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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书》


 第一章林安

红日西坠，最后一抹余晖慢慢消逝，天地变得昏暗起来。
西才郡外，落青山脉绵延百里，其中一处半山腰上，昔日弟子们热火朝天练武演武的场面不在，空旷的练武场一片寂静，年份已久的武馆在夜色中沉寂，如同猛虎饱食后的小寐，又像是伺机而动的蛰伏。
万籁俱寂，月上中天。
武馆武舍里，林安犹豫了一下，把放在一边的几本武技仔细包裹好，放包裹中央，包裹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无非几套衣服罢了。收拾整理完毕，包裹四个角紧紧系好，用布带绑缚背上，望了望熟睡的三位同寝的好友，一一拱手抱拳，轻轻打开舎门，合上，无声的出了门。
月华满地，林安背着包裹，提着剑，踏着满地月色，一步步向武馆正门走去。
当年来时与同期武子热热闹闹从这扇大门进入，时隔三年，只有自己一人冷冷清清从大门走出。莫名的酸涩充斥林安鼻尖，但他目光平静，脚下的步伐不凌不乱，没花多少时间，在守门人沉默的目光下，从挂着着霸门武馆的古铜色招牌的大门下走远。
霸门武馆，在西才郡本地首屈一指，名声斐然。每年都有大量武子削尖头皮抢着进来，同样每年有涌现出数名突破周身十境的天才武子光耀门楣，直接进入上六宗的门派，从此平步青云。除了上六宗，大量中坚弟子也都能拜入中九宗。也只有寥寥几位不成器的弟子，沦落到只能进入下品宗门，整个武馆自始以来就成绩斐然，名头响亮。
直到林安这个异类的出现，才打破了武馆建成以来弟子最差也是下品宗门的下限。
霸门武馆非英才不收，根骨，天赋，心性，入门就尤其看重，三年前林安以周身境第二境锻骨境，一手让武馆教习眼前一亮的剑法成功踏入武馆，成为排名靠前的弟子。然而接下来的三年了，却以别人跌破眼镜的的龟爬速度勉强晋入第四境合脉境，远远落后于同期的武子。最后也没能够达到第五境的出门要求。成为霸门武馆史上第一个无法拜入宗门的人。
周身十境，分别是炼血锻骨，分合经脉，前四个小境界，然后体内生出元力，化开元池，点铸元轮，元力能够在体内升息流通的中三境，接着便是破气，元罡，白龙的后三境界，以及最后浑然一体，表示正式突破武子身份，成为一名修士的一气境。
每一段小境界都是一道大的门槛，一旦迈过去，实力也会得到极大增长。霸门武馆把出武馆的修为定在第五层，也便是这个道理。
七日前的武馆大比，高手与黑马层出不穷，两千名弟子中，光达到第十境的弟子就有十七人，有资格拜入中品宗门的超过第八境的弟子足足一千九百人，这样的成绩让一向深居简出的馆主都笑的合不拢嘴。
当时的林安在外围的阴影中独自沉默，周围人来人往，背后可能有人把这当做谈资笑料，当面没有见到来人语出讥讽。
同舍的好友回来后很是安慰一番，随即无言。
武馆的第一任馆主为了使弟子专心治武，把选址决定在茫茫落青山山脉中间地方，每次从武馆回到城内，若无代步，要奔行六七个时辰。山路崎岖，曲曲折折，林安拐过数个弯道，终于走上一片开阔路口，眼前几个人影矗立前方，似乎是在等待着谁，定睛一看，一股暖意袭上心头。
“姜延，白浩，宁坤，你们怎么来了？”临安问道。他选择不告而别，特意挑在好友熟睡的子夜时分，临行时更是小心翼翼，唯恐吵醒他们。现在看来，好友们早就关注自己一言一行了，只不过没说出来。
“安哥，你这不告而别也太不够意思吧，包里面那几本九品武技难道比我们兄弟的最后告别还重要吗？太重色轻友了哦。”白浩促狭的拍了拍姜延和宁坤，瞅了瞅林安，言语轻佻，一句话便把有些沉重的氛围活跃了一些。
林安心头暖暖，哑然失笑，”你这耗子，还是喜欢挑刺，在这等着我干嘛？想要上演一出优秀的弟子欺负底层弱鸡好戏吗？”
当年选择同舍，四人名次相近，因此分在同一个武舍，只不过后来差距越来越大，林安困在上四境始终无法突破，姜延，白浩与宁坤一路高歌，都是半只脚突破第十境，仅次于那十七个风云人物的角色。
四人在路边找个地方席地坐下，说说谈谈，聊起当年往事，时不时一阵大笑传出，惊起周围一片雅雀飞起。时隔良久，一直沉默寡言的姜延抬起头看着林安，说出让场面为之一静的话，也是始终萦绕在他们三人心头的问题。
“安哥，你为什么不提升修为？”
“其他人不知道，但是我们兄弟间的都清清楚楚，安哥你的剑，除了那十七个突破到第十境的人，第十境之下，生死之斗，没有人能在你手下走的过十招。以你的天赋才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把心思花一点点在修为上。”
“第一年你没有提升，还是在锻骨上，我们都以为你在厚积薄发，然而第二年你却仅仅到了分脉，你凭借剑法过了教习的关，但你也应该清楚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你不可能在第三年突破到破气，你不可能拜入宗门。”
“我们是修士，是以武入门的修士，书道，棋道与画道不是我们的路。我不知道你入门前到了什么层次，但西才郡的这两年黑面少年书棋画三绝在城内家喻户晓，而他每次现身恰巧是武馆月假的时间，尤其是你不在的时间。你不要告诉我他不是你。”
白浩宁坤露出一份讶然，分别看了看目光低垂的林安与平时不声不响的姜延，仿佛对身边的兄弟有了新的认识。
“第十境与不到第十境天差地别，修士与武者的差距不是剑法能够弥补的，你丢弃了修为，丢弃了我们入门时共同前进的承诺，也丢弃了姜与雪，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到最后，姜延近乎低声嘶吼，双目通红的盯着林安，“就为了此刻不告而别吗？为了拿着她送给你几本防身的武技灰溜溜的滚回林家吗？？”
一旁的白浩拉住想要打断姜延的宁坤，四周安静的能够听见虫鸣，林安低下头沉默不语。
良久，传出一声叹息。
当年那个腼腆温柔的女孩已经是第十境的风云人物，她最后一面转身离开的叹息在脑海挥之不去。让他心底抽痛。三位好兄弟朝夕相伴，一起吃饭，修炼，完成教习下发的任务，三年的时间里结成了少年人最醇厚真挚的友谊，她和他们也是这些年的武馆生涯中记忆最深刻的存在。
现在他们都要离自己远去，拜入远方的从未去过的宗门，而自己只能落魄回家，带着一个弃子的名声。
我做的到底是对的吗？
我真的应该相信他吗？
握了握拳头，林安抬起头，强笑着望着等待着回答的兄弟们。
“我林安说过的话从未忘记，我们的豪言壮语我始终记在心底。”
“这三年以来我大错已铸，逐出武馆给我应得的惩罚。”
“我确实辜负当年的我们的承诺，也对不起她。”
“再给我一年时间，上六宗里，我一定会追上你们，到时候我们四兄弟再度聚首。”
“现在就请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再到。”
......
月明如昼，夜寒如水，林安许完承诺，站起身，背起鼓了一圈的包裹，踏在月华满地的路上，在三人缄默的目光中中渐行渐远。



 帝陨

不知道是哪一处空间，也不知道是哪一处时间，在极致的混乱中整个宇宙的时空仿佛回到太古远古的荒蛮时期，一切都支离破碎。
荒凉古寂的飞岩布满这一方时空，两道凌厉无匹的身影拖着身后长长的尾影，在不知多少次剧烈的撞击斥开后身形终于停下，双双足尖轻点，踏落在两块漂浮的飞岩上，遥遥对立。
“你过不了我的帝合，也过不了我。”帝威如滔滔江洪，毫不遮掩的气息仿佛要遮蔽九天十地，宛若实质的威压把周围的岩块都远远斥开，形成了敞开千万里的一片空旷，空旷中紫气升腾，无风自动，慢慢合拢成一个巨大的围，与帝威相融相交，一股天地伊始的味道从紫色的帝合中缓缓释出。
双足踏稳，帝合中的男子身形颀长，双肩开阔，一双眼睛如若观透万古，看向千万里之外的敌手，目色平静，像是在普通在陈述一个普通的道理。
“厌古道友似乎在说笑了。”同样是紫气升腾，浓郁的紫色雾气向两旁散开，显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似笑非笑。
“我在汝界戏行多年，也曾听得一句话，两虎相争，必有一亡，”女子伸出左臂，黑色的衣袖下露出纤纤玉手，百无聊赖的点戳在从面前漂过的一块巨石上，写写画画，随机长袖一拂，写有痕迹的石块向厌古电射而去。
“生死之决，哪有平分秋色，两败俱伤的道理，必分高下，也决生死。今日的帝合与你，都将会破灭在我的炎势之中，厌古之名，也必将陨落于此！”紫焰霎时间爆裂燃烧，如一尊太古凶兽，狞恶得向前方的清清淡淡的帝合嘶吼咆哮。女帝的话语漠然传来。
定住飞射来的试块，那石块上字迹潦草，却也勾勒传神。两只瘦虎狭路相逢，身后皆是火海，一边卧着一头垂死的鹿。
厌古的脸色沉了下来。
从开始的九界，到凶域，到乱时窟，飞跨过时之长河，挪移到异域，直到现在的上古混沌纪元。斗技，斗法，斗道，谁也没有占到对方一丝丝便宜。帝者举手投足真元恢复如初，如此一来，如何分出胜负？
厌古凝目望着似乎胜券在握的女帝，神情幽幽，蓦然瞳孔一缩。
静如春水的帝合如受微风吹拂，微起波澜，霎时间乱了一拍。
此时此刻，九界，凶域，乱时窟，以及异域，同样的两个紫色身影交手不歇，在长流不止的时之长河上，更是有无数道紫色流星激烈碰撞。随着逆流的距离越来越深远，映照着当年纪元时间的光影，两道身影的境界也一路下跌，一直下跌到上混沌的半帝境界。
一路分身，纵然是帝境也耐不住境界的滑落。
阴靥女帝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面容。
一路战场选择拉扯，在她有意无意引导中，完成了一个精心设计的网，而现在，猎物终于发觉了，但是，也已经晚了。
大帝不可灭，而半帝不是帝。
而她在翻滚不止的时间长河中，发现了让她足以致胜的东西。
紫色的火焰包裹了整个时空间，纵横千万里之长的紫色帝合此刻如同一叶扁舟，在汪洋大海中起伏不定，它的主人却神色平静，静静的看着阴靥的炎势吞没帝合，周围燃烧起浓郁的紫色焰火。
“厌古，我们交手时间也够久了，技，法，道难分胜负，最后的一场，就来比试你我道心吧。”
厌古沐浴在紫炎中，帝合在周身换换流转，莫名的回头看一眼身后，身后一片虚无。遥对阴靥，盘膝坐下，合上了双目。
两道分身透体而出，进入一方拟画的虚空。
虚空里人来人往，一片与世隔绝的尘世，而这个尘世里现在多了一对懵懂的男童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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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独尊，横断万古。九界云翻云涌的上空，慢慢的，一张看不见的横跨万里的图失了颜色。
九界，凶域，乱时窟，以及异域，两道不知停歇的身影突然间停滞碎裂，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化为尘灰。
第三纪元，九界合八族之威，御天外异族于外域，联军十不存一，共尊厌古大帝身陨域外，帝道隐没，天地举哀。
了无生机的世界，苍苍万载不觉已过，此时，上混沌的一块浮石上，一株微弱的紫色火焰无根而生，缓缓燃起......



 焚天

“天道四十九，遁去其一。不知此为天道已有不可违，或亦是苍天怜我。”
古朴的石台上，少女与老道士对坐弈棋，不觉已经是第八盘尾声，老道士捻起一枚白字，略一思索，轻轻放在西北角。棋局的官子阶段，无聊却又别有一种刺激。
少女黑发如瀑，白衣如雪，也不理会老道士似乎神经叨叨的话语，捻起黑子，随即放下。
八局棋毕，四胜四负。
“为何阻我？”除了石凳石桌，眼前撕咬纠缠的无半分飘逸高雅的棋局如同从未出现一般消失。换成了一壶清茶幽幽袅袅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少女白巾覆面，显露出的一双眼睛冷漠中带没有半分情感，向着面前面带微笑的老道士问道。
她做的事，一直有人阻拦，但从来没有人成功阻拦过。这一次，眼前的人似乎和以往不一样了。
老道士一身麻衣不新不旧，透过腾腾升起的雾气，望着仙姿如天的少女，重复着之前的话。
“天道四十九，遁去其一。不知此为天道已有不可违，或亦是苍天怜我。”
少女蹙眉。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私无偏，此之为道。”
“天道以万物为刍狗，此天可为彼天？人之所至，想必此处不为天矣。何以万物为刍狗？”
“为天则行逆天之举动，何以长久？”
“万世我独为一，吾已为长久。此后长久，此后可知。？”
“同域不可异天，尔超脱万世，已自成天地，何故执念于此？”
言辞交锋不止，石台四围花开花落，一个个小世界生成毁灭，虚空震荡，时不时雷鸣电闪。
老道终于沉默。
掉了不少毛的拂尘缓缓在石桌上画了一个圆。圆内水光波动，一幅幅画面依次闪现。
一道道紫色身影破开虚空，前方即是九界。
数道紫色身影降落一方庭院，一家六口在惊恐中化为一抔灰尘，和数粒血丹。
百里荒芜，千里荒芜。三宗二国沦落为圈养场。
万族举义，帝图横括九天十地，共尊厌古，决胜异族。
大帝身陨，百族零落，亡者过九成，生者多半残。
师父若能阻天，我亦能阻阴靥。草庐中，跪坐的厌古看着老道士，一字一顿。
吾女尚幼，未能游观九界，待我去后，此愿就交予师父。
三声叩首，厌古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草庐中。
......
“九界是众生九界，六帝承九界恩泽，舍生御敌，万族不计生死，共聚大义。我虽超脱帝境，然未还九界育养恩泽，未就劣徒死愿，如何能走？”
“我的天，是二与人的天。而汝之天，未知终始之天。”
“你去不了九界。正如我不会离开这里。”
四周的风雷更加凌厉，九色雷霆如威如狱，慑人心魄的灭世气息一波波如潮水涌动，天道化身的少女没有捏碎手中的茶杯。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天道无喜无悲，言语中没有任何愤怒的气息。
“一个见证，”老道抽回拂尘，不卑不亢。“九界或许不需要你的天道，九界有自己的道。没有你的轮回，九界一样不会步入歧途。”
“如何见证？”
“炼心。”
“如何炼心？”
......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白云苍狗，石台上不再有棋盘茶盏，只有手中空无一物的一个老道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少女化为一道流光飞向九界，须臾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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