,不是摇头苦笑,就是点头钦佩。不过由于拉杰斯的研究苦无进展,随着时间的流逝,属于前者的人越来越多。
然而,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人笑得出来了。
王纹御主们知道,这份文件既然会摆在自己面前,所代表的意义只有一个——
约克·拉杰斯的研究成功了!
“正确的说,是即将成功……”
老人开始进一步说明。
拉杰斯苦思多年的不死化研究,原本连他自己都快要放弃了。虽然他建构出一套看似可行的理论,但是在执行层面上却充满了无法突破的障碍。最大的难关,就在于魔力的收集与转化。
要将自己变成不死身,就等于是要对生物的本质做出极为彻底的改变。根据拉杰斯的理论,这项工程需要的魔力量之大,足以将三分之二的大源魔力统统耗尽。
换句话说,他必须有那个能力将充斥在大气之中、散布于世界角落的魔力,全部都拿过来使用。
那种近乎天文数字般的巨量魔力,如果要仅凭一人之力累积起来的话,恐怕要花上好几万年。
但是,拉杰斯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竟找出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
不,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一言以蔽之,就是拉杰斯有办法让大源魔力在瞬间变成自己的东西。
“先别管不死化了,光是这一手,他就足以成为第七席的王纹御主了呐!自由驱使外界魔力虽然不是什么创举,可是能够一口气驱动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外界魔力,这点就另当别论了。”
米洛雷亚吹了一声口哨,缓缓摇了摇头。
“那种魔力量,就算要摧毁世界都没问题了。别跟我说那个家伙不死化之后,下一步就是想统治世界了……剧本要是太拙劣,就连演员也会跟着不象样。”
阿尔杰斯一边带着讽剌的微笑,一边说着不祥的预言。
“难以置信。拉杰斯虽然是难得的奇才,可是这种事……”
雷克斯严肃地看着文件,他眉间的皱纹变得越来越深。
“……”
凯沙勒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翻动文件而已。
老人坐了下来。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继续说明,必要的信息都在文件里,至于他想表达的事情,众人都已经明白了。
会造成世界危机的,不在于“不死化”的技术,而在于“吸收世界魔力”这点上。
一口气将三分之二的大源魔力消耗殆尽,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呢?这点光是用想的都会让人寒毛竖立。
那就像是制造出真空一样,空气会从浓烈处流向淡薄处,而魔力也是如此。为了填补被掏空的部分,剩下那三分之一的魔力,将会瞬间涌向魔力的“真空地带”,到时势必会掀起一阵可怕的风暴。
由魔力所引发的风暴,其破坏力与气流所造成的风暴不相上下。然而气流风暴只会在局部性地域出现,而这次的魔力风暴可是世界性的规模,要是真的发生了,世上的生物数量恐怕会少个一半以上。
“……约克·拉杰斯要进行不死化仪式,这个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
凯沙勒突然开口了,他的问题直指事情核心。
如果不死化仪式真的会引发灾祸,而拉杰斯又执意要进行仪式的话,那么理当秘密进行才对,因为他不可能想不到有人会阻止他。
“有人来密告,那是拉杰斯门下的其中一名弟子,名叫丹恩·费那尔。他说拉杰斯曾经透露过不死化仪式的事与举行地点,不久之后,就突然把所有弟子统统赶出自己的研究室。”
另一名纹术师起身说明。
“一开始我们只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要驱动如此庞大的大源魔力,怎么想都不可能。可是为求慎重起见,我们还是启动了探知仪,结果真的观测到不寻常的魔力流动,也派了一组人马去探勘过,却一个人都没回来。”
由于事有蹊跷,公会立刻派人去搜索拉杰斯的研究室。
当他们找出这份研究计划的时候,那些搜查人员的脸色铁青程度可想而知。
于是,公会立刻组织了一支队伍,企图阻止拉杰斯的计划。队伍的成员都是经历丰富的实战派纹术师,他们的战力足以与一支军队匹敌,会动用到如此强大的战力,可见公会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然而,这支队伍同样一去不回。
“我们猜想,拉杰斯为了让仪式顺利进行,已经安排了完善的防御措施。”
“讨伐队有多少人?”雷克斯问道。
“二十二人。”
“二十二名纹术师,一个都没有回来?”
“是的……”
雷克斯的右手下意识地轻敲桌面,他的眼神中没有焦虑或恐惧,反而闪烁着好战的光芒。
能够一举消灭二十二名纹术师的防御措施,这个消息挑起了魔道领主的兴趣。
不只是雷克斯而已,其余的王纹御主们虽然乍看之下一脸平静,但是那样的表情就跟伪装用的面具无异。
“那么,事情很明显了。要我们出手对吧?没办法,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也好,把那个疯狂家伙的位置告诉我吧,我会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米洛雷亚率先开口。
“轮不到你出场。”雷克斯说出了有如挑衅的发言。
米洛雷亚瞇起双眼,露出了冷笑:“你?还是算了吧!回家抱猫数金币比较适合你,小心弄脏了得意的礼服呐!虽然我觉得那件衣服实在没什么品味就是了。”
“兰迪亚大人,这件事请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叫做节制,如果交给她,到时肯定会闹到天下皆知!请想想上次那个事件的经验。”
所谓的“上次那个事件”,指的是米洛雷亚与黑龙的对决。
那场战斗为米洛雷亚抟得了“驱龙者”之名,同时也惊动了许多国家。为了摆平这件事,公会确实费了好一番功夫。
“真正不知节制的是这个糟老头才对。没事在自己的领地里盖什么迷宫,闹得大家都知道他手中有宝藏,根本是炫耀心过剩!真让他去,我看事情才会没完没了。”
“这番诡辩毫无道理。兰迪亚大人,你认为呢?”
“我可是句句属实哟。兰迪亚小姐,你觉得呢?”
两人将目光移到天霞身上,其它人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顿时,这位小女孩成为十一对目光的焦点。
天霞喝了一口茶,然后视线飘向空中。
“……我突然很想吃栗子派。”
房间里笼罩着一股静默。
“嗯,就去吃吧!回来再说。”
天霞跳下椅子,然后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其它人就这样看着小女孩走出门外并关上大门,在这段期间里,没有人出声说话。
“……暂时休会吧?”凯沙勒开口了。
这个提案很快就获得了同意。
伊德坐在休息室里等候米洛雷亚回来。
休息室的空间很宽广,就算塞二、三十人也没问题,不过如今这里只有伊德一人。
虽然米洛雷亚交代可以四处闲逛,不过伊德还是选择待在这里,沐浴在由窗户射入室内的春日阳光之下。
理由很简单。这里可是纹术师公会的总部,换句话说,也就是纹术师的大本营。在这里随便丢一块石头,砸到的也只会是纹术师,要是不小心惹到了他们,恐怕在米洛雷亚回来之前,他大概就会被扒皮当地毯了。
为了安全起见,同时也为了生命着想,伊德决定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难得不用扫地、煮饭、洗衣服,也不用搬东西、熬魔药、采毒草,偶而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也不错。
伊德就这样发呆似的抬着头,坐在椅子上晒太阳。没有存在感的黑发少年彷佛与四周的风景融为一体,在旁人眼中,那是一幅只能以悠哉来形容的图画。
“……你在干嘛?”
旁边传来了微带笑意的声音,伊德转头一看,然后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
“啊,兰迪亚大人!”
问话的人正是天霞·兰迪亚。
“我不是说了吗?叫我天霞就可以了。”
“咦?不、可是,那个……”
在来到这里之前,米洛雷亚曾经提过关于其它王纹御主的事情。其中,有特别交代过绝对不能对天霞·兰迪亚失礼。
“就算惹到了其它人也无所谓,只有那位是惹不得的。她是值得尊敬的大人物,要是让她不高兴,随时会有一百个人找你拼命哦!”米洛雷亚曾经如此郑重地告诫着。
附带一提,她对雷克斯的形容则是“嚣张又做作的糟老头”。
“因为老师交代过……”
“不用管米洛雷亚小妹说什么,她有时候就是喜欢把小事弄得很夸张。要是把她每句话都当真,只会被耍得团团转。她一定是说了什么‘我是大人物’啦、‘见面的时候最好跪下来’啦,不然就是‘我一不高兴,就会有人死掉’之类的对吧?”
“唔,竟然都说中了……”
“不要理她,直接叫我天霞就可以了。反正我们看起来同年纪,叫我大人感觉好奇怪。”
“同年……可是老师说你已经活了……”
伊德的话说到一半就中止了。
虽然天霞的脸上仍然保持笑容,但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杀气,让伊德直觉再讲下去情况似乎会很不妙。
“伊德,随便谈论女孩子的年纪,真的是很失礼很失礼的行为哦……体重跟三围也是一样的,这些数字都是不容他人随便触碰的禁忌。”
“是……”
“对了,有好东西哦!这是雷克斯特地带过来的甜点,不只有栗子派,还有苹果酒蛋糕跟草莓馅饼呢!”
天霞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桌上并且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摆满精致的高级甜点。
雷克斯不愧是有钱的贵族,每个甜点看起来都是相当昂贵的高价品。
就在这时,天霞饲养的那只骸骨兽也走进了休息室,牠像是对桌上的甜点很感兴趣似的,用不存在的鼻子拼命闻嗅。
“凯萨!不——行——不要没事就想把东西往嘴巴里面塞,你不能吃这个,会消化不良的。”天霞抵住了骸骨兽的头,不让牠接近甜点。
这时伊德才知道原来牠也有名字,而且听起来还满有气势的。
不过这种东西应该没有消化不消化的问题吧?看着没有内脏的凯萨,伊德不禁如此想着。
“要多学学你爸爸才行啦,牠的教养明明这么好,为什么儿子会这么没礼貌呢?”
“……牠还有爸爸吗?”
“嗯?是啊,那是我爸养的。体型比较小,可是很乖,跟这家伙不一样,牠整天只会玩而已。”
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繁殖的啊?伊德无法理解的问题又多出一个。
“你爸……呃,令尊也是纹术师吗?”
“不,他是大法师……听说以前的人都是这样叫他的。”
大法师?伊德因为这个前所未闻的头衔,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天霞没有理会伊德的疑惑,也或许是注意到了,但故意置之不理。
“是个性格很糟糕的人哦。平时看起来好像人畜无害,可是其实很喜欢胡闹,连妈妈都拿他没办法,两个人偶而会吵架,那时家里的屋顶一定会飞掉。”
“……这是一种譬喻法吗?”
“不,是真的飞掉了哦!每次都是我去捡回来修好的。”
这个家庭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伊德听得冷汗直流。
“对了,伊德呢?你是怎么被米洛雷亚小妹收养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天霞的问题显得过于尖锐了,不过伊德只是耸了耸肩。
“据说是在闲逛的时候捡到的,还要我感谢她的恩德。竟然对一个瘦弱的小孩子讲这种话,真是个脑袋少根筋的老师。”
“嗯嗯,同感。”
“她还很喜欢用变身术骗人。像是在我一个人看家的时候,她会变成其它人来推销奇怪的肥皂跟锅子。有一次她故意假扮成闯空门的女小偷,还老说一些‘既然被屋主发现了,就随你怎么样都行了哟’之类听不懂的话。”
“……然后你真的对她怎么样 4e86." >了吗?”
“喔喔,我就用扫把往她头上敲下去。”
“然后呢?”
“她很生气的变回来,接着开始拿扫把追杀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
天霞笑了出来,那是与她的外表年龄极为相衬,天真无机心的笑容。
“抱歉打扰了两位愉快的午茶时间。不过现在有点小问题要麻烦您处理,兰迪亚小姐。”
清亮又冷澈的声音传了过来。
说话的人是阿尔杰斯·维克特。只见他倚着休息室的门口,像是颇感有趣似的注视着两人。
“怎么了吗?”
天霞一边咬着奶油千层派,一边偏头问道。
“雅西尔密克斯先生跟米洛雷亚小姐又杠上了。看情况恐怕会演变成天灾级的冲突哟,我跟夏风实在无能为力了,只好请您出面。”
虽然是自己的师父,但是因为彼此的地位相当,所以阿尔杰斯面对外人时,还是用米洛雷亚小姐来称呼她,只有在私下见面时,才会叫她师父。
“真是很会给人添麻烦的大人耶!”
天霞皱眉将手中的蛋糕屑拍掉,然后跳下椅子。
那只骸骨兽见到天霞走掉后,先是迟疑地望了一下桌上的甜点,感觉像是很依依不舍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跟在天霞的后面离开了。
“哦,雅西尔密克斯大叔的礼物吗?很美味的样子嘛。”
阿尔杰斯走到桌子前面,拿起一个巧克力饼干丢入自己的嘴里。这位最年轻的王纹御主点了点头,因为饼干的确很美味。
“老师又惹麻烦了吗?”
“习惯就好,那女人是与生俱来的麻烦制造机。要是有一天她变得安分守己,不是生了绝症之类的重病,就是世界即将灭亡。”99lib?阿尔杰斯毫不留情地批评着自己的老师。
他跟着米洛雷亚修行的时间远比伊德来得久,深知米洛雷亚的个性与习性。
“话说回来,你竟然能跟无敌大妈聊得这么开心,也算奇事一件。”
“无敌大妈?”
“就是天霞·兰迪亚。不要傻到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的岁数之高,用大妈来称呼她已经很客气了。”
“……你在她面前也是这么叫她的吗?”
“怎么可能?我还想活久一点,她可是无敌的哟!”
阿尔杰斯讲到“无敌”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
虽然彼此很少见面,但是伊德知道这位师兄也是个充满傲气与才气的人,能让他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是最大的赞美了。
“那位无敌大妈虽然很精明,可是有时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不仅是纹术,她连思考也是远远领先其它人一百个马身以上。唔,这也是我跟她不怎么处得来的原因啦。”
阿尔杰斯又吃了一个饼干,这次是香草口味的。
“不过呢,她的实力是无庸置疑的,光看她身边那个骨骼标本就知道了。”
“凯萨?”
“嗯,就是那个。”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很遗憾,我无法回答。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样的纹术才造出来的,或许是用森罗万象吧?总之,那可是连我的魔眼都看不穿的玩意儿。”
森罗万象之王纹——在六十六王纹之中被归类于梦幻系统,只有天霞·兰迪亚一人才能使用的王纹。
从以前到现在,除了天霞之外,无人能够驱动此一王纹,甚至有人半开玩笑的说它是“天霞·兰迪亚的王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爆炸声。规模似乎相当大,就连位于内间的休息室也能感受到那股震动,地板跟墙壁都在摇晃着。
“哎呀,无敌大妈好像晚了一步,那两人已经开打了。”
阿尔杰斯搔了搔脸颊。
“老师跟雅西尔密克斯先生为什么会互相看不顺眼啊?”
听见了伊德的这句问话之后,阿尔杰斯讶异地挑了挑眉毛。
“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问过老师,她只说‘正义与邪恶自古便不相容?,身为正义一方的她,跟那个邪恶的糟老头为敌是理所当然的’而已……”
“呣,真想听听那位邪恶糟老头的感想。”阿尔杰斯双手交叉于胸前,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恐怕那两人又会展开一场激战,把周遭的无辜旁人都卷入楣运的漩涡之中。
“你知道‘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吗?”
面对阿尔杰斯的询问,伊德点了点头。
身为纹术师的学徒,不可能不知道“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这个名字。
那可是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毕生的成就,也就是这个东西让他成为王纹御主的一分子。
“虽然不知道起因是什么,不过那两人好像打了赌,输的人要给赢的人一项东西。结果老师赢了这场赌注,把‘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的一部分拿到手。”
“咦?”
“可是呢,问题在于那个女人其实暗中使了跟诈欺没两样的手法。那位贵族老人知道真相之后,便上门想去讨回来,老师当然没有还给他,于是两人就当场打了起来。”
“……”
“虽然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是个厉害角色,不过那女人可是杀也杀不死的席洛菲。那场战斗最后是以平手收场,公会被迫去收拾烂摊子,两人也就此结下了深仇大恨。”
伊德可以想象,这两位王纹御主一旦交上了手,究竟会变成何种场面。
雷克斯无法杀死米洛雷亚,米洛雷亚也打不倒雷克斯。简单的说,这两人的对决根本分不出胜败,只会造成无谓的破坏而已。
话虽如此,他们两人要是见面了,还是免不了要互相冷嘲热讽一番,最后再大打出手。
“绝对不能让驱龙者与魔道领主同时在场!”
——这句话已经变成众人心中的默契。
“那两人若是动起手来,除了无敌大妈之外,谁都阻止不了……呐,你听,已经停了。”
就如阿尔杰斯所说的,原本的爆炸声已经平息了下来,看来是天霞出面制止了两人。
“好啦,既然结束了,那么也该继续无聊的开会了。”
阿尔杰斯打了个哈欠。
“啊,还没结束吗?”
“嗯啊,可能还会花上一点时间吧。就连老师也有可能会被派出去,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快解决。”
“好像是很棘手的问题嘛?”
“棘手吗……”
阿尔杰斯露出了冷笑。
“究竟是谁会感到棘手呢?”
阿尔杰斯将那双闪着异色的眼望向窗外,像是有所预感似的喃喃自语着。
第三章 充满不详的讨伐队
纹术的基本原理,在于利用王纹、咒文与自身的小源魔力,藉以操控充斥在于大气之中的大源魔力。
那就像是杠杆原理一样,只要善用棒子与石头,就能够推动巨大的岩石。王纹与咒文的存在就像是支点与杠杆,只要能够熟练地运用,便能以自身的小源魔力驱使倍数以上的大源魔力。
换句话说,纹术乃是根基于大源魔力之驱动与使用的技术。
想要以人类自身的力量来实现那些近乎超自然的奇迹,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真正能够达成这些事情的,不是纹术师的魔力,而是外界的魔力。
然而个人的魔力再怎么强大,终究有其极限。想要独自驱动整个世界三分之二的魔力,不论怎么看,这种事情都远远超过了人类的能耐。
约克·拉杰斯也了解这件事情,当他计算出不死化仪式竟需要如此巨额的魔力量时,便领悟到这个研究终归只能建立在空泛理论上。于是,这名鬼才绝望地放弃了。
然而,有不得不舍弃的命运,自然也就有意外捡拾的运气。
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拉杰斯得到了某种器具。当他发现到这个器具的用途时,一度熄灭的希望又再次燃起。
藉由这个器具的帮助,拉杰斯竟有办法以世界级的规模驱动大源魔力。原本已经放弃的野心重新抬头,实现不死化仪式的梦想也露出了成功的曙光。
虽然单靠“驱动世界魔力”这点,就足以让拉杰斯名留千古,但那毕竟是藉由器具的帮助才能办到,谁都能够达成,并不能算是足以让他得到王纹御主之封号的成就。
相对的,不死化仪式却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如何实践的奇迹。只要完成了这个仪式,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能力,到了那个时候,王纹御主才算真正有了第七席。
至于这个仪式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会为旁人带来多少的不良影响,这些拉杰斯早已统统抛诸脑后了。
“偏执的家伙!与其说是纹术师,还不如叫他疯子还比较正确。一事无成的老头子,该不会都是这个样子吧?所以男人真是糟糕呐……”
米洛雷亚毫不留情地给予拉杰斯负面评价,顺便连不相干的人也一起骂进去了。
“有抱负是好事,不过慎选道路更是重要。只怕拉杰斯是以某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妖怪为借镜,才会想出如此荒唐的计划。”
雷克斯以淡然的语气丢出讽剌之言。
“不行哟,难得一起出来,要好好相处才行。”
天霞脸上挂着悠然的微笑,走在两人的前面。
——与魔道领主互看不顺眼的安洁·米洛雷亚。
——跟驱龙者是死对头的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
——虽然号称无敌,但感觉却像是出来野餐一样的天霞·兰迪亚。
用诡异来形容也不为过的三人组合,如今正走在一处茂密的森林里。
这个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极为不协调的队伍,并非经过严密考虑所做出的配合,而是来自于抽签的结果。
或许是神明在开玩笑,当雷克斯与米洛雷亚抽中有记号的签条时,不只是当事人,就连其它旁观者也铁青了脸。一直到天霞也抽中签条之前,现场的气氛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说实话,要阻止拉杰斯的话,根本用不着三名王纹御主亲自出动。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大家都想见识一下拉杰斯究竟弄出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出现必要之上的名额。
话虽如此,这样的组合还是太过荒谬。虽然在三名藏书网王纹御主出动出击的情况下,事情必然可以顺利解决,但过程中会惹出什么麻烦却不得而知。
就在众人忧心的注视下,天霞一行人离开了纹术师公会的总部。
根据调查,拉杰斯藏身的地方,乃是位于东方大陆上偏南边的广大树海。
距离虽然遥远,但是对王纹御主来说,那是只需花上泡杯茶的时间就能到达的地方。
这座树海平时人迹罕至,藏匿着无数的非人之存在。在当地居民的口中,这座树海有着“死之秘境”、“深渊森林”等不祥的名称。不过在这三人眼里,此地或许只比自家后院还危险一点而已。
“对了,兰迪亚小姐,您认为拉杰斯手中真的有那种神奇的器具?”
踩着略显潮湿的地衣类植物,米洛雷亚提出了疑问。
“你认为没有吗?”
“……说实话,我觉得很可疑呢。”
拉杰斯确实得到了某种器具,但是那个器具的用途,却是从拉杰斯的研究手札中发现的。就这样轻易相信真的好吗?如果那是某种陷阱的话呢?如果拉杰斯另有企图的话呢?米洛雷亚试着从其它方向思考着。
“可笑!这里的魔力流动的确不寻常,难道这点还不足以证明吗?”
雷克斯发出冷笑。
但米洛雷亚只是耸了耸肩:“所以说脑袋顽固的老头子,连思考的方向也是单行道的呐,真是让人受不了。”
“即使有陷阱也无所谓。”
简单的一句话,但其中却饱含了身为纹术师的自信与身为贵族的傲气。
“不过魔力的流向很乱,想探测或侦查也没办法呢。”
天霞抬起了头,天顶被墨绿色的枝叶层层遮蔽住,只有微弱的阳光能够透进来。不过天霞所看的并不是天空,而是在感受自然魔力的流动。
树林里面的魔力流动异常激烈,就算使用侦测的纹术,也会很快就被冲刷掉,搜索的工作只能依靠肉眼进行。
就在这时,三人的脚步同时停下来了。
“哼,离这么近才被发现,还满有一套的嘛。”
米洛雷亚像是赞赏对方似的点了点头。
在此同时,四周的地面出现了无数的隆起——敌人来了。
土块化为深褐色的泥偶,从地面的隆起处出现。没有固定的形状,从兽型到人型一应俱全,数量一共有十五只。
纹术师所擅长的战斗方式并非格斗战,在如此接近的距离里遭到复数敌人包围,在理论上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然而,三人的脸上毫无惧色。
连这种程度的门坎都无法跨越,是没有资格成为王纹御主的。
“幼稚的把戏。”
雷克斯拔出剑来。那是一柄有着华丽外型的长剑,剑柄末端还镶上了宝石,与其说是用来杀敌,不如称为装饰剑还比较正确。
但是,依据使用者的不同,即使是装饰剑也能成为无敌的凶器。
“从黑夜步入黎明,在离鞘之际苏醒。呐喊吧,现在即是展耀荣光之时刻!”
轻喊着咒文,长剑开始有了变化。
被灌注了魔力的剑身上,浮现了数个王纹的刻印。那是利用特殊方法,在锻造过程中将王纹烙入钢铁内的秘法,同时也是雅西尔密克斯一族所独有的技术。
剑身泛起了蓝白色的冷光,在昏暗的树林中显得格外闪亮。
天霞与米洛雷亚都没有出手的意思。既然雷克斯已经拔出了剑,那么他就绝不容许有人插手,这是对他自尊的一种污辱。
泥偶们从各个不同的方向袭向三人,就算是一流的战士,在面对这种包围阵形时也会暂时退却,找寻反击的良机吧。
可是,那样的战术,雷克斯连想都没有想过。
在黑暗中,出现了无数道蓝白色的轨迹。轨迹的出现有前后之分,但是由于速度过于迅捷,使得这些轨迹就像是同时出现的一样。
仅仅一瞬间,所有的泥偶全部被蓝白的剑光斩裂,它们无声无息的出现,也同样无声无息地回归尘土。
“雷克斯好棒。”
天霞带着微笑拍了拍手,雷克斯则优雅地躬身回礼,然后利落地将长剑回鞘。
“要打倒二十二名纹术师,这种程度的陷阱未免也太简陋了,看来是试探吧?”
米洛雷亚捡起被粉碎的土块,上面仍然残留着魔力,但是并不强。
可以感受到施术者并不是真的想要用这种东西歼灭他们,真要说起来,警告的成分还比较多一点。
像这种将魔力注入物体藉此操纵的傀儡之术,无法进行过长的远程操作,魔力的丝线会随着距离而减低效力,傀儡行动的精密度也会大打折扣;如果真的要做出强力傀儡,纹术师必须待在附近才行。
既然傀儡的力量不强,就表示拉杰斯不在这里。雷克斯也是知道这件事,才会自行收剑。
“接下来的阻碍会越来越多吧……虽然是小技俩,不过如果一直不断冒出来的话也很麻烦。”
慢慢消磨猎物的体力与精神,直到疲累时再加以捕杀,一边进行乍看之下没什么大不了的骚扰,一边悄悄布下万全的包围网,等到察觉时已经逃不掉了。这虽然是老套的战术,不过却很有用。
不过,那是对其他人而言。
在这里的三名王纹御主,每一个都拥有能够轻易将这片树海从地图上抹掉的能力。这种程度的把戏,在他们眼中连杂耍也算不上,如果真的要打持久战bbr>..,恐怕拉杰斯会先累垮。
“兰迪亚大人,您认为拉杰斯是不是想要拖延时间呢?”
雷克斯恭敬地询问着。
从探测到魔力流动的不寻常,一直到查出拉杰斯的计划、紧急召集王纹御主开始,已经过了三天。虽然不知道不死化仪式的前置作业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但是如果用最坏的打算去思考,仪式只怕也即将开始了吧。
“嗯,看来应该是这样没错。”
这时,发生了异变!
彷佛是在回应天霞的话语似的,整座森林刮起了激烈的狂风。
不自然的风暴袭卷了四周,那是根源于魔力的骚动。杂乱的魔力激流无秩序地奔驰着,就连树木也发出了悲呜声。
“这是……”
“已经开始了吗?”
魔力的失序造成了大气的狂乱,似乎就连光线也因此而扭曲了一样。
“大源魔力竟然会失控到这种地步……”
米洛雷亚咬牙低语,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
“没时间了,分三路行动吧。谁先找到拉杰斯,就立刻阻止他。”
“知道了。”
“您请小心,兰迪亚大人。”
米洛雷亚与雷克斯各自选了一个方向,然后迅速离去。
战力分散并不是明智的行为,但是对这三人来说,集体行动与独自行动是同样的意义。
于是,三名王纹御主分成三路,迎向未知的挑战。
在幽暗的森林里,出现了第三个不同的势力。
不属于拉杰斯,也不属于王纹御主,那是全然陌生的介入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名介入者比王纹御主们还要晚进来这座树林。
影子首次踏入这座树林,可是却立刻把握住目标的位置。不仅是拉杰斯的所在,就连王纹御主也被他发现了。
“嗯?”影子发出了疑惑的低吟。
影子察觉到在树林里面有不寻常的存在。
数量是bbr>藏书网三个,每一个都不容小觑,其中还有一个的力量特别惊人。
影子的个性并不急躁,他喜欢先观察,等取得充分的信息之后再行动。虽然他具备一击就将整座树林给毁灭的实力,但是那种粗暴的行为不是他的风格。不过,他的同伴之中不乏这种人。
就因为影子的个性如此,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要是被他的同伴知道了,恐怕又会笑他老是在浪费时间了吧。
不过,影子现在觉得这是值得的。
那三个突然出现的存在,引起了他的注意。当然,不理会也是可以,反正那与他此行的目的无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有探99lib?t>勘一下的必要。
一对一的话,影子有胜利的自信,不过三对一就另当别论了。如果那三股力量是拉杰斯布下的伏兵或陷阱,那就得事先击破才行……不需要花太多时间,一分钟左右应该就够了,另外那个力量特别强的,大概得花上十分钟吧。
虽然魔力的骚动已经升高到不容忽视的地步,但是把这些妨碍统统击破,然后再除掉拉杰斯的话,时间还是很足够的。
影子很快就决定了,他朝着那个力量最强的存在前进——麻烦的事情还是先解决才好。
于是,影子行动了。
即使是在魔力的暴风之中,影子还是活动自如,迅速奔向他的目的地。不,那已经不能算是奔跑了,影子的速度远远超越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只在一瞬间,他就抵达了那个地方。
站立在树梢上俯视,影子发现那三股力量的真面目是三个人类——小女孩、艳丽女子与老人。
看见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影子皱了一下眉头。
冰冷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深沉的憎恶。
聆听他们的对话,似乎也是为了阻止拉杰斯而来,看来不是敌人。
话虽如此,也不会是朋友。
即使目标相同,也不一定要携手合作, 6700." >最大的重点在于——没有必要。
为了找出拉杰斯,那三个人类正准备分散开来。就在另两人离去之后,小女孩朝影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好。”
似乎听见了这样的问候。
第四章 恶战
在树林的深处,有一个男人正盘腿坐在地上。
独力搭成的简陋土台虽然缺乏美感,但是就仪式的前置准备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完美无缺。
不论是魔法阵的绘制、六十六王纹的排列、方位与时间的掌握,全都计算得恰到好处,这是只有一流的纹术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
男人的面前摆放着一个造形诡异的大壶。由奇妙材质所打造而成的壶身,上面刻着无数的不知名符号。
在那漆黑的壶口深处,跃动着色彩斑斓的光芒。以男人与大壶为主体的祭坛,正是魔力暴动的正中心。
男人的名字是约克·拉杰斯。
满布皱纹的脸孔,如今正浮现着愉悦的笑容。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
仪式即将完成,只要再等一下,他就可以实践自己的理论,成为真正的不老不死之身。那样的成就,或许足以媲美天霞·兰迪亚了吧?
“不,只要真的完成了不死化,就连纹术女王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想到这里,拉杰斯嘴角上扬的程度又加深了。
回顾过去,这真是一段漫长的过程。他忍受同僚的嘲笑、弟子的劝诫与他人的轻蔑,就是为了这一刻。
当他完成了这项莫大的成就,晋身成为王纹御主之后,那些没有眼光的家伙势必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就让人心情畅快。
当然,他也知道进行这项仪式时,将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大源魔力取走后会发生何事,不过那无关紧要。
拉杰斯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
善与恶是相对的观念,那就与正义一样,是随时能够转变立场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正义,一千人就有一千种正义。同样的,善恶也是如此。
能够让自己愉快的事物即为善,让自己不快的事物即为恶。说穿了,所谓的善恶观就是这么廉价又简单的东西。
夺走自身利益之人即为恶人,那么讨伐恶人的自身即为善的一方,从个人到国家,到最后全都是如此。
……是的,已经看得太多了。
每个人站在旁观者角度来看待这些东西时,都会觉得那种行为过于愚蠢,但当自己面临了利益的分歧点时,却总是成为那些愚昧之人的一分子。所以,坚持那些东西根本没有意义。
也因为如此,拉杰斯才会毫不犹豫地进行仪式。
他面前所摆放的大壶,乃是远超过一切纹术理论的神秘之结晶。在一次偶然的遗迹探索中,他得到了这个古老的大壶,同时.t>也为此壶的存在而惊叹。
是古代文明的遗产也好,是来自异界的东西也罢,是神所赐下的宝物也无所谓,重点是这个大壶能够实现他的心愿。要考究它的来源,等到完成了不死化仪式之后也不迟。
不,或许该说是必定得要如此才行。
要是被人知道有这种可以操控世界魔力的器具,势必会引起各方势力的觊觎。要保住它,不让自己变成不老不死的话,恐怕很困难吧?这个顺序必须厘清,不能有错。
拉杰斯也知道一定会有人来妨碍。光是仪式的前置准备,就会引起大规模的魔力乱流,公会那边不可能不闻不问,到时绝对会派人过来观察情况的。
为此,拉杰斯安排了一连串的防御措施。如他所料,公会的确派了纹术师过来,而拉杰斯也顺利地把他们统统解决了。
当然,先前派出去的侦察队没有回去,那么公会势必会派遣更强的队伍前来探勘,这点拉杰斯就算再愚昧也不可能没想到。
连续两支队伍一去不回,公会的猜疑与耐性恐怕也到了极限,这回派来的,大概会是精英中的精英了吧?
不过,没有畏惧的必要……
就算来的人是王纹御主,拉杰斯照样夷然无惧。
在他研究这个大壶的时候,已经掌握到了此壶的特性,以及相关的奥秘。
拉杰斯发现到,强力的怪物们会被魔力所吸引。
一处的魔力越是集中,聚集的怪物也就越多——借着此一发现,这座树林现在已经成为巨大的怪物巢穴,拉杰斯将这些怪物困在树林深处,让牠们充当自己的护卫。
这是很巧妙的陷阱。
由于大壶的关系,一切探测性质的纹术都会失去效用,那些妨碍者只能用自己的耳目来搜索。
先用容易击破的陷阱让人掉以轻心,把妨碍者诱到树林深处之后,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就是逃都逃不掉的活地狱。
只要再等一下……
已经快要进入最后阶段了,到了那个时候,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带着这样的自信,拉杰斯安然盘坐于祭坛之上。
严格说来,安洁·米洛雷亚并不是一个好战分子。
虽然她的个性是每当有人前来挑战时,一律来者不拒的类型,但这并不表示她会主动去招惹麻烦。除非真有必要,否则她都会避免无益或无谓的斗争。
也就因为如此,她并不想浪费时间跟树林里的怪物周旋。毕竟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阻止拉杰斯,而不是扫荡怪物,要是把目的与手段给弄混就糟了。
基于这样的理由,米洛雷亚使用了隐身性质的纹术,她无视于盘踞在森林深处的怪物,只是专心搜索拉杰斯的所在地。
虽然无法使用侦测的纹术,但是米洛雷亚还有其它方法可用。
米洛雷亚已经察觉到了,虽然大气中的魔力正陷入狂乱的状态,但是那股骚动却有着奇妙的变化。
那就像是会自行移动的路径一样,暴动的魔力似乎朝着某个方向在流动,但是流动的路线却不断在改变。如果真的要举例的话,只能以迷宫来形容了,虽然出口只有一个,可是道路却相当曲折复杂,而且还会到处移动。
“啧,如果阿尔杰斯那小子有来就好了。”
米洛雷亚一边追踪魔力的流动,一边喃喃抱怨着。
阿尔杰斯·维克特是米洛雷亚的大弟子,同时也是一个具备了过人资质的男子。他在三十岁之前就得到了王纹御主的称号,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阿尔杰斯拥有特殊的“魔眼”,只要运用那个,即使是这种程度的魔力乱流也挡不住他的窥视。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用抽签的了……一想到竟然得跟雷克斯那个家伙合作,就让人浑身发痒。”
米洛雷亚发出了啐声,同时走过了一头正在睡觉的怪物身旁。怪物虽然闻到了人类的气味而抬头张望,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已经是她所遇见的第十八头怪物,就遭遇的机率来看,实在高得太不寻常了。路上所见到的怪物甚至混有接近魔兽级的家伙,如果这是拉杰斯所安排的,那么先前的探查队会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理由。
不过,要歼灭由二十二名纹术师所组成的讨伐队,这种程度还不够。换句话说,拉杰斯还安排了别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呢?”
带着有些期待的心情,米洛雷亚穿梭于树林之中。
不过,那个愿望很快就得到了实现。
颈后突然吹起冰冷的气息,一股连皮肤都会觉得刺痛的寒气,悄然弥漫在没有阳光的空间里,有某种东西从后面接近了。
正确、迅速、精准的追逐,米洛雷亚的隐身纹术无法瞒过“那个东西”,即使试图甩开,“那个东西”还是一下子就追了上来。
“看来是摆脱不掉了吧?”米洛雷亚停下脚步,准备迎接那名追逐者。
在幽暗的树丛间,“那个东西”的身影逐渐浮现——
“……不会吧?”
米洛雷亚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是有着四个头的巨大野兽。红金色的皮毛泛着光泽,粗壮的四肢似乎连大树都能够一击摧毁;四个首级的形状皆不相同,尖锐的獠牙彷佛没有咬不断的东西。
“多曼拉古斯特!”
米洛雷亚见到了怪物的全貌,忍不住为之咋舌。
为数稀少的太古生物,自遥远的过去存活至今,乃是魔兽级的强力怪物,这种层级的对手,就连王纹御主也会感到头痛。
“连这种东西也可以役使啊?拉杰斯那家伙到底拿到了什么玩意儿?”
米洛雷亚对于拉杰斯的王牌越来越好奇了,像多曼拉古斯特之流的怪物,是不可能依靠纹术来控制的。
对于本身即有魔法的太古生物,相当于魔法劣化版的一般纹术,根本不可能影响得了牠们。
多曼拉古斯特的眼睛直直盯着米洛雷亚,隐身纹术在牠面前宛如根本不存在一样。不知不觉间,四周的寒气加深了,草木覆上了薄霜,空气中闪烁着细微的闪亮结晶。
为了避免猎物逃掉,多曼拉古斯特已经抢先动手了!
“……这就是魔法。”
看着四周的变化,米洛雷亚露出了感佩的表情。
不需绘制王纹、没有吟唱咒文,凭着人类无法理解的原理进行事象的直接干涉,这才是魔法的真正面目。纹术只不过是人类以自己能够了解的方式加以解析,然后模仿出来的东西。
米洛雷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魔法了,自从上次跟黑龙一战之后,就再也没有跟具有魔法力量的太古生物对战过。
“起始、驱转、赋力、剑、终末!自虚无中显影,从隐没中现形!”
米洛雷亚身上的饰品开始发光,被镶嵌在饰品内的王纹,随着秘语的吟诵而有了反应。王纹连结成圆环,然后,米洛雷亚唱出了咒文。
“——化为吾箭,施予打击!”
巨大的闪光弹丸撕裂了寒气,击中了多曼拉古斯特。
没有附加任何属性,只是凝聚魔力之后所施展的单纯打击,那是接近初学者等级的纹术,但是如果施术者换成了王纹御主,这种攻击也会变得相当恐怖。
刚才米洛雷亚所放出的一击,威力恐怕与攻城槌差不多了,要是正面击中,就连食人魔也会当场变成碎裂的肉块。
可是,此时却毫无作用。
多曼拉古斯特只是退了几步,然后立刻扑了过来。米洛雷亚及时闪过了这一击,遭到波及的后方大树当场被刨出了深深的爪痕。
就在米洛雷亚想要拉开距离时,赫然发现自己的靴子已经被寒气所侵蚀,跟地面连结在一起了。
“哎呀哎呀,真是让人心情愉快的大家伙。”
米洛雷亚吹了一声口哨。
多曼拉古斯特回过身来,对着无法动弹的猎物张开大口。
“……我的兴致来了,就陪你玩玩吧。”
米洛雷亚露出了微笑。
就在米洛雷亚跟怪物大战之际,在另一端的树林深处,也出现了同样的场景——
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手持长剑,面对比自己的体型高上三倍有余的敌手。
与米洛雷亚一样,他遇上的同样是属于魔兽层级的太古生物,其名是托拉夏,同时亦有“寂静之蛇”别名的可怕怪物。
就如同牠的名号一样,托拉夏有着“沉默”的魔法能力。
那种能力的真面目,在于空气振动的控制。不论是人类的谈话或飞鸟的鸣叫,都是藉由声带的振动,以空气作为传递波动的媒介。
托拉夏能够抑制其波动,使其归于虚无。
换句话说,托拉夏堪称是纹术师的天敌。
在托拉夏面前根本无法吟唱咒语,如此一来也就无法施展纹术。遇上了这种敌人,就算是数量高达二十二名的纹术师小队,也只是二十二个凡人而已,会被歼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雷克斯的眼中却浮现了喜悦的光芒。
雅西尔密克斯一族,体内流着好战的血,不论面对何种敌人都要迎接挑战,这是代代相传的家训。
难得碰上这么强劲的对手,如果皱眉或罢斗的话,那就不是雅西尔密克斯家的人了。
用败者的尸体来堆砌自己的舞台,这是极其光荣的事情,那些用来作为基石的败亡者越是强大,舞台的光芒就越是灿烂。
没错,就像米洛雷亚一样。她驱赶了黑龙,也因此得到了更为崇高的名声。不论她本人是否愿意得到这样的光环,她的行为的确造就了这样的事实。
雷克斯并不羡慕,但能够跟八龙之一的奥姆贝利克对决,这可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说实话,当他听见这个消息时,心中便对米洛雷亚感到钦佩不已。
不过,现在不是回想这些的时候。过去再怎么值得缅怀,也不及现在所面对的事情来得重要。
“来吧,我接下你的挑战,托拉夏。”
利落地甩动长剑,雷克斯喊出了无声的言语。
即使面临战斗,也不能失去应有的气度与优雅,那是俗人才会做的事。
平时以礼仪作为外衣,用无可匹敌的高贵与尊严当作甲胄,此乃源于贵族的自觉。若是遇上了战斗场面,更是不能忽略了从容的仪态,如此方能展现雅西尔密克斯一族的本事。
“狼狈不堪的胜利,是自我能力不足的证明!”
——代代流传着这种家训的雅西尔密克斯一族,其实有着格外严厉的一面。
托拉夏的颈子开始蠢动,黑色的蛇首在一瞬间就逼至雷克斯面前,准备一口将他吞下。
那种突击让人连闭上眼睛的时间也没有,但雷克斯却能够迅速地避开,并且加以还击。
然而长剑的一击,却被蛇鳞弹了回来。因为无法念出咒文,长剑自然也就无法发挥原有的威力。
这时,托拉夏再度咬来,雷克斯看准了蛇首的来势,漂亮地以长剑使其偏离。托拉夏的头部灵活地反转过来,但是同样被弹了开来,一人一蛇就这样展开了不可思议的激烈近战。
雅西尔密克斯一族不仅擅长纹术,同样也是剑术名门,堪称远近战皆无所不能。在王纹六御主之中,雷克斯的武艺仅逊于凯沙勒·夏风之下。即使面对托拉夏的连续扑击,雷克斯仍有还击的余裕,由此可见其剑术之高。
“哼,果然没什么用。”
雷克斯发出冷哼。他的长剑虽然锐利,但对于托拉夏来说,就跟纸捻的棍棒没两样,他的斩击没有效果,反而是剑刃出现了缺口。
近身的攻防战只持续了十秒钟不到。托拉夏似乎是感到厌烦了,高高昂起蛇颈,口中闪起了光芒——
一股墨绿色的气流喷向雷克斯!
由于托拉夏的准备动作太大,雷克斯得以先一步避开。但地面被气体所喷中后,草皮在一瞬间遭到腐蚀。
“酸性气体?”
从空气中充斥的那股味道,雷克斯判断出气体的真面目。
托拉夏再一次喷出强酸气体,雷克斯也再一次的避开。然而,他的动作比刚才慢了半秒,手中的长剑被正面喷中,剑身部分出现了溶蚀的现象。
无法使用纹术,连剑也无法使用,雷克斯已经走到末路了。
“呵呵呵……”
然而,雷克斯却笑了出来。
“嘻嘻……呵哈哈哈,就是应该这样才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对了!就是应该这样!”
由于空气波动被压抑住,所以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见雷克斯露出了笑容,一脸兴奋的模样。原本充满威严的面孔,此时看来竟如混杂了魔性一般的可怕。
这时,第三波的酸性气体迎面而来!
雷克斯这次没有闪避,只是带着笑容伫立着!下一秒钟,墨绿色的酸性气体便将他吞没了!
胜负已决……以往被这股酸性气体击中的敌人,没有一个不倒下的。托拉夏凭着过去的经验法则,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只是,这个判断错了。
当气体消散之后,雷克斯依旧安然地站在原地。在他四周,闪耀着美丽的虹光。
“你该感到高兴,寂静之蛇。”
虽然声音无法传达出去,雷克斯仍然开口说话。
“有幸见识到‘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的怪物,你是第一个。”
雷克斯往前踏出了一步。
基于某种不知名的恐惧,托拉夏畏缩地倒退了。
“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这是雷克斯之所以能够获得王纹御主封号的圣物。
那是累积了悠久的纹术知识与心血,专属于雅西尔密克斯一族的绝对秘宝。无人知晓其真面目,对于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也流传着许多猜测。
托拉夏继续退缩,牠本能地察觉到危机。
只是,雷克斯不可能让牠逃掉,雅西尔密克斯一族的斗争之血既然已被点燃,那么除非有一方彻底倒下,否则绝不会熄灭。
“带着感叹与感谢受死吧!能够被此一圣仪葬送生命,乃是无比光荣的事情。我所赐予的恩德,你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不要忘记。”
雷克斯缓缓举起了右手。
同时,托拉夏也朝他扑了过去。
战斗很快地就结束了。
四周满目疮痍,无数的树木横倒于地上,更多的树木化为灰烬飘散于风中。大地出现了多处的焦黑坑洞,原先的景致已被消灭殆尽,残留下来的只有名为战场的破坏遗迹。
显然是经过一番激战,但是这场战斗本身并没有耗费多久的时间。
倒在地上的庞然巨物由于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体了。不过如果是对于怪物的外形有着充足知识的人,或许还可以辨认出那个倒地的尸体,在不久前还是一个名为“赫姆洛兹”的存在。
那是 5728." >在魔兽级的太古生物之中,堪称最强的怪物之一。颈部以下有着酷似人马的外形,颈部以上则是接近狮子外貌的首级,有着燃烧般的鬃毛,能够驱使风与火的凶悍怪物。>
在过去的文献里,牠是能够独自将三座城池化为死域,将一切事物卷入死亡的魔兽。
由于牠的存在太过罕见,甚至被人认为已经绝种了。如今,这头怪物虽然重现于世间,可是却已经成为一具尸体,重新归于大地。
藉由战场的荒芜,可以猜想得出当时的战斗究竟有多么惨烈。然而,赫姆洛兹的身体只有一处伤痕——换言之,只用一击,这头魔兽就被打倒了!
像牠这种程度的怪物,生命力之强韧自然不在话下,尤其是牠还拥有自我治愈的能力。恐怕就算只剩下半截身躯,还是能够发挥强悍的战斗能力,跟敌人搏斗许久才对。
可是,赫姆洛兹一击就被打倒了。
那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纯粹只是彼此之间的实力相差太多而已。
天霞·兰迪亚——赫姆洛兹挑中了她。
正确的说,是天霞闯入了赫姆洛兹的势力范围,因此赫姆洛兹才会袭击她。
最后的结果,则是以自身的败北作为结束,牠那漫长的一生,就此拉下了终结的布幕。
在葬送了赫姆洛兹之后,天霞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
那漂亮的脸孔毫无表情,真的要形容的话,应该只能以悠然或是平静之类的字眼来描述,像是什么也不想的在散步一样,天霞就这样自在地走着。
然后,四周产生了涡流!
“什么……”
天霞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停下了脚步。
大气的魔力再次出现了暴动!
如果说先前的魔力骚动是暴风,那么这次的变异就足以被称为飓风了。原本已经不稳定的魔力变得更加狂乱,并且急遽地往某个地方流动。
不仅是大源魔力而已,就连生物的魔力也一同被抽走了。赫姆洛兹的尸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干瘪掉,就像是血肉遭到了吸蚀一样。就连天霞本身的魔力也无法幸免,同样遭到被抽离的命运。
“哼……看来已经开始了。”
天霞皱起了眉头,然后迅速奔向魔力汇聚的方向。
拉杰斯的器具似乎不只是能够控制大源魔力而已,甚至还能把生物本体的魔力给吸走,这点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魔力抽离的速度相当惊人,如果是一般的纹术师,恐怕只要一分钟魔力就会被吸光了吧?不过,这也等于是将拉杰斯的所在地暴露出来了。
天霞利落地在树林间穿梭,她的身影迅速隐没于昏暗的彼方。
“将军!”
伴随着胜利宣告,棋子与棋盘发出了叩咚的敲击响。
“唔……那就往这里跑……”
“将军!”
阿尔杰斯移动了另一个棋子,将伊德的国王退路给封死。
“只好走这步了……”
“将军!”
“呃啊……只剩这里可以退了嘛!”
“将军……”
阿尔杰斯布下了无懈可击的死亡罗网,伊德的国王已经无路可逃了,到最后伊德只好认了,并且刷新了自己的连败记录。
在米洛雷亚出任务的这段期间,伊德只能待在公会总部里面,哪里也不能去;没有抽中签条的阿尔杰斯也只能留守于此,为了打发时间,两人玩起了凯姆迪亚战棋。截至目前为止,胜利者始终是阿尔杰斯。
“唉,六战全败,新记录。”
伊德一边叹气,一边把棋子重新摆好。
“你的战术虽然不错,可是意图太明显了。直来直往的人生可是会吃亏的,卑鄙与狡猾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你要学得更阴险一点才行。”
“……请不要期待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有能力做出这种事。”
“这叫英才教育,趁早提醒你,让你将来可以少吃点苦头。”
“我想所谓的英才教育,跟你刚才讲的那些没什么关系才对。”
“不是学识上,而是人生上的。当年我在老师门下修行的时候,一直到十四岁才明白这个道理,实在遗憾。”
“那已经够早了……”
十四岁就领悟了人生的阴暗面,并且立志加以实践的阿尔杰斯——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会让人感到头痛。
“对了,你明年就要进去纹术学院了吧?”
阿尔杰斯将棋子摆好,然后移动了棋盘上的弓兵。
“嗯,是札沃克的王立纹术学院,老师说那里的资源比较充足。”
“札沃克吗……”
黑龙奥姆贝利克同样也是沉睡在那个国家里面,这之中有没有什么关联呢?阿尔杰斯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不过他随即便抛开了这个念头,不是因为否定了这个想法,而是因为就算猜对了,那也不关他的事。
“你不是常态失衡吗?这样还能够入学啊,是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了吗?”
阿尔杰斯想到了根本性的问题。
所谓的常态失衡,乃是指“体内无魔力存在”的状态。之所以会用“常态”来形容,是因绝大多数的人类本来就没有魔力,除非是像雅克尔密克斯一族那样子的特殊血统。
纹术是以“魔力”、“王纹”与“咒文”所组成的东西,三者缺一不可。常态失衡是不可能成为纹术师的,因为那样子根本就无法施展纹术。
伊德正好就是一个处于常态失衡的人,也就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要是被外人知道米洛雷亚竟然会把一个普通人收为学徒,恐怕会大吃一惊。
阿尔杰斯虽然也曾经为此起疑过,不过他知道米洛雷亚老是做一些突发奇想的怪事,所以也懒得多管。
“据说老师一报出自己的名字,学院什么也没问就同意了。”
“嗯,名声这种东西,有时还真是好用呐。”阿尔杰斯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想来札沃克的纹术学院一定把伊德视为难得的人才了吧?基本上,身为王纹御主的米洛雷亚竟然收了一个常态失衡者当作徒弟,这种事说出去只怕不会有人相信。
“嗯?”
阿尔杰斯突然抬起了头,脸上浮现了些微的困惑。
“怎么了吗?”
伊德一见到阿尔杰斯的异状,随口提出了询问。
“不,没bbr>..什么……是错觉吗?”阿尔杰斯瞇起了双眼。
刚刚在那一瞬间,他发现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了……那是极为细微,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变化。
就在这时,有人慌张地走入了休息室。那是公会的七长老之一,是一个留着漂亮山羊胡的老人,然而老人的脸色这时却变得跟自己的胡子一样苍白。
“维克特大人,我们刚刚观测到东边出现了大规模的魔力乱流。”
老人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焦躁与困惑。
“看来是开始了吧……”
相对于老人的慌张,阿尔杰斯仍然一脸平静的下着棋。
“难道……就连会长大人也……”
老人的话只讲到一半就没有再说出口了。各种不吉利的想象正奋力鼓动双翼,在他的脑袋里面不断飞舞着。
这次可是一口气派出了三名王纹御主,如果天霞她们都失败了,那么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得了拉杰斯了吧?一想到这里,老人的脸孔更加失去了血色。
“不用担心。”阿尔杰斯淡淡地说道。
那对异色眼眸中传达出沉稳的魄力,老人的焦虑立刻被阿尔杰斯的目光给震慑住。
“事情很快就会结束,这场骚动只是暂时的,没有紧张的必要。”
“可是……”
“如果真的那么不放心,那就找夏风先生去支援吧。只不过,他的答案八成跟我一样。”
“既然您都如此说了……”
老人带着无法释怀的表情退下了。
虽然老人是用走的离开休息室,可是很快就听见了跑步声,看来他真的照着阿尔杰斯所说的,去找凯沙勒·夏风了。
“真的没问题吗?”老人离开之后,伊德忍不住发问了。
阿尔杰斯只是一脸无聊地摇了摇头。
“要我担心那三个人,不如担心明天的太阳会不会从东方出来,还比较实际一点。”
“有时候,意外这种事是很难说的。”
“如果只有老师跟雅西尔密克斯那老头的话,或许还有可能,不过这次连无敌大妈都出动了,意外只有缩在房间角落发抖的分。”
阿尔杰斯移动了棋盘上的骑兵,将伊德的步兵给吃掉。
“因为那个女人……的确是无敌的。”
阿尔杰斯一边把玩着棋子,一边轻声说道。
那样的语气,彷佛在宣告某种不容改变的绝对预言。
第五章 天霞·兰迪亚
简陋的祭坛上,凝聚了难以想象的庞大魔力。
以大壶为中心点,魔力的暴风从四周汇集于此,整座树林都因为大壶的吸蚀而骚动不已。
魔力吸收的范围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加大,只要再过几分钟,吸蚀的区域便会跨越整片树林,进而笼罩全大陆。
大约只要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吸蚀范围就能够覆盖全世界了。
待在结界之中的拉杰斯露出满意的笑容。大壶已经开始发动了,如此一来,不论是谁都没办法妨碍他了。
除了从一开始就待在结界之中的他,树林之中所有的魔力都会被抽到这里来。
即使奉命前来的纹术师再强,如今也已无法可施了,因为他们的魔力会全被吸干。失去了魔力的纹术师,就与凡人无异。
当然,拉杰斯也知道一旦仪式启动,对方就可以跟着魔力汇流的方向追踪过来,可是这根本不足为惧。
纹术是操纵大源魔力,进而引发近似奇迹的技术,但是在大壶已经发动的现在,所有的纹术都会反过来被大壶吸收掉,就算公会派来的妨碍有办法赶到这里,他们也无计可施。
简而言之,自己的胜利已经可以确定了。
——可是,仍然潜藏着某种不安。
并不是照经验99lib?法则所得出的结果,而是像预感或直觉之类的抽象事物。从方才开始,拉杰斯一直觉得心中隐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不安。
自己没有忽略什么,仪式的每个步骤都很正确,布下的陷阱也相当完美。没有人可以破除他所安排的陷阱,之前公会所派来的两组人马都被他歼灭,就是最好的证明。在大壶已经发动的现在,更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么胸中的这股骚动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因为成功在即,所以精神太过紧绷了吧……”
拉杰斯轻声呢喃着,彷佛想要借着这句话,一举扫去心中的不安。
然后,背部传来了恶寒——
就像是草原上的野生动物察觉到猎食者出现一样,拉杰斯也确实感受到那股异样气息的来源。
迅速地转过头去,映入拉杰斯眼中的,是一个从黑暗中浮现的娇小身影。
拉杰斯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无法克制的,身体出现了颤抖。
那个人来了!
“会长大人……”
像是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尽似的,拉杰斯艰苦地说出了来访者的身分。
天霞·兰迪亚来了!
事情完全超出拉杰斯的预料之外。虽然他也曾想到在最坏的情况下,公会可能会把王纹御主派来这里,但是连已卸任的天霞都现身于此,这种事态发展他想都没想过。
“为什么……您会亲自……”
像是酒醉的人一样,拉杰斯摇晃着身躯向后倒退了一步。
“把那个东西停下来。”天霞柔声说道,她的声音里却潜藏着不容反驳的魄力。
拉杰斯朝身旁的大壶看了一眼,然后再看了看天霞。在数个呼吸之后,拉杰斯猛力咬牙,作出了决定。
“不行……我拒绝您的要求。”
拉杰斯断然开口了。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呢?如果是前者,我可以帮你。”
“是后者。仪式已经开始了,只要再一步,我就可以完成长久以来的梦想!我怎么可以就此放弃!”
“即使是用无数人的牺牲来换取的梦想?”
“所谓的成功,免不了要用牺牲作为前进的踏板。”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是的!”拉杰斯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并非被人胁迫,而是基于自身的意愿才会在这里执行这项仪式,要是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正当,早就收手不干了。
“历史是由胜利者所撰写的!失败者只能存活在过去,只有站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看见明天。对与错本来就不是绝对的东西,正义什么的也是一样,只不过是任凭胜利者随意扭曲的黏土罢了!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我不想失败!不!我绝对不会失败!”
拉杰斯提高了声音,用激动的表情与声音阐述自己的理念。
过去被人奉为鬼才的时光,以及被人嘲笑与轻视的经验,互为矛盾的两者融汇成强大的执着。也就是这股执着让他下了决心,他决定不惜一切的代价,也要让这个仪式成功。
原本拉杰斯以为对方会轻蔑地驳斥他的理论,但天霞只是露出了微笑。
“嗯,虽然稍嫌偏激了一点,不过也算是擦到了边……你说的东西,其实可以算对。”
“什么?”
拉杰斯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敌人竟然反过来承认自己的说法,这种事他也是头一次遇上。
“不过,也只是在及格边缘而已。”
天霞往前踏出了一步。
“招呼就到此为止吧,该是让那个东西停下来的时候了。”
拉杰斯见到天霞的接近,立刻单膝跪地,朝地面灌注了魔力。
这个祭坛不只是仪式的启动关键,也同时具有防卫功能。土台上所刻下的王纹流转着紫红色的光辉,形成了不容外物侵犯的结界。
天霞看了祭坛上所刻画的众多王纹,像是很佩服似的点了点头。
“这么复杂的纹环连结式,真亏你想得出来。”
祭坛上的王纹高达三十一个,以无比精巧穿力,然而攻击的精准度却有所不足。天霞一边灵巧地躲开触手的袭击,一边哭丧着脸。
“啊——好恶心,早就知道就不要打破了啦!”
天霞尖声发出了这样的抱怨。
就算是再粗线条的人,面对那种不断蠕动兼附带无数触手的巨大肉块,恐怕也会丧失战意。
但即使如此,拉杰斯的攻击还是全部落空,虽然说准度不足,但是面对那有如骤雨一般的密集攻势,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能够逐一闪过的天霞,有着超越一般纹术师水平以上、非比寻常的运动能力。
或许是醒悟到再这样下去势必没完没了,拉杰斯中止了触手攻击。下一秒钟,巨大肉块的正中央突然撕裂开来,露出了黑色的裂口。
“那是……”
在天霞察觉不对劲的同时,那裂口之中忽然放出了白灼的闪光!
那道闪光以惊人的速度掠过了天霞身边,在闪光所划过的轨道上,所有的东西都化成了灰烬。
“魔力的直接攻击?”
天霞一眼就看穿了那个攻击的真面目。
简单来说,那只是单纯的把魔力放出来而已,在纹术中也有许多类似的同性质法术,但是破坏力却完全无法相比拟。
拉杰斯将大壶之中所积蓄的魔力凝缩后再加以放出,便形成了连岩石都可以烧融掉的攻击手段。
第二波的闪光袭来了!
比触手的攻击更加迅捷,但是仍然被闪了过去。虽然威力惊人,但毕竟只是直线的轨道,只要看准时机,要避开并非不可能的事。
然而,拉杰斯却再度伸展了触手,左右两侧与上方的退路全部被触手所封住,此时的天霞,正好面对肉块的裂口。
“咕哇哇哇——”
挟带着将猎物赶入陷阱的满足感,拉杰斯发出了刺耳又低沉的吼叫。与肉块的吼声同时到来的,是已经无法避开的闪光直击。
吞没一切的魔力之枪,朝着天霞疾射过去!
——然后,就此迸散开来。
白灼的魔力之枪,瞬间化为破碎的能源流,连同四周的触手一起被击碎。在肉块的裂口之前,天霞仍然好端端的站立着。
“哦……哦……”
拉杰斯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呻吟。
无法理解!天霞究竟用了何种纹术,拉杰斯根本无法理解!
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已经无技可施了才对,他所放出的闪光,其魔力量足以与最强的雷之纹术媲美,甚至更在那之上。
天霞看起来什么都没做,没有宝珠、没有纹术,但是她却挡下了自己的攻击。
难以理解,根本无法想象!为什么?她做了什么?拉杰斯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以及由疑惑衍生而出的疑惧。
“就这样结束了吗?还有什么东西要现给我看吗?”
天霞单手叉腰,静静地站在原地,在她那平静的表情与声音中,飘着让人打从心底感到战栗的微粒子。
于是,肉块退缩了。
拉杰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从前拉杰斯也曾经见过天霞好几次,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却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外表没有改变,内在也没有改变。那么,这股异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在现在的这个时间点里,拉杰斯确实地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差距,不是像纹术师的实力那么简单,而是更为本质的东西。
“——她、不是人!”
在那强烈到足以压垮精神的恐怖中,拉杰斯找到了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答案。
那也是他最后的思绪。
在已经无法称之为人类的肉块面前,天霞举起了右手。
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里,战斗就划下了句点。
拉杰斯不再存在,原本在祭坛上的那个巨大肉块,就这样彻底地被毁灭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被拉杰斯吞入的那个大壶。
约克·拉杰斯——已经从世上彻底消失。
天霞走上祭坛,仔细打量着几乎跟她腰部同高的大壶,她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在刚才她所放出的一击里,这个大壶竟然没有跟着拉杰斯一同被毁去,这让她感到有些讶异。
就在这时,大壶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咦?”
天霞睁大了眼睛,看着大壶的异变。
原本应该已经停止作用的大壶,竟然又再度启动了,魔力的吸蚀再度开始,森林中再一次刮起了暴风。
位于暴风中心点的大壶,四周逐渐聚集起紫黑色的薄雾。雾气迅速地由淡薄转为浓厚,形成了一个类似人体的形状——那个雾状的人形,轮廓竟与拉杰斯有些相似。
“……怨念吗?”
天霞搔了搔脸颊,以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事物的眼神注视着雾状人形。
会感到稀奇是当然的,因为在六十六王纹之中,并 6ca1." >没有能够用来使役死灵的王纹。
纹术是驱动大源魔力的技术,跟灵魂之类的东西无关,虽然纹术师可以用纹术消灭幽灵与鬼魂,但是无法操纵或制造它们。
换句话说,这个雾状人形并不是拉杰斯的杰作,而是由“其它东西”制造出来的。
“是那个壶的关系吗?”
天霞大概猜得到原因是什么。
是大壶吸收了拉杰斯的执念,还是拉杰斯的执念附于大壶上面呢?不论是哪一种,总之大壶响应了拉杰斯,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紫黑色的雾形巨人不仅吸收了魔力,也吸收了森林里的灵魂。亡者的执着与怨念不断地累积,凝结成不祥的庞然巨物。紫黑色的巨人充满了恶意的波动,那股恶意所针对的目标,仅有天霞一人。
“天……霞……兰迪……亚……”
巨人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之间,那像是从黑暗深处传来的低吼,让人不自觉的感到毛骨悚然。
“是、是,我在这里。”天霞举起手,看起来一点也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下一瞬间,巨人伸出了手掌,迅速地捉住了天霞。
由死灵所凝结而成的巨人,本身就是充满负性力量的存在,凡是被它触碰到的活物,生命都会遭到削减,甚至直接死亡。
再加上大壶本身的吸蚀力仍然存在,要是被它捉住,不仅是生命,连魔力也会一同被夺走。
不仅是纹术师而已,只要是活着的生物,一旦被它捉到就等于是宣告终结了。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即使被巨人捉住了,天霞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
“如果你有实体的话,就可以直接用蛮力把我捏扁了。因为是怨念,无法造成物理上的破坏,这真是令人觉得可惜的缺点。”
巨人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攻击,它的双手牢牢握住天霞,一点也没有退却的打算。由执念所形成的巨人没有撤退或恐惧的想法,它没有察觉到事态的不对,只是一味地想要将眼前之人的生命力与魔力给吸干。
可是,它做不到。
生命力完全无法吸取,那就像是要从钢铁中榨取出水分一样不可能。更奇怪的是,明明先前还可以从天霞身上吸取到魔力,但是现在却连这件事都办不到了。
“兰……迪……亚……”巨人持续地低吼着。
对于直接破坏拉杰斯野心的她,巨人抱持着无比的恨意。
“嗯,虽然很想再陪你玩一下,可是好像有人快忍不住了,而且事情要是闹大了也不好,就这样结束吧。”
天霞露出了像是恶作剧一般的微笑。
这时,巨人的双手开始崩坏了。
紫黑色的浓雾片片剥离,以极快的速度消逝于空气中。天霞的身体浮现出森罗万象的王纹刻印,在那个王纹刻印面前,巨人犹如遇见焦热风暴的雪人一样,迅速地融化了。
“啊——啊——”
带着刺耳的嘶吼,雾形巨人在眨眼间面临了崩溃的命运。
“作为永别的礼物,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
天霞对着即将消失的雾形巨人眨了眨眼睛。
“森罗万象之王纹,就是‘一切都已经存在’的王纹哟!而且,它也是‘什么都做得到’的王纹。”
巨人没有听见天霞所说的话,这是因为它自身的吼叫盖过了天霞的细语。
“虽然直接把你彻底消去也可以,不过因为会招来怨恨,虽然还是把你丢进死之环里面就好。”
“呃啊啊啊啊——”
在最后一个特别尖锐的惨叫声之后,雾形巨人就此化为虚无。
作为核心的大壶落到了地上,在污浊的空气中,倒映着无机质的光辉。
“离开那个壶。”
突然间,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声音相当的清澄,就像是透明的水晶一样没有杂质。虽然是用命令式的口吻,但是不会让人觉得不愉快。
天霞转过头去,望向残破不堪的战场。她并没有见到任何人的影子,显然对方藏匿起来了,可是,天霞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不,应该说是不得不感受到才对。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充斥四周,彷佛连血液都会为之逆流,连呼吸都会被加以剥夺一样。那种深入骨髓的恶寒,足以压溃一个人的精神。
“你果然一直在旁边偷窥吧?真是恶劣的癖好。”
面对那股异质的压迫感,天霞自在地作出了回应。
“我还以为你会先一步把拉杰斯解决掉呢,想不到你会比我还慢,真是稀奇。身体不舒服吗?”
“在必要的时候,我才会出手。”
没有特地面对两个人的必要,这就是声音主人的打算。只要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就行了,不管胜利的是何人,最后都会由他来收尾,掌握着落幕之绳的人是他,而不是天霞或拉杰斯。
“我说啊,躲起来讲话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哦。”
“我们之间不需要讲究礼仪。”
“真是无情,干嘛用那种充满敌意的口气讲话啊?”
“你的确是敌人。”那道声音毫不迟疑地回答了。
天霞微微偏头,看起来有些苦恼。
“嗯……可是我不讨厌你们耶!真要说来,只是你们单方面视我为敌人而已。其实啊,我很喜欢你们的。”天霞笑着说道。
被那美丽的容貌与清澈的眼睛所注视,而且还说出“喜欢”两个字,任谁都会感到心动吧。
“你是敌人,这点不会改变。”
即使如此,那道声音还是敌意不减。
既然是敌人,那么彼此厮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是单方面,但是声音的主人的确对天霞带有杀意,可是声音的主人并没有这么做。
那个理由,其实简单到不值一提。
“可是,我们杀不了你。”
声音的主人用冷漠的语气,陈述着简单的事实。
“错了哦。如果你们一起动手的话,一定杀得了我。唔……其实也用不上那么多,只要一半就够了。”
“杀掉你所付出的代价,与我等的使命相冲突。”
“我想也是。而且要是我被杀了,爸爸也会生气吧。”
天霞的父亲是个随心所欲,性格简直跟恶魔没两样的家伙,一旦知道天霞被杀掉的话,绝对会跑来算帐。
“令尊是个了不起的人。”
“说出这种话好吗?他可是生出了我这个不肖女儿的大魔王哦!就连在‘其它地方’,他也是恶名昭彰,有些家伙还认为要是喊出他的名字,就会被诅咒。”
“即使如此,还是值得尊敬。”
听见了这句话,天霞嘻嘻地笑了出来。
“嗯,果然,我还是没办法讨厌你们。八个里面,你是我第二喜欢的,因为感觉跟我妈妈很像。”
“……”
声音没有回答,似乎是认为没有响应的必要一样。
“对了,这个壶是什么东西?”
天霞轻敲身旁的大壶,发出来的声音既不像金属,也不像泥土。
“……过去的遗物。”
过了数秒之后,声音回答了。
“已经被终结掉的旧世代,但是似乎还有一些灰尘没有扫净。那个壶,就是被遗留下来的残渣之一。”
“这样啊,那么你的目标果然是它了?”
天霞双手在胸前交叉,露出了些微烦恼的表情。
“唔——怎么办呢?其实我本来想把它留下来研究一下的,难得找到这么有趣的东西说。”
在天霞将这句话说完的瞬间,四周的敌意升高了。
如果说先前的气息是恶寒,那么现在的氛围就是尖锐的冰——赤裸裸的杀气、毫不掩饰的敌意,彷佛随时都会动手。
“超越者啊……”
那道声音还是一样的清澄,充满了与四周的敌意完全不相衬的透明感。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我也会有所响应。”
声音主人的响应会是什么,连想都不用想。面对这股连灵魂都能压垮的敌意,能够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而已。
“嘻嘻,开玩笑的啦。”天霞发出与四周气氛格格不入的笑声。
她的右掌朝向大壶张了开来,当森罗万象的王纹浮现之时,大壶也同时化为粉末。
“反正都是要破坏的,就顺便帮你处理一下,不会反对吧?”
声音的主人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敌意的消减。
“呐,好久不见,要不要一起去喝茶呢?我那边刚好来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哦,介绍给你认识吧。”
依旧没有声音。
不远处的树林突然掀起了一股微妙的骚动,但是很快就归于平静。
一道黑影掠过大地,天霞抬起了头。
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光辉的“某个东西”迅速地划过了天际。
“拜拜,星殒之牙。”
目送着已经远去的对方,天霞轻轻地挥了挥手。
第六章 无法落幕的舞台
在昏暗的林木之间,有个男子急速地奔跑着。
男子身上穿着蓝色的长袍,身上挂着许多诸如项链、耳环、手镯之类的饰品,就算是追求服饰方面的华丽与流行,那种风格似乎也未免太过花俏了。
一般人可能无法理解,不过如果是对纹术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男子的打扮是有其原因的。
为了节省施术时间,纹术师都会在身上佩戴刻有王纹的饰品。虽然在纹术中也有“空纹天现”这种可以有效缩短施术时间的高级技巧,不过那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学得会的。
因此在身上佩戴王纹饰品,已经成为纹术师的习惯了——也就因为这样,使得世人常有纹术师喜欢华丽装扮的误解。
藉由这个简单的辨认法,可以证实这名男子是个纹术师没错。
这名男子手中抱着巨大的包袱,一脸慌张地奔跑着。虽然他的表情充满了急切,但是嘴角边却带有一丝微笑。
“很顺利……”
用带有喘息的声音,男子忍不住低语着。
在经过一棵树木时,男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树木的根部。树根部位被刻上了王纹,那是他亲手弄上去的结界基石,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闯进去。
看见树根上的王纹仍然完整,男子显得有些放心,这表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出入过结界。
为了这一天,男子已经准备许久。忍受了多年的屈辱,原本以为此生已经无法再踏上更高的境界,但是运气总会在不知不觉间降临于人们身边,现在他终于等到了那个机会。
“只要成功了,就可以……”
或许是脑袋编织了什么愉快的想象,男子的笑容更深了一点,也因此让他疏忽了脚下的浅坑。一个不小心,男子重重地摔倒了,他手中的包袱脱手飞出,咚的一声掉落于地上。
“啊啊——”
男子发出了近乎哭喊的尖叫,他对于自身的伤势看也不看,只是扑向摔落的包袱。男子以颤抖的双手打开了包袱,当他确认里面的东西并没有打破之后,放心地吁了一口长气。
紧接着,男子用更慎重的态度抱紧了包袱,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是因为跌倒受了伤,而是为了防止又闹出同样的意外。
穿越过树林,男子来到一个地势较为开阔的空地,并在那片空地上,搭起了一座土台。
用木头、石块与泥土所堆积而成的梯形土台上,刻满了王纹的图案。
那个模样——简直跟祭坛没两样。
男子走上土台,然后打开了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放在祭坛的正中央。
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男子很快将激动的情绪给抚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冷静以对是必要的。
“好!”
男子盘腿坐在祭坛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已经快要进入黄昏了,树林里面的黑暗也越来越深沉。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丝阳光穿过了阴暗的纱罩,如箭般射入了空地里。
祭坛上的某物,倒映着微弱的光辉。
那是一个大壶。
在向晚的春风中,纹术师公会的总部迎接了落日的到来,带有倦怠色彩的晚霞覆盖着远方的天空,就连海洋也被染成了红金色。
纹术师公会里面有专为王纹御主所准备的办公室,虽然这些人数年难得现身一次,不过基于礼貌与敬意,公会还是特地为他们弄了专属的私人空间。
即使有人曾发出“根本是用来堆积灰尘”的批评,不过这种抗议声浪仅限于少数,最后这些专用办公室仍然保留了下来。
“结果最后你什么都没做嘛,老师。”
在米洛雷亚的办公室里,阿尔杰斯一边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一边说出近似嘲弄的话语。
相对于坐在沙发上的阿尔杰斯,坐在办公桌前的米洛雷亚则是露出了凶恶99lib?的表情。
“啰嗦!既然你闲着没事,那就过来帮我搞定这玩意儿。”
“身为不肖弟子的我虽然是很想帮你,可惜我不是当事人。如果是研究发表论文的话还没话说,工作报告书这种东西,请恕我无力插手。”
米洛雷亚发出了咂舌声。
“啧,身为王纹御主的我,为什么非得写这种东西不可?不,应该说为什么我也要写?明明只要交给兰迪亚小姐一个人负责就可以了。”
“认命吧。理论上你们三个的地位相当,既然没有最高负责人,那就三个人都要写。连雅西尔密克斯先生都写好了,你可是最慢的一个,请别让负责催收的我太困扰啊!”
“哼,那个糟老头写了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米洛雷亚走到了阿尔杰斯面前,把雷克斯的报告书一把抢了过来。
“是篇很棒的文章呢!引用了大量的诗句,词藻也很华丽,在短短的时间里能写出这种东西,可见文学素养很高,应该说真不亏是名门贵族吗?”
“只不过是喜欢装腔作势罢了,就连写个报告书也要搞成这个样子,这个老家伙真是花俏到骨子里去了。”
米洛雷亚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用力瞪大了眼睛。
“等等,这句‘不论是否值得敬重,守护女性乃吾辈当为之本分,何况亦有身分崇高之圣女随行,故连万恶女巫亦一同受吾剑之庇佑’是怎么回事?”
“照字面上去解释就行了……”
“不论是否值得敬重?万恶女巫?呼呼呼……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写这种东西。”
米洛雷亚的脸上浮现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只见她转身坐回办公桌前,然后开始急速舞动手中的羽毛笔——看来雷克斯的报告书似乎触发了她的灵感,至于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灵感,阿尔杰斯不用问也知道。
闲着没事的阿尔杰斯重新拿起天霞的报告书,然后再一次阅读里面的内容。
雷克斯虽然写了厚厚的十页,但是如果撇开那些华丽优美的修饰性文句不谈,其实真正的内容并不多;相较之下,与约克·拉杰斯有直接接触的天霞,其报告书还比较有价值。
不过不知该说天霞是记性良好呢,还是懒得捉重点来写,她直接把过程全部写了下来,甚至连她跟拉杰斯的对话也一字不漏。
“哎,这也满有趣的……与其说是报告书,不如说是冒险小说。”
如果是由自己来写的话,八成会在一百字之内就打发掉了吧?阿尔杰斯暗暗想着。他一向懒得为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
“由胜利者所撰写的历史,输了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阿尔杰斯看着报告书,将里面的内容轻声念了出来。
这种论调并非稀奇的事,在这世上,抱持着同样观念的人亦是不少。
他们认为所谓的赢家,就是犹如帝王一般的存在,“胜者全拿”这种观念是他们共同的信条。到最后,只要将竞争过程中的错误全部推到失败者头上,将属于赢家的自己塑造成圣者即可。
更进一步的延伸下去,就会变成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观念了。反正只要将一切的罪恶当作献给败者的花束即可,唯一的目的只有成为赢家这件事而已,其它的事情完全不须顾虑。
不过,真的是如此吗?
人类是会因为自身的行为而累积罪孽的生物。一个人的胜利固然会造成其它败者的怨恨,但是那些怨恨的轻重并非永远不变——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行径,只会招来更多的憎恶。
累积越多的罪孽,铐在脚上的枷锁也会越加沉重,最后将自己给压垮。能够背负着那些憎恶而取得荣光之权柄的人,仅是少数而已。
也就因为数量稀少,所以那些成功者的光芒更显灿烂。被那光芒所眩惑的人,往往在不知道那些罪孽究竟有多么沉重的情况下,就急着模仿成功者的行径,到最后,只会落入失败者的墓穴里而已。
“……真是愚蠢。”阿尔杰斯下了简短的评论。
阿尔杰斯·维克特讨厌没有才能的人。
那些无法看透自己的能力极限之人,就是他眼中最缺乏才能的人。无法了解自己的界限,只会一味模仿成功者的行为,并且认为自己也能掌握那仅容少数人得到的荣耀,实在是愚蠢到家。
每个人都承受着自身行为所诞生的罪孽。阿尔杰斯同样也是践踏着败者的尸体,背负着他人的憎恶而前进的,但是他明白自己的能力之极限,也因此不会做出超越极限的愚行。
在阿尔杰斯眼中,约克·拉杰斯只是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傻瓜而已。对于这种笨蛋,他认为没有同情或怜悯的必要。
“人类,是无法脱离他人而存在的。”
突然间,米洛雷亚说话了。
阿尔杰斯抬头望向自己的师父。只见米洛雷亚一边勤奋地写着报告书,一边开口说话。
“虽然听起来很愚昧,但是一个人的自我价值与存在意义,其实是靠其它人来决定的。自己成为自己的王,根本没有意义,拉杰斯没有理解这一点。”
“自己的王吗?”
“是啊,自己的王。他以为只要成功的不死化,就能够获得认同,眼中只看到自己,看不到其它人,所以才会干出那种疯狂的举动。”
米洛雷亚停下了笔,然后交叉起线条优美的双腿,望向窗外的夕阳。
“如果所有人都死绝了,谁会去承认他的功绩?如果没有可以给予他认同的人,那么他的行为又有何意义?到最后,只会回到自己认同自己的循环罢了。”
自己认同自己,那虽然是一种确认自我存在与增长自我信心的方式,但是光这样是不够的。
在没有凭据之下的自我认同,说得极端一点,不过是变形的自我膨胀而已,最后必然会走上歪曲的道路。
“人类是无法脱离其它人类而独自存在的,这不是指求生方面,而是精神方面。虽然听起来很软弱,不过那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依赖任何人,独自生存于世界上。这种事情听起来似乎相当了不起,但却是无法实现的幻梦。
就算拥有再怎么强韧的精神,毕竟还是脱离不了人类的本质,一旦拥有了解何谓孤独的知性,就更是无法逃离渴求归属于群体的事实。
“真是见识独到的论点,你想把这个写到报告书去吗?”阿尔杰斯状似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米洛雷亚闻言只是甩了甩手:“不,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无法独自存在的人类吗……”
阿尔杰斯将天霞的报告书丢回桌上,双手撑在脑后。
“如果真的有这种人的话呢?”
“如果真的有这种人的话……”
米洛雷亚注视着即将落入海平面的夕阳,眼神出奇的柔和。
“那么,那个人就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在王纹御主的介入下,约克·拉杰斯的野心化为泡影。
拉杰斯被消灭了,成为骚动之起源的大壶也被破坏掉,但是事情并不会因为这样就了结,还有一大堆后续的事情要处理。
虽然纹术师公会的信条一向是低调行事,但是这次被派出去的人选里面bbr>,可是有安洁·米洛雷亚与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两人。
公会的领导阶层早就有耗费大量心力收拾善后的觉悟,而事态的发展果然也如同他们所料想的一样。
米洛雷亚与多曼拉古斯特的战斗极其壮烈,甚至差点引发森林大火。
她本人的说法是“已经有所节制”,但是当公会派去善后的处理小队见到那荒芜的景象之后,怎么样也不相信她的话。
雷克斯与托拉夏的对决也相差无几,虽然破坏的范围比较小,但是托拉夏似乎施放了诅咒之类的魔法,让战场满布瘴气,据说附近的土地十年之内无法长出正常的植物。
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那群纹术师拼命地想要将一切修复原状,初步估计至少要花费二十个工作日,听说有人还提出了“果然不能让那两个人一同出现”的抱怨。
当然,天霞·兰迪亚所造就的破坏更是不用提,情况虽然比同行的雷克斯与米洛雷亚轻微,不过那只是相对性的说法。
由于没有回避战斗的关系,天霞走过的路径简直是尸横遍野。
无视于处理小组的辛劳,这时的天霞正坐在休息室里,跟伊德愉快的聊着天。
在拉杰斯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米洛雷亚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躲在公会的图书馆里找数据,所以伊德也只能跟着留了下来。
“后来啊,他就变成了好大一个,看起来就跟捏烂的肉丸子没两样……怎么说呢,光是用看的就觉得恶心,真想让你也看一下。”
“不……那个就不用了……”
光是听到天霞的形容,就可以猜到那八成是相当让人反胃的画面。
“所以我就轰的一声把他打掉了。可是呀,因为拉杰斯太顽固的关系,所以又变成死灵出现了。”
“咦,死灵吗?”
“嗯啊,而且变得更大了,讨厌的程度更提升了一级,所以我就直接把他秒杀了。”
“秒杀……是指连一分钟都不到就把对方解决掉的意思吧?”
“正确来说,是花了二十七秒。”
“用二十七秒消灭大型死灵……”
伊德虽然还没有正式学到关于纹术的知识,可是也知道死灵这种东西是很难缠的。死灵与鬼魂不同,两者间的威胁性可说是天差地远。
真的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一种变质的魔力吧!意念与大源魔力产生共鸣,因此得以用能源体的型态存续于世界上。
纹术师是用自身的魔力、咒文与王纹去驱动大源魔力,而死灵却是光凭意念就能跟大源魔力产生反应,由此可知那股执着有多强大了。
如果是由纹术师这种人所变成的死灵,处理起来就更为棘手,能够把拉杰斯的死灵秒杀掉,也只有天霞这种等级的纹术师才做得到。
“那么,那个壶最后怎么样了?”
“嗯?当然是毁掉了。虽然很想把它留下来啦,不过基于诸多原因,最后还是把它打坏了。”
“……这么说来,老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做嘛。”
当天霞与拉杰斯对峙时,米洛雷亚跟雷克斯正各自与其它的敌人战斗着。等到他们把妨碍者解决掉,匆匆赶到现场时,只剩下天霞一个人了。
严格说来,雷克斯与米洛雷亚的确是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森林里大搞破坏,摧残自然环境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比较早一点到那里而已,不论是米洛雷亚小妹或是雷克斯,他们也都有迅速解决拉杰斯的本领。真要说来,他们应该是玩过头了吧。”
“玩过头……”
“嗯,米洛雷亚小妹有玩弄对手的癖好;雷克斯则是有沉迷在战斗中的坏习惯。”
“呃……又说中了!”
雷克斯的情况如何伊德不知道,不过对于米洛雷亚的怪癖,他倒是相当了解。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恶劣人格使然,每当遇上一定可以打赢的敌人,她就会不自觉地耍弄起对方。
“像是故意被卷入爆炸中,然后再高喊‘太天真了’这一类的台词,从烟雾之中出现。老师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总是爱玩这种把戏。”
“简单的说,就是喜欢戏剧性的登场?”
“应该就是这样吧,真是性格差劲的大人!”
“我要跟她说哦……”
“咦?”
见天霞露出了坏心眼的微笑,伊德整个人顿时慌张了起来。
“拜、拜托!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会被她倒吊在天花板上旋转一整天的!”
“嗯……听起来很有趣耶,好想讲哦……”
“不要啦!拜托千万不要!”
“嗯哼,哎呀,该怎么办呢?”
天霞甚至发出“呵呵呵”的轻笑声。
“会长大人——”
突然间,第三者的声音插入了天霞与伊德之间。
伊德转头一看,发现又是先前那个蓄着漂亮山羊胡的老人。
此时这个老人皱紧了眉头,快步走到天霞面前。
“会长大人,事情不太妙。”
老人俯身在天霞耳边,用紧张的语气低声说道。
“嗯?怎么了?”
“我们在检查拉杰斯的研究记录时,发现有被窜改过的迹象。”
“窜改?”
“是的。在总计三百零七页的研究记录中,有六个地方出现不自然的涂改,有十一处出现语意上的偏差,另外还有两页消失不见。根据分析,被拉杰斯以外的人窜改过的可能性相当高。”
“是伪本吗?”
“不排除此一可能,已派人再去搜索了。”
“窜改的话,可能人选有哪些人?”
“已经列出了八个嫌疑者,正准备着手调查。”
“嗯,辛苦了。”
天霞点了点头,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说道:“对了,把探知仪打开。”
“您要打开探知仪?”
“嗯,以防万一,再搜索一遍。”
“了解。”
山羊胡老人说完之后,立刻用跟进来时同样的步伐离开房间。
“怎么了吗?”伊德随口问道。
天霞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又有好玩的事要发生了而已……”
第七章 第二次讨伐
在纹术师公会总部之内,设有一种名为“高性能王纹驱动半自动式世界魔力探索侦测仪”的装置,因为名字实在太长了,所以最后大家索性直接用“探知仪”来称呼它。
虽然名字听起来似乎很了不起,但是其实这个探知仪的功能并不算强,“高性能”三个字只是好听罢了。
它所能做到的,仅止于观测大源魔力的浓度变化罢了,而且观测范围并不大,美其名是“世界魔力探索侦测”,其实它最大观测范围只有九百桑洛拿平方而已,如果真要用它来观测世界的大源魔力之变化,可能要花上好几个月才行。
要启动这个探知仪,一次需要耗费四名纹术师的魔力,每隔数小时就要再换一批人来驱动它。
除此之外,这个探知仪的体积也相当庞大,因此其它的纹术师公会分部并没有设置,只有在总部才能够看见这种东西。
在观测室里,一群人正忙碌地操控着探知仪。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幅以魔力投影出来的世界地图,上面有许多地方被打上红色记号,这是代表此一地区已经探索完毕的意思。
“真是的,竟然又冒出了这种麻烦事。”
米洛雷亚单手叉腰,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壶有两个,这倒是意想不到的盲点。”
阿尔杰斯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就在公会发现拉杰斯的研究记录遭到窜改之后,为了防止此一记录乃是用来欺瞒他人耳目的伪本,公会立刻派人重新搜索拉杰斯的住处,同时也将调查的触角伸到他的亲友与弟子身上。
同时也不排除遭人窜改的可能性,因此公会也列出了嫌疑者名单,派人前去调查他们。这一连串的动作,很快就有了回报。
公会发现拉杰斯的其中一名弟子突然失踪了,经过详细调查,发现他手中疑似拥有与拉杰斯同型的大壶。
这个消息一传回来,公会高层立刻大为震动。
难道这名弟子也像拉杰斯一样,企图进行不死化仪式吗?一想到这里,七长老立刻变了脸色。虽然不知道究竟浪费了多少时间,不过天霞叫他们先行启动探知仪,可说是正确的指示。
探知仪的 89c2." >观测范围并不大,要从头搜索的话太耗时间,因此众人决定将外海排除,先从陆地与近海区域开始探索。即使如此,探知仪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也仅将东之大陆的四分之一探索完毕而已。
“效率太差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让那家伙得逞。”
看着魔力投影地图,米洛雷亚忍不住皱眉。
“不过那个弟子也很有一套嘛。既然是这么珍贵的壶,拉杰斯应该把它当成宝贝一样藏起来才对,竟然会落到他的手里。”
“在拉杰斯的弟子里面,那个人的能力并不算特别突出,或许有帮手之类的吧?”
“帮手吗……不太可能。”
“哦?”
“或许正是因为能力不强,拉杰斯才会对他大意,让他知道这么多事的。”
“原来如此,这也有可能。”
“而且如果真的有帮手,那就更麻烦了。壶只有一个,而且只能用一次。”
阿尔杰斯话只说了一半而已,但是米洛雷亚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像是盗贼分赃一样,如果没有公平的分配,到最后一定会演变成互相厮杀的局面。
只有一个,而且只能用一次的壶,是绝对不可能分配使用的,这样一来,那个弟子与协力者势必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如果是那个弟子活下来还好,如果是协力者得胜的话,一切都要重新调查。到时是不是还来得及?这点谁也无法保证。
“对了,那个弟子叫什么名字?”阿尔杰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米洛雷亚有些詑异地看着他:“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还可以跟我谈这么久?”
“反正只是代名词而已,知不知道本名其实不重要,管他叫做木头还是黑熊都没差。”
阿尔杰斯是认真的,他一向对无聊的事情抱持着漠然的态度。对他来说,如果对方真的叫做黑熊的话,还比较能够提起他的兴趣。
“他叫丹恩·费那尔啦。”
“哦,原来叫丹恩·费那尔啊……”阿尔杰斯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皱起了眉头。“丹恩·费那尔?不就是那个密告者的名字吗?”
“密告者?”
“就是跑来密告拉杰斯要进行不死化仪式的那个人。”
“啊……”
经阿尔杰斯这么一提,米洛雷亚也终于想起来,在上次的会议里,的确是有听过这么一个人。
因为丹恩·费那尔的名字只出现一次而已,还来不及摆进记忆的角落里生灰尘,就已经被自动清扫掉了。
“嗯嗯,这下有趣了。”
阿尔杰斯用手指支着下巴,露出了充满兴趣的微笑。
“这么说来,他是为了让自己能够进行不死化仪式,才会出卖拉杰斯的啰?还满有胆识的嘛。”
“这跟胆识哪扯得上关系?顶多只能算是二流策士的小诈术罢了。”
米洛雷亚对于阿尔杰斯的说法嗤之以鼻。
“是这样吗?如果我们没有及时逮到他,这就不只是小诈术而已,而是绝妙的骗局了。至于成功的报酬,则是数以百万的性命。”
“啧,这家伙也是,那家伙也是,怎么拉杰斯跟他教出来的笨蛋都一个样,尽是会给人找麻烦。”
“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哼哼,所以你才会这么优秀呀!”
“是的,难怪老师总是这么的优雅。”
“嗯,礼仪也很好呢,真不亏是我教出来的得意学生。”
“知性与威严并存,而且容姿秀丽,能成为我的师父,果然不简单。”
“你过奖了,呵呵呵呵。”
“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的话题,逐渐往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向偏差过去了。
当然,这两人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于是其它人也听得见这对师徒的对话,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那到底算是讽剌还是褒奖啊?”、“这真的是正常人的对话吗?”之类的疑问。
就在房间里被困惑的旋风所盘据之际,有个娇小的人影将这股旋风给吹散。
“咦?怎么大家都在这里?”
天霞走进了观测室,将那阵诡异的气氛驱离了。
“如你所见,我们正在找人。”
阿尔杰斯一边说明,一边耸了耸肩。
“找人?”
“丹恩·费那尔,你应该听说了吧?就是那个握有第二个大壶的人。”
“哦,还没找到吗?”
“没有。我们从他住处附近向外持续搜索,可是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说实话,要找到他躲在哪里进行仪式,实在很困难。”
“哦……”
天霞看了一下投影地图上的红点,然后突然伸出了食指,指向其中一个区块。
“那找这里试试看吧?”
“……你有什么理论根据或线索吗?”
“没有。”
“……那么是因为?”
“唔,直觉?”
“……”
阿尔杰斯闻言不禁垂下了肩膀。
他无法跟这位会长大人好好相处,主要的原因在于两者之间的思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阿尔杰斯是个天才,同时也是个理性主义者,对于天霞那种有时突然跳离常轨的脱线言论,有着本能上难以认同之处。
“找到了!”观测员惊喜地大喊。
阿尔杰斯惊愕地回过头去,只见投影地图的某个区块出现了波纹状的图形,这表示那里出现了激烈的魔力乱流。
这是纯粹的巧合吗?还是天霞的本事呢?阿尔杰斯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这时该露出何种表情才好。
“那么后面就交给你们了。”天霞哼着歌,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阿尔杰斯用像是在看着某种异形生物的眼神目送天霞,这时米洛雷亚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别想太多”的表情。
“难道你还没习惯吗?如果认真追究她说的每一句话,只会把自己搞得更加错乱。”
“……只是很久没体验到,又重新感受到一次那种震撼罢了。”
阿尔杰斯只能如此回应。
魔力乱源的发生地点位于南方的群岛上,距离纹术师公会总部有三千桑洛拿以上的距离。
然而这点程度的阻碍,对于王纹御主来说就连绊脚石也算不上。
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掷入石子一样,空间发生了有如涟漪般的波纹。大气出现扭曲,在歪斜的空间中,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走了出来。
他们所使用的纹术乃是“空折回廊”,这是以意象系进阶八纹中的“空谕之王纹”为主的纹术,能够将空间的连接点歪曲结合,进行超长程移动。这世上有能力使出这种纹术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个。
“唔啊,又是森林!这对师徒的思考模式还真像耶。”
米洛雷亚一见到眼前的翠色风景,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模仿的吧。丹恩·费那尔的本领并不高明,只是照着拉杰斯的研究计划重新仿造,所以才会连挑选的地形都一样。”
阿尔杰斯在出发之前,曾经浏览一下关于丹恩·费那尔的个人资料。
在约克·拉杰斯门下的众多弟子之中,丹恩·费那尔的资质并不出色,甚至可以说是最差的一个。
他曾经以纹术师的身分接过几次工作,同样也是表现平平,评价并不怎么高。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拉杰斯才会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帮忙打理身边的杂事。
不过拉杰斯却没有想到,这个平庸的弟子竟然会反过来咬自己一口,不仅偷走大壶,还将不死化仪式的事情泄露出去。
“为了独占成果,故意让我们去阻止拉杰斯,然后自己再私底下偷偷完成仪式啊……真是狡猾的家伙。等我捉到他,非拔光他的头发不可。”米洛雷亚的眉毛已经弯成了不悦的角度。
她喜欢耍弄别人,但是讨厌被人耍弄,一想到自己被别人当成筹划谋略用的棋子,就让她觉得很不愉快。
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米洛雷亚才会一同跟来。基本上,这个任务根本不需要用到两名王纹御主,原本要来的应该只有阿尔杰斯一人而已。
在拉杰斯被打倒之后,雷克斯·翁·雅西尔密克斯就先行离开了。雷克斯以“我连一秒钟都不想再跟某人呼吸同样的空气”为理由,与凯沙勒·夏风一同踏上归途,至于那个“某人”指的究竟是谁,众人心里有数。
天霞·兰迪亚则是一副悠闲的样子,以“去了也没用,所以不想去”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留在公会总部。
到了最后,也只剩米洛雷亚跟阿尔杰斯两人可以接下这项任务了。
“魔力的流动相当激烈啊……那个壶看来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阿尔杰斯感受着四周的魔力乱流,眼中闪烁着饶富兴趣的光芒。
“不只是大源魔力,到后来连个人的魔力都会被吸走哟。当初我跟多曼拉古斯特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因为魔力突然从身体里被吸走,害我紧张了一下。”
“呣,要是变成那种情况就不太妙了。”
“这里既然是模仿拉杰斯的祭坛,那么防御措施大概也是同样的水平……不,搞不好更低,毕竟那家伙不是拉杰斯。”
“我才懒得跟他耗时间。”
阿尔杰斯一边开口,一边取下左眼的单边眼镜。
“我要直接把他揪出来。”
呢喃着,阿尔杰斯缓缓闭上蓝色的右眼,仅剩绿色的左眼仍然睁开。
就在这时,四周的大气彷佛出现了摇撼。在激烈的魔力乱流之中,有某种更为细小的东西开始窜动,就连米洛雷亚也为了魔眼所带来的改变而屏住呼吸。
翠色的魔眼——这就是阿尔杰斯手中的王牌。
就像米洛雷亚之于席洛菲(不老不死者),雷克斯之于雅西尔密克斯之圣仪一样,这颗犹如翡翠般美丽的魔眼,就是让阿尔杰斯得到“王纹御主”之封号的成就。
阿尔杰斯的魔眼,本身即是集结了复合纹术之大成的奇迹,在那翠绿色的魔性之瞳中,蕴藏了现今所有的纹术。那就像是埋藏了无限宝珠的仓库一样,只要在自身魔力容量许可的情况下,就能够随心所欲发动任何纹术。
虽然原理听来很简单,但是真的要将它实现,却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宝珠之所以能够埋藏纹术,是因为它本身被刻上了复数王纹与单一咒文之故。一颗宝珠只能存放一种纹术,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然而,阿尔杰斯开启了另一扇门。
他将只能用来存放单一纹术的空间,更进一步分隔成无数的空间,以六十六王纹作为外环基础排列,在那些空间里刻画着数不清的咒文。
简单的说来,那就是“以纹术来容纳纹术”、“以纹术来驱动纹术”的技巧。
不过看在一般人眼中,那却是如同自爆技一般的东西。
在用魔眼发纹术的瞬间,必须正确地排列出所需的王纹组合,同时也要在庞大的咒文记录中选出唯一正确的咒文,这些步骤只要稍有错乱,整个脑袋可能会就此被炸飞掉。
然而阿尔杰斯办到了。他能够同时达成“六十六王纹的完全排列组合”与“咒文的瞬间选择”这两项条件,在零失误的情况下操作魔眼,这是除了他之外,无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阿尔杰斯的魔眼还隐藏了特殊的能力,“纹术储存”只不过是其中一项用途罢了。
纹术师从不会轻易揭露自己的底细,即使曾经身为阿尔杰斯的老师,米洛雷亚也只知道魔眼的一小部分秘密而已。
“找到了……”
阿尔杰斯重新戴上单边眼镜。
仅用了短短的数秒钟,阿尔杰斯便找到丹恩·费那尔的所在地,连同森林里面的所有陷阱与生物分布也一同记了下来,并看出最短最安全的路径。
“那里的魔力流动太过紊乱,用纹术接近的话会有危险……用跑的吧,十五分钟之内就可以到达。”
“真是省事啊,你比雷克斯那老头有用多了。”
米洛雷亚耸了耸肩,然后便与阿尔杰斯一同走入森林。
当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准备展开讨伐战的同时,在公会总部的观测室里,一群纹术师正忙碌地收集着关于魔力乱流的资料。
像这样大规模的魔力乱流极难发生,那就像是火山爆发、巨型台风一样,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灾级自然变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观测到,公会总部自然不会不闻不问。
公会总部的七长老之中,有两个人正坐镇于此处。并不是基于担心,而是因为比起其它五人,他们两人看热闹的兴致要来得更高一点。纵然只能坐在投影地图前面观测大源魔力的变化,对他们来说也是乐事一件。
这两名长老是一胖一瘦的组合,年纪都已超过七十。拥有圆胖身材的长老名叫札洛·雅克图,有着削瘦体格的长老名叫贾伦·巴伐洛斯,这两人站在一起,彼此间的体形差异便显得格外分明。
“这次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雅克图搔着脖子,语气里带有微妙的不安。
为了讨伐拉杰斯,事后处理要花上一笔不小的费用。虽然雷克斯很慷慨地表示愿意全额支付(除了米洛雷亚的部分以外),但是这一次可没有金主代为付帐了,要是再闹出什么事,年度预算又要重新分配了。
“我也很希望是这样,可是有驱龙者在场啊……”
巴伐洛斯的双眉之间闪现着忧虑,他心里实在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米洛雷亚的行事风格一向强烈,而她也不吝于将这股风格转化为实际上的印象。
截至目前为止,由米洛雷亚经手的事件大多只能用轰轰烈烈来形容,虽然需要动用到王纹御主亲自出手的任务屈指可数,但是只要一跟米洛雷亚牵扯上,灾害等级都会自动提高。
“话说回来,真希望这次他们能把那个壶带回来,别像会长大人一样把它打坏了。”
“嗯嗯,这么奇特的东西,要是破坏掉实在可惜。”
“唉,能够以世界级规模操控大源魔力的道具,已经不能说是奇特,而是神迹了呐。”
“神迹吗……搞不好真是如此。有了那个,纹术会有更多进化的空间了吧!这几年来,纹术的水平一直停滞不前呢。”
巴伐洛斯深深叹了一口气。
当六十六王纹的基础纹术理论出现之后,纹术的进步也随之面临了瓶颈。那就像是在盖塔一样,越高的塔顶就越难加盖,要在已经渐趋完美的架构中增添新元素,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能在退休之前见到这种了不起的东西,活得久也是有好处的呢。”雅克图带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投影地图。
虽然纹术师的平均寿命颇长,可是他也已经活了七十多个年头,体力大不如前,辞去七长老之位、从第一线退休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投影地图上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出现第二股魔力乱流!原因不明!”观测员发出了惊讶的尖锐叫喊。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雅克图与巴伐洛斯讶异地看着投影地图,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们的问题。
只见原本已经出现了魔力乱流的区域,突然间又凭空冒出了另一波不同型态的魔力乱流。
顿时,整间观测室被惊骇的气息包围住。
“第二股魔力乱流强度持续上升!”
“属自我移动型,发源点正在移动!”
“超过探知仪负荷上限,数值无法测量!”
观测员不断传来最新的报告,然而这些报告不仅无助于厘清众人的疑惑,只是更加深了众人的不安而已。
“雅克图!难道有第三个壶吗?”
“不可能,我们已经查得很清楚了!的确只有两个而已!”
“那怎么又会冒出第二个..乱流?”
“我怎么会知道!”
就在雅克图与巴伐洛斯为这凭空出现的第二股魔力乱流而迷惑时,观测员又喊出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
“第一魔力乱流发生源与第二魔力乱流发生源,接触!”
第八章 属于过去的故事
现场一片寂静。
当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赶到目的地时,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他们两人的脚程相当迅速,从踏入森林开始,一直到抵达此处为止,中途没有遇上任何的妨碍。
多亏了阿尔杰斯的魔眼,他们甚至比预想的时间还要提早到达祭坛。
可是,他们并没有赶上。
正确的说,是没有赶上丹恩·费那尔的灭亡。
映入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眼中的,是一大片已化为焦土的战场遗迹,空旷的森林广场里什么也没有,早在两人之前,就有第三者闯入了这里,并且把不死化仪式彻底地破坏掉。
“啧,果然是刚刚那个吗?”阿尔杰斯有些不满地咂舌。
就在不久前,森林深处突然迸发强烈的闪光,同时刮起了不寻常的暴风,那样的异变,恐怕就是造成这幕破坏之景的主因。
可是,究竟是谁干的?
阿尔杰斯的视线只扫过一遍,就大致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地面的石头全部蒸发融解了,表示此地受到了某种超高热的攻击;现场并不凌乱,象征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谁有这种能耐?
根据天霞的报告书,约克·拉杰斯在执行不死化仪式时,可是布下了难以攻破的多重结界。
就算丹恩·费那尔的能力远不及他的师父,但是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设下防御措施才是。
阿尔杰斯在开启魔眼时,也顺便探查了整座森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过他的窥视。阿尔杰斯相当确定,当时森林里没有其它特别的人物。
换句话说,这个第三者是在魔眼开启之后才出现的。
不仅能够先他们一步抵达,而且还能瞬间将丹恩·费那尔击破,对方到底是何等人物?目前可说是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阿尔杰斯并没有因为猎物被抢走而感到气愤,相对的,他反而觉得很有趣。
与丹恩·费那尔这种程度的对手比起来,身分不明的敌人还比较能够激发他战斗的兴致。
“原本以为只是跟清扫工作没两样的无聊事,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惊喜呐……”阿尔杰斯的嘴角两端微微上扯。
他不像雷克斯一样是战斗狂热者,也不像米洛雷亚一样凡挑战者必不拒。他只会为有趣的事情而行动,至于如何界定事情的有趣与否,全凭他个人的主观意见,这种性格说穿了就跟小孩子没两样。
“老师,你有什么线索吗?”
阿尔杰斯转过头去,询问从刚才就一直没有讲话的米洛雷亚。
米洛雷亚并没有观察战场的残景,而是抬头仰望着天空。
“怎么了?”
米洛雷亚没有回答,只是轻举右手,指向湛蓝的天空。
阿尔杰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当他看见米洛雷亚所注视的“那个东西”时,也不禁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在蓝空之下,有个黑影正朝远方逸去。
那个影子的名字……是龙!
贾伦·巴伐洛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的面前堆满了厚厚的报告书,窗外是温暖的阳光,他心中却飘着阴暗的细雨。
“这堆一定要在今天处理完吗?”巴伐洛斯转头询问另一名老人。
身为被询问者的札洛·雅克图一边轻抚自己的圆下巴,一边点了点头。
“啊啊,没办法,这是急件。”
“就算是急件,这个分量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整整两倍呐!”
“因为善后处理很麻烦,莫名其妙的事情又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才刚把公文发下去,又有新的公文要审核。而且,这次可是大事,连王纹御主都请出来了,这个数量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呢?全部交给我来处理?”
“我是一个即将退休的人了,不论身体或心灵都已经衰老到无法再负荷这些重任。虽然很不好意思,还是有劳你了。”
“你每年都这么说,可是怎么到现在还没退休啊?”
“因为继任者摆不平啊!我也很想早点回家过着悠闲的日子,除了吃饭喝茶晒太阳之外什么也不做,这多幸福呐。”
雅克图装出一副感叹的表情。
身为七长老之一的札洛·雅克图已经快要八十岁了,早已到达退休年龄的上限标准。虽然他也很想就此卸下职务,但是这个位子却难以找到接任者。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这是不变的道理。纹术师公会也有属于自己的内部派系,其错综复杂的程度,就算用蜘蛛网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果雅克图退休了,每个部门都会想尽办法抢夺这个长老的空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事实上,这场权力争夺战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了。公会的各个部门之间互扯后腿,彼此找寻对方弱点,原本也出现几个有希望的人选,可是都在激烈的内部斗争中败退下来。
到了现在,能够接替的人一个也没有,雅克图只好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
“哼,你最好快点搞定,要是哪天突然你停止呼吸,公会又要大地震了。”巴伐洛斯冷哼一声。
他也算是雅克图退休的牺牲者之一,因为众人都知道他与雅克图有深厚的交情,在继任人选上具备一定的影响力。
“到时就麻烦会长大人出面吧,她必能比我这个老朽之人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雅克图轻啜手中的热茶,看起来一副打算置身事外的模样;相对的,巴伐洛斯则是对这名老友投以质疑的眼神。
“……真是乐观的发言。”
“那个意义不明的语气停顿是什么意思啊?”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会长的能力,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会长的脱线。好好想想吧,要是真的让会长大人介入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唔……”
雅克图闭上眼睛想了一下,过了数秒之后,这名老人张开了双眼,眼底浮现了某种程度的恐惧。
“……感觉好像有点危险。”
“你知道就好。尽量在自己躺进棺材前,决定好继任人选吧。”
“我尽量吧。唉……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呢?”
“试着减肥看看,或许还能撑个十年没问题。”
“啰嗦!我本来想在退休前见识一下过去时代的秘密,结果连这点小梦想也办不到,上天真是对我这个老人太苛刻了。”
“过去时代的秘密?”巴伐洛斯吐出了疑问句。
雅克图点了点头。
“是啊,过去的时代,就是拉杰斯的那个壶。”
“那只是未经证实的传说而已。”
巴伐洛斯一边冷淡地开口,一边将面前的公文盖上印章。
过去的时代——那是建立在梦想之中的传说。
据说在遥远的过去,曾经有过极为繁荣的古化文明。那个文明拥有比现今的人类社会更加进步的文化,后来却基于不知名的理由而灭亡了。这个传说流传已久,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证据。
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证据的,只有其它种族流传下来的某些歌谣或故事,甚至连相关的正式文献也没有,因此才会被认为是“梦想的古文明”。
巴伐洛斯认为这种东西实在不怎么可靠,可雅克图倒是颇为相信这个传说。
“你说什么啊!那个壶绝对不是现今的纹术造得出来的东西,你不觉得除了古代文明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可能了吗?”
“我记得先前好像有人把它称为神迹嘛?”
“明明是纹术师,还在那边依靠神迹什么的,未免太浪漫了吧?”
“古代文明就不浪漫吗?现实世界有祭司这种人,所以神明的存在值得相信,但是古代文明可就没有了。”
“不是已经有壶了吗?”
“你的脑袋胡涂了吗?不是有壶就有古代文明,得先确定那个壶是哪来的,然后才能确定是不是古代文明的产物,因果关系别弄反了。再说,壶也已经不在了,所以更证明不了什么。”
“所以我才会这么感叹啊。唉唉,第一次就算了,没想到第二次的希望也落空了……都是龙害的!”
雅克图满脸遗憾地长叹一口气。
“用工作来遗忘.
吧,这堆帮我处理一下。”
“唔,头有点晕,血压又高了起来,我得去拿药……”
雅克图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以一个高血压病患绝不可能会有的敏捷身手溜出了办公室。
“那个老混帐……”
巴伐洛斯轻吐诅咒,继续埋首处理有如小山一般的公文。
蓝色的天空与蓝色的大海相连接,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天气很晴朗,海面就像是在讴歌春天一般的平静,略带咸味的海风徐徐吹拂,这是个适合出海的好天气。
米洛雷亚与伊德朝着停泊船只的岛屿走去,自从跨出了公会总部的大门之后,一路上米洛雷亚便不断地发着牢骚。
“啊啊——真是的,难得过来一趟,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
米洛雷亚踏着大步,发出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抱怨。
“不但见到了那个惹人厌的雅西尔密克斯,而且还跟他一起出任务,这真是人生的污点!春天才刚开始就遇见这么不吉利的事情,今年搞不好会走楣运呐。”
伊德此时真想听听对方的说法,或许雷克斯跟米洛雷亚会有同样的感想也不一定。
“想要找的数据也没找到,公会总部的图书馆根本就是摆着好看的,一堆机密文件简直跟废纸没两样,一点意义也没有。那种占空间又没多大用处的地方,真想一把火烧掉算了。”
图书馆里面的数据可不是专为你一个人准备的耶。伊德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还是忍住了。
“本来想去找人泄愤也好,所以又出了一次任务,可是竟然又被人抢先下手了。白白跑了一趟,又要再写一次报告书……啊啊,真是气死人了!”
“不是被‘人’,而是被‘龙’抢先下手才对吧?”
伊德纠正了米洛雷亚的说法,他的行为换来了师99lib?父的一拳。
“这还用你说?我可是当事人,你这个待在安全地方看热闹的家伙没资格说话!”
在讨伐丹恩·费那尔时,中途插手的第三势力,便是被称为“龙”的生物。
龙的名字是卡夏库曼。
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迹象,以及公会观测到的情形来看,卡夏库曼是直接飞到了森林上方,然后从高空展开吐息攻击。
丹恩·费那尔所设下的结界瞬间被摧毁,连同祭坛与大壶在内,所有的一切都被超高热给蒸发掉了,干脆利落,不留残渣。
在东之大陆(霍姆尼斯),蓝龙雷尔托斯与红龙卡夏库曼是最为人所知的两头巨龙,雷尔托斯有着“天诫审判”的别名,卡夏库曼则被称为“炎之灾祸”。从牠们的绰号来看,就可以知道这两头龙究竟有多么的凶暴与可怕。
“可是,龙为什么要杀了丹恩·费那尔?”
伊德提出了疑问,这同时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
“大概是丹恩·费那尔惹恼牠了吧。在龙的地盘上引发魔力乱流,这摆明就是在别人家的围墙上乱涂鸦一样。当然要给点教训,只不过那个教训挺大的就是了。”
“那只是推论而已吧?还有,这个比喻会不会太诡异了一点……”
“啰嗦!反正总部那些人也认为是这样子。”
正确的说,是不得不这样子认为。
在完全无预警、一点前兆也没有的情况下,红龙就这样突然出现,然后只用了五秒钟就把事情给摆平,使得原先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公会总部,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就跟白痴没两样。
要是红龙是基于“刚好路过,所以顺手就把敌人给烧了”,或“吃饱之后趁机做点帮助消化的运动”之类的原因,那就更加可笑了。如果不找出一个具说服力的理由,七长老是怎么样也不会服气的吧。
“反正已经无所谓了啦!尽是一些做白工的事情,难得跑来一趟,竟然还得要跟雅西尔密克斯那个糟老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面,真是让人不愉快!”
米洛雷亚又开始重复起先前的抱怨。台词虽然略有变化,可是语意仍然是大同小异,总之就是为了这阵子的遭遇而叹息。
伊德也懒得再为那些同样的牢骚作响应,于是这对师徒就这样一边沐浴着阳光,一边走向码头。
就在米洛雷亚与伊德来到浮桥时,偶然遇见了某个人物。
“啊,要回去了吗?”
纹术师公会前任会长——天霞·兰迪亚正斜身侧坐在凯萨的背上,那副模样看起来似乎像是在散步。
“要办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好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米洛雷亚说道。
“这样啊,路上小心。伊德,有空再来玩吧。”天霞笑着做了简短的道别。
就在这时,米洛雷亚突然叫住了天霞:“请等一下,兰迪亚小姐。”
“嗯?”天霞回过了头:“什么事?”
“我记得,先前在征求讨伐丹恩·费那尔的人选时,你曾说过‘去了也没用,所以不想去’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
“……我想应该是有。”
“唔,那应该就是有了吧。”天霞微侧着头想了一下,然后没什么把握似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会认为去了也没用?难道你已经预见结果了?”
“什么结果?”
“就是卡夏库曼会出现的事情。”
“我可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哦。”
“那你为什么……”
“安洁·米洛雷亚,人类这种东西,只能理解自己能力范围以内的事物。”极为突然的,天霞讲出了奇妙的话语。
“在探索欲与好奇心的驱使下,人类的能力也会随之不断地提高。就连纹术也是一样,现在的纹术师,与一百年前的纹术师相较之下,不论是能力或素质都优秀得多。你不觉得吗?”
“是的……”
“相对的,无法理解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在这样子的前提之下,所谓的‘未知’,其实只是能力不足的另一种呈现型态而已。
“只要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就不会有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如果真的有,那么原因就出在追求理解的欲度之强度,如此而已。”
“……所以说?”
“意思就是,你自己慢慢想吧。”
天霞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然后拍了一下凯萨的头部。得到了指示的凯萨立刻拔足飞奔,一下子就跑得看不见踪影。
米洛雷亚睁大了眼睛,然后无奈地搔了搔头。
“唉……果然就算问了也没用。”
“简单的说,她的意思就是你还太嫩了?”伊德下达了结论。
而他的这个举动却为自己招来了灾难。只见米洛雷亚伸手捉住伊德的双颊,然后猛力往两边拉扯。
“好痛——我的脸、我的脸!”
“刚才随便讲出那种污辱师父台词的,应该就是这张嘴吧?啊?”
“是我错了,请住手——”
“竟然出言不逊,这个罪过可是相当严重的哟!”
“是我错了,对不起——”
“只要道歉就可以被原谅的话,那样的人生未免太轻松了!现在是让你体会一下何谓现实残酷的好机会!”
“耳朵、我的耳朵——别拉啊!”
这对师徒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走向码头。
这是发生在世界的边境一隅,属于过去的故事……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