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金戈仙途》 第一章第一次杀人 数千年前,围绕兴周灭纣展开一场封神大战。 终极裁决者为鸿钧老祖,三大弟子为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其时,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共同执掌阐教,通天教主一人独掌截教。 阐教和截教,本都来自鸿钧老祖大道,无奈,道解分成,道分为二,势同水火。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其实力已经崛起,鸿钧老祖见其羽翼已丰,难以相抗,不得已削弱通天教主的势力。 鸿钧老祖施展开辟天地的大法力,抽取通天教主一缕魂魄,弹向中原,在尘世轮回兜转。只剩下二魂六魄的通天教主,携爱徒赵公明远走草原,不复踏入中原,不再重返天界。 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执掌大道,天界仙禄,地上香火,唯其独享。 鸿钧退隐。 日轮催动月轮,光阴旋转。转眼过了数千年。 已是南宋末叶。 灾害频仍,百姓流离失所。有人不得已,投奔草原,寻找出路。 中原边界,一座小庙,越过小庙即是一片荒凉戈壁,踏过戈壁,即是茫茫草原。 庙中正有逃荒之人。 阿妈你吃。声音坚定而急迫,确是响亮亮的童子音。 一块干巴巴黑乎乎的饼子,捧在一双满是泥巴皲裂的小手上。打量这块饼子的,有一束温柔的目光,从饼子移到一张俊俏的小脸上。 哪来的?阿妈不吃。手推出去,捧着饼子的双手却没有缩回。 此时,还有几十道目光,盯着饼子。那目光冷森森却热烈的泛着攫取的光,如狼。此时此刻,饼子就是命。 他们围上来。 一支大手忽的将饼子抢过去,孩子手一空,一愣,目光向上看去,右手却摸向了腰间。 抢饼子的人,呵呵一笑,说道,这年月,人都吃人了,没想到这小子挺厉害,居然能拿块饼子回来。 旁边的十来个人帮腔,对啊,这小子虽然瘦点,待会,煮在锅里,也许更筋道呢。 众人大笑。 此时,女子早已站起身来,将孩子护在身后。眼睛却不慌乱,打量着,心道,本来想在这破庙栖身,本来以为都是逃荒的人,兴许互相有个照顾,本来这些人里有几个乡亲,会有个照顾,没想到是个虎坑。 女人道,刘大哥,你怎么说? 刘大哥,正是他们的乡亲之一,逃荒时互相扶持,也是他介绍谢家母子和他们一起勉强栖身小庙。 刘大哥却躲避了眼光,缩身后退。没想到咬饼子的汉子,却空出一只手,将刘大哥一把拽了过来。 老刘,别躲。是不是你说,这娘们俊俏,是不是你说这小子机灵。带在路上,就是随时能吃的两脚羊,就是咱们的干粮。你个王八蛋。 老刘两手一合,正在汉子的手上边,往下用力,卸开汉子的手。 女人道,原来如此。我们错认了你。 孩子道,娘,咱们今天恐怕走不了了。 唉,女人一声长叹,外面兵荒马乱,老家蝗虫蔽日,只有逃荒一条路,却逃到了这里。 孩子道,你们先别动手,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一块饼子够你们分么? 数十道目光,又盯在汉子脸上,不由得咽着吐沫,喉结一上一下急速的吞咽。 那汉子倒也精明,我是你们大哥,能白当这个大哥么? 其他人道,大哥。 领头的汉子道,小孩,饼子哪来的? 饼子,饼子,小孩一点点凑近。右手仍然摸在腰间。 饼子就从那来的。话没落地,一声惨呼,领头汉子左手已经摸在了腹部,血从指间渗出来。 小孩手上,一把尖刀。撤出尖刀的一瞬,甩掉刀尖血,刀子在手上左右晃动。 众人大惊。 只有领头汉子急促的呼吸声。他已经堆在地上,双腿伸出,两支肩膀塌了下来,头没有支撑,垂下。眼神翻上来,看着孩子。 你们还不上,杀了他。 刘大哥走近,离他三步远站住,蹲下身来。一口唾沫吐在领头汉子脸上。 其他人一个个陆续走来,蹲下身子,吐吐沫。 孩子护在阿妈身前,眼神冷漠淡定。 领头大哥,嘴角一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左手仍旧在腹部,血还在流,此时他已经坐在了血泊里。 右手一松,干巴巴黑乎乎的饼子,掉落在血上,沾了红,触目惊心。 谢炎,好样的。是条汉子。刘大哥说。 孩子仍旧握刀。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恐怕咱们互相也都不信任了。我们现在就走。这座破庙就留给你们娘俩了。 刘大哥说完,头也不回,领着众人,走出小庙,走进夕照。残阳隐在灰蒙蒙的云后。 一队十来个人,慢腾腾的走着。直到最后一个人的后背,成为黑点,不可见。 小孩的手一松,将尖刀收进了腰间。 阿妈。 阿妈却没有说话。两个人坐下来,仍旧望着残阳,此时此刻,残阳隐没,黑夜一点点侵蚀大地。 起了风,吹着孩子的衣袖。 唉,孩子叹口气,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太平。不知道何人能够再造乾坤。 阿妈走过来,抚着孩子的头。希望少见血光,希望那个人是你。 孩子道,阿妈。 阿妈没有说话。 夜笼罩了大地。 咣当一声,血泊里的死尸倒地。 阿妈,还有一块饼子,吃了吧。 阿妈,我不饿,你吃吧。 干巴巴的饼子,此刻浸了血,浓浓的血腥气。 谢炎咬在嘴里,忍不住要呕吐,但是,他命令自己,吃下去,活下去。 管它什么味道。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人吃人。 这一年,黄河泛滥,这一年,蝗虫蔽天,这一年百姓流离失所。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 天下纷乱,到处是饥民灾民荒民。 谢炎和阿妈因为家乡没有吃食,不得不外出逃荒,一条背井离乡没有家的路。羊走在路上,到处撞见狼的眼光。 狼是要吃羊的。幸运的是,谢炎这头羊,腰里有刀,不然,今天母子二人恐怕就是别人肚子里的食物了。 阿妈,咱们去哪? 我也不知道,旧时,听你阿爸说,草原上人性淳朴,好过咱们中原人的奸诈。 那咱们就去草原。 小炎,千山万水。 千山万水,不怕。 路上恐怕坏人更多。 我有刀,保护你。 孩子,你第一次杀人,难道不怕么? 怕,也不怕。 为什么? 只有杀他一条路。 二人不再说话。 阿妈在暗夜里,望向谢炎睡觉的地方,久久的凝视,又叹了一口气。 谢炎一晚好睡。 手攥着刀把,只有这样,他才安心。 天微微亮,谢炎已醒,他在庙外,双眼眯着,向东,看红彤彤的太阳一点点上升,他吞吐着,肚腹间一起一浮。 他正在修行日炼之法,吞吐着太阳的精华。 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呼叫救命的声音,谢炎身子一矮,眼睛扫射出去。循着声音,猫着腰而去。 阿妈刚要说话,谢炎摆手。 阿妈躲在庙门后面,透过门的缝隙,看谢炎小步走向一片树林。 呼救声还在继续,细听是个女孩子,声音清脆惊慌有力。 谢炎进了林子。 呼救的声音停止了。 天地间大静,只有太阳往上升。 发生了什么? 第二章韦睿兄妹 谢炎小步踏进林子,身影立刻被林荫吞没,林外太阳明晃晃高照,林子内陡然一暗。高树矮树大树小树,纷纷扬扬的叶子,筛下来光影斑驳的太阳,一地碎碎的光阴。 谢炎眯紧了眼睛,刀把子紧紧握在了手上,三四条筋绷了起来。他小声呼吸,却不说话,挺立如标枪。 他看到了一头毛茸茸的似狼似狗的畜生。乱蓬蓬的尾巴,摇来摆去。目光越过畜生的头,地上一个小姑娘,八九岁年纪。此时不在呼叫,眼光越过畜生的头,和谢炎的目光相撞。 从目光读出渴望。谢炎入局,只有面对。 杀了它,才能出局。抑或同归于尽。 畜生转过头来,摇着尾巴,两只眼睛,殷红如血,恰如谢炎第一次杀掉的那个人腹部渗出的血。谢炎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陡然想起逃荒路上有人说过的话,现在这个世道,狗吃人,吃过人的狗,双眼血红。从此再不怕人,因为人,是它的饭。 不管它是狼还是狗,今天,踏进了这个林子,撞进了这个圈子,只有拼命。 畜生露出森森的牙齿,吐出舌头,一步步向谢炎逼近,谢炎不动。 畜生再次逼近,喉咙里呼呼嘶嘶的声音,是在威胁是在警告。 谢炎伏低了身子,身子收缩,却绷紧,蓄满了力。 畜生也伏低了身子,前爪摁着地,后爪蓄力,扑了上来,扑向谢炎的喉咙,突出口外的尖牙,越来越近,近到贴身。 手抓刀把,抓得更紧,一粒汗珠从鬓边流下来,流到下巴,流成一道汗水,往下滴落。 畜生扑了上来,喉咙里一声嘶吼,谢炎却将探出身外的刀子,收了回来,护在胸前。畜生的目标是脖子,谢炎身子一转,刀子也随人转,转的同时,挥出,刀刃寒光闪过,一击,击中了畜生的左腿。 血顺着毛流下来。 一道道汗水顺着谢炎的脊背流下来,像几条虫子爬过。 畜生拐着脚,目光盯死了谢炎,扑棱一抖毛,再次蓄力准备进攻。 谢炎再次伏低了身子。 畜生前爪再次摁地,扑了上来,身子腾空。 谢炎毫不停留,突然向前一踏步,双腿跪地滑行,刀子向上举,畜生从谢炎头顶越过,刀尖从畜生的胸腹部,一直划向裆部,确是被谢炎结结实实开了膛。肚子里的零件哗啦啦散落在地上,鲜血淋了谢炎一头一脸。 谢炎迅疾起身,一道血雾,蒙着眼睛,奋力睁眼,血雾褪去,视野清晰。 畜生落地,血缓缓的流。只听到喉咙咕哝。 两脚软了。上次杀人,是冷不防。这次是命悬一线,差一点就没命了。 他索性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虎口微松握着刀把子。 很静,只有风,吹着,林子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还夹杂着一种枯朽和清新混杂的味道。 这座林子,不知道凡千百年,老树成朽株,新树再度发芽,终于铺陈连绵成一大片林子。 闭着眼睛,林子中的阳光,仍然在眼皮上跳动,有时候是暖融融的红,有时候是明亮亮的白。 忽然,眼前一暗。 谢炎睁开双眼,手再度握紧了刀。 一张笑脸,如初春开放的花蕾。 是那个女孩。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悄悄的走了过来,伸头过来,遮挡了阳光。 女孩伸出白嫩的手,拂去了谢炎脸上的血。 又是一笑。 谢炎,脸红了。 忙坐起。 谢谢你。 小女孩站起身子,迈着小碎步,走向了那头畜生。用小脚踢着,从头踢到尾。 让你还吃我。 谢炎又笑了。自从逃荒以来,谢炎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难得的是这个小女孩的微笑,有如此大的魔力和魅力。 谢炎心头一动,他突然想,要是这个小女孩老冲自己笑,那该多幸福。 你叫什么,救命恩人。 谢炎。 从哪来? 谢炎一沉吟。最后还是说了。 从河南来。 去哪? 草原。 啊!你去草原,我们也是。 你们? 对,和我哥哥。 你哥哥是谁? 韦睿。我是韦清照。好好记着啊。 韦清照调皮的伸出右手,食指开玩笑的点着谢炎。 那你哥哥呢? 啊!哥哥。女孩慌乱了,我都忘了,都怪这个畜生。 说着,韦清照再次对着那头死了的畜生狠狠踢了几脚。 谢炎无奈的摇头。 跟我去找我哥哥,我哥哥可是个大能人。 不行。 为什么? 先去找我阿妈,就在林子外的破庙。谢炎手指向林外。 好吧。好字拉了很长的声音。 两个人又缓了缓神,快步向林外走去。 先去找你阿妈,再去找我哥。 踏出林子,外面太阳很高,照的满地升腾起白亮亮的光。 谢炎喊了起来,阿妈,我救了人了。 韦清照跟着喊,阿妈。 没有声音。 不对,心头一沉。刚刚掖进腰间的尖刀又噌的一声,握在手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破庙跑去。韦清照跟着谢炎,但见,谢炎小腿肚子上,柔韧的筋拧转着力量,迸发出野性原始的美。 两个人跑在路上,没有在说话。 离庙宇越来越近,谢炎停下。侧着耳朵听。 仍旧没有声音。 谢炎示意韦清照不要说话。自己侧转了身子,闭起一只眼睛,向里面张望。 什么也看不见。 奇怪的是,血泊里的尸体也不见了。 两个人进了庙。 什么也没有。 谢炎将刀子嘡啷扔在地上,眼泪流下来。透明的泪水,冲刷着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稚嫩的脸庞,不再是冷峻,不再是冷酷。 韦清照此时此刻,觉得这个叫做谢炎的孩子,很可怜。不由得走上前去,拉住了谢炎的手。 好凉的一只手。 破庙屋顶腐朽,有光柱子打下来,射在刀身。刀身反射着光,光影投射在菩萨脸上。 菩萨低眉顺目。手中的净瓶早已经破碎,落了一地。 但是,菩萨仍旧低眉顺目。 双膝点地,谢炎跪下,一跪下,才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完,头点在地上,双手撑地。 菩萨啊。手抖动,喉间呜咽。 泪水默默的流,有一个人的泪水,陪着他也在默默的流。 不行,求菩萨没有用。我得去找阿妈。 韦清照扶起谢炎。 好好看看,有什么线索,不能盲目。 谢炎点头。 轻轻的咳嗽声,由远而近,步子拖拖沓沓。 咳嗽声在庙门外。 韦清照听见咳嗽声,眼睛射出惊喜的光芒。 我哥哥来了。他一定能帮你找到阿妈。 第三章虎头陀 小妹。柔和的声音,在庙门外响起,有些许的急促。 韦清照轻快的向外跑,回头向谢炎招手,快跟我来,是我哥。 谢炎随着韦清照走出庙门,一眼便见到韦睿。一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眼睛笑着。黑漆的瞳仁闪着光。光虽小,却如一泓秋日的湖水。 一见如故。 一见就亲切。 傻孩子,跑哪去了?韦睿责备着韦清照,眼睛打量谢炎,英俊的少年,只是偏冷,此时阳光正耀目。韦睿从阳光走来,谢炎从庙宇阴处走来。同时站在了阳光下。 只是谢炎,像是走出来的一把刀,一柄剑。步子慢吞吞,却浑身凝着杀气。 稚气里的杀气。这个人不简单。韦睿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是谢炎,这是韦睿,我哥。 谢炎。 韦睿。 二人互相结识。语气中有欣赏,有赞叹。 韦清照好像忽然忆起了谢炎阿妈的事情,大叫,哥哥快帮谢炎找他的阿妈。 我也得知道前因后果啊。韦睿轻轻的咳嗽。 他怎么咳嗽不止?谢炎自问。 韦睿抚着胸口,平复着咳嗽。谢大哥,你慢慢说。我不想听这个毛躁的丫头叽叽喳喳。 庙里边去说。谢炎伸手邀请。 观音禅院。韦睿轻声念道,原来是菩萨的道场。离此不远是草原,不知道又是什么神? 进庙,一尊高大的菩萨,撞进韦睿的眼睛。 指着地上的血泊,谢炎把前因后果简单讲完。 谢大哥,你跑出去救我的小妹,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一个时辰以内。 你躺在林子里,听到庙宇方向有什么声音么? 没有。 咳嗽声想起,谢炎皱眉。眼睛盯着韦睿。 此时,韦清照却转到了菩萨像后面,东敲西打。 小妹,别动。不要对菩萨无理。 我从林子里出来,四面望去,天上地下,只有一座观音禅院。在没看到人影,听到人声。你的阿妈又不可能舍你而去。 所以。 所以什么?两个人急问。 这个禅院有古怪。 看来,我是敲对了。韦清照抿嘴一笑。 我们分开去找。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敲开去,我猜,这里有地道。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三个人分头敲开去。 韦睿直接去了方丈室。 蜘蛛铺网,一只肥大的苍蝇撞在网上,垂死挣扎。网一动,蜘蛛即动,眼见苍蝇挣脱不得粘滑的网,无活路了。 丝网上有阳光。 一根纤细的食指,截断了缠在苍蝇上的蛛网,苍蝇随丝线垂下,毕竟身子沉,线断,苍蝇落向地面,即将落地,双翅张开,飞起,东一撞西一撞,从残网钻出,沿光柱子飞去。 一抹笑在韦睿嘴角。 他走到方丈室正中,就是这里。咚咚咚的跺脚。 空的。果然是空的。 小妹,谢炎,来这。 答案就在这块地板。 阿妈也许就在这里。谢炎心头一喜,眼睛里冒出光。 掀开它。谢炎掏出了刀子。 刀尖撬起地板,居然非常容易。 小妹去找些木头来,没有木头,桌子腿也行。 韦睿掏出火折子,撕下一块衣角。 下面是很深的地洞?谢炎猜测。 聪明。 你怎么知道? 幼时,趁父亲不在,钻到书房看书。曾经看过一本《环游录》,书中记载,此地就有座观音禅院,禅院历经兵劫不毁,大小和尚均能安度,全赖地道。而且这观音禅院,有镇寺之宝。 是什么? 没等韦睿回答,韦清照跑进来,手上两根桌子腿。 韦睿将衣角绑在桌子腿,权充做火把。 二人眼神一碰,同时点头。 撬开地板,点着火把,三人钻下。 原来这洞口虽小,沿长梯攀下,火光之下,却是豁然开朗。 脚落地,咳嗽声起。 碍事么? 不碍事。 三人沿路而行,走进一座石屋。石窗、石凳、石桌、石椅。 屋子当中,一具被吃掉双腿的尸体。还有一个女人。 阿妈。谢炎扑过去,将火把交给韦清照。 韦睿打着火把,四处看去,别无他物。石屋一面墙上有一扇石门。 小妹,站在我身后。韦睿走向石门,正要伸出手去。 孩子。 阿妈。 阿妈已经醒了,韦睿心中一喜。韦清照急忙跑过去,我是韦清照,他是我哥。 赶紧离开这里。能把阿妈劫持到这里,这个人是敌非友。谢炎提醒韦睿。 扶起阿妈,谢炎韦清照和阿妈,就要离开。 石门另一面,忽然想起歌声。 江南江北事如麻, 半是刘家半孙家 三面和棋休打算, 西南一子怕争差。 石门后边有人,是什么人? 谢炎侧着身子,依着石门,刀子呈外递状,等人进来,刀就按在对方咽喉。 石门一推,将将一道缝,突然停了。 歌声也停了。 心跳到了谢炎的嗓子眼。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什么朋友,不请自来? 没有应答。 是那个狠小子么? 谢炎舔着干裂的嘴唇,是我。 是你就行。 你的老娘就在屋里,你可以带走。 不劳你说。 既然这样,咱们至少不是敌人,不用拿刀动杖。 朋友,出来吧。韦睿轻轻的咳着,走近谢炎,轻轻拍着他的肩。 谢炎走到屋子当中,两个火把,四个人。男人护着女人。 石门推开,笑声传过来。一个光头探进门来。 小和尚虎头陀是也,既然来到我家,就请坐吧。 果然是个和尚。 见过面了,既非朋友,不必打扰,我们走吧。谢炎转身欲走。 谢大哥,不着急。 狠小子,你这位朋友是? 韦睿。 睿字刚刚出口,虎头陀腾的跳起来,飞步跑向石门。 他快,韦睿更快。挡在了石门前面。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我不知道。 还没问,就说不知道。 你问什么我都知道。 我家的东西,我来取,你个看门的奴才,说什么不知道。 虎头陀咽着唾沫,弯着两条腿。 怎么回事?谢炎用目光问着韦睿。 谢大哥,我刚才说,这里有镇寺之宝。 对。 这虎头陀,我没猜错的话,就是看管镇寺之宝的奴才。那镇寺之宝,就是我韦家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部兵法。 什么兵法? 《武安君遗书》。 白起的兵法? 正是。 虎头陀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你说你是韦家人,怎么证明。除非。 除非怎么样? 降服我。 虎头陀头一甩,哪里是头陀,是一只黑色猛虎。额头大大的王字。 谢炎持刀冲上前,韦睿兄弟,我来。 刀向前,挡住了韦睿。 第四章没有了救人的药 谢大哥,不怕。韦睿丝毫不慌乱,轻轻拨开谢炎。 我倒要看看老虎什么样子。回头对谢炎说,我想数数老虎几根胡子。伸出手去,纤细的手。 手竟然透过了张牙舞爪的老虎,一根食指在老虎额头,描摹着王字。 谢炎鼻子一哼,心头疑窦丛生。这个韦睿好怪。他究竟是什么人? 写完王字。韦睿垂下手,这回知道我是韦家人了吧。 对头。暗号照旧。头字拉着长长的声音。 韦清照下巴抬起,脸上满是得意。 哪里还有摇头摆尾的猛虎,还是和尚,脑瓜皮靑虚虚。 主人,虎头陀嬉皮笑脸。 我要审你。韦睿变了脸色,你怎么吃上人了。 不是我要吃人,实在没吃的了。虎头陀很委屈,低着头,眼神向上瞟,看韦睿脸色。 自从天下纷乱以来,这庙里的和尚死走逃亡,以前虎头陀和和尚一起,青菜豆腐吃斋念佛,和尚一走,虎头陀难忍食肉之欲,渐渐吃开了四条腿的动物,最终吃上了两条腿的人。 造孽。韦睿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虎头陀双手合十。一只眼睛闭着,右眼眼角向上撩,满不在乎。 宝贝还在?韦睿拉着虎头陀走向石门,边走边问。 刚刚看过,还在。虎头陀疾步跟着。 推开石门,韦睿回头,小妹还得靠谢大哥照顾一下,我去去就来。 谢炎点头,送上一支火把。 虎头陀举起火把,前面引路,韦睿随后跟行,二人向深处的黑暗走去。 谢炎却不走近石门,既然韦睿要独自去,必然有独自去的道理。 火把传给韦清照,谢炎扶着阿妈坐在石床上。 火光燃烧,不时哔哔啪啪响。 居然沉默了。 谢大哥,你怎么不问问我们的来历? 谢炎心头转过韦清照的笑脸,回头面向韦清照。 刚见你们兄妹俩,我就纳闷,你们难道也是逃荒? 不是逃荒,是逃难,逃避追杀。韦清照神情暗淡。 啊?谢炎从脚到头,从头到脚,再度打量韦清照,心头一紧。他只想看到笑靥如花的韦清照。 原来笑脸上也有层层叠叠的故事。 我父亲是个大官,叫韦处厚,得罪了朝廷里更大的掌权的官,被贬到柳州。父亲虽在江湖之远,却念念在朝廷,念念在忠君,念念在庶民。心头忧郁,时不时游山玩水,写几篇游记诗文,和知己朋友唱和诗作。我再没见到父亲的笑脸。笑,也是苦笑。没想到有人上告了朝廷。招来了杀身之祸。一家人分散了。 那。谢炎本想问韦处厚大人怎样了,却只说出了一个字。心头大生敬意。忠君爱国,反复念着这四个字。君可也得值得忠? 我也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韦清照脸上满是乌云。 韦睿带着我,说要回到我们的家庙,观音禅院,一定拿到《武安君遗书》。 然后呢? 学好兵法,平定天下。韦睿说,大丈夫就要齐家治国平天下。 难道要保祸乱天下的皇帝? 韦睿说,天子失德,群雄逐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想做皇帝? 我哥才不是那块料,他说他要做张良,韩信。功成后,不恋功,他说开国雄主都是只能同患难不能同富贵。 谢炎眼中闪过一道光,一闪而逝。 为什么去草原? 韦睿说,中原大地受儒风侵染浸润凡千百年,人人皆如羔羊,倒是草原崛起了几股势力。 他要引草原骑兵进攻中原? 那他没说。 谢炎心头沉重,如果草原骑兵来了,中原百姓岂不是更加骨肉离散,深受刀兵之苦。 唉。一声叹息。 我哥哥说的这些,我不太懂。 听韦清照说韦睿,一会哥哥,一会韦睿,显见的哥哥待妹妹,全然是爱,没有以大欺小,没摆哥哥的臭架子。没有长幼有序那一套。 谢炎想到这,会心一笑。心头转过瞳仁似秋水深潭的韦睿。 谢大哥,你为什么去草原? 中原无法容身。 那你? 我是种地的。 种地的,还随身带着刀子? 刀子是师父给的。 你的师父是? 乌有先生。 是司马相如《子虚赋》中的乌有先生? 什么司马相如?我上过私塾,但是《子虚赋》,不知道。 韦清照下巴又抬了起来。 火光仍旧闪耀,仍旧哔哔啪啪的响。 韦睿没回来,侧着耳朵听,脚步声没有,说话声没有。 石门外很静,静到让人不放心。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问号在心头。这边是阿妈和小妹,那边是韦睿和虎头陀。 怎么办? 石门另一侧,火光烧进了谢炎的眼睛,脚步声传来,轻轻快快,急急促促,完全不是韦睿拖拖沓沓的脚步声。 一个矮身量擎着火把,烧开黑暗,带着光明走近。 光头探进来,快去救主人。 怎么了怎么了。三个人问。 主人打开锦匣,展开兵法,咳嗽着,笑着,忽然两手按向自己的胸口,向后倒去。幸亏我接住了他。 我赶紧回来报信。 冷峻的眼神,在虎头陀脸上打转,听其言,观其行,信还是不信? 韦清照就要扑向石门。 我要去看我哥哥。 小妹,我去,你照看我阿妈。 多加小心。阿妈的话,让谢炎心头一暖。 随着虎头陀,谢炎走进了石道。 不多远,虎头陀一闪,手掌推向石墙,正在他身体右侧。 谢炎数过,798步。 石墙上有石门,黑暗中根本无法看到。 虎头陀闪身进入石门,谢炎前脚紧跟他的后脚。 地上一个人,韦睿。虽然倒地,右手牢牢握着一卷书。 谢炎让虎头陀扶起韦睿,他伸手在韦睿鼻子下边一探。抽回手。 你在前边引路,我背着韦睿。咱们出去。 谢炎俯身,把那卷书,揣在胸前,背起韦睿,随着虎头陀,走出石门,无声无息,石门关闭。 出了石门,会和了阿妈和韦清照,众人离开石屋,回到地上的破庙。 熄掉火把,猛然进入光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韦清照跪在韦睿身旁,看韦睿胸口起伏。 看来又是**病犯了。我哥从小身子就弱,我从记事起,他就咳嗽。而且不能大惊大喜。 谢炎看向韦睿。大喜之后就是这样。 对。 那怎么办? 他胸口内有药瓶。 手伸向韦睿胸口,摸出来一个碧绿的小瓶,轻轻晃了晃。打开瓶盖,一股清香,丝丝缕缕飘进鼻孔,飘进后脑。 神清气爽。 韦清照将小瓶瓶底朝天,往外倒,却什么也没有倒出来。 药没了。 第五章伏牛山遇哲别 马蹄声响,不是一匹,是一群,马蹄翻飞砸着地面,听来混沌如云,冲击耳鼓。随着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听到有人吆喝,有人骂街,有人说笑。 一个说,下山跑了这许久,连只鸟都没有。 一个说,还说没鸟,那不是一只。 话音落地,啪嗒一声,一只鸟落在禅院内,正在谢炎他们面前。鸟身上贯穿了箭。 他们要进庙了。谢炎挥手示意韦清照。 韦清照不再哭,抽抽搭搭,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委屈。 怎么办?是躲进地下石屋去,还是正对上这些人。 还没等谢炎打定主意,虎头陀快步跑出,去关庙门。 刚到庙门口,虎头陀手伸出,却一步一步往后退,一个高过虎头陀的人,露出了上半身。又再退了三四步,谢炎看见了指向虎头陀咽喉的长刀。 是长刀,却不像中原人用惯的道,刀身弯弯。 弯刀。草原骑兵用的武器。 一声声马嘶,听见庙门外陆续有人下马。人一下马,就穿过庙门,围住了谢炎他们。 果然是一群人,眼睛一打,18人。这下难办了。 谢炎叹口气,想起阿爸常说的一句话,祸不单行,坏事总是和坏事一起来。 是几个小孩,还有一个标志的娘们。逼住虎头陀的人,收回弯刀,入鞘。 他精壮干练,三十岁年纪,眼睛似尖刀,盯紧了谢炎的阿妈。 都带走。 伏牛山牢房,天窗投下一小方光斑,关着谢炎韦睿韦清照虎头陀。 谢炎目眦尽裂,他被收了短刀,只能徒劳无功的拍打着墙壁。 心头的仇恨,如火。 拳头出血,监牢墙壁,留下一道道血痕。 韦睿仍未醒来,韦清照不错眼珠的盯着韦睿。虎头陀在韦睿另一侧,愁的抓耳挠腮。 阿妈。我不能保护阿妈。 心头的恨充盈,恨皇帝,恨贪官,恨强盗,恨自己。 我什么时候能够长大,我何时能够掌权,不再被别人安排命运。 声音嘶哑。 天窗的光斑,一点点被黑暗蚕食,终于一方天窗,可以看见星斗闪耀。一颗寒星拖着耀眼的光芒,划过天窗。 此时注视天窗的只有一双眼睛,绝望的眼睛。谢炎心已死。 他闭上眼睛,浮现在眼前的是18个强盗,一张张脸,在眼前飘过,他要记清他们。 有一天,复仇。 什么东西,垂在了脸上。 一条长绳。 谢炎伸手挽住长绳,以作试探,绳子那边有人。站起身,拍醒韦清照虎头陀。 食指搭在唇边。别说话。 三双目光,看向长绳。 我先上去,你们别声张。外面的人,兴许能帮咱么扭转局面。这时候,要冷静。 你别抛下我们。韦清照带着哭音。 谢炎走近,伸出右手,摸在韦清照脸上。冰凉,有泪。 泪水一直未干。 谢炎挽住长绳,手脚并用,攀到天窗,两手分开一撑,上半身钻出来。 一个黑色的人,坐着,黑色的面罩蒙住脸。眼睛放光。身背弓箭。 别说话,黑色的人是个孩子。还没变声。 拉起谢炎,两人离开。 原来监牢之上是个石坡,监牢门口有一个看守。此时睡眼惺忪。 二人小步猫腰走进一片树林。 我是哲别。 我是谢炎。 你要帮我,一起杀了他们。哲别眼中喷射怒火。 你们有仇? 原来这座伏牛山本不是盗匪的山寨,哲别一家住在山上,以打猎为生。后来被强盗占住了山寨,杀死了哲别父母。 只剩下哲别。 这仇不能不报。因此哲别就在伏牛山左近寻找时机。正巧看到谢炎他们被捆绑上山。 因此,才用长绳救出谢炎。 我有一个办法。 快说,快说?哲别迫不及待。 有刀么? 刀递了过来,不是谢炎原先那把。略轻,虽不趁手,却足以杀人。 他们晚上住在哪? 我们家三重院子,贼头住最后一重,其他喽啰住第一重第二重院子。 就是那。哲别手指处,只有巡逻瞭哨用的两盏灯火。 我去放火,你指给我柴房位置。火一旦烧起,他们必然往外逃,你隐在要害处,用冷箭射杀他们。 我回监牢救人,用刀和那个贼说话。 火腾的烧起。 一团哄闹。 着火了,谁他妈这么不小心。 人,都从屋里钻出来。 咕咚,一个人倒地。 咕咚,又一个人倒地。 老大,有人放冷箭。 此时,他们成了活靶子。 一箭一个。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哲别嘴角弯弯,一抹笑挂在脸上。火光映着两只眼。 十六个。 哲别将一支箭搭在弦上,猫腰快步冲向院落。 他要报仇,箭要射穿仇人的胸膛。谢炎要去救人,杀死看监牢的小贼。他要杀大贼。 检点人数,仍旧只有十六个。 死人当中没有贼头。 第十七个,终于找到,一个俯身面向下的人,脸侧着。 贼头。 哲别的箭对准了他的后背。就要松弦。 小腿忽然打弯,身子踉跄,前扑。松了弓弦,却没有射向敌人的后背。 可惜,倒地的一瞬间,哲别暗恨自己。应该先补箭,不应该离敌人这么近。 有人是蠢死的。 王八蛋。贼头这句话,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差点着了你小子的道。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土,脚踏住了哲别的前胸。 伸手,扯开面罩。 不露面,也知道是你。斩草就要除根。今天,去见你的父母吧。 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尖刀。蹲下身子,尖刀对准哲别胸口。 我要让你一寸一寸,体会死亡。 呸。浓痰吐在了贼头的脸上。 尖刀刺进了哲别的胸膛。 是汉子,就不要出声。我的英雄。语气中满是挖苦。 哲别不动,刀子却停下来。贼头转头,就看到一道黑影站在了身后。 他的后背,有一把刀。刀子抽出,血流出。 贼头倒地,此时此刻,他感觉,那个黑影逐渐变得高大,自己的呼吸却细如游丝。 眼睛一张一闭,眼皮沉重如山。 火光、黑夜,黑夜越来越浓,光被淹没了覆盖了。 尖刀扎进身体,好疼。 黑影后边,快步走过来两个人,是韦清照和虎头陀。 哲别用手摁住胸口的伤口,站起来。 快找阿妈。谢炎冲进了贼头的房。 随后其他人,也扑进房。 阿妈衣服撕成了碎条,昏迷不醒。 谢炎回头,冲开韦清照和虎头陀,奔向院子,来到贼头死尸旁。 一刀又一刀,刺过去。 哲别却冲进了厨房,抢了一大堆食物出来。 蹲在地上,抓着牛肉卷进大饼,自顾自吃起来。 韦清照呆愣愣的看着发疯的谢炎,忽然想起一件事。 拉住谢炎。 快想办法救我哥哥。 第六章灭迹金刚 谢炎弃了刀,反身奔回贼头房里,找到自己趁手的短刀,反身出屋。 此时阿妈已经换了身衣服,随了谢炎韦清照虎头陀,再去石牢。 经过哲别身旁,坐地上刚刚吃完大饼卷肉的哲别,抬头,手背抹嘴。 留在这,还是和我们一起? 你们去哪? 救韦睿,然后去草原。 去草原?咱们一路。 哲别起身,呼喊韦清照,这个妹子,我这有大饼牛肉,大家都吃些。 大家胡乱吃了些,把剩下的大饼和牛肉打进了包裹里。 虎头陀救主心切,快步跑在前面,跌了一脚。爬起身来,手上满是血。他跌得滑稽,众人忍俊不禁,一起微笑。 虎头陀不管这些,对着死尸就是几脚。谢炎想起家乡俗谚,自古就有打死老虎的人。 眼前浮现金色的麦田,阿爸说,开镰。麦收就开始了。 如今遍地荒野,天有飞蝗。有肚子的人千千万,粮食却比金子珍贵。 韦睿还没有醒来,胸脯微微起伏,鼻息微弱,气若游丝。众人七手八脚把韦睿抬出石牢,此时外面天色纯如鱼肚白,远处的大火,已经渐渐熄灭,浓烟渐成薄烟,丝丝缕缕。谢炎忽然生出无力感。 这个年龄,该承受这许多么? 哥哥,韦睿。韦清照声音暗哑。哭了许多时候,流出的泪水,消减着力量。 谢炎看在眼里,心疼。初见笑靥如花,如逢春天,春水叮咚,春花绽放。 药是谁造的? 一个破老道,也就是我哥哥的师父。听父亲说,这个破老道,不是一般人,俗家名字叫做尉缭。父亲说他很厉害。可我瞧就是遍身酸臭的破老道。 谢炎读书少,何曾知道尉缭。 什么病呢? 失魄症。老道说韦睿和他有缘,不知道哪一世曾经是他的徒弟,带兵打仗,杀人无算。因此,这一世被阎王惩罚,三魂七魄容易游离,大惊大喜,必然失魄。 谢炎一声叹息。他相信轮回之说,相信因果之说。没想到这个清清瘦瘦的韦睿,此生如此薄命。如今,只有记忆里,瞳仁如秋水的韦睿。那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那不时咳嗽的声音,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知道药方么?如果知道,咱们想方设法,为韦睿配药,哪怕舍出命去。 韦清照掏出小瓶,对了晨曦中微白之光,念出三个字:放生丸。 不知道药方。韦清照摇头,又低低哭泣,手轻轻摇动韦睿。 让我看看。哲别探身过来。 目光聚焦哲别,看他脸色时,众人眼神中刻着希望二字。虽然这希望颇渺茫。 神箭手也能成为医生? 能救人,又管他什么身份。 在我们家乡,有一种修行人,名叫阿托密,他们光头,穿黑色僧衣,礼拜大日如来。 别从开天辟地讲起了,我的哲别爷爷。虎头陀扯着哲别衣袖,我的主人命在旦夕了。 虎头陀很急。 哲别被抢白,瞟了一眼虎头陀。伸手在靑虚虚的光头上,打了个很想的凿栗,以示惩罚。拇指扣上中指,嘘口吹气。 别弹别弹。躲在了谢炎身后,从谢炎腋下看哲别。 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打打闹闹。阿妈生气了。 长话短说,我的家乡碰到这种症状的病人,有法子医治。 耳朵竖立起来,静静收着哲别说出的每一个字。 把自己——舍给一尊神。八个字,语气有停顿。可见心里有顾虑。 顾虑是什么?这个言语中的小机关,逃不过谢炎的观察。 只要舍给了神,此生就为神驱遣,神即是他的一切,以神为主。好处就是能活,续命,坏处就是失去了自由。违抗神的意志,只有一条路。 必须死,对不对? 比死恐怖。 那是什么? 据我们的族人说,很少有人违抗神的旨意,舍身伺神,人神合一。 那你舍过神么? 哲别摇头。 这样说来,你所说的,只是族人传说? 哲别点头。 怎么办?谢炎难以抉择。没有放生丸,不能眼看着韦睿死去。 这个决定需要韦清照来做。 救还是不救? 救,活下来是第一要义。 到哪里拜神? 越过观音禅院,穿过一段戈壁黄沙。在黄沙戈壁中,有一座小庙。庙里有一尊神,名为灭迹金刚。舍给他试一试? 试一试? 对。有的人舍给神,神未必会收。 你怎么懂这些?谢炎眼睛盯紧了哲别。 哲别直视谢炎,因为我是阿托密。撕扯外衣,里面黑色僧装。 那为什么不在草原,反而来到伏牛山? 草原人信仰繁多,阿托密只是其中一种,只在我的部族传播。可惜我的部族被打杀得所剩无几。只好来到伏牛山,躲避一时。 神不是万能,如果保佑你们,又怎么会打败? 汉人信玉皇大帝,为什么汉家历代王朝更替?推翻的和被推翻的,不是信一个神么? 谢炎无言以对。 好,我们就去礼拜灭迹金刚。 众人带好了干粮净水,跨上马,下山,穿过观音禅院,踏上了黄沙之路。 一捧黄沙在谢炎手上,沙子顺着指缝如油般滑下,一捧沙,只有在沙漠里才能藏匿。 前面就是戈壁黄沙。哲别指向无边的沙漠。 沙漠有边么?大马之上是小身量的韦清照,看来滑稽。 沙漠有边,沙漠边上是草原。 那草原上呢? 草原上是战争。没有一块地没有被马蹄踏过,没有一根青草,不被热血迹染过。他们征战,杀人,被杀,血染过的草原,变得更加辽阔,更加葱茏盎然。 那是草原猛士的血灌溉的大草原。 可惜?哲别眼睛蒙上水雾。 可惜什么?韦清照不解。 可惜,无休止的部落厮杀。不知何日见太平。不知谁是草原雄鹰,能一统各部。 走吧,好汉子不流眼泪。 马蹄踏进沙漠。 行走一天,除了吃饭喝水,稍稍休息外,就是找灭迹金刚小庙。 没想到,沙漠天黑的早。 没找到灭迹金刚庙,众人只得找了一处避风处,打算休息一晚。 天黑下来,天冷起来。 谢炎席地而坐,抱着韦睿,韦清照背靠着谢炎。 哲别与谢炎相向而座。 天上星斗如拳大,似乎一天冻结的大雨,又似乎要垂落下来。 星垂平野阔。 等着天亮,脚下会走出奇迹。 第七章金刚庙 抗住沙漠寒冷,等待日照时刻。 一夜过去,朝日初生,天边外,挂着一轮硕大的太阳,从东方爬升。发散着万千光芒,谢炎敏感的皮肤感觉,每一根毛孔,都被奶油般的温热注入,寒冷瞬间驱散。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这是为什么? 哲别忽然望朝日跪拜。大家目光望向哲别。 哲别跪下,双手合十,做礼拜状。谢炎绕到哲别身前,只见哲别双眼紧紧盯着太阳。眼皮眨也不眨。 目光随着哲别目光而去,太阳里徐徐走出一个金身。三头八臂,长相凶恶。 佛尊,哲别低头。 你等内心召唤我,虽然未曾寻到我的到场,却因你等诚意引我而来。灭迹金刚怒容一笑,就仿佛一夜春风吹开的万千花朵,令人目眩神迷。 虽是怒容,却有女态。谢炎心头怦然一跳。 快跪下。哲别以目示意。 众人和哲别排成一排,齐齐跪下。 我知道,你们要救韦睿的性命,今天我特地前来,救他。 哲别目光炯炯,脑海中闪过旧日经过灭迹金刚庙时,所见到的金刚宝象,今日宝象和昨日宝象似是而非。 忽然醒悟,三头八臂金刚宝象,手上必有降魔宝器,今日的金刚,却手上空空。 心头既然狐疑,不由得就问了出来。 佛尊,弟子信奉大日如来,旧时经过此地,礼拜金刚庙,所见宝象,具备种种**妙好,弟子敢问,佛尊降魔宝器何在?旧时弟子礼拜佛尊,并不是今天这副模样。 你既然问我,我但说无妨,大金朝每隔十年,必来草原劫掠。今年又是劫掠之年,金朝国师随行,我既然收受礼拜,当然要护佑草原上信奉我的众生。 佛尊,你身有等佛法力,难道一场斗法,就失了降魔宝器。 灭迹金刚头顶光环,光环闪烁,遍身金色,柔和而不刺眼,谢炎等人都能举头看的清楚。 听灭迹金刚道来,却如坠五里雾中。 堂堂金刚,难道斗不过大金朝的国师? 哲别,何必纠缠相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示现渡人,都是便宜行事。佛都是人修。 灭迹金刚俯视众人,眼睛落在谢炎身上。 以目示意谢炎站起。 种种因缘,不是你们凡夫俗子能够理解。我为佛尊,要护佑草原,也只能护佑你们信仰的这区区几个部落。凡夫俗子尚且争夺,神道之中,也没有清净。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哲别,谢炎,虎头陀,韦清照等人一起大声宣佛号。 今天,韦睿舍给我,我今尚有法力,救治于他。 灭迹金刚顶门爆出一道七色的光华,如流星般迅速,刺入韦睿的胸口。 韦睿久已昏睡僵直的身子,忽然抽搐,光华源源不断。 韦睿仰起身子,双目撑开,眸子在眼眶中急速旋转。 谢炎快步走进,伏低了身子,抱住韦睿。眼睛盯向眼睛。 脑袋轰然一声,谢炎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他浮在半空,只见韦睿深陷重围,前后左右围满了密密层层的士兵,他们手持长枪、短剑,控弦在手,刺向韦睿,利箭穿胸而过。 身上血衣,嘴边血迹,韦睿有气无力。 谢炎正看时,一匹乌骓马,马上英俊雄武的将军,手持长矛,毛尖迅疾逼近眼睛。 一个激灵,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 正是韦睿。 哪有什么灭迹金刚。 不是梦,却像梦。 两只手握在一起,年轻有力。谢炎又听到了韦睿轻轻的咳嗽声。 韦清照快步跑过来,抱住了韦睿。 笑着笑着,就哭了。 哲别尚在凝视太阳方向,此时,太阳升入高空,发散如火的热力。哲别既算神箭手,泰山崩于前,尚且眼皮不眨的人,此时,却眼皮发酸。 心头有一片云雾,驱散不清。 这个金刚,不像金刚。咱们中原的庙宇,未见过这样的佛尊。虎头陀说的很随意。 主人,虎头陀面向韦睿。 兵书已经交给了主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要去见我的旧主人。 虎头陀此行,众人意外,不忍别离。 虎头陀执意要走。一条黑色老虎,在沙漠戈壁奔跑,一时消失不见。 众人不再沙漠逗留,草草吃过干粮,喝过水,起身,向草原进发。 路上,哲别才向谢炎说出了灭迹金刚离开时事情。 灭迹金刚施展等佛发力,以自身修为,灌彩虹玄光于韦睿身上,封住枉死战神和枉死战士的邪祟,救回了韦睿。 韦睿,从此就不会犯病了么?谢炎望向骑马驰骋在前边的韦睿。 哲别没有回答。 刚进沙漠,以为没有尽头,心里想的全是,沙漠尽头会是怎样的世界。 如今后望,沙漠仍旧无尽头,前往,却已见青青草原。 马蹄踩上青草,无情的沙漠在身后,无穷无尽。 三头八臂金刚浑如一梦。 金刚尚且败在国师手上,这已经不是人间的争斗,而是有了神的一手。 马见到草原,四蹄翻飞,臀部肌肉浑圆,神骏异常,令人望之欲醉。 谢炎忽然想起,阿爸曾经说过,耕田的马,终下汤锅。那战马才是龙种。阿爸说的不对,马无不同,所处之境别也。 哲别勒马,跳下,张开双臂奔跑,拥抱草原。 众人下马。看哲别在青草上打滚,压倒了盛开的野花。 黄色,红色,粉色,深深浅浅,在青草间点缀,直到另一个天边。 谢炎躺在哲别身旁,天空在上,白云苍狗。 灭迹金刚没有庙了,是吧? 对,被可恶的金人拆毁了。 你们信他,他现在自身难保了,还信他么? 我的心头有庙。 哲别站起身来,奔向战马,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跟着他,他是草原上的雄鹰,是骏马,是猛虎。 众人驾马前行,心头荡漾极大快乐。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谢家哥哥,你知道这诗么? 不知道。双腿夹紧马背,马一条直线,追上哲别。 哲别已经勒住了马,低头望着地面。 有什么? 血迹,不是一块,是连续不断的血迹。 耳朵竖着听,风送来声音。 一股肃杀之气笼罩着大地,韦清照居然微微发抖。 叮叮当当,厮杀声,兵器相撞声,战马嘶鸣声。 闪开,谢炎撞开韦睿,一支箭呼啸着,射在地面。 前方是一处高坡,他们俯身高坡,往下看。 非常开阔,是战场。 这里适合骑兵作战,韦睿忽然直起了身子,谢炎把他摁下。 灭迹金刚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小心金兵。 第八章蒙古小兵 人与人,素不相识,不在战场,可为朋友,甚至知音。此刻刀剑相向,为什么?此时此刻,战场相对,唯有拼杀。命运何曾在自己手上,不过是任人拨弄的棋子。 一枚只有死亡才有价值的棋子。 谢炎众人,隐在高坡,俯瞰战场,从未见如此可怖景象。韦睿摁低韦清照的头,双手蒙上她双眼。但是惨烈呼号之声,仍然灌满韦清照耳朵。 残忍恐怖,已不是人间世界。 谢炎弯腰,干呕,脸色煞白。心中万马奔腾。 战场上一方已经战胜,团团围住垂死挣扎的数十位勇士。 谢炎眼睛所见,目力所及,遍地尸体,有人尚且挣扎,被发现的人,补上一刀。血不是简单红色,是浓重的殷红,从高处向低处流,渗进青草地。目力之外也是层层叠叠的尸体,顷刻之前,他们尚且马上冲锋,弯刀所向敌人脖颈。 天地肃杀,天地大静,连战马都没有嘶鸣。 谢炎觉得从心头发冷,浑身颤抖,牙齿打战。 大将军令,放下武器免死。胜方兵士齐声呼喊,声震九霄。 大将军令,放下武器免死。 大将军令,放下武器免死。 被围士兵,毫无怯意,面对无数劲敌,却如猛虎对群狼,眼中无悲喜,无宠辱,无生死。 他们被围在核心,不得不以背相对,向外对敌。 弯刀在手,有的已经卷刃,有的甚或空手,却胸中斗志昂扬。 杀。 他们向对方发动进攻,刀对刀,命对命,只求多杀死几个敌人。 胜方一次冲锋,地上尸体又多了数十具,只有一个,被围在当中,双手已空,握着拳头。 拳头也是武器。 他瞪裂双眼。 哲别远望,有几次就要冲下高坡。蒙古勇士,从不示弱。哲别更不能袖手旁观。 一双手臂,有力的手臂,牢牢抱住哲别。 是谢炎。 蒙古人都是好汉子,拼命不在这一次。大金和蒙古之间的世仇,必有相报的一天。谢炎宽慰。 两行泪水,默默流下。喉咙饮泣,谢炎的双手更加用力。 大将军令,抓俘虏,今天要烹杀他。胜方士兵齐齐呼喊。 三五个军士冲上前,都是摔跤高手,最后一个蒙古士兵,被上了绑绳。 交战两个时辰,只有大金的旗帜高高树立,蒙古军的旗帜抛洒在草地,被践踏的粉碎。 倒地的蒙古士兵,流净了身上的血。 谢炎等人不敢妄动,只好高坡静观其变。 眸子中是轮圆月,月亮升起,几抹乌云相随。云遮月。 高坡下夜深千帐灯。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腾空的杀气,如今因为没有了对手,而变得祥和许多。 木桩上捆着蒙古士兵,他被捆了不知多长时间。腿麻木,手麻木。 心智尚清明。 金兵簇拥着一位将军走来,他五十岁上下年纪,胸前狐狸尾,一蓬虬髯。 落座,吃酒。 大将军令,准备烹煮蒙古兵。 大锅,凉油,木柴。 红红火焰,凉油滚为热油。 一名军官向前,轻蔑大笑。 想活想死,大将军仁厚待人,只要听从大将军吩咐,免死。 他昂起头,眼神写满轻蔑。 谢炎知道,这个人看淡生死,心中骄傲。 大金将军稳坐,喝酒吃肉。完全不像在战场,浑如家中饮酒。 一盏净,侍者即斟满另一盏。 军官回身,走近将军,施礼。 将军站起,望向蒙古人,缓缓走近。每一步都沉稳,虽然踏在草原,却如踏在大金的土地。 只因身后有千万将士,将军才成为将军。有如此的气度和从容。 奉皇帝旨意,今年劫掠草原,超过车轮高青壮年,一律死。语气轻描淡写。 你想活,如愿做我的奴隶,就饶你性命。 你难道是聋子哑巴? 我们蒙古人的草原,凭什么让你们金奴欺辱。今天,有死而已。 你敢说出你的名字么? 蒙古英雄的名字,要刻在大山上,要写在长河上,说给你,污了我的名誉。 几句话,吹走了将军胜利的喜悦。心中暗道,每十年,我大金国劫掠草原一次,没想到,草原上的硬汉子,却越来越多。蒙古此刻是只瘦弱之狼,我大金国尚能从容应对,如果有一天,任其羽翼丰满,天下将如之何? 军官躬身,慢将军一步,紧随在侧。 烹不烹?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明白,怎么处理。 就让他在木桩上吹风吧。 将军向前走,人流分开,又跟在了他的身后。 木柴燃尽,热力散去,滚油变为暖油,再变为凉油。 夜风起,冷刺骨。 金营静。 谢炎等人吃过干粮,喝过水,计议救出那位蒙古人。 怎么救?谢炎问韦睿。 现在不是时候。你知道什么时候人最懈怠么? 夜到极深,天快亮时,往往此时,是偷袭敌人的好时机。 那咱们就等。 谢炎身依斜坡,假寐,养精蓄锐。 韦睿却掏出《武安君遗书》,在月光下,读书。 明月朗照,悄悄向西方倾斜,漫天星斗,原来繁而密,如今寥若晨星。 书合上,揣进胸前,轻轻咳嗽两声。 谢炎警醒。 出发? 出发! 二人溜下斜坡,猫着腰,蹑手蹑脚,摸向金营。趋近金营,趴在地上,肘行向前。 哲别则控弦在手,弯弓如月,准备不测时,接应二人。 谢炎牙齿紧紧咬住刀身,爬在韦睿前面,接近木桩。 小腿用力,膝盖弯曲,撑起身子,刀尖挑破绳索的同时,韦睿微起身,抱住因没有绳索束缚,身子瘫软的蒙古兵。 谢炎身子背了蒙古兵,缓缓往回爬。 爬过哲别身旁,哲别收了弓箭,背起蒙古士兵。三人猫着腰,快速爬坡。 好险。 爬上高坡,哲别和蒙古兵同乘一马。 众人上马,轻声呵斥,战马兜转了身子,也不嘶鸣,疾驰而去。 脱离金兵队伍之后,勒住马。 将蒙古士兵,平放在草地,掰开他的嘴,清水入唇。 蒙古兵醒了过来。 双眼睁开,鱼肚白的天色中,几张脸,友善,不凶恶。不是金兵。 又昏了过去。 咱们去哪?谢炎问的是哲别。 去找铁木真。 金兵往西,我们往东。哲别当先。 马飞跑,跑向光明升起的地方。 第九章王气 木桩下被挑断的绳子,盘缠如蛇。 蒙古人跑了。 蒙古人跑了。 小跑的亲兵,两条腿如飞,上气不接下气,临近大帐,放慢了脚步。 禀大将军,蒙古人跑了。声音不大不小,既不能惊了大将军的虎驾,又不能让大将军听不到。 气息中带着慌乱。 知道了,大帐里一个声音回答。 只有声音,然后又悄无声息。 跑了一个蒙古人,大将军不会放在心上。 亲兵后退几步,然后转身,手轻轻拍着胸口,平复刚才的惊慌和紧张。腰间弯刀不似刚才在腰间乱撞,此刻挂在腿边,前后随着步伐有节奏的摆动。 大营中井然有序,各司其事。如一头庞然大虎,在此静卧,不时摆动脑袋,伸出伸头,舔着自己的爪牙。 不怒自威,不动如山。 良将带出来的能征善战的勇士。 大将军并不拔营,去进攻别的蒙古部落。 大营扎在此地,在等一个人。 等谁? 国师。 国师法冲室利。 中都,金朝皇宫。 气派雄伟,宫殿连绵不断。 金帝正在议政。今日召见的只有一人,国师。 龙书案后,皇帝端坐,鬓间白发如银,声音委顿,若无骨头撑着,仿佛会瘫软下来。 金阶下站着和尚。明明慈眉善目,却让人生出长相凶恶的念头。 和尚穿黑色僧袍,双眉细长,弯下来,眉白如雪,五六十岁年纪,一串念珠,在手上轻捻。 每一颗念珠上刻着一个骷髅。 眉白如雪,脸色同样雪白。 陛下,臣随大将军完颜粘罕此次劫掠蒙古,取得大胜,如今大将军正在等候陛下新的旨意。此次,不只军事胜利,该部落大神灭迹金刚,也被臣打败。 喉咙内很低的笑声。金帝龙颜大悦。 国师,数十年前,父皇就传下遗旨,不可坐视蒙古做大,尾大不掉。 正是。先皇在时,一次夜晚秉烛与臣下谈历代开国雄主。先皇忽然问我,天下真有王气之说。臣答正是。 当时王气在何方? 陛下,王气不止一处,辽室王气被杀气冲淡,因此先皇命大将军征伐辽国从此灭了大辽。宋室王气虽然衰微,却仍有股勃发之气。不可强攻进取,只能坐等天时。 那我大金朝王气呢? 大金王气正在磅礴升腾。 王气在何方? 在龙兴之地。 王气磅礴升腾,是极端之相,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但是,月有盈亏。我大金王气,果然如你所说么? 皇帝双手摁在龙书案上,一双眼睛微眯射出精光。 要说真话。 善哉。法冲室利手捻念珠,骷髅头一颗连着一颗,被纤细惨白的手指捻过。 没有声音。 你不回答,是想说真话。朕听真话,才能保得王气长存,不似辽帝做亡国之君。 陛下,臣之所以建言先皇劫掠蒙古,只因看到王气从蒙古升起。虽然如烟如缕,望去正如太祖皇帝兴起之时的王气。 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 难道,蒙古人当中会出现一统蒙古的雄主。 不止如此,这位雄主,不但统一蒙古,更让蒙古铁骑踏出草原。 朕明白了。 是谁?朕杀了他。 王气是天数。 朕要逆天。朕是天子。 是。 如何对付蒙古? 如今草原部落众多,各部落为争抢马匹、地盘、女人,仇杀不止。当日建言先皇,以蒙对蒙。近几次劫掠蒙古,蒙古实力正在萎缩。可见以蒙对蒙已经见了成效。 哈哈哈哈。金帝站起身来,绕过龙书案。 坐在大殿当中,远望皇帝极矮小,一身黄袍,重臣不敢仰视。 如今走下殿来,国师法冲室利才发现,这位皇帝,在宽宽大大的龙袍下,显得矮小,瘦弱。 皇帝已经没有年轻时的魄力,没有了年轻时的活力。 一条病态的老龙。 日后草原上崛起的雄狮,就要和这老龙的龙子龙孙,争夺天下。 皇帝一步一步走近国师。拖拖沓沓的声音,响彻大殿内。 国师垂头,眼睛下望,直到望见一双脚。 一只手拍在肩上。 国师。 陛下。 大金朝的天下,仰仗国师。 臣不敢,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 你退下吧。 国师退后几步,转身,走出大殿。被皇帝拍过的肩头似乎有了生命。如同一团火在燃烧,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这种感觉久久不退。 皇帝回宫,脚下虚浮。 明烛之下,一个光头闪着亮光。 陛下,国师走了?问话的正是西域番僧知灵。 嗯。一汪水样的脸庞,浮现出微笑。 小僧近日修行金刚界曼陀罗法又有了不少心得? 皇帝前行,一双手扶在了皇帝腋下。 小僧的这个妙法,可不是庸常的法门,来自佛祖的亲传。 皇帝鼻子哼了一声。 陛下,试过便知道。 功效如何?皇帝止步,番僧知灵双手合十,弯腰俯身,眼睛上瞭望着皇帝的脸。 察言观色。 陛下,修行金刚界曼陀罗法,一定让陛下返老还童,还有更多功效。 嘻嘻的笑声,皇帝也跟着笑。 国师法冲室利走出宫门,从皇宫的明亮,一步踏进黑暗。 眼睛一闭,睁开,黑暗中双眼视物已经无碍。 仿佛此时,有些事情金殿奏对没有看清楚的事情,此时清楚了许多。 耳朵一侧,便听到了西域番僧知灵的嬉笑。 国师闭目站在宫门外,听到皇帝走入后宫,不是正宫不是东西宫,而是宣乐宫。 皇帝刚刚谈论劫掠蒙古,谈论王气衰微,如今皇帝却走进宣乐宫。 大金国的王气,果能磅礴升腾? 但愿此次再赴草原,不但一举击溃各部落的护佑神,更能逆天而行,杀得了蒙古有王气的反贼。 走。 脚步刚健,在黑暗里疾行。 大将军完颜粘罕,看似莽莽武夫,此刻却在帅案上,笔走龙蛇。 写得确是颜体。 颜真卿。 完颜粘罕,虽然是大金人,却对中原文化,孔孟之学,怀有绝大的兴趣。 寒花护月色,坠叶占风音。 音字收笔。 帐外禀报,国师到。 大将军掷笔,绕开帅案,刚刚走出去,就看到一身黑色的和尚。 二人进帐。 国师见案上的诗句,眉头一皱。 停止捻动骷髅念珠。 大将军,何出不祥之语? 第十章蚩尤旗 国师何出此言? 花已寒,叶已坠。花寒已过盛放之时,叶坠,即将枯朽。 完颜粘罕双手负在背后,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此时不看笔意龙蛇,忽觉国师说的大有道理。 只是心中不愿承认。 国师法冲室利,将题诗拿在手上,右手一挥,一道火光,点燃。 大帐里弥漫着纸张焦糊的味道。 大将军,陛下招我入宫,深夜谈王气。 你怎么说? 我说大金朝王气磅礴鼎盛。 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月亮满盈之后,就是亏。月满则亏。草原上正有一股王气,虽然现在不成气候,据我看来,终将是大金朝的心腹之患。 他们会强大到抗衡大金。 也许不止。 完颜粘罕右手抚摸虬髯。 国师,现在应该怎么办? 王气在草原,只有削弱他们的力量,让他们永无和咱们分庭抗礼的力量。 完颜粘罕端坐帅位,国师法冲室利一旁落座。 二人不再说话,侍卫亲兵端上茶来。 各自抿了一口。 记得先皇帝时,定下弱化蒙古的战略。联合强大的塔塔尔部落进攻蒙古人,从而使蒙古和塔塔尔部落成为世仇。 大将军所言极是。记得老师曾经说过,蒙古人一旦超过万人,就将争衡天下,所向无敌。因此十年前,尊奉皇帝诏命,已经下了一步暗棋。这招暗棋,将搅乱草原,永无宁日。 国师法冲室利前趋,左手掩在口旁,在大将军耳旁,悄悄说起军国机密。 大将军右手抚摸虬髯,眼珠转动,嘴角上扬,一笑。 国师慢大将军半拍,也笑了起来。 二人各伸出一只手掌,啪的一声,手掌相对,将刚才论诗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中都,商铺鳞次栉比,熙熙攘攘。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城门大开,街市繁华无比,一队马队呼喝着鞭打马匹,在街市横冲直撞,马队护持着一个中年文人,一派儒生气象。 行人躲闪,议论纷纷。 他们这是干什么的,如此凶蛮霸道? 听说是送祥瑞的? 什么祥瑞?天下就没有祥瑞。 不可这么说,天子有福,自然有祥瑞。 那天子无福呢? 可不敢瞎说。 中都,皇宫,翌日的早朝。 陛下,相州人孔行舟献上祥瑞,请陛下龙目御览。丞相胥持国手捧牙笏向上奏道。胥持国五十岁上下,一双三角眼,胡须稀稀落落。头发却像漆一样黑。 朕自登基以来,天下纷出祥瑞。朕见祥瑞多矣。 天子洪福齐天,臣等幸赖陛下之福,也能一见祥瑞,实在是此生最大的福报。 祥瑞是何物? 此次祥瑞大大的不同,请陛下宣孔行舟上殿。 宣孔行舟上殿。宦官一个迭一个,传出口旨。 殿下昂然走上一人,没有功名,只是百姓,却没有上金殿的惶遽。 站下,施礼。太监拦下来人,心道,从没在金殿上,见过如此自大之人。 陛下,殿下之人就是孔行舟。你给我跪下。不不不,你给陛下跪下。胥持国一手持牙笏,一手示意来人跪下。 小民孔行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头。 一张清秀的面孔,年方四十岁上下,一脸书卷气。胸前飘洒着秀美的胡须,声音响亮悦耳。 孔行舟。 正是。 你有祥瑞献上。 正是。 祥瑞在哪里? 就在锦匣之内。 请上来。 孔行舟诺诺而退,不一时,手捧锦匣上殿。跪在原处,将锦匣放在地面。 打开锦匣,手里招展着一面小旗。 这就是祥瑞?众臣疑惑。 将旗子呈上来。 一个身影,挡住了孔行舟的,近臣宦官伸手接过旗子。 反身,走到龙书案前,弯腰,送上旗子。 旗子不大,只有尺许,却古旧不知什么年代,旗身饰以云朵,黄上白下。 陛下,臣也曾反复审问过孔行舟。孔行舟言之凿凿,说此旗就是蚩尤旗。 金帝心头突突直跳,右手伸出,扶在了额头,觉得有些失态,忙咳嗽两声。 孔行舟,旗子怎么得来的? 陛下,草民是个儒者,行走山河,无意间经过逐鹿城。忽然想起,此地正是蚩尤战死之地,于是夜晚乘着游兴,漫步蚩尤古战场。发现了这个宝物,熠熠生光。小民记得《史记》记载,得蚩尤旗者,正是王者征伐四方,平定天下之兆。小民既为陛下治下百万中之一,日日思报君恩。 蚩尤旗正是天赐陛下。孔行舟以头点地,脸如秋水,没有丝毫谄媚之意。 臣子当中西域番僧知灵出班奏道,陛下,能借小僧一观么? 太监将蚩尤旗递给番僧。 啊,不得了。这正是蚩尤旗。 龙颜大悦。 孔行舟听封,封你什么好呢? 胥持国快步上前,孔行舟虽外在是儒生,却精于兵法和历代掌故,不如封他做个行军都管,去辅助大将军完颜粘罕。 准奏,散朝。 谢主隆恩。 西域番僧疾趋,紧跟皇帝,经过胥持国、孔行舟身前,三人目光相对,不经意的微笑泛起,只有三人会意。 夜,皇宫,蚩尤旗生光。 金帝手捻着蚩尤旗。天下即将在自己手上一统,什么西夏,什么南宋,天下自今之后,只有大金,历万世不竭。 相府,丞相胥持国,行军都管孔行舟,西域番僧知灵,秉烛把酒。 丞相放心,我此去蒙古,一定好好的协助大将军。一定不辜负丞相的举荐。 干。 酒尽。兴阑。 行军都管孔行舟,步出相府。眼望南宋方向,微一点头。 谢炎等人一行,向铁木真鄂嫩河老营行进。 蒙古小兵已经苏醒,自报姓名者勒蔑。 者勒蔑向众人说起草原上的传说,铁木真生时,其父亲也速该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俘获的敌将名为铁木真兀格。就给自己的孩子,起名铁木真。 铁木真生下来,哭声嘹亮,也速该回军路上,耳畔全是呱呱坠地的孩子哭声,因此心花怒放。回到老营,见到铁木真,发现其右手手心有一枚血块,如长矛。 手握长矛,必将是天下战神。者勒蔑眼神充满崇拜。 我愿意做铁木真麾下的将领,任其驱遣。 韦睿别过头去。 哲别、者勒蔑信马由缰。 谢炎韦睿并辔而行。 刚在你别过头去,一笑,为什么? 谢大哥,天赋神奇,可信么? 怎么不可信,我们老家常有这种天子降生的神奇故事。 史记说,刘邦的父亲,看到刘邦的母亲身上盘旋一条黄龙。因此生了刘邦。刘邦私放罪犯,跑去芒砀山,路遇大蛇,刘邦斩蛇。队伍全部经过后,有一个老太太见大蛇而哭,说赤帝子斩杀了她的孩子。 写在史书上,流传了那么长时间,假的? 都是皇帝要人这么说这么写。 可铁木真和咱们差不多大? 你信,我可不信。 天色暗下来,众人歇马休息。 忽然韦清照喊起来,前边跑来一匹马,不对,马上还有一个人。 马上的人,坠马。马恋主人,用头拱着那人,不理解主人怎么会掉落下来。 哲别、者勒蔑率先跑过去。 来人说,快去给我报个信,我是也速该。 第十一章孔岳先生 此人身体高大,粗粗的浓眉,眼睛已经无力睁开,说完简单的几个字就昏迷过去。 他真的是也速该?韦睿轻声咳嗽,眼睛问向哲别。 像是,也不像,毕竟初见也速该时,我还是个孩子。 别管是不是,咱们想办法救人。谢炎当机立断。 众人听完谢炎所说,眼睛瞪着眼睛,全没了主意。 这个自称也速该的人,身旁没有随从侍卫,按说,也速该作为蒙古黄金家族的首领,必然随身带着三五个贴身侍卫。这个自称也速该的人,却一人一马。 韦睿心思缜密,还在心头画着问号。 既然咱们救不了这个人,先喂他喝点水,然后启程前去找人,不能眼看他死。 掰开嘴唇,嘴唇黑紫,呼吸时断时续,仿佛已经丢了半条命。 哲别和者勒蔑把也速该扶回马上,哲别上马,拉了也速该马匹的缰绳。 众人上路。 黑夜中最容易发现什么? 光。 微弱的光,仿佛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有光就有人,有人就有希望。 加快了速度。 一个帐篷,帐篷外一蓬火。 火立刻让人感觉到暖,驱散着寒冷。 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原来到草原,心头就有寒冷。是进入陌生世界的敏感,感觉的触角变得分外发达。 马蹄声杂乱,众人收住马。 跳下马,哲别快步走向帐篷。 有人么? 谢炎韦睿交换眼神。韦清照眼睛盯着帐篷,希望,帐篷口走出有一个大妈,大叔,或者年轻力壮的勇士,或者顽皮可爱的孩子。 但最好最好,这个人是个医生。 也速该如果没人救,恐怕活不过今天晚上。 哲别进入帐篷,哲别快步跑出帐篷。 难道帐篷是空的?素来听说蒙古人好客?谢炎的眼睛望向马背上那个自称也速该的人。 谢炎进入帐篷,从外看,帐篷就是帐篷,和千百个蒙古人的帐篷并无二致。 帐篷内呢? 谢炎一惊,这种陈设似曾在哪里见过,浑如中原的塾师人家。 有床有书桌,书桌上居然有打开的书。 韦睿走过去,拿起来看,居然是《稼轩长短句》。这里的这个人真是个怪人。 怪人此刻在床上,这么多人,进屋问礼,怪人居然兀自冲里和衣而卧。 哲别施礼,我们这么多人打搅您了。只因为,有一个人要救。 什么人啊。怪人拖着长声,谢炎心头一热,这声音久已不闻,似乎来自家乡。 不由得对怪人有了几分亲近。 怪人平卧,起身,在灯火下,居然是一个塾师装扮,胸前飘洒着胡须,四十岁年纪。 捋着胸前的胡须。老夫在这个地方,只求读几本书,少几个人打扰。至于,外面的那蓬火,只为照亮行路人的眼睛,给他们几许温暖。如果赶路无地安歇,在这里尽可以吃饭睡觉打尖。 韦睿对谢炎小声道,这个人倒像是是孔夫子所说的狂狷之徒。 如果大叔懂医术,一定要救救这个人,他说他是也速该。 也速该? 怪人倏然起身,几步就到了也速该身前,谢炎韦睿等人围成半月形。 怪人眼睛在也速该身上扫了又扫,双手颤抖。 也速该,果然是我的好弟弟。 哲别者勒蔑,几乎哭出声音。 找对了人,也速该或许有救。 赶紧把也速该抬到床上。 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孔岳先生?者勒蔑双眼晶晶闪亮。 是,就是我。说什么孔岳,现在是救人的时候。吼出的这一声,像是霹雳。原来是个急性子。 孔岳先生命令哲别解开也速该的衣服。眼睛扫过也速该上身。又翻开眼皮看,再掰开双唇看。 他中毒了,命在顷刻。 打开柜子,取出一只精美的小盒子,盒子上居然是汉地常见图案,八仙铁拐李,铁杖挂着药葫芦。 里面不是药,是银针。 原来孔岳先生精于针灸。 十二根针扎在了也速该头上,胸膛。 手捻银针,没有一丝汗,头顶蒸腾着白气。 银针仿佛为也速该注入了生命。 也速该小指一动,孔岳先生踉踉跄跄就要倒下。者勒蔑伸手扶住。 眼皮如山重,一道缝隙,映入眼帘的光影,都模糊变形,不由得啊的一声。 一张脸越来越清晰。 也速该,是我,我是大哥。 大哥。声音微弱。 快说说怎么回事。 原来铁木真今年十五岁,按蒙古人的习俗到了定亲的年龄,弘吉剌部美女如云,也速该领着铁木真前往弘吉剌部,结果遇到了德薛蝉,德薛蝉将自己的女儿孛儿帖介绍给也速该,铁木真英武,孛儿帖俊俏,二人相见就如前世的姻缘再续。就此定了亲事。 按照蒙古人的习俗,订了亲,男孩子要在女家住上一年。 也速该离开德薛蝉家,返回路上,见到三五塔塔尔人举行宴会。 按照蒙古人的习俗,需要下马,吃肉喝酒谈天。 也速该喝了酒,吃了肉,宴会结束,上马启程,肚子疼痛。 幸好遇见了谢炎等人。 孔岳责备也速该,我的好弟弟,咱们和塔塔尔人有仇,有仇就是有仇,你还是不改自己的本性,规矩守与不守,能够变通。把他人当做好人。你中了他们的毒。 也速该惨然一笑,孔岳喉咙哽咽。 我还能活多久? 不忍欺骗,我只能维持到明日中午。 时间够了。我要见铁木真。 说完,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人仿佛缩小了一圈。 我去,哲别当仁不让。我认识德薛蝉大叔。 我也去,者勒蔑不甘人后。 你们二人见了德薛蝉孛儿帖铁木真怎么说?韦睿轻声咳嗽。 哲别和者勒蔑面面相觑。 直说啊。 不能直说,不能让德薛蝉大叔担心,不能让孛儿帖担心,最重要的是让铁木真乔装回来。千万不能走原来的路。 为什么? 小心塔塔尔人斩草除根。 韦睿担心的对。谢炎对韦睿充满佩服,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擘划事情,如此心细。 两匹马,两个人,马蹄声碎。 孔岳先生没有哀容,忽然大吼,我的好弟弟啊。本来凭着你的勇猛和智谋,能够统一蒙古各部,本来你能够给自己部众,带来成群的马匹,白云似的的羊群,本来你能够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现在,现在。 泣不成声。 谢炎韦睿,默默的陪着。 希望哲别和者勒蔑能够找到铁木真。 希望也速该撑到铁木真回来。 第十二章收魄使者 完颜粘罕大营外。 此时,仍然是黑夜。 地上陡然卷起两股旋风,旋风里晃荡荡两个影子。一个黑影,一个白影。影子飘飘渺渺,如烟似雾。巡逻瞭哨的士兵,仍旧巡逻瞭哨,眼睛里浑然无物。 旋风初时还很大,转眼就没有了影踪。黑影子白影子,互相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手里各自多了一个铃铛。夺魂铃。摇动铃铛,巡逻瞭哨的士兵,仍旧巡逻瞭哨。 随着铃声,在黑影和白影周围,聚集了一团团黑气,黑气里隐隐走着一对对士兵,他们双眼无神,只知道随着铃声有节奏的走来。 一个,两个,三个,黑影子停止了晃动铃铛,开始数了起来。 499个。不对啊,小马,黑影子面目开始清晰,人身牛头。 什么不对?白影子发问,确是人身马面。 咱们来的时候,黑衣判官怎么说,他说,这次咱们能够收到500个人的魂魄。可是,数来数去,都是499个,这怎么交差?别说咱们教主不答应,就是黑衣判官大老爷,也得让咱们好看。 对对。我还记得上次打鬼棒下,你屁滚尿流。白影子马面揶揄。 499个魂魄站在一起,一列列蒙古士兵和一列列金朝士兵。他们的魂魄本来应该被鬼族收到地府,现在却被两条牛头马面拘来。 魂魄无知无识,只是木然而立。 黑影子白影子相互摊手。有点无可奈何。 两位,是不是万魄教主的收魄使者? 你是谁?黑影子白影子,收了铃铛,一手拿勾魂牌,一手拿哭丧棒,双眼瞪向声音来处。 黑夜里两点光,那两点光,一点一点飘来,一席黑色的僧袍,一个秃头。 我是大金朝国师。 你做你的官,我收我的魄,咱们最好互不干扰。 二位说话硬气,难道你们的万魄教主,还能强的过地藏王菩萨。才做了几天狗腿子,竟然对我这么说话。国师步步逼近,双方只有两步的距离。 国师的两只眼睛,如同星光,发散着神力。仿佛能够射穿影子。 牛头马面收好兵器。 刚才说话冒失了,你大金的国师,不会和我们过不去,我们只不过是小马小牛小角色。 双眼的威光,略微收敛。 其实,你们二位收魄,与我无关,我与万魄教主也素来没有仇怨。今天只是想帮二位一个大忙。 什么忙? 黑影白影,满腹疑问。 刚才听二位数到499个魂魄,却又说少了一个。我正好知道有一个人,就要死了,刚好凑够二位鬼差的500之数。 哪有那么大的好事。黑影子不信。 大国师,您就别卖关子了,您就当帮帮我们哥俩,让我们回去交差,有机会,我们定会报答您老。白影子说话,客气,有分寸,让人听着顺耳。 哈哈哈哈。大国师朗声大笑。 二位只要往北走,摇动铃声,必然会有一个鬼魂应声而到。 远么? 不远。 谢过大国师。黑影子白影子一起低头弯腰,抱拳道谢。 阿弥陀佛。 牛头马面摇动铃铛,再次查验数目,果然仍然是499个。 大国师从黑暗走来,又走进黑暗。 既然大国师,让咱们往北走,就往北走。信他一回,万一凑够500呢。 两个人商议定了,白影子掏出一个口袋。张开口袋口,一努嘴,去哄吧! 我就知道又是我的事。黑影子牛头不情愿。 哭丧棒驱赶着499个鬼魂,被哭丧棒打一下,鬼就缩小一大圈,一个个钻进了鬼种袋。 走喽。一声吆喝,二人向北而去,两股旋风初时擦着地皮,忽的腾起到半空,飘然而去。 也速该躺在蒙古包中,忽然耳边听到铃声响动,腾的站起,走出帐篷,只见前方一道白影子一道黑影子,忽然间,仿佛被抽去了神识,只顾一步一步随着铃声前去。 两个影子在旋风中得意的大笑,看来这个大金朝国师,果然没有骗咱们。 白影子马面再次掏出鬼种袋,黑影子挥动哭丧棒就打,也速该随打随小,就要钻进去。 倏然一声,不知道何处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也速该仿佛后心被人抓住,急速飞行向二位鬼差的反方向。 诶呦,不好,这个家伙要逃? 鬼差掏出夺魂铃拼命摇动,也速该如同被两股相反的力量拉动,一会鬼差的力量大,他离鬼种袋更近一些,一会对方力量大,离鬼差更远一些。也速该被双方力量拉动,魂魄变形,无能为力,只能木然承受。 不和他硬拼了。鬼差将夺魂铃收起,也速该被无形中大力吸引,往北而去。 一个勾魂牌,一个哭丧棒,两个旋风,追着也速该往北。 一个帐篷,帐篷外一蓬火将要熄灭,并未熄灭。 就是这里。黑影子说。 谁破坏我们的收魄大事,有胆量给我出来。给我出来。鬼差吆喝。 帐篷内,孔岳先生满头大汗,气息微弱,嘴角有血,手上捻着一根银针。 床下一滩血。 原来夺魂铃响动,也速该魂魄离身,孔岳先生大叫不好,只好以命行针,用自己的追魂易命针和鬼差争夺也速该的魂魄。 追魂易命针,此次为救也速该,等到铁木真回来,父子看上一眼,孔岳先生失去了十载寿数。 谢炎扶住孔岳先生,想到刚才也速该身体剧烈抖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孔岳先生行针,三次吐血,看的众人惊心动魄。 扶我出去。孔岳先生说话有气无力。 怎么了?问话的是韦睿。 鬼差来了。 啊?众人再次大惊。 帐篷外,两股旋风,两道影子,一黑一白,此刻,谢炎他们看得清楚。 鬼差示现。 二位鬼差想必就是收魄使者吧? 正是。你是? 孔岳。 鬼差看这人,半蒙半汉,一愣,一笑。 既然知道我们收魄,还敢阻拦我们。这个人的鬼魂,是你该夺回来的么?我们今天必须带他走。 我们并不是拦住你们收魄,只是要留他,留到他的儿子回来。二位通融一下。孔岳先生耐住性子,尽量温和的说道。 不可能。黑影子举起兵器。 你们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孔岳大怒。 这个人是我的兄弟,拼了我的命,也要留他。 恐怕留不住他,连你也要带走。 孔岳推开谢炎,往前就闯,脚下哪还有力气。 一交跌倒。 旋风里传出笑声。 谢炎踏上一步。二位鬼差,难道就差一条命凑数么,能否拿我的命,换他的命? 第十三章全真门人 帐篷里闯出的人,男女老少护住了帐篷,仿佛他们区区几个凡夫俗子,就能将也速该留下。 笑话。 鬼差怎能把他们放在眼里。 咳咳。病恹恹的韦睿,走向前,与谢炎并肩,抬头望向黑白两条影子。 我是韦睿,他是谢炎,本是行路之人,半路上救了乞颜部的首领也速该,他是中毒之人,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和自己的儿子见一面,留下三两句话。二位鬼差,职位尊贵,必然能够通情达理。是不是?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韦睿的高帽子抛过去,黑白两道影子,同时点头。 这个小子,说话中听。要不是你,我们当时就要了这小子的命。 韦睿一笑,瘦瘦的脸上,如春水荡漾,令人心情愉悦。 小子,你们不是草原人,看打扮谈吐,你们来自中原,来草原何干?白影子拉开了家常。 黑影子颇不耐烦,在白影子身后走来走去,手中哭丧棒不停的挥舞。 地上一阵阵阴风滚过,谢炎只觉得有寒风往骨头里浸,韦睿瘦弱的身子,时不时一机灵。显得更加瘦弱无力。 谢炎默默脱掉身上的外衣,披在韦睿身上,韦睿也不推辞,披在身上,仿佛为自己注入了力量。 鬼差大爷,中原现在旱涝成灾,蝗虫闭天,到处是逃荒的难民。我不说,您也知道,想必二位,收割的中原魂魄不再少数。 对对对。黑影子说话急冲冲。 那你们来到草原,是避难?白影子继续追问。 正是避难。 那你们可避难避错了地方,这个草原上的青草,不知道被鲜血灌溉了几次。草原上各个部落争衡,每一个成年男子,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白影子娓娓道来。 黑影子早已不耐烦,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的老哥,你看天色。 不知不觉间,天色居然亮起来,鱼肚白,晨曦时刻。 一点点光亮,杀退黑暗,光明将统一这个世界。 我的哥哥,咱们是鬼差,不适宜长久露面。 好了,韦睿,咱们天也聊了,事也谈了。魂魄,不管谁的,我们要带一条走,否则,无法向黑衣司命大判官交代。你们商量着,谁跟我们走。 哭丧棒,勾魂牌,在手上掂量,每一次起落,都被谢炎看在眼里。 手,摸在腰间,硬硬的,不长,一把刀。 这把刀已经嗜血,杀过人,不知道能否手刃鬼差? 就在谢炎要抽刀之时,孔岳先生,一把摁住。 二位鬼差,既然要带一条命走,也速该是我的兄弟,带我的走。 谢炎韦睿四只眼睛相对。 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抢着求死的时候。 他们只是在拖延时刻,因为他们的目的,只是在铁木真回来之前,留的也速该魂魄,多一刻算一刻。 拿命来吧。哭丧棒,黑影子的哭丧棒,砸向孔岳先生的天灵盖。 脑袋对上天灵盖。孔岳先生没有躲,不是因为害怕忘掉躲避,而是求死。 也速该是他的亲兄弟,兄弟同心。 响声清脆,清亮的天色中,闪过火花。火花仿佛啄进了韦睿的眼睛。 韦睿眼睛扑闪之际,手拿哭丧棒的黑影子,已经飘离孔岳先生。 黑白两条影子站在一起。 哭丧棒短了一截。 黑影子又是一怔。 老哥,咱们的哭丧棒,是用地狱九幽火打造,用了这许多年,还没受过一点伤损。这小子厉害啊! 咱们小看了这个谢炎。白影子黑影子,黑烟一般,向谢炎笼罩而来。 姓谢的小子,你的刀,给我们看看。 黑烟外,韦睿孔岳先生虎头陀韦清照阿妈,黑烟内,谢炎二鬼差。 黑烟如屏障,将他们隔离开。 右手握紧了刀子。 左边忽然是黑影子,刀尖被按下去,右边忽然是白影子,手被托起。 谢炎狂怒,恐惧,看来鬼差随时能要他的命。 既然打定主意,救人,一条命何所惜。 二位不是想看我的刀么?刀,就在这。谢炎将右手伸直,刀尖上挑。 我知道你们要在天大亮之前,带走一条命。不如带走我的命。 刀子反转,刀尖冲里,缓缓的向胸口移动。 刀尖碰着了衣服。 刀尖碰着了皮肤。 敏感的皮肤,感觉到冷森森的刀锋。 谢炎闭上了眼睛,阿妈,我不能尽孝了。韦睿老弟,一定要帮我照看好我的阿妈。声音来自黑烟里。 黑烟外,哭声想起,阿妈的声音,韦清照的声音。剧烈的咳嗽声。 一声声佛号,阿弥陀佛,是虎头陀。 住手,你的刀子有些来历。你有师父? 对,谢炎停住,刀尖舔了血,刀尖大的一点地方,疼就传遍了全身。 一点血,透过了衣服,看上去,是一朵花,是鲜血凝成刀尖雕刻的花。 你的师父是谁? 你们不配知道。 很狂啊小子。我们是鬼差,专为万魄教主收割天下魂魄。你这样的,我们头次见。 看来你的刀子,不只能断凡间的兵器,斩断神鬼仙兵,看来也不困难。白影子有些迟疑。 黑烟消散。 地平线上,看到了太阳。 光线暖起来。 韦睿等人,围住了谢炎。 不管你的师父是谁吧,我们犯不上因为一个魂魄,得罪了他。我们万魄教主和你们的教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白影子语气柔软。 你都不知道我师父是谁,怎么又知道我们的教主。谢炎昂然答道。 我们哥俩,和你初次见面,和你的师父,更是不曾谋面。只是这把刀,我们熟悉。刀子的来历,日后你问你的师父便知道。 如果我们猜的没错,你是全真门下。黑影子冲口而出。 谢炎愕然,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否认。 韦睿惊奇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谢炎,就像二人第一次见面一样。 就算你是全真门下,我们等到中午,中午铁木真不到,也速该我们还是带走。黑影子并不示弱。 好,咱们一言为定。谢炎目光坚定。 天色亮起来,草尖上闪着光,游目骋怀,风起处,一点点金光,在跳舞,草原上生命活力无限。 只是大家无心欣赏这美景。 望穿秋水,在等三匹马。 孔岳先生急的走来走去。 帐篷内,也速该胸口起伏,越来越慢,生命一点一点被抽干。 第十四章铁木真来了 茫茫草原,三个黑点在快速移动,从太阳升起处奔腾而来。 黑点越来越近,耳膜边马蹄声轻轻敲响,虽然是轻微的声音,却震动的心情分外激动。 哲别者勒蔑两匹马去弘吉剌部寻找铁木真,如今,回来三匹马,三个人。 铁木真来了。 三匹马越来越近,马蹄声碎。当先的一个,谢炎不认识不认识,另两个人,正是哲别和者勒蔑。 半空中两道影子,黑影子白影子,倏然而逝。 其时,太阳未到正午,铁木真来的正是时候。 孔岳先生大踏步迎上,铁木真跳下战马,立刻施礼。 哲别,者勒蔑,多亏你们了。孔岳先生嗓音哽咽,想到自己金针救人,想到谢炎大义替死。不由得落下了几点眼泪。 快随我进帐篷,见过你的父亲。 铁木真只是拿眼睛扫视了众人,没有来得及说上半句话。 从光明处,进入帐篷。床上一个人,正是也速该,自己的父亲,如今,已经瘦弱脱形,原本如山岳般魁梧的身材,现在弱不胜衣。 沉重的眼皮抬不起来,宽厚的胸膛只有微微的起伏,证明这是个活人。 这个人曾经冲进金朝的军队,勇往无前,手持战神之矛,被金朝人誉为蒙古第一巴图鲁,不可战胜的勇士。 这个人宽以待人,每次作战缴获的帐篷、马匹、金钱财物,从来不会私吞,不像其他可汗,只顾肥了自己。随同他作战,永远他第一个冲锋,随同他作战,负伤后的疮疤,他都会怜惜的抚摸,说,这是他的过错。 如今,也速该,气若游丝。 父亲,你睁眼看看,你的儿子铁木真来了。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顿时蒙上悲伤,泪水大颗大颗的扑簌簌掉落,湿润了也速该的前胸。 谢炎心头一疼,想到自己的父亲。一层水雾罩住了自己的双眼。 眼睛扑闪,泪珠落下,铁木真的形象扑进他的眼睛。 比同年龄的孩子强壮高大,双肩宽,脸色红润,透出活力,一股凛凛然不可抗拒的的威风。 铁木真的双肩不停的抖动。 病榻上的也速该,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身体。 伯父,父亲怎么还不醒过来? 孔岳先生俯下身子,翻开也速该的眼皮,继续银针续命。 一线光亮,眼皮如山重,也速该喉咙深处一声**。 孔岳先生晃荡荡身体站立不稳,心头却畅快,总算救回了也速该。 父亲。铁木真喊出两个字,悲不自胜。 孩子,我现在说的话,你必须牢牢记住。毒死我的人是塔塔尔人。我和你们告别之后,回家路上,见到塔塔尔人在路上宴饮,我按照咱们草原的习俗,下马喝酒吃肉。问题就出在酒肉上。 难道他们下了毒? 正是。半路上肚子疼痛,从马上跌落下来。所幸被谢炎韦睿他们相救,在这里巧遇你的大伯孔岳先生。孩子,记住,替我报仇。 铁木真将头垂在也速该的胸口,泪水滚落,泣不成声。 但是,父亲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心头,永远打磨不掉。 铁木真暗暗咬牙,塔塔尔人,你们每一个人,不管成年的勇士,刚出生的婴儿,都是我的仇人。 孩子,我死之后,不是报仇的时机。你必须立刻返回你母亲身边,记住,你是长子,从此以后,就要承担起你该承担的责任,保护家人,壮大乞颜部,统一蒙古,记住,要伐金,报俺巴孩汗的大仇。 一旦,一旦时机成熟,就将塔塔尔人全部诛灭。方不愧是我也速该的长子。 手颤抖着抬起,摸向铁木真的头。手在头上,抚摸,抚摸。 只可惜,这爱,将画上句号。 我的贴身侍卫脱朵,是个狼子野心的自私之人,一定要小心他。 也速该闭上了眼睛。 铁木真一声长号。 谢炎和韦睿对视一眼,这一声长号,似狼,似虎。 老虎落泪。 韦清照拉着谢炎阿妈的衣袖,泪水早已经哭花了双眼,她只觉得泪水永远流不完。 想到自己的阿爸阿妈,心头好像有了一道伤口。 不由得抱住谢炎的阿妈,泪湿衣襟。 孔岳先生扑身向前,抱住也速该,泪水,一滴滴流下来,却没有哭出声音。 草原上的英雄也速该,死于仇人的毒酒,而不是死于战场,良可叹也。 当天下午,众人启程,由铁木真带领,返回也速该的老营,去见自己的阿妈。 一路上,只有马蹄嘚嘚,没有人说话。 夺魂铃。 白影子马面摇动夺魂铃。 清脆的铃声。 也速该的魂魄木呆呆向黑白二影子走去。 来吧。咱们老哥俩就算交差了。黑影子手持哭丧棒,白影子解开鬼种袋。 也速该的魂魄,被驱赶进了鬼种袋。 交差去了。欢快大笑,总算事情园满。 地上两股旋风,扑的一撞,黑影子白影子消失不见。 空旷的草原,风吹草动。 哼!一声冷哼。一个身形显现。 金朝大国师,法冲室利。 两只鹰一样的眼睛,望着铁木真前往的方向。 王气凝结于草原,原打算,也速该是王气所钟。如今也速该已死,王气未见消散。 难道王气落在铁木真这个小子身上。真真是怪事。 乞颜部也速该一死,必然群龙无首,铁木真区区一个小孩子,在群狼环伺的环境,生存尚且不易,更何况统一草原,兵锋指向我大金。 难道我看错了。但愿我看错了。 草原上尚有这许多部落,暂时放过这小子。 阿弥陀佛。 指尖捻过骷髅头,阳光金线普照狰狞。 黑白二鬼差,驾起旋风,急忙回去交割差事。 虚空出无一物,但是仿佛有一双双拳头打在二人身上,身体摇晃,驾不住旋风,跌落在尘埃。 耳朵竖起来,只听有声潮涌动,忽然间,就满满的灌进了耳朵。 同时,虚空中无数无形的大铁锤砸向二人。 头昏眼花,拿不住勾魂牌和哭丧棒。 黑影子白影子,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几乎同时眼睛睁开。 哪有什么声潮涌动,哪有什么虚空中的大铁锤。 难道是一梦? 鬼差起身,浑身上下摸摸。 鬼种袋。 装满500魂魄的鬼种袋,不见了。 谁和我们开玩笑,谁?哪位大仙。 没有声音。 拿起勾魂牌,哭丧棒。 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佛经?白影子似有所悟。 哪个王八蛋,用咒咒咱们? 嘘。白影子食指放在唇边,转向黑影子。 我猜是他。 第十五章嗜魄罗刹 你知道是谁?快说快说。黑影子总是急冲冲。 我来问你,咱们刚才所听闻的声潮涌动是什么? 黑影子正要作答。 是金刚咒。 对对。是金刚咒。 白影子眼神迷离,仿佛在谈一件很多年前的陈年旧事,哭丧棒在手上轻轻掂起,轻轻落下。 记得有一年,咱们万魄教主和大日如来讲经说法,咱们教主向大日如来神尊请教金刚咒,大日如来尊者当场就念动咒语。当时咱们虽是地位极为低贱的侍者,但是现场也感受到如重锤般的敲击。 当日咱们教主说道,修炼这金刚咒,能增进几许法力? 大日如来尊者说道,当初他在雪山陪伴释迦如来神尊修道,释迦如来神尊当时只是凡夫肉体,却能在雪山之巅,静坐参悟本体。 忽然一夜,夜空划过一枚流星。释迦如来尊者,当时正在持咒,忽然脑海清明,心头一悟。一通百通,将八万四千法门,在心头一绕。静静站起,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施礼,说道,从此以后,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大日如来尊者接着说道,当时我只是释迦如来神尊的一位贴身侍者,见神尊睹星光悟道。 于是向前问道,神尊,你是否了悟自身,宇宙?神尊说道,我今天觉悟,今天成佛,第一个要度的人就是你。 于是再次问道,如何像释迦如来尊者一样了悟,神尊答道,修持金刚咒,是便宜法门。 对对,我想起来了。牛头以手抚额头。 大日如来说,释迦如来神尊将金刚咒传给我,从此以后,我顿悟觉他,自证等佛发力,前往另一星空,开辟一片自由佛国净土。大日如来因和咱们教主教好,就将这金刚咒秘密的传授给了咱们教主。 你说的不错,那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教主门下,有谁叛逃出去? 那当然记得,黑影子有些得意。 我记得当时大日如来告辞之后,不多几天,嗜魄罗刹在点名时就已经不见了。 那你还记得,当日大日如来和咱们教主密会之时,谁在旁边伺候么?就是嗜魄罗刹。 你是说,嗜魄罗刹,偷学了金刚咒,反叛教主?牛头做出了大胆的推测。 正是,嗜魄罗刹偷学金刚咒,并偷走了教主的炼魄鼎,他要做大日如来。 如果今天持金刚咒,咒翻咱们俩的是嗜魄罗刹,咱们也不是对手啊?黑影子牛头翻起了白眼。 不怕,回去。 回去,黑衣司魄大判官不答应怎么办? 有一件秘密,你不知道。白影子马面转着眼睛,左右巡视。 快说吧,老哥。没有旁人。 黑衣司魄大判官和嗜魄罗刹有罅隙。咱们回去,只说嗜魄罗刹,抢走了鬼种袋,鬼种袋里不多不少500魂魄,大判官一定要急于抓回嗜魄罗刹,咱们通风报信,反倒有功。 微笑的白影子马面,望向满脸,眉头展开的黑影子牛头,两个人一先一后都笑了起来。 鬼种袋里500魂魄冲撞着,搅乱着,左冲右突。 拎着袋口的正是灭迹金刚。 三头八臂灭迹金刚。 他回答到了沙漠隐处。 沙漠泛起波浪,向两边分开,一座小庙显露出来。待灭迹金刚踏入小庙,涌向两边的沙子,又再次向中间涌动,如潮水般合在一处。 沙漠恢复原状。 灭迹金刚回到了金刚庙。 他要用炼魄鼎,将500魂魄,烧炼成九阴丹,以增加自己的法力。 原来,灭迹金刚就是嗜魄罗刹,嗜魄罗刹就是灭迹金刚。 从万魄教主处偷学金刚咒,意欲从自己当前的鬼仙修为,成就大罗金仙修为,像大日如来一样,得享不生不死不寂不灭的神尊境界。 只是需要不间断的收割人间魂魄,通过炼魄鼎,烧炼九阴丹,以增加功力,加快进程。 为了隐藏嗜魄本尊的白骨像,不得不借由灭迹金刚像以诓骗世人相信。 当日救韦睿,只因通过修炼金刚咒,已有小成,发现韦睿乃前代战神转世,必将在草原掀起大的屠戮。到时候,借由韦睿,收割更多魂魄,以助早日成就神尊境界。 鬼种袋打开,将500魂魄兜头抛进炼魄鼎。 口中喷出九幽地火,火焰舔着炼魄鼎。 炼魄鼎中的500魂魄,鬼哭神嚎,一束黑烟升起,在炼魄鼎上空,凝结不散。 一线两线三线,带着丝丝火光的500黑丝线缠绕在一起,如拳大的一枚黑球,球体表面,闪着红色的光芒。 黑球旋转不息,渐渐缩小,缩小,终于成为一枚小小的丹药。 停在半空。 灭迹金刚收了九幽火,伸手从半空中抄起黑色的九阴丹。 嘴角一弯,挺起胸膛,得意一笑。 张开嘴,丹药搁在了嘴里,吞咽而下。 灭迹金刚仰头,又再次将九幽丹吐出,吸入,吐出,吸入,吐出,反复多次。 用自身的丹田之火,再次淬炼九幽丹。 通过小成的金刚咒,灭迹金刚已经开启了丹田之火。能够将九幽丹的功效加倍。 忽然,灭迹金刚闭上了眼睛,耳朵在寻找着声音。 沙浪微微的涌动。 难道有人摸了上来。 罗刹老弟,我今天要砸烂你的庙门。 灭迹金刚只听半空中,一声怒吼。 沙浪如海啸般卷起,在空中凝结成硕大的拳头,砸向灭迹金刚庙。 轰然一声,金刚庙房倒屋塌。 灭迹金刚已经穿越纷纷落下的黄沙,站在了半空。 空中一道白影子,一道黑影子。正是牛头马面。 你们俩好大胆,敢拆我的庙,我今天就用金刚咒,要你们的命。 他们俩胆子不大,拆你庙的人是我。 从黑影子和白影子身后,昂然走出来一个人。 穿着黑衣,一蓬虬髯,手上擎着一根金笔。 不是别人,正是黑衣司魄大判官。 到这时候,就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嗜魄罗刹。 收回三头八臂,灭迹金刚还回嗜魄罗刹的原貌。 瘦高身量,仅在白骨骷髅上,微微生出血肉。 我藏了那么久,只想走自己的路,不做他人的奴才。大判官,你是万魄教主的奴才,黑白鬼差,你们更比奴才不如,你们是给奴才做奴才的奴才。 哈哈哈哈。嗜魄罗刹仰头大笑。 第一你不该偷学金刚咒,第二你不该反叛咱们教主,偷走炼魄鼎,第三你不该抢走黑白鬼差的鬼种袋,让他们交不了差。 你要做你的神尊大梦,可以。但是有此以上三件事,今天,我们不容你。 好,那就斗一斗。 第十六章王重阳 黑衣判官手中金笔抖动,幻化成一条金色锦麟枪。 枪在手中,就欲上前与嗜魄罗刹拼斗。 黑白二鬼差闪在身后,作壁上观。 二人心道,黑衣判官此次对阵嗜魄罗刹,肯定是要单打独斗,这样在万魄教主面前请功时,才是大大的功劳。我们二人何必上前,引起黑衣判官的猜疑。 好像我二人有助阵抢功之私心。 嗜魄罗刹却不动如山,只是双手上抬至胸前,合十,高宣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今天咱们一定要拼斗,以致决出生死么?目光下垂,黄沙平静如水,向四面八方铺去,最远处,天边外。 都到这个时刻,还想拖延时间。你背叛万魄教主,就没有容你的可能。 我有一事不解,还希望大判官,对于临死之人,能够毫无芥蒂的道出。 你说快说。闪身在后的黑影子牛头催促。 黑衣判官回头望去,眼睛冷锋般逼视。 一脸谄媚的笑容。 黑衣判官鼻子冷哼一声。 大判官,我早已叛出,偷偷幻化成三头八臂灭迹金刚,只归属于一个很小的蒙古部落。他们信我,我凭自身法力,保佑他们。 说到此刻,嗜魄罗刹顿了一顿。 黑衣判官鼻子再次冷哼一声。心道,凭你,也能。 怎奈我法力低微,上次信奉我的小小蒙古部落,与大金朝完颜粘罕的军队开战。我本来现身,准备一展身手,护佑他们个安全。 难道你不想收割蒙古部落的魂魄?黑衣判官眼神轻蔑。 他们既然信奉于我,我怎能收割他们的魂魄。谁成想,当日战事进行,大金朝国师现身,挡在了我的前面,我与之奋力一战,结果失败。既不能护佑我的部落,又失掉了自己的金刚杵。 所以,只好抢夺二位鬼差的500魂魄,烧炼九幽丹疗伤自救。 你到底要说什么?黑衣判官也耐不住性子。 当时我用金刚咒咒翻二位鬼差,想必二位还记得金刚咒的厉害吧!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二位鬼差面面相觑。 大判官,替我们报仇。 岂止报仇,我要带他回去在教主面前请功受赏。 为什么我抢走鬼种袋,烧炼九幽丹,刚刚完成,你们就能及时赶到,打塌我的庙宇? 眼睛直视黑衣判官。 因为有我。 一个声音,熟悉的声音。 从二位鬼差身后,再度转出一人。 正是大金朝国师法冲室利。 嗜魄罗刹不由得心头一紧,今天单打独斗大判官,尚且没有胜算。况且大判官身后尚且有二位鬼差,虽然武力值能够被我秒成渣。 可怖的是,再度转出的大金朝国师。 上次已经失败,这次岂有胜理。 几个念头在心头绕来绕去,眼皮下垂,仍旧盯着万里黄沙。 此时,大金朝国师,二位鬼差,大判官,不再和嗜魄罗刹面对面而战,已经将嗜魄罗刹包围。 看来只能背水一战。 声潮涌动,一浪高过一浪。 金刚咒从嗜魄罗刹的唇边一字一字的吐出,在虚空中凝结成无边的声浪,无边的声浪又在虚空中凝结成数之不尽的长枪、飞剑,向鬼差,大判官,大金朝国师纷涌刺来。 国师法冲室利摘下念珠,抛在空中,一颗颗狰狞的骷髅头,循环围绕,罩住了他。虚空中的长枪飞剑,哪能接触得了。 黑白二鬼差此刻躲在了大判官身后。 金色锦麟枪光华缭绕,枪花飞舞,像漫天的花瓣纷飞,如同屏障,将飞来的长江飞剑挑落。 金刚咒对付不了国师法冲室利。 金刚咒对付不了大判官。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团团围住不能逃走的陷阱,一面是国师,一面是判官。 正是走脱的时刻。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日后卷土重来,必报此仇。 嗜魄罗刹打定主意,腾身跳入沙海。 大判官,嗜魄罗刹要借助沙海逃命。 他跑不了。声音中充满豪气。 锦麟枪脱手而飞。 不偏不倚,飞到嗜魄罗刹头顶。 落在头顶,就像生根一样。 以手招枪,枪带着嗜魄罗刹从沙海中飞出。 这次还不跟我走。黑衣判官哈哈大笑。 是谁打搅了我的好睡? 谁的声音,是谁敢在斗法的时刻现身。 肯定不是一般人。大金朝国师法冲室利,黑衣司魄大判官,黑白二鬼差,全都聚精会神寻找声音来处。 不知道何时,沙海中多了一个人。 他一骨碌身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黄沙。 一个道士,中原人面孔,四十来岁,破道袍,浑如乞丐。 看他肤色,显然是跋涉千山万水而来。眼角眉梢,雕刻着风餐露宿之苦。 你,是谁?国师冷冰冰发问。显然看不起这个道士。 毕竟国师一身黑色僧袍,雍容之态,眼里怎么看得起这个道士。看不起中,却狐疑,他既然出现在此地,抗住金刚咒,必然有些来历。 问我么?风轻吹,吹乱了鬓边的头发,他理着飞乱的发丝。 全真教王重阳。不疾不徐,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改变脸色。 你就是全真教创教真人,你就是王重阳。 国师法冲室利,合十问讯。 不信。王重阳走在黄沙之中,抬头对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我是大金朝国师法冲室利。阿弥陀佛。 久仰大名。听说国师效命于大金朝廷,从前双手手敲木鱼,吃青菜豆腐,如今恐怕,双手已经沾满鲜血了吧。态度仍旧不疾不徐。 大金朝国师,脸部僵硬,却硬硬挤出来一丝笑容。 咱们虽然僧道不同,却同是修行之人。我辅佐大金朝明主,也为百姓考虑。天下一统,早日结束刀兵,必然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百姓好日子就来了。 是么?你这么看? 国师笃定点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重阳,你既然是道家,清静无为,来到此地,目睹此情,难道道长有所为么?黑衣判官咄咄逼人。 二鬼差抢步上前,护在了大判官身前。 一个区区道士,自然不放在他们眼里。 我来,不为别事,只是要找我的徒弟。今日,看你们倚强凌弱,无非想仗义执言几句而已。 仍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一步一步走近嗜魄罗刹,右手轻轻抬起,食指点在了嗜魄罗刹的眉心。 你这个东西,居然还懂得护佑小小蒙古部落的子民,有此一点善心,今天就该饶过你一次。 锦麟枪本来压得嗜魄罗刹难以顶起,脖子收缩。 金色锦麟枪,居然如山重。 你知道金色锦麟枪的来历么?谅你个白骨骷髅也不知道。 孔老夫子曾经写作春秋,每一笔都寓有褒贬,每一笔评判人事,都如山重。后来出了获麟之事,夫子抛笔,痛哭。此笔就是春秋笔,黑衣大判官,就是那麒麟。 是也不是? 黑衣判官,点头。 你个白骨骷髅,怎么禁得起,夫子一句评判。罢罢罢,今天我就饶了你。 伸手取下锦麟枪。 如山重的锦麟枪,在王重阳手中,只是一支金笔。 你敢放嗜魄罗刹?国师法冲室利逼问。 敢。又怎么样! 第十七章止杀 眼神斜睨,金笔在手掌中风车一般旋转。 王重阳泰然自若。 你不要以为你背后有大罗天的金仙撑腰,我就不敢惹你。国师语气平淡。 惹也罢,不惹也罢,今天我无非就是有为一次。放过这个小小的嗜魄罗刹于你大金朝的国师,谈得上有任何损失么?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目光瞥向黑衣判官,嗜魄罗刹是我要放,你也要和我动手么? 黑衣判官和黑白鬼差,互相对视。 王掌教,您大驾金身亲临,金口亲张,无非是要放过这个小角色。罢罢罢,今天的面子就卖给王掌教了。 不过。 不过,怎样? 您手中的金笔,是不是,还我?黑衣判官放低了身子,微微弓腰。 哈。王重阳轻哂,随手一抛,金笔稳稳飞落,正落在黑衣判官手中。 接过笔,黑衣判官冲王重阳再次深施一礼。 王掌教,就此别过。国师,就此别过,感谢刚才出手相援。 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 地上卷起黑风,黑风里黑衣判官,二位鬼差,随风而去。 黑影子牛头急急问道,这个王重阳,有什么了不起,无非是自称为全真教教主。大人,今天咱们合力,难道不是对手? 你懂什么?黑衣判官呵斥。 这个王重阳大有来历,他的背后是大罗天的大罗金仙,他的修为已入天仙级别。岂是咱们能够抗衡。只是这王重阳,少年得志,自建安乐窝,于巾帼红粉中游戏,后来一心修道,又自建活死人墓,居于墓中,根本不理世上之事。 那他来草原,果真是来找他的徒弟么?白影子陪着小心。担心,此次报信的是他们黑白二鬼差,结果铩羽而归,黑衣判官将未能捉拿嗜魄罗刹的过错,推到他们身上。 或许是,或许不是。咱们回去,只要一五一十禀报教主就是。 是。黑烟里,两声是答过,茫茫草原,黑烟顿时消失了踪影。 大国师,他们走了,您还要讨教老道的功夫么? 哪里哪里。就此别过。 金朝国师法冲室利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暗道,看来草原多事之秋来了。 以往草原各部落,均有小神崇拜,未闻一个道士,来到草原。今番堂堂全真教的教主,来到戈壁,翻过戈壁,一脚踏上草原。不知道各界小神,当如何自处。 想到此,法冲室利转身,再次合十。 阿弥陀佛。不知道,王掌教找到自己的徒弟之后,会不会留在草原? 大国师,我知道你想什么。外人缪称我为全真教教主,老道只知道我王重阳是一个修道之人。修道之人,怎么能够长久踏足红尘。 修道之人,心中当常有止杀二字。这二字同样送给大国师。 当真,寻到徒弟之后,就会离开? 世上不会有说话不算数的王重阳,倘若有,肯定不是区区在下。 好。但愿,王掌教说到做到。 就此别过。 沙漠,微风,斜阳。 黑暗即将来。 风吹着细沙,细沙像浪一样,往前涌动。 王重阳躺在黄沙上,侧头看细沙。 你说,细沙涌动的方向,是细沙选择的么? 不是。嗜魄罗刹笔直的立着。 细沙能否决定自己的方向? 不能。 细沙,情愿么? 细沙不情愿,但不得已。 人世间的人,大多如同这细沙,被风吹向一个方向。风改变了方向,又被风吹向了另一个方向。 眼中的世界,再度正立。王重阳坐起来。 我怜悯世人,却不能入世救更多的世人。入世救人的重任,只能交给我的徒弟了。 你怎么还不走?不用谢过我的救命之恩。 和王掌教比,您是沧海,我是一粟,您是明月,我是萤火之光。不知道,我能否拜在您的门下。嗜魄罗刹变得分外谦卑,也许心中,只是想找一个护身符。 哈哈哈。慵懒的笑容。 侧着头转向嗜魄罗刹,我的命中没有你这个弟子。况且你偷学金刚咒,就该深入一门,怎么能够又拜入道门。拜入道门,你是佛门还是道门?是此前非,现在是,还是以后道门在你的认知里,同样是非? 王重阳的诛心之问,令嗜魄罗刹沉吟不语。 既然我的无德导致不能拜王掌教为师,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今天救命之恩,还是要谢。 双膝跪在黄沙之上,太阳未落,黄沙仍暖,膝盖触地,明明白白感觉到了这一点。 俯身下去,头点到了沙地。 没有声音,只有风吹到细沙。 抬头,眼前是大漠,没有王重阳。 嗜魄罗刹站起身,掸掸身上的沙土。如释重负。 大国师、黑衣判官,你们等着。 尿,尿在青草上,三道白线,砸弯了青草茎。 铁木真,谢炎,韦睿整理好衣服,尿完了这泡尿,三个人都觉得心头轻松了一些。 谢炎,你的理想是什么? 记得师父曾经让我离开中原,去草原,他说我的命运和草原相联系。如此我就来到草原。来到草原,依然是争杀,我的目的是止杀。 韦睿,你呢? 草原各部落争杀不止,我韦睿来到草原,只希望凭借怀里的《武安君遗书》,找到一位可以辅佐的明主,为他效力,还草原和平。 铁木真,你呢?谢炎韦睿齐声问。 草原大敌,不止在草原。想当年,大金朝诱骗俺巴孩汗,并施以虐待,他们利用以蒙治蒙的战略,分化瓦解草原各部落的联合,使得草原各部分化越来越多,如同一盘散沙。 谢炎韦睿听得入迷。 父汗说,统一蒙古,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攻打大金朝,报当初大金朝虐杀俺巴孩汗的大仇。这样才不愧是蒙古的巴图鲁。 十五六岁的孩子,有如此大的胸怀和气魄,令谢炎心神激荡。 铁木真,我们来到草原,虽然胸怀止杀之心,但是,止杀,并不能令大金朝骑兵停下铁蹄,我们帮你。 轻轻的咳嗽声。 算我韦睿一个。 算我哲别一个。 算我者勒蔑一个。 五个人,眼神中冒出火光。 铁木真昂然大笑。伸出大手。 手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有你们扶助我,草原统一有望,各部落的人民有福了。 这个希望如此渺小,五个人的火花,将要面对大金朝数万铁骑,草原各部落的数十万的勇士。 以杀止杀。 第十八章战神之矛 也速该老营,诃额伦夫人大帐。 大帐内只有两人。夫人诃额伦,女仆豁阿黑臣。 夫人三十许年纪,长相雍容,眉宇间贵气弥漫。不愧为弘吉剌部的顶尖美女,不愧为大英雄也速该的大妃。 豁阿黑臣也三十许年纪,忠诚刻在脸上,老成稳重。 她的心上,只有自己的主人,而全无自己。 诃额伦夫人,虽在大帐内,眼睛却望向也速该前往的方向,那里是她的故乡,弘吉剌部。 草原上有耳朵的人都知道,弘吉剌部盛产美女。同时,草原上有耳朵的人也都知道,蒙古乞颜部盛产勇士。 勇士和美女,在这草原上,才是真正流传的歌,才是马头琴上弹出来的心弦。 此时此刻,诃额伦夫人心头既惦念自己的丈夫也速该,更放心不下自己的长子铁木真。 这回,大汗肯定会给小主人找一个像大妃一样美丽绝伦的女孩子。也只有美艳绝伦的女孩子,才配得上咱们大汗的长子。豁阿黑臣脸上弥漫荣耀。 铁木真虽然不是她所生,确是她看着长大。 一个浅浅的微笑在诃额伦夫人嘴角绽开。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自己在草原上被誉为最美的女子,想起自己与也速该在一起,如同太阳和月亮一样照耀着乞颜部。 想起了与也速该执手相看,但愿就一辈子心心相印,想起了也速该手执苏鲁锭长矛,在大金朝的骑兵中冲锋陷阵,在塔塔尔人的骑兵中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想起了也速该和塔塔尔人交战,俘虏了一名将领,名叫铁木真兀格。那时,自己身怀六甲,正要临盆。 也速该带着胜利归来,正逢孩子降世,左手摊开,右手紧握。哭声充满整个帐篷,好像要把帐篷涨破,好像要告诉全世界,我来了。 也速该见到孩子,笑声好像能够震破帐篷。那爽朗的笑声,也只有诃额伦夫人,能够品出甜。 草原蒙古部的大汗也速该,统领蒙古铁骑,有谁知道,在这个铁一样的男子身边,诃额伦夫人感受到的却是水一样的温柔。 他轻轻掰开孩子的右手。 一个血块,血块的形状,正像自己刚才争战时,紧握手中的苏鲁锭长矛。长矛所向,就是敌人崩溃之时。 战神,长矛。 战神之矛。 这个孩子从此就有了名字,以俘虏的名字命名,铁木真。 这个孩子,是长生天送来的天生勇士,他将接过我手中的苏鲁锭长矛,他将是我们大蒙古的第一巴图鲁。 他将是继承我汗位的大汗。 那一天,也速该和他的部下们,乘着月色,饮酒至天明。 那一天,也速该和他的部下们,听着马头琴琴弦的曲子,在篝火旁,大声欢唱跳舞。 丈夫的荣光,铁木真的未来,令诃额伦夫人,心头充满喜悦。 喜悦掺杂着忧虑。 按时间计算,也速该应该早已经返回,此刻,正应该擦拭自己的心爱之物,苏鲁锭长矛,或者喝着自己的最喜爱的马奶酒。 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不会,主人一定被长生天保佑。豁阿黑臣,心绪不宁,自然也看出女主人的心绪不宁。 也速该,是他们心中的主,有这个主在,才有主宰,倘若,主不在…… 豁阿黑臣不敢细想,觉得细想,是对主人的不敬,是对恶鬼的召唤。 大帐内,一时间,静悄悄。 脚步声,由远及近。 也速该回来了。 帐帘挑开,猫腰进来一人。 火光立刻照耀着这个人的脸,不是也速该。 是脱朵,也速该的贴身侍卫。 他来干什么。没有也速该的召唤,他怎么能私自闯进大汗夫人的大帐。 诃额伦定住脚步,责怪自己,心慌意乱时刻,居然听错脚步。 也速该是雄鹰,进来的是只家雀。 这是大汗和夫人的寝帐,你怎么敢闯。大胆,出去。豁阿黑臣挺身向前,护住了女主人。 脱朵,躬身,弯腰,嬉笑。三十岁年纪,两条细眉,浑身仿佛没有骨头。 却透着一股子精明。 令人生畏的精明。 我有事要向大汗禀报,因为事情急,所以闯帐,希望大妃恕罪。 眼睛瞟着诃额伦。 大汗还没有回来,有事明天报。诃额伦背转身,说话斩钉截铁。 快走吧。豁阿黑臣挥手,像挥掉一个苍蝇。 是,是,是。脱朵脚步后撤,右手伸向腰间的弯刀。 难道他敢向大妃下手,难道他要杀掉豁阿黑臣。 马嘶,从不远处传来。 脚步,急匆匆的脚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杂乱,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近到三五步就要闯进大帐。 阿妈,带着哭腔的一声喊。 我回来了。 铁木真抢在谢炎韦睿他们前面,由哲别和者勒蔑陪同,提前回到老营。 脱朵收回手,转身出帐,铁木真进帐,身子撞在一起。 脱朵不停留,出帐而去。 哲别和者勒蔑,站在大帐口,一左一右。 铁木真双眼垂泪,噗通跪倒,噔噔噔膝行向前。 诃额伦夫人心头狂跳,双手颤抖。 铁木真抱住诃额伦双腿,父汗不在了。 诃额伦夫人向后倒去,豁阿黑臣伸手扶住,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大汗归天了。 英雄谢幕,蒙古部的首领,都来参加葬礼。 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是蒙古部合不勒汗的孙子,其父为合不勒汗的第二子巴尔坦。 合不勒汗是初建蒙古的天纵英雄,南宋高宗赵构十七年,合不勒汗自立为祖元皇帝,被蒙古部民众推举为大汗。汗即皇,正如中原远古时期,羲皇炎皇之称谓,皇即部落联盟的首领。 合不勒汗去世,将汗位传给同辈份的俺巴孩汗,俺巴孩汗被塔塔尔人出卖,被大金朝皇帝虐杀。合不勒汗第四子继承汗位,即为胡图拉汗,继续率领蒙古百姓,对战金朝,为俺巴孩汗复仇。也速该为胡图拉汗的侄子。 俺巴孩汗的后代蒙古一部,称为泰赤乌氏,也速该一部称为乞颜氏。 泰赤乌氏首领塔儿忽台和也速该同一辈分,俺巴孩汗的大妃莎合台尚在,也一起来参加也速该的葬礼。 蒙古乞颜部也速该的大妃诃额伦夫人,领着她的三个儿子,铁木真、哈萨尔、合赤温,侧妃索济格勒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别克帖儿,别勒古台,行走在送葬队伍中,面沉如水,眼泪长流,声音呜咽,哭声此起彼伏。 一支为英雄送葬的队伍。 葬礼隆重,正配的上英雄的光荣。 铁木真作为长子,作为名义上大汗的继承人,忽觉塔儿忽台和莎合台的目光颇为异样,一种攫取的眼光。 韦睿轻声咳嗽,对谢炎做个手势。 铁木真有难了,我们要帮他。 第十九章让出汗位 月光,高坡,谢炎和韦睿并肩而立。 月光下,韦睿的脸,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二人从高坡,俯瞰蒙古大营。 泰赤乌塔儿忽台人多,还是乞颜部铁木真人多?韦睿望着大营,并没有面向谢炎。 当然是泰赤乌塔儿忽台人多。谢炎同样没有望向韦睿。 那蒙古汗位之争,谁会胜? 泰赤乌塔儿忽台会胜。 那谁最终赢得胜利? 铁木真。 为什么这么有把握,难道只因为铁木真是咱们的朋友?韦睿轻声咳嗽起来。 高坡,有风,高处不胜寒。 当然不是。韦睿,你看。谢炎站在高坡,右手挥下去,将蒙古大营从左挥到右。 这蒙古大营,看似一整片,可是细看,却绝对不是。 怎么不是?韦睿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光,犹如猫捕鼠时的敏锐。 他们分为两片,一片营寨扎得攻守兼备,虽然在一整片营寨中,只有很小的一片。另一片营寨扎得不知所谓。处处漏洞,退,难以守,攻,则必然杂乱无序。 扎得攻守兼备的大营,是乞颜部的也速该大营,也就是铁木真大营。那另一片大营,就是泰赤乌塔儿忽台的大营。 没想到谢大哥,也深通兵法。韦睿收回目光,饶有兴味的看着谢炎。 深通兵法谈不到,只不过经常在兄弟你身边,听你谈兵,小有所得而已。 韦睿伸出右手摁着自己的胸膛,轻声的咳嗽,手摁处,正是兵书《武安君遗书》。 韦睿平生,只想做一名将军或者军师,不敢和武安君白起争锋,只是,不要辜负了白起门下这四个字而已。 那依你看,塔儿忽台这次必然成为蒙古大汗了? 他必然成为蒙古大汗,只是要看铁木真如何抉择了。 诃额伦大帐,诃额伦和铁木真正在议事。铁木真众家兄弟站立侍候。 铁木真,如果塔儿忽台要做大汗,你怎么办? 铁木真握紧了拳头。 汗位是父汗的,父汗不在了,我作为长子,理应成汗。 我问的是,塔儿忽台要争夺汗位,你怎么办? 和他争。兄弟们异口同声。 你的父汗虽然是蒙古大汗,但是,乞颜部的人马从来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为什么,只因为你的父汗,要团结泰赤乌人,只有团结,才能成为蒙古,否则分裂,必然被塔塔尔人吃掉。 那阿妈的意思是? 让出汗位,等待时机。 铁木真双手松弛。 而且要主动让出汗位。 阿妈我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铁木真草草吃过饭,就带领着众家兄弟,哲别者勒蔑随身侍卫,前往泰赤乌塔儿忽台营帐。 谢炎韦睿没有随从而去。 韦睿轻声咳嗽。我看铁木真真是能屈能伸的汉子,他要让出汗位。 未进帐,铁木真双眼已经流出泪来,众家兄弟一起哭泣。 亲兵进帐报告。 塔儿忽台迎出来。 铁木真向前,扎进塔儿忽台胸膛。 叔叔,父汗已经去世,孩儿们只能托您庇护了。 说完这句,也速该的儿子们跪倒了一片。 塔儿忽台心中一喜,脸上满是忧色。 我的哥哥啊,你死的好惨啊。我一定要为哥哥报仇。你死以后,你的妻子和孩子,我一定好生照顾。 抬手,袖子遮住眼睛,假装擦泪。 众人进入大帐。 铁木真再次下跪,叔叔,父汗已死,蒙古不能没有大汗。孩子还小,就像一匹小马,怎么能够跑万里长途,就像一只小鸟,怎能能够展翅在万里长空翱翔。汗位非叔叔莫属。 孩子啊,怎么能这么说话,叔叔我心里一只把你当做大汗的继承人呢?叔叔我何德何能,成为大汗呢?我要做的,就是辅佐你。 言不由衷。 双方都在说假话,是必须的假话。好过弯刀。 叔叔不要推辞,明天,不,今天,我就请求其他首领,恭请叔叔成为大汗。 塔儿忽台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心狂跳,手心里捏着汗。 铁木真冷眼旁观,将塔儿忽台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全都记在心里。 果然,不出几天,铁木真恭请了其他首领,一致推举塔儿忽台成就了大汗之位。 成为大汗之后,立刻就下了一道命令,原来也速该乞颜部的族众,可以选择跟随乞颜部,还是跟随泰赤乌,当然是出于真心的自主选择。 答应攻打塔塔尔人的事,再没有提起。 乞颜部族众去其一半。 阿妈,塔儿忽台这个老狐狸,成为大汗之后,就挑动咱们的族众离开,阿妈怎么办? 铁木真,咱们力强还是力弱? 力弱。 力弱之时怎么办?难道和他硬抗么? 等待时机。 好,你知道就好。这个时候,对离开咱们的族众,不要恶语相加,不要心怀仇恨。他们心中有利弊计算,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好。孩子知道了。 最后,乞颜部族众离开大部。 高坡,谢炎和韦睿并肩而立。 仍旧是蒙古大营,仍旧是月色,大营几乎完全成了泰赤乌人的天下。 艰难困苦,四个字,可以是咱们现在的处境。韦睿微微叹气。 谢炎胸中豪气陡升。在我看来,铁木真让出汗位,铁木真宽心对待离开的部众,这不是一个平庸之人所能做出的决定。我敢打赌,十数年内,这草原将是铁木真的天下,无人与之争衡。 韦睿也为谢炎的豪气感染。这恐怕就是铁木真的艰难崛起吧。 忽然隐隐有轰隆声,谢炎韦睿四处查看。 声音来自天上。 怎么回事?难道天上有大事发生?谢炎心头绕过问号。 一道光芒,拖着尾巴,带着火星,从天上急速落下。 流星,陨石,还是妖怪? 砸向地面,居然砸出一个大坑。 砸出大坑的同时,谢炎韦睿被这声音震倒。昏迷在高坡。 蒙古大营里,涌出来无数的人,因这光亮和声音的吸引,他们拿着火把,聚集在大坑边上。 数丈深的大坑,坑里有什么,根本看不清楚。 大汗来了。塔儿忽台的亲兵一声吆喝,挤在大坑旁边的人群,分开。 塔儿忽台走进大坑。塔儿忽台后面跟着铁木真。 咱们的蒙古勇士,有谁敢去探看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 恐怕只有也速该大汗的长子,才有这样的胆量吧?塔儿忽台语带讥诮。 点燃了铁木真胸中的豪气。 大汗,铁木真愿去。 第二十章龙缠身 铁木真。 急促的呼喊,两双焦急的眼睛盯着他,是哲别和者勒蔑。 他们追随了也速该大汗的长子铁木真,成为他身边的贴身侍卫。 铁木真出现的地方,必有他们随侍身旁,眼睛如高飞天宇的雄鹰,尖利,令人心头凛然,不敢侵犯。 在哲别和者勒蔑心里,认定蒙古大汗必是铁木真,认定铁木真是他们值得追随的唯一领袖。 铁木真说的每一句都是命令,哪怕让他们去死,眼睛都不会眨。 此刻,铁木真要探看地穴,地穴里有什么?是不是有怪兽,对铁木真造成伤害。 他们担心自己的主人,担心未来的大汗。 铁木真心头一暖,自从也速该大汗去世以来,身边的部众已经走了大半。有的走时,连一声招呼都没有,令铁木真心寒,从此,认清了更多人的真面目。 记得父汗也速该曾经说过,做大汗,要宽以待民,如今这些部众,离开了我铁木真,辜负了父汗的好意。 父汗又说,对自己的叔叔塔儿忽台,要以父之礼相待。但是从塔儿忽台近来言行看,这个叔叔,是条摇尾巴的狼,是条长翅膀的虎。 对他的话,要听弦外之音。 他们在力量的天平上,并不对等,此时此刻,他只能隐忍不发。 但是如果有谁胆敢蔑视也速该的子孙,铁木真怎能退让。 铁木真的众家兄弟,也是沉毅坚韧的战士,围着他。 大哥,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眼光的暖,为铁木真注入力量。 给予他蔑视一切的万丈豪气。 铁木真走向诃额伦夫人。 阿妈。 诃额伦夫人点头。 大汗,铁木真已经做好准备,为大汗探看地穴。 真是我大蒙古的英雄,真不愧是也速该的子孙。 来人,准备。 长绳,火把,箩筐,弯刀,一切就绪。 大坑不知几许深。 铁木真坐上箩筐,手擎火把,长绳放下。 初时,还能看见火把和铁木真,随着长绳越放越长,越放越长,首先看不见了铁木真,火把如同一颗火星。 过不多久,这颗火星,就连神射手哲别,也不能看见。 掌绳的亲兵,忽然觉着手上一松,铁木真已经落地。 报告大汗,铁木真已经落地。 蒙古大汗塔儿忽台,端坐大椅,心中盘算,铁木真虽然让出汗位,但是他长大成人,是否会和我争夺汗位?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我虽然已经削弱了他的力量,但是雏鹰总有一天会飞向高空。 此次,铁木真被我激得毛遂自荐,如果地穴有宝,自当献给我,如果地穴有怪兽,假手于人除掉铁木真,也是大大的好事。 唉。塔儿忽台长叹一声。 也速该大哥,不怪小弟无情,倘若铁木真死了,你们正好相会,反倒应该感谢于我。 一声鸟鸣。 其声令人生厌,令人心生恐怖。 众人抬头,仿佛遥远的天际,有一只大鸟,张开了翅膀,似云层一样缥缈,可是明明白白听到那声音。 塔儿忽台心里一阵惊恐,忽觉今夜之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但是心头全无头绪。 铁木真已经下了地穴,我堂堂大汗,何必在此相陪。 传令,回帐。 塔儿忽台不再停留,带领亲兵,返回大帐。 只留下几个小兵照看。 诃额伦夫人,铁木真众家兄弟,仍旧望眼欲穿,心头悬念铁木真的安全。 塔儿忽台大帐。 进帐,便见到一人,正是俺巴孩汗的大妃莎合台。 奶奶,塔儿忽台施礼。 这么晚不休息,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以前的蒙古大汗,是也速该,你的才德都及不上也速该。现在也速该已死,你做了大汗。我问你,你的大汗位置,稳么? 奶奶,诃额伦是个妇人,铁木真是个孩子,其他的小崽子,更不值一提。现在,他们的部众已经所剩无几。他就算有心与我作对,也难以号召起众人。 那我问你一件事,你下令,也速该的部众,可以自由选择乞颜部和泰赤乌部。铁木真是怎么做的? 铁木真不但不生嗔恨之心,反倒见到以前的部众,毫无芥蒂,和颜悦色。看来铁木真没有争夺汗位之意,只想苟全自己的性命,想在我大汗的庇护之下,连愤怒也不敢,连怨言也没有。 傻瓜。莎合台大妃满脸怒气。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当初你没能当上蒙古大汗,就凭你刚才的见识,你现在也不配当大汗。 塔儿忽台胸膛起伏,心中愤恨,脸上涨红。 我现在已经是大汗了。 铁木真不是示弱,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恶语相向离开的人,那这些人,就永远的离开了,他这是邀买人心。这些离开的人,一旦铁木真强大,肯定会离开咱们,重新回到铁木真身边。 啊?塔儿忽台连连眨着眼睛,好像不相信莎合台所说。 铁木真虽然是一个孩子,但是他有野心。 那咱们怎么办?塔儿忽台低声请求莎合台开示。 蒙古和塔塔尔人有仇,其实,和塔塔尔人有仇怨的是也速该的乞颜部。也速该死于塔塔尔人的毒酒。那,塔塔尔人,最担心的是什么? 是铁木真复仇。 正是,有道是斩草除根。咱们和铁木真在一起,塔塔尔人投鼠忌器,倘若没有咱们的庇护,塔塔尔人肯定会将铁木真和他的众家兄弟,一起杀掉。 可是,咱们不能平白无故抛下他们啊?这样岂不是成为无情无义的孤狼。我做了大汗,连铁木真,连寡嫂都不能容纳,又怎么容纳别人? 塔儿忽台担忧不无道理。 这件事我早已经有了打算。只等一个时机。 莎合台走向塔儿忽台,在塔儿忽台耳边低声耳语。 塔儿忽台连连点头。 奶奶,您真是足智多谋。 长绳系下,铁木真手擎火把。 心头有了悔意,不该被塔儿忽台这个老狐狸一激,就上当。 如果,真在地穴,发生危险的事情。兄弟还太小,谁人照看阿妈。恐怕,能依靠的只有谢炎韦睿和哲别、者勒蔑了。 想到谢炎和韦睿,觉得这两个人,非常不凡。 谢炎充满英气,韦睿虽然经常轻声咳嗽,但谈起兵法来,头头是道,俨然兵法大家。 但愿不是纸上谈兵。 抬头上看,只看到一个小口,小口上方是一方天。 一声鸟鸣。 高远缥缈,却还是传入耳朵。 好奇怪。 箩筐一顿,绳子不再下放。 不知道放了多久,腿脚发麻。 站起,挪动双腿,跨出箩筐。 火把照耀之下,有一条发着红光怪兽,正在看着自己。 有鳞,有角,有须,很像韦睿谈过的龙。 怪物忽然开口,你来的正好,我要缠在你身上渡劫。 第二十一章奉旨吃龙 你是龙? 哈,小朋友,头一次见到有人不怕我? 让你看看我的真身。 怪物躯干扭动,身子一抖,头尾瞬间长大了十数丈,遍身红光,熠熠生辉,照耀的铁木真几乎睁不开双眼。 听我朋友韦睿说,中原有龙,天子是真龙,龙可大,充塞宇宙,可小,藏于芥子。吞云吐雾,兴云作雨。拥有神奇的力量。可是,你这条龙,为什么躲在这深坑里? 铁木真手举火把,一步步走向红龙。龙眼闪烁,龙须摇动,龙嘴微张,一股腥风吹拂着坑底。 说来话长。我在躲避大鹏金翅鸟。和你这个蒙古的小朋友说,你也未必知道。红龙摇动龙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铁木真虽然强作镇定,毕竟平生第一次,看到真龙。心头突突颤抖。 但是,语气仍坚定。 你可知道大鹏金翅鸟? 铁木真茫然摇头。 连龙尚且是韦睿讲述,大鹏金翅鸟更是远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从不曾闻。 大鹏金翅鸟,是天龙八部之一,是释迦牟尼尊者的护法。他虽然是佛教护法,平生最爱吃龙。红龙摇头,黯然。 那岂不是你的天敌? 正是。 可怜我,刚刚成就龙身,就碰到500年一遇的渡劫时刻。 这你要好好跟我讲讲。铁木真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对于神奇之事,充满了好奇。红龙讲故事,正好增长见闻,消磨掉这漫长的时光。以后和谢炎韦睿谈起,也值得炫耀。 红龙垂首。 中原有句俗语,叫做鲤鱼跃龙门。我本是一条红尾锦鲤,修炼上千年,只为越过龙门,成就龙身。惜乎多次跃龙门,都告失败。今年,洪涝灾荒,龙门水大,我一跃之下,即越过龙门。喜不自胜,偏偏碰到大鹏金翅鸟。 红龙长长打了一个唉声。 大鹏金翅鸟,奉佛旨吃龙。每500年来到人间一次,遍游四海,吃龙无数,以求一饱。这天,他来到龙门。我刚刚越过龙门,化成红龙,被九万里高空的金翅鸟瞧见。两道金光射下来,一爪抓下。 难道他伤了你? 正是,本来以我初成龙的修为,必然被他吃掉,偏巧来了一个老道,手轻轻挥洒,天空出现一道七色彩虹,我急忙隐身于彩虹之中,乘云吐雾,逃离龙门。 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要想活,逃去草原。 那老道是谁? 不知道,正因为初次相见,就为我指明了活路。所以,我才念念难忘。老道也就中年,神情落寞,衣衫不够整洁。但是眉宇间仙风道骨,正是修道之人的样貌。 我逃走的那一刻,大鹏金翅鸟双爪破碎七色彩虹,老道只是一声呼啸。迎上了他。 我只顾着逃走,不知道老道是否安然无恙。 红龙黯然,眼神充满愧意。 他不认识你,却救了你,可见他心中有道。他的道是救人。而大鹏金翅鸟却奉佛旨吃龙。我听韦睿说过,中原有佛教,听父汗说过,大金朝国师也是和尚。和尚本应慈悲,却造作恶业,一个吃龙,一个杀人。 红龙双眼炯炯。 我乘七色彩虹,一路来到沙漠。身后忽然卷起飓风,其风几乎将我掀翻。记得仍是红尾锦鲤时,曾听人言,大鹏金翅鸟,一扇翅膀就是十万八千里,可见传言不虚。 就在越过沙漠进入草原之时,大鹏金翅鸟已然飞临头顶,尖喙已经触到我的龙鳞,当时浑身血脉具冷,心头长叹,没想到初次为龙,就变成了大鹏金翅鸟的食物。 恐怕今日难逃一死。 忽然一道金光,几声轰隆。 我的尾巴刚刚进入草原界限,利爪抓伤了我的龙尾。大鹏金翅鸟却没有追过来,我受了伤,从九万里高空急速下落,砸向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铁木真仰头望向高空,视线穿越黑漆漆的黑夜,穿越一小方天空,直击苍穹。 天空金光闪烁,如电闪,如有兵器相交,叮当作响。 一时,乌云遮月。 那一方天空,纯是黑暗。 只剩下深坑里红龙,遍身红光闪耀。 那大鹏金翅鸟,抓伤了你的龙尾,却没有追入草原?铁木真心思细密。 对对对,你这个小鬼提醒的对。我怎么没想到。 我掉落深坑这么长时间,只有你这小鬼和我,大鹏金翅鸟并没有乘势追来。莫非,这草原真是他的禁区。那岂不是我的福地。 红龙昂首大笑。 那我也要缠在你身上,过了今晚,500年之期已过,大鹏金翅鸟再想吃我,就没那么容易了。500年之内,我一定将自身毒气修炼的炉火纯青,到时候,吃我,他就会死。 啊?铁木真心中有疑,不由得露出声色。 大鹏金翅鸟以龙为食,但是龙先天带有毒气,食龙越多,中毒越深,中毒越深,食龙之欲望越强。500年修为,必定能够修炼成绝顶毒气。 红龙洋洋得意。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我还是要缠在你身上,这下,你就成了真龙天子了。而且,别人要你的命,我会保护你。 不等铁木真回话,只觉眼前一虚,满眼红光豁然不见,深坑底,只有火把之光,照耀眼前方寸之地。身上一紧,从小腿旋转着缠绕周身,似乎感觉到,头部嵌入了另一个头。 龙头。 手不自觉摸上身,湿意霖霖。 触手如鳞。 龙缠身。 我怎么称呼你啊?铁木真大着胆子。 只觉得头部有一个声音,似乎在自己的嘴部张嘴说话。 叫我龙兄即可。 九万里高空,大鹏金翅鸟露出法身。 金翎化为两柄长剑,嘴如喙,眼神冷峻。 对面一个人,一个蒙古汉子,四十来岁,颇雄壮,黑脸,手中一柄钢鞭。 我奉释迦如来尊者佛旨吃龙,今天本可以吃掉一条鲜龙,被王重阳破坏了我的好事。追他到草原,佛祖多次告诫,不准踏入草原。我历来遵从,今天,偏要破这一戒。看看草原是谁的天下,令佛祖都如此忌惮。 蒙古汉子眼睛露出轻蔑,挺着肚子向前。 鞭指大鹏金翅鸟。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已经退到草原,不问诸天之事。但是,事情来了,也不怕。释迦如来尊者和我们教主早有约定,诸天佛菩萨,只有经我们教主同意,才能进入。 否则。 否则,怎样? 问我钢鞭答应否? 第二十二章鞭打金翎剑 好大的口气。大鹏金翅鸟,声音尖利,如在耳鼓刺上金针,手中摆动金翎剑。双眼紧紧盯住眼前这个粗鲁的蒙古汉子。 认不清虚实底细。但释迦如来尊者反复告诫自己,不可轻入草原边界。 但是为何不能擅入,却从未透露。大鹏金翅鸟唯佛祖之命是从,今日,眼见一条鲜龙就可以入口,偏偏被王重阳幻化七色彩虹,放跑鲜龙。 只差一步,想到鲜龙滋味之美,大鹏金翅鸟不由得口中涎液滋生。暗暗的咽了口唾沫。 眼睛横立起来,就要抢上,把从王重阳处受的气,撒在这个相貌朴实的蒙古汉子身上。纵然你得到些道法,怎么和我相比。 你认得我?大鹏金翅鸟抬起傲岸的头,眼神不屑。 你不就是大鹏金翅鸟。你的姐姐是孔雀大明王菩萨。释迦如来尊者喊你一声舅舅。 前边几句话,听得大鹏金翅鸟心中甚是得意,佛祖都要喊我一声舅舅。谁道蒙古汉子,接下来又说道,你不就是一只鸟,早晚把你烤了。 每500年我食龙一饱,释迦如来尊者曾允诺我,唯有佛旨收回,天下莫能当者。你到底是谁?你背后的教主又是何人? 蒙古汉子只是轻蔑的看着大鹏金翅鸟。 你不说,还是不敢说。再不说,恐怕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 舞动金翎剑冲上前来,施展两仪四象剑法,要和蒙古汉子决斗。定要杀一杀他的微风,岂能让佛祖的面子掉在地上。 且慢,你可认得我手中的钢鞭?蒙古汉子不疾不徐。 不认得。吃不到鲜龙,就拿你顶数。 一剑上一剑下,剑花起处,金光缭绕,每一剑都带着光华,犹如闪电劈过,方圆五百里内,剑气鼓荡,掀起一阵阵狂风,将蒙古汉子的长袍,吹得飒飒作响。 蒙古汉子的长须飘扬,手中擎定钢鞭。 叮当两声,隔开长剑,裹着身子前进,撞向大鹏金翅鸟。钢鞭伸出,就是一点。 点向大鹏金翅鸟的前胸。凡是羽类和人相似,前胸最是薄弱,只要被钢鞭点中,恐怕要伤大鹏金翅鸟500年道行。 大鹏金翅鸟急忙手腕一翻,双剑自然回护,剑花如花瓣纷飞,将身体牢牢罩住。 蒙古汉子并不进攻,仍然手持钢鞭。 轻灵的剑,雄浑的鞭。 大鹏金翅鸟忽然觉得似乎正在身体变轻,轻的像自己的一根羽毛,在天空虚浮飘飞,而对方却像一座山岳,不动,渊渟岳峙。 怎么回事,自己的气势完全被对方压倒。这是自从皈依释迦如来尊者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蒙古汉子仍旧脸上不动声色。 我们教主曾说,如果有诸天佛菩萨要过界草原,只要教主的旧交,或者教主的晚辈,教主同意,无一不可。倘若是横蛮之人,一律教训之。但是不可伤及生命。 鞭一点,似乎在教训弟子学生。 你还要横蛮?问过我的鞭。 大鹏金翅鸟心中做狠,今天要见高低。 身子一耸,早已不是鸟喙人身,分明是一只大鸟。 身子几乎天大,两翼扇起冲天之云,遮蔽了天上的光。 蒙古汉子被黑暗笼罩,只有头顶黑色的羽毛,黑色的云,黑色的天。 与大鹏金翅鸟相比,蒙古汉子浑如蚂蚁。 就在冲天之云的滔天巨浪中,蒙古汉子仍旧兀立不动。仿佛脚下生根。 双翼不停扇动,却不能动他分毫。 长爪如山岳之重,从天空带着凄厉的风声,抓向那人。 蒙古汉子钢鞭向上轻指,大鹏金翅鸟只觉钻心疼痛,痛瞬间传遍全身,身子瞬间抖动。双翼轻拍,身子旋转,带动螺旋飓风,撞向蒙古汉子。 一声巨响,轰隆声在九霄传遍。大鹏金翅鸟,只觉得双耳如聋,头昏眼花,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之上。 身子滚出,拍动两翼,睁开双眼,蒙古汉子仍旧站在原地。 难道刚才撞的就是这个人。 他的修为显然在我之上。 万羽灵光阵。 大鹏金翅鸟再度抖动身体,浑身羽毛离开身体,每一根羽毛幻化成一柄金翎剑,金翎剑齐齐向蒙古汉子攒去。每一柄金翎剑都隐隐然有风雷之声。 蒙古汉子大惊,他要拼命。那我也只能使尽浑身解数。 钢鞭抛在空中,不是一根,是无数根。 钢鞭对上金翎剑。 金翎剑纷飞。 抖动身体,急速前驱,如一根离弦之箭刺向蒙古汉子。 大鹏金翅鸟穿越钢鞭和金翎剑的丛林,将自己变成了一只极小的金翎剑。 越来越近,金翎剑逼近蒙古汉子的瞳孔。 漫天钢鞭追打金翎剑,蒙古汉子甚是快慰。衣袍飒飒作响。忽觉一点星芒,快如流星。 眼皮一眨,已经盯在瞳孔上。 一点点疼,心中意志轰然崩塌。星芒穿过瞳孔,穿过后脑,道行全费,修行归零。 电光火石之间。 心中念头转过,心中豪气成灰。心中委屈,不值一提。 偷袭得手,就要你命。大鹏金翅鸟心中狂喜。 电光火石之间。 只觉得一股大力,无形的大手,抓住了自己,向相反方向抛出。任凭大鹏如何奋力挣扎,都不能挣脱。 百忙之中,仍旧不忘抖动身子,收回金翎剑。 被抛出后,却没有发现敌人。用眼四处寻找,仍一无所获。大鹏之眼,何等犀利敏锐。 正要动身,哐当一生,自己已然处在笼中。伸出双手去扯笼子,笼外罩下黑纱。 谁用笼子装上了大鹏金翅鸟。 他想耸动身子,变成羽翼垂云的大鹏,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锁死了法力。 大鹏骇然。来人的修为,不在佛祖之下。 师父。是蒙古汉子的声音。 你还是这么粗心大意。一个和善的老人声音。 咱们来到草原,不是躲事,不是发配,不是你师爷的惩罚。 我知道,师父心已经死了,不想和他们有所争。 哎,一声叹息。 师父,我知道你表面,已经把事情看开了,可是从你的唉声叹气中,徒儿知道,师父不甘心。 这草原有草原的好处。我早已不在贪恋碧游宫了,不在贪恋那万众弟子了,不在贪恋三教第一人这个名头了。 你既然肯跟我来草原,就不要再惹事了。咱们师徒们,在这草原牧马,看青草生有死,死又生,保护咱们的信众也就是了。 至于你,大鹏金翅鸟,回去禀告释迦如来尊者,就说,草原上不想见他的老朋友,仍旧不想见他。 没有了声音。 顷刻之间,忽觉耳边有人说话。 咦,这怎么有个鸟笼。 第二十三章笼中大鹏 阿难陀的声音。 鸟笼内的大鹏金翅鸟,心中一暖,险些落下泪来。自从自己随侍释迦牟尼如来尊者以来,何曾犯过险地,哪成想此番吃龙之行,一遇王重阳,逃走红龙,二遇蒙古汉子,被打落金翎剑,三遇怪人,被装在鸟笼。对方法力之高强,自己全无还手之力。 心中泛起阵阵后怕。倘若那个怪人,像自己一样,全无慈悲之心,今日别说鸟笼,恐怕已经被人吃的片毛不剩,化为齑粉。 阿难陀,是我。 哦,原来是舅爷大人,您玩的高,把自己玩进了鸟笼子。 声音就在耳边,可见外边的阿难陀已经蹲下了身子。 光明,一线,投进笼子。 阿难陀掀开了一角黑布。 光明刺眼。大鹏金翅鸟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三五下眨眼,渐渐适应了光线。 舅爷,惹了何方高手?阿难陀用手指轻轻敲着笼子。 唉。 长叹一声。 您不是奉旨吃龙么。朝游东海,暮宿苍梧,天下鲜龙尽你享受。正是美哉悠哉的时候呢。 大鹏金翅鸟,以头撞向鸟笼子。 还说什么便宜话。你看你有没有本事,打开鸟笼,放我出去。如果不放我出去,小心佛祖放我之后,要你好看。 我可没那本事。阿难陀轻飘飘飞过来一句话。 我只能带你去见佛祖。 一丝光亮不见。黑布重新罩下。鸟笼子晃来晃去,在阿难陀手上。 听见轻微脚步声,阿难陀走向大雄宝殿。 笼子内的大鹏金翅鸟,既想放声高喊佛祖救我。又恐怕招惹他人讥笑,只好暗气暗憋。 一个声音从高处飘下来,绵软浑厚有力。 阿难陀,笼子里是何物? 师尊,笼子里是只鸟。 既然是只鸟,就应该放掉,佛家讲究放生,你是最早随侍于我的弟子。有责备之意。 旁边忽然有三四个声音,一起高宣佛号。 阿弥陀佛。 大鹏金翅鸟听出来,有文殊菩萨、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弥勒佛。 佛祖。带着哭腔喊出一声。 佛祖,里面这只鸟,正是大鹏金翅鸟。 打开黑布。佛祖吩咐。 黑布扯开,大鹏金翅鸟,双手攀住鸟笼。光明照彻周身。是佛光。 眼睛里,有泪流出。像受欺负的孩子见到能替自己做主的大人。 不用多说了,你今天能被人装在鸟笼之内,我已经知道,你去了草原,是也不是? 正是,佛祖,我只不过到了草原和沙漠的边界,只是要急着追赶一条鲜龙。没成想,碰到一个手持钢鞭的蒙古汉子。 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告诫? 不敢,不敢,实在是贪心作祟。 你先碰到的蒙古汉子,修为要比你高。把你装在笼子里的人,修为更高我几筹。他有什么话说么? 他说,他是不想见你的老朋友,有朝一日,踏出草原,会来这里做客,恼一恼,推倒灵山。这大雄宝殿,他要来坐上一坐。 释迦如来尊者眉头微皱,一条竖纹变得异常明显。 佛祖,先不说他了,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大鹏金翅鸟喊声嘶哑。本来尖利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更加刺耳。 来来来。让我看一看老通天的宝物。 拈花手指,轻轻一招,鸟笼子轻飘飘飞向佛祖手中。 手托鸟笼,细看做工,真是精巧细致。凑到鼻前一闻。果然是宝物,尚有八卦炉火的香氛。 大鹏,你知道这鸟笼是何人打造么? 不知道。大鹏金翅鸟出了鸟笼,顿觉浑身力气被抽空,衣服已经湿透。 全因惊慌恐怕,流出汗水。就这样坐在大雄宝殿,不免被他们耻笑。平日就嘲笑我这个舅爷,没有本事,只是凭借佛祖的私人关系。 咬紧牙,顶一顶。 现在中原是宋室江山,其中鼎足而立者,有大金,有西夏,有大理。遥想商纣时期,我还在雪山修炼,刚刚入道。 有一日,接到中原仙尊的请柬。这大仙尊就是如今的太上老君。在兜率宫与老君谈道,见老君八卦炉中火光闪耀,两位童子,正在扇动三昧真火。 我教中人,其时尚不懂得炉火炼真,请教老君。老君道,正在修炼一件宝物,名叫乾天混元笼,善能装人。当日所见,正是此物。 乾天混元笼。大鹏心中思忖,怪不得宝物厉害,原来是老君打造,八卦炉中炼制。 忽听殿外一个声音,虽是老君炼制,现在归我所有。宝物,跟我走。 鸟笼似乎听懂人话,飞离如来尊者手掌,向殿外飞去。 观音、文殊、普贤、弥勒,以目示意如来尊者。要不要留。 有人胆敢闯灵山,能来,不能去? 释迦如来尊者微微颔首,随他去吧。 当日我和他击掌为誓,我守诺言,他也必守得诺言。我不去草原,双方自然无事。 弥勒悻悻然,师尊,咱们是不是太宽大了? 文殊、普贤、观音,三双眼睛望向弥勒。 非也,非也,他虽然示弱,但并不是真弱。 大鹏,你回去休息吧。 佛祖,咱们难道就这样凭空被人欺负? 你不去草原,哪有这样的事。 可他说要推倒灵山,坐上佛祖宝座?你也容得? 不要胡说,下去。佛祖呵斥。 大鹏金翅鸟甩一甩衣袖,下殿而去。才发觉,身上少了一根金翎。 坏了,我的金翎双剑成单了。可是,也不敢再去草原。 只听身后传来几声议论,还是佛祖舅爷,没见他读过佛经。 我教中人,慈悲为怀,佛祖徇私,却让自己的舅爷500年一次,食龙无算。 什么众生平等,如果平等,龙就要吃大鹏了。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发狠。有我跟你们算账的时候。 深坑,铁木真,龙缠身。 抬头看天,只觉那一方天,渐渐发白,不是月光,是天光。 火把渐烧至中部,不能耽搁,时间过长,上面阿妈兄弟们都担心。 龙兄,既然你上了我的身,咱们就同进退。我现在就上去。 坐在箩筐中,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扥扥绳子。 上面的人忽觉绳子收紧。 铁木真要上来了,铁木真要上来了。声音中洋溢惊喜。 铁木真众家兄弟,齐齐跑上前,拉动长绳。 铁木真跨出箩筐,和众家兄弟拥抱在一起。 有一个人,眼中落下泪来。是阿妈。 铁木真平安归来。 高坡上,谢炎和韦睿悠悠醒转。 韦睿手边多了一柄宝剑。 金翎剑。 第二十四章尉僚 师父。声音中带着悲戚带着委屈。是谢炎的声音。一个少年随从母亲,一路逃荒,面对饿狼,心中念念只有一个亲人。师父。 如今,师父站在眼前,不由得将心中的委屈尽数释放,那个骨子里冷如刀锋的谢炎,此刻居然显露出难得见的软弱。 好孩子,好孩子。 师父,正是全真教掌教王重阳。 眼睛睁开,一线天光透进来,天已亮,微微的鱼肚白,身上微冷。韦睿被一声师父的长呼喊醒。 一个落魄道士站在他们面前。落魄,有豪气,微风吹着衣襟飘扬。衣襟里带着朝阳。光芒暖着人身。 谢炎和韦睿一起倒头,跪拜王重阳。 老道眼角有泪光,只是一闪,他不想让徒弟见到。 这是我师父王重阳。 咳咳咳。韦睿轻声咳嗽。 道长好。 快站起来。 二人站起,对朝阳而立,王重阳背朝阳而立。这两个孩子,在王重阳眼中,是难得的上进之才。一个是自己的徒弟谢炎,一个是自己朋友的徒弟韦睿。 韦睿,你的师父是尉僚,是也不是?记得上次,老道我举办三教莲花盛会,本来请的是儒释道三家的朋友,没想到这个兵家的尉僚,也来叨扰。让我左右为难。 韦睿脸上微露红色。 您也认得我的师父。我老师就是这样爱凑热闹。 尉僚老人家是何方神圣?谢炎望着韦睿,问的却是王重阳。 尉僚是一个大大的兵家,还记得战国末期,嬴政继位,意欲并吞六国四海一,造聚英台,万金求一战策,你的老师彼时正年轻,跃跃欲试,拔剑四顾,踌躇满志。 听老师说,他献战策于秦王,是想六国战争,少流鲜血,也是一片慈悲之心。 对,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当时天下,战国七雄,到始皇帝嬴政时,正是分久必合之时,天下百姓苦战久已,人人盼望大一统。王重阳颔首,对韦睿的对答颇为满意。 谢炎急忙请教,那尉僚老师,到底献的什么战策? 尉僚先生初见秦王,献上黄金贿赂之策。 弟子愚钝,还请老师明白开示? 当时六国,除秦外,都已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唯独秦国,如这朝阳。 王重阳闪开身子,红彤彤太阳上升,光芒四射,光线照的谢炎韦睿,急忙闭眼。 秦之崛起,锋芒无可挡者。其他六国,均是权臣宦官当朝。这类人物,从来没有祖国,只要能够收到利益,把祖国卖给谁都行,只要是个好价钱。 谢炎叹服。没想到尉僚老先生对天下大势,对人心有如此精到透彻的看法。 贿赂六国到底多少钱? 三万斤黄金。 始皇帝嬴政是开国雄主,当然看透了六国腐败之实。况且,贿赂六国的黄金,吞并六国后,仍将回到自己手中。始皇帝真大气魄。 始皇帝派出间谍,以黄金贿赂六国权臣,从此六国权臣,只知有黄金,他们为黄金背后的秦朝利益说话。六国日甚一日的衰朽。 尉僚老先生的计策果然。谢炎本来要说毒辣,后来一想不妥,首先,尉僚是韦睿师父,韦睿是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再者,尉僚是师父王重阳的朋友。 后来,我的老师,又向始皇帝嬴政献出远交近攻的策略。始皇帝大喜,以此为指导总纲,韩赵魏楚燕齐,均告灰飞烟灭。 高坡之上,迎着朝阳,听王重阳讲六国故事,让谢炎大开眼界。 六国每一个百姓的命运,看似在天,看似在己,其实,始皇帝和尉僚的一翻金殿奏对,就定了王朝大运,就定了小民百姓的归属。 真是一叹。 道长,我听老师说,我还有一个师兄,但是老师从未提起他的姓名,你可知道? 你的师兄就是韩信。当初韩信乞食漂母,忍受胯下之辱,被你的老师一眼相中,传授兵法。可惜,你的老师,曾经警告他,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怎奈韩信一心要出人头地。 结果。王重阳一声长叹。 结果,死到临头,你的师兄才想明白尉僚的十二字训语,可惜后悔迟,在未央宫被吕后杀害。 孩子,你是尉僚传人,将来一定能够统领兵马战场杀敌,只望你心中常常怀有止杀之心,不要无望的造作杀业。这也是老道的一片寄望。 否则?王重阳欲言又止 否则怎么样? 不说了。 王重阳眼中一亮,快步走向前,拾起地上的宝剑。 这把剑,我认识。老道嘴角上翘。 老师,你太神了。怎么什么都知道。昨天晚上,我和韦睿来到高坡上,忽然被轰隆声震昏。 谢炎不由得抬手,摸向自己的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犯了错误。 你们哪里知道。却不想多说。 韦睿,这把剑名为金翎剑,你看剑身可像翎毛。它不是凡物,来自佛国大鹏金翅鸟。今后由你佩戴,望你好自为之了。 韦睿躬身接剑。 王重阳在前,谢炎韦睿随后,三个人缓缓走下高坡。 谢兄弟,韦睿,你们来了。铁木真见到仨人,不由得高声喊道。 对于谢炎和韦睿,铁木真此刻毫无芥蒂,当做自己的兄弟一样看待。毕竟在自己微弱之时,身边尚有如此充满义气的朋友。 义气,这个词,还是韦睿说出。 原来中原人的义气,有兄弟间同生共死之意。 刚刚从深坑出来不久的铁木真,似乎是从死亡边缘走回,更加珍重对自己充满义气的谢炎和韦睿。 跑上前去,直接抱住了谢炎,又抱住了韦睿。 用力的拥抱,双臂膀好像箍住了韦睿。 韦睿不由得痛的皱眉,轻声咳嗽起来。 轻点,轻点。 怪我怪我,韦睿兄弟不要见怪,一时不能自己。 铁木真慌忙退后,扎煞开双手,脸上尴尬,笑容僵硬。 韦睿轻声咳嗽,向前,摊开双手,二人再次抱在了一起。 铁木真忽觉身子一紧一松。 龙缠身。 铁木真,你身上怎么湿乎乎的?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么?韦睿一问,正是谢炎心中一问。 两双眼睛看向铁木真。 铁木真刚要开口说话。 我知道怎么回事。王重阳微笑着看向铁木真。 铁木真是真龙天子,恐怕统一草原的霸业,就着落在他身上。 右手拍向铁木真的肩头。 铁木真只觉头的部位,有一个声音朦朦胧胧张嘴说话。 谢过道长救命之恩。 第二十五章祭祀之争 泰赤乌塔儿忽台大帐。 帐内灯光闪耀,大汗塔儿忽台不但仍未安歇,人影摇动,走来走去。 不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二人正在密语。 那另外的一个人,正是铁木真部落的脱朵。 大汗,如今也速该已死,您成为了我们至高无上的大汗,贱人脱朵以前被名利遮住了眼睛,投奔了短命的也速该。如今大汗您的英明神武,不由得让脱朵从心底佩服。 脱朵俯身,行最高规格的礼。 塔儿忽台心中畅快,收获着征服的快感。眼睛上瞭,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在塔儿忽台眼里,这个小小的贱人脱朵,和自己曾经放牧的千万只羊没有区别。 我最尊贵的大汗,您现在是大汗,不知道,您想不想知道,有多少人,真心归附于您,特别是近来投奔于您的那些部众,他们以前可视也速该为主人? 啊。一个念头在塔儿忽台心中转过。 这个脱朵说的却有几分道理。自从自己做了蒙古大汗,自从发布了可自由选择主人的诏令,自己的部众确实在增多,就像高山加了高度,就像大海注入了溪流。 但是,哪些是真归附,哪些是虚情假意? 脱朵,你可有办法? 脱朵跪拜匍匐到塔儿忽台脚下。 眼睛只看到一双靴子。 脱朵以几乎低到尘埃里的身姿,礼拜塔儿忽台大汗。 嘴巴对着靴子尖。 大汗,按照咱们蒙古人的惯例,每年春天举行祭祀祖先的典礼。 对啊。往年都是由短命的也速该和其他长辈一起主持。 大汗,咱们今年,把祭祀祖先的典礼提前,明天您就召开大会,向他们宣布,看谁赞成,谁反对。 你的意思是,赞成的就是我的人,不赞成的就是假意逢迎。 大汗,天纵英明。 脱朵,站起来,仔细说。 大汗,明天就是站队的时刻。咱们看谁反对大汗,到时候,收拾他。 难道就因为别人,不同意提前祭祀祖先的典礼,我就。塔儿忽台犹豫不决。 大汗,根本不用您的手。是塔塔尔人杀的他们。 塔塔尔人? 正是。 我明白了。 大汗英明。 脱朵后退,转身,快步走出。 塔儿忽台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神情。 第二天,塔儿忽台大帐,众首领共议祭祀典礼。纷纷赞同塔儿忽台的提议。 大汗这么说,自然有大汗的道理,大汗的英明,自然非我等莫及。 我等一切尊从大汗的指令。 本来祭祀典礼,就是大汗主导,大汗要何时祭祀,就应该在何时祭祀。何必遵从古礼,何必遵从惯例。 大汗的英明,就是要打破惯例。 泰赤乌塔儿忽台大汗,一会头摆向左侧,一会头摆向右侧,目露喜悦之色。 脱朵只出一个主意,就测试出这些部落首领的心意。他们个个为我命是从,唯我马首是瞻。 心中得意,澎湃翻滚。 短命的也速该,你早就应该死,我才是大蒙古英明无比的大汗。 今天是蒙古大汗,未来说不定,统一草原,歼灭大金,收付南宋,成为天下汗。 哈哈哈。狂笑。 众家首领慢半拍大笑,一边笑,一边用眼睛看塔儿忽台的脸色。 忽听帐外喧哗。 谁再闹,大胆,敢惊扰我蒙古大汗的军帐。 未等守把军帐的亲兵回报。 一个声音闯进耳朵。 今天的大会,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诃额伦。原大汗也速该的大妃。 话说完,人已经闯了进来。 众家首领,纷纷侧头回望诃额伦。 诃额伦昂然而入,如入无人之境。 你早已不是大汗的大妃,还摆什么架子。塔儿忽台心里转着念头。 原来是诃额伦夫人。我和众家首领,商谈祭祀祖先典礼之事,你,一个女人来捣什么乱? 大汗,也速该已经归天,但是,我毕竟是乞颜部的首领,祭祀祖先典礼,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我没有资格参与么? 按照我们蒙古历来的规矩,祭祀祖先,必然是春天,严寒过去,春风拂面,青草滋生,此时祭祀祖先,取万象更新之意。不忘祖先,更好的去开拓我们蒙古人的万里江山。 此时节,秋去初冬,难道是祭祀祖先的时候么? 塔儿忽台被诃额伦问的一愣,肚子里暗暗盘算,正要回应。 况且,我们蒙古人祭祀祖先,为的是什么?一方面不忘祖先,另一方面,开启蒙古小勇士的自立之路,以祖先之言,祖先之行,引导他们,踏上祖先之路。方不愧对祖先。 是也不是? 诃额伦夫人的追问,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此时,夫人已经走到帅案对面,与塔儿忽台脸对脸。 眼神严厉。塔儿忽台几乎难以对视。 众家部落首领面面相觑。 诃额伦夫人转头面向大家,从容走在中间,迎来左右的目光。 你们大家,以前跟随先大汗也速该,每年春天祭祀典礼,我都会见到大家。当时,你们跟随也速该大汗,严守着我们蒙古人的惯例。从来不曾越礼。 如今,塔儿忽台做了大汗,你们就如此摇摆,难道,连我们蒙古人的惯例也不遵守了么,你们还算是蒙古人么? 众家部落首领有的低头,看向自己的靴子尖。 有的躲避诃额伦夫人的目光,双手互搓。 有的头领抬头,被诃额伦夫人的目光逼视,赶紧躲开。 诃额伦,大胆。你不但擅闯我的军帐,更在大帐咆哮无礼。你的每一句话,都在指责我这个大汗,都在指着这些长辈首领。 诃额伦,你眼里可有我这个汗,诃额伦,你眼里可有这些长辈。这难道就是你的蒙古惯例么。 来人,把诃额伦轰出去。 随着亲兵进来的,还有铁木真众家兄弟,谢炎韦睿。 他们护住诃额伦,抽出腰间的弯刀。 弯刀对上弯刀。 诃额伦夫人扫视大帐众人。 有的目光硬如刚,有的目光软如飞絮,有的目光是窃贼,逃得飞快。 铁木真,记下这些人。他们有的是你的长辈,有的是你父亲的麾下大将,有的曾经是咱们的奴隶,被你父亲提拔当了将军。 记下他们。 是。铁木真眼神中喷出火来。 大汗叔叔,难道我母亲的几句话,就换来刀兵相向么? 大汗叔叔,难道我大蒙古的古例,是想改就能改的么? 大汗叔叔,倘若祭祀祖先这样的大事,想改就改,如此下去,还有什么不能改?大汗三思。 诃额伦夫人转身,被铁木真等人护着,昂然走出大帐。 大帐内众人再度面面相觑。眼睛都同时望向塔儿忽台大汗。 走出军帐,收了弯刀。 在我们中原,有句话,国家大事,在祀与戎。韦睿轻声咳嗽。 什么意思? 国家最重要的事,就是祭祀祖先和打仗,祭祀祖先,尊重祖先,不忘祖先,才能继往开来。此次祭祀之乱,正是取乱之道。看来泰赤乌的塔儿忽台,就是乱蒙古的罪魁祸首。 第二十六章脱朵毒计 我最崇敬的塔儿忽台大汗,您现在虽然贵为大汗,但是手上仍差两样东西?暗夜,脱朵再次秘密潜入塔儿忽台军帐。 军账外,亲兵守候,没有第二人能够听到脱朵的密谋。 哪两样东西?塔儿忽台傲然而坐,冷眼打量匍匐在帅案下的贱人。 您记不记得,每次也速该冲锋陷阵,手上拿的何物?脱朵抬头,媚笑。如果尾闾有尾巴,肯定现在死命摇动。 你是说苏鲁锭之矛? 英明最不过大汗。自从也速该僭越称汗以来,每次披坚执锐,冲锋在前,必定手擎苏鲁锭长矛。如此以来,苏鲁锭长矛俨然已经成为大汗的象征。长矛指向哪里,我们蒙古勇士,就冲杀向哪里。苏鲁锭长矛就是胜利。 我现在已经是大汗,铁木真就应该献上苏鲁锭长矛。塔儿忽台咬着牙齿。心中暗暗想到,苏鲁锭长矛既然从也速该那时起,就成了大汗的象征。我先拿过来再说。日后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有的是手下的部落将领,何必劳动我大汗的贵体,出征冲锋。 正是,我英明的大汗。 那长矛是不是在铁木真手上? 正是。自从短命的也速该死后,苏鲁锭长矛就归属铁木真,他经常擦拭长矛,有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之感。而且经常自言自语,他要手持长矛,带领部众将车轮高的塔塔尔男人全部杀掉,俘虏塔塔尔人的全部女人做奴隶。 这个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目前我蒙古勇士加在一起,尚不足塔塔尔人三分之一,如何杀敌。况且,塔塔尔人只是与也速该为敌,我大蒙古泰赤乌何必对上塔塔尔人,徒然增加伤亡。 也速该已死,他死得好。 大汗说的是。 我明日就派人,去铁木真大帐,勒令他交出长矛,谅他也不敢不从。 那第二件呢?塔儿忽台目光逼视脱朵。 脱朵跪爬几步,抬头,眼神望向塔儿忽台,却又带着几分躲闪。 第二件就是大金国的册封。如果大汗您有了大金国的册封,岂不是就在草原各部当中,成为了真正的统领。有了大金国的尚方宝剑,各部落首领就只能唯命是从了。到时候,大汗不只是蒙古的大汗,是草原各部落的大汗,是塔塔尔人的大汗,是克烈部的大汗。 眼神上瞟,只见塔儿忽台两眼放光。 塔儿忽台好像看到了一颗大金国的金印和册封的诏书。眼前各部落大汗跪拜一片,正在向自己的行礼。 脱朵,你这贱人奴婢,果真出的好主意。 塔儿忽台绕过帅案,双手扶起脱朵,从上到下打量脱朵,好像初次相识。 来,喝了这杯酒。 蒙古大汗塔儿忽台亲自为脱朵把盏。 酒在酒杯里,不起波澜。映着两张脸,一张脸肥胖,一张脸瘦削。 两双眼睛都冒着光,攫取的光。 一个攫取权利,一个攫取信任。 那如何才能得到大金国的册封呢? 最尊敬的塔儿忽台大汗,按照以往惯例,每十年大金国皇帝就会派大将军来草原劫掠,一方面耀武扬威,锻炼自家铁骑,演习攻城略地逗引埋伏的兵法,一方面就是削弱草原各个部落的势力。 每次劫掠完毕,当秋去初冬,大金国大将军必然召集草原各部落大汗,结盟好,赏恩赐,宣扬大金国皇帝的龙威。此时节,就能向大将军讨封赐恩赏。 我想起来了,上次是也速该前去赴会,那时,哪里有我塔儿忽台的位置。而且大会之上,也速该和塔塔尔人的大汗,当场闹翻,也速该拂袖而去。 对对。这个也速该就是不识时务的蠢货。 住口。塔儿忽台厉声呵斥。 也速该毕竟是先大汗。 是是是。脱朵躬身。 你说了那么多,我想知道,大金国凭什么册封于我?为什么不册封克烈部和塔塔尔人。 草原各部,我们蒙古不是人数最多的部落,但是,确是最勇猛的部落,是也不是? 正是。塔儿忽台挺起了胸膛。 草原上谁不知道蒙古勇士独行是狼,成群是虎。虽然人数不是最多,战斗力却最强悍,这也是为什么也速该,敢于在大金国的部落大会上,敢拂袖而去的资本。 以前也速该身有反骨,不顺从大金国,现在也速该已死,天纵英明的大汗塔儿忽台,统一了蒙古,成为承前继后继往开来的大汗,您如果得到了大金国的册封,意味着,大金国再不会担心蒙古几大部落中,有反叛的力量。大金国皇帝高枕无忧,大金国将军马放南山。 您统一蒙古,您归顺大金,就是对大金国最大的贡献。有此功勋,何愁不被册封。 塔儿忽台频频点头。 我还有一个后患?塔儿忽台目光深远。 大汗,请您明示。 铁木真兄弟几个,目前不会对我构成危险,倘若他们长大,难免养虎遗患,尾大不掉。 大汗,我有办法。 说罢,脱朵起身,在塔儿忽台耳边密语。 塔儿忽台眼睛眯了起来。 真是好计策。 脱朵走后,军帐只剩下塔儿忽台一人。他想着即将到手的苏鲁锭长矛,自己将手持长矛,举行祭祀大典,向草原宣誓自己的威风,自己的荣耀。威名播于四海。 自己将受到大金国的册封,在其他草原大汗面前,傲里拔尊,赢得头筹。 灯光摇动,恰如心情起伏。 脚步声近,居然没有亲兵阻拦,也没有呵斥。 一个人走进来,影子投在身后的帐篷上,黑乎乎圆滚滚。 本人却瘦长,年轮刻在脸上,每一丝皱纹都昭示着日月。 脱朵,最近来的很勤? 是,奶奶。塔儿忽台行礼。来人正是莎合台,俺巴孩汗的大妃。 塔儿忽台将脱朵的计划合盘告诉了莎合台。 这个脱朵,以前是也速该的贴身侍卫,被选为贴身侍卫,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勇敢,一个是忠心。忠心更在勇敢之上。 现在这个脱朵,在加倍的出卖自己的主人,这样的人,能否信任? 奶奶,我是在利用他。 那就好。你现在是蒙古的大汗。如果不小心,就会成为也速该,前车之鉴,不可不戒。而且出卖你的人,也可能就是这个脱朵? 所以,我只利用脱朵,没有把他放在身边,加封官职。 他在铁木真那,对咱们有好处。这样的贱人可用,但不可信任。他能够在也速该死后,转身投奔你,显见是利益算盘打得最响的人,此刻投奔你,焉知道日后不会背叛你。 是。 苏鲁锭长矛,一定要让铁木真交出来。大金国的册封也一定要获得。孩子,你不能只盯着眼前的这一切,难道你不想为俺巴孩汗复仇,有一天饮马黄龙府? 塔儿忽台沉默。 莎合台打量着俺巴孩汗的孙子,摇了摇头。 心道,你不像俺巴孩汗的子孙,最像他的人是也速该,现在的这个铁木真,像极了自己初见俺巴孩汗时的样子。 铁木真,可惜是也速该的儿子。 第二十七章一骗再骗 星空,寒月。 寒月尚且有星星作伴,唯可惜者,月亮孤单,星星成群。 月光下原也速该部落营帐。 灯火稀稀落落,远远近近,间可闻安心睡去的鼾声。 未睡者有谁,心中有何事难安? 蒙古先大汗也速该侧妃索济格勒大帐,她的两个儿子,别克帖儿,别勒古台给母亲请完安,正要出帐。 脚步声。 为汗妃请安,脱朵有密事求见。 别克帖儿眼神一亮,转身。 刚转身,就对上了进账的脱朵。 什么事,天色已经很晚,需要迫不及待的前来?别克帖儿语声责备。 脱朵有密事前来禀报,不敢耽搁。 快说。侧妃索济格勒长相雍容,宅心宽厚。自从嫁给也速该以来,和也速该和诃额仑相处融洽,从未发生和诃额仑争宠之事。 侧妃索济格勒天生和嫉妒绝缘。 汗妃。脱朵俯身行礼,眼睛看向侧妃的靴子尖。 大汗也速该已经归天,去陪伴长生天。不知道汗妃以后如何自处? 眼珠转动。侧妃索济格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先大汗在的时候,我是贴身侍卫,曾经为大汗挡过刀枪,曾经跟随大汗征讨塔塔尔人。大汗信任我。 你到底要说什么?别勒古台催促。 脱朵只觉膝窝被踢中,身体前冲,插手站好。 别勒古台仍旧是急性子,居然抬腿踢他,就如同踢一条家养的狗。 脱朵心里恨恨咬牙。脸上平静如水。 记得先大汗亲口和我说,在他的儿子当中,最看重的不是长子铁木真。最看重的是。 是谁?索济格勒语声充满疑问。 看来也速该对于自己百年之后,立谁为汗,从来未向侧妃提起。 正是因为也速该死时,正当春秋鼎盛。如果不是毒酒,也速该正该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别克帖儿身子对着脱朵,眼睛却紧紧盯着母亲索济格勒的脸色。 察言观色。 先大汗其实,最钟爱的儿子,是别克帖儿。 脱朵转身,话说出的时刻,正对着别克帖儿。 我不信,记得大汗在时,每次提起铁木真,全是夸奖之词,从未有过责备之语。你的话,我不信。你最好不要挑拨离间,否则,我会告诉姐姐诃额仑和铁木真。 索济格勒今晚听到了最不想听的话,但还是善意的警告脱朵。 阿妈。别克帖儿语气中不满。 别勒古台头次听说父亲原来最中意的儿子是别克帖儿,惊讶的大张了嘴。 将信将疑。 帐篷里,有两个人将信将疑。 一个侧妃索济格勒,一个是别勒古台。 坚定相信的只有别克帖儿。 脱朵冒死相告,别克帖儿作为大汗的次子,大汗一直有意培养别克帖儿成为汗位继承人。 见侧妃索济格勒并没有将自己赶出意思,脱朵索性大着胆子继续添柴加火。 咱们蒙古人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会弓箭,学会骑马,学会狩猎,之所以蒙古人的孩子学狩猎,其实是通过狩猎动物,学会兵法,不知道汗妃还记不记得,每次狩猎之时,谁猎获的动物最多? 别克帖儿。 别克帖儿眼神发亮。 我是大汗的贴身侍卫,时时随侍身旁,记得有一次狩猎时,诃额仑夫人没有前来,只有侧妃和我在场,侍候大汗。当时大汗说,别克帖儿真是我家千里驹,真是我家雄鹰。 清点猎物,铁木真第二,别克帖儿第一。当时铁木真脸色涨红,大汗却浑不在意,只顾指点别克帖儿如何设圈套,如何围堵,如何偷袭,将兵法融于狩猎。 汗妃,脱朵当时就在现场,每一句都听在耳朵里,不敢轻言欺骗。 侧妃索济格勒陷入沉思。脱朵说的是实话。 阿妈,父汗已经归天,叔叔塔尔忽台已经是众人拥戴的大汗。咱们只有在塔尔忽台的荫庇之下才能保全性命,否则,一旦塔尔忽台拒绝保护咱们。咱们就成了塔塔尔人的猎物。 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能善终。 咱们现在不就是在你叔叔塔尔忽台的荫庇之下么? 阿妈你错了。别克帖儿上前一步,扶正了脱朵的身子。 脱朵站直,但是眼睛仍然向下,显示出一个奴仆该有的谦卑。 铁木真让出汗位,诃额仑和塔尔忽台的祭祀之争,我没有看到铁木真应有的姿态。他在叔叔心里,种下愤怒和仇恨。 铁木真有鲲鹏之志。脱朵连忙帮腔。 对对对,铁木真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如果一旦惹恼了塔尔忽台,咱们恐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侧妃索济格勒不由得点头。被别克帖儿和脱朵说动了心思。 看来铁木真确实莽撞了。 汗妃,今晚有一件事,在各处军帐传播。 什么事?语调和缓了许多。 塔尔忽台大汗偶然想起先大汗也速该的苏鲁锭长矛,认为长矛正可以成为汗位的象征,一为纪念先大汗,一为让长矛成为继承汗位的凭证。想要铁木真献出长矛。 这事情正在传扬,也不知道真假。脱朵在试探。 别克帖儿,你的想法呢? 如果是真的,塔尔忽台大汗想要苏鲁锭长矛,我们正应该献出,更何况大汗只是和咱们商量。大汗真是宽宏大量。 别勒古台,你的想法呢? 阿妈,苏鲁锭长矛一向是父汗所有,从来不是大汗的象征。这算是咱们家的私物,塔尔忽台叔叔怎么能够相抢呢?我不同意。 两双眼睛瞪向别勒古台。 兄弟,亲兄弟,你到底是我的亲兄弟,还是铁木真的亲兄弟? 咱们忍耐一时,等咱们实力强大,还可以想方设法,取回长矛,难道这时候,要硬抗么?如果以后,我成了大汗,你是我的亲兄弟,我还能亏待于你? 你偏向铁木真,你难道是铁木真的亲兄弟。可惜,人家铁木真有两个亲兄弟,偏偏没有你。 胡说。你和铁木真都是我的哥哥。 一双手推向别克帖儿前胸,别克帖儿踉踉跄跄。 脱朵伸手扶住。 别勒古台冲出营帐。 他是你的弟弟,你说话,怎么没轻没重。 我这个弟弟,是别人的弟弟。别克帖儿拉起脱朵,走出营帐。 脱朵,我继承汗位的事,真是父汗所说? 亲耳所听。 那铁木真? 一山不容二虎。 帐帘噗拉放下。 索济格勒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 星空,云端,一头红龙正在云端,四爪抓牢。 龙头处坐定一人,王重阳。 眼神中闪过哀伤之色,不忍见兄弟相残。 龙儿,你要保护好铁木真。 红龙点头。 两朵流星,嗤的一声,划破苍穹。 北斗南斗。 他们要去干什么? 龙儿,你先回去,我去会会老朋友。 第二十八章风云再起 秋去冬来。 草原秋草黄,一望无际,铺向天边的荒凉。 太阳初升。初时,只见硕大一轮,在遥远天边,片刻,已经跃跃高升。 本来已经偏冷的空气,被注入了暖气。 大草原,孤零零一座蒙古包。谁人看到都会惊奇,怎么会只有一座蒙古包。难道这个蒙古包里的住户肯脱离族群,独自生活。 一前一后,蒙古包里出来两个人,全是蒙古老人装扮,只是一个胖大白胡子,一个瘦削黑胡子。 对着太阳,二人胸腹鼓动,似乎在吞吐什么? 日精。 这两个人不是凡人,他们懂得高深的道家修炼功夫。 既然懂得高深的道家修炼功夫,为什么却是蒙古人装扮。要知道,大草原上,不同部落信仰不同神祇。道教人物,何曾来过草原? 太阳处,缓缓走来两个人。他们从光明处走来,浑身披着霞光。 太阳还在升起。 你们二位怎么来到草原?要知道自从我来到这草原,已经很多年不见咱们道门中人了? 说话的正是走在后边的那人。 身材同样瘦削,却是一蓬白胡子,空着两手。 走在前边的却是蒙古壮汉,手中拎着一根钢鞭。 壮汉向前。 南斗,北斗,你们不在玉帝面前听差,当哈巴狗,来草原干什么? 壮汉说话肆无忌惮,毫无礼貌。 蒙古包走出的二人,赶紧鞠躬施礼。原来这两个人就是天上的生死星君,白胡子南斗星君注生,黑胡子北斗星君注死。 见过师叔,见过赵公明师兄。二人施礼。 原来手持钢鞭的汉子,正是黑虎玄坛赵公明。 不用问,走在赵公明身后的,正是通天教主。 师叔,咱们蒙古包内说话?南斗躬身,邀请状。 四个人先后进入蒙古包。 师叔,几千年前封神大战,我们没有参与。没有参与,正是我们对待封神大战的态度。 什么态度?两个胆小鬼。赵公明浑不把南斗北斗星君看在眼里。 封神大战,我们的老师和大师伯,再加上佛教的释迦牟尼尊者,加在一起,欺负师叔。 师叔一气之下,脱离中原,不再回归大罗天,和师兄来到草原,不再管身外事。但是事情终究会找上师叔。南斗躬身,慷慨陈词。 什么?通天教主坐定,眼睛询问南斗和北斗。 北斗欺近通天教主身边。 想当初,三界大战,师叔您只身斗三大教主,不落下风。真让弟子们神往。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学了你们老师的臭毛病。赵公明神情气愤。 虽然过去数千年,赵公明仍旧将封神之战的失利,牢记在心,心中不服。 公明。通天教主语声责备。 赵公明手持金鞭站在了通天教主身后。 我们两个人一个管生一个管死,因此上知悉了天地间五十年内的一件大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将有数之不尽的人丧命。我们二人于心不忍。 到底怎们回事? 师叔,您退到草原,成为蒙古人的神祇长生天。五十年内,蒙古崛起,第一步统一草原,第二步平定周边部落,第三步,攻击西夏,第四步,灭取大金,第五步,伐灭南宋。五十年内,生灵涂炭。 通天教主手捋着胡须,脸色平静,内心泛起波澜。 这一场场攻伐战争,刀头嗜血,长矛穿身,马踏齑粉,火烧连营。这一场场战争,将大大胜过武王伐纣的战争。无论规模还是死亡人数。或许仙界也难逃厄运。 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泊,涟漪一圈圈向外荡漾,荡漾到无有边界的地方。 如果是天意注定,那无可避免,就像武王伐纣。通天教主语气平静。 赵公明手持金鞭,在手上掂量。 师父,咱们既然生受蒙古人的崇拜,就应该帮助他们一臂之力。 帮谁?帮现在的大汗塔尔忽台,还是帮铁木真? 弟子莽撞了。躬身施礼。 是啊。目前蒙古部落的大汗是塔尔忽台,但是,塔尔忽台无论德才武备有哪一点当得起蒙古大汗。 只是如今,实力强大,碾压铁木真而已。 师叔,当年封神大战,您面对的我们的师父和师伯,如今数千间,已然又悄悄兴起另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已经悄然潜入了大金国。他们受着大金国的无边香火,势力越来越强大。 如果蒙古崛起,必然受到大金国的打击。这股势力目前的前台人物,就是大金国的国师法冲室利。 那他们幕后的教主到底是何人? 南斗北斗面面相觑,躬身施礼,弟子却不知道。 两位师弟,你们此番前来,是自己自愿而来,还是奉了你们师父或者师伯的差遣?赵公明眼带轻蔑,当然这种轻蔑不是针对南斗和北斗,而是针对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 自从数千年前一败,所谓师叔师伯,只是玩笑。什么师叔师伯,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通天教主。 南斗看向北斗,北斗看向南斗。 禀告师叔,是我们自己要来。 看来你们管着生死,确实有了慈悲。予人安乐叫慈,拔除痛苦叫悲。慈悲,就应该慈悲众生。 师叔。南斗北斗一起开言。 还有什么,说吧?通天教主看向躬身的二位师侄。 我们本次来的目的,已经向师叔全部说清楚。师叔日后保佑蒙古部落崛起之时,一定要小心那个大金朝国师背后的黑暗势力。 而且,而且?南斗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赵公明厉声呵斥。 而且,如若有一天蒙古当真崛起,攻金灭宋,肯定波及到我们师父和释迦牟尼尊者的势力范围。不知道会不会掀起另一场封神大战。 怕怎的!赵公明豪气顿生。 那一场封神大战,以通天教主为首的截教一败涂地。如果再有一战,那胜负只有天知道。 我们在玉帝面前是官身不自由,向师叔告假。南斗北斗施礼躬身。 好吧。通天教主微微一抬手。 南斗北斗后退,转身,出了蒙古包。 师父,咱们既然保佑了蒙古,做了长生天,不能言退。而且蒙古崛起,已经是天意,正是咱们师徒顺应天意,大展身手的时候。 通天教主的眼睛打量着赵公明,就像看一个孩子。 你哪里知道这次蒙古崛起,要人间血流成海,要仙界重新洗牌。我的傻徒弟啊! 通天教主心里转着念头,眼眸同时转来转去。 老哥,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如下盘棋,再回天宫?南斗提议。 北斗一时技痒。 二人在云端对弈。光明照耀着棋盘。 无酒无肉,这棋下的寡淡?南斗咂摸着嘴。 二位老兄,酒肉在此。 第二十九章吉祥教 南斗北斗一起看向声音处,一大朵白云如海立,不知道云里裹得是何人? 南斗星君伸手向座位下的白云一招,手中就忽然多了一枚棋子。 白云雕琢而成的白色棋子。 手指一弹,棋子破空呼啸,穿过浓重的白云。 白云里忽然没了声音。 很静,高空有风。 到底是哪位朋友,和我们二位开玩笑。两双眼睛,锥子般的目光,望着白云。 海立状白云从中间徐徐分开,一个道士踩着一朵白云,正在呵呵而笑。 手指尖捻着一枚棋子,棋子在手指尖翻滚,从棋子腹内伸出细枝,细枝上长出绿叶,一朵花苞绽放,花朵开放。 道士指尖芬芳,捻香顾盼。 指尖再一搓,花朵飞出。花未到,香气已经袭进了鼻孔。 道士微笑不语,只眼角有难以察觉的落寞神情。 诶呦,这不是全真教王重阳真人么?二位星君语气全无恭敬之意,也根本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花飞到棋盘上,幻化为一枚白色棋子。 棋进入胶着。 南斗星君眼睛在棋盘上扫描,心中狂喜。这一枚棋子有救驾之功。 两位老兄,不要打趣我了。王重阳好像变戏法一样,手中已经多了一坛酒,一盘子牛肉。 酒香,牛肉香。 南斗北斗两位星君,虽然贵为星君,在天庭任职,天宫中的玉液琼浆龙肝凤髓,早已司空见惯,不当回事,今日,这酒肉,却将二人馋虫勾了上来。 人间烟火气,自然非天庭之物所比拟。 难得你小子有心。南斗星君仿佛在训斥自己的小兄弟。 得了,得了,二位老哥哥,别跟小弟客气了。王重阳将酒和肉放在棋盘一侧。 两双眼睛紧紧盯住这酒和牛肉,仿佛已经饿了上千年。眼睛中似乎伸出手里,去抓向酒和肉。 酒在酒盅,肉在口中。 王重阳,有你的,这酒不是中原之酒,是蒙古人的马奶酒,是也不是?自从通天老教主退归草原,这马奶酒还没怎么出过大草原。我二人也是难得一饮啊。今天算是尝鲜了。 说着话,南斗星君举起酒杯和北斗星君碰杯相祝,仰脖子一饮而尽。 脸色已红。 这酒果真和中原之酒不同,却也有鲜美之味。再来,再来。北斗星君为南斗星君满上一杯。 王重阳看着二人饮酒。 二位,有马奶酒在此,连小弟这个东道主人也忘记了么? 对对对。老弟咱们同饮一杯。 酒到杯干。 这肉么,正是草原人的特制,您二位尝尝,绝对不同于中原人的口味。 王重阳一个劲劝二人喝酒吃肉。 这一劝,二人却停了下来。 老弟,当初你是老君身旁的烧火童子,被老君选中,下凡到中原,振兴人间道教,如今创立了全真教,将这个教派,传播到中原,传播到大金,真是居功至伟啊。有道是吃人嘴短,北斗开始捧场夸奖。 你们两位老兄哪里知道。王重阳眉头的落寞又增加一重。 这中原南宋,这大金朝,虽然已经有很多人崇奉了咱们道教,但是,我恐怕我的全真教终究也将难免分裂,想当初鸿钧老祖创教,教尚且分为三,何况于我。而且崇奉道教的很多人,已经有很多人改信了吉祥教。 道教也罢,佛教也罢,既然是教,必然有教义,既然有教义,必然有人视之为圭臬,尊崇且践行。倘若有一天,觉得所信之教,全是一派谎言,导致信仰崩坍,却又改信别教。 信教,如此信,正是自然之事。 这吉祥教的确实情况,南斗北斗知道的不很确切,因此,在向通天教主说起时,只说是一个正在崛起的黑暗势力。 就在近几十年以来,一个似释迦佛教的教派,自称吉祥教,见面互称,您吉祥。他们的教主不知道居于何方,但是吉祥教派的寺庙中,供奉的却是一个牛头兽像的神祇,头戴五骷髅冠,血口大张,右手挥舞骷髅杖,左手持绳索,跨立于牛上,牛蹄下满是尸体。 照你前言所说,这个教派互称吉祥,供奉的教主却甚是凶恶。难道这是一个邪教?南斗星君小心翼翼的猜测。 二位老哥,这个吉祥教,每五千人为一方,每方的首领叫做鬼头,教众为鬼族,每十方的首领叫做鬼王,目前,他们的势力已经遍布了大金国。他们的一个十方鬼王现在正是大金国的国师。 南斗北斗,互相对望。 照老弟你看,他们的目的何在?是想只做大国师,还是以教治国,慢慢控制了大金朝? 在我看来,大金国未来很有可能成为吉祥教的吉祥国。 这样是好,是坏,还请王老弟指教一二?南北北斗两位星君,同时变得谦卑起来。 二位老兄,自从吉祥教兴起以来,无论南宋还是大金,全是荒旱频仍,而且蝗灾蔽天,百姓流离失所。 你是不是说,他们吉祥教主牛蹄所踏的尸体,正是大金朝的百姓? 似乎可以有此猜测。 老弟,看来你任重道远,全真教对上了吉祥教。南斗星君叹了一口气。 这人间,从来都这样充满了慌乱,我二人注生注死,见惯了人世间的生死存亡。北斗不由得叹气。 记得曾在老君身旁,看管八卦炉,老君曾说,人间天上,原本一样,一事才平,一事又起,从来不曾有过十分的安稳。神仙争斗,所以才有了数千年前的封神大战。如今人间兴起了吉祥教,不知道是不是开启了又一场封神大战的战端。而且铁木真崛起,人间正是有事时。 所以,老君才令我去人间走一遭,兴起一个教派,拯救人心。或许老君早已预测到有这个吉祥教的兴起。我正是老君手上一柄剑。怎奈,我已经看惯了这几十年来的争斗厮杀。 从安乐窝到活死人墓,王重阳真人,对人间对大罗天,同样不贪恋。 难道老弟,想要独善其身么?难道老弟想要置身事外么?这岂不是辜负了老君的谆谆教导和万千托付。 王重阳落寞又增加一层,眼神中的光又减弱了几分。 好在我有一个徒弟,但愿这个徒弟能够肩担起责任来。 老弟,不是我说你。北斗星君面露不悦之色。 你这样做,岂不是成了北宋不成材的宋徽宗。那个自称道君皇帝的宋徽宗,是天生的艺术家,却是大宋皇朝的亡国之君。在金兵兵锋指向汴梁的时候,却让出了自己的帝位,想要做安乐的太上皇。 哪成想,被金兵俘虏到黄龙府,封做昏命候坐井观天,自己的妃子任别人蹂躏。 王重阳惨然一笑。 一笑间,恍然透露出年轻时候的一丝英气。 我本来是个烧火的童子,我的这个徒弟谢炎却不是平凡人物。将来继承全真教,必定是大大的人才。 你说的这个谢炎,我们不曾留意。 到时候谢炎必定震惊天界。而铁木真必定震惊人界。他们是后五十年,仅见的英雄。我漫游中原收了谢炎为徒,望天下王气,正在草原。所以提醒谢炎前往草原,我随后跟从。 如今我正和徒弟们在一起,而且铁木真和谢炎已经成为了结义兄弟。 昨晚,我看到两朵星光绽放天宇,刹那间,让月亮都失去了光辉。一见便认识是两位老兄。于是在后面紧紧跟随,两位老兄去见了师叔通天教主,不知道谈了何事。 二人对望一眼,将和通天教主所述之事,说了一遍。 王老弟,你现如今是人间道教的教主,酒肉相送,千里追随,不会只是叙旧吧?北斗星君心思细腻,不由得追问。 有事相求,只想一见生死录。 那可不行。北斗星君一口拒绝。 第三十章铁木真之死 那可是天地造化的大秘密,岂能让你看?北斗拒绝的很有道理。 王重阳眼珠一转,面对南斗星君。 南斗老兄,刚才我看你的棋已经进入死局,不知道现在可有破局之道? 南斗星君眼睛注视棋盘,默默在心里长考,白子已经从胶着之态,寻出来一条生路。沉思之际,只觉得肩膀一沉。 王重阳的手掌拍在肩头。 王重阳撤回手。我看南斗老兄的棋不过几手,就能够扭转乾坤。 北斗星君见话题被岔开,也低头看棋局。 哎,刚刚王老弟白云棋子那一手,果真看的准,下的透,帮了我的大忙了。南斗星君感慨。 既然,我帮了老兄的大忙,小弟还是有一事相求? 难道你还要看那生死录?南斗北斗同时发问。 北斗怒气从心头滚过,就要收棋,离开。 南斗将北斗拉到一旁,二人小声耳语。 王重阳手捻胡须,只是默默的看着。一时间,二人商量完,南斗星君在王重阳耳边道,法不传六耳。 王重阳点头。 王重阳自顾自发问,不知道小徒谢炎人寿几何? 只见北斗星君默然而坐,南斗星君从怀中掏出一卷古书来,平平常常。卷上却没有一个字。 南斗星君也似自言自语。奇怪,这生死录上,怎么没有谢炎的名字? 什么什么?北斗星君急促站起,绕到南斗星君身侧,果真看不到谢炎的名字。 看来这谢炎的来历真不小,天地造化,按说,凡是有生命者,无不在生死录中。 王重阳自顾自顾自发问,不知道铁木真人寿几何? 南斗星君继续翻找生死录。铁木真年寿十五岁。 眼皮一弹,眼睛里闪过一道光,难道我看错了,王重阳心中颤抖。 自在大金朝都市之中,一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冲撞斗牛,一道星光,直向草原。于是一步步登着天梯,攀到月亮一般高时,向草原方向瞻望。 一道王气,巍巍然时聚时散。 于是,一路走来前往草原,寻找王气所在,正应在铁木真身上。今天南斗星君说铁木真只有十五岁,那,王气所中是谁? 不对,王气就在铁木真身上。 王重阳自顾自发问,有些人年老眼花,已经看不清文字了。语声揶揄。 北斗星君转头望向王重阳。铁木真年寿十五岁。 不假。 不假。 王重阳心中仍是疑惑,难道有红龙保护,铁木真还会死? 今天王重阳只是请老朋友吃肉喝酒,期间只是谈了陈年旧事。是也不是? 正是,正是。我们南斗北斗,从来只和朋友叙旧,至于关于生死造化的绝密,自从我们掌管生死录以来,从未泄露过一个字。 三人点头,含笑。 相互行礼。 王重阳左脚一点白云,自有一朵轻盈的白云,托举王重阳。 南斗北斗收了生死录,见王重阳飘然而去,二人不再停留,驾云返回天上宫阙。 其时,日已中。光明大放。素日白云平稳,今日驾云行走,忽然脚下震动,险些将王重阳颠下白云。 不是好兆头。王重阳心头一动。 难道出了什么事?心血来潮,狂跳不止。 脚下就是铁木真的军帐。 人在高空,却听到大帐内一片哭声。不急细细分辨,闯进去。 闯进去,就看到两具尸体。 一是铁木真,奇怪的是红龙并没有缠绕在身上。一是别克帖儿,铁木真的异母兄弟。 尸体旁,围满人。 怎么回事?问向谢炎。 谢炎将王重阳离开后的事情,详细的复述了一遍。 清晨,蒙古大汗塔尔忽台传来大令,召许铁木真献上苏鲁锭长矛。 铁木真握紧了拳头。 诃额仑见铁木真愤怒,于是先请传令官,大帐外等候。 铁木真,如今你的叔叔,塔尔忽台大汗,要苏鲁锭长矛。我知道,这苏鲁锭长矛,为你父亲所用,今日献与不献,阿妈全听你的主张。 两只手,分别放在了铁木真的两肩。眼睛和铁木真对视。 诃额仑的信任。 铁木真,你已经长大了,我们部落的未来,就在你的双肩。以后,阿妈不再提出任何主张。 诃额仑放下双手,环视众人。以后我们部落,铁木真的话,就是最终决定,谁也不能不遵从。知道么? 哲别者勒蔑上前,向铁木真施礼。我们愿意为你去死,为你屠龙杀虎,为你拔除前面的障碍,为你流干我们的鲜血。 铁木真双眼坚定如山。谢炎和韦睿站在了铁木真一线。 大哥。 除了这最有力量的两个字,谢炎和韦睿,都不在说话。韦睿轻声咳嗽。 大哥。别克帖儿站在了铁木真对面。 铁木真眼神斜睨。 大哥,塔尔忽台是咱们的叔叔,是不是? 是。 大哥,塔尔忽台是咱们的大汗,是不是? 是。 咱们现在正受到大汗叔叔的荫庇,是不是? 正是。铁木真看着这个脸色得意的弟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既然,塔尔忽台是咱们的长辈,从血亲来说,他提出要你献出苏鲁锭长矛,不算意外吧。 从上下关系来看,他是咱们的大汗,大汗要手下人的苏鲁锭长矛,也不算意外吧。 况且,咱们现在实力弱小,要面对塔塔尔人,正处在大汗叔叔的荫庇之下。所以,苏鲁锭长矛要献。 别克帖儿说的义正辞严,掷地有声,乍听之下,分外有理。 别勒古台眼睛冒出火来。当然怒火喷向的不是铁木真,而是别克帖儿。 苏鲁锭长矛为咱们父汗所有,如果是叔叔强要,那就是以大欺小,如果是大汗要,那就是以强欺弱。如果大汗叔叔,不再荫庇咱们,那他居然容许塔塔尔人欺负自己的至亲骨肉,他何以成为大汗?铁木真神情坚毅。 谢炎韦睿投来赞许的目光,心狂跳,手攥出汗来。 别克帖儿正要说话。 马蹄声呼喝声刀出鞘声。 帐外闯进一人,眼神惊恐。 是脱朵。 大妃,塔尔忽台第二波传令兵到,身后是500勇士,刀已经出鞘。 声言,今天见不到苏鲁锭长矛,刀不见血,就不会收回。 诃额仑眉毛皱在一起,凝结为一个疙瘩。 阿妈,人在矮檐下。别克帖儿轻飘飘吐出一句话。 铁木真你的意见? 阿妈。苏鲁锭长矛。铁木真欲言又止,好像每一个字都有几千斤重。 苏鲁锭长矛敬献给大汗叔叔。声音忽然挑高,说给大帐外地传令兵听。 大帐外刀入鞘的声音。 塔尔忽台大帐。 亲兵一声大喊,蒙古乞颜部苏鲁锭长矛送到。 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人步履匆匆,走到大帐外。 让他进来。塔尔忽台悠悠的传出大令。 第三十一章别克帖儿 向大汗进献苏鲁锭长矛。帐外人声音高亢。 双手托举苏鲁锭长矛,弓着腰,一步一步走进大帐。 是别克帖儿。不是铁木真。 是你?塔尔忽台大汗,眼神充满疑惑。 为什么不是铁木真? 本来向大汗进献苏鲁锭长矛,是我兄长分内的职责。只是。别克帖儿脸上奴气滋生。 只是什么? 大汗您派去的第一波传令兵,传来大令,诃额仑和铁木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们认为苏鲁锭长矛为先大汗所有,是私人之物。如果大汗强要索取,就是以大压小倚强凌弱。 大胆,铁木真,好大的胆子。 手拍在帅案上。用力过大,手掌微红。 别克帖儿的心一跳。这次铁木真执意不来,自己毛遂自荐越过铁木真来进献苏鲁锭长矛,旨在拉拢和大汗塔尔忽台的关系,同时向外界宣示,乞颜部的首领,不是铁木真,而是正在冉冉升起的别克帖儿。 否则,向大汗进献苏鲁锭长矛的为什么不是长子铁木真,而是别克帖儿? 你怎么说? 我当时就说,咱们现在是大汗的子民,此身尚且为大汗所有,何况身外之物苏鲁锭长矛。 塔尔忽台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你倒是乖巧伶俐。 谢大汗谬奖。铁木真没来,您的侄子别克帖儿来了。 膝盖跪在地上,以膝盖为脚,向前一步一步走向大汗塔尔忽台。 苏鲁锭长矛在塔尔忽台眼中逐渐放大。 挺身站起。塔尔忽台走到别克帖儿对面,眼睛紧紧盯住苏鲁锭长矛。 这就是苏鲁锭长矛,这就是也速该冲锋陷阵时手持的武器,这就是我们蒙古人的人心所向的旗帜。 多少次,我跟随在也速该身后,看到长矛所向,敌人望风披靡。 多少次,我跟随在也速该身后,看他驰骋疆场,豪气纵横,无人匹敌。 也速该,蒙古最勇猛的战士,也速该,短命的大汗。 你死的好。 此时此刻,我塔尔忽台大汗,才真正算得上蒙古的大汗了。 谁敢不服,谁敢相抗? 塔尔忽台伸手,抄起苏鲁锭长矛,矛尖对准别克帖儿。 矛尖,咽喉,一点一点向前送。 叔叔,我是您的侄子,是最听命于您的侄子。声音颤抖,身子后仰。 矛尖在别克帖儿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冷的光。一股冷血肃杀之气,忽然在帅案前卷起。塔尔忽台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手一抖。 也速该已经死了,难道他的鬼魂尚且能够知觉。 矛尖还在往前送。 别克帖儿,你是我的侄子,你来进献苏鲁锭长矛,只是为了表明忠心么? 侄子就是此意,别无他意。 你是我的侄子,我的哥哥也速该已经魂归长生天,现在的蒙古大汗是我,难道你不曾想过,做蒙古的汗? 侄子,只想做大汗叔叔的马前卒,唯叔叔之命是从。 你今天来进献苏鲁锭长矛,是否有向外界昭示,你是乞颜部首领的目的? 侄子天胆也不敢有。 别克帖儿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的推向矛尖。 苏鲁锭长矛的矛尖,一点一点轻轻离开别克帖儿的咽喉。 矛尖雪亮。 好侄子,我现在是蒙古的大汗,统领泰赤乌和乞颜两个部落。我一定扶持你做乞颜部的首领。 长矛担在别克帖儿肩头,仿佛穿透咽喉,露出矛尖尺许。 啪啪啪,在别克帖儿肩头猛拍三下。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别克帖儿鬓边滚下来,沿着面颊,流淌到下巴,滴下。 后背多股汗水,蜿蜒爬动,别克帖儿只觉得后背发痒。 不动,不敢动。 朗声高喊,谢大汗,侄子不想做什么乞颜部的首领,侄子只想做大汗的鹰犬。 好。好。好。塔尔忽台转身回归帅案,落座。 你起来,从今天起,你就是乞颜部的首领。 谢大汗,侄子不敢。 不要不敢,不要害怕铁木真,你的背后,是我,是草原上的大汗。我的命令,不可更改。 别克帖儿爬起身。行礼,腿已经软了,恭敬而退。 野心,就像天地间长出的一颗幼苗,此时此刻,长成了大树。 别克帖儿的野心,像野马一样奔驰。 脱朵迎上,看别克帖儿满脸喜色。 看来今天进献苏鲁锭长矛,您一定得到了大汗的赏赐。 赏赐没有,大汗叔叔让我做乞颜部的首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看铁木真的脸色了。 别克帖儿在前,脱朵随后,上马离去。 俺巴孩汗大妃莎合台步态如山岳,走进塔尔忽台大帐。 奶奶。 你今天敕封别克帖儿为乞颜部的首领,挑起铁木真和别克帖儿的仇恨。很好。从此以后,他们兄弟不再是兄弟了,是仇敌。很好。 奶奶,都是您的栽培和指教。 塔尔忽台心中暗喜。 乞颜部铁木真大帐。 两匹马闯入军营,当先一人脱朵,后面一人别克帖儿。 传大汗令,铁木真觐见乞颜部新首领。 传大汗令,铁木真觐见乞颜部新首领。 一路马蹄声,一路高呼声,也速该原部落未曾离开的族民,纷纷走出蒙古包,纷纷议论。 先大汗尸骨未寒,他的儿子就起了内乱。 别克帖儿成了咱们的首领,铁木真母子怎么办? 这会不会是塔尔忽台的阴招,让也速该的儿子们内斗,他好渔翁得利。 铁木真出帐,拜见乞颜部新首领。呼啸声音已在大帐外。 别克帖儿和脱朵勒住战马。眼睛向下,盯着军帐。 帐帘挑开,当先一人是铁木真,他的兄弟随后,更后面是谢炎和韦睿。 别克帖儿,你没有白去进献苏鲁锭长矛,你获得了叔叔的赏赐。 大汗没有赏赐,他只是看中了我的本事,让我做了乞颜部的首领。别克帖儿头昂起。 铁木真眼中轻蔑之色泛起,却躬身施礼,拜见首领。 不卑不亢。 哲别者勒蔑站在铁木真身后。眼神冰冷。 后面的一众人,却不施礼。 哲别和者勒蔑不发一言,不曾跪拜。 别勒古台竟然扭转了头,不看向自己的哥哥。 别克帖儿同样眼神中泛起轻蔑。 铁木真,我的哥哥。 首领,我的弟弟。 今晨,随我去打猎。 一拨马,马蹄南去,得得不休。 马上是刚刚成为乞颜部首领的别克帖儿,唯我独尊的骄傲感充溢全身。 去不去,铁木真? 当然去。 猎场,一队骑兵,正在围猎。 铁木真纵马狂奔,在骑兵的最前面。 一只箭。箭头正对着铁木真的后心。 首领,必须除掉铁木真。先大汗属意于您继承汗位。如果今日不除掉铁木真,日后必为铁木真所害。 首领,您的争霸之路,第一阻碍是铁木真,因为他是长子,您的第二阻碍就是塔尔忽台,他篡了您的汗位。 别克帖儿收起弓箭,眼神如冰。 再次手举弓箭。 箭头冷森森,阳光下寒光闪烁,对上铁木真的后胸。 脱朵伸头,越过别克帖儿的肩头,看铁木真。 无毒不丈夫,首领。乘着围猎之乱,正好下手。 第三十二章札木合 弓弦响,箭飞出,一只黄鹿飞跑当中,忽然箭贯脖颈,翻身扑倒。垂死之前,还在翻着眼睛,嘴角白沫,呼出的气息,吹腾起尘土。在它眼中,光明逐渐缥缈。生命正在抽离。 一双手,有力的大手,忽的一下提起黄鹿。 哲别,好箭法,不愧是草原上的神箭手。 者勒蔑,你也好大力气。 硕大的一头黄鹿,就这样被者勒蔑提在手上。 三匹马飞跑而至。 你们都是我的勇士。铁木真一骑先到,后边是谢炎和韦睿。 一见黄鹿,韦睿不由得皱起眉。 怎么了,韦睿? 大哥,母鹿。 母鹿怎么了? 在我们中原,对打猎之道也有一些小小的讲究。其中之一,就是怀孕的动物,都要给以活路,这正是天有好生之德 偏偏你们中原人有这样的讲究,如果有朝一日,咱们统领千军万马,难道也要有好生之德么? 正是。手中的弓箭也可以行仁义。 难道对手杀咱们的人,咱们却以仁义对屠刀。兄弟,你这样的想法未免迂腐。 铁木真不快。哲别者勒蔑上马追随铁木真而去。 韦睿和谢炎对视,无意间回头,正看到别克帖儿张弓搭箭。 谢炎,这个别克帖儿才是这时候应该提防的人,至于未来领兵打仗的军机大事,咱们尚有时间劝诫于铁木真。 谢炎和韦睿催动战马,追赶铁木真哲别者勒蔑。但是后背就隐隐遮没别克帖儿的弓箭方向,以自己的后背,翼避铁木真的安全。 黄鹿奔驰,似乎又是一只怀孕的母鹿。 铁木真控箭在手,三起三落,耳边回响天有好生之德的话。记得大伯孔岳先生说过,中原文化儒风浸润,追求仁君。而古代仁君的代表,唐尧虞舜,都能爱人爱物,鲜有好杀之心。 目光交睫瞬间,飞驰的黄鹿,噗的摔倒,回头看,哲别和者勒蔑,箭仍在弓弦。 是谁有如此高超的箭法,是谁射死黄鹿? 一骑绝尘,骑士双腿夹紧马背。在马上站立,一箭飞出,一只野兔倒地翻滚,又一箭飞出,这次却是射向天上,箭破空向上。 铁木真哲别者勒蔑,勒马抬头,一只大雕张翼疾飞,双翅拍动浮云。 一箭居然再次贯穿了大雕的脖颈。 好箭法,铁木真哲别者勒蔑全都齐声喝彩。 草原上的神箭手哲别,在箭法上自诩甚高,轻易无人入得他的法眼。 来人三箭三中。难得不是三箭三中。难得是居然箭射大雕。有谁不知道,草原大雕,双翼张开,飞驰迅捷,难以射中。 来人射完三箭,催动战马,兜转着圈子。 三箭点燃了铁木真争强好胜之心。今日也要一展箭法。 箭射野兔,箭射黄鹿,全是寻常之事,来人箭射大雕,铁木真怎能甘居人后。 一声凄厉之鸣,又是两只大雕盘旋而至,只在高空。一大一小,仿佛是一家人。它们凄声鸣叫,仿佛是在商量。 忽然一大一小两只大雕,收住盘旋的双翅,从上空迅捷直下,射雕之人,见大雕有意袭击自己,只是冷笑。 控弦在手,箭飞出。箭破空呼啸。 大雕不叫,极速向下俯冲,眨眼之间,射雕之人已经连射三箭,只有其中一箭,击落了大雕的几片翎毛,大雕浑然不顾。 一左一右,向射雕之人袭来。 在射雕之人眼中看来,此时天地寂静,只有大雕的身影覆盖着自己的身体和战马。手急急伸向箭囊。 一摸,没有。再摸,仍旧没有。 原来射雕之人,一时兴起,居然将箭全部射出。 箭囊空空。 脸色变白。转念之间,心中责备,为什么不计算好囊中之箭,应付大雕,看来只有手中空弓。 手中有弓,对这大雕也无所惧。 凄厉鸣声再度响起。只在交睫之间,凄厉转化为凄惨。 马奔驰,抬头望,左右两只大雕在空中翻滚着身体。仔细看,脖颈中都贯穿着一只箭。 扑啦啦,大雕落地,射雕之人跳下战马。 回头望见三骑战马绝尘而至。当先一人正是铁木真,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正是哲别和者勒蔑。 铁木真细看射雕之人,十五六岁年纪,鹰钩鼻,一身英雄气。只是眉眼之间,让人凛然有阴晦之感。 射雕之人也在打量铁木真。 铁木真在马上,射雕之人站在大地。 我是札答阑部的札木合,你是谁?射雕之人抬头望向铁木真,眼神中满是骄傲。 乞颜部铁木真。 你的父亲是也速该大汗? 铁木真心中一痛。 对,他就是也速该大汗的儿子,我们的主人。哲别勒住战马,替铁木真回答。 听说,也速该大汗已经魂归长生天?问的是铁木真。 铁木真跳下战马。 父汗被塔塔尔人毒死了。铁木真垂下头。 真是该死的塔塔尔人。札木合恨恨的踢向大雕。 你们现在的大汗是塔尔忽台? 对。 塔尔忽台是你的叔叔? 正是。 塔尔忽台不为你的父亲报仇? 铁木真无言以对。只好岔开话题。 札木合,我看你箭射黄鹿,箭射野兔,箭射大雕,果真是好箭法,是草原上的神箭手。铁木真两眼放光。 这算什么本事,未来我的箭要射向大草原,射向大金国,一如今天,射下黄鹿野兔大雕。 黄鹿已经怀了幼崽,难道不能放过它么? 札木合以匪夷所思的眼光望向铁木真,觉得铁木真问的如此幼稚。 在我札木合箭射范围之内,只有猎物。我怎么能够放过它。 这个年青人,说如此自大之话,竟然觉得一切理所当然。而天下如许猎物,对于他都是轻而易举,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 铁木真,我听人说,你也是草原上的英雄。刚才我箭射大雕,后来被两头大雕袭击,大雕却被射落。 谁的箭?射雕之箭,在札木合手上,箭却指点着指向铁木真三人。 这个人好无礼。哲别就要发作。双腿隐然夹向马背。 铁木真似无意间向后挥手,哲别隐忍。 箭是我射的,我看你少年英雄,怎么忍心让大雕偷袭于你。铁木真回答沉沉稳稳。 咋木哈呵呵冷笑。 今天有失算计,箭囊居然空了,让这两个畜生差点偷袭得手。 铁木真和札木合攀谈之中,居然越谈越投机。 铁木真,不如咱们结为安达? 札木合,我蒙古乞颜部目前势力弱小,你札答阑部现在却兵强马壮,日后你必为札答阑部的大汗,你真的要和我结拜? 我札木合想做的事,就一定做到。今日射雕,我看铁木真确实是草原之雄。只有你铁木真配和我结拜,其他都是碌碌之辈。 好。你说结拜,就结拜。 札木合和铁木真结拜,札木合射雕之箭和铁木真射雕之箭互换。 札木合箭囊中,多了铁木真的两只射雕之箭,铁木真箭囊中多了札木合的一只射雕之箭。 论年龄,铁木真为长,札木合为弟。 轻声咳嗽,韦睿和谢炎催马来到。札木合眼睛扫向谢炎和韦睿。 铁木真在马上忽然左摇右晃,扑通一声落马。后背一只箭,血透征袍。 札木合箭囊取箭,控弦在手,箭飞出。 第三十三章孔岳不争 铁木真扑身落马,别克帖儿心中开放一朵黑色之花。 一抹冷笑在脱朵嘴边瞬间浮现,瞬间隐没。 别克帖儿弓在手,箭在囊,一支箭却已经飞速向他射来,射向他的前胸。箭尖破空,一点冷光在暖阳下。箭是铁木真的箭,射箭之人,却是铁木真刚刚结拜的安达札木合。 胸口大疼,阳光在眼里倾斜,天地忽然旋转,那一点疼,就像石子投入池塘泛起的涟漪,从中心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不是一点疼。 地面撞向脑袋,就在这一刻,别克帖儿翻身落马。投入眼里的天空,苍凉,冷漠。光渐渐的隐退,像黑暗侵蚀大地那样,死亡侵蚀了别克帖儿的生命。 眼睛闭上。胸口一支箭,贯胸而过,直立。别克帖儿的四肢同时一软,生命被抽离。 刚刚被蒙古泰赤乌氏塔儿忽台大汗,任命为乞颜部首领的别克帖儿,大汗也速该的次子,铁木真的兄弟别克帖儿,死于铁木真安达札木合箭下。 铁木真死于别克帖儿箭下。 一箭飞来,一箭飞去,命运开了个玩笑。 札木合跳下战马,分开哲别、者勒蔑、谢炎、韦睿,扑身向铁木真。 铁木真,铁木真。急促的喊叫,心脏跳到嗓子眼。 铁木真前胸之血,已经浸润了衣服,双眼紧闭,状如死人。 札木合伸出右手食指,探在铁木真鼻下,缓缓递出去,缓缓收回来,心一沉,哪还有鼻息。 生龙活虎,雄心大志的铁木真,此刻是死人。 何谈统一草原,何谈进击大金,一梦。 札木合凝目瞪眼,眼角欲裂,拔出弯刀,就欲上马。 回头问哲别,射箭之人,是何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袭铁木真。 是铁木真的兄弟。 听到此言,脚定住。回头,弯刀所向,正是哲别。 奇怪,自己的兄弟要射杀自己的兄弟。 问完,就见一个骑兵御马飞速而来。马后,卷起尘沙。 札木合心中一紧,来人正是札答阑部大汗的亲兵。 一定出了大事,什么事?札木合心中画着问号。 传大汗令,札木合立即返回大寨。 马还在飞奔,声音却已经传入札木合的耳朵。马匹趟起的灰尘迷离札木合双眼。 亲兵跳下马,快步飞奔,踉跄欲倒。 札木合一把扶住,出了什么事? 亲兵欲施礼,被札木合拦住。 金朝大将军传来大令,将于五日后大会于金朝大营,每一部落大汗及长子必须亲临,大汗催促你赶紧回去商议军机大事。 札木合双眉凝起,嘴角冷笑,面向哲别者勒蔑谢炎韦睿,铁木真是我安达,一日是我安达,终生是我安达。但是,我必须先返回札答阑部。各位,我兄长的丧事,还请各位费心。 倘若有人胆敢欺侮我兄长部落的任何一人,我札木合决不答应。 今日之事,如何发生,都可以和塔儿忽台明说,我札木合愿,不怕。 翻身,上马,亲兵也翻身,上马。两匹马一先一后,绝尘而去。 谢炎心中像被割了一刀,泪珠扑簌簌滚落。与铁木真结拜以来,越来越佩服这个蒙古汉子。 他对母亲孝,对族人宽,尽管大多族人离他而去,铁木真口不出恶言。 却死在别克帖儿箭下,而不是冲锋的路上,真是战士的悲哀。 一行人,两具尸体,回到了铁木真的大帐。 将事情向大妃诃额伦和侧妃索济格勒说清楚。 孔岳先生围着两具尸体打转,转了几圈,停住。 口中唉声叹气,泪流下。孔岳先生的此时伤心,更远甚于也速该之死。 铁木真和别克帖儿,正是乞颜部两只雏鹰,两只乳虎,乞颜部的未来正应着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他们是兄弟,如今,却死了一对。 面向也速该其他的儿子,孔岳先生双目垂泪,你们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离开草原,为什么孤身居住? 众人不明所以。 当初汗位,并没有相争,而是我主动让出,我知道也速该才是乞颜部当之无愧的大汗。为了避免别有用心的人,挑拨离间,我宁愿孤身离开。汗位,立贤。为了整个部落的兴旺,怎能相争。 如今,你们的父汗已经不在,而你们兄弟,却在最应该团结的时刻,起了阋墙之心。就算塔塔尔人不来杀咱们,咱们最终也会自己杀败了自己。 孔岳先生,越说越伤心。 众家兄弟,呼啦啦跪倒。 心中如明镜照耀。 当初,我还是七八岁的孩子,俺巴孩汗既把我送往中原,去看一下大宋的花花江山。去体会一下南人的诗词歌赋。俺巴孩汗只想让我体会其中三昧,将有用于我草原的精粹吸收过来。 以我之文,辅佐也速该之勇。 唉。孔岳先生一声长叹。 怎奈我,难抵他们的奇技淫巧,诗词歌赋,回到草原来,却把骑马冲杀之事都荒废了。 但是,我大蒙古的子孙们,今天就算也速该不再了就算铁木真别克帖儿不再了,你们还是要挺起胸膛,凝成一股力量。莫在消磨斗志,软了精神。 索济格勒泪已经止不住,心中暗恨脱朵挑拨离间。听着孔岳先生的一番议论,心中陡然添了几分力气。 诃额伦脸色煞白,忽然收泪。 孩子们,我们草原上自古就流传着九头蛇的故事。我以前在你们小时候,也多次讲过。九头蛇,九个方向,最终哪也去不了。九头蛇,一个方向,才能到达目标。 今天,就剩下我们这些人。眼睛扫视,眼中有泪。 众人忽觉诃额伦高大了许多。 一扫颓废之气,虽然跪倒,暗暗挺了挺身姿。 别克帖儿射杀了铁木真,札木合射杀了别克帖儿,如果塔儿忽台问起来如何答对? 众人无语。 盘算之际,只听大帐外,似有兵马动向,马嘶人喧。 哲别,去看看什么事? 不一时,哲别进帐。 金朝大将军传令兵到,严令塔儿忽台大汗十里外迎接。塔儿忽台整饬队伍,正去迎接金朝传令兵。听说五日后,要和各部落大汗聚会。 诃额伦心中稍微一宽。 塔儿忽台忙于献媚于大金朝,恐怕对于铁木真和别克帖儿之死,不会十分挂心。 回头,铁木真的尸体扑入眼帘,浑身一软,几乎站不住。 铁木真啊,铁木真,原来以为也速该魂归长生天后,你是我的山,如今山却倾颓。 我蒙古乞颜部难道就这样衰落下去。也速该的大仇难道就不能再报了。 眼前一黑。 大帐外,闯进一人。 一个道士,四十来岁年纪,眼角风霜。 正是全真教掌门王重阳。 铁木真已死,如何解救? 第三十四章激斗 万魄教主。一个念头在王重阳脑海转过,电光石火间,想通了一些事情。 草原不是中原,草原魂魄需要交割给万魄教主。铁木真的魂魄,只有前往鬼国万魄教主处,才能找到,也才有机会想方设法让铁木真还阳。 心头一亮。 踏入草原前,在戈壁路遇黑衣司命大判官和无常鬼判,意欲捉拿嗜魄罗刹,老道一时动了怜悯之心,因此,出手相救,得罪了万魄教主手下。 嗜魄罗刹也曾经想拜自己为师。 现在,找到嗜魄罗刹或者无常鬼判,才能探听到前往鬼国的路径,与万魄教主周旋,找回铁木真的魂魄。 主意打定,向大妃诃额伦和谢炎等人将解救铁木真的方法,诉说一遍。 诃额伦眼含热泪充满感激。 索济格勒深深施礼,企盼王重阳真人,在解救铁木真的同时,解救别克帖儿的魂魄,一同归来。 王重阳还礼。 谢炎,和我一起去。王重阳伸手拉住谢炎,二人就要走出大帐。 轰隆隆,雷声滚过高空,其声音之响亮,却是平生仅见。 众人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王掌教,草原秋去冬来,鲜有大雨,这雷声来的奇怪?诃额伦提醒王重阳。 闪念间,想到红龙。 铁木真被箭射中时,红龙未曾缠身,如果缠身,区区一只箭,怎么伤的了铁木真。 冲出大帐,谢炎紧随其后,乌云翻滚遮末天际。乌云如潮水,向四面八方涛涛而去。 刹那间天地一黑。 有巨风从脚下滚过,吹动衣襟飒飒作响。 大旗,蒙古包,都有拔根之势。 马嘶鸣。可见这种奇怪天象,冲杀战阵的马也从未见过。 大家赶紧回大帐。这天象大不正常。王重阳回身喊话。 风之大,王重阳需要大声呼喊。 王重阳拉住谢炎的手,谢炎此时手上握紧刀把。 轻声咳嗽声传来。 谢炎,一切小心。谢炎回头,一双暖如深潭的眼睛。 众人回到大帐。 乌云疾走,从刚刚遮末天际,到如今只盘旋在铁木真营寨。一对大灯在云中闪耀。 乌云之中是何物? 跟我走。王重阳拉住谢炎,脚在地上一踏,一朵白云裹着两个人,迅捷向乌云冲去。 谢炎从未有此飞行体验,只觉耳边呼呼大风,向下看,离地越来越远。 只觉右手被王重阳紧紧握在手中。 心中大安。有师父在,还有什么可怕? 你可是王真人?白云刺进黑云,一对大灯,原来是一双眼。 一条乌龙正在乌云里,翻腾。 四爪按住云头,龙须飞扬,从高空投下的光,将遍身龙鳞照彻,一团柔和的光裹着龙身。 龙眼鼓动,鼻孔中嘘出微微的暖气。 你是此地的龙神,我是王重阳,这是小徒谢炎。 小龙敖宗,瀚海龙神。龙首低垂。 你来找我何事?王重阳疑惑,此时此刻的王重阳,只关心一个人的生命,那就是铁木真。 南斗北斗查生死录,铁木真死期将至。回到大帐,铁木真已死。 乌龙此何干? 敖宗忽然垂首,前边两只龙爪按下,似乎是行跪拜大礼。 求王真人救救红龙。龙眼中有泪堕下。 铁木真营帐外,众人荫蔽在帐内,只觉风声呼啸,大帐内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飒飒雨声,秋去冬来,只因乌龙高空垂泪,草原居然降下甘霖。 原来,红龙缠在铁木真身上渡劫,只为躲过金翅大鹏鸟。 王重阳骑龙高空看月,见南斗北斗如流星划过夜空。因此追寻而去。 红龙正要回身,却见一条乌龙盘旋高空。 将一颗红润的珠子从嘴中吐出,珠子在月光下,滴溜溜打转,隐隐然但见一线线柔和的光晕被红光吸住,裹挟在红珠表面,一层又一层,被吃进红珠。 乌龙将舌头吐出,喉咙似在吞咽月华。两只眼睛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见红珠扑的一跳,似乎涨大了一圈。红珠滴溜溜又转了一圈。陡然带着风声,向红龙袭来。 其快不可比拟,红龙呆住,忘记了闪避。 啊。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惊呼。 红珠已经打到鼻尖。 顿时停住。 一个声音,朋友,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乌龙瞬间已经飞到了自己对面。 红龙,乌龙,两条龙之间一枚红珠。 乌龙吸气,红珠被吸进了肚子。乌龙做吞咽状。 就在吞咽的一刹那,乌龙仿佛浑身透明,闪过一阵红光。 一闪而逝。 龙兄,我以前是红尾锦鲤,刚刚化龙不久,从中原飞到草原,只为躲避大鹏金翅鸟。 一看你就是初为龙身。腹中无珠,尚无姓名。 难道龙必须有珠子,难道龙必须有姓名?红龙不解。 乌龙正是敖宗。 从敖宗口中,红龙才知道,锦麟化龙之后,还要前往龙庭,参拜龙族老龙神,经过老龙神赐名,并且有缘之下,寻找到自己的龙珠,经过修炼龙珠,精进神力,才能真正成为神龙。 你能带我去龙庭参拜老龙神么? 你已是龙,不必见外,只是你说你需要龙缠身,保护铁木真。 咱们腾云而去,来去匆匆,谅不会出事。红龙心存侥幸。 心头一痒,踏动云彩,乌龙引着红龙,前往大金境内,火山龙庭,参拜老龙神。 路上正见到别克帖儿射死铁木真,黑白鬼判收割铁木真魂魄,前往鬼国。 红龙上前,拦住鬼判。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魂魄,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凡人,耽误自己赐名大事? 他不是别人,他是铁木真。没他,就没有此刻的我。 啊,那个魂魄就是铁木真。 红龙乌龙,拦住鬼判。 铁木真的魂魄,见到红龙,本已木讷,这时,却仿佛认出红龙,嘴唇张开,却说不出话。 红龙暗暗自责,我一定救你。 鬼判一惊。 牛头掏出鬼种袋,挥动引魂幡,将铁木真驱赶进去。 一支魂魄,在鬼种袋中,前凸后冒,很不安分。 牛头将鬼种袋掖在腰间。 手中兵器握紧,前方两条龙。 现在这草原上,咱们教主的面子越来越不值钱了。牛头看了一眼马面。 前不久,王重阳硬从咱们手里,救走了叛徒嗜魄罗刹。今天两条四腿畜生也敢拦住咱们。 马面看了一眼牛头。 敖宗,我知道你是瀚海龙神,你的职责行云布雨。怎么今天敢管收割魂魄的事?难道是受老龙神的差遣?提起龙庭老龙神,牛头心有余悸。 我们只想留下铁木真的魂魄。并不想和万魄教主为敌。至于为什么,只因为铁木真是红龙的救命恩人,希望二位通融。乌龙也不想得罪万魄教主的手下。 只是想帮红龙。 胡说八道,牛头手中扬起了兵器。 你也要通融,他也要通融。如果都给了你们通融,我们教主还敢称万魄教主,还能和阎罗地狱平分秋色?天注定,不能改。要改,和我们的兵器说话。 第三十五章危机再起 红龙按捺不住,摇头摆尾,卷起高天流云。 两位鬼差,既然没有什么好说,只能得罪。铁木真,今天我们必须带走。 乌龙腾身跃起,龙鳞片片灿然。飞向鬼差的背面。 牛头马面互相对望一眼。不得不背对背,与双龙对峙。 红龙俯冲而下,巨大的龙爪,向下压迫而来。 对上红龙的正是牛头,抬头,但见龙爪,裹挟着强风,爪向自己的面门。 不由心中惊吓,只得举起手中的哭丧棒,踏动地面冲天而起,就在哭丧棒刚刚要碰到龙爪的刹那,忽然在空中扭转身子,急速向上。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常说打蛇打七寸,这龙的七寸,应该也是这种畜生的要害。 打他个出其不意。 哭丧棒背在身后,耸直了身形,只觉风扑打着脸,凝目向前,冲,直冲向龙头。 待到冲到龙头,忽然再度调转了身子,就想要骑在龙的七寸处。 红龙老弟,小心牛头偷袭你的七寸。 颈部摆向左,胯部自然摆向右,龙身腾的一抖,自身忽的打起旋转,随着旋转,就裹挟起飓风,恰似龙卷风,将牛头裹在风内,进不得退不得,随着飓风旋转。 头昏眼花,只觉身子仿佛欲被撕裂。 看来,鬼斗不过龙。牛头心中反复盘旋一个念头不去。 此时马面,也被红珠击伤。 原来乌龙敖宗,红珠已经修炼500年,珠子已经和龙身合为一体,也可以幻化成宝剑。 敖宗仍是龙形,吐出红珠。 今天我们无意得罪,只是想帮红龙救出他的救命恩人,还了这一大大的救命之恩。难道真的不能商量。 不能商量。马面只觉后背,风声剧烈,刮得衣服,紧紧贴着身子,风似乎要推着自己向红龙走去。 却不敢回头,心中升腾起不祥的念头。 红龙原是红尾锦鲤,刚刚化龙不久,已然难以对付。何况乌龙。 一股暖气,嘘向马面。有两股汗,从鬓角留下,手中紧握哭丧棒。感觉棒身冰凉。双手虎口如此之紧,居然像纸一样,让人感觉越来越薄。 弓了身子,两脚牢牢抓住地面。眼睛瞪起,不敢交睫。 乌龙平静如水,眼见前方,红龙旋转身体,龙卷风已经困住牛头。 如果你要对手,下场不会比牛头更好。 今天不动手,回去如何向黑衣司魄大判官交代。宁可被乌龙打伤。 打定主意,向前直冲。 眼见,一条乌龙四足踏住云彩,龙眼鼓鼓瞪住自己。两根细长的龙须,随风上下飞舞。 一枚红珠,红润,光彩熠熠,被祥光包围,滴溜溜转动。 当真要动手?乌龙敖宗再度提醒。 哭丧棒恍然间变得巨大,不是从上往下砸,不是从左往右抡,而是向前直挺挺戳去。 哭丧棒的头点向乌龙敖宗的眼睛。 乌龙敖宗的嘴角,向下一扯,一个浅笑浮起。 一口气,吹向红珠。 红珠刚才还是滴溜溜打转,得了这一口气,就像得到了乌龙命令。 嗤的一声,急速破空,在飓风中,刺进去,一条红线,直直击向马面的胸口。 其快无可比拟。 马面不敢怠慢,撤回哭丧棒,舞动棒花,寄望棒花万中有一,抵挡住红珠。 叮的一声,红珠打中哭丧棒。 马面向后直直摔出去。 空中开出一朵红花,那是马面一口鲜血。 身体摔出,砸向地面,哭丧棒飞出。 虎口扯开,血满手。口中鲜血喷涌。缓缓坐在地面,带血的右手,摸向胸膛,但觉五脏六腑,仿佛同时被震荡的偏离了位置。 后心有一点疼痛,正在从后心绽放,从后心一点,延伸出无数条绵软的疼痛,从中心向四面八方缓缓爬过去。 不由得咳嗽。 吐出一口鲜血,血滴在地上,地上有枯草,草尚未完全枯黄,叶尖黄,叶茎薄绿,秋去冬来。草的生命正在萎缩。 何必呢?乌龙轻轻吐出一口气。又嘘的一声,想要收回红珠。 此时,红龙已经收住身形,牛头被龙卷风撕扯,同样口吐鲜血,体弱萎靡,堕落地面。 牛头双手攀住地面,用手带动身子,向马面爬去。 兄弟,咱们今天拼也拼过了。马面嘴角一笑,语速缓慢,身体越来越虚弱。 哥哥,这两条四条腿的畜生,还真厉害。牛头嘴角一笑。 马面不动,手捂胸口,血再度喷涌而出。 乌龙敖宗摇头。 二位何必强撑呢?我们只要铁木真的魂魄。 牛头马面肩膀挨着肩膀,身体松垮,似乎随时堆卧。 牛头头向右歪,马面头向左歪,二人同时一笑。 咱们哥俩,自从跟随了万魄教主,尽心尽力,除了上次被王重阳扰乱大局,救走了嗜魄罗刹,很少辱没了使命。 是,哥哥。今次,也不能辱没了咱们教主的英名。 对面,四条腿的畜生,如果要取走铁木真的魂魄,只有要了我们的命。否则,想也别想。 牛头赞许的目光,投向马面。 好哥哥。 好兄弟。 红龙与乌龙,收住云头,眼睛向下。心中有所感动。 二位果然是万魄教主的好手下。乌龙示意红龙不要动,腾身跃下。 就要取走鬼判腰间鬼种袋。 鬼种袋中铁木真的魂魄尚自冲冒不止。 牛头马面,眼神迷离,双腿直伸,双手松松垂下。 眼皮忽然变得很重。 眼睛一张一合中,见龙爪移动,越来越近,龙爪在身前不远停下。 已经无力抬头,去看龙头。 一支龙爪伸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手抬起,意欲拦一下龙爪,却只能无力放下。 腰间一松,鬼种袋已经到了龙爪。 二位,我敖宗不想得罪,情非得已。鬼种袋取走,铁木真魂魄尚能还阳。我的龙珠,原为二位疗伤。 红珠在二位鬼判眼前打转,只觉暖流从天灵盖注入,由上向下,灌注进心脏,又再次从心脏,向四肢游走。 绵软,温润,浑身懒洋洋舒舒服服,不愿动弹。 敖宗,我们受伤,是本领不济,回到鬼国,教主惩罚也好,救治也好,自是我们教内之事。你只需老实在家等着,不必在此假惺惺。马面慷慨陈词。 就算红珠再能医治伤痛,也不必接受乌龙敖宗好意。 乌龙敖宗颔首。 今日之事,是我乌龙敖宗所为,不必牵连龙庭老龙神。到时候,找我便是。既然不接受红珠疗伤。我们即刻就走。 回头,示意红龙。 龙爪按动大地,腾身驭云。 红珠在龙首处盘旋,追随乌龙,一片红色的光华笼罩。 突然,盘旋的红珠骤然停住,剧烈的颤抖。 红龙一声大叫,惨叫。从空中直线堕下。 乌龙停住,反应过来,急速跃下,以腰承接,接起红龙。 肚腹抽动,红珠倏然飞回来,被乌龙敖宗吞进口中。 刚刚吞完红珠,就见数之不尽的骷髅,像双龙攒来。 第三十六章骷髅 可还能腾云飞行?乌龙敖宗问候红龙,语声充满关切,如关怀自己兄弟。 原来,瀚海龙神敖宗,自从在龙庭老龙神处获封,即在戈壁瀚海做起小龙神,掌管一方风云。怎奈这瀚海,远离中原龙庭,敖宗性格慢热,甚少与同族交往,谁承想,一见红龙,便亲切如故人。 所以,才与红龙携手,斗鬼判,取回铁木真魂魄,帮助红龙报答铁木真救命之恩。 多谢大哥。红龙语声虚弱。 刚才可是被白骨骷髅头偷袭?乌龙双眼警戒四周。 正是。本来咱们已经击败二位鬼判,得胜之时,正是大意之时。所以,白骨骷髅头才能一击得手。看来躲在暗处的这个人,十分阴险。咱们小心才是。红龙断续说出,气仿佛喘不上来。 现在感觉如何?乌龙敖宗甚是关切。 刚才被白骨骷髅头击中身体,只觉体内震荡不休,浑身乏力。红龙咬紧牙根,拱起龙身,四爪按住云头。 乌龙听红龙回答有气无力,心中甚是焦急。如果在平日,乌龙早已吐出红珠,为红龙疗伤,此时此刻,正是戒备敌人的紧张时刻,随时防备偷袭,哪能疗伤。 一面发急,一面转动眼珠,急切间想着主意。再度环顾四周,但见天地皆白,白骨骷髅头如山如海。在太阳金光照耀下,说不出的邪祟鬼魅。油然生出不寒而栗之感。 这个对手到底是谁? 乌龙但觉龙爪之上,有一丝惊惧传导全身。每一片龙鳞下,好像都有数十只小虫在爬搔。不安感难以抵挡。 怎么办?怎么办? 白骨骷髅头如滔天海水蔓延而来。 那就用飓风对上你的滔天巨浪。 主意打定,双龙并排低飞,摇头摆尾,忽而直上,忽而直下,忽而双龙盘旋拧结,卷起飓风,扯地连天,期盼将白骨骷髅头片片吹开,从而杀出一条血路。 龙卷风起,白骨骷髅头撞向飓风,呼啦啦,吹散白骨骷髅。 龙心大喜。 乌龙敖宗见办法可行,耸一耸龙身,忽然涨大数十倍,黑色的龙卷风,卷动白骨骷髅向四面八方哗啦啦倒掉。 心中畅快无比。 瞥眼间,却见红色龙卷风,从扯地连天,上和下倏然缩小,中间一萎,龙卷风消散。风中红龙再度从空中直接堕下。 那一方的白骨骷髅凝成一支支巨拳,从四面八方,兜头打来。可怜红龙没有抵抗之力。被拳头打得漫天乱飞。 乌龙敖宗大急,喉咙吞咽间,红珠光华萦绕,吐向红龙。 红珠滴溜溜打转,一片红光,画出一个立体大圆,凡是接触到的白骨骷髅,片片粉碎,如风卷起的枯叶,如燃烧过后的灰烬。 红珠围绕红龙,周身滚遍,红龙抽伸扭动。 眼睛陡然一亮。从每一片龙鳞间,柔润的能量进入,最后在丹田汇聚。 丹田间,生长一粒芥子大的气机,接收着能量。 红珠一方面抵抗白骨骷髅的进攻,一方面为红龙疗伤。自身能力急剧消耗。 圆逐渐缩小,白骨骷髅如海洋巨浪,一浪浪袭来。 红珠也在变小,红光变得微弱,光华缭绕的红,不知何时,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灰由浅入深。 红龙在红珠保护和治疗下,双眼炯炯。 不能,不能再耗费红珠能量。 主意打定,红龙头摇尾摆,尾巴拍向红珠,红珠直飞突破白骨骷髅的包围,飞向乌龙敖宗。 敖宗张口接住红珠,喉咙吞咽而下。 二龙会和,继续刮起龙卷风。 新一轮博弈开始。 龙力强大,便能凭借飓风,吹散白骨骷髅头,神秘力量强大,白骨骷髅头便聚集成山成海,向双龙进逼。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自乌龙嘴中喷洒而出,地上一片腥风血雨。 糟了。电光石火间,念头闪过,刚刚红珠吸收了白骨骷髅的毒气,红珠已经被污染,吞入腹内,身体中毒。 本是解毒宝物,此时却沾染了毒。 鲜血喷出,红龙大惊。 四面八方,白骨骷髅头如海潮涌动,蔓延而来。俯身下看,白骨骷髅从牛头马面身边蔓延而过。 二位鬼判仿佛汪洋中一片树叶。牛头马面愕然,忘记伤痛,注目观看白骨骷髅如大海波涛,淹没双龙。心中不由得战战兢兢。如此奇景,即便在万魄教主的鬼国也难得一见。 马面低声向牛头,幸好,咱们不是他的敌人。 白骨骷髅密密麻麻层峦叠嶂。 乌龙敖宗昂首,是谁和龙庭为敌,我是小龙神敖宗?当先第一句,就将老龙神的威名打出来,以震慑这个神秘力量。 笑话。一个声音不紧不慢。 只见白骨骷髅,堆聚成一个顶天立地的骷髅尸架。 不要拿老龙神来压我,在我这他不过是个小脚色。骷髅尸架,浑不把老龙神放在眼里,不知道是大言欺人,还是果有实力。 你是要帮鬼判,你是万魄教主的手下?乌龙敖宗想知道对方底细。 不帮鬼判,也不是万魄教主手下,只想要一件东西。 难道也是铁木真的魂魄? 正是。 你是铁木真的仇人,你是塔塔尔人,要斩草除根? 塔塔尔人?笑话。区区草原一个区区部落,能入得了我的法眼,白骨骷髅尸架此时还在堆叠,还在有漫天的白骨骷髅飞来。 尸架高大,衬托的双龙矮小。 乌龙敖宗抬头,嘴角有血喷洒,确是黑血。 红龙急迫,绕乌龙而飞。 怎么样? 死不了。但是中毒已深。肚腹疼痛,龙身抽缩。 你不是塔塔尔人,你是草原哪个部落? 什么部落,什么大汗,不过是茹毛饮血的低等种族。白骨尸架抖动着。 你根本就不是草原之人,草原之神。看你这样邪祟的骷髅山海,难道你是吉祥教的恶神? 何必多劳口舌,是靠此拖延时间,等待援军么?你们没有援军。 白骨骷髅凝聚成一只手,从上往下,伸到双龙跟前。 手摊开。 只要将鬼种袋里的铁木真给我,你们就可以走。否则。 白骨骷髅手握成拳头,用力击出。 拳风吹动龙须摇摆。 白骨骷髅手一支食指立起,其余四指相握,食指微微摇动。 不要耍滑头,不要动歪心思,今日只有一条生路。 乌龙敖宗看白骨尸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只有拼死一斗了。 眼神对上眼神。 拼了,拼了。 第三十七章险后之险 凛然面对白骨骷髅尸架。 红龙乌龙都已受伤,从伤势看,红龙略轻,于是,红龙腾跃而起,站在了乌龙背上。 乌龙吐出红珠,此时,红珠表面泛起一层清幽的黑色。虽然被白骨之毒侵染,好在尚有能量。 红珠划出光芒,光芒绽放,将围攻的白骨骷髅击碎,片片如灰烬纷飞。 白骨尸架见红龙乌龙,仍在负隅顽抗,鼻孔中冷哼一声。 两只赫赫白骨凝聚而成的双臂,收回胸前,向双龙方向,猛然推去。白骨骷髅如海潮,一浪一浪打在红珠所幻化的光圈之上。 红珠陡然一颤,仿佛暗夜划过天空的一道流星,光芒瞬间消失。 乌龙敖宗,心中大痛,数百年吸收日精月华,涵养龙珠,经此一战,恐怕能量归零。 托起红龙,向红珠刺开的白浪,直冲。 终于,杀出血路。 白骨骷髅在空中凝结成一支大手,五指伸开,要将双龙握在手中,捏碎。 一旦脱开包围,乌龙纵腾,红龙在乌龙背上,已经乏力,龙爪颤抖。 咱们去哪?气息微弱的红龙发问。 先去我的龙宫。 原来瀚海龙神敖宗,在这戈壁草原,有一方自己的龙王庙。龙神就在此歇身显灵。 戈壁草原交界,一座龙王庙。 按住云头,回首望去,已然将白骨骷髅远远抛开。 双龙,心中一喜。 一喜之后,即是一惊。原本已经拿到手的鬼种袋,在方才大战中,不知何时,已经丢失。 说不出的懊丧悔恨。 冒着生命危险,双龙斗鬼判,很有可能,将老龙神也拉了进来,成为万魄教主的敌对。方才又和白骨骷髅尸架,一番大战。 都是为的铁木真的魂魄。 鬼种袋去了哪里? 红龙忍痛,龙身抽搐,缩成一团,一团红云托着。 拼了命,拿到鬼种袋,没想到得而复失。咱们回去,再和他拼过?红龙咬定牙根。 不能。乌龙敖宗忽的喷出一口黑血。黑血正喷在龙王庙顶。 房檐前,哗啦啦降下一阵黑雨。 雨水如瀑布。 转眼檐前瀑布,只剩些小水流,滴滴答答。 不能硬拼,硬拼只能陪上性命,陪上性命,也救不了铁木真。 双龙颔首,龙身同时拧动。落在龙王庙前。 乌龙现出龙头人形,右手伸到口边,吐出红珠。 红珠已然是黑珠。 红龙四爪按在地上,腰腹塌地,已经无力支撑。 大哥,今次实在过意不去,没想到会有如此结果,既没救得铁木真,更让您受此大伤,更加损毁了龙珠。语气中满是自责。 兄弟,何必如此气馁。眼睛看向龙珠,心隐隐一跳,虽然口气很轻,毫无责备,却因损毁龙珠,心中毕竟不甘。 兄弟,你先在这休息一下,我去庙中,为你拿出疗伤之药。 红龙俯地,下巴搁在地上,呼出的气息,吹起庙前的水流。 一种声音传出,正是白骨骷髅相撞之声,刚才二人和白骨尸架大战,此种声音,甚是熟悉,听在耳中,心中一颤。 无伤之时,和白骨骷髅尚且难以相抗,有伤在身,更加难以一战。 庙门敞开,乌龙敖宗停住步伐,龙耳听着声音,龙眼看向大门。 门内伸出一双骷髅之手,黑雨雨滴,滴在骷髅之上,滴滴答答。一黑一白,煞是醒目。 一只脚迈出门槛,白骨尸架走出龙王庙大门。走出的瞬间,从白骨之内,隐然有血肉贴着白骨骷髅生长,不一时,白骨尸架,已经有了血肉。 眼睛打量尸架,定在腰间。 鬼种袋。 白骨尸架腰间,赫然掖着鬼种袋,鬼种袋中,一支魂魄正在冲冒。 你是谁?怎么从我的庙中出来?乌龙敖宗质问。 红龙此刻将龙头微微扬起,龙眼扑闪。 二位,不要误会,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来人一边摇手,一边解释。 看你浑身上下,骷髅白骨,和我们刚才对战的白骨尸架,有什么关系?乌龙敖宗继续质问。 我是我,他是他。我是嗜魄罗刹,那个白骨尸架,如果我猜的不错,必是大金国师法冲室利。 是敌是友?乌龙敖宗举棋不定。 刚才二位和白骨尸架大战,我隐身在旁,一直观战,你们勇气可嘉,但毕竟不是那人对手。听嗜魄罗刹此言,红龙眼中喷火。平生最恨别人小看自己,怎奈,本领不济,心中咬牙,必报此仇。 就在红珠引路,刺破骷髅山海的时刻,鬼种袋掉落,偏巧被我拿到。你们看,我腰间鬼种袋中的魂魄,正是铁木真。 红龙兴起,一跃而上,几乎面对面对上了嗜魄罗刹,伸出龙爪,轻触鬼种袋。 鬼种袋仍在冲冒不止。 两行热泪从红龙眼中涌出,顿觉方才大战,忽然有了价值。 铁木真啊铁木真,上次你救我,今番我救你。 鬼种袋中的魂魄,仿佛有了灵性,听得到且听得懂红龙之言。 不再冲冒不休,袋中两个凸起,似是人的两手所在,向前递出。 红龙也似读懂了信息,龙爪与凸起相碰,正如心有灵犀的两颗心。 一股暖流,从龙爪传遍全身。 多谢你,可是你为什么帮我们?敖宗心中有大大的疑团。不了解嗜魄罗刹的底细,虽然是帮忙,不知就里,终是不安。 我原是鬼国万魄教主手下鬼差,只因偷听教主和大日如来之间谈经论道的无上金刚秘法,得罪了教主,所以不得不逃出鬼国。前不久,又偷取二鬼差500魂魄。 你是叛徒?乌龙敖宗质问。 非也,佛教讲众生平等,无上秘法,却不传六耳,我心中不平,偏要听来修炼,难道灵山不能有我的座位? 哦。敖宗无可辩驳。 偷取魂魄之后,万魄教主手下黑衣司魄大判官与鬼差寻觅而来,与我大战,当时大金国师法冲室利为鬼差助拳,我当日眼看就要难逃一死。 好在来了一个道人,三言两语为我解脱困厄,救我姓名。这个人就是全真教掌教王重阳王真人。眼中感激尽显。 我本来想拜王真人为师,但被王师拒绝。心中不甘,就遥遥跟定王真人。希望有机会报答王真人救命之恩。今天,机会来了。 手按向腰间鬼种袋。 目光灼灼,望向红龙。 你有伤,为铁木真而受,只为报恩。我趁机会,拿到铁木真魂魄,也为报恩。我敬重你。 右手成拳,张开,掌心一粒丹药。黑而亮。 龙兄,吃下他,可救你的命。 红龙望向乌龙。 乌龙点头。 放心,我的丹,正是魂魄炼成。今日正好救你。 空中爆响,由远而近。 声音如此之熟,正是刚才大战时,骷髅相撞之声。 骷髅山海,逐浪而来。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