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家有遗产》 序 生活是最伟大的老师 在我的写字生涯中,经常会遇到读者问:“你的故事都是从哪里来的?在生活中有原型吗?” 其实,我写的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情节,都来自于我的杜撰,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是虚渺的、远离了生活现实的。他们在我的笔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当下的现实生活。他们哭也罢,笑也好,都是我在用这些虚拟的人物与情节来表达对生活、对人生观的解读。 《家有遗产》在报纸连载的过程中,就不断有读者对报纸编辑张恩宁先生说,这部小说所反映的社会现象,在他们的家庭中正活色生香地上演或是上演过,当他们读连载时,就如同往事在眼前辗转,触发了无限的欷歔与感慨…… 读者读到感同身受,是对一个写字人最大的褒奖。能触动了读者内心的柔软,就说明我在向生活这个伟大的老师求学的过程中没有走岔路。 在这些年的写字生涯中,我一直坚定地认为,生活是最伟大的老师,街头巷尾处处都有生动的学问。无论是住豪宅、开豪车的富贵达人,还是卖菜小贩、捡拾废品的老人、街头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尘,都有值得我学习揣摩的东西。我热爱世俗生活,热爱到了把每一次与这个世界的接触都当成一次虔诚的求学,因为是这热闹的世俗生活,给予了我无穷无尽的文字动力。在物理性质上,滚滚红尘是有边界的,只要不停止思考,红尘的精髓就会像广袤的宇宙一样,无界限,永无歇止。九九藏书 《家有遗产》中的三对夫妇,他们性情各异,站在不同的社会领域,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人生追求。在向着人生目标前行的路上,他们遭遇坎坷甚至是绝望。可是,无论这绝望来得多么灭顶,多么让人心冷,他们都揣着一份不灭的希望。我想,大约这就是我所希望的人生状态:哀而不伤,悲而不怨,披荆斩棘却从不言弃。他们面对着父辈留.99lib.下的遗产,所经历的心路与生活挣扎,就是写实的人生。 在生活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天生的大奸大恶。所谓罪恶,所谓丑陋,不过是利益当前时自我管理能力暂时失效而已;所谓人性的崇高,不过是有效地实施了自我管理。就如我在小说中所写,当一个人不能克制欲望的膨胀时,他就成了一条被拖在疾驰而去的车后的疯狗,终将被拖拉蹂躏得走形成一块肮脏的破抹布。 我想通过这部小说与读者探讨一个普遍存在的、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终将会面临的一个私人的也是社会的问题——遗产。这部小说笔墨集中地描绘了在遗产面前的众生相,直面了现实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几种遗产继承现象。藏书网 遗产是父母送给子女最后的礼物,但父母送这礼物的初衷是为了让子女生活得更美好、更快乐。相比于财产,父母送给子女最宝贵的礼物应该是:用家这个形式,让进入到这个家庭中的人变成世间最为亲密、永不背弃、在人生路上相互扶持的亲人。 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当下,遗产除了代表财富之外,它更重要的传承意义是什么?难道遗产就只意味着物质和金钱吗?不,遗产最宝贵的内涵,是传承了一种精神:让亲人之间的爱延续,让美德得以传承。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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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书轩的面容定格在照片上,表情安详,目光里有隐约的惆怅。郑家浩表情呆滞地坐在沙发上,马青梅把手递过去,让他握着,两个人默默地和照片里的郑书轩对望着。客厅里很安静,安静得让马青梅听得见郑家浩的心里有悲伤在缓缓地流淌。 马青梅知道,这安静是暂时的,很快,这个家就会发生地震,如果处理不当,.还会余震不断。当医生宣布郑书轩病危时,她就准确地预测到了这场地震的到来。这预警信号来自她的小姑子郑美黎。 郑书轩住院的最后一个月,郑美黎一反常态地跑到医院去照顾他,一副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架势。可她马青梅是谁?是蚊子振一下翅膀都能听出公母的主儿,当然看得出郑美黎的意图——不过是惦记着爸爸名下的这套三居室的房子,以及藏在其中某间房子里的存款而已。譬如,郑美黎总是很好心地说:“嫂子,爸爸生病的这几年辛苦你了,你回家休息休息吧。” 马青梅就笑着说:“我七十二跳都跳过来了,还差这一哆嗦?” 是啊,两年前,爸爸因为脑血栓患上了半身不遂,虽然康复得还不错,神志清楚,但右边的腿脚略显僵直,走路时已经需要拐杖的辅助了,让他独自一个人生活,已是不可能的事。起初,马青梅就曾和郑美黎商量,由两人轮换回家照顾爸爸。郑美黎摆出儿子养老才是天经地义的嘴脸来,把马青梅说得上不来下不去得尴尬了半天。然后,她又跑到爸爸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她是多么忙,稍有不慎就会丢了饭碗,别看何志宏开了辆破夏利满世界地跑,每月挣的那几个钱,还不够他买汽油和彩票的,家里的日子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她不是不想照顾爸爸,是家里的现状实在不允许。当时,爸爸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仿佛没听见郑美黎的话,喉咙里短暂地哦了一声,像是卡了一口痰,想吐,却没咳上来。 后来,马青梅和郑家浩说起这件事,郑家浩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马青梅一下就火了,在黑暗中拧了他一把,愤愤地转过身去睡觉。郑家浩就是这么一个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为人老实也善良,逢事能躲过去就不愿意迎上去。为此,马青梅不知和他吵了多少架,吵也没用,人的秉性一旦成了形,再改就难了。 很多时候,马青梅觉得,在这个家里,她和郑家浩的角色被调了个个,她成了郑家浩挡风遮雨的墙,也是郑家浩依靠的大树。结婚十几年来,郑家浩为这个家拿过的主意,就是回避和郑美黎的矛盾。比如说,因为郑书轩退休工资高,郑美黎生怕他们和爸爸住在一起,会在生活上沾爸爸的光,就明里暗里地旁敲侧击爸爸,不是“辛苦了一辈子,儿女都结婚了,该过几天清闲日子了”,就是“谁家儿子结了婚,还厚着脸皮赖在老人家里蹭吃蹭喝”。郑美黎如此说了几次,郑家浩就连和她商量都没商量,一个人粉刷了华阳路上的那套一居室,找了个礼拜天,和她把家搬了过去。 那会儿的马青梅年轻气盛,也不愿意让小姑子说三道四,搬就搬了。可爸爸病了,郑美黎不愿意照顾,他们不仅要大费周章地搬回来,还要她在单位和家之间奔波得像只陀螺。爸爸的身体一有个风吹草动,她就要请假,请来请去,就请成了长假,年底合同一到期,经理找了个貌似说得过去的借口,没再跟她续约。 因为爸爸需要照顾,她也就没再出去工作,每天在家里洗洗涮涮,照顾着郑家老中小三代男人,直到爸爸去世。 马青梅明白得很,在医院里,郑美黎貌似好心地劝她回家休息休息,其实是想单独摸摸爸爸的底,摸摸他究竟有多少存款,究竟想把燕儿岛路的那套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的三居室留给谁。明白郑美黎的这些心思后,马青梅打心底里就有些瞧不起她。爸爸需要照顾的这两年里,郑美黎两口子就像兔子躲狼一样躲避着他;眼看着爸爸将不久于人世了,他们倒像热年糕黏上了猫爪子似的,没完没了地来打扰爸爸——脸皮厚得实在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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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爸爸的遗产,房子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虽然不能像分个苹果似的拿刀一切两半,倒也好说,大不了挂到中介去卖了,把房款对半分了就是。可是,还有存款呢。这让马青梅和郑家浩很是不安。私下里,马青梅跟郑家浩说,她为爸爸前后忙了两年,并不是冲着遗产来的,可爸爸没留下只字片言就走了,多少让她有些担心,担心郑美黎一旦计较起来,她真会落到有嘴说不清楚的地步。她所接触过的爸爸的存款,就是工资卡上的一万五千块钱——在爸爸住院期间已经花光了,而且郑美黎也是知道的。当时,医生建议给爸爸打一种提高免疫力的进口针,一针就是一千多块钱,一天一针,但这种针不属于公费医疗的范畴。马青梅和郑家浩把家里能拿出来的钱都拿出来了,只打了一周就没钱了。无奈之下,他们不得不和郑美黎商量,希望她能搭手帮一把。郑美黎没说拿也没说不拿,就跑到爸爸病床前说医生建议他打一种昂贵的针,可她和哥哥都拿不出钱来了,还撇清似的说爸爸为儿女操劳了一辈子,已经够辛苦的了,就不要惦记着替儿女攒家产了,把钱拿出来治病要紧。 那会儿爸爸还是很乐观的,以为自己治疗一下还能出院,就把工资卡给了郑家浩。 接过工资卡的郑家浩很难受,郑美黎却略显得有些兴奋,说先给爸爸用上药要紧,就拽着郑家浩去银行提款。马青梅在一边看着,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郑美黎不是着急给爸爸用上药,而是关心爸爸的工资卡里还有多少钱。 从银行回来后,郑美黎显得有些沮丧,因为卡上只有一万五千块钱,她跟马青梅嘟哝:“怎么就这么点儿钱,花完了可怎么办?嫂子,咱爸还有其他存折吧?” 马青梅说:“这要问咱爸。”郑美黎对她的态度很不满,但也没再吭声。后来,工资卡上的钱花完了,郑美黎就去问爸爸还有没有其他存款,爸爸只说了一句话:“不打了。” 郑家浩不忍心看爸爸就这么对生命采取了消极态度,便跟郑美黎商量,就算借给他点儿钱,让爸爸继续打针,他以后会还给她。何志宏却在一旁苦着脸说,他的钱都被套在股市里了,拿不出来,让郑家浩另想办法。除了借还能有什么办法?郑家浩只好厚着脸皮找朋友借钱,借来的钱给爸爸打了差不多十天针,医生就告诉郑家浩,没必要继续打了,因为爸爸不仅突然失语,而且连动一下手指都不可能了。 爸爸去世后,郑家浩东奔西跑地处理爸爸的身后事宜。从单位领出丧葬费,征得了郑美黎同意后,还了从朋友那儿借的给爸爸打针的钱。 马青梅睡不着,就想跟郑家浩聊聊这些事。郑家浩跟一截长木头似的躺在床上不吭声。马青梅就推了他一把,愤愤地说:“你说话呀!别关键时候装哑巴!” 郑家浩就闷声闷气地说:“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又没匿下爸爸的钱财,再说了,美黎也未必像你想的那样。” 马青梅忽地坐了起来,絮叨着:“家浩!怎么成了我想多了?在殡仪馆那会儿,你没听见你妹妹嘟哝着说:‘爸爸,你怎么连身后事也不交代一声就走了’……” 马青梅的话还没说完,郑家浩就猛地拉起被子蒙在了头上,很快,鼾声像打雷一样响了起来。马青梅知道他是在装睡,这是他惯用的手法了——如果他们在夜里起了争执,郑家浩就假装睡觉;如果是白天起了争执,他就默不作声地出门,站在街角看别人打扑克。 马青梅觉得郑家浩像只鸵鸟,遇到事情就把脑袋扎到沙子里,怀着一肚子的侥幸,希望能把事情躲过去;可生活是多么残酷,很多事是躲不过去的,必须要面对的。 城市生活中虽然没有豺狼之类的食人兽类,可隐形豺狼太多了,失业、疾病……这些都是钝齿啃人的兽啊,它们要来,哪儿是躲得过的?想到这里,马青梅就又气又恨,照着郑家浩睡的方向踹了一脚,才恨恨地闭上了眼睛,辗转半天,刚有点儿蒙睡意,电话响了。 马青梅赌气不去接,眯眼窥着郑家浩的动静。郑家浩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眨了下眼睛,又缩回了被子里。 马青梅正想也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就听小帆在吆喝:“妈!妈……” 猛然间,马青梅像被棒子打清醒了一样,一个骨碌爬起来,边往客厅里冲边自我检讨,“我怎么把小帆给忘了呢?” 小帆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了,这可是他最关键的时候,她哪里能为了和郑家浩怄气不接电话呢?要是小帆睡不好,第二天上课会没精神的。 马青梅一边喊着“来了”一边扑到电话机上,一把拿起话筒,刚要说话,就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号声从话筒里喷薄而出。登时,马青梅就觉得自己的耳膜被生生地给掀了起来,是郑美黎。 郑美黎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问接电话的是谁,只是哭号着:“哥!哥!你快来救我……” 听动静,郑美黎遭遇的绝对不是一般的事情,活像正遭遇歹徒灭口。马青梅麻了爪,慌慌张张地按亮了客厅的灯,也顾不上小帆了,冲着卧室大喊:“家浩!家浩!你快起来,美黎出事了!” 顷刻,郑家浩就穿着睡衣从卧室跑了出来,一把抢过电话,说:“你别哭,跟哥说,你怎么了?” 郑美黎边哭边大声喊:“哥,你快来救我,何志宏这王八蛋要打死我!”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郑家浩顾不上马青梅追在屁股后头问究竟,冲回卧室,边往身上套衣服边往外跑,“我去看看。” 马青梅晕头晕脑地看着郑家浩跑出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发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郑美黎和何志宏时有小打小闹,但何志宏从来没有动手打过郑美黎。 何志宏在广告公司干业务员,一张嘴能把天都说破。即便两人吵闹起来,他也总能把郑美黎哄得滴溜溜转,很快就化干戈为玉帛,还从来没有闹到今天这样的时候。 隐隐地,马青梅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头,觉得郑美黎两口子的这一仗打得很蹊跷。 其实,马青梅的猜测是对的。郑美黎和何志宏的这一架,就是打给他们看的。爸爸的遗产是导火线。早在接到爸爸病危通知书时,这一仗就在酝酿中了。 何志宏知道郑美黎是她爸爸抱养的女儿,便很担心爸爸的遗产有可能没有郑美黎的份儿——天下父母,谁不向着自己的亲生儿女呢?尤其是爸爸去世时没留下任何遗嘱,这就更让郑美黎夫妇疑惑了。郑家浩是爸爸的亲生儿子,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让郑美黎继承遗产了吗?为了让郑美黎回家争夺遗产,何志宏可没少费力气,还去咨询过律师。律师告诉他,除非老人有遗嘱明确表示把财产留给了谁,否则,收养子女和亲生子女具有同等的继承遗产的权利。他这才松了口气。 郑美黎虽然头脑简单,但良心多少还是有的,何况马青梅一直对她不错。她生爱爱那会儿,何志宏的父母在乡下忙着摆弄果园,婆婆抽不出身来照顾她,月子都是马青梅伺候的。做饭、煲汤加上洗洗涮涮,全是马青梅一手操持。这让从小就没有享受过母亲温暖的郑美黎很是感激。现在何志宏让她回娘家争遗产,她觉得这其一是拉不下脸,其二是良心直绊跟头。于是郑美黎就跟何志宏说:“咱爸也没多少遗产了,也就套房子了吧?” 何志宏瞪眼,道:“什么?看把你给有钱的,你爸有没有遗产你知道啊?” “我爸的存款都干什么了,你不知道啊?”郑美黎躺在床上翻杂志,不想接何志宏的话茬儿。结婚后,她跟何志宏一直打游击似的租房子住。爱爱三岁的时候,为了省房租,何志宏撺掇着她搬回了爸爸家;而后,何志宏又让她缠着爸爸给他们买房子。爸爸心疼她,加上捱不过她一把眼泪一把蜜的混合进攻,瞒着郑家浩夫妻,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又借了一部分钱,给他们买了套房子。 何志宏明白郑美黎这句话里的提醒,便道:“你可甭傻啊,买房这件事就你知我知你爸知。现在你爸走了,你可不能大嘴巴地到处宣扬,这是我们跟你哥他们争遗产的砝码呢。” 郑美黎把杂志往他身上一扔,“要争你去争,我不干!” 何志宏也不恼,捡起杂志随手翻着,慢条斯理地说:“好,你不争,你爸那套房子最少也值一百五十万呢,愿意发扬风格你就发扬吧。到时候,你哥仗着老子的遗产摇身一变就成百万富翁了;我们呢,继续紧紧巴巴地过日子,就是拼掉了鞋子也追不上你哥的好日子喽。” 郑美黎原本就是个虚荣的主儿,一听何志宏这么说,心思就松散了,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何志宏。何志宏慢慢地笑了。他太了解郑美黎了,只要她一有这表情,就十有八九是心里没谱了。这时他说的话,郑美黎就会乖乖地领了去当圣旨。何志宏就故作通达地说:“你愿意讲兄妹情意你就讲吧,我不拦着。不过,有现成的好日子你不争取,是我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这种话以后你就甭说了啊。” 郑美黎犹疑着坐起来,赧然地看着何志宏,说:“志宏,我老觉得这么做心里愧得慌。” 何志宏笑道:“看见钱你就不愧得慌了。” 郑美黎喃喃道:“一百五十万啊……” “你拼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个数。”何志宏倚在床头,点了支烟。 郑美黎轻轻合起了眼,“我爸生病需要照顾的时候,我没在身边,要是现在去跟我哥他们争遗产,有点儿理不直气不壮吧……” “什么理不直气不壮?现在这世道,钱是什么?钱是王道!只要你手里攥着钱,谁都得仰着脸跟你说话。亲爱的老婆,你是跑保险的,我是跑广告的,干的都是他妈的看别人脸色下菜碟的活。我过够了这种日子。老婆,你就甭妇人之仁了,只要你想要这钱,就听我的,准没错。” 郑美黎有点儿茫然地点了点头,于是,何志宏就想出了一招苦肉计——先找个理由,把郑美黎打回娘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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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郑家浩就铁青着脸,把哭哭啼啼的郑美黎带回来了。 郑美黎头发蓬乱,屁股一沾到沙发就开始哭。马青梅怕影响小帆休息,就先把满肚子的疑惑按了下去,好声劝慰她:“美黎,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跟嫂子说说。” 郑美黎就抽抽搭搭地说:“何志宏洗澡的时候,他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是一个女人发给他的,肉麻得让人恶心。”说到这里,郑美黎又哭了起来,“以前,他有千错万错我都能闭闭眼睛就过去了,可是现在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这是原则问题,我得跟他闹清楚,没想到他居然敢打我……” 郑美黎呜呜地哭个没完,马青梅也顾不上之前和郑家浩怄的气了,冲他使了个眼色,说:“家浩,你在客厅睡吧,让美黎和我睡。”说着,就拉着郑美黎往卧室里走,“进屋和嫂子慢慢说。” 郑美黎瞥了郑家浩一眼,又瞥了一眼爸爸的房间,一副很为他们夫妻着想的样子,说:“嫂子,哪能让你们为我而分床睡呢,我睡爸爸那屋就行。” 马青梅心里咯噔了一下,疑惑重重泛起,看看郑家浩,又看看郑美黎,说:“我跟你哥都老夫老妻了,哪儿有那么多讲究。再说,忙丧事忙得我也没顾上收拾咱爸的房间,床单都没换,你还是跟我睡一床吧。” 郑美黎有点儿不情愿地说:“好吧。”就跟马青梅进了房间。姑嫂两个各怀心事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睡不着?” 郑美黎嗯了一声,翻过身来愁眉苦脸地看着马青梅,“嫂子,你说,何志宏会不会和我离婚?” “离就离,他都有外遇了,你还留恋他干什么?”马青梅知道,郑美黎不会离。何志宏以前也没少干荒唐事:譬如把一个月的工资全都买了彩票,结果连个五块钱的安慰奖都没摸着;比如跟风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全投进了股市,赔了个底朝天。郑美黎也曾哭得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滚,跑回娘家诉苦,那时马青梅也曾说过气话:遇上何志宏这种整天做一夜暴富梦、不愿意脚踏实地做点儿事的男人,不仅一辈子没出头的日子,还得整天跟着他受气,干脆离了得了。当时郑美黎把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幽幽地抱怨说:“嫂子,人家都说劝合不劝离,你怎么能说出让我和他离婚这种话来?除了爱做梦之外,何志宏哪里不好了?”这一番话倒是把马青梅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活脱儿就是一破坏小姑子婚姻又被当场揭穿了的恶嫂子。 只是,这一次,郑美黎仿佛决心很大,在黑暗中恨恨地道:“离就离,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 马青梅听了没有说话。 郑美黎眼睛直扑扑的,想从马青梅的表情中扫出点儿什么来,见她不语,就又追了一句:“离婚我得要着爱爱。嫂子,要是我跟何志宏离婚了,就剩我哥和你是我的亲人了,你们可千万别不管我。” “别胡思乱想了,只要条件允许,哪个男人不偷腥?你当男人偷腥就是为了离婚啊?睡吧。”说完,马青梅拍了拍枕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睡觉。 郑美黎觉得无趣,闭上眼,也睡了。 次日早晨,马青梅见小帆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心疼得不行,问:“是不是没睡好?”小帆瞥了一眼还在睡觉的郑美黎,“能睡好就怪了。我姑姑怎么了?” 马青梅不想让孩子参与家庭是非,忙催着他去洗脸,自己进厨房做饭。伺候郑家浩和小帆吃好饭出了门,马青梅开始收拾屋子。这时郑美黎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溜达到客厅,挨个房间张望了一眼,问:“我哥他们都走了?” 马青梅点点头,告诉郑美黎锅里还有早饭,让她赶紧吃了去上班。郑美黎把锅端到客厅里,边吃边看着忙碌个不停的马青梅,问道:“嫂子,爸爸不在了,你没打算出去上班啊?” 马青梅说:“不上班吃什么?眼瞅着小帆就要上高中了,等着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哥单位效益也不好,挣不了几个钱,我要是再不出去工作的话,怕是连小帆将来上高中、大学的费用都拿不出来。” 郑美黎问马青梅想不想到他们保险公司去上班。马青梅笑着说:“我可不是干保险的料,就算去了,干不上两个月就得被开回来。等过几天,把爸爸的后事处理好了再说。” 郑美黎警觉了起来,问道:“爸爸还有什么后事要处理?” 马青梅本想说遗产啊,又觉得单独和郑美黎说这件事情不好,就笑了笑说:“你看这屋子,也得收拾一下不是?”说完,她惆怅地看着爸爸的房间,“虽然爸爸活着的时候我挺累,可爸爸突然走了,我怎么感觉一下子找不着北了,不知道还能干点儿什么了。” “你要收拾爸爸的房间啊?”郑美黎把锅端进了厨房。 “等哪天你闲了,咱俩一块收拾。”说着,马青梅把爸爸的房间给锁上了,“你去上班吧,我先把这房间锁着。” 郑美黎只好收拾了一下,去上班了。到了车站,郑美黎打电话跟何志宏说了一下回哥哥家以后的大体情况。何志宏挺生气的,劈头盖脸地就吆喝道:“美黎,我说你是不是傻子啊?她说把门锁上了你就信了?她不会趁你上班的空儿打开门,把你爸的存折和值钱的东西藏起来啊?你赶快给我回去,就说头疼,什么时候把你爸的房间收拾好了,你的头疼就什么时候好!” 郑美黎没好气地说:“我爸哪儿还有什么存款。我不回去!” 何志宏在电话那端嚷:“美黎,你别觉得你爸给咱买了套房子就没存款了,这几年他不是涨工资了吗?能不攒点儿?” “就算我爸攒,能攒多少?!” 何志宏知道现在不是把郑美黎惹恼的时候,就软了声调好声好气地说:“亲爱的老婆,我们现在是穷人啊,穷人就得有点儿苍蝇也是肉的精神不是?没多少也是钱啊。” 郑美黎又没好气地嘟哝了几句,转身往回走。虽说爸爸帮她买房时还跟别人借了一点儿钱,估计早就还上了,这几年再攒个十万八万的应该不是问题。何志宏又在电话那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马青梅和郑家浩眼前千万别说漏了当年买房子的事,就当是爸爸这些年的积蓄一直没动,都攒在那儿呢,反正爸爸没留遗嘱,到时候存款少了,让马青梅和郑家浩落个有嘴说不清。这样一来,在分割爸爸房产的时候,他们也好摆出一副让哥哥、嫂子算计了却又宽宏大量不计较的姿态,让郑家浩夫妻多让点儿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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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正拖着地,郑美黎就回来了,一进门就说在公交车站差点儿晕倒,可能是昨天晚上跟何志宏生气加上一夜没睡好,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打算今天在家休息不去上班了。 马青梅让她到卧室躺着,问要不要出去给她买点儿药。郑美黎说不用吃药,睡会儿就好了。 满腹心事的郑美黎躺在床上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瞪着大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一个骨碌坐起来,冲外面的马青梅说:“我不习惯大白天睡觉。嫂子,要不,咱俩整理一下爸爸的房间吧。” 马青梅一下子就明白了:郑美黎头疼是假,担心她上了班后自己在家里翻动爸爸的房间才是真! 马青梅有点儿生气,觉得郑美黎也太小心眼了,而且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不好表现在脸上,否则,郑美黎就会更加以为她是在爸爸的遗产上存了私心,一不小心被她撞破了才不高兴的。 马青梅答应着,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开了爸爸房间的门。 郑美黎动作敏捷地蹿进去,一点儿病容都没有,神采奕奕地看着爸爸的房间,蓦地见马青梅盯着她看,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似乎有点儿不妥,忙换了一脸触景伤情的神态,眼泪汪汪地说:“我老觉得爸爸还躺在床上呢。” 这个房间是最大的一间,足有二十平方米,窗子前放着一张老式的写字台,爸爸没事的时候就在这张桌子上练书法。现在,桌子上只剩了枯干的砚台和一叠没用完的宣纸,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晃着,相互拥挤,让人看着有些莫名的苍凉。 紧靠着写字台的是爸爸的硬板大床,他常年在工地上辗转,睡不惯席梦思床垫,床买回来后就让郑家浩把垫子撤掉了。床头的另一端是大大的报架,每天早晚读报是爸爸的晚年生活之一。靠着北墙的是一个偌大的老式组合橱,一边放着爸爸为数不多的衣服,另一边塞着爸爸这些年来攒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西面是占据了整整一堵墙的书架。爸爸生活节俭,在买书上却大方得很,身体好的时候,每周都要去书城转一圈。这满墙的书就是他的宝贝、他的财产。他在世的最后两年里,常常望着满墙的书叹气。即使他不说,马青梅也明白他叹气的原因。爸爸是铁道部的高级工程师,原本指望郑家浩能读一所好大学,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知识分子,可以善待他这一橱的书。可郑家浩偏偏在高中时患了严重的中耳炎,老是听不清老师讲课,高考落榜后进了企业,在车间里混了两年。在爸爸的督促下,他才考了物流师证,调进了物流部。公司效益好的时候,他累得回家倒下就睡,连报纸都没时间看;效益不好了,他也轻松了,可整天皱着眉头,一副天就要塌下来砸破头的样子,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啊?郑美黎也不是省油的灯,原本爸爸指望她能争口气,可她从小就爱打扮,经常因为逃课撒谎被老师找到家里,爸爸被她气得吃不下饭,跟人说起来就唉声叹气。郑美黎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从职业中专毕业了,高不成低不就地换了好多工作,恋爱谈了无数场,没一场修成正果的,直到遇到了何志宏。可带他回家吃了一顿饭,爸爸就把何志宏这个人给否了。何志宏善于察言观色,善言到了舌绽莲花,爸爸觉得这样的男人不稳重,也势利得很,怕郑美黎跟了他会吃亏。没承想,郑美黎被何志宏哄得像是两眼蒙上了猪油,干脆挺着大肚子回家要挟,爸爸没辙,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地认了何志宏这个女婿。 多年前的往事像跑马灯似的在心里一幕幕过着,马青梅有些难受,恍惚间就有了人生如梦的感慨。她打开橱子,对郑美黎说:“把爸爸的东西整理一下吧。” 郑美黎手脚利落地整理着爸爸的遗物,翻了半天,不是一堆旧衣服,就是一大堆爸爸写完的字,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整理出来。郑美黎的脸慢慢沉了下去,不时地用余光瞄一眼马青梅,开始怀疑马青梅趁爸爸病危时把该藏的东西已经藏起来了。这么想着,她心里就来了气,再收拾东西的时候,手也重了,有了摔摔打打的迹象。 马青梅把她扔在地上的宣纸捡起来,说:“美黎,这是爸爸写的字,别乱扔。” “一堆废纸,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郑美黎没好气地说。 马青梅挑了几张写得不错的隶书,叠整齐了放到一边,说:“这几张,你拿回去留作纪念吧。” “我们家没地方放这些破烂儿。”说着,郑美黎打开了书橱,把书一本本地翻开又扔到地上。看着地板上的书越堆越多,马青梅不高兴了,“美黎,你干吗把爸爸的书扔到地上?” 郑美黎瞥了她一眼,说:“不扔在地上扔到哪儿?待会儿找个收破烂儿的上来,让他把这些东西拿走。” “爸爸的书怎么能当废品卖?” 郑美黎用古怪的目光看着马青梅,说:“我和我哥又不是读书人,书不读就是废纸,留着占地方。” 马青梅懒得和郑美黎斗嘴,把书划拉划拉又放回书橱,“不卖,留着给小帆看。” 郑美黎撇撇嘴,“嗬,嫂子,你就这么肯定小帆能出息成读书人?说不准他跟我哥一样呢,一看见书就打瞌睡。” 郑美黎要是说别的话,马青梅都可以当耳旁风,唯独听不得郑美黎说小帆将来会和郑家浩一样,一辈子就跟机器上可有可无的零件似的,见不着出头的日子。马青梅觉得她这么说小帆有点儿恶毒,人家姑姑都盼着娘家侄有出息,谁像郑美黎啊,好像他们过好了就是伤害她似的,遂气哼哼地说:“小帆肯定比他爸爸强。” “但愿吧。”郑美黎声调怪怪的,回头看着马青梅,“嫂子,我爸每月光退休金就有五千多块钱,还过得紧手紧脚的,天热了,不舍得开空调,生活在青岛却不舍得吃海鲜,连件像样的新衣服都没有,他都把钱花到哪儿去了?” “这,你得问咱爸。”马青梅知道郑美黎在含沙射影地暗示她,就凭爸爸那么高的退休工资和在生活上的节俭劲儿,攒个几十万应该没问题;可如今连张存折都找不出来,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因为这两年是他们一家三口和爸爸在一起生活,这猫腻当然与她和郑家浩有关系了。 其实马青梅也觉得很委屈,这两年虽然爸爸偶尔也会塞点儿钱给她,可如果用那点儿钱做生活费的话,也就一天三顿吃馒头、咸菜的水平。她也曾暗地里抱怨过爸爸抠门,又一想,爸爸是吃过苦的人,大概是节俭惯了,想开了也就释然了。如今爸爸走了,却没留下一分钱,让她也很困惑。 本来,听了何志宏的话回来准备翻存折时,郑美黎还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可该翻的翻了,该看的也看了,愣是没找到存折,郑美黎心里就不是味儿了,突然觉得她自己有点儿傻,天下哪有不稀罕钱的人呢?要不是马青梅把爸爸的存折藏起来了,她怎么会翻破天只找出来一点儿零碎小票呢?她继续翻着,越翻这心思就越重,这心思越重她的脸就越是铁青,原本的愧疚也没了,甚至对马青梅有了些嫌恶,觉得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把她给涮了。 郑美黎摔摔打打地翻完了,又去拉爸爸写字台的抽屉,是锁着的。郑美黎又开心了起来,存折肯定锁在抽屉里。她就风风火火地让马青梅把钥匙拿来。 马青梅把爸爸留下的钥匙串递给她。郑美黎挨个把钥匙试了一遍,却没有一把钥匙能打开抽屉。越是打不开,郑美黎越觉得这抽屉里有宝贝,兴奋地嚷着让马青梅找螺丝刀和钳子。马青梅虽然看不惯她的嘴脸,但想早了早利索,便找来了螺丝刀和钳子。郑美黎像个疯狂的淘金人,抱着即将挖到金子的兴奋开始撬抽屉。 抽屉里只有几封信和几本旧记事本。看着这一堆发黄的破本子和信封,郑美黎突然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一抬头,她见马青梅正微微地笑着看她呢,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她觉得马青梅的笑里带着刺,正幸灾乐祸地看她狗急地抢了一嘴泥,就窝火得要命,把抽屉拉出来,往地上一扣,用打算和马青梅撕破脸的口气道:“嫂子,咱爸到底把钱藏到哪儿去了?” “咱爸没告诉我。”马青梅不卑不亢地将扣在地上的抽屉翻过来,又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进去,放回了写字台,“能翻的地方你都翻过了,能看的东西你也都看了。” 郑美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气鼓鼓地说:“嫂子,这几年,和咱爸生活在一起的人可是你们,你哪能一推六二五地说不知道?”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是魔术师,也不能把你都翻破了天也找不到的东西给你变出来。” “你当然不是魔术师,你可以拿出来嘛。”郑美黎轻描淡写地晃了晃身子,倚在写字台上,乜斜着马青梅。 见郑美黎把话挑明了,马青梅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美黎,我看你跟何志宏打架是假,回来盯着别让我把爸爸的存折藏起来才是真的吧。” 郑美黎把眼一瞪,气冲冲地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不像有的人,别人还没开口呢,自己心里先闹上鬼了,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卖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嫂子,我把话撂在这儿,要是找不到咱爸的存折,我不算完!别看我不是咱爸亲生的,可我和我哥一样,都有继承咱爸遗产的权利。” 马青梅被郑美黎气得说不上话,转身就往外走,“郑美黎你给我听着,我没拿也没花咱爸的一分钱,你要是能从我家找出一张超过一千块钱的存折,我马青梅二话不说,认了!可你要是找不出来,我也跟你不算完,我马青梅好歹也活了三十几岁了,不能由着你端盆脏水往我头上泼!” 郑美黎反唇相讥道:“嫂子,我找你家的存折干什么?再说了,就算你把咱爸的钱藏起来了,也不会傻到存到你和我哥的名下,说不准存到你娘家人的名下了呢。这可不是我诬蔑你,就是让街坊邻居们给评评理,也没人相信你!咱爸一个月五千多块钱的工资都到哪儿去了?难不成是长翅膀飞了?” 马青梅恼得都恨不能叫天喊地了,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了爸爸:我伺候你这两年多也不是冲着钱来的,可好歹你也留张纸把事情说清楚啊,省得到如今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郑美黎见马青梅不吭声了,以为戳到了她理亏的软肋,抱着胳膊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没话说了吧?嫂子,做事得凭良心。不错,你是鞍前马后地伺候了咱爸两年多,你想多拿点儿钱,我也理解,可你也不能全拿了去啊。” 马青梅被气得手脚发抖,指着门口,说:“郑美黎,你给我滚出去。” 郑美黎瞥了她一眼,“凭什么让我滚?这是我爸的家,我也有份儿在这儿坐,更有份儿在这儿住。”说着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这电视也是咱爸的,我也有份儿看。”又瞥了一眼厨房,“厨房里的东西也是咱爸的,我饿了也有份儿做东西吃。” 郑美黎摆出一副赖也要赖在这儿的架势。马青梅也不想认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我是郑家浩的老婆,这电视他有份儿看我也有份儿看。”郑美黎也不甘落下风,拿起遥控器把频道换了回来。马青梅一赌气,又拿起遥控器换了其他频道。两人不声不响地抢来抢去。郑美黎恼了,一把抓过遥控器摔到对面墙上,“不让我看,谁都甭想看!” 遥控器稀里哗啦地碎成了一堆零件。

5

傍晚,马青梅出去买菜回来见郑美黎正抱着电话跟何爱爱聊天,就一把夺过电话,扣上,“电话费是我交的。” 郑美黎气鼓鼓地看着她,不甘示弱地掏出手机,拨上号码继续说:“爱爱,收拾一下书包,到姥爷家来吃饭。” 马青梅边往厨房走边说:“我没做你们的饭。” “拜托,我没想蹭你的饭吃,我还怕有些人为了独霸我爸的财产在我饭里下毒呢。”说着,郑美黎就慢悠悠地走出去了。 不一会儿,郑家浩就回来了。马青梅刚要跟他说家里的事,郑家浩就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别说了,我头都大了。” 马青梅看到郑家浩蔫蔫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遇到郑美黎了?” 郑家浩点点头,“你们闹什么闹,我听说你要赶她走?” 马青梅就更生气了,“真是恶人先告状,你怎么不问问她我为什么要赶她走?” “我问了,咱爸没钱就是没钱,你跟她好好说说不就行了?都是一家人,用得着闹成这样吗?也不怕街坊笑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跟她好好解释,她也得信啊!我越解释她越觉得我是做贼心虚,人家都把你老婆当贼看了,你还能让我怎么解释!”马青梅发了一通火,见郑家浩又做出一副蔫头蔫脑的样子,就气得快要炸了,“在郑美黎诬赖我偷藏了爸爸的钱这件事上,你要是敢跟只鸵鸟似的把脑袋扎到沙子里去,不替我跟郑美黎说清楚了,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郑家浩蔫蔫的,想打开电视却怎么都找不到遥控器,就用手按开了电视。马青梅走过去一把把电视关上,“还有心思看电视!我看郑美黎是铁了心要常驻‘沙家浜’了,小帆就要参加中考了,你不能由着她在咱家胡闹,想想办法吧。” 郑家浩一屁股跌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马青梅看了一眼墙上的表,估计是郑美黎买菜回来了,就瞪了郑家浩一眼,“不许给她开门。” 郑美黎在外面没完没了地敲门,郑家浩烦得要命,说:“你不开门,她就没完没了地敲,让邻居听见了,还以为爸爸一死我们就不让美黎进门了呢。”郑家浩起身就要去开门,马青梅抓住他的胳膊,说:“开门归开门,你不许给她这个家的钥匙。”说着,她飞快地折回来,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把爸爸留下的钥匙塞进了围裙口袋里。 吃晚饭的时候,郑家浩一家三口在餐桌上吃,郑美黎和何爱爱在茶几上吃。小帆觉得有点儿奇怪,见爸爸、妈妈都沉着脸不说话,也没敢问什么,埋头吃完饭就回房间学习去了。 十岁的何爱爱大声地和郑美黎在客厅里说笑,马青梅唯恐她们干扰了小帆学习,就好声好气地对何爱爱说:“爱爱呀,小帆哥哥快要参加中考了,要集中精力学习呢,你说话小声点儿好不好?” 何爱爱顽皮地吐了一下舌头,收了声。郑美黎倒无所谓地摸摸爱爱的头,“中考是别人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爱爱,你没有义务为了别人装哑巴,如果你闷出病来了,花钱受累的是妈妈。”说着她就去开电视。 马青梅憋着一肚子气,看了看郑家浩。郑家浩仿佛是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闷着头看报纸。马青梅意识到,得尽快把爸爸的身后事解决了,单是为了给小帆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也不能这么拖着了。 马青梅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美黎,爸爸刚走我们就谈遗产的事我怕有点儿不合适,可我看你是等不及了,你让何志宏明天过来一趟吧。” 郑美黎翻了个白眼,说:“嫂子,我看你是压根儿就没想跟我们谈吧?”说着环顾了一下房子,“这几年可不比前几年,这是黄金地段,这房子怎么着也值一百五十万吧?” 马青梅懒得和她多说话,“管它值多少钱,总得拿出个解决办法来。” 当晚,郑美黎母女就睡在了爸爸的房间。夜里,马青梅捅了捅郑家浩,“家浩。” 郑家浩假装睡着了,不吭声。马青梅拧了他一下,郑家浩一骨碌爬了起来,“你拧我干什么?有话直接说。” “我不拧你,你还不是继续装死?”说着,马青梅也坐了起来,“跟你说点儿事。” 郑家浩顿了一下,“又是遗产的事,明天不就解决了吗?”说完郑家浩又要躺下,被马青梅一把拽住了,“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就担心明天你妹妹拿存款说事……” “别杞人忧天了,我妹妹没那么混账。” “但愿吧。明天和你妹妹两口子商量商量,把这房子卖了,卖房的钱平分成两份。我呢,就用咱那份开家布艺店怎么样?”马青梅满眼神往地说着。她在装修公司的室内装饰部干过,一直看好家居布艺这行业,苦于没有本钱,加上爸爸病了,这想法也就成了藏在肚子里不能兑现的锦囊妙计。 “只要你喜欢,怎么着都行,不用征求我的意见。”郑家浩打了个哈欠,躺下了。 “你是一家之主嘛。”马青梅被即将到来的美景给美坏了,笑嘻嘻地挠着他的胳肢窝。 “我早就交权了,我是甩手掌柜。” “管你是什么呢,反正我们要好好计划计划将来。等布艺店的生意做好了,你就辞职,我每次去你单位都被橡胶味熏得直想咳嗽,在那里待时间长了,对身体肯定没好处。” “成,到时候我给你当伙计。”郑家浩听了妻子的计划也很开心。 “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让你当老板你还不干啊?”马青梅拍了他一下,“睡吧。” “我这辈子就愿意当小兵,省心。”郑家浩把马青梅揽在怀里,美滋滋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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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小帆和爱爱还没上学呢,何志宏就来了,跟马青梅和郑家浩寒暄了两句,就一头扎进了爸爸的房间,直到小帆和爱爱都上学去了,两人还在房间里关着门嘀咕呢。马青梅泡上一壶茶,让郑家浩叫他们两个出来。 郑家浩本想去敲门来着,又怕郑美黎说他偷听,就站在客厅中央喊了一嗓子:“美黎,你跟小何出来吧。” 何志宏和郑美黎拖拖拉拉地从爸爸房间里走出来,马青梅就笑着说:“才分开两晚上就想成这样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闹什么闹。” 郑美黎的脸一下就红了,仿佛撒了个不高明的谎被当场戳穿了。马青梅没看见她的脸色变化,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说:“咱爸的遗产就是这套房子和房子里的东西。美黎,你说说你们的想法。” 郑美黎瞄了何志宏一眼。何志宏在点烟,好像没看见她这一忐忑求助的眼神。 郑美黎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我想过了,依着咱爸的节俭,绝对不可能没存款,多了我不敢说,四十万是有的。” 马青梅没承想郑美黎还惦记着存款,刚要开口,就被郑家浩按住了,“你不是让美黎说说想法吗,先听她说完。” 马青梅只好忍着气继续听郑美黎絮叨。 郑美黎仿佛得到了鼓励,声音就提了上去,“咱爸存款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我就不去追究了。可这房子得归我,我不能存款没捞着,房子还要跟你们平分。” 马青梅登时就恼99lib?了,噌地站了起来,“说来说去,你还是把我这个含辛茹苦的人当小偷对付啊?我再告诉你一遍,咱爸的存款我没见过,随便你怎么想,可这房子是摆在这儿的,你别想拿存款说事,独占房子。” “什么叫拿存款说事?”郑美黎也不甘示弱,扭头冲郑家浩说,“哥,要不就让街坊邻居们评评理,说咱爸没有一分钱存款,谁信啊?” 郑家浩见郑美黎摆出一副真要到院子里大喊大叫的样子,忙把她拽住了,“家事嚷嚷到街上去,不怕邻居笑话啊?” 马青梅一把打掉郑家浩的手,“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想闹,我奉陪,我就不信干屎还能抹到人身上。”说着,她一把拽起郑美黎,“走,你不是要到院子里让大家评理吗,咱这就下去。这两年多,我对咱爸怎么样,院子里的人眼睛亮着呢;至于你对咱爸怎么样,院子里的人也看着呢!” 马青梅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像个马大哈,却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她要较起真来,只有俩字能形容,那就是彪悍。这彪悍郑美黎不是没亲眼目睹过:当年,马青梅刚生完孩子,郑家浩因为老实,被派到了谁都不愿意去的郊区分公司。马青梅抱着刚出满月的小帆闯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一顿据理力争,就把郑家浩从郊区调了回来。而且邻居们也知道,马青梅虽然较起真来很彪悍,但她讲道理,不仅心地善良还是个热心人。郑美黎自知理亏,她嚷着到院子里评理,也不过是纸老虎摆个架势给自己壮胆添威而已,马青梅真要拉她下去了,她还真发憷。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郑家浩像只没头的苍蝇,左左右右地看着她们,把马青梅的手从郑美黎的胳膊上掰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遗产遗产,不就是钱吗?你们还怕不怕丢人?” 郑美黎一下子抓住了理,说:“哥,你说得倒轻松,‘不就是钱吗’,这话是有钱人挂在嘴边上的,我们平民百姓可没有说这话的底气。听你这口气,哥,你挺有钱的,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何志宏没承想郑?美黎这么会抓话柄,忍不住笑了一下。 郑家浩被郑美黎的一句话噎在了那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马青梅那个气啊,气郑家浩这张棉裤腰一样笨的嘴,该说的时候他说不出一句顶事的话来,不该说的话就跟闹肚子拉稀一样往外出溜,让郑美黎兜住了反手就往脸上糊。马青梅也知道,就目前这样,在家里谈上十年也谈不出个结果来,只能谈得鸡飞狗跳,于是一把拽开郑家浩,对何志宏两口子说:“美黎,你甭抓你哥的话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嘴笨,再抓他话柄也不能把没有的事编造成有。” 何志宏别开脸看着窗外,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嫂子,你甭冲我来,这事我不掺和。” 马青梅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看看郑美黎,“本来我想这是家事,能在家里商量着解决了就在家里商量着解决。可是我看你们两口子是没打这谱,既然这样,还是找律师咨询咨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着她就拉着郑家浩往外走,见何志宏两口子还在屋里嘀咕着交换眼神就喊了一嗓子:“走吧,把话留着见了律师再说。” 何志宏两口子这才拖拖拉拉地往外走。 一行四人走到街上,何志宏两口子落在后边,郑美黎小声说:“看,都是你的馊主意,到了律师事务所怎么办?” 何志宏瞪了她一眼,“到了律师事务所也是这么办,凭什么让你哥他们把存款霸了,房子还要分一半给他们?” 郑美黎心里有点儿没底,“我哥这人老实,偷着把我爸的存款藏起来这样的事情他干不出来。再说了,就算他藏能藏几个钱,当初我爸给我买房子的时候还借了不少钱呢。” 何志宏道:“你爸说借钱了你就信啊,搞不好是为了防着你回家要钱他特意哭穷忽悠你呢,就算他真借了,也早就该还上了。” 郑美黎嘟哝着:“或许他跟那个收破烂儿的老头一样,把省下来的钱都资助贫困大学生了。” 何志宏用嗤笑的眼神看着她,“得了吧,那是新闻人物,全国就那么一个,要是你爸真是那样,肯定会有被资助的大学生来看他,有吗?你见过?” 郑美黎茫然地摇了摇头。 何志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生气地说:“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是怎么吹的来着?说你爸是高级工程师,认识好多大人物,将来肯定能在事业上帮衬我一把,你爸帮我什么了?” 郑美黎被何志宏揭了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骂道:“不要脸,自己没本事还怪起我来了。当年你还说马上就要开公司呢,爱爱都十岁了,你还夹着当年那破包,人模狗样的跟个白领精英似的,还不照样是靠卖唾沫换工资的广告公司的业务员!” 何志宏恼了,梗着脖子往前走,“亏你还有脸说,我要是娶了别人,娘家能搭上把劲儿,我用得着到现在还干业务员吗?” “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个仰仗着老婆娘家才能过上好日子的人?你甭唧唧歪歪地好像我欠了你似的,就凭你攒的那俩钱,要不是我爸,连间茅房都买不着。”郑美黎在吵架上是个从不吃亏的人,追着他吵。郑家浩听见身后有争吵声,回头吆喝了一嗓子:“美黎,吵什么吵,快点儿!” 何志宏这才恨恨地压低了声音说:“别吵了,生怕你嫂子不知道你爸给你买过房子。” 路口就有家律师事务所,郑家浩打量了一下门脸,又看了看马青梅,“这儿?” 马青梅也看了一下,说:“如果他们也愿意,就在这儿吧,去别的地方还得坐车。” 何志宏两口子赶过来,郑美黎满腹狐疑地看看郑家浩两口子,疑惑道:“就这儿?” 郑家浩嗯了一声。 “你们在这儿有认识的人?”郑美黎满肚子提防地问。 马青梅瞄着她,说:“我和你哥等在外面,你进去问问他们是不是认识我和你哥。” 何志宏知道,不管认不认识里面的律师,对这件事情都没有太大的作用,也不想和郑家浩两口子闹翻,就送了个顺水人情,瞪了郑美黎一眼,“你就别犯神经了。”说完,他拽着郑家浩就往里面走。 他们跟一位负责接待咨询的律师把大体情况说了一下。律师说,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如果郑美黎拿不出证据证明郑家浩两口子私藏了存款,他们就只有这套房子可以共同继承。何志宏悄悄地掐了郑美黎一下,郑美黎疼得登时就跳了起来,刚要发作,见何志宏没事人一样望着别处,以为他想让自己对律师发威,想也没想就冲律师去了,指责律师是跟马青梅穿一条裤子的骗子,早就串通好了来糊弄她。 何志宏本意并非如此,不过是想让郑美黎跟郑家浩撒撒娇,冲马青梅抹两把眼泪,在房子上讨点儿乖,没承想她领会错了,武器也用错了地方,就恼得要命。在这种时候跟律师吵闹不但没有任何用处,搞不好会激怒了律师动员郑家浩两口子走司法程序,这件事情一旦走了司法程序,他们没有丝毫便宜可占。 何志宏拽了她一下,说:“瞎吆喝什么?” 律师被郑美黎弄得哭笑不得,摆摆手说咨询费也不要了,要吵的话,请他们出去吵。 郑家浩正想让何志宏劝劝郑美黎,一位中年律师听见外面的吵闹,出来问怎么回事。马青梅就撇下他们把遗产的事又说了一遍。 中年律师建议他们走司法程序,这么吵来闹去也不能解决问题。说完,律师就问房子的具体位置,帮他们估算诉讼成本,郑家浩在纸上把户型画了一遍,又说了具体位置,律师微微一愣,问:“你们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郑书轩。”郑家浩边说边写下了爸爸的名字。 律师更是吃惊,看看还在抹眼泪的郑美黎道:“你们别争了,你们的父亲早在半年前就立下了遗嘱,说是等他去世后,由我到你们家当场宣读,他老人家怎么没让你们通知我?” 马青梅这才突然想起来,爸爸在去世前的一周左右,总是咕噜咕噜地想说什么,可就是说不清楚。为了让爸爸走得安心,她跟郑家浩在病床前不停地猜测他想说的内容。猜到遗嘱时爸爸点了点头,他们以为他是想立遗嘱,特意找来笔,问他是不是想把遗产留给郑美黎,爸爸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摇头。他们继续猜。把遗产让郑家浩和郑美黎均分?爸爸还是摇头。把遗产捐出去?得到的回答还是摇头。猜来猜去都没猜对,他们就找不到北了,直到爸爸去世,也没人猜得中他到底想要说什么。现在看来,当时爸爸可能是想让他们给律师打电话,可去世前的一周左右,他突然瘫痪得跟植物人差不多,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律师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何志宏清醒得比较快,也顾不上客套了,张口就问遗嘱的具体内容。律师说了声稍等就上楼拿遗嘱去了。 郑家浩这一干人,立马安静了许多,每个人都在琢磨爸爸为什么要把遗嘱立得这么神秘。 郑美黎和何志宏生怕爸爸把遗嘱立得这么神秘就是因为郑美黎是抱养的,生怕她知道了遗产没她的份儿而闹事,两人的心里,像跑着一万只兔子,避到一旁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郑家浩和马青梅倒是很坦然,觉得无论是从孝敬爸爸的态度上还是从血缘关系上,爸爸应该都不会让他们在遗产上吃亏。马青梅还琢磨着,就算爸爸会因为郑美黎是抱养的而不给她遗产,她也要分给她一半,其一是别让她为这记恨爸爸,其二呢,钱只要够花就行,也犯不上为了它下半辈子落郑美黎或任何人的说道,那样的话,钱就成了长在心上的牛皮癣,既没得医自己还焦躁。 揣着心事的郑美黎见郑家浩两口子很坦然,就瞪了他们一眼,拖长了腔调说:“有的人,别高兴得太早了,如果遗产分配得不公平,我第一个不算完。” 马青梅懒得和她斗嘴,看着郑家浩笑了笑。 一会儿,律师下来了,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宣读遗嘱。 爸爸先检讨了他作为父亲这些年来对孩子们关心不够,希望他们能原谅他。话锋一转,说,虽然他知道郑家浩和郑美黎兄妹俩过得都不是很宽裕,但是,他们还年轻,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改变生活现状,所以呢,他名下唯一的财产——这套价值一百五十多万的房子,就不留给他们了,他要留给一个叫葛春秀的女人。又说,当他们看到这封遗嘱时,他已作古,也就不想再多解释什么了,只是希望孩子们能理解并满足一个已逝老人的心愿,并由郑家浩去昆明寻找葛春秀,把她接到青岛继承遗产。除了名字,遗嘱里没有其他关于葛春秀的信息。遗嘱也没有提任何存款的事情。 律师宣读完遗嘱,就把副本交给了郑家浩,“你是遗嘱执行人,副本就交给你吧。” 郑美黎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可能,我爸怎么可能把遗产留给一个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陌生人?!遗嘱肯定是假的!”说着就要扑上去抢遗嘱。 郑家浩和马青梅也觉得很意外,但知道遗嘱是公证过的,不可能有假。在内心里,马青梅也难以接受爸爸留了份这样的遗嘱,只觉得她的那个布艺店美梦,就像沙滩上的阁楼,随着遗嘱的宣布,缓缓地坍塌了。 她默默地拉起郑家浩,“走吧,回家。” 郑家浩看了何志宏夫妻一眼,说:“走吧,别在这儿闹了,跟人家律师没关系,这是爸爸的决定。”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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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刚从律师事务所出来,郑美黎突然又折了回去,郑家浩怕她无理取闹,忙让何志宏把她拉回来。 郑美黎像疯了似的要往律师事务所里闯,嘴里没头没尾地嘟哝着:“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认了,我得去问问律师,这个葛春秀到底是个什么人,爸爸凭什么要把遗产留给她?!” 何志宏本是去拉郑美黎的,却半推半就地被郑美黎拽进了律师事务所。 郑家浩点了支烟,马青梅默默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见有个塑料袋飘到了脚边,拿脚踩了一下,塑料袋就缠在了脚上,她摆了几下脚,塑料袋簌簌地响着飞到了一边,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虽然她是还年轻,可爸爸怎么着也得顾及一下她这两年的辛苦吧?为了照顾他,她把工作都丢了,一家三口靠郑家浩那点儿工资过日子,紧巴到了捉襟见肘的程度。难道他就看不见她马青梅两年来愣是没买一件像样的衣服?难道他就不知道像小帆这样要迎接中考的孩子,都在上辅导班的上辅导班,该补营养的补营养,可小帆呢?最多是早晨加包牛奶加个鸡蛋…… 马青梅正难过呢,郑美黎灰头土脸地从律师事务所跑了出来,“律师也不知道那个叫葛春秀的婊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美黎!你就不能留点儿口德!爸爸能把遗产留给葛春秀,对于爸爸来说,她就肯定是个意义非同一般的女人……”郑家浩难以接受郑美黎用这么恶毒的话来说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 “我哪儿说得不对了!说不准就是咱爸的姘头,一个抢别人老公的不要脸的女人!要不咱妈怎么能死得那么早?肯定是让她给气死的!”所有美梦随着一纸遗嘱都化为了泡影,让郑美黎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开始在大街上胡说八道了起来。 郑家浩举着手冲郑美黎道:“美黎,你要是再对咱爸信口雌黄,小心我扇你。” “你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从小就是个没人要的倒霉蛋,出生不到四个月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说着她回手指着何志宏,“好不容易长大了,又嫁了个没出息的老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何志宏见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也恼了,“我没出息你和我离婚好了!” 郑家浩不想把事情闹大,心里又烦得要命,就拉着马青梅说:“咱回家,他们愿意打就让他们在街上打吧,又不丢我的脸。” 一听郑家浩这么说,郑美黎彻底恼了,冲上来一把拽住郑家浩夫妇,指着马青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要不是我嫂子整天在咱爸眼前说我的不好,让咱爸寒了心,他也不至于把遗产留给别人。” 郑家浩懒得看郑美黎发疯,拉着马青梅就往家的方向走。何志宏心里又烦又恼,转身也走了。 郑美黎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越想越觉得这日子没奔头,想追上去跟何志宏闹,又怕他真的翻了脸,和她动手。转身就冲马青梅去了,只要哥哥在场,他不会眼看着她吃亏,何况马青梅这人,泼是泼了点儿,还没有动手打人的习惯。她追到郑家浩身后,一把抓住马青梅,声泪俱下地控诉道:“你说,你是不是为了让爸爸把财产全留给你们,才在爸爸面前说我坏话的?” 马青梅的心情也不好,见郑美黎不知深浅地揣着一肚子邪火冲她来了,索性就不忍了,转身,眯眼看着郑美黎,狠狠地呸了一声,照着郑美黎的脚边吐了口唾沫,“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跟爸爸说你的坏话了?就你这种有便宜就往前凑,没便宜就往后躲的小人,如果我是咱爸,我宁肯把钱都给了捡破烂儿的也不给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 说完,马青梅拉着郑家浩就往家的方向走,郑美黎没想到马青梅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扑上来就要挠马青梅的脸,被郑家浩拦住了。马青梅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我回家了,你愿意闹就自己在街上打滚吧。”又瞪了郑家浩一眼,“你不嫌丢人就陪着她在街上一起打滚,等她撒完泼,记得给她掸掸衣服上的土。” 马青梅像头愤怒的母牛气呼呼地往家里走,郑家浩远远看着马青梅的背影,突然有些难过,想着她自打嫁了他,就没过几天顺心的日子。刚结婚那会儿,马青梅不想让郑美黎说三道四,就听了他的话,从家里搬了出去,搬到了单位分给他的那套一居室。搬到华阳路离爸爸远了,一到周末,马青梅还是会拽着他回去看爸爸,帮着收拾一下屋子、洗洗衣服,邻居们没有一个不夸他娶了个好媳妇。后来爸爸病了,凡事离不开人,一开始,因为怕郑美黎说风凉话,马青梅不愿意搬回去,就每天晚上过去给爸爸做好了饭再回他们的小家。直到有一天傍晚,马青梅发现爸爸把微波炉放在了卧室里,一再追问之下,爸爸才说出了实情。因为中午爸爸需要自己热饭吃,厨房离卧室又远,他怕自己去厨房的路上摔倒,弄坏了身子还要给孩子们添麻烦,就把头天晚上的剩菜剩饭都放在卧室里,又让邻居帮着把微波炉也搬进了卧室,第二天中午把剩菜剩饭塞进去热一下就行了。马青梅听完就哭了,那可是个大夏天啊,剩菜剩饭在卧室的写字台上放了一夜,都有馊味了。 就在那天,马青梅二话没说,收拾了一下就搬了回来,再后来,她的工作也没了。爸爸的病到了后期,偶尔会大小便失禁,马青梅不嫌弃脏,也顾不上男女之别,帮爸爸换下了衣服还要给他擦洗沾在身上的污渍,爸爸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很没面子,就冲她发火,不许她管。马青梅就哭着说,让爸爸别把她当外人,就当亲生闺女。那次,爸爸也流了泪,他要强了一辈子,最后却不得不向疾病举起了双手。 郑家浩心里酸溜溜的,觉得这时候自己要是不在马青梅身边,太说不过去了,便扔下郑美黎,三两步地赶上去,一句话也没说,拉起马青梅的手默默地往家里走。马青梅也不吭声,他一歪头,看见马青梅已经泪流满面。郑家浩低低地说:“让你受委屈了啊。”马青梅抬起泪眼看着他,突然倚在他身上,“我没劲儿了,你扶着我吧。” 郑家浩点了点头,揽着她的腰往家里走,一路上,马青梅的眼泪就没干过。 郑家浩下午也没去上班,少言寡语的他破天荒地在家里陪马青梅聊了一下午。聊了年轻那会儿的很多事,也聊了聊爸爸,又聊郑美黎,语态很是平和,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刹那。 后来,马青梅困惑地问他:“葛春秀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郑家浩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不过,我还是要去找的,不然一辈子良心难安。” 马青梅点点头,“人人都想钱,想钱干什么?还不是为了过上想要的好日子。过上想要的好日子是为了开心,可要是拿了不属于自己的钱,就算再富也不开心,一辈子睡不踏实,钱也就成了一群小鬼,会时不时地会跑出来捣乱。” 郑家浩知道马青梅是想开了,就拉过她的手,说:“老婆你真好。” 马青梅推了他一下,“少拿甜话蜜我,来点儿实际的,今晚你做饭。” 郑家浩满脸堆笑地下了床,“我这就去买,今晚你吃现成的。” 郑家浩欢天喜地地出门买菜去了,马青梅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舒坦地张举着四肢,缓缓地笑了,可笑着笑着,笑容就凝固了。这往后的日子就像一张饥饿的嘴,大大地张着,就等着她拿钱去喂呢。爸爸也走了,家里没人需要她伺候了,她必须出去找点儿事干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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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正琢磨着该干点儿什么好呢,郑美黎两口子竟然来了,因为上午在街上的吵闹,郑美黎见了马青梅还有点儿不自在,倒是何志宏堆着一脸笑,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很实在地坐下了,好像那吵吵闹闹的一上午只是马青梅自己做的梦,他不知道也跟他没关系。 不知道他们的来意,马青梅也不想主动开口,倒了水之后就坐在一边翻报纸。何志宏的眼神一荡一荡地落在马青梅的脸上,见马青梅抬眼看他了,又呵呵地干笑两声,气氛有点儿尴尬,马青梅就打开了电视,盯着屏幕说:“小何,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 何志宏吭哧了两声,说:“嫂子,咱爸在遗嘱里也没提存款的事情啊……” “没提就是没有。” 何志宏道:“嫂子……算了,存款的事情就不提了。今天上午是美黎的态度不好,你别介意,她就是这么个人,凡事不过脑子,想起哪一出就唱哪一出。” 马青梅没吭声,心想,就郑美黎那脑子,幼稚得跟一碗嫩豆腐脑似的,她唱了一出又一出,哪一出不是你何志宏教的?在这世界上,谁比谁的智商低呀,所谓低智商,不过是比那个自以为聪明的人善良宽厚一点儿罢了。 何志宏见马青梅没打算接他的话茬,就东张西望地问:“我哥呢?” “买菜去了,你们坐着,我去收拾收拾厨房。”马青梅猜何志宏过来说软话不是因为醒悟到郑美黎上午的过分,而是又打上小算盘了,想先把她哄软了才好端出来让她接盘。 就算何志宏有再多的小算盘她也不怕,也不怕应付不了他,她只是不想多磨没用的口舌,势必要磨的话,等郑家浩?回来一起磨得了,她不想把破坏心情的时间无谓拉长。厨房里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就拿着抹布蹭来擦去地一直磨蹭着,直到郑家浩回来。 郑家浩见郑美黎两口子在,有点儿意外,客套了一句“你们来了啊”,就把菜送进厨房,他小声问马青梅:“怎么回事?”马青梅摇了摇头,郑家浩回头冲客厅说,“美黎,你们先看会儿电视,我帮你嫂子把饭做了。” “哥,别忙了,我们不在这儿吃饭,找你商量点儿事。” 郑家浩和马青梅相互看了一眼,从厨房走出来。 郑美黎往何志宏身边靠了靠,很是亲热地拉着郑家浩坐在她身边,“哥,坐这边。” 马青梅看了郑家浩一眼,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何志宏两口子开口。 何志宏字斟句酌地道:“哥,我和美黎越想越觉得咱爸不应该这么做,遗产凭什么不给一双儿女,却给了一个谁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这算哪门子事啊。” 郑家浩刚想张口,被马青梅拽了一下,马青梅心平气和地道:“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吧。” 何志宏以为马青梅也在动房子的心思,就自得地笑了一下,“我和美黎商量了半天,我们不能无缘无故地便宜了别人。” “你想怎么办?” “按照法律规定,如果找不到遗嘱继承人,遗产就会由法定继承人继承。哥,嫂子,你们看能不能这样?我们两家统一口径,跟律师说没找到葛春秀,然后把房子卖了,卖房钱,咱两家二一添作五地分了,只要房子不落到外人手里就行。” 马青梅笑了一下,“小何,我和你哥虽然很穷,但是,我们的良心暂时还没穷到这地步。” 郑美黎听出了马青梅话里带着刺,“嫂子,我们什么时候良心穷了?还不是为了你和我哥着想,你别一张嘴就骂人不带脏字的。” “为我们着想?算了吧,是为你们自己着想吧?” 郑家浩一看又要开吵,觉得头大,忙摆摆手,说:“行了行了,美黎,你们谁也别瞎操心,遗产的事,我谁的都不听,就按咱爸的遗嘱办。” 何志宏见郑家浩软硬不吃,也不想继续躲在老婆背后唱白脸了,“哥,咱爸死都死了,你就别愚孝了……” 马青梅不想让这两口子继续搅和下去,就站起来,说:“我和你哥都听咱爸的,就算是再穷再困难,我们也不打咱爸遗产的主意,你们也省省吧。”说着又对郑家浩道,“你不是要做饭给我吃吗?还杵在这儿干吗?” 郑美黎恼了,“你甭在这儿假清高,我要是早早拿了咱爸的存款,我比你还清高!” 马青梅笑了一下,“随便你怎么说,我脚正不怕鞋歪。”说完走到门口,她拉开门,“你们该回家了吧?爱爱放学了。” 马青梅看出何志宏还不死心,正转着眼珠子想辙说服他们,就拉着郑家浩往厨房里走,“我帮你做饭去。” 郑家浩两口子在厨房里择菜、洗菜,马青梅故意把菜板切得咚咚响。何志宏知道马青梅这是在下逐客令,就拉了郑美黎一把,说:“走。” 郑美黎心里憋了口气,边往外走边冲着厨房喊:“嫂子,既然你们要按遗嘱办事,你们是不是也该收拾收拾准备搬家了?别住了两年海边的大房子就舍不得搬了。” 马青梅一下子愣在了那儿,仿佛刚刚想到将要面临的生活现实。为了贴补家用,她已经把华阳路的房子租了出去,还一下子收了人家三年的租金,这冷不丁要搬回去的话,是要给人家退房租的。家里仅有的几千块钱,已经在一个月前给小帆报了辅导班。 这天晚上的饭,吃得一点儿也不开心,郑家浩愁眉不展。单身的年轻人做月光族大多是玩潇洒,可他们把日子过得大气不敢喘也还是标准的月光族,钱就像跟他们有仇似的,见着他们就躲着走。退华阳路的房租,去昆明找葛春秀,事事都要钱开路,去哪儿弄这么多的钱呢?郑家浩愁得要命,“实在不行,就让小帆把辅导班退了吧。” “别的家长都忙着给孩子报辅导班,你还想着给小帆退了?现在的中学生,哪个家里没有电脑?人家连MP5都有了,小帆连个落伍的MP3都没有呢,可小帆也没有攀比更没有抱怨,就算小帆懂事知道体恤父母的难处,你也不能因为这就欺负他啊。家浩,你和我这辈子是出窑的砖瓦——定型了,我可不想让小帆走我们的老路,就算是卖肾卖房子,我也要让小帆考上二中,然后进..一所好大学,毕业了有份体面的工作。你甭扯我的后腿。”马青梅像放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郑家浩也知道她说得在理,虽然读别的高中未必考不上名牌大学,但进了二中考名牌大学的保险系数会高一些。 他抽了张纸巾递给马青梅,让她擦泪,“你怨我吗?” 马青梅说:“不怨。不管日子过成什么样,都是自己过的,不是别人看我好欺负硬塞给我的,怨别人不过是最无能的最无赖的逃避。” 第二天早晨,两人心里都装着事,话不投机就争吵了起来。小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连早饭都没吃完就把筷子、碗一推,上学去了。 马青梅心疼儿子,拿起两个煮鸡蛋追出门,塞进小帆书包里,嘱咐他饿了就吃。返回来后,马青梅说小帆是个懂事的孩子,心事重,埋怨郑家浩不该当着他的面说钱的事,既解决不了问题又给孩子增加心理负担。郑家浩知道自己不对,瓮声瓮气地说:“知道了。”马青梅幽幽地说:“不能只怪你,我也不好。” 一连几天,家里的气氛沉闷得要命,谁都不愿意多说话,仿佛某个地方藏着炸药,一说话就会喷出火花,把这炸药点着了。

3

大约一周后,小帆放学回来,喜眉乐眼地把一个信封拍到桌子上,马青梅狐疑地看着信封,问:“小帆,这是什么?” 小帆开心地说:“猜猜。” 马青梅嘴里嘟哝着:“就你妈这点儿智商,还猜什么猜?”一打开信封,她的眼就直了,里面装的是一叠粉红色的钞票,整整三千块钱。马青梅结结巴巴地问:“小帆,你跟妈说实话,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奖学金。”小帆很得意,说完这仨字就去倒水喝。 马青梅就更奇怪了,小帆又不是大学生,哪儿来的奖学金?她一把夺下小帆的水杯,“小帆,妈是急性子,你千万别逗你妈玩,你说实话……”说着,马青梅的声音里就有了哭腔,她想起了报纸和电视上说的那些坏孩子,不好好上学,三五成群地打架勒索甚至抢劫。 小帆见马青梅真急了,连忙跟马青梅说真是奖学金,辅导班的李老师每年都会退还一个成绩特别优秀的学员的学费算是奖学金,激励其他学生好好学习。 马青梅松了口气,摸了摸小帆的头说:“没想到小帆这就能给妈挣钱了。” 小帆做了个鬼脸,“我可没给您挣钱,这不还是您交的学费嘛。” “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的。” 马青梅很想打个电话给辅导班的老师表达一下谢意,拿起电话又放下,怕老师笑她眼皮子浅,这么点儿钱就受宠若惊地谢来谢去,穷日子自己过,何必让外人知道呢?她不想让别人用垂怜的眼光看小帆。 夜里,马青梅把小帆得了辅导班奖学金的事跟郑家浩说了,郑家浩也很开心,说还是好人有好报,连老天都帮他们,知道他们家需要钱,就让小帆拿回了奖学金。 马青梅切了一声,“什么好人有好报?是小帆争气。” 两人又在黑暗里说了一会儿傻傻的话,马青梅问:“有这三千块钱,你去昆明的费用够了吧?” “差不多。”郑家浩半天没说话,马青梅用胳膊肘碰碰他,“怎么不说话?该不是让郑美黎两口子给说服了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在愁没钱退房租啊,不退的话,人家肯定不搬,总不能把葛春秀接过来了,我们还住在这儿,让人看起来不太好。” “实在不行,我回家和我爸商量商量。” “算了吧,大海马上就要结婚了,按说你这做姐姐的应该帮衬一把才是,可就咱家这情况……青梅,咱不能帮不上什么忙还在这时候回去添乱。” 经郑家浩这么一说,马青梅就打了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弟弟马大海就要举行婚礼了,因为爸爸生病她天天泡在医院里,然后是爸爸去世忙葬礼,忙来忙去居然把弟弟结婚这样的大事都给忘了。 马大海和李小红打高中那会儿就互相爱慕,考上大学后才挑明了关系。可李小红的妈妈一直不同意,说在面上的理由是马大海脾气不好,真正的原因是嫌马大海家庭条件不好。倒不是马大海家生活多么困难,而是和李小红家比就差了一大截。李小红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妈妈是小学老师,算不上大富,小康是绰绰有余了。马青梅和马大海早早没了母亲,父亲马良躬不过是国有企业的退休技术工人,李小红的妈妈怕独生女儿嫁过去受苦,作为母亲,马青梅倒也理解。可是,就算李妈妈把马大海说成一棵歪脖树,李小红也心甘情愿要把一辈子绑定在这棵树上。为了这件事,李小红和李妈妈也闹了不少矛盾,以假期也不回家为要挟,李妈妈疼女儿心切,不再刻意阻拦,指望着李小红执意和马大海好是因为心思单纯,不懂世事险恶,说不准毕业后女儿就醒过神来了,另觅棵合她心意的梧桐树。 马大海早李小红一年毕业,进公司做了职员,次年李小红毕业进了规划设计院,虽然只是个绘图员,但是貌似比马大海有前途。李妈妈就更不看好马大海了,直接找到家里,和马大海以及他父亲谈了一下午也没收到效果,还被马大海抢白了一顿,心里就更生气了,当着马大海的面发誓,宁肯让李小红做嫁不掉的剩女也不便宜了马大海,马大海和李小红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马大海明白李妈妈看不上自己的原因,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三年前考上了公务员,总算是从企业里跳了出来,进了税务局。 在妈妈眼前,李小红好像真的铁了心要做剩女,背地里却和马大海约会得欢着呢,拖来拖去把李小红拖到二十九岁了,李妈妈才真着急了,催着她恋爱结婚。李小红就笑嘻嘻地说除非嫁给马大海,否则就在家里陪妈妈一辈子。 李妈妈又生气又没办法,让女儿在家里当剩女不过是气话,女儿要是真成了剩女,还不把她给急死啊?无奈之下,李妈妈勉强点了头。马大海心里还怄着气,只要没事基本不怎么去李家。不过,怄气归怄气,婚终归还是要结的。 马大海本想和李小红在老房子里结婚,李妈妈不干。因为马家的老房子不仅旧,而且就两室,连客厅都没有。整套房子的建筑面积加起来还没有李家的客厅大,而且还要跟马良躬一起住。更要命的是房子在一楼,一到夏天就会返潮,她怕潮气太大伤了宝贝女儿的身体,连和马大海商量都没商量,就掏钱给他们买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新房,算是李小红的嫁妆。 不花钱就有大房子住,马大海却一点儿也不高兴。本来李妈妈一见了他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偏偏他又是个自诩铁骨铮铮的倔人,从来没有在岳母跟前低过头,现在结婚却要住在岳母买的房子里,这让他觉得就像是到了穷途末路,必要经过岳母的屋檐下,这头,低也得低,不低也得低,在自尊上实在是难以接受。 马大海跟马良躬商量,就算是拿不起全部的房款,至少也得拿一半还给李妈妈,就算婚房是两家共同出资买的,让他的自尊稍微舒展一点儿。当然,他明白现在让父亲掏一半房款也不现实,可没有一半有一部分也成啊,至少算是把态度摆明了。马良躬说没钱,马大海自然不信,央着马青梅帮他说服父亲。马青梅也觉得父亲有点儿过分,虽然她知道父亲没攒下什么钱,但是,他的发明已经申请了不少专利,也卖了几个,尽管她和马大海从来不问专利具体卖了多少钱,但从父亲以前露过的话风里,感觉二三十万总归是有的。 马青梅不想让父亲和马大海因为这件事红脸,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父亲才支支吾吾地说钱不在手里,大约要等秋天才能动,至于钱的去向,死活不肯说。马青梅没辙了,如实告诉了马大海。当时,马大海正在商业街稽查,一气之下踢翻了卖水果小贩的车子,还被投诉到局里,扣了一个月的奖金。当时,看着气急败坏的弟弟和一脸尴尬为难的父亲,马青梅恨不能割肝卖肾,只要能筹到钱,卸下弟弟背上的石头,解掉父亲心头的苦恼,她做什么都愿意。 可是,没人要她的肝,也没人买她的肾。 明知道娘家是这种情况,她怎么还能回去张口借钱呢?这不是明知虎嘴里没肉讨,还要不知深浅地割虎舌吗,挨咬倒是未必,惹出一场咆哮来是肯定的。 借钱这口是万万张不得,马青梅黯然得很。 郑家浩看着马青梅闷了半天不说话,期期艾艾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马青梅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郑家浩说:“不给你添堵了,算了吧。” 马青梅是个急脾气,一旦闻到味儿,就要掀开罩子来看看,要不然她就睡不着,就拽了他一下,说:“堵都堵了,还差你那块石头啊?说吧。” 郑家浩这才说让金融危机闹的,他们公司效益不好,听说有一半员工要暂时离岗。 马青梅忙问:“怎么个离岗法?” 郑家浩说生产线上的人离岗,是带薪参加技术培训,他们物流部去年刚刚培训过,就没有带薪培训这一说了。因为产品发不出去,物流部都直接变成仓库了,只见着往库里堆成品不见往外运,听说是留几个叉车工和老物流管理员就成了,其余的人拿百分之四十的薪水离岗回家等开工通知。 马青梅紧张地看着他,问:“家浩,你不会离岗吧?” 郑家浩想了一会儿,宽慰她说:“应该不会。虽然物流部的人员不少,但有物流师证的没有几个,何况我干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马青梅闭上眼,双手合十做祈祷状说:“上帝保佑,你千万别离岗,要不,咱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不会的,你别瞎琢磨着吓唬自己了。”郑家浩拉过她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可是他不愿意让马青梅看出来,全家跟着人心惶惶,也解决不了问题,小帆又面临中考,更不能让大人的事分了他的心。 尽管如此,马青梅的心还是悬在那儿,总觉得有点儿不踏实。“离岗的事,什么时候开始啊?” “大概就在这一两个月。” 马青梅嗯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去找葛春秀?” 郑家浩斟酌了半天,说:“你说呢?去昆明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我想去,又觉得心里不踏实……” 马青梅也点点头,说:“我问了,去昆明要从郑州转车,单是来回的路上就得一个礼拜。到了昆明还要找葛春秀,再耽误上一阵的话,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开外,要是这空当正赶上离岗,还真是有点儿麻烦。” 郑家浩也挠头得很,离岗人员名单还没有确定,这件事情牵扯到个人的利益,虽然拿百分之四十的工资回家歇着是挺舒服的,可饭碗和钱包会不舒服,所以,肯定没人愿意拿着百分之四十的工资回家享清闲,在确定离岗名单前他是万万不敢大意的。别人都在为了全薪而忙活呢,他却跑到了昆明,不仅自己使不上劲儿争取,99lib?说不准还会因为请假而落了口实,成了离岗名单里的一员。 两人左右为难地商量了半天,爸爸的遗嘱肯定要执行,但也不能急在这一时,万一砸了郑家浩的饭碗,他们一家三口可就要歇菜了,马虎不得也马虎不起。遗产是房子,耽搁一两个月它也跑不掉,等离岗的事定下来了再去找葛春秀也不迟。 主意已定,日子就平缓地过着,小帆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晚饭后去辅导班。马青梅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到处留意着报纸上的招聘专版找工作,看得一字不漏,看见适合她的工作就圈出来打电话去问,却次次都因为年龄偏大被挡在了门外。 马青梅原本对奔四的年龄没什么感觉,可这几通电话打下来,才知道奔四的女人在职场上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了。 期间,郑美黎也曾打过几次电话,虽然她每次都是扯些不着边际的小事,马青梅明白她想知道郑家浩去没去找葛春秀。马青梅懒得一次次地跟她转弯抹角地绕弯子,索性就把郑家浩暂时不能去昆明的情况照实说了。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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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岗的消息在公司里越传越凶,公司上下皆是人心惶惶,越是人心惶惶,就把离岗这个谣传传得越凶,好像那个并不确切的谣传会在一夜醒来后降临到自己头上。这样的消息郑家浩听得心慌,为了不让马青梅跟着担心,回家也不敢说。晚饭后,他不是到阳台上抽烟就是到街上看别人打扑克,看着那些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中老年男人,他一阵阵的悲凉,暗自想:像这些人,如果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也不会缩在角落里靠几十张纸牌打发下半辈子吧? 之前郑美黎也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昆明,他没跟她说真实原因。郑美黎头脑简单,最多是跟他耍耍横,可他得防着点儿何志宏,别看他戴了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很像个通情达理的读书人,可肚子里的弯弯绕多着呢,怕他知道自己这一两个月内去不了昆明就无端生出些事来,应了夜长梦多这句古话。所以,每每郑美黎问,他就说过两天就去,这一等,就过去了好些日子。他不是管理层,如果离岗的事真到了要敲定的坎上,不会因为他这个普通员工的缺席而推后。届时如果他不在场,他实在不敢想象这后果,倒不是觉得人心险恶,而是他知道,那是饭碗攸关的要命时刻,为了保住饭碗,谁还顾得上谁?马青梅看出了郑家浩有心事,也问过他,郑家浩只好把郁闷的理由推到暂时不能去昆明找葛春秀这件事上,说总是这么拖着,心里有点儿不安。 郑家浩一向是个认真的人,马青梅也就当了真。 过了一阵,何志宏突然来了,郑家浩才知道郑美黎已经从马青梅嘴里盘出了实话。 自打何志宏和郑美黎来动员郑家浩一起去找律师扯个没找到葛春秀的谎言被拒绝后,他就再也没到这个家踩个脚印子,连爸爸的头七都没来烧。 马青梅知道何志宏这小子精得粘上毛就是只猴子,没便宜占的时候,请都请不过来。有时候,她真替郑家浩难过,不到两岁妈妈就没了,爸爸带着他迁到了这座城市。现在,爸爸走了,除了小帆和马青梅,郑美黎就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亲人了,虽然她是抱养的,但他和爸爸都很宠她。或许就是从小受宠的原因吧,郑美黎变得越来越自私,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对她好,而且是天经地义的。在她的人生词典里,不仅没有“感恩”这个词,甚至连领情都没必要有。她结婚后的这些年,对郑家浩貌似很近很亲昵,但是,那种亲昵,是蚂蟥附在了人身上的亲昵,如果没利益,她才不屑一顾。这些,郑家浩都很明白,可是他看重亲情,对郑美黎的忍让到了纵容的程度。 马青梅给何志宏泡了茶,他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闲扯了半天,脸上才突然有了些隆重的忏悔表情,说他和郑美黎这些日子没来,不是心里没有哥哥、嫂子,是因为惭愧,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和过分,觉得对不住爸爸也对不住哥哥、嫂子,没脸来见他们…… 何志宏说着说着,眼睛里竟然有了泪意。马青梅原本是冷着脸的,也被他煽起了情绪,忙说:“算了,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何志宏哽咽着说:“要说的,不说出来怕是哥哥、嫂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们。何况在这座城市里,你们是郑美黎唯一的亲人,至于我呢,在青岛也是举目无亲,我们也是一时让贪欲弄昏了头,才说出了那样的混账话,希望哥嫂看在爸爸的面子上原谅我们。” 何志宏的话,触动了郑家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眼睛也悄悄地湿润了,“你明白这些就好,以后别欺负美黎了。” 马青梅虽然觉得何志宏这次来,不会单单是为了向他们表示忏悔,但还是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倒真希望他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知道了人该怎么做,日子该怎么过,少闹些是非,她和郑家浩也乐得清闲。马青梅就推心置腹地说:“我和你哥没什么,只要你跟美黎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夫妻嘛,就是要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别闹荒唐了,女人就这样,你让她受什么苦遭什么罪都能忍,就是忍不了男人在外面……” 何志宏就连忙打断她,“嫂子,上回那件事情是个误会,是别人发错了短信发到我手机上的。” 马青梅说:“这样啊,看你们闹得,又打又杀的。” 何志宏讪讪地笑了一下,“嫂子,我有个想法。” 马青梅猛地就警觉了起来,心想:果然不只是表达歉意这么简单……就没吭声,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是要说房子呢还是存款的事。房子的事,她和郑家浩已经拒绝过一遍了,如果又要跟她翻腾爸爸存款的事,她可真就不客气了。 何志宏看出了马青梅的警觉,就笑着说:“嫂子,我和美黎商量来着,爸爸活着的时候,我和美黎忙得没顾上在床前尽孝,现在爸爸走了,我们想弥补一下,你们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要不然,我们这一辈子心里都愧得慌。” 马青梅捉摸不透何志宏说的机会是什么,难道他们想给爸爸买墓地?可爸爸早就说过多次,不要为他修墓地,等他去世一年后,把骨灰撒到大海里就行了。 何志宏没让马青梅的猜想继续下去,接着说:“听说大哥公司有不少人要离岗了,暂时没法去昆明找葛春秀。我刚刚签了一笔大单,今年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请多长时间的假都没问题,我想替大哥去昆明找葛春秀,把她早点儿接来,也算替咱爸早点儿了了心愿。” 郑家浩和马青梅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何志宏就笑着说:“去昆明的费用,你们也别管了,我签的这笔单挣了不少提成。” 马青梅说:“这可不行,爸爸说过让你哥去的,怎么好连费用都让你掏呢?” 何志宏有点儿内疚地说:“嫂子,你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就别算得这么清楚了。爸爸生病的这两年多,按说应该由美黎和你一起照顾咱爸,可你不是也没抱怨什么就一个人全包了吗?” 见何志宏突然如此通情达理,马青梅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她这人向来是这样,遇上不讲理的人,她的嗓门比谁都大,勇往直前地冲着也比谁都勇敢,可要是遇上讲理又会说会哄的人,她反倒是手足无措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三个人又客套了半天,最后敲定了让何志宏去昆明接葛春秀。何志宏大包大揽地说就算是没地址也难不倒他,这些年做广告这行把他给练出来了,只要知道一个产品,他就能把公司搜出来,只要把公司搜出来,他就能横扫重重障碍见到老总。马青梅不愿意欠何志宏这么大的人情,就把辅导班老师发给小帆的奖学金交给了何志宏,“小何,我们不能让你辛苦一趟还搭上钱,家里能拿出来的钱,就这点儿了,你别嫌少,要是不够的话,等我们有钱了再补给你。” 何志宏坚决不要,拉锯似的和马青梅推来推去,郑家浩干脆把钱直接塞进了何志宏的口袋,“小何,你嫂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推让了。” 何志宏走了,马青梅感慨地说:“真没想到这两口子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郑家浩就笑着说:“谁都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你呀,以后别戴着有色眼镜看美黎了,怎么说她也是我妹妹,除了任性点儿,坏不到哪儿去。” 马青梅把茶几上的杯子收拾起来,“但愿他们是真的良心发现了。”见郑家浩没言语,就又补充了一句,“何志宏平时可是个连豆子都不掉一颗的人,遇着便宜,没捡着就算丢了的主儿,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要是把葛春秀接过来对他有啥好处嘛,我还能理解……” 郑家浩觉得马青梅多虑,就打着哈哈说:“行了,老婆,小何就是替我跑趟腿,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良心这东西,偶尔打次盹是在所难免的,可它不能老打盹,总得睁睁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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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何志宏回来了,在郑家浩的公司门口打电话让郑家浩出来。少顷,郑家浩就颠颠地跑了出来,却见何志宏身边只有一个旅行包,别的啥也没有,就觉得有点儿奇怪,“辛苦你了,葛春秀呢?” 何志宏哭丧着脸说:“大哥,别提了,葛春秀已经死了。” 郑家浩心里一惊,急忙问道:“死了?怎么会死了?” 何志宏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问郑家浩:“大哥,身上有没有烟?我这一趟出去,花得毛干爪净,连买包烟的钱都没了。” 郑家浩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哈德门,塞给他,说:“别嫌烟不好就成。” 何志宏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仿佛终于过足了瘾。“我在昆明这一顿折腾啊,连媒体都惊动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还是个死的。” “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两个多月了。” “噢……生病去世的?” 何志宏点点头,“她邻居打电话告诉我的,我琢磨着,光拿嘴说不行啊,将来办理遗嘱转移得有个证明才行,就去了街道办事处,他们给我开了一份证明。” 何志宏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郑家浩。 郑家浩接过来,皱着眉头看。上面写着葛春秀已于今年春天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七岁,下面还盖着街道办事处的章。郑家浩默默地把这张纸折起来放进口袋,感叹着说:“怎么会去世了呢,咳……” “谁说不是呢。”何志宏恍惚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哥,我就别一个人啵啵地说了,你还是打电话再跟街道上核实一遍吧。” 何志宏不由分说地掏出手机,翻着找街道办事处的电话号码,按下拨出键递给郑家浩,“就这个号码,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姓王。” 郑家浩有点儿尴尬,觉得这么做好像不相信何志宏似的,但何志宏已拨了号码,又把手机塞到了他手里,就顺水推舟地把手机按在耳朵上。亲耳验证一下,心里也踏实。 王主任很热情,说葛春秀确实去世了,郑家浩就问那她的家人呢?王主任说家里没人了,就她自己,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又把何志宏夸了一顿,说他办事很认真,问郑家浩是不是他的领导。 郑家浩说不是,跟王主任道完谢,就挂了,把手机还给何志宏,让他早点儿回家休息。 何志宏背上旅行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大哥,既然葛春秀已经死了,爸爸的遗产怎么办?” 郑家浩知道何志宏这是在提醒他呢,原本以为飞了的遗产又回来了,他们需要重新考虑怎么分割这块蛋糕。 “你和美黎抽时间回趟家,一起商量吧。” 郑家浩心里很乱,说真的,他不是不稀罕财产,可是,如果财产的到来意味着家无宁日,他宁肯不要这财产。他是那么希望葛春秀还活在人世,他按照遗嘱把房子交给她继承,然后他和马青梅了无心事地搬回华阳路的旧房子,继续过他清贫却也平静的日子。 可,葛春秀已经死了,他必须再一次面对遗产的分割问题,一想到这个,他的头就跟要炸开似的疼。 依着他的心思,他宁愿把房子交给郑美黎,只要家里别再起战争。可,就算他愿意这样做,马青梅也未必同意,也不是马青梅贪财,而是马青梅这人向来丁是丁卯是卯,别人的便宜她不会占,但是属于她的,除非是她心甘情愿地给,可如果是谁想从她手里抢,她绝不会答应。 尤其是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她大方,哪怕是为了小帆的未来着想,她也不会把遗产拱手让给郑美黎,何况郑美黎前一阵子那么闹,已经激起了马青梅的敌对情绪。 郑家浩一时也想不出具体该怎么办才好,就也没急着把葛春秀去世的消息告诉马青梅。 晚饭后,郑家浩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马青梅不时地看看表,说:“小帆怎么还不回来?” 小帆的辅导班九点钟放学,以往他九点半之前就到家了,可今天都快十点了,还不见他的影子。郑家浩正想心事呢,就恍恍惚惚地说:“路上堵车了吧。” 马青梅瞪了他一眼,郑家浩才想起小帆是骑单车去辅导班的,堵车和他没关系,遂讪讪地傻笑了一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还没老就糊涂了。” 对儿子的担心让马青梅坐不住了,郑家浩也披上外套,说:“我出去看看。” “我先给辅导班的老师打个电话问问。”马青梅噼里啪啦地按电话号码,刚说了几句,脸就青了。 郑家浩看得出马青梅一直竭力地压抑着愤怒,礼貌地跟老师说了谢谢,放下电话,拉起郑家浩就往外走,“小帆早就不上辅导班了。”到了门外,马青梅就哽咽着说,“小帆肯定是觉得咱家太穷才把辅导班退了,他怕我跟他急,还骗我说退回来的学费是老师发给他的奖学金……” 可是,小帆退辅导班都快一个月了,他还装模作样地每天晚上出去,他都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马青梅突然就不敢想了,拉着郑家浩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到了街上,郑家浩说:“小帆该不会在网吧玩游戏吧?” “小帆是个懂事的孩子,绝对不会去网吧。” 郑家浩说:>99lib?“要不回家等电话吧,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着出去找,也不是办法。”马青梅不愿意回家,想出去找又没有目标,心里一急,眼泪就憋不住了,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郑家浩在心里恨恨地骂着是自己这当爸爸的没本事,才落得儿子连辅导班都上不起。郑家浩见马青梅站在路边急得团团转,恨不能让她骂一顿解恨他心里才好受点儿,可马青梅虽然脾气大,却从不是个胡乱骂人的人,他就更难受了,恨不能拿头去撞墙。 两人正心急如焚呢,郑家浩的手机就响了,说是小帆被人捅了一刀,正在医院里抢救。郑家浩一边慌张地接着电话,一边拽着马青梅跑到路边,伸出胳膊拦出租车。 马青梅知道事情不小,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郑家浩,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她不想问,是害怕一问,那些胡思乱想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把她打垮。 上了出租车,郑家浩对司机说:“去市医院。” 马青梅的眼泪就滚滚地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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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帆已经从急救室送到了病房,医生说幸亏这一刀捅在了肚子上,没有伤及主要脏器。 躺在病床上的小帆像自知做了错事不敢面对家长的孩子,低着头不敢抬眼,马青梅扑上去,一句话也不说,捧起他的脸来看了半天,倒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伤痕,就颤着手去掀罩在他身上的薄被,“小帆,你跟人打什么架?是不是嫌妈操心操得太少了?” 小帆嗫嚅着争辩说:“我没跟人打架,从辅导班回家的路上,看见几个歹徒正在公交车站抢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包,就想制止他们,不小心被他们捅了一刀。” 马青梅心疼得心尖都发颤了,可一听他还在撒谎,就火了,“小帆,你什么时候学得满嘴说谎话了?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了。你是不是想把妈妈气死?” 小帆的头就垂得更低了,像是要把脸塞进胸膛里去。马青梅越说越生气,扬着手就要打,巴掌却在迟迟落下的时候变成了掺杂着心酸的抚摸。郑家浩觉得这一幕让人心碎,默默地转身去了走廊,冲着墙流泪。 马青梅擦干了泪,掀开被子看小帆的伤口,问:“疼不疼?”小帆摇着头说:“不疼。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自己被扎了一刀呢,是追歹徒的时候摔倒了,爬起来时一摸,发现衣服是湿的,才知道被人给扎了一刀。” 马青梅给他盖上被子,责怪他,“你不该瞎勇敢,打110报警不就行了?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打得过几个青壮年歹徒?”小帆说:“当时那个女孩子死死地拽着包不放手,都被扎了好几刀了,如果我再不和他们打,他们会把女孩子扎死的。” 小帆是在做好事,只是,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中考了,别人都在拼命学习备考呢,他却躺进了医院……马青梅知道小帆心里肯定也着急,身上又带着伤,就不忍心再多责怪他。她想起还没给小帆交医疗费,忙回头去找郑家浩。 一对中年夫妇正在走廊里围着郑家浩谢来谢去,马青梅上前一问,才知道是小帆救的女孩子的父母,女孩子是和小帆一起被送到医院的,小帆的医疗费,他们已经给垫付上了。 马青梅去隔壁病房看望了一下女孩,她伤得比较重,因为护着包,手腕上的动脉都被歹徒扎断了,胸口还被捅了一刀,肺叶都被扎破了,因为刚做完手术,还在麻醉中没醒过来。马青梅望着女孩子苍白的脸,心里感慨万千,虽然发生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小帆的中考,可救了一条人命,也算是值得了。 第二天,当地大报小报登了.99lib?小帆见义勇为的事迹,不少人跑到病房里看望小帆,也有人要为小帆捐款,马青梅都坚决地谢绝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想让这件事给小帆留下只要做了好事就一定会有回报的想法,如果做好事是为了回报,那就不是做好事了,是交换。美好的做人品质,不应该被物质化,她得保住小帆心灵的纯净。 小帆的事迹见报的当天,马大海和马良躬也来了,马大海摸着小帆的脑袋说:“嗬,小子,行啊,这就给舅舅接班了。” 小帆笑得阳光灿烂。 马青梅也笑着说:“可不是嘛,外甥像舅舅。” 马大海从小就是个炮筒子脾气,爱打抱不平。十几岁的时候,因为看不下一个小混混欺负推着车子卖香螺的郊区渔民,就跟他干了一架,事后却遭到了混混的报复,被堵在学校门口一顿暴揍,直到现在马大海的额头上还留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疤呢。 马青梅出来送父亲和马大海的时候,马大海问她家里的钱够不够用。马青梅不敢说实话,她和郑家浩掏遍了身上的口袋凑在一起也不足一千块钱,可再有半个月就是马大海的婚礼了,就算她再困难也不能说,就说:“够用,你甭管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敢再看马大海怀疑的眼神,催着他们赶快回去,说小帆的伤不算重,等他出院了她就过去帮着马大海操持婚礼。 马大海说:“婚礼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拿起马青梅的手拍进去,“别亏着小帆,给他买点儿东西吃。” 马青梅感觉信封有点儿厚,忙往回塞,“不用不用,筹备婚礼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自己留着吧。” 马大海见她推让起来没完,就有点儿急了,说:“姐,我知道你要强,在我面前你还要什么强?我是你弟弟,你再不要我就扔了啊。”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良躬也劝马青梅:“既然大海给你就收下吧,要是实在不过意,就等有了再还给他。” 马青梅只好收下,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问:“酒店找好了吗?” 马良躬说:“找到了,这几天就去交定金。” 马大海拉了父亲一把说:“走吧。”又跟马青梅说,“姐,别着急小帆,伤慢慢就好了。也别操心我婚礼的事,自己的事自己来。” 马青梅点了点头,看着马大海和父亲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点儿酸。马大海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就走了,虽然父亲健在,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对家务不在行,好在马青梅已经长大了,马大海的事多数是她一手打理的。很多时候,她觉得马大海不像是自己的弟弟,而是她的孩子。 回到病房后,马青梅回想马大海的表情和口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每每她问起婚礼,他就一副婚礼与他无关的样子。马青梅隐隐觉得可能是他和李小红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自打他们恋爱到现在,因为李妈妈的横拦竖挡,他们之间大大小小的问题就一直没断过。只是,小帆躺在医院里,就算她再牵挂再忐忑,也没精力去问个究竟,还是等小帆出院了再说吧。 小帆救的女孩子醒过来了,因为她父母死活不肯收替小帆垫付的医疗费,马青梅也不想欠太多人情,每次给小帆送饭时,都会多做一份送给那位女孩子,当然,这饭菜不能太寒酸,要有营养价值。后来护士催着续住院费,马青梅生怕女孩子的父母知道了又会悄悄替她交上,护士前脚走她后脚就去把住院费续上了。眼瞅着,马大海给的那五千块钱越来越薄了,薄得让她心下发慌。 陪床的闲暇里,她问小帆:“既然把辅导班退了,为什么还要每天晚上出去,都是干什么去了?” 小帆起初不肯说,被问急了,才说出去是因为不想让父母知道他把辅导班退了,就每天晚上去学校的传达室学习,传达室大爷对他很好。 小帆见马青梅很黯然,就跟她说虽然他没上辅导班,可辅导班的课程他一点儿也没落下,就是学得比别人晚一天而已。辅导班里有他的好朋友,老师讲了什么题,第二天都会告诉他,还会把老师布置的习题让他拿去复印一份。 “你从哪儿来的钱去复印?”马青梅问。 “从饭钱里省下的。”小帆怕马青梅难过,又强调说,“复印店的老板认识我,复印一张只收我两毛钱。” 马青梅把小帆的手攥在手心里,泪水在眼里转圈儿,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小帆每天中午的午餐费只有五块钱,他还要从中挤出钱来去复印,天知道他的午饭能吃到什么。 郑家浩不想再给马青梅添心事,想等小帆出院之后再告诉她葛春秀去世的事,没承想被沉不住气的郑美黎给捅破了。 郑美黎以为马青梅已经知道葛春秀去世的事了,却只字不提房产该怎么分割,是为了独占爸爸的房子而装痴卖傻,索性借着去医院看小帆的机会,直白地问她:“嫂子,你没想想爸爸的房子该怎么分配?” 马青梅一愣,说:“还能怎么分配,遗嘱里不是说了给葛春秀吗?” 郑美黎这才知道,哥哥并没有把葛春秀去世的事情告诉马青梅,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葛春秀已经去世的事说了一遍。 马青梅蒙头蒙脑地看着郑美黎,问道:“真的假的?” 一听马青梅的口气,郑美黎就不高兴了,“我哥连死亡证明都看了,还能有假啊?” 马青梅虽然生郑家浩的气,可在没问他之前,不想贸然对郑美黎说什么,就说了句:“等小帆出院以后再商量吧,现在顾不上这事。” 晚上,马青梅跟郑家浩吵了一顿。 郑家浩也烦得很,“我倒想告诉你跟你商量来着,可小帆在医院里,再把这事弄出来,这不是乱上加乱吗?” 马青梅叹了口气说:“不吵了。”拉着郑家浩坐下,想跟他好好谈谈,“家浩,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有句话我必须和你说明白了。咱爸的遗产,我不想独占,也从来没想过要独占,如果我有钱,我可以顺应你的心思,全给你妹妹。可是家浩,我们没钱……我需要一笔钱改变咱家的现状……”

4

小帆出院了,因为伤口在腹部,不能背,马青梅两口子就扶着他上楼。二楼的邻居听见声音,探出头来,先是寒暄了两句,然后小声地告诉马青梅,这几天郑美黎整天在楼里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哥哥、嫂子欺负她。 马青梅知道郑美黎这是开始制造舆论了,她不想让邻居们觉得郑家兄妹为了爸爸的一套房子闹得跟仇人似的。毕竟外人不了解详细情况,她也不可能把每个邻居拽到跟前解释,再说,解释多了,说不准还会让人传来传去传成更大的是非呢,就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可能是郑美黎误会我们了,跟她解释一下就好了。” 郑家浩倒是生气了,气呼呼地说:“这个美黎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马青梅拉了他一下,“等回家打电话跟美黎解释一下。” 葛春秀去世了,房产分配是早晚要面对的事情,只是小帆这一出事,把家里的钱花了个底朝天,哪里还拿得出钱退还华阳路房子的租金?马青梅心里郁闷得要命,跟郑家浩商量,是不是让郑美黎夫妻通融通融他们,等华阳路房子的租期到了他们再搬,等分割遗产的时候多分一点儿给郑美黎,就当是他们住在这儿的房租了。 郑家浩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点了头。马青梅不想让郑美黎在邻居间散布闲话,催着他当晚就给郑美黎两口子打电话。 郑美黎在电话里倒没说什么,却在第二天中午找到了郑家浩,眼泪鼻涕地诉说她去医院看小帆时,马青梅是怎么拿话噎她,看那样子,摆明了是想把爸爸的房产全部收归在她名下。 郑家浩知道郑美黎的话有很大的夸张渲染成分,却不好意思当面戳穿让她难堪。他只好抹糨糊似的说:“你别误会你嫂子,小帆这一出事,我们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给人家退租,华阳路的房子退不了租,我们搬到哪儿去?美黎,你就当是把房子借给我们住一阵行吗?我和你嫂子哪能独占咱爸的房产呢?” 郑美黎听着听着,嘴角就斜斜地往下撇了下去,“哥,我不知道你是淳朴呢还是打算糊弄我,街面上流行的两句话,你不应该没听过吧?宁借老婆不借房子,一个是房子一个是钱,这两样东西,借着借着就借出故事来了,我可不想拿自己的亲身经历去验证前人总结出来的真理。” 嘴笨的郑家浩被郑美黎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半天才说:“美黎,我家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总不能逼着我搬到街上去吧?” 郑美黎撅着嘴,说:“哥,你看着办吧。咱爸的存款不见了,我就不计较了,可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你可不能再让我吃亏了,我也不吃。” 郑美黎撂下这句话甩手就走了。 郑家浩站在公司门口抽了两支烟,才悻悻地回去了。 晚上,郑家浩见马青梅心情很好,就小心翼翼地说:“青梅,咱俩商量个事。” 马青梅把目光从电视屏幕转到他脸上,“别这么隆重,有事你就说吧。” 郑家浩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肯定又会引起一场海啸,就期期艾艾地道:“青梅,咱还是搬回华阳路吧,葛春秀已经去世了,咱爸这房子还是早处理早利索。” “你妹妹找你了?” 郑家浩点点头。 “你没跟她说就当是租给咱住一段时间?” “说了。” “她不答应?” 郑家浩用左手拼命地搓右手手背,没吭声。 马青梅知道答案了,“你就那么听她的话?” “青梅,我不是听她的话,我是实在很烦。” “人只要活着,就要烦。家浩,不是我赖在这儿不走,我到哪儿去弄钱退人家房租啊?”马青梅抬手关了电视,一脸忧戚地看着他,“下周,小帆就可以去上学了,我出去找活干,攒齐了钱,就把房租退给人家。” 郑家浩闷着头说:“找工作也没那么容易,再说,就算你找到工作了,指望着攒工资退人家房租,那要攒到什么时候?我还是找人借点儿吧。” “就咱家这样,莫说没人敢把钱借给咱,就算是人家敢借给咱,咱敢借吗?要是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咱拿什么还人家?” 郑家浩蔫蔫地看了她两眼,站起来往外走,马青梅跟在他身后,问道:“你去哪儿?” “去看别人打扑克。”郑家浩头也不回地说。 马青梅茫茫然地坐在.99lib?那儿,电话突然响了,是李小红。问马青梅有没有时间,约她出去聊聊。 马青梅就自责了起来,原本想等小帆出院后找马大海和李小红聊聊他们的婚礼呢,可是让郑美黎给折腾得心里乱乱的,就给忘了。 两人约好了见面的地方,马青梅换了套衣服,打了一点儿口红,见郑家浩的手机在茶几上,就顺手带在身上,想在路上打电话问问马大海到底是不是和李小红闹矛盾了。因为刚才李小红在电话里的情绪似乎不高,别等和小红见了面,自己这当姐姐的对弟弟的混账行为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马青梅很喜欢李小红这个新潮时尚的准弟媳妇,性格爽直,讲道理,处事得体,人也善良。以前马青梅没少敲打马大海,能娶上李小红这样的媳妇,是他上辈子的造化。马大海也不否认。上高三时,马大海就看上了上高二的李小红,还偷着给人家写情书,却没胆子往外寄,马青梅帮他收拾桌子的时候看见过,装在一个铁盒子里,码得整整齐齐。马大海大二那年,马青梅知道李小红也考上大学了,就悄悄把马大海的信寄了出去,还闹出了笑话。李小红以为信是马大海寄的,把回信写到了马大海的学校,把马大海给美得啊,打电话跟马青梅好一顿吹,说李小红跟他心有灵犀似的,主动给他写信了。直到是年暑假,马大海约李小红到家里玩,马青梅才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李小红倒也没见怪。在高中时马大海是风云人物,篮球打得精彩,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还拿过不少奖。她蛮喜欢他,却没承想被他暗恋了两三年,接到马青梅代他寄出的那一大包信,有点儿正中下怀的喜悦。五十多封信啊,每一封都不少于三页,足见马大海对她的钟情,虽然信是马青梅寄出来的,可信的内容是马大海写的不是?多能满足女孩子被追求被仰慕的虚荣心哪。所以,李小红打心眼里感激马青梅的玉成之美,也特相信马青梅,和马大海的事情也从不瞒她。马青梅也因此而开心,大姑姐和弟媳妇相处得好是难得的缘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马大海和李小红这恋爱谈得也算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熬到能结婚了,他们这又是怎么了? 马青梅知道马大海是属炮仗的,一点火就着,在公交车上给马大海打电话时,没有直接问他是不是和李小红闹别扭了,只是婉转地问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马大海刚说了句什么,公交车上的报站广播就响了,马青梅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马大海就有点儿不耐烦了,说忙着呢,以后再说,就挂断了电话。 马青梅再打,马大海就不接了,马青梅冲着手机骂了句倔驴,惹得坐在旁边的男人白了她一眼,弄得马青梅有点儿讪讪的,只好收起手机。 李小红已经等在茶楼里了。 她和马大海闹矛盾了,她倒不是指望着马青梅帮她跟马大海和好,而是想找个人聊聊,把发酵了一肚子的精神垃圾倒出来。 前不久的周末,李小红和马大海去布置新房,马大海无意间发现了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婚前个人财产公证书,登时就翻了脸,拿着公证书看了半天,走到李小红面前,晃了晃,叫了声:“小红。” 李小红瞄了一眼,就在心里暗暗叫苦,知道坏了,妈妈虽然给他们买了婚房,但一直没看好马大海,生怕将来发生什么变故让女儿吃了亏,买房不久就死拖硬拉着李小红去公证处做了一份婚前个人财产公证。她们从公证处出来顺道回了新房子,后来有人打电话约妈妈过去喝茶,她顺手就把公证书放在抽屉里了,让李小红回家的时候带回去,没承想李小红忙来忙去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公证书在马大海手里捏着,李小红也装不了傻,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你拿它干什么?” 马大海阴着能拧出水来的一张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马大海就跟李妈妈处得不融洽,李小红不想再给他们添堵,就想揽到自己身上,嬉皮笑脸地夺过公证书,看也不看地合上扔到一边。“他们说现在可流行个人婚前财产公证了,我这个人是时尚的忠实小跟班、前卫的奴隶,就赶了把时尚去做了一份。” “不止这么简单吧?”马大海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瞄着李小红,把李小红都有点儿看毛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婚前财产公证有什么不好?你也可以把你的个人财产公证一下嘛。” 马大海嗤之以鼻,“我公证什么?我的财产就我这副身子骨,我去公证它属于马大海?” 李小红见马大海真生气了,忙坐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大海,你生气了?” 以往闹了别扭,只要李小红主动撒娇,马大海就会立马手脚伏地地投降,可今天不成,马大海觉得自己被一纸公证书给羞辱了。他抽出胳膊,往旁边闪了闪,“我哪有资格生你的气?” 李小红连哄带劝地说:“连说话的味儿都变了,大海,你怎么突然变得食古不化了?婚前个人财产公证可不是我发明的,在国外,这都是正常现象。国内这几年才开始流行,我的好多朋友都去公证婚前个人财产呢,其实婚前公证挺好的,能避免不少麻烦呢。” 马大海扭头,不看李小红,“避免什么麻烦?不就是生怕将来会离婚,钱多的那个怕钱少的那个耍无赖,赖自己的财产吗?我不是那号人,你也别拿别人都去公证忽悠我。” “怎么成我忽悠你了?如果房子是你买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主动提醒你去做婚前财产公证的。”李小红觉得马大海有点儿不可理喻,索性不哄了,抱着胳膊,瞄着他一声不吭,看看他到底能怎么着。 马大海斜着眼看她,“就算是房子是我买的,我也不会那么无聊,拿什么婚前财产公证去侮辱你!” 李小红也火了,“还上升到侮辱了?就算跟我结婚的人不是你,是别人,我也照样去做婚前财产公证,既然我们不是冲着谁的财产去的,公证一下怎么了?” 马大海也不甘示弱,“李小红,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妈让你去公证的?当初我追你的时候,她就没给我好脸看,要不是我考上公务员了,她还不认我这女婿呢。” 一听马大海终于还是把妈妈拽上了,李小红急了,就算妈妈是有点儿对不住马大海,她也不愿意马大海这么记恨她,再固执,那也是她亲妈,再对不住马大海,那也是因为妈妈爱她。“我想去公证就去公证,关我妈什么事?当初我妈不同意咱俩交往,是因为你太能贫了,觉得你不踏实,当然,那是她对你的误解,可你也不能因为这就往歪里想啊,我妈没那么市侩!” “好,你们不市侩,行了吧?!”马大海一把抓起茶几上的包,就往外走,“是我小肚鸡肠!是我市侩,我再市侩也不会瞒着你去做婚前财产公证。” 在大学里,李小红经常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演讲比赛,是个反应敏捷的主儿,见马大海要横到底,她就更不能承认原先是打算瞒着马大海的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我哪儿瞒着你了?我是压根就没当回事,我想瞒着你的话,早把公证书锁起来了,还能随便让你看见?不就是一份公证书嘛,你用得着反应这么激烈吗?” 马大海扒拉开李小红的手,说:“好,就算你没打算瞒着我,我承认我家庭条件不如你,你妈要送套房子给你做嫁妆,我嘴上是欢天喜地地感激着她呢,可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为了不让你看出来,我忍着,我想日后努力打拼,赚了钱就把房子钱还给你妈,可你们怎么就等不及呢?是怕我会赖你们家的财产还是怎么的?搞什么婚前财产公证,十二年的感情比不上一纸婚前财产公证啊?!你也太看低我的人品了!” “马大海,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我不是信不过你,更不是看低你的人品,咱俩十二年的感情不会因为这一纸公证书就变了质,相反,我觉得它更能证明咱俩的感情纯度。” 马大海冷笑道:“对,还能证明我在你心目中,整个就是一歪瓜裂枣!” 李小红让他给气得直跺脚,“马大海!” “你用 4e0d." >不着处心积虑地防着我,多累啊!这婚,我不结了,成吧?!”马大海摔门而去。 李小红知道马大海天生倔驴一头,如果不主动给他个台阶下,这事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也顾不上别的,从沙发上拎起包一溜小跑地跟着下了楼。马大海噌噌地走着,很有些悲壮的味道,李小红边追边喊他的名字,马大海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路,李小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叫道:“大海!” 马大海瞥了她一眼,扒拉开她的胳膊,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李小红砰砰地拍车窗,司机心疼车,“有话你们下车说,把我车玻璃拍碎了算谁的?” 马大海摇下车窗对李小红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这婚,我不结了!” 李小红冲着扬长而去的出租车跺着脚喊:“马大海,你犯什么牛劲?!” 之后,李小红给马大海打过电话发过短信,马大海就跟沉入了海底的泥牛,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李小红到家里找过马大海,可是,她前脚一进门,马大海后脚就说有事要出去,马良躬拦都拦不住。李小红知道马良躬有心肌梗死病史,没敢跟他说马大海跟她闹掰了,还要忍着一肚子气哄老人家说马大海最近真的很忙,听说局里要搞税务大普查了。 马良躬毕竟不是三岁小儿,从马大海对李小红的态度上看出了端倪,但李小红不说,他这未来的公公也不好点破,就装傻说马大海就这倔脾气,让李小红多担待他。 一天晚上,李小红又到马大海家去了,马大海还是一见她进门就出去了,等李小红从家里出来,却见马大海站在街角等她呢。李小红鼻子一酸,就哭了,“你到底要怎么着?” 马大海皱着眉头看了她半天,“你别来磨我爸,没用!这婚,我暂时不打算结了。” 李小红本以为他会来哄哄她,没承想他却说了这个,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抡起包砸了他一下,“你说了不算,结婚是咱俩的事。” 马大海故意气她,摇头晃脑地说:“是啊,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结,你还能把我绑了去?” 李小红看着马大海有点儿得意的无赖嘴脸,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得了吧,你当你是唐僧啊,是个妖就想把你绑了去?” “不绑拉倒。” 李小红忙说好话:“大海,我们可是早就说好的啊,不许冷战,不许提分手。请柬也发了,酒店也订了,你就别倔了。” “不行,除非你把公证书撕了。” “我要不撕呢?” “那……就推迟婚期,等我把买房子的钱还给你妈,再把公证书撕了就结婚。要不然,那张公证书硌着我的心,我睡不踏实。” “马大海!”李小红生气地瞪着他。 马大海无所谓地说:“你瞪什么瞪?你不瞪我也知道你眼大。”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吃定了我?” “哪儿能啊,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我要能吃定了你,还犯得着让你千辛万苦地去做婚前财产公证?” 李小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马大海,你不要后悔!” 马大海依然是无所谓地笑。 “马大海,你不是要推迟婚期吗?我还不推迟了!” “随便你。” “我不嫁了。”说完,李小红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马大海在身后嚷着:“李小红,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小红本来说的就是气话,没承想马大海非要赶着她往架子上爬,这一上去下来就难了。走出十来步,李小红就后悔了,就故意走得慢了点儿,想给马大海个台阶下,让他醒过味儿来跑过来求她。在以前,这是常事,马大海犯完浑总是很快就醒悟过来了,跟强盗似的跑过来扛起她就跑,一边跑一边要她求饶,她要是不求饶,就扛着她一直跑下去。李小红通常不忍心累着马大海,就快快地求了饶。 可这一次,马大海没有,她都走出快一百米了,回头一看,马大海又点上了一支烟。 李小红知道,如果她回去主动求和的话,马大海会更得寸进尺地要她把公证书撕了,她倒是想撕,可妈妈已经把公证书拿回去了, 548c." >和她的金银珠宝首饰一起锁进了保险箱。要肯定是要不出来的,妈妈一旦知道了马大海要撕公证书,肯定要跳脚,搞不好会找上门来说出难听的话,现在,马大海只是说推迟婚期,到那时候怕是马大海真的就撂了挑子不结婚了。 她原本以为马大海会后悔,后来一天天一夜夜过去了,马大海不仅没有跟她和好,反而她打电话他都不接了。 马青梅听完,就知道李小红是捅在马大海自尊的马蜂窝上了,在心里也暗暗地有点儿怨李小红,更怨李小红的妈妈也有点儿太看低马大海了,奋斗了十二年才奋斗出结婚的曙光,好端端的他们离什么婚啊?就算将来他们会离婚,马大海也绝对不是那种昧着良心赖老婆家产的人,这婚还没结呢,就让岳母当成白眼狼防着了,马大海不生气才怪呢。退一万步说,李小红和马大海谈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摸着马大海的脾气?就算拗不过妈妈去做了公证,可她怎么就不小心点儿,还让他看见了呢?见李小红的眼睛红红的,马青梅就不忍心怪她了,问父亲知不知道,李小红说看样子是马大海没说,不过,父亲好像是感觉出她和马大海闹矛盾了,忍着不问就是了。 马青梅知道,父亲早就把婚礼请柬发出去了,马大海要是临时取消了婚礼,父亲得在亲友面前尴尬成什么样啊?搞不好,要是一气之下犯了心脏病就毁了。 李小红说:“姐,你别跟大海说是我妈去做的公证,大海和我妈的隔阂本来就够深的了,我不想让他们之间再起矛盾……” 马青梅点头,安慰她说:“大海就是一时犯了牛脾气,别看他现在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硬又臭,心里惦记你还不知惦记成什么样了。” 李小红这倒相信。有一次,因为李妈妈对马大海的态度,马大海跟李小红吵了起来,马大海说不过她,一生气扭头走了。李小红也觉得因为妈妈的态度马大海心里一直气不顺,却因为她而隐忍得憋屈,就主动打电话向他道歉,马大海接通电话就说:“咱俩分手吧,别找我了。”李小红伤心得要命,觉得自己披荆斩棘地爱着他却得不到他的珍惜,索性就不再联系他了。半个月后,她陪外地来青岛的表弟逛街遇上了马大海,马大海站在马路对面,隔着十几米宽的马路瞪着眼看他们,眼睛灼灼地像是在喷火。李小红懒得答理他,挎着表弟继续逛街。马大海就像矫健的豹子翻过了路边的栅栏,穿越了疾驰而过的汽车奔到她身边,看也不看地把她的胳膊从表弟的臂弯里抽出来,霸道地把李小红往自己怀里一圈,推了已经吓傻的李小红表弟一把,“离我女朋友远点儿!”事后她才知道,自打说完分手马大海就后悔了,又放不下架子去求她,每天下班后他都远远地跟着她,倒不是为了监视她有没有爱上别人,而是希望装作和李小红无意间遇上的样子,搭个讪好开口道歉。久了,李小红就摸着他的特点了,只要他们吵了架,她也真跟他恼了,几天后她保准会在某个地方巧遇马大海。如果她生气生得不厉害,就会给他个台阶下,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看着他,马大海也装模作样地说:“真巧啊……”如果她生气生得很厉害,就装作没看见他,噌噌地往前走,马大海就急急地追上来,“哎,李小红,这么几天就不认识我了啊……” 李小红又跟马青梅把她妈抱怨了一顿,马青梅就笑着说,虽然她妈妈这么做是有点儿伤马大海的自尊,李小红可不能不领情。父母不管对儿女做什么,肯定不是为了害儿女,老人家或许做事会有点儿偏激固执,别人可以不理解,但做子女的一定要体谅。马大海倔了点儿,在这件事情上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他要是真敢推迟婚礼,她和父亲都不会答应。 李小红也皱着鼻子说:“就是,他要是敢当落跑新郎,我就把他绑来。他都祸害了我十二年了,想跑?没门!” 马青梅被李小红逗乐了,“成,到时候我和你一起绑,不信我们两个巾帼英雄绑不了他一个马大海。” 李小红的心情好了很多,两人又嘻嘻哈哈地闲聊了一会儿,一起出了茶楼。马青梅又叮嘱李小红:“这件事情千万别让双方老人知道,否则保不准又要出什么乱子。” 李小红说:“知道。我就是对谁都不敢说,憋着一肚子委屈才找你倒精神垃圾的。” 第二天上午,马青梅就去所里找马大海,他正跟一个偷税、漏税的小贩争辩呢,见姐姐来了,就飞快地填了张单子,塞进小贩的手里,“别磨叽了,没用,赶紧把税补上才是正事。” 小贩嘟哝着走了。 马大海拖了把椅子让马青梅坐,马青梅觉得在办公室不是说这事的地方,就让马大海跟她出去。 马大海猜到了姐姐来找他的目的,不太情愿地跟了出来,在冷饮摊的太阳伞下坐了,又买了两瓶饮料。 马青梅把马大海数落了一顿,马大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用饮料瓶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沿,不管她怎么说,对婚礼的事就是不松口。马青梅问马大海:“你到底要怎么样?” “把买房的钱还给李小红她妈再结婚。” 马青梅急了,“把钱还给小红妈再结婚,那是多少钱啊?你去偷还是抢?” 马大海定定地看了马青梅一会儿,说:“姐,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别嫌我混账,你说,咱爸的钱都到哪儿去了?” 马青梅料到马大海会这么问,就没好气地说:“我问了,咱爸就是不吭声,我怎么知道。” “咱爸该不是把钱借出去了吧?”马大海有点儿喃喃自语似的道。 “有可能。” 马大海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到底是把钱借给谁了?我到底还是不是他儿子?” 马青梅既不想谴责父亲助长马大海的气焰,也不想激怒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的马大海,就模棱两可地说:“咱爸是不是把钱都投资到他的专利产品上了?” 马青梅本想转移马大海对父亲不顾他结婚在即却把钱借出去了的埋怨,马大海倒像是干草终于遇上了明火,噌地就着了起来,“不可能!去年秋天我就为这跟他吵了半个月,他答应得好好的……”说着说着马大海就让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难道咱爸瞒着我投产了?!” 马青梅见弟弟火得跟要跳墙似的,就很后悔自己无意间多了这么句嘴,忙打断他,“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就当真了啊?” “我不是当真,是替他害怕,放着现成的专利费他不拿,非要自己投资生产,他瞎折腾什么啊?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就算他有这心,可他有这能力吗?”马大海愤愤地点了支烟。 关于父亲想委托厂家生产专利产品的事,马青梅知道。那会儿郑家浩的爸爸健康状况还可以,就是有点儿行动不便,父亲还特意来找他探讨过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两位老人家热烈地讨论了好几个下午,郑家浩爸爸很支持父亲。起初,马青梅还挺高兴的,特意给马大海打电话说了一下。马大海火了,在电话里咆哮了一顿,说父亲不自量力,因为这项专利产品投产需要的资金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承担得了的。 马青梅不想让弟弟和父亲因为这件事情闹出矛盾来,等父亲走了,就婉转地跟爸爸说了马大海的态度,希望等下次父亲来了,爸爸转换一下立场,给父亲泼泼冷水。爸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说了一句:“难得你爸爸有这个决心。” 再后来,父亲来了以后,爸爸就和他出去聊了,至于聊了些什么,俩老人都不说,马青梅也不好问,只是知道后来有家公司购买了父亲的专利。因为父亲带着他的专利参加过一次外贸交易会,有外商要订购这款产品,据说是因为是带着订单转让专利,专利费卖得不低。 面对马大海的过激反应,马青梅觉得他像只惊弓之鸟,把他数落了一顿,“咱爸都说把专利卖了,他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能撒谎啊?” 马大海气哼哼道:“卖了?钱呢,我可是子儿都没见着一个。” 马青梅知道,不管父亲拿了多少专利费,现在正是马大海急于拿钱去岳母家赎回面子的时候,父亲却拿不出一分钱,这只能让马大海更是愤怒。索性她就不想继续这话茬儿了。 当初马大海跟李小红登了记打算尽快举行婚礼时,父亲就给马青梅打过电话,让她从侧面问问马大海和李小红,婚礼是不是等到秋天再办。马大海恨不能在登记的当天就举行婚礼,一口回绝了马青梅,还愣头愣脑地问马青梅是不是看李小红哪儿不顺眼了,吓得马青梅就不敢把这话题继续下去了,生怕被马大海误解了,万一传到李小红那儿,让未来弟媳妇把她当成破坏弟弟爱情的罪魁祸首可就坏了。 现在,马青梅才回味起父亲当初让她跟马大海商量秋天再办婚礼可能是有原因的,就把父亲当初的话跟马大海重复了一遍,“我现在才回过味儿来,咱爸让你秋天办婚礼,可能就是因为钱。” “咱爸秋天就有钱了?”马大海把脖子一梗问道。 “不是没这可能,或许咱爸是真把钱借出去了,等秋天就收回来了。”马青梅小心翼翼地附和他。 “那我就把婚礼推迟到秋天。”马大海站起来,把空饮料瓶子扔进一旁的大筐里,“我回去上班了。” “现在不能推迟了。”马青梅一把拽住马大海,“你就强调你的面子了,怎么就不体谅体谅咱爸的难处?你以为就你难受?咱爸比你还难受!” “姐,你嚷嚷什么?你嫌我在小红跟前丢面子丢得还不够啊?在我上班的这一亩三分地上,你还想让我再丢一次?”马青梅没完没了地动员他如期举行婚礼,让马大海听得有点儿恼火。 马青梅知道马大海是属驴的,要顺着毛摸,遂又放缓了口气,“大海,不是我跟你急,你也不想想,咱爸的心脏病是一着急就犯。父母把儿女拉扯大,就不欠儿女的了,是咱做儿女的欠着父母的恩情,父母有能力帮儿女一把,做儿女的要心存感激,父母没能力,帮不上咱也不能抱怨不是?” “好了好了,姐,你别给我上课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自己没本事就怨咱爸不出力。”马大海自知态度不太好,口气也缓和了下来。 “别油腔滑调的。去,好好给小红道个歉,坐下来商量商量婚礼的事,都谈了这么些年了,别让一张公证书给绊住了。” 马大海边往税务所走边说:“姐,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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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正为马大海的婚事愁得寝食不安时,郑家浩瞒着她从同事那儿把钱借来了,跟她说是发了上季度的奖金。马青梅将信将疑地问:“你们公司不是效益不好吗?哪儿来的季度奖金?” 郑家浩笑着说:“公司发钱,我还能不要啊?可能是这一阵公司闹离岗闹得人心惶惶的,用这办法安抚人心吧。” 郑家浩是个从不撒谎的老实人,马青梅也就信了,把钱从信封里抽出来数了数,数完了又装回去,“这奖金发得可真巧,成,这下可遂了你和郑美黎的愿了,明天我就去跟租咱华阳路房子的人商量一下,让他退租。” 过了几天,租房子的人就搬走了,马青梅打扫了一天卫生,就举家搬了回去。 郑家浩前脚搬走,郑美黎后脚就知道了,兴高采烈地跑到何志宏单位去报喜,何志宏说:“你高兴什么?这才是第一步呢。” 郑美黎有点儿诧异,“什么第一步第二步?你当我傻啊,这第二步不就是把房子卖了,跟我哥把钱一分嘛。志宏,等我拿到钱,就开一家小店,再也不干保险了,跑腿磨嘴皮我都不怕,我就怕刚一说完我是推销保险的,人家就给我来个一脸冰霜。” 何志宏跷着二郎腿听她说完,“听你的意思,如果把房子全给了你,你还不打算要了?” 郑美黎一下就晕了,“全给我?你做梦吧!就算我哥答应,我嫂子肯定也不干。” 何志宏阴阴地笑了一下,“只要你听我的,我保准让你嫂子答应。” 郑美黎难以置信地瞅着他,“得了吧,你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我哥那人面,可我嫂子不面。” 何志宏笑道:“我知道,所以嘛,你要听我的,你先住进你爸那套房子再说……” 郑美黎疑惑地看着一脸志在必得的何志宏。 何志宏揽着她的肩,和她一起往外走,小声嘀咕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搬回华阳路的第二天下午,马青梅把搬回来的东西归置好了,正想给郑家浩打电话,让他跟郑美黎两口子说一声,抽空过来商量一下房子的事。郑美黎乌青着一只眼跑过来了,说何志宏有了外遇,把她给打了,逼她离婚呢。 马青梅说:“不是个误会吗?” 郑美黎就呜呜地哭着说:“我们都让 4f55." >何志宏耍了,是真的。今天早晨何志宏躲在阳台上接了半天电话,还是那个号码。” 马青梅虽然心有疑惑,可一看郑美黎的眼都被打青了,觉得演戏不会演得这么逼真,就让郑美黎在家等着,她去找何志宏理论,嘴里嘟哝着:“什么人啊,有外遇他还有出理来了。” 马青梅直奔何志宏的单位,毕竟他是郑美黎的丈夫,要是她劝劝两人能和好的话,郑美黎还要继续跟他过日子,就不想到他办公室里去吵,算是给他留点儿面子。 她在楼下给何志宏打了个电话,让他下来,何志宏一听是马青梅就爱答不理地说:“受够了郑美黎整天抱怨我没出息,索性还是离了吧,一了百了。”马青梅火了,说:“你再不下来,我就上去了啊。” 何志宏说:“随便。” 马青梅上楼后才知道何志宏没来上班,就又给郑美黎打了个电话,一问才知道他们两口子从早晨开始,关着门在家里闹了大半天,何志宏还在家里呢。 马青梅又坐车往何志宏家赶,转了两次车,等到了何志宏家已经是傍晚了。爱爱给她开了门,何志宏正没事人一样在电脑上玩游戏,听见马青梅进来了,连屁股都没抬一下。 马青梅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一把夺过鼠标,啪的一下给他关了电脑,“何志宏,你能不能拍拍自己的良心,当初你谈了多少女朋友?哪个不都是嫌你家在外地,在青岛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就把你甩了。美黎为了嫁给你,跟我爸都闹翻了脸,你怎么好意思这么对她?” “是她自己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怎么现在都成了我的错?” “那你就该在外面胡搞?” “那也是她逼的,谁让她整天嘟哝我没出息的?人家的老婆都是给老公打气,鼓励老公上进,她倒好,今天拿着我跟这个比,明天又拿着我跟那个比,我烦都快烦死了。” “你烦死了就要对她下那么重的手?!美黎的脸都让你打青了!” 何爱爱正在写作业,被他们吵得心烦,就喊了一嗓子:“舅妈,是我妈让我爸打的……” 何志宏跑过去关上何爱爱房间的门,“小屁孩,你胡说八道什么!” 马青梅就愣了,猛地就明白了其中缘由,盯着何志宏冷笑道:“你们可真是用心良苦。” 马青梅转身往外走,何志宏追出来,冷冷地说:“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的人,就不用问我了。”马青梅下楼,越想越气闷。她和郑家浩从没想过在爸爸的房产上动歪念,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郑美黎两口子算计。 郑家浩下班一回来,马青梅就拉着郑家浩去买菜,在路上跟他说了郑美黎跟何志宏闹的这一出,十有八九是冲着房产来的。这场戏刚开场,以后还不知道会唱出什么戏码来,不如明天打电话把何志宏叫过来,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这件事情赶紧给解决了。 郑家浩觉得马青梅是多心了,郑美黎都被打成那样了,怎么是为了房产动心思? 马青梅知道他不愿意相信从小就疼爱的郑美黎在算计他,就懒得做恶人,免得让郑家浩以为是挑拨他们兄妹感情。“不管是怎么回事,还是早点儿把这件事情处理利索了吧,也好让她好好打算一下以后的生活。” 吃完晚饭,郑家浩就跟郑美黎说这两天就把何志宏叫过来商量遗产的事。郑美黎哭丧着脸说:“他都要跟我离婚了,还跟他商量个什么劲儿!” 马青梅说:“只要你们还没离,在这笔遗产的处理上,就得由你俩一起签字,要不然以后还有的是官司打。房子是作为遗产继承分割的,按说也该有他的份儿。” 郑美黎没精打采地委顿在沙发里,说要找何志宏他们去找,她是绝对不会主动跟何志宏说话。马青梅看着郑家浩,郑家浩就怏怏地说:“那我打吧。”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看着电视,郑美黎也没有走的意思。郑家浩的房子太小,就一个卧室加十几平方米的客厅,客厅里的沙发是两用的,晚上打开就是小帆的床,如果留郑美黎住下的话,睡在哪儿都成了问题。 尽管马青梅明白郑美黎跟何志宏这一架十有八九打得有学问,可又不好撵她走,只好想着怎么安排她睡觉。马青..梅挨间屋子打量了半天,想起给爸爸陪床的时候买过一张帆布折叠床,就让郑家浩从阳台上搬过来,放在客厅里给郑家浩睡,让郑美黎和她一起睡卧室。 第二天一早,郑家浩就给何志宏打了电话,何志宏说忙得要命,去不了,他跟郑美黎都要离婚了,和郑家的房产也就没关系了。 只要何志宏不来,这房子就没法分割,无奈之下,马青梅只好把这件事情搁下了,耐着性子看郑美黎两口子到底要唱什么大戏给她看。 接下来的几天,郑美黎什么动静也没有,早晨从郑家浩家出去上班,下班回来吃晚饭,高兴了还帮着马青梅下厨房洗碗。尽管这样,马青梅还是不高兴,因为郑美黎不是个安生人,吃完晚饭就看电视,还把音量开得特大。马青梅怕影响了小帆的学习,提醒她把音量调小点儿,郑美黎答应得好好的,可一会儿就忘了,频道一换音量又大得吓人了。马青梅脸上的笑容就少了,索性吃完晚饭就出去了,也不在家里待。郑美黎当然看在了眼里,就哭着对郑家浩说:“哥,不是我想赖在你家,你也看见了,何志宏下手打我有多重,我要是回去,他还是逼我离婚。为了爱爱我也不能离,我不离他就又要打……嫂子整天甩脸色给我看,这不是往死里逼我吗?” 郑家浩心软,被她这么一哭,心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当然,马青梅烦躁的心情,他也理解。为了不再过这鸡飞狗跳的日子,第二天早晨,他特意催着郑美黎早点儿起来,快点儿吃饭和他一块走,他有话要跟她说。马青梅只当他是要提醒郑美黎少看点儿电视,或者是看电视的时候能不能音量小点儿,也就没放在心上。 到了街上,郑家浩站住说:“美黎,你嫂子不是容不下你,是我们家房子小,你又爱看电视,她怕影响了小帆学习。小帆写作业的时候你看电视,小帆睡觉了你还在客厅里看电视,你影响了他学习不要紧还影响他休息,他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了,你嫂子可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帆身上了,你说她能不急吗?” 一听郑家浩叫她出来就是为了数落她的,郑美黎就可怜巴巴地说:“哥,你也想赶我走?” 郑家浩叹了口气,说:“我赶你走干什么?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美黎,这样吧,咱爸的房子不是空着吗?我给你套钥匙,你先回那边住着。” 郑美黎乐得差点儿跳起来,搂着郑家浩的脖子说:“哥,还是你好。” 郑家浩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郑美黎,嘱咐道:“别告诉你嫂子。” 郑美黎乐颠颠地说:“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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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即将要中考的小帆让郑美黎折腾得不仅没法安心学习,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娘家还有马大海的婚礼在即,马大海却死咬着牙非要推迟婚礼,把马青梅逼得不成,恨不能随手揪个人过来打一顿把一肚子的邪火发出来。郑家浩见马青梅的脸阴沉沉的,生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好或是什么事没做对她心思两人就会吵起来,周末一大早就上街看别人打扑克去了。 郑美黎倒是没事人一样,起来洗脸吃饭,吃完饭把碗往洗碗池里一扔,化了个淡妆,没事人一样地问马青梅出不出去逛街。马青梅说不去,就一头扎进卫生间里洗衣服。中午她和小帆吃完饭,想着郑美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逛回来了,只要她一回来,肯定要进行她在这个家的吃饭、睡觉、看电视这三项使命之一。这是白天,她不可能睡觉,可能在外面吃饭了,看电视这一项肯定是要进行的。 想到这里,马青梅的脑袋就疼,趁郑美黎还没回来,赶紧找出爸爸家的钥匙,塞给小帆,让他到爷爷的房子里去学习。 等小帆骑着单车到了爷爷的房子里,发现郑美黎正在搬家,大大小小的包包袋袋堆了一客厅,爱爱正在客厅里津津有味地看电视。 郑美黎一看小帆来了,以为是马青梅已经知道了哥哥给她钥匙的事,把小帆派过来和他们抢房子,对小帆就没个好脸,摔摔打打地说:“小帆,是你妈派你来的吧?” 小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讷讷地说:“我妈说我们家那边太闹了,让我过来学习。” “你回家告诉你妈,这边比你家那边还闹,她有什么话,跟我挑明了说,别拿你当枪使。” 小帆见郑美黎这么说他妈,就生气了,一脚踢翻了地上的一个盆子,扭头走了。 看到小帆这么快就回来了,马青梅有点儿奇怪,就问他怎么回事,小帆说:“爷爷家正在闹地震呢,姑姑和爱爱正忙着往里搬东西。” 马青梅一惊,“搬东西?往里搬什么东西?” 小帆将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说:“妈,姑姑要干什么?” 马青梅脸色铁青地道:“肯定是你爸这头蠢驴上了你姑的当。” “您干吗这么说我爸?” 马青梅不想当着小帆的面打电话给郑家浩,因为很生气,肯定会把话说得很难听,就让小帆在家里安心学习,自己跑到街上打郑家浩的手机。 郑家浩正在看别人打扑克,接到了马青梅的电话,一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好,边接电话边往马青梅说的公交车站跑。 马青梅一见到他,就一把拖起他的手往街边角落里走,盯着他道:“郑家浩,你要和郑美黎合伙把我气死啊!” 因为郑美黎早晨还在家,郑家浩以为马青梅不可能知道她要住到爸爸家的事,就问:“干吗要发这么大的火?” “咱爸家的钥匙,是不是你给郑美黎的?” 一听这话郑家浩脑袋里一顿金花飞舞,“我这不是怕她待在咱家影响小帆学习嘛,她怕何志宏逼她离婚,又不敢回去,我总不能让她去住旅馆睡马路吧?就让她先到咱爸的房子里避几天。” “避几天?郑家浩,你去看看吧,郑美黎把家都搬过去了。” 郑家浩一下懵了,“搬家?咱爸那房子里有现成的家具,她去暂住几天用得着搬家吗?” “郑家浩,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脚指头考虑事情?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你妹妹两口子闹离婚是唱了一出苦肉计,找个借口让她住在咱家。” “他让美黎住到咱家和遗产有什么关系?”郑家浩依然转不过弯来。 马青梅都急得快跺脚了,“为的就是闹得咱家鸡犬不宁,就算你脑子不发热把咱爸家的钥匙给她,过两天她也会找事跟我闹,扮一副可怜相跟你要钥匙的,你倒好,主动成全了他们。” 说着说着马青梅就哭了,“你看着吧,这下一步,他们就该离婚了。只要一离婚,郑美黎又会找你哭,说是离婚了,没地方住,只能住咱爸的房子……” 郑家浩虽然承认马青梅说得有道理,但实在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将变成现实,“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跟他们打开窗户说亮话,让他们趁早收起如意算盘。” “他们又没明说,我要是开了口,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恶口咬人在先啊?” “等他们明说了就晚了,你不去,我去。”马青梅知道也指望不上郑家浩,索性自己去找郑美黎。 郑美黎猜到只要小帆回家把这边的事情一说,依着马青梅的脾气,她肯定不会装聋作哑,便打电话告诉了何志宏。 何志宏说这还不好说,两人如此这般地计划bbr>了一番,何志宏就过来了,等马青梅上门。 爱爱被何志宏安排在阳台上放哨,看见马青梅怒气冲冲地来了,就回头喊:“妈,我舅妈来了。” 何志宏和郑美黎的一场好戏就上演了,何志宏先让郑美黎在他早就写好的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就把郑美黎打得哭爹喊娘,郑美黎受不住,冲他吆喝:“你真想打死我啊?” “这一回,不下手狠点儿不成。” 马青梅在楼梯上就听见里面乱成了一团,她一边冷笑这两口子真会演戏一边敲门,何志宏和郑美黎为了表演得像一点儿,对敲门声不闻不问,继续扭打。倒是何爱爱见爸爸把妈妈的鼻子都打出血了,给吓坏了,大哭着开了门,一头扎进马青梅的怀里,“舅妈,你快救救我妈,我爸快把我妈打死了。” 马青梅吸取上回郑美黎被打回娘家的教训,不像以前那么轻信了,就抱着胳膊打量郑美黎搬来的东西,“还真把家搬过来了啊,你看你们两口子,为了这房子先是闹,现在还打上了,你们闹够了没有?” 郑美黎本以为马青梅来了就会来拉架,让她少受点儿皮肉之苦,听她这么说一下就急了,“你看着他打我还说风凉话?!你算什么嫂子?” 马青梅说:“你们这是周瑜打黄盖呢,关我什么事?我不管。” 爱爱号啕大哭着扑上来,抱着马青梅的腿央求她救救妈妈,马青梅让爱爱哭得心软,就把爱爱抱到一边,过来拽何志宏,“要不是怕吓着孩子,我才不稀罕管你们的事呢。何志宏!你还有完没完?” 见马青梅把话挑明了,何志宏恼羞成怒,却又不好表现在脸上。他就想趁着跟郑美黎假打架的事,也给马青梅来两下子,以解心头之气,就嘴里说着“不用你管”使劲推了马青梅一把,把她推得一个趔趄就跌坐在地上。 马青梅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揪着何志宏的T恤后领把他从郑美黎身上拖了下来,“你不就是想打给我看吗?用得着下这么狠的手吗?你还是不是人?” 何志宏捂着被挠出血的脸说是她先挠我的。郑美黎头发蓬乱地坐起来,身体的疼和尴尬让她号啕大哭着跟马青梅哭诉:“嫂子,何志宏这个王八蛋逼着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不签他就打我。” “你们离婚的99lib?事,跟我说不着,也别把离婚跟房子扯到一块去,你们苦肉计一场又一场地演,还不是为了房子?”说着,马青梅推着何志宏往门口走,“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马青梅把何志宏推出去,关上门,问郑美黎:“还真打算假戏真唱?” “嫂子,他都把我打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跟我阴阳怪气?!”郑美黎脸上一片狼藉,乱糟糟的头发被鼻血和眼泪黏在脸上,“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 马青梅望着眼前这一幕,觉得自己再说过激的话,就有点儿残忍了,只好把满肚子的刻薄话揣吧揣吧包起来放好了,打了一盆水,让郑美黎把脸洗了。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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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失魂落魄地回家,郑家浩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不好,祸毕竟是他惹下的,也不敢开口问,就一脸愧疚地看电视。 等小帆写完作业从卧室里出来,马青梅抬手关了电视,拉着郑家浩进了卧室,咚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郑家浩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像罪人一样坐在床沿上。 “郑美黎和何志宏离婚了。”马青梅无力地说。 郑家浩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快?” “你以为还要等个三五年?何志宏说浮山后那房子,虽然是婚后买的,可他说是他乡下的爹娘给出资买的,还逼着你妹妹写下了字据,这样一来,你妹妹就无权分割他的房产了。家浩,我们被算计了。你看着吧,你妹妹肯定会拿着没地儿住当理由,赖在咱爸的那房子里。只要她住在那儿,房子就卖不掉,就算这房子我们有一半,也是名义上的。”说着说着马青梅就落了泪。 “青梅,你别急!美黎不至于那么不讲理,等我和她商量一下,把咱爸那房子卖了,她分到一半房款,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买套像样的房子。” “她要是有这个心思,就用不着又是挨揍又是离婚地闹了,他们的目的就是把房子全给占了。” 惹了祸的郑家浩第二天去找郑美黎,一切果然被马青梅说中,脸上还带着淤青的郑美黎告诉郑家浩,这房子她住定了,因为哥哥和嫂子已经把爸爸的存款给私吞了,就算她不想私吞这房子,可她已经离婚了,没地儿住,逼得她不得不做好在这儿打持久战的准备。 郑家浩无可奈何地看着郑美黎,说:“美黎,哥要怎么说,你才信咱爸确实没留下存款?” 郑美黎用鼻子冷笑了一声,“你怎么说我都不信,不仅我不信,你出去问问谁,谁都不会相信。” “你要逼着哥去跳楼?”郑家浩觉得彻底败了。 郑美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郑家浩,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哥,你要跳楼?可是你自己愿意去跳的。你看看妹妹我这张脸,我不想被人打,可差点儿被打死,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就算是你和嫂子从此不认我了,骂我是无赖也好骗子也罢,为了爱爱,我总不能不活了啊……” 郑家浩没心思听下去,不等郑美黎说完,转身就走了。想着回家没法跟马青梅交代,郑家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着。直到半夜了,马青梅来电话问他在哪儿,他才怏怏地说:“青梅,是我不好。” 马青梅就猜出他去找郑美黎没讨到好脸,就叹了口气说:“回家吧,等我去找她。” 第二天一早,马青梅做好早饭就出了门,怕去晚了郑美黎就上班去了。 等她赶到,郑美黎正在锁门,马青梅面无表情地说:“美黎,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郑美黎觉藏书网得心里亏得慌,就讷讷地说:“嫂子,我要去上班,到点了。” 马青梅依然面无表情,“你去吧,我有钥匙,我在家等你回来。” 郑美黎这才不得不打开门,进门就把包扔在沙发上,看着马青梅说:“有话就直接说吧,我还要去打卡呢,迟到了是要扣工资的。” “那好吧,我就打开天窗跟你说亮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是怎么盘算的。美黎,我告诉你,你哥面,可是我不面,我要是再面,我们家早就被像你这样的人给煮吧煮吧吃了。这房子,我不想独占,是我的那份,你不能碰,你的那份,给我我也不要,你明白吗?” 郑美黎翻了一下眼白,“我又没说要独占,我不就是暂时住在这儿嘛。” “那你告诉我,你的这个暂时是以多长时间为期限?” 郑美黎一脸的无所谓,“我也不知道,希望哪天我能走好运,中个头彩什么的,肯定会搬走。” “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也没用。嫂子,就算我不答应你把咱爸的存款全吞了,你不还是吞了吗?人长嘴,不光是说别人不是的,也得让别人说说你。”郑美黎从沙发上拎起包,背到肩上,“嫂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看着办吧。” “你甭拿离婚做幌子骗我们,你哥信,我不信。即使何志宏把你的骨头打断了我也知道你们是假离婚,还说浮山后的房子是何志宏的爸妈买的,他们如果真那么有钱的话,还用得着去镇医院看场感冒都跑来跟何志宏要钱吗?”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们离婚了。”说着,郑美黎走到门口,“你愿意待在这儿就待在这儿吧,我去上班了。不过,我家里可是藏着贵重东西的,如果我回来后发现没了,当心你有嘴说不清楚。” 马青梅愤愤地走到门口,回头对正在锁门的郑美黎说:“郑美黎,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把你当亲戚,你想要遗产可以,可你如果想把你哥的那份也划拉到你口袋里去,我不答应!” 马青梅气鼓鼓地回了家,越想越生气,屁股上像长了刺,坐也坐不住,拿起包就去公司找郑家浩。 这一阵,公司里没活,一个电话就把他叫了出来。郑家浩一看马青梅的脸色,就知道她在郑美黎那儿呛了一鼻子灰,就好声好气地说:“怎么跑到单位来了,没事在家看看电视多好。” 马青梅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还能看得进去电视吗?” 郑家浩不想主动提房子的事,就搓了搓手说:“有点儿冷,要不咱们进去坐坐吧。” 马青梅一扭身子,“不去。家浩,我看你妹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把咱的房子给霸了去。” 郑家浩心里发虚,嘴上却嘿嘿地笑了两声,“什么咱的房子,那是咱爸的房子。” “咱爸去世了,那房子就有一半是咱的,你妹妹又把咱爸存款的事情搬出来当占房的理由了。” “别听她瞎啵。” 马青梅知道郑家浩是想和稀泥,就有点儿生气了,“家浩,你什么时候能把和稀泥这爱好放下?如果是小事,随便你怎么和稀泥我都不管,可这是大事,那房子能卖一百五十万,其中有七十五万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拱手让给郑美黎?第一,我们不是有钱人,咱家也需要钱;第二,就算我们有钱,我也不能让她这么轻轻松松地把房子霸了去,我如果遂了她的心,她不但不会领我的情,还会更加觉得我的宽让是因为私吞了咱爸的存款,没底气和她争呢。” 郑家浩见马青梅一脸的坚决,再联想到郑美黎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左右为难。他既不想火上浇油地在马青梅面前谴责郑美黎,也不想替本来就有些赖皮的郑美黎说好话激怒马青梅,就说:“这件事情先放放吧,现在咱又不缺吃不缺喝的,你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谁说我不缺吃不缺喝?我不缺粗茶淡饭,我缺的是大鱼大肉,我马上要参加中考的儿子缺营养。”马青梅反唇相讥,“如果郑美黎跟我好说好商量,哪怕卖了房子多分给她点儿我也无所谓,可是她都干了些什么?这不是逼着我跟她急吗?” 郑家浩见马青梅越说越激动,就打着哈哈说:“落伍了不是?现在只有穷人才整天惦记着大鱼大肉,富人现在就兴吃粗茶淡饭,青梅,你还不知道吧?咱现在过的就是有钱人的日子。” 马青梅没想到郑家浩能这么搪塞她,恨恨地说:“有钱个头,你少跟我嬉皮笑脸,如果你敢让郑美黎把属于我们的那份房子给霸了去,我就让你没老婆!” 马青梅扭头就走,郑家浩叹了口气,怏怏地回了公司。 马青梅走在路上,想着郑美黎的赖皮样和郑家浩整个儿一软皮柿子的德行,气就不打一处来,走着走着,就到了车站。她抬头看着二路电车站牌,才想起来,该回家看看父亲了。再有几天就是马大海的婚礼了,也不知道马大海松口了没有,眼看着婚期一天天逼近,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总归得想点儿法子才行。 马青梅在水果摊上买了点儿水果,就上了二路车。父亲家住在台东,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老式两居室,是母亲拿命换来的。她在单位上夜班时遇上了机械事故,重伤身亡,那会儿正巧母亲的单位要分房子,作为对他们家的抚恤,分了这套本不该分给他们的房子。好多人羡慕马青梅家终于住上了楼房,可以不用排队上公用厕所了,可以自己家用一个厨房了。可是,只有马青梅知道亲人的死亡是种多么摧毁人的悲伤。搬进新家后,马良躬的头发飞快地白了,只要能让母亲复活,她宁愿还住在仲家洼,哪怕一到雨季他们就会被父母从吊铺上揪起来,拿着盆子往外舀顺着门槛涌进来的雨水。那种仓皇的手忙脚乱和失去了母亲的苍凉相比,还是温暖而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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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台东也算是热闹,一到晚上,街上就是推着车子卖煮香螺的、煮玉米的,街边油腻腻的小铺窗户里,向外散发着羊肉汤味、卤包味。偶尔,黄昏的街边会砰的一声暴响,浓郁的爆玉米花味就满街流窜……那时的台东,虽然也热闹,但热闹得有些流寇的味道,不像现在,沿街的陈旧老居民楼都被商家高价租了去,装潢一新,成了专卖店、美容店……恍惚间,那个陈旧而凡俗的台东不见了,让马青梅觉得,曾经的台东是个落魄街头的野丫头,不知怎么的,她就时来运转了,被一个富有人情味的小康家庭给收留了,梳洗一番,就有了一脸的喜气。 马良躬的左邻右舍已经把房子租给做生意的人了,只有马良躬家还一如既往地朴素着。她和弟弟曾经动员父亲出去另租房子住,把老房子当门面房出租,刨掉租房子的费用,余下的钱比父亲的退休工资都高,可马良躬不干,说住惯了,他们也只好作罢。 马青梅进来时,马良躬正和几位老朋友聊天,茶几上还放着几个红包,马青梅猜这几个人是来送贺礼的。在青岛,家里有喜事,但凡是相熟相知的朋友,都会提前把贺礼送去,其一是贺喜的事情没有嫌早的,其二是出于好心,都知道办婚事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既然贺礼早晚都是要送的,不如早早送来,说不准还能应个急。 马青梅和大家寒暄了两句,就去厨房把水果洗了,出来时马良躬的朋友都告辞了。马青梅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还没开口,电话就响了。 电话机就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马良躬一伸手拿起电话,是找马大海的,马良躬说他不在家,不知对方又说了些什么,马良躬的脸就沉了下去,再开口时,语气里就带了些恳求的味道,“别,你们千万别取消婚宴,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去交定金。” 马青梅小心地问:“爸,怎么回事?” 马良躬黑着脸,一边拨马大海的手机一边说:“我就觉得这王八蛋这一阵子不对头,酒店催着交定金了,他不去,也不接电话,酒店急了就把电话打到家里了。” 马青梅知道,弟弟和李小红的事怕是捂不住了,可一想到父亲的心脏病,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说才能让他不生气,急得只剩了搓手的份儿。 马良躬在电话里跟马大海嚷了起来,不用问马青梅也听得出,马大海跟父亲摊了牌。马良躬的手抖了几下,手里的话筒就掉在了地上,马青梅见状不好,忙捡起话筒放回去,倒了杯水,让父亲先吃了点儿药,才期期艾艾地说:“爸,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敢和你说。” 马良躬大口喘着气,终于平缓了一点儿,站起来就要往外走,马青梅忙站起来扶着他,“爸,你要干什么呀?” “我去揍这个王八蛋一顿!” “爸!”马青梅把父亲按在沙发上,“大海从小就是宁肯被打死也不求饶的倔脾气,你还不知道啊?你别管了,我去找他。” 马良躬坐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马青梅就把马大海和李小红的矛盾说了一下,马良躬叹了口气,“小红也是,她跟大海又不是才认识了三两天就结婚的,她妈让她去公证她就去公证啊?搞这一套干什么?” 马良躬也是倔脾气,马青梅不敢站在马大海一边说话,生怕把父亲也给惹毛了。天下父母都一样,自己的孩子自己打也好骂也罢,却容不得别人诋毁或是看低。本来父亲就和马大海一样,在亲家母看不上马大海这件事上憋了一肚子气,只是碍于李小红不错,不愿意说出口让马大海更加抵触岳母就是了。马青梅生怕哪句话说不好让父亲对李小红也有了不满,那这场婚礼就真麻烦了,忙打圆场说不关李小红的事,都是她妈折腾的,为这事李小红对她妈也是一肚子意见,又把李小红找她的事说了一下。马良躬蔫蔫地坐在那儿发呆,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这是何必呢?” 马良躬虽然没有明说,马青梅也猜到了他说的是钱的事,遂说:“爸,你的钱是不是秋天就能动了?” 马良躬点点头,“我早就跟大海说等秋天再办婚礼,他等不及了,结果闹成了这样。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他对我有意见,好像我有钱不帮他似的,我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留着钱有啥用?我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为了儿女吗……” 见父亲说得伤神,马青梅连忙宽慰他说弟弟那边由她负责,无论如何让他今天去把婚宴定金交了。马良躬黯然得很,没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马青梅心里很不是滋味,人老了,对儿女其实没多大奢望,儿女们健康平安就是他们的心愿,能经常陪他们说说话就是父母的幸福了。他们不指望儿女给多少钱,却最怕儿女指责他们没尽到做父母的责任,譬如马大海,这一阵,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希望父亲能拿出钱来帮他赎回一部分丢在李家的面子和尊严。 马青梅要是有钱的话,二话不说就去把马大海的定金交上了,可她有的只是几个菜钱。马青梅不想就钱的事情和父亲深谈下去,其一生怕父亲尴尬,其二不想让父亲觉得儿女们就是惦记着他手里的那几个钱而心生苍凉。就马青梅对父亲的了解,如果他手里有钱的话,绝对不会看着李小红的母亲给马大海他们买婚房而无动于衷,他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父女俩又闲聊了一会儿,说起郑家浩爸爸的遗产时,马良躬沉默了一会儿,说:“前车之鉴啊,做父母的能不能给儿女留下财产事小,但一定不能给儿女留下矛盾。将来我一定要事先写好遗嘱,免得到最后择不清楚让你们兄妹伤了感情。” 马青梅心酸得要命,说:“爸,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遗产不遗产的,只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马良躬就苦笑了一下,说了句很玄的话:“青梅,等你老了就知道了,亲情比钱值钱。” 这个话题有点儿沉重,马青梅扯了会儿别的,就弟弟婚礼的事又安慰了一会儿父亲。 回家的路上,马青梅想起马大海在医院给了她五千块钱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在那个时候,马大海就不打算举行婚礼了。无端地,马青梅心里就有了对郑家浩的怨气,当然,也怨自己,要不是他们没有本事,日子就不会过成这样,说不准,这会儿还能拿出点儿钱来帮衬帮衬弟弟,让他不至于觉得这婚结得憋屈。 马青梅这厢还在愁眉不展呢,马良躬已经坐不住了。他觉得作为父亲,他不能眼看着马大海视婚事为儿戏,更重要的是他一直看好李小红这儿媳妇。在这金钱为王的时代,像李小红这么不计较钱财、懂得体恤别人的女孩子不多了,也没坏毛病,又不娇气,有事说在面上,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他想去劝马大海先把婚礼办了,至于买房子的钱,等秋天他的钱收回来就还给亲家母一部分,剩下的慢慢还就是了,现在权当是借了她的。没承想他刚一张嘴,马大海就给他塞了一大把苍蝇,“爸,这是我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瞎着什么急?关键时候你不伸手,都这时候了,你就别事后诸葛亮了。” “大海,你这不是成心让我难看吗?我请柬也发了,亲戚朋友也通知了,礼金我也收了,临了,我再告诉人家婚礼取消了,你让爸这张老脸往哪儿搁?”马良躬都恨不能求马大海了。 “爸,你就知道你要面子啊?你儿子也要面子。别说了,只要我不把李小红妈的钱还上,这婚我就不结。”说完,马大海就起身,“你回去吧,我还得上班呢。” 撂下这句话,马大海就出了税务所,马良躬瞠目结舌地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嘴巴麻麻地疼了起来,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海……” 马大海刚出税务所,就听同事在后面喊:“>.马大海,你爸这是怎么了?” 马大海一愣,意识到不好,忙折回去,就见父亲的头已经软软地耷拉在了肩上。马大海本是赌了口气,没想到会把父亲气病了,边从父亲的上衣口袋里翻药边让同事打120。

3

等马青梅跑到医院,父亲已经醒过来了。 马大海知道自己闯了祸,脸上也有点儿不自在,手机时不时地响了,他连看也不看就掐断了。 马良躬不时用眼角瞄几眼马大海,起初,马青梅还以为是父亲嫌马大海的手机老响烦得慌,就对马大海说:“有电话你就接吧,别在病房里响来响去地影响别人。” 马大海低低地说了句:“不想接。” 马青梅猜到打电话的人十有八九是李小红,刚要说什么就被马良躬抢了先,“你不接我接!” 马良躬的声音很大。恰巧马大海的手机又响了,马大海一万个不情愿地接了起来,想到走廊里去说,马良躬又喝了一声,“有什么怕人的话?还要出去接!” 马大海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赌气,把手机塞给他,“爸,你接吧。” 马青梅见父亲的脸色又青了,就一把抓起手机,“大海,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想把咱爸气昏一次还是怎么的?” 马大海一把拿起手机,听了一会儿,李小红问他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听起来很嘈杂。马大海一肚子火不敢往外发,压低了声音说:“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这个,我爸病了。” 李小红一惊,问:“怎么病的,在哪个医院?”马大海没答,径直挂断了电话。 片刻,李小红的短信就发过来了,说她已经把婚宴的定金交上了,这婚礼,他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想逃婚,没这么简单。 马大海心里又难过又温暖,盯着短信看了半天,想回,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感激吧,觉得自己像个赚了便宜还要伪装强大的虚伪小人;说风凉话吧,又觉得自己像个彻底的浑蛋,毕竟他是爱李小红的,是很爱,而且李小红对他的爱,一点儿也不比他少。 末了,他只好回了句话:我爸在市医院心脏病房。 李小红赶过来时,马大海已经让所里叫回去了。 至于马大海的所作所为,李小红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还嘻嘻哈哈地跟马青梅说笑马大海的小孩子气。马良躬一听,就更难过了,恨不能把马大海抓过来暴打一顿,才能解了李小红的委屈。只是,无论马大海再怎么混账,都是他的儿子,他不想在未来儿媳妇面前灭了他的威风,左右不是的难堪里,眼睛就潮湿了。 李小红看出了马良躬的难过,就打着哈哈开玩笑说:“伯父,您别难过,我就算是赖也要赖上大海。我和我姐商量好了,等婚礼那天,找条绳把他绑到现场,那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婚礼。” 马青梅知道李小红这是不想让大家为她难过,索性放低了身段糟践自己,让大家心里舒服一些。马青梅的眼也湿了,拉着李小红的手说:“我的弟弟我知道,大海表面上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可他自尊心强,又死要面子。在婚礼这件事情上他让你受了委屈,希望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李小红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对女人来说,最委屈的事是没人让咱受委屈,这说明咱揣着一肚子爱没地方施啊,一个人凄惶着多悲惨;有人让你受委屈,这说明有个人可以让你爱着啊,有委屈可受是种幸福。” 三个人在病房里说说笑笑着,马良躬的药水也吊完了,再观察一会儿就可以出院了。马青梅本想陪父亲出院,李小红说不用了,让她回家给小帆做饭,马良躬这边由她照顾。 马青梅怀里揣着一万个感念回了家。 李小红把马良躬接回家,安顿好了,又去菜市场买了菜。 李小红里里外外地忙活着,马良躬看在眼里,感念在心里,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就说:“小红你都忙了一下午了,坐下歇会儿吧,饭让大海回来做。” 李小红就笑着说:“算了吧,他做的饭巨难吃。” 两人正说着,马大海回来了。李小红瞥了他一眼,返回厨房去继续忙活。马大海看看父亲又看看李小红,有点儿不大自在,心里,其实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却不愿意主动开口服软。 马良躬白了他一眼,“别就知道等着吃现成的,小红都忙活一下午了。” 马大海讪讪地在做好的凉菜前吸了一下鼻子,自说自话似的道:“嗯……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小红从厨房探出头来,插了一句:“像那么回事就完了?你说,够不够水 5e73." >平?” 马大海赶紧借坡下驴,走到厨房门口说:“还差点儿,我来吧。”说着,他就动手解李小红身上的围裙,被李小红一把打开了,“等我想减肥的时候,你再做饭。” 马大海知道李小红这是在委屈着自己给他修下台阶的坡呢,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浑,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就拿出一根烟,刚要点火,被李小红劈手夺下了,“不让你做饭不等于不让你打下手。” 马大海放下烟,顺从地被李小红揪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李小红就松了手,关上厨房门,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看着他。马大海有点儿心虚地说:“干什么?示威还是算账?” 李小红踮起脚,去提他的耳朵,“你胆子肥了啊?居然敢不接我的电话,追我那会儿,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马大海虽然大大咧咧,到了这时候,嘴突然笨得张不开了,只好一张胳膊,猛地抱起李小红说:“媳妇,媳妇,我的好媳妇,是我不好。” 李小红挣脱了出来,一双美目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马大海,你给我说真格的,你到底爱不爱我?” 马大海嬉皮笑脸地说:“不爱你我能把十二年的青春咣咣咣地往你这儿砸啊?” 李小红撅着嘴看了他一会儿,这些日子遭受的冷落和委屈一点点地涌上心头,眼睛慢慢潮湿了,马大海忙又抱起她,腾出一只手,拿起菜刀说:“小红,要不你砍我一刀吧,解解气。” 李小红含着泪,扑哧一下就笑了,夺过菜刀说:“把你砍挂了花,谁给我当新郎。” 两个人相互拥抱着,气氛就柔情蜜意了起来,马大海自嘲地道:“你呀你,你说你傻不傻啊,好好的一朵鲜花,怎么就看好我这牛粪了呢?” 李小红笑着说:“牛粪是鲜花最好的营养啊。” “鲜花,牛粪欢迎你插上。”说着,马大海的手就小动作了一下,李小红推开了他,“别肉麻了,出去陪你爸看电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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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海和李小红终于如期举行了婚礼,马青梅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郑美黎那边,还没消停呢。 何志宏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知道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说不准哪天把马青梅惹急了,她就去法院了。一旦马青梅去法院起诉,要求公平分割房产,就算是郑美黎离了婚没地儿住,也不是她能独占爸爸遗产的理由,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 听他这么说,郑美黎也犯了愁,何志宏让她别急,他再想想办法。 没过几天,何志宏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如此这般地教了她一番,郑美黎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是啊,自打爸爸去世后,这房子就成了空户,要是把她和爱爱的户口迁过来的话,她理所应当地就成了户主,虽然户口和房子产权的归属不是一回事,但是,能多一个有利条件就比少一个的好。至少户口可以证明她是这套房子的居住人之一,就算是马青梅去法院起诉分割遗产,法院可以在判决书文本上分割了这套房产,只要她这个居住人没有其他房子可住,法院也不能把她执行到大街上去。 郑美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屁颠颠地跑到派出所去给她和爱爱落户。可派出所的人说,就算她能证明和房产主人是父女关系也没有用,因为房产主人已经去世,她必须征得房产主人其他子女的同意才可以落户。 郑美黎虽然很丧气,但并不灰心,只要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再启动一下眼泪程序,郑家浩肯定会答应的。当然,她也知道马青梅已经看清了她的小算盘,对她的一举一动警惕着呢,所以,这件事情最好别让马青梅知道,否则,她的小算盘就算是最终能打得成,也要费许多无谓的周折。所以,她直接去郑家浩的单位找他。 郑家浩以为她是为搬到爸爸房子里的事情过来找他解释解释,就出来了。 郑美黎却什么也没提,拉着郑家浩去了路边的小饭店,要了两个郑家浩爱吃的菜,又要了两瓶啤酒。端着酒杯,郑家浩觉得沉甸甸的,凭着他对郑美黎的了解,知道她是个不看见鱼绝不下饵的主儿,心很乱,酒菜也就没了味道,嘴巴像失去了味觉的过道。 郑美黎看出了郑家浩的警觉,就嬉皮笑脸地和郑家浩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郑家浩因为有心事,只看见郑美黎的嘴一张一合,她说了什么,都没入心,就看她一边说一边像个傻子似的哈哈大笑。 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郑家浩不记得了,只记得郑美黎可怜巴巴地说,跟何志宏离了婚,爱爱归她抚养,跟着她住,却还要去原来的学校上学,离得太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原来的学校教学质量不好,而且还有几个坏孩子总是欺负爱爱。 郑家浩就顺口说了句:“你可以给爱爱转学嘛。” 郑美黎就苦着脸说:“哥,我倒是想把爱爱转到咱爸家附近的小学,那儿的学校不仅硬件设施好,教学质量在全市也是数一数二的。” 郑家浩蔫蔫地说:“那你就想想办法把爱爱转过去吧。” 郑美黎就眼泪汪汪地看着郑家浩道:“哥,你以为我不想转啊,人家校长说了,除非户口在这一片,否则人家不接收。” 郑家浩心里咯噔了一下,慢慢地品出了郑美黎请他吃这顿饭的味道,就及时地收住了嘴,不再说话。 郑美黎见他不语了,就可怜巴巴地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哥,就算你不打算帮我,可你这当舅舅的也得心疼一下外甥女啊,你就忍心看着她在那破学校里挨欺负?” 郑家浩说:“就算我再心疼爱爱,也没有本事帮她转学。” “你有,只要你点个头,爱爱的学就能转成。” “美黎,你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我有那本事就好了。” “只要你帮我把户口迁到咱爸的房子里,爱爱转学的事情就能办成了。” 郑家浩心里烦得要命,甩开她的手,“要迁你自己去迁,别来问我,就当我不知道行了。” “哥——”郑美黎拉长腔调,带着哭腔说,“如果我自己迁得了户口,我还用得着来求你看你的冷脸吗?要不是为了爱爱的前途,我也用不着低声下气地求你。人家派出所说了,咱爸去世之后那房子就成了空户,想重新立户的话,必须要爸爸的直系亲属点头同意才成。” 郑美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软硬兼施,把郑家浩弄得左右不是。他也慢慢回过味来了,郑美黎两口子闹,确实闹得有学问,眼下她说为了给爱爱转学要把户口落在爸爸的房子里,十有八九是个藏了心计的借口。答应她吧,怕马青梅知道了跟他闹;不答应吧,郑美黎说的确实是事实,但凡有点儿办法,哪个父母不想把孩子送进一所好学校呢? 郑美黎一边抹眼泪一边偷窥郑家浩的反应,见他左右为难地闷着头喝酒不说话,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又软软地说了些可怜话,郑家浩便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美黎,这件事情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一听这话,郑美黎的心里乐开了花,急忙说:“哥,只要你答应去派出所帮我落户口给爱爱转了学,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万件事我也答应。” “等你给爱爱转完学,就把户口迁到我们家。” 郑美黎在心里悄悄地笑了一下,只要把户口落下了,是否往外迁,就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事了。她本人不点头,谁都没有权利把她的户口给迁出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哄着郑家浩帮她把户口迁进爸爸的房子里,于是她连连点头应允道:“没问题,爱爱前脚转完学我后脚就把户口迁走。” 郑家浩默默地喝着酒,脑子里就像有一列火车在轰鸣着奔驰而过,乱糟糟的。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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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浩像只被郑美黎用甜言蜜语和眼泪赶上了架的鸭子,想退,却退不下来,只好硬着头皮陪她去派出所落户。有郑家浩在,郑美黎的落户进行得很顺利,户籍民警在往电脑系统输入资料时问:“落户了,就要有个户主,你们看看谁做户主合适?” 郑美黎眉开眼笑地抢着说:“哪有十岁的孩子当户主的,当然是我。” 郑家浩站在一边闷不做声,暗地里,连把自己打死的心都有,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怀着一丝侥幸希望郑美黎不是那种为了房子什么歪心眼都能使的人。 郑家浩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马青梅,也不敢想象一旦马青梅知道这件事情是在他的帮助下促成的,会气成什么样儿。 偏偏在这天晚上马青梅要跟他商量房产的事,郑家浩心里发飘,一万个不想开口,嘴里应着,屁股却不想离开沙发半寸。 马青梅在卧室里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进来,就走到卧室门口叫他。郑家浩见躲是躲不过去了,就慢吞吞地进了卧室。马青梅先是出来把沙发床打开,告诉小帆早点儿睡觉,然后就进了卧室,顺手掩上了门。 郑家浩的心慌到了极点。 马青梅说:“家浩,咱爸房子的事还是早点儿解决了吧,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 郑家浩心不在焉地说:“好。” “小帆马上就要中考了,我也不能总在家闲着。” 郑家浩说:“知道。” 马青梅一看郑家浩这个样子就有点儿急了,“你就不能把话说得长一点儿?什么叫好,什么叫知道?你赶紧跟你妹妹商量一下,把咱爸那房子卖了,卖房子的钱,一家一半,她拿着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我这年龄,又没技术,找工作太难了,正好用这钱开家店赚钱贴补家用。” 郑家浩没说话,摸遍了口袋才摸出烟,刚要点,被马青梅从指间抽走了,“要睡觉了,别把屋子里抽得乌烟瘴气的,我跟你说正事呢。” “好,我去找她商量。” 马青梅知道,郑家浩嘴上是答应了,但肯定会拖拉起来没完,因为他面薄心软,而且她也清楚,只要郑美黎一哭鼻子,他就像被斩了脚的螃蟹一样没辙。 “家浩,下周之内,你最好把这件事情办利落了,你要是不办,我就自己去办。”马青梅语态很平和,她真的累了,再也不想节外生枝地折腾了。 此后,马青梅每天都问郑家浩去没去找郑美黎,郑家浩总是说忙,明天吧。 他忙得都快让马青梅火冒三丈了,才硬着头皮去找郑美黎,一拐进院子,就见何志宏哼着小曲从里面往外走,郑家浩觉得奇怪,就喊住了他。 何志宏没承想会遇见郑家浩,就干干地笑了两声,招呼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郑家浩瞥了他一眼说:“过来看看,你来干什么?” 何志宏笑着说:“来看爱爱,虽然我跟她妈离了婚,爱爱这女儿我还是要认的。” 郑家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小何,你说房子是你父母给买的,既然美黎也为这给你立了字据,我不管那字据是她自愿立的还是你逼着她立的,有了它,我这当哥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房子归了你,车也归了你,美黎跟了你十年了,最后落得个净身出户,你一个大男人,忍得下这心?” “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俗话说得好,鞋子舒不舒服脚知道,你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怎么能把不是安到我身上?”何志宏被郑家浩说得悻悻的。 郑家浩往里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小何,你和美黎好坏也是夫妻一场,能.99lib.不能让她暂时回你那儿住一段?” 何志宏一听眼就瞪大了,“大哥,她离了婚还和我住在一起?那我还离婚干什么?那房子是我父母给钱买的,你可千万别打它的主意。” 郑家浩好声好气地道:“我不是打你那房子的主意,是暂时过渡一下,我爸的这房产早晚要处理。这房子一卖,她拿到属于她的那一份,就能立马买套房子从你那儿搬出去,要是我家房子大,我就让她搬到我家去了,这不也是权宜之计嘛。” 何志宏摆出一副受够了郑美黎的架势,苦笑着摆摆手,“哥,你别打我的谱了,我跟她是过一天够一天,这罪我是不想再受第二茬了。” 郑家浩叹了口气,自语似的说:“要是葛春秀还活着就不会有这么多乱扯了,我不稀罕这房子值多少钱,就想平平安安地过我的穷日子。” 何志宏觉得郑家浩有点儿可笑,边往外走边说:“大哥,管她葛春秀是死还是活呢,她算老几?咱爸的房产,凭什么落到她手里?” “小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郑家浩觉得何志宏话里有话,一把拽住他。 何志宏觉得自己话多有失,忙闪开了,“大哥,葛春秀的死亡证明我给你看了,你也打电话核实了,还扯这些干什么?” 话音刚落,何志宏的手机就响了,他扫了一眼手..机,挂断了,对郑家浩说晚上还有事,匆匆忙忙走了,一出了院子,就给郑美黎打了个电话。 郑家浩越想越觉得哪儿不对劲,就疑惑着上了楼。郑美黎已经从窗户那儿看见了郑家浩在院子里和何志宏说话,心里吃了一惊,就给何志宏打了个电话。刚好何志宏在和郑家浩说着话就没接,到了院子外才给她回了电话,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又如此这般地叮嘱了她一顿。 郑美黎刚放下电话,郑家浩就上来了,郑美黎换上愁眉苦脸的表情,给他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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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浩看了她一眼,就坐到沙发上,还没开口呢,郑美黎就开始哭诉何志宏不是东西,自打离婚以后,爱爱的抚养费是一分也没掏,喋喋不休地不给郑家浩开口的机会。郑家浩心里烦乱,就打断了她的话,说:“美黎,爱爱也转完学了,你什么时候把户口迁走?” 郑美黎一愣,“迁户口?我往哪儿迁?” “迁到我家。” “我不迁,我嫂子整天看我不顺眼,我凭什么低三下四地去求着她收容我?” “把户口放在我家,又不是你们搬过去住,她不会说什么的。”郑家浩耐着性子,希望说动郑美黎,别让他在马青梅面前坐蜡。 郑美黎揩了一把眼泪说:“不迁,好不容易混成市南区的户口了,凭什么再迁到市北去。”说完就拿起手机,做出一副要打电话的样子。 郑美黎摆出一副打算把不讲理进行到底的嘴脸,郑家浩知道再说也是枉然,就重重地咳了一声,“美黎,你这不是成心要让你嫂子和我闹翻吗?” 郑美黎把手机按在耳朵上,装没听见。 郑家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去。 在郑美黎那儿没谈出个名堂,郑家浩没法跟马青梅交代,也不愿意回家。每天下班后他就在街上看别人打扑克,看到深更半夜才回去,跟马青梅说:“最近公司很忙,天天加班。” 马青梅还信以为真,说:“加班好啊,说明公司效益好,效益一好,就没人会离岗了,还会发奖金。反正下班回家也没什么事,赚点儿加班费也挺好。”郑家浩就在心里不停地扇自己耳光,觉得自己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因为郑家浩声称加班不在家,马青梅在家也没个人说话,看电视又怕影响小帆学习,晚饭后,就去逛夜市,当然是只看不买。 逛着逛着她遇上了在夜市摆摊的邻居,两人就聊了起来。邻居问:“怎么天天逛夜市?”马青梅就笑着说:“家浩最近老是加班,小帆要学习,我一个人在家里觉得没意思,就出来溜达溜达。”邻居有点儿奇怪地看着她,“谁说你家老郑在加班?今晚我出摊的时候,还看见他在街角那儿看打扑克呢。” 马青梅虽然难以相信,但见邻居说得言之凿凿,就一下子都明白了。郑家浩是不好意思去找郑美黎谈,才撒谎说加班,目的就是躲避她的追问。 马青梅气咻咻地找到了邻居说的街角,果然看见了正背着手、津津有味地看别人打牌的郑家浩。在街头打牌,都是要赢彩头的,郑家浩没这爱好,手头又拮据,就只剩了站在那儿看的份儿。 马青梅没惊动郑家浩,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看着看着,泪水就缓缓地流了出来。 郑家浩看得很是专心,直到有人见马青梅看郑家浩的眼神不对,向郑家浩使了个眼色,郑家浩才稀里糊涂地转身,当他看着泪流满面的马青梅,一下子就慌了手脚,“青梅,你怎么……” 马青梅懒得跟他说话,转身就走,像只愤怒而雄赳赳的母鸡,郑家浩蔫头蔫脑地跟在身后。 马青梅一回家,就把门关上了,任凭郑家浩怎么敲都不开。 小帆回头,想问怎么回事,见马青梅愤怒的脸上挂着泪水,就什么也没说,起来,把书本收拾进书包,说:“妈,别让我爸站在外面了。” 马青梅声嘶力竭地喊:“让他滚,永远别进这个家门!” 结婚这么多年,马青梅和郑家浩吵过也闹过,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恶毒的话,门外的郑家浩一下就愣住了。 小帆默默地推开马青梅,打开门,把郑家浩拉进来,又关上了门。 郑家浩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抽烟。 马青梅一把夺过他的烟,扔在地板上碾了一脚,“郑家浩,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如果你想在郑美黎跟前做个谦良恭让的好哥哥,就别要我这老婆。我马青梅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要帮着郑美黎这么欺负我?我没想要郑美黎的一分一毫,可你也不能帮着郑美黎来抢我的!” 郁闷至极的郑家浩再也忍不住了,暴怒着站起来说:“我窝囊,我没用,我走,行了吧!” 郑家浩站起来就往外走,马青梅一把抓住了郑家浩的胳膊,“你少跟个懦夫似的拿走来逃避问题!” 郑家浩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地上捞起一个空酒瓶,大喊着:“我是窝囊废!你们都是英雄!”说着,就把酒瓶子抡到了自己头上。 马青梅一下就被吓傻了。 郑家浩直直地看着马青梅,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马青梅呆了半天才醒过神,一把夺过酒瓶子,喊道:“家浩,你疯了?!” 她抱着郑家浩的肩膀号啕大哭,小帆站在一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找了一条毛巾捂在郑家浩头上,“爸,上医院看看吧。” 郑家浩颓然地坐在地板上,摆了摆手,“不去。” “你不去怎么行?”马青梅也顾不上别的,一边张罗着让小帆弄热水帮郑家浩擦洗一下额头,一边落泪,“家浩,是我不好,不该在你心里憋屈的时候还拿话噎你……” 郑家浩最终也没去医院,觉得就是皮肉伤,没什么事。其实,他是怕花钱,也是怕丢人。整整半个多月,郑家浩每天都戴着帽子上下班,唯恐被人看见额头上的伤口在单位遭到别人的奚落。 好长一段时间,郑家浩提不起精神,更让他提不起精神的是,小帆的班主任来家访了,说:“小帆最近好像有心事,上课老是走神。小帆可是班里公认的考二中的好苗子,我担心再这么下去的话,小帆的中考会出问题。” 马青梅一个劲儿地跟班主任赔笑脸,知道小帆的班主任是个很负责任的人。马青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告诉班主任,最近她经常和郑家浩闹点儿小别扭,小帆可能是因为这分了心。班主任也看出来马青梅是个要面子的人,就笑着说:“有什么矛盾等小帆中考完了再闹,现在是小帆最关键的时刻。” 马青梅连连说好。送走了班主任,马青梅有点儿惭愧地对郑家浩说:“都是我不好。” 郑家浩叹气道:“不怪你,你这么说,我心里不好受。” 马青梅琢磨了一晚上,决定暂时把爸爸的房子的事放到一边,房子再重要也没有小帆的前途重要,等小帆中考完了,再和郑美黎理论这件事。她把这个想法也告诉了郑家浩,郑家浩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半天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房子的事情暂时放下了,马青梅不想待在家里吃闲饭,想出去找份工作。她去了几趟人才交流中心,不但没找到工作,还被一家大公司的人事经理给奚落了一顿,说像她这个年龄和学历水平,应该去劳务市场。她当即就和那个人吵了起来,虽然她牙尖嘴利地把那个人事经理驳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可是,等她出了人才交流中心,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马青梅决定不再去应聘了,在街上转悠了几天,发现街上的四川涮串生意很好,尤其是在学校门口摆的那些摊,一到中午或是下午放学,学生们就把涮串摊围得满满当当,因为涮串便宜也好吃,很受学生的喜欢。 马青梅琢磨着摆这么个摊用不了多少本钱,只需要一口双层锅、一张圆桌再加一个煤气罐和灶就够了,就和郑家浩说了她的想法。郑家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带着疑惑的口气说:“你能成吗?” 马青梅笑了,举着自己的双手说:“除了你那个不讲理的妹妹,还真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我这双手。” 说完,马青梅见郑家浩攥着她的手发呆,就笑了一下说:“不提你那个让人心情不好的妹妹了。” 郑家浩笑了笑,没说什么。接下来的几天,他跑里跑外地帮马青梅置办摆摊的行头,马青梅忙着去别人的涮串摊上偷艺。 马青梅第一次出摊前,郑家浩叮嘱她做生意事情多,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不能急,更不能跟人家吵,上街讨生活那就是闯进了江湖,一定要谨慎。 马青梅笑着说:“说来说去怎么跟 href='2176/im'>《笑傲江湖》似的?你就放心吧,就算江湖险恶,我也就是个闲看武林高手们从摊边路过的小贩。” 马青梅每天中午推着车子到学校门口出摊,因为离小帆的学校近,就把摊位摆在了小帆的学校门口。唯恐小帆的同学知道了她是小帆的妈妈而瞧不起小帆,她特意戴上一个大口罩,看见放学的学生往外走就开始吆喝。 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是,对于孩子来说,就是从身影和声音上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谁是母亲。 到底还是让小帆看见了。 小帆和几个同学往外走,突然听见了马青梅的吆喝声,就凑了过来,当着同学的面亲热地喊了声:“妈。” 马青梅一愣。 小帆的一个同学看着他,问道:“郑小帆,这是你妈呀?”虽然那个同学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恶意,马青梅还是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就兀自白了小帆一眼,“你认错人了吧?”说完,马青梅就低头忙活,过了好半天,估计小帆走了才抬起头,发现小帆还站在那儿呢,和他一起的同学已经走了。 小帆直直地看着她,眼里含着泪花。 马青梅难受得要命,就抓起几根肠按到涮锅里,“坐下吃吧。” 小帆摇了摇头,“妈,你别这样,我没觉得你卖串丢人。”说完,小帆就挽起袖子,和马青梅一起吆喝,“涮串,涮串,正宗的四川涮串。” 马青梅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地劳作着,心里却已把小帆搂在怀里,亲了一万遍。 尽管这样,第二天,马青梅还是换了个地方卖涮串。等放学的学生散尽了,马青梅惦记着要赶回家给小帆做饭吃,就推着车子匆匆忙忙往家里赶。无意间,她看见何志宏的夏利车停在了路边的一家饭店门口,就下意识地停了一下。何志宏正从车上下来,转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揽着一个年轻的身材窈窕的女孩子的腰,说说笑笑地进了饭店。 马青梅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错怪了郑美黎,何志宏是真的有了外遇,才和她离婚的。如果不是这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怎么可能有了新的女朋友?看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子,就知道交往时间不短关系也不一般了。 回家后,马青梅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郑家浩,郑家浩也生何志宏的气,可,人家连婚都离了,生气有什么用?于是,郑家浩对马青梅说:“你知道是误会了美黎就好,她也怪可怜的,把女人最好的时光给了何志宏,熬了十年竟然落到今天的下场,以后你对她好点儿。” 马青梅点点头。 晚饭后,马青梅总觉得自己对郑美黎有点儿过分了,忍不住就想打电话跟她说一声抱歉,这么想着,也就把电话号码拨上了。郑美黎原以为是郑家浩,一听是马青梅的声音,音调马上就冷了下来,冷冷地问:“找我什么事?”连声嫂子都不叫。 马青梅温和地笑了笑,说:“美黎,以前嫂子有过分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我脾气急。” 郑美黎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才知道自己过分啊?” 马青梅笑了一下,说:“除了以为你跟何志宏是假离婚,其他的事情,我觉得我没过分。” 郑美黎吃惊地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马青梅说:“我看见何志宏和他的女朋友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你们两个真是为了爸爸的房子演假离婚的戏呢。”说着,她还嗟叹了半天。 郑美黎一听这话,猜到了个大概,马上像只遭遇了敌情的刺猬一样,全身的刺就竖了起来,“嫂子,你真看见何志宏和他的姘头了?” 马青梅嗯了一声,正想跟她说几句宽心话呢,郑美黎就把电话挂断了。 郑美黎万万没想到何志宏竟然趁和她假离婚之际真的有了外遇。她撂下电话,匆匆穿上外套就往浮山后跑,一口气奔上楼,拿出钥匙就开门。 何志宏和女孩子吃完饭,就把她带回了家,正在客厅的沙发上跟她卿卿我我呢。郑美黎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下闯了进来,惊得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美黎,你怎么来了?” 郑美黎看着不明所以的女孩子,声泪俱下,“何志宏,你干的好事!” 何志宏连忙拿出应付客户的那一套,不失风度地对女孩说:“孙小姐,这位是我的前妻,你先回去,改天我再跟你解释。” 女孩子被郑美黎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坏了,连忙拿起包往外走。路过郑美黎身边时,郑美黎冲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臭不要脸的狐狸精。” 何志宏恼了,“郑美黎!你要干什么?”边说边去关了大门。 郑美黎扑上去就要挠他,“何志宏,你还有脸问我要干什么?” 何志宏一闪,郑美黎没挠着。很快,何志宏就镇定了下来,“她就是我的一个客户,你瞎吃哪门子醋?” “你的客户?你谈业务谈到家里来了?”郑美黎当然不信。 “你听我说,她不是我的直接客户,是我的一个大客户的女儿,你说,我能不讨好着点儿吗?”何志宏边说边把郑美黎往怀里揽。 郑美黎一把推开他,“讨好她还用得着讨好到家里来?你住的又不是高级别墅。” “今天她搭了我的车,从楼下路过,说要上来坐坐,你说我能拒绝吗?” “真的?” 何志宏又把她揽过来,安慰道:“真的。不过,我也看出来了,她对我是有那么点儿意思,要不然一个女孩子家哪能主动要求到一个男人家坐坐?在她爸没在广告合同上签字之前,我就不好得罪她,你放心,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 听何志宏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郑美黎心里的怒气就摇晃了起来,像遇上了阳光的浓雾缓缓淡了。 何志宏知道郑美黎头脑简单,只要他用十分之一的智商就能哄好,就拿出以往的手段,又是哄又是承诺了半天,郑美黎就眉开眼笑了起来,并把马青梅端了出来。 何志宏一听是马青梅告诉郑美黎的,心里恨得已经跳了高,但又怕郑美黎看出来,就故作吃惊的样子说郑美黎上了马青梅的当。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和女孩子去马青梅说的那家饭店吃饭,马青梅这么说是在试探郑美黎的反应,如果郑美黎跟何志宏是假离婚,听到他有女朋友的消息,肯定就蹦了高。 郑美黎认真地点点头,“对,有这可能,怀疑咱假离婚的事,她都说到我面上了。” 何志宏连忙推着郑美黎,“别上了她的当,你赶快回去。” 郑美黎像闯了祸的孩子,连忙往外走,何志宏送到门口,说:“如果你嫂子问起来,你就直接告诉她,你和我离婚了,我有没有外遇跟你没关系,你也不关心我有没有外遇。” 郑美黎点点头,说:“你放99lib.心吧。” 送走郑美黎,何志宏松了一口气,连忙打电话哄他的小情人,再三强调是离了婚的前妻依然爱着他,看不得他又爱上别人,整天盯他的梢,给他捣乱。他呢,宅心仁厚,毕竟夫妻十年,也是他孩子的妈,他不好做得太过了,生怕把她刺激出精神分裂来,就尽量哄着她。 女人一到了情场个个是战士,越是有人跟她抢,她越是觉得好,女孩子不仅没有生他的气,反而觉得他挺不容易的,娶了那么个泼妇老婆,离婚了都还被她纠缠着不放,可见何志宏是多么优秀。 郑美黎已完全相信了何志宏的话,越想越是生气,回家就拨电话,把马青梅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嫂子,我想了这半天才想明白了,我都跟何志宏离婚了,他就是有一群女朋友也跟我没关系,以后,你别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事!” 马青梅被郑美黎数落了一顿,气得直扇自己嘴巴,“让你多管闲事,管出不是来了吧?” 马青梅依然每天出去摆摊卖涮串,晚上回家,坐在床上,美滋滋地数着那些凌乱的小额钞票,满眼都是憧憬,“一天能挣五十多块钱呢,好的时候,我能挣八十多块钱。家浩,照这样下去,一个月我也能赚不少钱呢。等小帆中考完了,我去跟郑美黎把咱爸的房产一分割,就去开一家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捂上几个月,再用点儿好的化妆品,我这脸还不白嫩白嫩的?” 郑家浩被她的快乐情绪感染了,也笑着说:“等你白嫩白嫩的了,千万别嫌弃我这半老头子。” 马青梅娇嗔地推了他一把,“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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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春天就过去了,郑美黎见马青梅不再来和她计较房子的事情了,以为马青梅已经认了输,默认了这房子归她的事实,就开始琢磨着让郑家浩陪她去房产交易中心过户。 郑家浩虽然很是为那套房子烦,但知道过户不是小事情,当然不敢答应郑美黎,索性直接告诉她,马青梅这一阵不为房子的事找她,是为了让小帆安心学习,迎接中考,希望郑美黎不要误解了马青梅的不闻不问。 郑美黎一听这话就急了,又把存款没了的事情搬了出来。郑家浩已经不是一般的厌恶郑美黎的无理取闹,说了句:“存款的事情你去找咱爸问吧,我跟你说不清楚。” 一甩手,郑家浩就走了。 郑美黎在郑家浩跟前,从没落过下风,心里忍不下这口气,就跟在郑家浩身后嘟哝,也不管他去哪儿。 郑家浩一声不响地往家里走,到了楼下,遇上了刚刚收摊回来的马青梅。马青梅早就看出郑家浩这阵心烦意乱,见郑美黎跟到家里,郑家浩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远远地喊了一嗓子:“家浩,过来帮我推车子。” 郑家浩压低嗓子对郑美黎说:“别在你嫂子跟前找不自在。” 郑美黎撅撅嘴,转身走了。 郑家浩从马青梅手里接过车子,推着往储藏室走。马青梅瞄了郑美黎的背影一眼,说:“她找你有什么事?” 郑家浩把车子放进储藏室,搬着空了的菜筐和调料盒往楼上走,“没事,就瞎啵。” “我看可不像。”马青梅跟着他往楼上走,“还是为了房子的事吧?” 郑家浩用鼻子浅浅地嗯了一声。 “她有什么想法?” “没……她有想法也没用,我哪能什么都听她的。”郑家浩打开门,把东西搬进去,小帆已经在家里学习了,马青梅就闭了嘴,收拾了一下,进了厨房。 马青梅知道从郑家浩嘴里问不出什么,索性第二天一早就去找郑美黎。 郑美黎开了门,却倚在门口,没让她进去坐坐的意思,直接问:“我哥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了?” 郑美黎撇了一下嘴,说:“你们两口子的事,我怎么知道?” 马青梅把门开大点儿,挤进去,因为还得出去购买新鲜的蔬菜,准备中午出摊,她不想跟郑美黎斗没用的嘴,就说:“你哥虽然没明告诉我,可我猜也能猜出来。” 郑美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抱着,倚在电视柜上,不拿正眼看马青梅,也不说话。这个家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到处都是郑美黎母女的东西,原先爸爸的东西已经被扔得差不多了。餐桌上有两本书并排摆在那儿,一看就知道是怕端上来的热锅烫坏了桌子,拿来当临时锅垫的。马青梅拿起书,拍打了一下,径直放回书橱,“你就不能对爸爸尊重一点儿?” “不就是两本破书吗?你用得着上纲上线地跟对爸爸尊重不尊重扯到一块去?” 马青梅不想跟她扯这些琐碎耽误时间,直奔主题,“我这阵子没跟你计较房子的事情,是怕影响了小帆的学习,不是我默认这套房子属于你了,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追究咱爸的存款到哪儿去了,也不等于是默认了咱爸就是没有存款。嫂子,咱俩是一百步笑五十步,都差不多,谁也不用说谁脸皮厚,成不?” “我不管你这么说是强词夺理还是就认准我私藏了咱爸的存款,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要为了房子去纠缠你哥了,这房子也有我的份儿,他说了不算。无论你怎么折腾,我都不会放弃对这房子一半的继承权。” 郑美黎斜斜地看着她,半晌,才慢慢地笑了,笑得那么趾高气扬,“嫂子,你去法院告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啊?” “告了也没用,现在我是这房子的户主,除了这儿没地儿去,就是法院也不能把我执行到大街上去。”郑美黎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户口本,“你看明白点儿,户主——郑美黎,写得清楚着呢。” 郑美黎把户口簿扔到茶几上,马青梅将信将疑地拿起来,打开一看,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户主这一栏里白纸黑字地写着郑美黎。 “你是怎么把户口迁过来的?”马青梅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你回去问我哥吧,他是老实人,不说谎。” 马青梅转身就往外走,一恍惚,在楼梯上差点儿摔了一跤。她跌跌撞撞地下了楼,也顾不上去菜市场买材料了,直奔郑家浩的单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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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气喘吁吁地靠在传达室门口,给郑家浩打了个电话,有气无力地说:“郑家浩,你给我出来。” 不一会儿,郑家浩就跑了出来,一看马青梅脸色煞白,以为她不舒服,慌手慌脚地来扶她,被马青梅一把打掉了。“郑家浩,你跟我说!郑美黎母女的户口是怎么回事?” 郑家浩登时就结巴了,“青梅,你别生气,听我说。” 马青梅一字一顿地冲郑家浩喊:“郑家浩!你是不是成心要气死我?!”眼前一黑,她就昏了过去。郑家浩又是拍又是掐人中,马青梅才慢慢醒过来。郑家浩背上她就往医院跑,马青梅无力地趴在他背上,小声说:“回家……送我回家……” 因为愧疚,郑家浩也难受得不行了,不知道怎么安慰怎么道歉才能让马青梅不难过,就带着哭腔说:“当时美黎说是为了给爱爱转学才要迁户口的,你说,我这个当舅舅的能不想让外甥女读所好学校吗?再说,她也答应了,等爱爱转完学,就把户口迁到咱家,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像话……” “为了房子你妹妹两口子耍了多少花招啊,怎么就没把你的木头脑子耍清醒?”说完,马青梅趴在他背上号啕大哭。 郑家浩把马青梅送回家,马青梅在床上躺着,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想找话说,又找不到合适的。马青梅一直闭着眼,泪水不停地顺着眼角往下流,“家浩,你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能哭的孩子多喂奶,你这不是拿奶喂孩子,是拿我的心喂狼。” 郑家浩扇了自己一巴掌,说不出话。 马青梅睁开眼看了一下墙上的钟,“你回单位吧。” 郑家浩嗫嚅着说:“不去了,我不放心你。” “你是不是想离岗?!我死不了!”马青梅嗓门提了上去,现在她不想看见郑家浩,他越是在她眼前这么不哼不哈的像根木头似的杵着,她就越生气。 郑家浩只好起身往外走,“感觉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我死了才好,才利索,这样你也就不用左右为难了,只要郑美黎高兴,你想把自己煮了端给她吃肉喝汤都没人说半个‘不’字了!” 马青梅在床上躺不住,她很想弄明白,是不是房子的户主是谁,就意味着房产也归谁了?她下了床,洗了洗脸,换了套体面点儿的衣服,打算去找个律师问一下。 她出了门,街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是附近的植物油厂散发出来的香味。她跟郑家浩刚搬过来那阵,夏天的夜里,他们躺在床上,嗅着穿窗而入的花生油香,就美得不成,说早晚有一天,闻味也能闻成个大胖子。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孩子,满心都是轻松和憧憬,总觉得最美的生活就在前面等着他们走过去。十几年了,她怎么觉得这路越走越荒凉呢?像一不小心闯进了沙漠,连丝希望的绿影都看不见…… 她走走停停,走了两站地才看见街边有家律师事务所,就走进去,把家里的情况和郑美黎已经是户主的事情大体说了一下。律师听完就笑了,说户口意义上的户主,跟房子的产权不是一码事,产权是产权,户主是户主,不管户主是谁,房子的产权最后还是要按照遗嘱来执行。 马青梅千恩万谢地付了咨询费,出了律师事务所,才觉得胸口的那块大石头被卸了下来。登时,就觉得料峭的风里,有了暖洋洋的初夏味道。 心头的结打开了,马青梅决定继续忍气吞声,把郑美黎塞给她的那口恶气先按在肚子里,等小帆中考完再说。 好不容易挨到小帆中考完毕,天气已经热了,马青梅伸展了一下疲惫的四肢,跟郑家浩说:“你打个电话>,让郑美黎明天过来一趟吧,要是她不愿意来,咱们过去也行。” 郑家浩犹疑地看着她,迟迟没拨电话。 马青梅说:“看什么看?我去咨询律师了,她是户主也没用,房子的产权归产权,跟是不是户主没有关系。亏她也想得出来,以为落下户,房子就是她的了?没文化!” 郑家浩这才点了点头,给郑美黎打电话。 听郑家浩和郑美黎说电话的内容,马青梅就知道,郑美黎托词很忙,在施展拖延战术。 马青梅伸手,说:“把电话给我。” 郑家浩不情愿地把电话递给她,马青梅刚想说你忙的话,那我们就过去,却发现郑美黎已经把电话挂了。 马青梅刚想按重拨,手却被郑家浩按住了,“青梅,你觉得这么闹下去有意思吗?” “有意思,有我的七十万块钱呢。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其乐无穷,我本来没想跟你妹妹斗,是他们逼着我跟她斗的。”马青梅执著地要把他的手拿开。 郑家浩死死地捂在那儿不肯松手,“青梅,我不怕穷,我就想过个安稳日子。” “我怕穷,小帆的未来也怕穷。”说着,马青梅就在郑家浩的手上咬了一口,“你松不松手?” 郑家浩无可奈何地松了手,“你要是真想去,明天晚上我和你一块去就是了。” “说真格的?” 郑家浩点头,“真格的。” 第二天,马青梅在家里等郑家浩,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就打他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关机了。 马青梅知道郑家浩是在故意逃避,恨得牙根痒痒。 郑家浩一想到马青梅和郑美黎一见面就是唇枪舌剑,就觉得脑袋大得要爆掉了,他不想去找郑美黎,也不敢回家,索性把手机关了,下班后顺着马路一路溜达。 溜达着,他就走到了何志宏家门口。他抬头看着何志宏家的房子,突然,看见何志宏家的阳台上,站着两个人,是何志宏搂着一个女孩子的肩在说说笑笑,样子无比亲昵。看到这里,郑家浩很是难过,就转身默默地往车站走。 上了公交车,到了爸爸家的那一站时,他想起了郑美黎,替她难过得要命。郑家浩就下了车。 郑美黎因为猜到哥哥、嫂子今晚会来找她,索性在家不开灯,任凭郑家浩怎么敲门都不开。 郑家浩以为她不在家,就打她的手机,隔着门,听见了郑美黎的手机在客厅里响,就知道郑美黎在躲着他们,索性拍着门说:“美黎,你嫂子没来,就我一个人。” 郑美黎这才开了门,“到底还是把你给派过来了啊。” “别这么说你嫂子,我下班没回家,路过这儿。” 郑美黎哦了一声,把门开得大了一点儿,又探头往外看看,“进来吧。” 郑家浩进去坐了一会儿,也找不到话说,半天才说:“美黎,你是不是还在等着何志宏回心转意?” 郑美黎说:“我等他干什么?” “没等他就好,你就是等也没意思了,你嫂子没骗你,他真和一个女孩子好上了。” 郑美黎刚想变脸,突然想起了何志宏说过的话,以为他跟马青梅一样,也是来试探她是不是跟何志宏真离婚的,试探出破绽就把她撵回何志宏那儿去,好分割这房子。郑美黎的脸色就渐渐地难看了起来,“哥,是我嫂子教你这么说的吧?” 郑家浩道:“怎么还用你嫂子教我?路过你家楼下时我亲眼看到的,看见小何跟一个女的在阳台上说笑呢,看样子关系不一般。” 郑美黎依然疑惑,不确定地问:“真的?” “我是那种说谎话的人吗……”郑家浩的话还没说完,郑美黎抓起包就冲了出去。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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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志宏终于被郑美黎捉了奸。 郑美黎悄悄地打开了门,客厅里没有人,沙发上扔着一只女式背包,她拿起来看了看,打开客厅的窗子,顺着窗子就扔了下去,又站在客厅中央侧耳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从卧室里传出了男欢女爱的呢喃声。郑美黎觉得肺胀大了好几倍,快要把胸膛给撑破了。 卧室里的何志宏正赤身裸体地用嘴爱抚情人的身体,或许是过分地投入,他们并没听见郑美黎回来了,随着咚的一声,卧室的门被踹开,何志宏跟他的情人,就像傻了一样定格在了那儿。 郑美黎抡着包冲了上来,没头没脸地打何志宏和他的情人,嘴里还颠三倒四地骂着。何志宏挨了两下才被打醒了,慌乱地护着让她快穿衣服,自己也左躲右闪地胡乱套好衣服,一把夺下郑美黎的包扔到一边,“郑美黎,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我告诉你,我和你可是离婚了!你无权干涉我的私生活。” 何志宏的情人已经穿好了衣服,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郑美黎扑上去挠何志宏的脸,“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你什么时候和我离婚了?我们早就说好的,那是假离婚!” “什么假离婚?你说离婚证是假的?荒唐,你也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他妈的就是我能忍你十年,当初如果不是你挺着大肚子赖上了我,我他妈的也不会要你!”说着,何志宏就推着郑美黎往外走,一直推到门外,顺手把她的包捡起来扔出去,一字一顿地告诉郑美黎,“郑美黎,你给我滚远点儿!” 郑美黎被推得一屁股坐在楼道里,坐在门口疯狂地踹门,“何志宏,你这个王八蛋!骗子!你给我开门,你要真的和我离婚不要紧,我要求重新分割家产,买这房子的钱是我爸掏的,你他妈的休想霸占!” 何志宏毫不示弱,隔着门嚷道:“你爸掏的?谁看见了?我这里可是有你亲笔写的字据,这房子是我父母出钱买的,你给我滚远点儿。” 郑美黎坐在楼道里哭了半天,何志宏不闻不问。其实,当初何志宏真的是想假离婚来着,可自从他遇见了这位孙小姐,就想真离婚了。孙小姐是独生女,虽然父母在乡镇,却是大名鼎鼎的乡镇企业家,那家业不是一二百万那么简单。 铁了心要假戏真唱的何志宏对郑美黎也就不必客气了。 郑美黎一想到当初自己天真地相信了何志宏是假离婚,在财产分割上几乎没提任何要求,为了抢爸爸的房产更理直气壮一些,她甚至把原本应当属于她的财产,也都写字据留给了何志宏,就更愤怒了,恨不能把何志宏拖出来当街剁掉。 杀人是犯法的,就凭她自己也杀不了何志宏,但是,郑美黎决计不让何志宏的日子好过。第二天,她就拖着大包小包往回搬,却怎么都打不开门。 何志宏把锁都换了,她彻底明白了,何志宏是铁了心不要她了。 郑美黎当然不是吃素的。 她很快就查到了女孩子的工作单位,在邮局上班。 郑美黎立马就雄赳赳地跑到了邮局,她像只饥饿的狼,隔了好几公里就能闻到肥羊的味道,在一排低头办业务的人中找到了那个女孩。 郑美黎也不吭声,在女孩的业务窗口排好队,等轮到她了,她就拿出手机,拨了何志宏的电话号码,“何志宏,我找到你的小婊子了。” 何志宏一听就急眼了,“郑美黎!你神经病啊!” “我不神经病,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的小婊子。”郑美黎说着用眼乜斜着女孩。 女孩听声音不对,一看是郑美黎,脸都黄了,有点儿结巴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来办业务啊,怎么,不给我办?” 女孩见识过郑美黎的彪悍,有点儿胆怯,但还是壮着胆问:“你办什么业务?” “你跟何志宏办业务都办到了我家的床上,你说我来办什么业务?” 女孩子站起来就走,扔下一句:“神经病。” 郑美黎大声吆喝:“哎,你把脸拉这么长干什么99lib??我看你跟何志宏把业务办到我家床上的时候,态度可比现在好多了,劈着腿躺在那儿,滋润得要命,我他妈的还当你在唱《贵妃醉酒》呢,何志宏把你伺候舒服了吧?你年纪轻轻的,可不兴床上一套床下一套,你要把躺在床上的那一套搬到柜台来,保准能把全青岛的男人都吸引过来到你柜台这儿来排队。” 女孩子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磕磕绊绊地往后面的办公区跑。 郑美黎就指着她的背影吆喝:“哎——你给我回来,我的业务你还没办呢。”说着她掏出一盒避孕套拍在柜台上,“我要邮寄包裹,给你跟何志宏用的,你还没结婚呢,小心搞大了肚子。姓孙的,你给我出来,小心我投诉你服务态度不好!” 营业厅主任听见外面乱了套,忙跑出来,好声好气地劝郑美黎别这样。郑美黎哪里肯罢休,就开始大闹营业厅,“就许她去我家睡我的男人,不许我来营业厅啊,我比她可光明多了,她当我家的床是邮局营业厅啊,什么人都可以上?” 一时间,整个邮局营业厅里围满了人,简直就像是在看耍猴的。 郑美黎像只战斗胜利的公鸡,甩下狠话后,雄赳赳地离开了邮局。 何志宏没想到郑美黎会做得这么绝,但对女孩依然不死心,在邮局外等她下班,被女孩甩了两个大嘴巴。 何志宏灰溜溜地回到家里,一想到郑美黎坏了自己的好事,就恨得咬牙切齿。可事已至此,回天无力,他便忍住了满肚子的怒火,把未来的砝码继续押到郑美黎这边。 他鬼鬼祟祟地到学校门口去接爱爱,爱爱也不答理他,背着书包,像只赌气的小老鼠,噌噌地往前走。 何志宏低三下四地说了一路好话,让爱爱别听妈妈的胡说八道,他最爱的还是爱爱,其次才是郑美黎。 到底是亲生父女,爱爱只是害怕爸爸会真的不要她和妈妈了。听何志宏说了一路好话,她才转过身,哭着问何志宏是不是可以发誓,永远不抛弃她和妈妈。 何志宏当即指天发誓。 何志宏殷勤地买了菜,跟爱爱一起回家,郑美黎还没下班,为了博得郑美黎的欢心,何志宏下厨烧菜。 郑美黎回家后,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了。何志宏讪讪看着郑美黎,厚着脸皮说:“老婆,快坐下吃饭。” 郑美黎瞥了一眼饭桌,二话没说,端起一盘菜就扣在了何志宏脸上。何志宏也不恼,抹掉了满脸的菜,依然端着一脸笑,“美黎,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和藏书网爱爱嘛。” “何志宏!你这个臭流氓,少他妈的拿话来蜜我,你是为了我和爱爱才和那个狐狸精搞上的?你给我滚!”说完,郑美黎就往卧室走,何志宏一把拽住她的手,“美黎,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说着,回头看了爱爱一眼,就把卧室门关上了,他对着郑美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忏悔道,“美黎,是我不好,我没把持住自己。本来,我是为了拿她爸爸的广告才和她套近乎的,可没想到她爱上我了,死追着我不放,你不知道男人是种什么东西……对送到门上的女人,哪有不收的?像我这样的,已经算是好的了,她都主动投怀送抱了好几次,我才没把持住的。我发誓,我和她,就前天晚上那一次……” “我不信!” 郑美黎背对着何志宏。 何志宏继续厚着脸皮哄她,“我对天发誓,就这一次,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 “你已经不知被天打雷劈多少次了。”郑美黎冷笑道。 “真的。美黎,我已经和她说明白了。前天当着她的面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是怕她又羞又愧寻了短见嘛。咱家住在五楼,她万一想不开跳了楼,你我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啊,搞不好别人还会以为是咱俩合伙把人家给害了呢。”何志宏站起来,走到郑美黎身边,猛地把她揽进怀里又是亲又是啃的。 郑美黎的心已经开始摇晃了,脸却还是绷着,“真的?” 何志宏信誓旦旦地说:“我发誓。” “你都发过几次誓了?”说着,郑美黎伸手,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哪个号码是她的?” 何志宏有点儿慌张地道:“你要干吗?” “说!” 为了把郑美黎哄好,何志宏只好咬着牙忍着脾气,从通讯录中把女孩的手机号翻出来,郑美黎按了拨出键,按到何志宏嘴上,“跟她说,骚货,不要脸。” 何志宏一脸为难。 “说!” 何志宏心想,反正已经分手了,没复好的指望了,遇上他何志宏就算她倒霉吧,就硬着头皮说:“骚货,不要脸。” “你要再敢纠缠我,有你好看的。” 何志宏重复道:“你要再敢纠缠我,有你好看的。” 郑美黎这才满意地把手机挂掉,“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何志宏说。其实女孩一看是何志宏的号码,直接就把电话掐断了。 郑美黎虽然很难过,但是,见自己指哪儿何志宏打哪儿,肚子里的恶气吐出了不少,至少,她已经把丈夫从那个狐狸精怀里抢回来了,就觉得胜利了一大半。何志宏见郑美黎的气有点儿消了,为了表示自己痛改前非的诚意,主动把刚换了锁的钥匙给了郑美黎一套。 郑美黎本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换锁,又怕把何志宏惹急了,真跟她翻了脸,就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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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美黎虽然贪财,但更看重婚姻,虽然何志宏不是那么让她称心,或许是一起生活了十年看习惯了吧,除了何志宏,她真还没遇到其他更看得上眼的男人。平心而论,何志宏很英俊又爱面子,总是收拾得衣冠楚楚,不了解的人乍一见了他,还真能让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夸夸其谈给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他是社会精英呢,这让郑美黎觉得和他一起出门,脸上倍儿有光。更何况,离婚女人她也没少见,总是有些女人盲目勇敢地以为:离了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可真实情况却是,离婚后,那些不被她们看好的前夫们反倒是很快娶了新妻,自信满满的前妻们却成了没人稀罕的路边狗尾巴草。 何志宏已经荒唐过一次了,她拿不准他会不会来第二次,如果第二次一旦发生,她还会不会像前一次那样侥幸取胜?所以,在第二天,郑美黎就兴师动众地把家搬了回去。 郑美黎前脚一搬走,邻居后脚就打电话告诉了马青梅。 马青梅甭提有多开心了,打电话告诉了郑家浩,问他知不知道郑美黎是为什么搬回去的,郑家浩大抵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就把前因后果和马青梅说了一遍。马青梅说:“你看,我说他们是假离婚你还不相信。” 郑家浩说:“管她真离假离,反正她搬回去了。” 郑家浩和马青梅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就在当天傍晚,何志宏下班回家,见郑美黎搬回来了,就问她:“是不是傻了?” 郑美黎瞪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是不是还指望我给狐狸精腾地方?” 何志宏顾不上和她多说,急三火四地把她塞回衣橱的衣服收拾进旅行箱,“你现在回来,还想不想要你爸那房子了?” 郑美黎一把夺过旅行箱,“我不稀罕那房子了。” “我稀罕。”说着,何志宏就把东西继续往里塞,“美黎,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我何志宏要是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就天打雷劈。” 郑美黎沉着脸不说话。 何志宏见郑美黎还是不松口,急忙说:“你现在不能回来,否则,你哥和你嫂子就知道咱俩是假离婚了。到时候,你不但要和你哥嫂平分咱爸的房子,还要让你嫂子奚落一顿,多难堪啊!” 郑美黎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你就不能想个其他办法?” “这是唯一的办法。美黎,别枉费了我们的这顿折腾,我们是佛也拜了香也烧了,哪能半途而废?”何志宏把东西整理好了,扛在肩上,拽起郑美黎,“听话,我这就送你们回去,你如果不放心我,就每天晚上让爱爱回来监督我。” 何志宏说到这儿,郑美黎只剩了听话的份儿。 既然何志宏跟郑美黎的假离婚已经被他们自己演穿了,马青梅不想夜长梦多,一大清早就催着郑家浩赶紧让他们来一趟,商量着把房子的事情解决了。 郑家浩当着马青梅的面就给郑美黎打了电话,“美黎,我听说你跟小何和好了,问题也就好解决了。明天你跟小何来一下,商量商量咱爸房子的事情。” 郑美黎没想到话传得这么快,不由得暗暗佩服何志宏料事如神,她当然不能对郑家浩承认是假离婚,为了演得逼真一点儿,就在电话里哭着说:“我哪儿跟他和好了?我是不想让爱爱没爸爸,就主动要求和他复婚。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竟然把我赶出来了,连门都不让我进,我还住在咱爸家呢。” 郑家浩一听就晕了,看看马青梅,迟疑着说:“那我改天再给你打电话。” 马青梅一看郑家浩的神态,知道事情不对,就问:“怎么了?” “他们没和好,是美黎想主动跟他复婚,被他赶出来了,何志宏还把家里的锁都换了。”郑家浩蔫蔫地说。 马青梅又气又恨,却又找不到地儿撒气。郑家浩怕继续待在家里,马青梅会拽着他商量问题该怎么解决。说实话,他实在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一边是和他共患难的妻子,一边是被丈夫抛弃了的妹妹,无论站在谁那边,都会伤害另一个,索性还是走为上策,眼不见心不烦,他赶紧收拾了一下,去上班了。 今天公司的气氛压抑得要命,据说离岗名单马上就要下来了,每个人都满腹心事,唯恐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离岗名单上,谁都没心思干活。整个物流中心里,只有几台叉车寂寞地待在那儿。 同事大邱比郑家浩大一岁,半辈子的光阴就押在公司了,除了理理货,基本不会干别的,而且小道消息也传了出来,貌似他在物流部的离岗名单里,虽然还没最后确定,他还是凄惶得要命。午休时,他到外面买了一瓶二锅头和几塑料袋小凉菜,拽着人喝酒浇愁,可谁都不跟他喝。公司有明文规定,不许在工作场所喝酒、抽烟,否则,一旦被抓住就要扣工资。因为物流中心里堆的全是货物,这些货物又是橡胶制品,一旦发生火灾后果就非常严重,这些规章制度在物流中心执行得更是严格。尤其是在即将离岗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敢造次。 大邱叫了一圈,没人敢冒险陪他喝酒,走到郑家浩跟前说:“老郑啊,我看这回我是跑不掉了,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我出钱买酒买菜,都找不到一个人陪我吃喝。”说着,他伤感地落下了眼泪。 郑家浩知道他心里难过,也有些于心不忍,就劝道:“你多想了,没人那么想。” 大邱摇了一下头,自己就着酒瓶子抿了一口酒,“我算是看透了……”又看着郑家浩,“老郑,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人,你陪老兄喝两口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心地善良的郑家浩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好说:“那……去更衣室喝吧。” 大邱眉开眼笑地拍了拍郑家浩的肩,说:“我就知道,整个物流中心数你最厚道。” 郑家浩虽然心里别别扭扭地随大邱去了更衣室,两人直接对着瓶子吹,半瓶酒很快就下去了。小道消息传出来,郑家浩知道自己没在离岗名单上,倒用不着为离岗的事情郁闷,可家里的事一点儿也不比离岗这件事情轻松啊,喝着喝着就高了。大邱也喝高了,人一喝高,胆子就大了,大邱掏出香烟,一人点了一支,边喝边说胡话。 结果,下午上班时物流经理找不到大邱和郑家浩,他抽动着敏感的鼻子,顺着烟酒味找到了更衣室,捉了郑家浩和大邱的现形。 随着经理的一声咳嗽,大邱的酒就被吓醒了,而郑家浩还靠在更衣橱上迷糊着说胡话呢,经理大喝了一嗓子,“郑家浩!” 郑家浩想抬头,酒精却好像把他的脖子弄断了一样,怎么使劲头也抬不起来,就哧哧地傻笑着说:“经理啊,来,你也来一口。” 大邱忙道:“经理,你看,我知道不该喝酒、抽烟,可老郑心里闷得慌,我不忍心看他一个人难过着喝闷酒,就陪他抿了几口。” 大邱说完这话,自己心里也愧得慌,可是,眼下是决定离岗的节骨眼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可不想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忏悔:老郑,你原谅我,我不想这样做,可是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没办法…… 郑家浩在更衣室里睡了一下午才醒了酒,他摇晃着站起来,发现大家正在换衣服下班,就走到大邱跟前说:“大邱,我喝高了?” 大邱支吾着道:“有点儿。” 郑家浩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没闹笑话吧?” 大邱心里发虚,忙摇着头说没有,就走了。大家用悲悯的目光看着郑家浩,郑家浩以为自己肯定是出了丑,而大家怕他难堪不告诉他,就更觉得不自在了,匆匆换上衣服就往外走。 在公司门口,郑家浩看着门口贴了一张启事,一个激灵人就清醒了许多,见大邱也在看,也顾不上看启事,先是拍了拍大邱的肩,“大邱,咱俩喝酒的事,没让当官的看见吧。” 大邱支支吾吾地道:“没有,哪能那么背运,进公司快二十年了才喝这么一次酒就被当官的抓了手腕?” 郑家浩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放心地去看离岗启事,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虽然启事上全是宽慰的话,希望大家替公司分忧,接到离岗通知的人安心回家待岗,一旦公司有了转机,继续回来上班,可是,这一离岗,谁又知道是多长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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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昨天那份启事旁,又多了一份通知,大家边看边议论纷纷。郑家浩踮着脚看了几眼,通知上说从今天开始,各部门领导会找即将离岗的人谈话,然后,又是希望大家体恤公司的困难等等。 郑家浩原本觉得离岗这件事和他基本沾不上边了,就不想继续看下去,低着头往物流中心走,还没到呢,就听物流经理远远地喊他:“老郑,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郑家浩觉得,砰的一声,心被炸开了花,像一地碎纸屑一样,没法收拾了。 郑家浩慢吞吞地往经理办公室走,不过四十几米的路,他却希望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走完,甚至怀着侥幸想,或许经理找他过去,是谈其他的事情。比如说,离岗的事情完了之后,物流中心的人少了,他可能会比以前更忙,所以领导要提前给留岗的人打打预防针什么的。 郑家浩终于挪进了物流经理办公室,他没有看经理,眼睛盯着他摆在桌上的不锈钢茶杯,一句话也不说。 经理的声音很温和,拖了把椅子让他坐,可郑家浩知道,这温和的原因是背后藏着一个残酷的真相,经理想用温和先把他的心融化,再把那个残酷的结果塞给他。 郑家浩突然有了一种赶赴刑场的悲壮感,他没有坐,而是站在那儿,说:“经理,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经理沉吟了一下,说:“老郑,你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可你怎么能干出来在工作场所拉同事喝酒、抽烟这么没分寸的事情呢?” 一听这话,郑家浩以为经理不是找他谈离岗的事,是批评他不该在工作时间喝酒、抽烟,就松弛了下来,也不想过多辩解着把大邱塞进去,就想先道歉,只要他认错态度诚恳,想必经理不会太计较吧? 郑家浩态度诚恳地道了谦,说保证不会有以后了。 经理用鼻子嗯了一声。 郑家浩觉得事到这儿就该完了,态度谦卑地说:“经理,你说完了?那,我就回物流中心了啊,如果需要写检查,我这就写。” 经理没说话,直直地看着他,郑家浩突然觉得他的眼神虽然温吞,却有股子煞气,心里不由得就一慌。 果然。 经理又开了腔,“老郑,这事不是写个检查就能解决的,如果昨天因为你们喝酒抽烟,物流中心出..了事故呢?你就是写一万份检查,又有什么用?上面领导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我也替你说了半天好话,领导念在你是公司老员工的份儿上,才没有打算追究你的责任。本来,这回离岗没你的份儿,可是,鉴于你的工作态度,领导把你划进离岗名单了,我也是爱莫能助。” 郑家浩一听一下就急了,“经理,听你的意思,领导让我离岗,我还得感恩戴德是不是?你调没调查过当时的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我拉大邱去喝酒的!” 经理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老郑,刚才你可是全认了,你怎么能一听让你离岗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郑家浩登时就哑口无言,缓缓地晃了晃头,“经理,我吃亏赚教训成了吧?我他妈的以后再也不随便当好人了,我算是明白了,好人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人拿来欺负的!” “郑家浩,你嘴巴干净点儿,自己做错了还有理了。我念在你在我手下干了这么多年,好声好气地跟你说,你还来劲儿了?”经理噌地站了起来,一副不想就这件事和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郑家浩直直地看着经理,突然叹了口气,出去了,慢腾腾地溜达到物流中心。那些没在离岗名单上的人正满脸兴奋地议论着什么,看见郑家浩走进来,一个个不做声了。郑家浩懒得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往更衣室去了,几个早就预料到肯定会离岗的老同事正满腹心酸地在整理更衣橱。 郑家浩在更衣室呆呆地坐了一上午。被通知离岗的人基本早就心里有数了,让郑家浩意外的是,小道消息盛传会离岗的大邱居然没有离岗。这么想着,他就随口对收拾好了东西要走的王师傅说了。王师傅往外瞄了一眼,拍拍郑家浩的肩,“老弟,别纳闷了,你太老实了,让人拿着顶缸了。”王师傅不想多事,说完这句话就走了。郑家浩云里雾里了半天,又去问别的人,零零碎碎的消息拼在一起,真相就出来了。这次离岗本来真的没有他的份儿,可因为跟大邱喝酒、抽烟被经理逮了现形。大邱人灵活,嘴巴也会说,就把责任推到了他身上。结果呢,他就被填到坑里去了,而原本应该离岗的大邱踩着他的脊梁爬出了坑。 郑家浩没想到大邱会这么对待他,就闷着气去物流中心找大邱。大邱自知理亏,一看见郑家浩来了,就装作要上厕所,躲到了卫生间里。郑家浩不声不响地跟到卫生间,在身后叫了一声:“大邱。” 大邱一回头,郑家浩迎面给了他一拳,也不说什么,扭头就走了。 郑家浩离开了公司,也没去更衣室收拾他的东西,怎么能拿回去?虽然马青梅卖涮串多少也能赚点儿,可毕竟不是稳定收入,全家人都把他每月到点就发的工资当做是最后的心理依靠啊。 如果马青梅看见他把细软搬回了家,她肯定会刨根问底,就算他不说,她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作为家里唯一的稳定收入,他的工资眨眼工夫就缩水了百分之六十,而且,谁也不知道究竟要过多长时间才能重新返岗,马青梅不崩溃才怪呢。 他给不了马青梅大富大贵的日子,但,至少,他不想让她因为他而崩溃。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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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工作的郑家浩在家里更是少言寡语了,他唯恐自己哪会儿话多必失,漏了自己已离岗的消息。 他每天早晨像往常一样按点出门,在街上瞎溜达,遇到有贴着招工启事的地方,就进去问问。他只有一个物流师证,可金融危机对物流行业的冲击最为严重,全市大大小小的物流公司都在裁人,根本就没人招工。他想换个行业也成,就不再盯着物流公司找工作了,可又因为年龄偏大被挡在了外面。 有时候,他会远远地站在马青梅卖涮串的地方,看着她忙活。然后他抽一支烟,再转身走掉,心里的惆怅像三伏天的阴云压顶,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内心的惶惑和茫然让他越来越瘦。马青梅以为他病了,撺掇着他去医院检查身体,他说穷人贱命,用不着这么娇贵,不肯去。 马青梅却一定要他去医院,她还指望郑家浩健健康康地陪着她把日子过到老呢。 郑家浩哪敢去医院,那是个费钱的地方,只好说忙着呢,没时间去。一听这话,马青梅就要打电话给他请假,郑家浩生怕马青梅一打电话,离岗的事情就露馅了,连忙改口说明天就去。 马青梅这才眉开眼笑地说:“就是嘛,你的命,或许对国家来说算不上金贵,可你是我老公,对我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这句话,让郑家浩听得心肝发颤,悄悄地把泪水咽了回去。 晚上,.马青梅在家里翻抽屉找以前的病历本,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她被报纸上、电视上的一些故事给吓着了。比如说,那些得了绝症的人,事先往往没什么感觉,就是身体莫名其妙地突然消瘦了下来,然后,等症状开始显现出来,就已经晚了。郑家浩在短短的十几天里,就瘦得有点儿走了形,她很是害怕,却又不敢对郑家浩明说,她生怕一语成谶,也不想吓着他。 郑家浩见马青梅上蹿下跳地翻病历本,心里难受,就找了个借口,上街去看打扑克的了。 马青梅终于找着了病历本,还是几年前郑家浩去看胃溃疡时用的,在抽屉里窝来折去的,封皮已经撕破了,马青梅就跟小帆要了个废本子,撕了点儿纸,细细地粘上。望着修得平整的病历本,马青梅笑了一下,兀自说:“又省下了五毛钱,要卖好几串涮串才能挣出来呢。”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有人在敲门。马青梅对正在学习的小帆说:“可能是你爸回来了。” 小帆去开了门,回头对马青梅说:“妈,是王伯伯。” 马青梅正在心里飞快地转着究竟是哪个王伯伯,人已经进来了,是郑家浩的同事王师傅,马青梅笑着说:“是王师傅啊,找家浩吧?” 王师傅点头,笑着说:“老郑不在?” “出去看打扑克的了。”马青梅给王师傅倒了一杯水,让小帆下楼去找郑家浩。 王师傅感慨着说:“郑家浩真是心大,居然还有心思去看别人打扑克。” 马青梅被他说愣了,觉得王师傅似乎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就直白地问:“王师傅,我听你这话,家浩好像有什么事?” 王师傅怪怪地看着马青梅,“你还不知道?” 马青梅是急脾气,急急地说:“王师傅,你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吧。” 王师傅就说了郑家浩离岗的事,马青梅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怪不得郑家浩这阵子瘦得厉害呢,原来不是他身体有毛病,是他心里有病! 当着王师傅的面,马青梅不好发作,咬咬牙,把气吞回肚子里,“王师傅,那你怎么样?” 王师傅苦笑了一下,“和家浩一样,这不,也在家里闲着,可闲着也得吃饭不是?我琢磨着开个小门脸,做点儿生意去,钱又凑不够,就想起了……” 马青梅以为王师傅是想来借钱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打断了他,“王师傅,如果是别的事情,我能帮上忙,我肯定二话不说,可你要是来借钱,我还真拿不出来。”又怕王师傅难堪,她又尴尬地补充了一句,“你和家浩是同事,我们家的情况,大概你也了解。” 听马青梅这么说,王师傅猜到郑家浩可能没把借他钱的事情告诉她,就左右为难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可他也要弄点儿事干来养家糊口啊,也就顾不了太多了,就小心地说:“小马,我不是来借钱的。你可能不知道,前阵子家浩跟我借过钱,他是不是没告诉你?” “家浩跟你借钱?他借钱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听家浩的意思,好像是因为要搬回来住,就得把这房子的房租退给人家。”王师傅戳破了郑家浩的秘密,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既然家浩瞒着你,我本不该把这件事情给说穿了,可我急等着用钱,我是真没办法了。” 马青梅心里已经泪流成河,可脸上不能让王师傅看出来,不管郑家浩是不是瞒着她,毕竟人家当初把钱借给郑家浩是好心,是救了郑家浩的急。怨,她只能怨郑家浩,对王师傅她必须心存感激。 马青梅忍着难受对王师傅说:“王师傅,你别这么说,我们应该感谢你才对,这年头,能往外借钱的都是好心人。我明天就把钱凑齐了,给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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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浩听小帆说王师傅到家里找他,大体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一路敲着鼓回了家。 等他回来,王师傅已经走了,马青梅正独自坐在沙发上掉眼泪。 郑家浩看着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马青梅也懒得理他,一转身,回了卧室,咚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小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问:“爸,我妈这是又怎么了?” 郑家浩拍了拍小帆的头,说:“是爸爸不好。” 马青梅流了一夜泪,再跟郑家浩吵已经没有意义,眼下最主要的是怎么把王师傅的钱还上。她从床头柜里拿出这几个月卖涮串赚的钱,数着数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本来,这钱是留着给小帆上高中时用的。他已经被二中录取了,二中是住宿制学校,学费、食宿费总要准备点儿。她不跟郑家浩吵,也是怕因为钱的事情刺激了小帆,这孩子懂事,说不准会因为这而放弃读二中,那是马青梅万万不愿意看到也不能接受的局面。 她手里只有三千块钱,离需要还给王师傅的数目,还差五千块。她上哪儿去借呢?就像她的弟弟马大海,她虽然在金钱上穷了点儿,可自尊却无比富有,觉得借钱这种事一开口,自尊就要受伤。职业乞丐是一辈子的事,在她心里,借钱就是有期限的暂时乞丐。可不借钱她又能怎么办?王师傅把钱借出来,那都是情义和善良,要是借了钱的人赖着不还,就是没了天良。 整整一夜,马青梅都在盘算着跟谁借钱才好,把认识的人,像过筛子一样,一个个地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了李小红。她隐约听马大海说过,父母从不要李小红的工资,这些年大约攒了些。 马大海虽然如期跟李小红举行了婚礼,可他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李小红跟她说过几次,马大海时不时地会提起公证的事情。特别是当有朋友半是玩笑着羡慕他命好,娶了媳妇还顺了套大房时,他的脸就一连几天不开晴,动辄就说早晚有一天,他会赚到钱,还给岳母,把那份让他自尊备受屈辱的公证书赎回来烧了。好在李小红心大,随马大海怎么咬牙切齿,她照样嘻嘻哈哈地过日子。 李小红喜欢看时尚杂志,跟着杂志的理财版学了不少理财的招数。譬如她跟马大海没出去蜜月旅行,在结婚后的第二天,就怂恿着马大海把父亲接到了新房和他们一起住,又找人把老房阳台的位置冲着街面开了一道门,做了一下简单装修,就打算当门面房租出去。 因为这件事情,前几天父亲打电话跟马青梅说,收拾好的老房当门面房出租的话,一年最少有五六万的收益,问马青梅有没有想法。马青梅利落地说没有,随他们处理。 其实马青梅明白父亲的心思,他思想还有些传统,总觉得给儿子买婚房是父亲天经地义的责任。可是,他拿不出钱,亲家把钱出了,而且还做了婚前财产公证,这让他和马大海的自尊都很受伤,总觉得心理上有道过不去的坎儿。既然他暂时拿不出钱来替马大海去亲家母跟前赎回面子,就想把房租收益交给马大海夫妻。倒不是因为马大海缺钱,虽然马大海的工资比李小红高,可是,跟李小红娘家掏的买房钱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父亲想用这种方式让儿子马大海在亲家母眼前底气壮一些,又怕马青梅暗地里有意见,毕竟马家老房是他的财产,按说作为女儿,马青梅也该有份儿,尤其是她正在用钱的时候。 说完随父亲处理这句话后,马青梅就不再就这个话题和父亲多交涉,怕他不自在。人要想表现对一件事情的不在意,最好的态度就是不提它,而不是一味地强调真的不在意。 后来,因为马家老房,马大海也找过一次马青梅,说不想把马家老房租出去。一开始,马青梅还以为马大海是怕父亲把房租都给了他而让她有意见,特意过来说明,不得已,只好把自己的态度又重申了一遍。 马大海就嘻嘻哈哈地说要是因为这点儿小破事,就不来找她了,他不想把老房租出去是想把它卖了。 马青梅问:“为什么?”马大海嘿嘿笑了半天才说:“我想拿卖老房的钱还给岳母,因为老房子处在商业区的中心地带,肯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咱爸同意吗?” “我这不就是想让你跟咱爸商量商量嘛。”可能马大海自己心里也发虚呢,强调自己不愿意听别人的闲话,也不愿意看岳母的那张脸,好像婚房是他们家买的,他就该跟奴才似的,一进他们家的门就把头低下来,他马大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吧?我可没觉出来。”马青梅觉得他为把买房钱还给岳母,都快成偏执狂了,就跟那个怀疑对面邻居偷了自己家的斧头的人似的,患上了强迫型疑心病,对面邻居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理解成了偷斧头的疑点。她就直接跟马大海这么说了,又强调不是她不帮他在父亲面前说话,就算她说了,父亲也不会点头,因为老房是母亲拿命换来的。 马大海见姐姐不肯帮忙,焦躁得要命,一再强调,就算父亲不同意卖,老房那边过不了多久就该拆迁了。像这种地段,趁着拆迁通知没下来,当门面房卖倒是能卖个好价钱,要是等到拆迁的话,这房子本身不是铺面房性质,就是普通住宅,也拿不了几个拆迁款,不如趁早卖了。 以前父亲有的是机会可以用马家老房多赚点儿钱都不去赚,眼下他答应搬到马大海家住不过是不好意思拒绝李小红的建议,顺便赚点儿房租让马大海在岳母面前壮壮面子。如果她不知深浅地去劝父亲卖房,不仅会伤了父亲的心还会碰一鼻子灰。可是,她如果直接拒绝马大海,又恐怕他多想,以为她是怕卖房钱没自己的份儿才强调理由不跟父亲开口似的,就嘟哝着说:“那……你自己跟咱爸商量不就行了?还非得我回去说啊?” “姐,我和咱爸那是天生的冤家,开口就掐,我要是跟他商量卖房子的事情,一开口他就得给我塞一大把苍蝇。” 看着弟弟一脸的焦灼,马青梅只好说:“我试试看吧,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马大海一脸的焦煳状没了,笑逐颜开地说:“姐,我就知道你会帮我,要是换成其他人,早跟我吵翻了。” “好好的,有什么好吵的。”马青梅心不在焉地说了句。 “吵什么?跟我争房产啊,兄弟姊妹之间为了老人的房子打破了头的事情多了去了。” 马青梅不自在了起来,知道马大海这是给她戴着高帽把她往高尚里架呢,他先把高帽给她戴稳了,让她不好意思开口跟他争这套房子。 马大海走后,她怔怔地流了半天泪,觉得马大海变了,他再也不是因为闯了祸要挨父亲的打而抱着她大哭的马大海了,更不是那个信誓旦旦将来一定要让每年冬天给他织一件毛衣的姐姐过上好日子的马大海了…… 既然答应了他,就要去办的。马青梅没敢跟父亲说是马大海要卖房子,只是搬出了马大海的那套理论,劝父亲趁拆迁通知还没下来前把房子卖了,把买新房的钱还给亲家母一部分,马大海也就不用在岳母跟前感到憋屈了。父亲拒绝得斩钉截铁,质问她这些话是不是马大海让她来说的,马青梅一连说了一串不是,父亲才将信将疑地把怒火压了下去,让她以后不要再提卖老房子的事。 想着以前马大海给的五千块钱还没还上,现在又要回娘家借,马青梅的心就难受得像刀割一样。她觉得自己本应该为娘家做点儿什么才是,可她都三十七岁了,还在给娘家添麻烦。更要命的是,一旦她回家借钱,父亲就会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好,儿女要是把日子过糟烂了,那是父母心头的担忧和疼啊。 次日是周末,郑家浩呆坐在一边,见马青梅忙活炸糯米团子,就知道她要回娘家借钱。岳父爱吃糯米团子,跟他们抱怨过几次,现在街上卖的糯米团子掺了面粉,吃起来一点儿也不软更不糯,所以马青梅每次回娘家前,都会炸点儿糯米团子带回去。 郑家浩站在一边看着,不敢开口说话。马青梅不想再谴责他,离岗了,想必他比谁都难过,要不他怎么会在十来天里瘦得脱了形呢? 马青梅把炸好的糯米团子留了几个给他和小帆,换好衣服就要出门,走到门口,见郑家浩的眼神跟蒸熟的糯米糕似的,软塌塌的,就淡淡地说:“天塌下来有地顶着,不用愁。” 郑家浩叫了一声青梅,嗓子就哽咽了。 马青梅笑了笑就出门了。 马青梅找到马大海家住的新建的小区,心里欷歔了一番,觉得住在这么漂亮的小区里,简直是她连做都不敢做的梦。 李小红和马大海都在,父亲窝在房间里继续鼓捣他的小发明,听见马青梅来了,便拿着螺丝刀出来。马青梅张罗着.99lib.让他趁热吃点儿糯米团子。 看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糯米团子,李小红也洗了手,捏了一个,顽皮地对父亲皱了皱鼻子说:“爸,把你的幸福给我分享一个。” 马良躬乐呵呵地说:“一起吃。”李小红跑到厨房去拿了筷子,扎起一个递给马大海,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茶几吃糯米团子。马青梅的内心挣扎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把大家的开心噎住了。 马良躬觉察到马青梅似乎有话要说却难以开口,吃了两个糯米团子就不吃了,问小帆的中考成绩出来了没有。 马青梅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背过课文却偏偏被老师点了名起来背诵的学生,父亲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就顺着父亲的话说小帆已经被二中录取了。可是,她的定期存折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她和郑家浩正为是不是提前取款给小帆交学费和食宿费而矛盾呢。说到这儿,她心里一阵发虚,鼻尖上都要冒出虚汗来了。她都好几年没跟定期存折打过交道了。 马大海咬着一个糯米团子笑着说:“还是姐姐有钱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定期存折是什么模样呢。” 马良躬听出了马大海话里有刺,就瞪了他一眼,“你没见过定期存折的模样怪谁?怪你自己!都工作这么些年了,月月当半个月财主!” 李小红把泡好的茶端给马青梅,接了父亲的话头乐颠颠地说:“爸,您这比喻可真绝了!自打我认识大海,他就上半个月是财主,下半个月是乞丐。” 马大海扔下筷子,“我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嘛,你们合着伙奚落我干吗?好玩啊还是光荣?” 马青梅知道马大海话里话外的意思,上回,跟父亲谈完房子的事,她如实地跟马大海说父亲不同意卖。马大海就刨根问底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同意,好像父亲不同意卖是马青梅的工作没做到家似的,甚至怀疑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怂恿父亲不卖老房子,给他帮了倒忙。 马青梅抱着茶杯,怔怔地坐在那儿,觉得自己要是在这时候开口借钱,有点儿自找难看的意思,就不想开口了。 李小红了解马青梅,不是万不得已,她开不了借钱的口,也知道她拿定期存折说事,是不想让自己这个刚进门的兄弟媳妇听着不舒服。见马青梅如坐针毡地尴尬着,她于心不忍,觉得要是自己再不主动点儿,简直是对她的戕害,索性就替她把话说了出来,“姐,小帆一学期需要多少钱?” 听李小红这么问,大家都一愣。 其实,马青梅一开口马良躬就猜到了她的来意,只是他手里没钱,不敢贸然开口。这一阵马大海为了卖老房的事正跟他怄着气呢,就算他开了口,马大海也未必卖给他这老子面子。他知道李小红手里有几万块钱,可那不是他的,他做不了主,更不好主动让李小红把钱借给自己女儿。 霎时间,马青梅就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马大海站起来回了卧室,说真的,这一刻他有点儿讨厌姐姐了,不是他讨厌她穷,是反感她在这时候回来借钱。眼下家里只有李小红手里有钱,还是婚前的个人储蓄,这不分明是又往他腰上压了块石头吗? 马青梅也看出了马大海的情绪,就勉强地对李小红笑笑说:“没多少。” “没多少也有个数啊?”因为马大海的态度,李小红也替马青梅难过着呢,在心里都恨不能揪着马大海的耳朵训一顿了。 “大概……五千吧。” “才五千啊。”李小红扭头对马良躬道,“爸,小帆考上二中了,您这当姥爷的应该表示表示吧?” 马良躬虚虚地说表示,肯定要表示。 李小红知道马良躬拿不出钱,也不想再耽搁下去让大家难堪,就站起来,边往卧室走边说:“爸,我包里正好有现金,我先替您包个红包送给小帆了啊。大海说来着,到秋天的时候您老的钱就大把大把地回来了,到时候您可要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马良躬忙忙地点着头,“好,好。” 看着李小红进了卧室,马青梅感慨地说:“爸……” 马良躬也感慨万分,“小红是个聪明孩子。” 马青梅点着头,觉得聪明是智商的事,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缺的是又聪明又善良的人,李小红就属于后者。 马良躬微微地垂了一下眼,小声说:“青梅啊,别怪爸爸,如果爸爸手里有钱,就用不着让你为难着开口了,爸爸也知道你要强……” 听父亲这么一说,马青梅的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爸,您别这么说,我都这么大了,还给您添堵,让您为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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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红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钱,装在信封里。 马大海仰面躺在床上睥睨着她,“挺会做人的啊。” “那是。”李小红顺手去拉他,“起来,跟你说点儿事。” 马大海蔫头蔫脑地坐起来,“别说让我领你的情啊,是你自己愿意借的,别记在我头上。” “这么大个人说这么小心眼的话,你脸红不脸红啊?”李小红瞪了他一眼,“大海,姐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在她犯难的时候,你怎么还能说不阴不阳的话让她难受?” “我说什么了?”马大海见李小红要数落他,起身就要走。 李小红一把拽住他,“坐下,我跟你商量个事。” 马大海犹疑着说:“好事坏事?” “小帆考上二中了,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啊?” 马大海灰着脸道:“就我姐家这条件,连学费都要借,拿什么庆祝?” “这不有你这舅舅和我这舅妈嘛,姐姐这一阵子没一件开心的事情,我们就替她张罗一次吧。” 马大海斜斜地看着她,对比一下李小红,他突然有点儿羞愧,也很感动,遂搂了她的腰往怀里用力一揽,“媳妇,你是不是神仙下凡啊?” 李小红笑道:“是,你就是董永。” “又讽刺我穷不是?”马大海白了她一眼,“小红,你想替姐姐做点儿事,我感激你,可你别老是跟救世主似的跟我说话,我听了不舒服。” 李小红知道再说下去马大海肯定又要跟她吵,今天不比往常,马青梅是回来借钱的,就算他们是因为其他原因吵起来,马青梅也会觉得是因为她回来借钱才引起了他俩的战争,就会更难受。于是,李小红好声好气地哄着马大海说:“好,我道歉,是我错了。出去吧,我们在屋里待的时间长了,姐姐心里会不安的。” “你什么时候能这么体恤我的心情就好了。” “体恤姐姐也是体恤你啊,小心眼!” 马大海又问:“怎么替小帆庆祝?”李小红说:“当然是大吃一顿疯玩一场了,这五千块钱就当红包送给小帆得了。” 李小红就拍了拍手里的信封,“钱我出。” “又想让我欠你的情。”马大海嘟哝着。 “嗬,我们可是两口子,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头羊身上的毛。”李小红嬉皮笑脸地拽着他往外走。 马大海也乐了,“对,都是一头羊身上的毛,区别就是从脊梁上薅还是从腿上薅。” 让他这么一说,李小红差点儿笑岔了气,见马青梅和马良躬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傻了的李小红,马大海就把李小红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原本满心不安的马青梅也扑哧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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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大海家出来,马青梅径直去了王师傅家,王师傅正在忙着改造临街的阳台,想开家小杂货铺。 马青梅把钱递给王师傅,王师傅也知道马青梅不容易,就叹了口气,说:“家浩其实用不着离岗的,他这人,吃亏就吃在太老实上了。” 马青梅惊了一下,追着王师傅问是怎么回事,王师傅就把大邱拽着郑家浩喝酒被经理捉了个正着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听到这里,马青梅虽然已经气炸了肺,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跟王师傅道了别,也没回家,直接就奔郑家浩的单位去了。 因为有不少人离了岗,整个公司的院内冷清了不少,倒显得干净整洁了不少。保卫科的人追在马青梅身后喊:“哎——你找谁?” 马青梅头也不回地匆匆走着,“我找大邱。” 保卫科的人追过来,一把拽住她,“不管找谁都要先登记。” 马青梅瞪着眼,“我登什么记?你看我是像小偷呢还是像恐怖分子?” 保卫科的人被她气势汹汹的样子给镇住了,只好由着她进去。 马青梅闯进物流中心,一股浓重的橡胶味扑鼻而来,马青梅被呛了个踉跄,她捂着嘴,挨个货堆看。有人看见了马青梅,见她脸沉得跟铁板似的,知道不是为好事来的,但也知道郑家浩的离岗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便没人来问马青梅什么,只是静观其变地看着她到底要干什么。 马青梅一进物流中心,大邱就看见了,原本在整理进出库单的大邱连忙悄悄地溜到一台叉车上,启动了叉车想开到中心仓库外面去避开她。 其实大邱往叉车上爬的时候,马青梅就看见了,见他这么心虚,就更加相信王师傅说的是真的了,就冲着叉车喊:“大邱,你下来!” 大邱装作没听见,开着叉车继续往前走。 马青梅知道他是故意装傻,就抱着胳膊,走到叉车前面,面对着大邱,站定了,直直地看着他。 大邱没辙了,只好熄了火,装作才看见她的样子说:“小马,你来了啊?” 马青梅用鼻子嗯了一声,“对,我来找你,你下来。” 大邱灰着脸,指着几个货堆说:“小马,有什么事咱下班再说,我正忙着呢。” 马青梅点点头,“好,那我等你忙完。”说着,她从旁边拖了条凳子,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邱。大邱被她看得心里直冒虚汗,只好从叉车上下来,“小马,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拽着郑家浩喝酒的事。”马青梅用钥匙串上的指甲刀修了一会儿指甲,又细心地磨好了,才抬眼看着大邱。 大邱毕竟理亏,酱紫着脸说:“这事可不是我推到老郑身上去的,是他在经理面前自己揽过去的。” “噢,那是他有病。既然把话说回来了,那你就跟我去找经理把责任再揽回来吧。”马青梅站起来,拉着大邱就往外走,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地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说什么。 大邱脸上挂不住,扒拉开马青梅的手,“有事你说事,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女人跟我拉拉扯扯地干什么?” “放心!看你长的这样吧,跟个烤煳的地瓜似的,甭怕我会看上你。走,咱这就去找经理把话说清楚。” 大邱甩开马青梅,头也不回地出了物流中心,“我正忙着呢,没时间陪你无理取闹!” 马青梅就独自去了经理的办公室。以前,马青梅为郑家.浩被派到郊区的事来找过一次物流经理。他领教过这个女人的厉害,她不闹也不骂,摆理能把人摆成哑巴,至今他还心有余悸呢,见她黑着脸进来,忙站起来说:“小马啊,你怎么来了?” “我来问问我们家郑家浩的事。” 经理连忙撇清责任,“小马,这不关我的事。他上班时间拉着大邱抽烟、喝酒被人告到领导那儿去了,该做的工作我也做了,谁让他赶到这点上了呢?” “大邱怎么留下了?” “他是被动的……”经理的底气明显不足,其实他早就知道是大邱挑的头儿,只是大邱当晚就跑到他家去送了一张购物卡,千赔不是万哀求的。别看大邱现在在他面前软得要命,可他要是真让大邱离岗,大邱立马就会翻脸,从软皮蛋变成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不知哪天他就要挨上。让郑家浩离岗就没这危险,物流中心的人都知道,郑家浩是个老实到谁欺负一下都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人。这点大邱也知道,要不,就不会明目张胆地把责任往他身上推。 “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吧?物流中心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大邱拽着郑家浩去喝酒的。他拽过别人,可别人不陪他喝,就我们家浩老实,抹不开面子,就答应了。他怎么能没良心地把责任推到我们家家浩头上?!你是领导,在处理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做调查?” 经理被马青梅堵得说不上话,“谁告诉你是大邱拽着郑家浩去喝酒的?你找出证人来。” “这是你说的,如果我找出证人来,你立马让我们家老郑返岗!”说着马青梅就往外走,经理在身后喊:“就是找出证人来,我也没法让他返岗,我没那么大权力。” 马青梅跑了两三天,终于收集了一些郑家浩老同事的作证签字,也没去找物流经理,而是直接去找了公司老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老总听了也很生气,觉得物流经理这么处理事情既不负责任也是养大邱这条虎为患,就把他叫过来狠狠地训了一顿,又好言安慰了马青梅,说理解她的心情,但是,该离岗的人也离岗了,就算事情弄明白了也于事无补了。因为公司是国有企业,离岗人员名单已经递上去了,单是工资这块,财务上就没法解决,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让郑家浩回公司做临时工。虽然待遇上稍微差一点儿,但是,等全公司的离岗人员全都返岗后,就会一切恢复正常。 马青梅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要让郑家浩有班上,有工资拿回家,她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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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郑家浩又回单位上班去了,活干得一点儿不比原来少,待遇上却差了一大截。他生怕马青梅知道后又找领导,便忍了下来,没有告诉马青梅。 此时的马青梅也没有精力把心思放在郑家浩的工作上了,离小帆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开学伊始她总要替他置办点儿东西,还有学费和食宿费,哪一样都不是她能躲过去不去考虑的。为了还王师傅的钱,她已打着小帆上学的旗号回父亲家借过一次钱了,再借是万万开不了口了,只能另想办法,而郑家浩除了叹气,更没有别的辙。 最后,马青梅不得不想到了爸爸的房子,她已经不敢再指望郑家浩,就自己去找了郑美黎,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好好跟她说说,希望她发发慈悲,同意把这房子卖了。 她好话说了一箩筐,末了郑美黎还是不咸不淡地说不行,她没地方住也没处搬。 马青梅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照郑美黎这态度,这房子是暂时卖不掉了。毕竟买房子不是件小事情,谁都不愿意花一百五十万买一套有纠纷的房子。她心里像有一万匹马在奔腾,汹涌着让她真想把眼前的郑美黎给踏平了,只是这么泼的事她做不出来。于是她攥住了满腔的愤怒,叹了口气说:“你不想卖这房子也不要紧,这房子有我的一半,我要把属于我的那一半租出去。” “你要是敢随便租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们娘俩出了事,你就是间接杀人犯,我跟你没完。” “你放心,我只租给好人。”马青梅打定了主意要把属于她和郑家浩的那一半房子租出去,用租金给小帆交学费。她就去中介公司那儿登了记,特意叮嘱中介的人只租给有正经工作的年轻女人。 可是,每当中介和她带人去看房子时,郑美黎就在一边说着不三不四的话,租房子的人一看郑美黎那架势就知道,住在这里没有安生日子,都打了退堂鼓。只要有郑美黎在,这房子铁定了是租不出去的,马青梅心灰得不行了,就回家跟郑家浩数落。郑家浩也闷着头不言语,陷进困境中的马青梅就有了拳打棉花的感觉,全身都是力气,却拳拳打在软坑上。 其实,郑家浩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马青梅去找了公司老总,物流经理挨了批,把气就撒在了郑家浩身上,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了郑家浩。这些,郑家浩都能忍,可是,他实在是难以忍受经理的冷嘲热讽,说什么软皮蛋男人靠老婆打天下等等的屁话。 为了不让马青梅操心,郑家浩只好忍了。 这一天,物流经理安排他去倒货,叉车突然在运行中坏了。经理不急着找人维修叉车,却要问责郑家浩,说他要么没责任感,对机器的检修不上心,要么因为离岗的事情,对公司怀恨在心,故意弄坏了叉车,嚷嚷着要上报领导。 郑家浩忍了又忍才没发火,说这台叉车早就该报废了,之所以还能运转,全凭他这些年来积累的经验支撑着。 “老郑,你不仅在叉车上有经验,还有经验把老婆当炮弹用。当年,你老婆一炮弹打出去,你就从郊区分公司调回来了。前一阵,你老婆一炮弹打到老总那儿,离岗的你就又回来了……”经理以为自己讽刺得很得体。因为整个物流中心的员工都在看着他,他没看到的是,正在检修叉车的郑家浩把扳手越握越紧,两眼死死地盯着他都在喷火了。他还在背对着郑家浩唾沫四溅地喷个不停,“老郑,你老婆到底是糖衣炮弹啊还是……” 郑家浩抡着扳手照着他就来了。经理嗥叫了一声,捂着胳膊跳到了一边。 郑家浩盯着经理被疼痛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我老婆是什么炮弹,都比你这王八蛋好!”说完,他把工作服一脱,扔到经理脸上,撒腿就走,“老子不干了!” 砸了经理胳膊的刹那,郑家浩觉得要多过瘾有多过瘾,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终于撒了出来。等他走到街上时,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一下子懵掉了,原先的一肚子豪气,就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慢慢地瘪了,然后慢慢地瘫软下去。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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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郑家浩没再瞒马青梅,直接去马青梅卖涮串的地方找她,一声不响地帮着她串串,吆喝。马青梅觉得他脸色不对,就问怎么了。 郑家浩心平气和地把和物流经理干架的事情说了一遍,马青梅瞪着眼,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突然无比灿烂地笑着说:“郑家浩,你成啊,没想到你也有脾气。” 说着,马青梅就开始收摊。 “你收摊干什么?不挣钱了?” “不挣了,走,去买两斤蛤蜊,拎上几瓶啤酒,咱俩庆祝一下。”马青梅喜眉笑眼地把马扎拿起来,放到小车上,“你推着车子回家,我去买菜。” 郑家浩原本一肚子的忐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为了失业喝酒庆祝呢。” “我倒想为你升官发财喝酒祝贺呢,你也得给我这机会啊。”说着,马青梅就脚步飞快地往菜市场的方向去了。 郑家浩不由得感叹道:“真是个好女人啊。” 说完,他就脸红了。 关于以后的事,他们商量了一夜,郑家浩说他先去一些小物流公司看看,毕竟像他这样有经验和技术的老物流师不是很多,说不准就能碰上一家需要人的。 第二天一早,郑家浩就出去找工作了。马青梅坐在家里想了半天,小帆的开学日期已经迫在眉睫了,不管郑家浩找不找得到工作,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事情,她得另想办法。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郑美黎不是霸占着爸爸的房子不让她把属于郑家浩的那一半租出去嘛。反正小帆以后要住校了,也不必担心郑美黎母女会影响他学习了,干脆她和郑家浩搬过去住属于他们那一半的房子得了,把华阳路的房子往外一租,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说干就干,知道郑家浩除了拖后腿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她立马让小帆帮着收拾东西。那边有现成的家具,就不用搬了,房子带家具往外租,还能租个好价钱呢。 收拾好东西她就从楼下叫了一辆小货车,让小帆坐在驾驶室里,她坐在车厢里扶着她的家当一路春风满面地上了路。 郑美黎不在家,看样子是上班去了,爱爱怯怯地看着马青梅和小帆吭哧吭哧地往上搬东西。马青梅摸了摸她的头,说:“爱爱,以后舅舅、舅妈还有小帆哥哥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了。” 爱爱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就跑回卧室去了。 郑美黎、爱爱住爸爸原先的卧室,马青梅就把堆在隔壁房间的东西归整了一下,打算和郑家浩住在那儿,又把那间东向的小卧室收拾出来给小帆睡。 马青梅急三火四地把这边收拾利落,又跑了几家房产中介,把华阳路的房子挂出去出租。 郑家浩在外面转了一天,也没找到工作,正想往家走呢,接到了马青梅的电话,让他直接回爸爸的房子。郑家浩不知道马青梅又要唱哪一出,就满肚子疑惑地去了。一进门,他就见马青梅正吭哧吭哧地拖地板呢,自己家的东西也搬过来了不少,郑家浩知道以后又没安生日子过了。 马青梅做好了晚饭,想到爱爱还在家呢,就过去敲了敲门,让她出来吃饭。爱爱把着门框摇了摇头,说:“我妈会骂我的。”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看着这一幕,郑家浩心乱如麻,“青梅,这样做好吗?” “既然你妹妹不让我往外租这房子,我就往外租咱华阳路的房子,这房有你的一半,我们就有住的权利。”马青梅歪头看了一眼正在房间里看书的小帆,伏在郑家浩耳边小声说,“不把华阳路的房子租出去,小帆上学的事情怎么解决?” 郑家浩知道马青梅也是被逼无奈,就闷着头抽烟。 过了一会儿,郑美黎回来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郑家浩一家,“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郑家浩还没开口,马青梅就笑着说:“我们把华阳路的房子租出去了,以后就住这边了,大家相互担待点儿。” 郑美黎虽然生气,但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就风一样卷进卧室,咚的一下摔上了门。马青梅笑笑,对郑家浩父子说:“没事,经常听这动静还能锻炼神经呢。” 郑美黎黑着脸又从卧室出来了,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一副恨不能掀到马青梅脸上的架势。 马青梅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们不嫌饭不好,就一起吃吧。” “我还怕被毒死呢!”说着,郑美黎就进了厨房,大惊小怪地说,“谁动我的花生油了?” “你自己的心动它了,我们的花生油是从家里带过来的。”马青梅平静地给郑家浩盛了一碗稀饭,递给他,“吃吧,别跟欠了谁的似的。我们不是寄人篱下住在别人家,这房子有你的一半,我们只住属于我们的那一半。” 郑美黎一下就从厨房里蹿了出来,“这房子一共三间,你们住了两间。” “没办法,我们家人多,要不,你也把何志宏叫来,反正你们也不是真离婚。”马青梅自顾自喝着稀饭,轻描淡写地说。 郑美黎用铲子敲了一下厨房的门,“马青梅,你少来这一套,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和何志宏是假离婚了?” 马青梅放下碗,刚要站起来,郑家浩低着嗓子说:“坐下,吃饭。” 马青梅知道郑家浩心里也很不痛快,不想把他再给惹毛了,就剜了郑美黎一眼,继续吃饭。 晚饭后,郑美黎站在每个房间门口看了一眼,“不行,我爱说梦话,爱爱夜里睡不好,我得和她分开睡。”说着,就冲进朝东的那个房间里,抱起小帆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在了沙发上,砸了马青梅一头一脸。 马青梅双手扒拉着从东西堆里露出脸,郑家浩怕她跟郑美黎干架,就拉着她回了房间,关上门,有气无力地说:“青梅,我不愿意过这种日子。” “我愿意过,有滋味,多热闹。”说着,马青梅就故意提高了嗓门,“有的人就是看穿了你不愿意过这99lib?种日子,才得寸进尺地到了这步田地。如果你还一心想着过安稳日子,就有人骑到你头上拉屎了。” 郑家浩一头扎在床上,“你们就看着折腾吧。” “你甭管了。”说完,马青梅就想往外走,被郑家浩一把拽住了,“她想让爱爱一个人睡一屋就让爱爱睡吧,算我求你,别闹了。” 马青梅咳了一声,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回头看着郑家浩,声音悲凉地说:“家浩,你怎么就这么面呢?” 郑家浩把脸埋到了枕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青梅打开搬来的行李,拿出那张折叠帆布床,“反正过不了多久小帆就开学了,让他暂时睡客厅吧。” 郑家浩还是没吭声。 马青梅拖着帆布床去了客厅,把床打开,对小帆说:“小帆,开学前你就在客厅里凑合吧。” 小帆不满地瞅了郑美黎一眼,恰巧被郑美黎看在了眼里,她可算找到了挑衅的借口,“嗬,小帆,你长本事了啊?还学会拿眼瞪你姑姑了,是你妈教的吧?” 小帆再也看不惯郑美黎这么欺负他的父母,边帮着马青梅支床边说:“姑姑,我可不是我爸,你要是再欺负我妈,我就真不客气了!” 马青梅不想让小帆这么小就心有怨恨,就呵斥了他一声:“小帆,别说了。” 小帆一屁股坐在支好的折叠床上,扭着脑袋瞪了郑美黎一眼,故意气她似的,舒舒服服地躺下了,拿起书,看得嘴角上撇着笑。 郑美黎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看了半天,冲马青梅说:“这大夏天的,你让小帆睡客厅,我们出来进去的多不方便。” 马青梅瞥了她一眼,“你嫌我们占了两间房,我就让他睡客厅,又惹着你了?” 郑美黎走到客厅中央,转着圈打量了一番,“小帆都是半大小伙子了,这大夏天的,我和爱爱洗澡、上卫生间都不方便,你小心把他培养成一色情偷窥狂。” 马青梅被她的一番话快气得七窍生烟了,“当姑的说这样的话,你不嫌寒碜我都替你害臊。”说着就拉起小帆,“小帆,你和你爸睡卧室,我睡客厅,她怕你偷窥,我还怕她把你带坏了呢。” 躺在床上的郑家浩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喊了一嗓子:“你们是不是都得神经病了?” 马青梅拎起小帆的书包,把他推到卧室里,“行了,从今天开始,你们爷俩一起睡吧。” 那一夜,郑美黎一趟趟地去卫生间,每次开门、关门都把声音弄得很大。马青梅知道她是故意的,就特意打着呼噜,让郑美黎明白,随她怎么折腾她都睡得香着呢。只要把小帆上学的费用解决了,还有什么是她马青梅不能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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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安生,郑美黎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说郑家浩在家抽烟害得她们跟着抽二手烟,郑家浩就跑到楼下去抽烟。马青梅虽然生气,但是为郑家浩的身体着想,她甚至希望他能借着这由头把烟给戒了。 为了不让郑美黎嫌马桶没冲干净,只要郑家浩父子用完厕所马青梅都会进去检查一下。在厨房里,也把自家用的东西,摆得跟郑美黎家的泾渭分明,让她找不出差错来。 放假在家的爱爱整天不出门,中午就拿着郑美黎给的钱出去买几个包子或是面包回来。因为是暑假了,学校门口也没生意,马青梅就改成晚上去赶夜市。大热天的,好些人不爱做饭,尤其是那些外地来青岛打工的年轻人,顶着酷暑忙活了一天,懒得再一头扎进闷热的厨房做饭,索性在外面吃了饭,在街上乘会儿凉再回家。马青梅的涮串既便宜又卫生,很受他们的欢迎。 白天,马青梅在家里准备晚上出摊用的东西时,见爱爱忽闪着眼睛直看她筐子里的串,知道她是想吃却又不好意思说,千错万错都是大人的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马青梅就支上锅,让小帆和爱爱一起涮了吃。一开始爱爱不肯,马青梅就说:“爱爱,你吃吧,我不跟你妈说。” 爱爱这才坐下来,跟小帆吃得欢天喜地。爱爱吃多了马青梅的涮串,跟马青梅就亲近了起来。马青梅怕她挨郑美黎的骂,就告诉她:“爱爱,妈妈在家的时候,少和舅妈说话。” 爱爱说:“知道。”然后出神地盯着马青梅看,马青梅被她看得心里都有点儿发毛了,说:“爱爱,舅妈脸上有花啊?” 爱爱摇摇头,“舅妈,我觉得你挺好。” 马青梅笑了一下,继续干活。 爱爱又问:“舅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妈?” 马青梅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难以回答,就说:“爱爱,你还小,这跟讨厌不讨厌没关系。我和你妈啊,都是被钱迷了眼了,就成现在这样了。” 爱爱说:“为什么人人都想有钱?我爸和我妈为了要这套房子,把婚都离了。舅妈,我不喜欢他们这样……” 说着爱爱就哭了。 马青梅很难受。是啊,钱能满足人的很多心愿,为了钱,又有多少人苦天恨海地挣扎着。可是,钱就是在社会上行走的钥匙,没有它,路路不通,菜没得买,电没得用,连水都喝不上,生了病还要干挨着等死,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挣钱再难,她也要去挣,因为她不喜欢求助,那等于是承认自身的无能为力,哪个人在求助的时候不是弯着腰的呢?弯着腰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爱爱还是个孩子,就算她说了她也不会懂,马青梅在心里感叹爱爱是个好孩子,可惜落到了这样的爹妈手里。 马青梅出摊之后,接到了房产中介的电话。中介的人问马青梅为什么要提高租金,这价钱都能在沿海一类地区租套不错的房子了。 马青梅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我什么时候提过租金啊?” 中介的人说:“你不是让你老公来跟我们说的吗?” 听中介这么一说,马青梅就明白了,是郑家浩捣的鬼。他这么做是不想和郑美黎在一个屋檐下头碰头.99lib.脚碰脚地别扭,让华阳路的房子租不出去也好举家搬回去。怪不得他前几天问她把房子都挂到哪几家中介往外租了呢。 马青梅忙跟中介的人道歉,说估计是郑家浩喝了酒,才癫狂地提了价。中介的人笑着说,还按原来的价钱往外租的话,有个人想租,让她明天去签合同。 马青梅一听就乐歪了,老天真是开眼啊,再过一周小帆就得去学校报到了。 只要能顺利地拿到租金给小帆置办置办开学的行头,至于郑家浩背后给她捣乱的事情,她也就不想计较了,反正计较也就是生顿气而已。 可家里还是发生了战争,是郑美黎母女之间的战争。 爱爱跟马青梅处得不错,不忍心马青梅每天都睡在客厅里,等马青梅出摊后,她悄悄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了郑美黎的房间,把马青梅的东西搬进了那间朝东的小房间里。郑美黎以为是马青梅趁她不在家时搬进去的,一进门就开始摔摔打打地说话给小帆听。 小帆顶了她几句,郑美黎作势要打,嘴里嚷着姑姑打侄子不犯法,爱爱这才哭着说,是她搬的。郑美黎没想到爱爱会帮着马青梅,把爱爱拎进卧室就是一顿打。小帆看不下去,就去踹门,等郑家浩进门,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郑家浩听着爱爱在里面哭着跟郑美黎讨饶,火冒三丈地一脚踹开了门,把郑美黎拉了出来,“美黎,你这么打孩子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郑美黎哭着说:“她自己找的,你们全家欺负我,现在,连爱爱都帮着你们欺负我。” 郑家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帆就把大体情况说了一下。郑家浩叹了一口气,说:“你嫂子还睡客厅,你别打孩子了。” 郑美黎母女总算是消停了,郑家浩心里闷得慌,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鸡飞狗跳的家里,就在街上转来转去。老远,他看见马青梅推着车子回来,也破天荒地没去帮她。 马青梅也看见了他,心里也闷着气,不想答理他,自己把东西搬回了家。 第二天,马青梅去中介签了合同,兜里揣着几千块钱,美滋滋的,仿佛小帆的灿烂前程终于有了一个体面的开端。 郑家浩找工作也不顺利,可又不能整天这么晃悠着,就干脆去零工市场等活,有活就干一点儿,工钱倒也可以,就是不稳定。有活的时候,他就把一天赚到的钱交给马青梅,赚不到钱的时候,回家就闷着头喝酒,情绪很低落。 或许是因为心里憋着气,马青梅总觉得郑家浩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无论她为这个家出多少力操多少心,他都已经习惯了,也漠不关心。 郑美黎虽然还是和马青梅疙疙瘩瘩地相互摩擦着,但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冲突,大不了相互看着不顺眼,少看两眼就是了。 小帆终于开学了,家里一下子空了很多。她原本以为郑家浩会像那些知冷知热的老公一样,不需要她开口,就帮着把她的被子什么的收拾.99lib.进卧室,他却没有。马青梅拖着累了一晚上的身子回到家,想跟郑家浩说说话,郑家浩已经睡着了,全身上下散发着劣质白酒的味道。 马青梅突然觉得很悲凉,觉得小帆一旦不在家了,郑家浩好像连和她说话的动力都没有了。她也累,没心思再去哄郑家浩开心,洗洗继续睡在客厅里。 郑美黎也看出了哥哥、嫂子之间有了隔阂,但她懒得说话,光自己的事情还管不过来呢,就把电视机搬到了自己的卧室。马青梅每天晚上都出去摆摊,也没时间看电视,就没和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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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浩觉得自己变成了飘零到深秋水面上的一片孤叶,四周都是逼人的寒意,白天默默地出去干活,晚上回来就喝酒。 郑美黎也一直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天,马青梅早早卖完了涮串回到家,郑家浩正在喝酒。马青梅看不惯他喝得满身酒气,就把酒杯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到一边,“别喝了,喝酒有什么好处?” 正在一边嗑瓜子的郑美黎轻描淡写地说:“我哥累了一天,喝杯酒怎么了?” 马青梅瞥了她一眼,“我不让。” 郑美黎啧啧了两声,“>我哥活得太可怜了,连喝杯酒的权利都没了。哥,看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我都同情你。” “美黎,你少掺和我的事,我乐意你嫂子管我。”郑家浩见她们又要开仗,心里烦就堵了郑美黎一句。 “狗咬吕洞宾。”郑美黎瞥了他们一眼,“得,你们两口子一致对外也要分个事啊,我好心好意替你打抱不平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什么人啊。” “郑美黎,你少说风凉话,不管你怎么气我,我就是不搬,除非你也搬出去。”马青梅把郑家浩的酒杯拿到厨房洗了,返回来,看着郑美黎,“你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就和你走司法程序,让法院强制执行,到时候,看看是你哭还是我哭!” “嗬,搬出法院来吓唬我?法官又不是吃你的涮串长大的!” “法官是没吃我的涮串,可法官的良心也没像某些人似的,就着饭吃了。”马青梅漫不经心地说着,心里也打好了谱,这往后的日子,她再也不会让着郑美黎了,因为在这种没天良的小人面前,忍让的唯一下场就是被欺负。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郑家浩的没精打采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看不到未来,而是一直在苦恼怎么摆脱这种为争遗产而闹得鸡飞狗跳的日子。他早?99lib?就想跟马青梅说放弃对爸爸遗产的继承权,可他开不了口,特别是看着马青梅这段日子以来,跟头勇猛的母狮子一样为这个家打拼就更开不了口。 可是,今天晚上他喝了酒,酒就像酵母一样,把他的胆子发酵大了,发酵壮了。趁着马青梅和郑美黎吵得热火朝天时,他一拍桌子,大声说:“别吵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大嗓门和人吆喝过,马青梅和郑美黎都被他的声音震得吃了一惊,齐刷刷地把目光移到了他脸上。 郑家浩比比画画地说:“我放弃对咱爸遗产的继承权!这房子,我不要了。” 马青梅和郑美黎的表情,登时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马青梅一把抓过他的胳膊,呵斥道:“郑家浩,你喝多了,说什么胡话?” 郑美黎瞪大了又惊又喜的眼睛,飞快地返回房间,拿出MP4来,打到录音设置上,冲郑家浩说:“哥,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郑家浩刚要开口,马青梅就扑了上来,阻止道:“郑家浩,你要是敢说一个字,我立马死给你看!”说着马青梅就捂上了郑家浩的嘴。郑美黎也不甘示弱,迎上来,把MP4凑到郑家浩嘴边,“哥,你再说一遍。” 郑家浩想趁着酒劲儿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想着早了早利索。他就醉醺醺地推着马青梅说:“遗产是我爸爸的,我说了算,你管不着。” 说着,郑家浩就把嘴往郑美黎的MP4那儿凑,刚要开口,马青梅一个愤怒的大嘴巴扇到了他脸上。 被扇了一巴掌的郑家浩有点儿清醒了,他呆呆地看着马青梅,“你敢跟我动手?” 马青梅哭着说:“郑家浩,你不是人!” 郑家浩嘴里嘟哝着:“对,我不是人,我是窝囊废。”顺手把马青梅往旁边一推,马青梅一个趔趄,就撞到了卧室的门框上。她顺着门框缓缓地瘫软下来,鲜红的血顺着额角往下流。那些鲜红的血就像犀利而冰冷的鞭子抽在了郑家浩的心上,把他一下子抽醒了。他讷讷地说:“青梅……青梅,你不要紧吧。”郑家浩就来扶她,马青梅软绵绵地推开了他,自己摇晃着站了起来。 郑美黎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悄悄地收了MP4,缩回了房间。 马青梅捂着头,看着郑家浩,一字一顿地说:“郑家浩,郑美黎已经离婚了,她说的话,可以代表她自己,可我还是你老婆,你爸的遗产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你说了不算。” 郑家浩不知该怎么办好,想扶马青梅又不敢扶,只好说:“我送你去诊所包一下吧。” 马青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自己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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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郑家浩跟在马青梅身后,他几次想伸手扶马青梅,都被马青梅打开了。他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看马青梅进了社区诊所,隔着窗玻璃,看医生给她上药,给她包扎。 从诊所回来,马青梅依然像没看见他一样,独自往家里走。远远地看着她上了楼,郑家浩突然不想回家,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不知晃荡了多久,走到一个街心花园时,看见里面有不少老人在跳健身操,他就走了进去,在一张长条椅上坐下,失神地看那些跳健身操的老人们。他是那么羡慕他们,目光是那么悠然淡定,好像已经看穿了这滚滚红尘里的物欲横流,并远弃了它们,从容而安静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安好人生。 看着看着,郑家浩的眼角就有了泪,那是羡慕的泪,只要能拥有这样淡定而安好的岁月,他恨不能一夕忽老。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爸爸生前的同事黄伯伯。当年,他们局在青岛设了一个办事处,黄伯伯和爸爸是一起调到这边来负责施工设计的,又一前一后退了休。爸爸身体好的时候,经常跟黄伯伯一起去海边钓鱼,后来爸爸身体不大灵便了,黄伯伯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两人的来往就少了。 黄伯伯问郑家浩怎么会在这里,郑家浩就把爸爸去世后,家里发生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 黄伯伯听说爸爸把遗产留给了葛春秀,就问郑家浩找到她了没有。郑家浩摇摇头说:“去找她来着,可她几个月前就去世了。”说完,又补充道,“她要是活着该多好,我们家也就不会这么乱了。” 黄伯伯欷歔不已,“才六十二岁就没了,唉!好人不长寿。” 郑家浩听得一惊,突然想起何志宏带回来的死亡证明上,葛春秀是六十七岁,这年龄怎么会不对呢?难道何志宏说的那个葛春秀跟爸爸要找的那个葛春秀不是同一个人? 这么想着,郑家浩就问:“黄伯伯,葛春秀到底是多少岁?” 黄伯伯掐着指头算了一会儿,说:“我没记错,是六十二岁。家浩,是不是哪儿不对?” 郑家浩不敢贸然地下结论,忙说:“不是,我是在想,葛春秀是我爸的什么人……” 黄伯伯看着郑家浩,沉吟了半天没说话。 郑家浩猜到黄伯伯应该知道其中的隐情,就说:“黄伯伯,如果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不管她是我爸的什么人,都已经去世了不是?” 黄伯伯点点头,“葛春秀当年是跟着你爸实习的大学生,曾经救过你爸的命。为了救你爸,她被砸断了腿,成了残疾。” 郑家浩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爸爸为什么要把遗产留给葛春秀,大概是为了报恩吧。 回家后,郑家浩本想把这件事告诉马青梅,马青梅也感觉出了郑家浩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不想跟他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就起身去卫生间洗衣服。 郑家浩跟着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怯怯地小声问:“你别洗了,留着我洗吧。” 马青梅吭哧吭哧地继续洗,洗完了,把衣服抖得哗啦哗啦响,就是不吭声。 第二天,郑美黎母女出去了,马青梅冷着脸准备晚上摆摊的东西,郑家浩小声说:“我昨晚遇见黄伯伯了。” 马青梅面无表情地继续忙活。 “黄伯伯说葛春秀是当年跟着我爸实习的一个大学生,在勘察隧道时,遇到了塌方,葛春秀把我爸推出来了,自己却被塌方的石头压在了下面,被救出来以后,腿瘸了。我爸把遗产留给她,是为了报恩。” 马青梅抬眼定定地看着他,“不管你爸把房子留给葛春秀是为了报恩还是干什么,我都没意见。但是,葛春秀死了,这房子我不能拱手让给郑美黎这个把赚便宜当成是理所应当的小人。” 说完,马青梅就收拾了一下东西,叮叮当当地搬到厨房去了。 郑家浩觉得无趣,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出去找活了啊。” 马青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郑家浩没出去找活,而是去找何志宏了,他越想越觉得何志宏带回来的那张死亡证明有问题。 郑家浩到了何志宏所在的广告公司楼下,见何志宏的车在,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下来一下。 何志宏听郑美黎说了昨天晚上的事,以为郑家浩来找他,是为了顺利把遗产让出来摆脱家庭纷争的。下楼的时候他带着一路春风,小跑着就来了,卖着乖说:“大哥,按说我不该叫你大哥了,可这么多年习惯了,我改不过口来。” 郑家浩也不想和他过多寒暄,“称呼这事,随你怎么叫都行。小何,你把葛春秀所在街道办事处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 一听郑家浩说这个,何志宏的脸色都变了,“大哥,都猴年马月了,我哪还能记得那号码?” “你手机通讯录上没记?”郑家浩不动声色地问。 “以后都用不着了,我还留在通讯录上干什么?早删了。”何志宏想知道郑家浩为什么要这号码,就问,“大哥,你要这号码干什么?” “没事,我就是问问。” “你如果有要紧用处的话,我让那边的朋友帮着查一下。”何志宏端着一脸真诚的笑。 郑家浩不想让何志宏感觉出来自己对他起了疑心,就笑笑说:“不用了,我是从这儿路过,突然想起来,就想找你问问。” 何志宏点着头哦了一声,一脸推心置腹地说:“大哥,遗产这件事情要是放在别人家,儿女们肯定得把遗嘱毁了,就是毁不了肯定也藏起来了,谁像我们似的,还搭上时间豁出钱满世界去找她。” “小何,你别说得那么危言耸听,不是所有人都见钱眼开的。”郑家浩说,“你去忙吧,我走了。” 何志宏满腹狐疑地上了楼,边走边回头看,见郑家浩边走边琢磨,似乎心事很重,他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妙。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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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家浩能感觉出来,自从他把马青梅推到门框上碰破了头,马青梅就对他冷淡了很多。他心里也不好受,看着推了马青梅的那只手,就气不打一处来,往墙上摔了几次,把皮都蹭破了。可是,就算他把全身弄得遍体鳞伤,也无法弥补那一推给马青梅心上撞出的伤口了。 他主动示好,马青梅如同没看见他眼里的期期艾艾。他想道歉,马青梅不给他机会。只好趁马青梅不在家的时候,他把客厅里的被子搬到了卧室,算是提出了无声的修好建议。 晚上,马青梅回来铺折叠床,郑家浩站在卧室门口说回床上睡吧。马青梅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打开的折叠床上呆坐到深夜,才怏怏地去床上,甩给他一个冷漠的脊背。郑家浩望着她的背,几次伸出手,想把她揽进怀里,却又缩了回来,他很怕手一搭上去就被马青梅像甩抹布似的甩回来。 有时候,马青梅明明看出来郑家浩想跟她说点儿什么,却像没事人一样,转身走掉了。就算是郑家浩正在说话,对她也没什么意义,好像她是一个聋子。要么郑家浩像个痴呆,在一个人说着毫无意义的屁话,她没有任何表情、任何反应。郑家浩很难受,他宁肯马青梅骂他训斥他,也不要用冷冷的沉默折磨他。 马青梅觉得自己再扒心扒肺地对他好有什么用?他不仅不领她的情,还越发肆无忌惮地嚣张了,这让她想起了一位姐妹曾经说过的话,男人对老婆的不好,是老婆惯出来的。 郑家浩在马青梅面前碰过几鼻子沉默的凉灰后,也就撒了气,不再端着一张小心翼翼的热脸去贴马青梅的冷屁股。他每天去零工市场找活,挣了钱,也不再交给马青梅,既然跟马青梅说不了话,他就自己想办法吧。 他想去找葛春秀,家里却没钱。还给王师傅的钱,还是打着小帆的幌子借了李小红的。虽然李小红一再说不用还了,是送给小帆的红包,但,马青梅就是勒紧了裤腰带省吃俭用也会把钱凑齐了还给李小红的,要不然,她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他把每天打零工赚来的钱,悄悄地塞在床底下的一个信封里,想攒够了路费就去昆明看看。他已经越来越肯定,葛春秀没去世,是何志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欺骗了他。 马青梅也注意到了郑家浩的反常,收拾卫生的时候,从床底下打扫出了那个信封。她看了看里面的钱,默默地数了一下,把钱又悄悄地塞回了床底下。心想:郑家浩真的是和她生分了,都开始攒私房钱了,大约是在防着她提出离婚吧。 这么想着,马青梅的心就更冷了。 虽然两人同睡一床,但马青梅总是背对着他睡。一到了晚上,他们就像两个演哑剧的人,各自默不作声地前后进来,各自脱衣服,躺下,谁也不说什么。有一次,郑家浩鼓足了勇气,装作睡觉翻身的样子,把胳膊搭在了她身上。她似乎颤了一下,很快,就起身去卫生间了。 郑家浩知道她去卫生间不过是为了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胳膊,他觉得有些荒凉,又翻了个身,在床上给马青梅腾了个宽敞的地方,蜷缩着身体睡了。 马青梅总是等郑美黎和郑家浩走了之后才起床,不是想睡懒觉,是不愿意看到郑美黎幸灾乐祸的脸,也不想面对郑家浩,反正她要等临近中午时才出去采购晚上出摊用的东西,十点左右再起床准备也来得及。 这天早晨,她早早起了床,对正要出门的郑家浩说:“你等等。” 郑家浩心里一喜,很开心马青梅终于主动和他说话了,就端着一脸巴结地笑看着她,“青梅,你起来了?” 马青梅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郑家浩那张春风满面的脸,像是压根就没被她看在眼里。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说:“我就想跟你说一件事。” 见马青梅这么严肃,郑家浩有点儿紧张,“你说,我听着。” “我觉得咱俩这日子也快过到头了,这么耗下去,也没太多意思。你呢,要么跟郑美黎摊开了讲,把这房子的事情处理了;要么,咱们离婚。”马青梅抱着水杯,坐下,也不看郑家浩。 郑家浩没想到马青梅主动和他说话就是说这个,就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处理?” “把这房子卖了,一家一半钱。要么,你不要房子,也别要我,就这么简单。”马青梅把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郑家浩怔怔地看着马青梅,没说话。 马青梅抬头看着他,问道:“你要做郑美黎的好大哥?” 郑家浩还是没说话,仰着头,看着对面的墙壁。 马青梅也不想再逼他,回卧室收拾了几件衣服。“我先回我爸家住几天,等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郑家浩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青梅……” 马青梅边往外走边说:“我累了,很累,想休息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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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提着几件衣服,上了公交车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地坐上了去台东的车,可是,父亲已经搬到马大海的新家去了。 父亲家不是从前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个家虽然有父亲在,却不再是她的娘家了,那么,她还去不去呢?不去,她已和郑家浩把狠话说下了;去吧,委实心里有那么点儿不踏实。 马青梅没下车,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眼泪缓缓地流下来。一直坐到了二路车终点站,她才怏怏地下来,抬头望了一眼火爆爆的太阳,眼泪就更汹涌了。 终于,她还是坐上了去马大海家的公交车。 只有马良躬自己在家,见她脸色不好,手里又提着包,他没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把客房收拾了,说:“青梅,回来休息一阵吧。” 马青梅叫了声爸,眼泪滚滚地就下来了。马良躬看着她叹气,末了说:“青梅,都会好的。人这一辈子就是走波浪呢,有低谷也有高坡,咬咬牙,就过去了。” 马青梅点点头,又怕父亲替自己担心,就没敢说和郑家浩这段时间的别扭,只是说和小姑子住在一个屋檐下,憋气得很,就想回来住几天透透气。 马良躬没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在他的印象里,郑家浩是个厚道人,只有脾气火暴的马青梅给他委屈吃的份儿,没有他给马青梅吃委屈的事。 父女两个聊了大半天,傍晚的时候,马青梅早早去买了菜,进厨房做饭。 马大海下班回来见马青梅在厨房里忙活,觉得有点儿怪,就探进头来问:“姐,你怎么来了?” 马良躬怕马青梅难堪,忙替她回答道:“是我让你姐过来住几天的,你姐那个家哪儿还叫个家啊。” “倒也是,自打我姐结婚就没回来住过娘家呢。” 马青梅边炒菜边说:“在同一座城市,还住什么娘家。” 马大海点了支烟,倚在门上,说:“姐,郑美黎欺负你了吧?” “欺负倒谈不上,就是不愿意看她那张脸。” “这不还是嘛,都躲回娘家来了,还不是欺负?” 知道马大海脾气暴躁,郑美黎的事,马青梅就不想跟他说太多,遂转移话题,指挥着他帮忙摆饭桌。 马青梅难得回娘家吃饭,晚饭桌上很热闹,却因为李小红的一句话,马大海差点儿拍了桌子。 李小红说今天中介给她打电话了,说有人想租台东的马家老房,问租金能不能便宜点儿。 马良躬说他不懂门面房的行情,让李小红看着办。李小红就笑嘻嘻地说:“成,那我就当一回家做一回主。” 马大海说:“便宜什么便宜?他们愿意租就租,不愿意租就拉倒。” “你就巴不得那房子租不出去,好遂了你的心。”李小红撅着嘴小声地说,“租不出去也不卖。爸,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俩站在一条战线上啊。” 马大海用求救的目光去看马青梅,马青梅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是,便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低了头吃饭。 李小红就笑他,“行了,这饭桌上没有你的同盟军,你就甭拿眼神到处撒网了。老房子要是卖的话最多也就卖个四十万,如果往外租呢,一年就能拿六万左右的租金,六七年就能赚一套房子,我们家又不急等着用钱,你傻啊?非要把它卖了。” “就知道卖弄你的理财经,还不是从报纸杂志上搬下来的?要是所有人都照报纸杂志的说法去活,生活还不乱套了?”马大海不服气,气哼哼地吃着米饭,成心要把自己噎死似的。 马良躬也不想再为了老房子究竟是卖还是租而闹得一家人唇枪舌剑,索性发了话:“大海,别的事情,爸可以跟你商量,老房子的事情你就听小红的吧,她的计划比你的想法长远,也靠谱。” 马大海没再说话,铁青着脸把饭吃完,往桌上一顿,就风一样卷回自己房间去了。 李小红冲他的后背皱皱鼻子,说:“姐,别管他,等会儿我收拾他,我就不信,还反了他了。” “别吵架啊。”马青梅小声叮嘱李小红。 “吵架怕什么,吵架有助于沟通夫妻感情。咱中国人总是讲究和为贵,好像夫妻吵架就是不和睦。其实这是个误区,有矛盾一定要吵出来,要不然大家都闷在心里,不仅解决不了矛盾还会越憋矛盾越大,大到一定程度就把俩人炸离婚了。” 马青梅觉得李小红说得有道理,俗话说老实人作大祸,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老实人平时少言寡语,不善于沟通,有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越闷越难受。人心里一难受就会把自己往死胡同里赶,思维上进了死胡 540c." >同的人容易绝望,生出些狗急跳墙的悲壮来,发生悲剧的几率也就增加了好多。而性格开朗的人,心里不藏事,说出来,加上别人的开导,心里就轻松多了,多大的事情也会化小,这道理用在夫妻之间,大概也是这么个道理。以前,她跟郑家浩没少吵闹,可是,吵归吵,他们的心还是贴得很近的,现在他们不吵了,心却离得越来越远了。 三个人继续吃饭,马大海夹着包从卧室出来了。李小红问他去哪儿,马大海头也不回地说有事出去一趟,随手关门的时候很用力,把马青梅的心震得颤了一下,望着李小红问:“小红,我怎么觉得大海变了呢?” 李小红有点儿黯然,“是啊,谈恋爱那会儿,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有霸气,像个男子汉。结了婚才知道,霸气的男人是广场中心的雕塑,摆在那儿给人欣赏行,搬回来一起过日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晚饭后,三个人看了一会儿电视,七七八八地瞎聊了一会儿,马大海就回来了。 李小红从他手上拿下包,上上下下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嗯,不错,没喝酒。” 马大海一屁股坐下来,闷着头抽了支烟,掐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缓和了不少,又像往日那个大大咧咧的马大海了。他定定地看着马青梅,突然笑了,“姐,你该不会打算跟我姐夫离婚吧?” 这话说得大家一愣,马良躬说:“大海,你闲着没事满嘴跑什么火车?” “我哪儿满嘴跑火车了,我姐这破天荒地回来住娘家,我越琢磨越不对味,就去找我姐夫了,我果然没猜错。” 马青梅生怕父亲着急就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姐夫离婚了?” “你说是没说,可我姐夫说你摆的这阵势怕是要离婚了。嗯,姐,你小姑子离婚那是假的,是为了你们家老爷子的房子,你跟我姐夫离哪门子婚?”马大海一副掏心掏肺打算做马青梅思想动员工作的样子,“要不,我这就打个电话给姐夫,让他来向你赔个礼道个歉。你也别撑着,借坡下台阶,给他个面子,让他把你接回去得了。” 说完,马大海就要去打电话。 马青梅心下一阵阵地发冷,她突然明白了,马大海原来是害怕她真的会跟郑家浩离婚,如果她离婚了,住在哪儿?华阳路的房子是郑家浩单位分的,怕是她只有回娘家的份儿,而娘家这边的新房是李小红家买的,她肯定不能厚着脸皮长久住在这儿。出去租房,她又付不起房租,到最后只有一条路可走:住马家的老房子。 而马家的老房子,是眼下马大海去岳母家赎回面子唯一的救星,一旦马青梅住进去,不仅他的面子无法往回赎了,连一年六万块钱的租金也泡了汤。 刹那间,马青梅尝到了冰凉的滋味,她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我才不跟他离婚呢,我这半辈子的好时光都砸在他手里了,哪能眼瞅着老成豆腐渣了还自己把自己甩到街上去。” 马良躬和李小红也咂摸出了马大海话里的意思,马良躬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恨恨地说了句:“大海!你嘴痒痒了就找块石头磨磨!” 李小红不想把话挑明了让大家都难受,就拽起马大海说:“就是,明明没喝酒,怎么说的全是胡话?进屋清醒清醒去。” 马大海也有点儿不自在,乖乖地随李小红回了卧室。 马青梅和父亲四目相对,找不到一句可以说的话。 马良躬叹了口气道:“青梅,实在不行,我就把这房子卖了,省得大海惦记着。卖归卖,钱不能全归他,你们都是我的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马良躬的话说得马青梅心里泪水直流,忙说:“爸,我知道你对老房子有感情,别意气用事。我……我还是回家住吧,你也别吆喝大海了,我和家浩没什么事。” 马良躬的眼睛潮潮的,他使劲撑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点了点头。 马青梅不敢多看父亲的样子,想不跟弟弟打招呼就走来着,可又怕等他们出来,发现她已经回家了,面子上难堪,便冲着马大海卧室的方向喊了声:“小红,大海,我先回去了。明天是周五,小帆回家,我回去给他准备点儿吃的。” 说完,不等马大海和李小红应声,马青梅就匆匆出了门,到了街上,眼泪才肆无忌惮地汹涌澎湃了起来。 那天晚上,马大海和李小红吵得翻天覆地,吵到最后,马大海跑出来拉起马良躬就走,说是要搬回马家老房子住,坚决不肯沾李小红家的光,免得她颐指气使地把他当三岁小娃娃训。 马良躬气得嘴唇发抖,大大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小红啪地一下打掉了马大海的手,利落地从马良躬上衣口袋里掏出药,喂他吃下,又帮他理了半天胸口才顺过气来。 马大海见祸闯得有点儿大了,才收敛了些,默不作声地看李小红忙活,又默默地回了卧室。 望着卧室的门,失望像滔天的洪水袭击了李小红。原先那个高大霸气的马大海,此刻,委顿得那么渺小,渺小得让她要俯下头去才能看见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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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这么快就回来了,让郑家浩很意外,见她脸上有泪痕,想问又不敢开口,就默不作声地倒了杯水,端到她面前放下。马青梅看也不看,和衣躺下了。 第二天早晨,马青梅还躺在床上发呆,家里的电话响了,是马良躬打来的。 马良躬很担心马青梅真是和郑家浩闹了矛盾才回娘家的,也不知道她昨晚回去怎么样了,很是担心,就打电话来询问。 马青梅一再说没和郑家浩闹矛盾,又说了一些宽慰父亲的话,马良躬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青梅,你和家浩好好地往好里奔。” 马青梅嗯了一声,她知道父亲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人要是把日子过穷了,谁都怕你,谁都会跟肥山羊怕饿狼一样地怕你,总觉得你一出现,就是琢磨着要叼他一口肉的。 马青梅又不想让父亲灰心,就自己给自己壮气似的说:“只要他脚踏实地地努力,一切都会好的,列宁不是说过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嘛。” 马青梅和父亲聊了半天,心里敞亮了许多。收拾屋子的时候,她悄悄地把郑家浩藏在床底下的钱拿出来数了数,又塞了回去,觉得郑家浩很荒唐,即便是他为提防她要跟他离婚才私自藏钱的,就藏这么点儿钱,够干什么?这不仅显得他可笑,还辱没了她马青梅,就算他不藏,就算是他们要离婚了,就算她马青梅穷,她也不会盯着他打零工赚的这俩小钱不放的。 马青梅不想出摊,趴在窗户上发呆,想她回娘家之前,跟郑家浩说过的话,让他想明白了给她打电话,可是,还没等郑家浩打电话,她就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郑家浩会不会觉得她已经认输了?不再在房产上跟郑美黎纠缠不休了? 就算她不认输,又能怎么办?郑美黎不是一件什么东西,她不能不高兴就随手拎起来扔到街上去不理不问,郑美黎是个活生生的人呀。 这天,郑家浩在往床底下的信封里放钱时,突然想起来,马青梅是个勤快人,每天都要擦地板,说不准她擦地板的时候发现了他攒的钱。他不想被马青梅误解,就想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刚说了半句,就被马青梅堵了回来,“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就算是你打算攒钱娶二房,也用不着跟我商量。” 听她这么一说,郑家浩就知道,马青梅肯定发现他攒钱的事了,也肯定误解他了,跟在青梅身后想解释清楚,马青梅却一甩手,出去了。 郑家浩郁闷得要命,就多喝了两杯。 郑美黎眼看着郑家浩和马青梅因为她冷战了这么长时间,心里也有点儿别扭,见郑家浩连菜都没做,就着一包炒花生米喝闷酒,就下厨给他做了两个菜,陪他喝了一杯。 很快,郑家浩就喝多了,眼也有点儿迷糊了。 郑美黎就问:“哥,我嫂子和你闹,是因为我的事吧?” 郑家浩点点头,又摇头说:“不光是因为你的事,她误会我了。” 郑美黎觉得有点儿好笑,“她能怎么误会你啊,难不成误会你在外面有人了?” 郑家浩嘿嘿地就笑了,“就你哥这样的,除了你嫂子谁稀罕啊?你别瞎猜了。” 郑美黎被吊起了好奇心,晃着他的胳膊半是撒娇地追着问:“你说说嘛,说不准我还能帮你出点儿主意呢。” 郑家浩就醉眼蒙地指着卧室的床底下说:“我偷偷攒了点儿钱,让你嫂子看见了,她可能以为我是成心不打算和她过了,才偷偷攒钱的。” 郑美黎一听就笑了,“得了吧,哥哥,就算是你们真要离婚,你打零工赚的那几个钱谁能看在眼里?” 郑家浩把眼一瞪,“别胡说八道,我可不跟你嫂子离婚,我攒钱有用。” “有什么用?” “我想去趟昆明。你嫂子卖涮串挣两个钱也不容易,我不好意思开口跟她要,就自己攒吧。” 郑美黎的心打了个趔趄,“你去昆明干什么?” “我越琢磨越觉得葛春秀还活着。” 郑美黎的酒一下醒了一大半,说:“哥,她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郑家浩醉眼蒙地看着郑美黎傻笑,道:“你真是记吃不记打啊,你现在还相信何志宏那张嘴?” 郑美黎急了,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哥,别喝了,你不稀罕这房子也用不着拱手让给别人啊,给我得了,葛春秀算老几?” “不是拱手让给她,是本来就是她的,要不是她,你和我,连爸爸都没了,哪儿还有这房子?”郑家浩把酒杯拿回来,倒上酒,继续喝。 郑美黎没心思继续和郑家浩唠叨,拿起包回头对爱爱说:“爱爱,妈妈出去一趟,你写完作业就睡觉。” 爱爱隔着门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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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美黎匆匆赶回浮山后的家,何志宏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一片狼藉,见郑美黎回来了,就坐了起来,嬉皮笑脸地说:“老婆,回来检查工作了?” “我稀罕啊?查你个头。”郑美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何志宏猜到有事,还不是小事,就对郑美黎说:“说说看,是不是你嫂子又出招对付你了?” “你是不是在我哥面前说漏什么话了?他说葛春秀还活着,正攒路费要去昆明找她呢。” 何志宏便想起来前一阵郑家浩曾找他要葛春秀街道办事处的电话号码,现在看来,从那时候起,郑家浩就对那张死亡证明起了疑心。何志宏没想到郑家浩会这么一根筋,也想不出来他究竟是从哪儿看出了破绽,恼恨得要命,跟郑美黎骂骂咧咧地说:“你哥是不是有病?还嫌钱多了扎手,非要送出去。” 郑美黎觉得荒唐,问题不是她哥嫌钱多了扎手,是何志宏想把属于她哥的那一份也划拉到自己兜里,才闹到了今天这局面。郑美黎一想到折腾了这一顿,搞不好成了光着屁股推磨——净丢人了,还落了一场空。郑美黎开始埋怨何志宏自作聪明,要不是他贪婪地非要独吞遗产,她早就积极地配合马青梅把房子卖了,该她拿的那份钱她也拿到手了,现在可好…… 怨来怨去,两人差点儿吵起来。当初何志宏去昆明压根就没找葛春秀,那张死亡证明是在街上找假证贩子做的,至于那个所谓的街道办事处王主任,是何志宏为了把假象弄得逼真一些而从青岛带过去的一个狐朋狗友,以请他免费游了一趟昆明作为报酬帮着他演戏的。何志宏先回青岛,他继续留在昆明,找个公用电话守在那儿,然后何志宏向郑家浩谎称这个公用电话就是葛春秀所在街道办事处的电话,让这个男人冒充街道办公室主任把郑家浩骗过去。 何志宏一想到郑家浩一旦真去了昆明,他的谎被戳穿了还是小事,那套让他想得夜里睡不着觉的大房子就没了是大,就恨声恨气地说:“不行,你不能让你哥去昆明。”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不让他去他就不去了?” “你就不会想想办法?”何志宏有点儿急了。 “我又不能把他绑在家里,我没办法。”郑美黎赌气道,“志宏,还是算了吧。我都过够这种日子了,好好的一家三口非要分开住,这还算什么家啊?” 何志宏当然不允许郑美黎就这么放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美黎,现在不是你说不干了我们就能不干了的事。你想想,你和我把婚也离了,我也撒谎说葛春秀死了,如果你哥再把葛春秀给倒腾出来,那样我们里外不是人,以后还怎么混啊?” 郑美黎本来就是个脑子里没章程的人,一着急就更傻了。何志宏突然眼睛一亮说:“你哥不能走到昆明吧?他不是在攒钱吗?你把他的路费偷出来他不就去不成了?” 郑美黎惊得往旁边一跳,“你这是让我做贼,我不干!” “你不干我也不逼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着你哥弄清楚了真相,来揭我们的画皮吧。他是你哥,你不怕,我也无所谓。”何志宏悠然地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袅袅地喷了出来,坐下,打开电视。 郑美黎夺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恨恨地瞅着何志宏说:“我怎么跟了你这么一个男人?活到三十多岁了,还要学着做贼!” 听郑美黎这口气,何志宏就知道不必担心了,她肯定会按照他说的去办,就把她揽到怀里,说:“傻老婆,这不叫做贼,这叫斗智斗勇。” 郑美黎瞥了他一眼,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我拿了他的路费,他还可以再攒,难道等他攒得差不多了,我再……” “车到山前必有路,听我的没错。”何志宏被郑美黎说得也有点儿丧气,又不敢让她看出来,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既然他攒钱的事马青梅也知道了,郑家浩就不想再藏着掖着地增加马青梅的误会,睡觉前就大大方方地从床底下拿出信封,打算把今天赚的钱装进去,却发现信封已经空了。 郑家浩愣了一会儿,以为可能是马青梅干什么要钱用,就从信封里拿了。 马青梅见郑家浩盯着她傻看,就剜了他一眼,没答理他。 郑家浩本来不想问,又觉得不问也不好,就小心翼翼地问马青梅:“青梅,你最近是不是急着用钱?” 马青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爱答不理地说:“我等着用钱的地方多了。” “你要是有用钱的地方,跟我说一声。” 马青梅用鼻子笑了一下,“跟你说,你能把钱拿出来啊?” “你这是怎么说呢?只要你用,跟我打声招呼就行了,我有多少出多少。”郑家浩琢磨着怎么问马青梅才不会让她生气,不由得口气就有点儿急。 “还真把自己当大款了啊,你有多少钱跟我没关系,你也用不着藏在床底下,万一让耗子啃了叼了的,多亏得慌。”马青梅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 郑家浩觉得这个圈子越兜越曲折,索性就直白地问:“青梅,我放在床底下的钱不见了,是不是你拿的?” 马青梅忽然坐了起来,说:“郑家浩,你怀疑我偷了你的钱?” 郑家浩没想到马青梅反应这么激烈,嗫嚅着道:“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的钱不见了,我就是想问问是不是你拿的,咱是夫妻,就算你拿了,也是天经地义,我没意见。” 马青梅觉得郑家浩就像是挖了一把又臭又脏的泥巴糊到了她脸上,就走到郑家浩眼前,眯着眼睛逼视着他,恨恨地道:“你怀疑我偷了你的钱?我马青梅好歹跟你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你居然把我看成这么下作的人!” 郑家浩见马青梅真的恼了,就讷讷地说:“我真的没有这意思,我这不就是顺口问问你嘛。” “你怎么不顺口问问你妹妹?” 隔壁的郑美黎早就听到了哥哥、嫂子的争吵,也听清了争吵的原因,这要是放在以往,马青梅敢这么大声地把事情往她身上引,她早就跳起来了。可今天不行,她心里亏得慌,自从拿了郑家浩的那一千块钱起,她的脚就是软的。那一千块钱,像火炭一样炙烤着她的心、她的脸,她不知道把它们放在哪儿才是最安全的、不会被发现的。 她找啊找啊,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曾想埋在楼下的花圃里。下去转悠了半天,她还是觉得不安全,唯恐楼上邻居养的宠物狗把它们从土里刨出来,并顺着味道嗅到她身上。 最后,她把钱交给了何志宏,让他用最快的速度花掉,好像那些钞票上已经有了特殊的印记,只要带在身上,就是潜在的危险。 所以,当她一听见郑家浩夫妻在隔壁开了战,就抱着枕头装睡。爱爱觉得奇怪,趴在她身上往下拿她被蒙在脸上的枕头,“妈,你不看电视剧了?” 郑美黎翻了个身,装作没听见,她的眼睛是闭着的,耳朵却是竖着的,像警觉的猎犬。当听到马青梅说你怎么不顺口问问你妹妹时,她打了一个激灵,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 见马青梅像一头被激怒到忍无可忍的狮子,郑家浩知道肯定是自己冤枉了她。这个家平时也没有人进来,门窗也没有被撬的痕迹,不会是外人所为。单是马青梅嚷嚷着让他去问郑美黎,他肯定郑美黎能听见,从她默不作声的态度上郑家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他不想去问郑美黎,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也是徒增矛盾扩大战争而已,或许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一时筹不到钱,才动了这心思。 可事情既然闹开了,总要给点儿说法才能平息马青梅的愤怒。郑家浩就道歉说自己干了一天活,累糊涂了,突然想起来,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把钱装在口袋里了,可能是在公交车上让贼给偷了。 马青梅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 从那以后,马青梅和郑家浩的关系就更僵了,马青梅干脆从卧室搬了出来,继续睡她的帆布折叠床,一副要跟郑家浩泾渭分明的架势。 郑家浩也难过,觉得自己和马青梅走到这一天,已经是冰冻三尺,想和解已经很难了。只要他继续待在家里,就跟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似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搞不好会继续加深矛盾。郑家浩踟蹰彷徨了几天,决定暂时不回家里住了,给彼此一点儿空间和时间冷静一下。 马青梅对郑家浩恨是恨,但还没上升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只是自从爸爸去世后,就觉得生活是一架马车,她和郑家浩分别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使劲,把生活生生地扯裂出了破碎和疼,让她一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可如今他真的不回来了,她还是很担心他,就让小帆打他的手机。郑家浩在电话里告诉小帆他和朋友在离家比较远的地方接了个急活,如果回家的话,每天单是在路上就要耗掉三个小时,所以,暂时就住在那边了,让他好好学习,听马青梅的话。 马青梅猜出他这么说是不想让小帆知道父母闹矛盾了,只是,知道他在外面好好的,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可一想到郑家浩一个人在街上漂着,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有那么几次,想打电话让他回来,但是想想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号码拨到一半就放了手。 郑家浩在外面打零工赚了钱,攒起一点儿来就会去学校找小帆,让他把钱带回家给马青梅。他希望用这种方式让马青梅明白,就算他人不在家,可心里还是装着他们母子的,依然在尽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 小帆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回家送,郑家浩就憨憨地笑着说他干活的地方离小帆的学校不是很远,可回华阳路就远了。小帆信以为真,他们学校前几年迁出了市区,新校址在新城区,离华阳路的家有二三十公里呢,乘公交车的话,一个来回至少要三个小时。 小帆周末回家,就把郑家浩给他的钱捎给马青梅,说爸爸干的活很累,人都瘦了不少。马青梅本来不想收小帆捎回来的钱,却又怕小帆知道了她和郑家浩之间的矛盾,替他们担心影响了学习,只好接了过来,却单独放在一个抽屉里。自从上回郑家浩怀疑她悄悄拿走了他攒的私房钱,马青梅就在心里发誓,从今往后,决不用郑家浩一分钱。

5

马青梅望着这套本应该变现改善她生活境遇的房子,现在却像噩梦一样把她的生活一步步摧垮了,就恨从中来,照着墙壁踢了几脚,踢得脚生生地疼。她坐在床上,抱着脚发呆,泪就流下来了。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有敲门声,以为是自己踢墙踢得惹得邻居上来找了,忙擦了擦眼泪去开门。 却是居委会的黄主任,马青梅心想,这么快就把居委会主任叫来了,这是哪家邻居这么厉害?马青梅做好了承认错误的思想准备,磕磕巴巴地笑着说:“黄主任……您进来坐。” 黄主任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小马,自己在家?” 马青梅点点头。 黄主任坐下,打量着房子,说:“小马啊,今天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这一片要拆迁了。”马青梅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让邻居给举报了啊。 黄主任见马青梅愣愣的,以为她是高兴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就絮叨着说市里要在这一带建一个大型的城市社区中心,至于拆迁政策呢,分货币补偿、异地安置和就地安置三种,她正在挨家挨户地做民意调查呢。 马青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选货币补偿。” 送走黄主任,马青梅的心情好了很多。以前郑美黎不让卖这房子,她也卖不了,现在要拆迁了,看她郑美黎有多大本事能跟拆迁抗衡。她又突然想起来,这房子是尚未分割的遗产,恐怕要由郑家浩和郑美黎都到场才能签字。 把郑家浩找回来,就成了她的当务之急。 马青梅本想去找郑家浩来着,可随着媒体上报出了这一片拆迁的消息,她就认为郑家浩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后,肯定会跟她联系,或是回家。 一天天过去了,拆迁办已经在小区设了临时办公点,还在各居民楼的楼道口贴了拆迁通知,但凡是早去签订拆迁合同的,都会有奖励。马青梅明白,奖励他们是拿不到了,楼上的邻居陆续有签约的了,郑美黎也是满腹心事,进进出出之间,瞄着她的反应。她一接个电话或者打个电话,郑美黎就装作出来倒水或是随便拿个什么东西,竖着耳朵听着,想知道下一步她会怎么走。马青梅知道郑美黎一个人签不了拆迁合同,也就懒得和她搭讪。 只是,有一天上午,她出去采购回来,二楼的邻居在楼梯上悄悄地拽住了她。说昨天下午,郑美黎去拆迁办了,说她是这房子的户主,吵着拆迁办跟她签合同,想就地再要一套同样大的房子,可拆迁办的人一看房产证上的名字不是她,就没跟她签,郑美黎因为这还在拆迁办闹了一下午。 邻居们都知道郑家兄妹为这套房子闹了不少矛盾,他们也看不惯郑美黎的做派,好意提醒马青梅让她警醒着点儿,房子不是小事,别让郑美黎钻了空子。 马青梅连连道谢,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也顾不上怄气不怄气的了,给郑家浩打了电话。谁知接电话的是郑家浩打零工时认识的一个朋友老张,一听马青梅是郑家浩的老婆,连忙解释说他和在济南上大学的儿子约好了通电话,让他打到郑家浩的手机上。谁知今天他没和郑家浩一起干活,郑家浩就把手机让他拿着了,别漏了接儿子的电话。 马青梅顾不上听老张絮叨,问郑家浩今天在哪儿干活,老张说在李村公园清理池塘呢。 马青梅坐上去李村的公交车,等她在李村公园找到郑家浩,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郑家浩正在公园水塘底下清理淤泥,弄得满头满脸都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头发又长又乱,胡子也好久没刮过了,猛地一看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几岁。 马青梅久久地看着他,又生气又心疼,悄悄地把眼泪咽下去,跑到池塘边,一把拽起郑家浩就往上走。专心挖淤泥的郑家浩被吓了一跳,一看是马青.99lib?t>梅,就嗫嚅着道:“你怎么来了?” 马青梅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郑家浩想挣脱,又怕惹马青梅不高兴,就蔫蔫地说:“我洗把手。” 说着郑家浩蹲在池塘边,洗了把脸,又把手和腿上的泥巴洗干净了,才讪讪地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有事。” 郑家浩不知道马青梅是来找他回家还是找他要离婚的,也不敢问,就闷着头不说话,跟着她上了回市区的公交车。

6

马青梅把郑家浩拖回家,把他塞进卫生间,又把干净衣服给他塞进去,说:“你没看报纸?这房子马上要拆迁了。” 郑家浩一听就愣了,急忙从卫生间探出头来,说:“这房子也不老,拆迁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郑美黎拿着户口簿去拆迁办了,想就地要房子,落在她名下,理由是她是户主。” 郑家浩想起是自己帮郑美黎落的户,才弄出眼下的这些事情来,也顾不上多说,匆匆洗了澡,就跟马青梅往拆迁办去。 他们还没进拆迁办呢,就听见郑美黎在里面吵闹着,“户主是我,你们凭什么不跟我签协议?” 郑家浩急忙跑进去,郑美黎一见郑家浩来了,吃了一惊,“哥,你跑来干什么?”郑家浩顾不上理她,走过去对拆迁办的人说:“这房子是我爸的,我爸有遗嘱,这房子归一个叫葛春秀的人继承。” 接到房子拆迁的消息后,郑美黎见马青梅也没就房子拆迁的事情找她商量,郑家浩又离家出走了,她还挺开心庆幸的。一天到晚地祈祷,郑家浩最好是到外地打工去了,就算还在本市,最好他不要看报纸也不要看电视,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这房子要拆迁的消息。只要在签协议之前他不回来,她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三分之二,可没承想他还是回来了,他不仅打乱了她的计划,还傻傻地跟拆迁办搬出了爸爸的遗嘱。 拆迁办的人就用内容多多的眼神看了郑美黎一眼,说:“要是房子的产权人有遗嘱,这协议我们就更不能跟你签了。” 已经在拆迁办纠缠了好几天的郑美黎有点儿恼羞成怒,“你们凭什么不跟我签?就算我爸有遗嘱,可那个葛春秀已经死了,法律有规定,在指定继承人已死亡的情况下,由自然继承人继承遗产!” 郑家浩实在是忍不住了,回头瞪着郑美黎,说:“谁告诉你葛春秀死了?我觉得她还活着。” 一听葛春秀还活着,马青梅的眼都瞪圆了,“葛春秀还活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家浩觉得头疼得要命,讷讷地说:“等回家我跟你细说。”说完,又对拆迁办的人说,“这样吧,我这几天就去一趟昆明,把葛春秀接过来,拆迁协议等她来了再签。” 拆迁办的人也怕签出纠纷,才迟迟不肯跟郑美黎签协议,听郑家浩这么一说,便点头说:“最好快一点儿。” 郑家浩答应说:“这几天就动身。” 这天晚上,马青梅家热闹非凡,郑美黎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拦着不让郑家浩去昆明。郑家浩虽然一声不响,脸上却是不为所动的表情,郑美黎就又苦口婆心地劝:“哥,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郑家浩也在生郑美黎的气,要不是她为了遗产的事情没完没了地搅和,他和马青梅也不至于落到连话都不说的地步。他气不打一处来,“死心眼总也比坏心眼好。” 马青梅悄悄地笑了一下,觉得郑家浩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 郑美黎不死心,狠狠地瞪了马青梅一眼,说:“我就知道,有的人是打不着鹿也不让鹿吃草。” 马青梅抬眼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很温和地说:“美黎,你回头看看。” 郑美黎见马青梅非但不生气还让她回头看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后是一面墙,镶了一面很大的镜子,一回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以为马青梅是提醒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就认真地看了一下。 马青梅慢悠悠地说:“看见了吧?小人就这模样。” 说完,马青梅起身回了卧室。 郑美黎知道马青梅变着花招损她,气得脸都变了颜色,刚要跟郑家浩撒气,就见郑家浩也起身回了卧室,生平第一次跟她摔了门。 郑家浩打心底里非常感激房子的拆迁,因为这是马青梅找他回家的理由,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关键时候面得发软了,让马青梅受委屈,否则他真的会彻底失去这个女人。 虽然他在拆迁办说要去昆明接葛春秀,可是他没有钱,又不好意思开口跟马青梅要。马青梅见郑家浩在她面前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是想去昆明却没有钱,现在是特殊时候,她顾不上别的了,就主动问郑家浩为什么觉得葛春秀还活着? 郑家浩就把黄伯伯的话和何志宏的表现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马青梅说:“你的心思这不是挺细吗?” 郑家浩讪讪地说:“青梅,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马青梅没说话,找出他让小帆捎回来的钱,又从自己包里拿了一些卖涮串攒下的零散票子,说:“去昆明找她吧。” 郑家浩拿着钱,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遗产这东西,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财富,可我觉得它一遇上我,就变成魔鬼了,它差点儿把我们的生活给毁了。” “不是遗产毁了你的生活,是你自己毁的,性格决定命运。” 郑家浩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口袋。马青梅说:“明天一早,你去买票,你要是买到当天的票,就打电话跟我说一声。” 郑家浩说好,眼睛看着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马青梅心里也一阵阵地苍凉难过,“到了昆明,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郑家浩还是点头。 “你别就知道点头,就算是没什么事情,也记得打电话跟我报声平安。你出这么远的门,我不放心。”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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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郑家浩就买到了车票,是当天晚上十点的。 马青梅晚上没顾上出摊,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就给郑家浩收拾行李。郑美黎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说:“哥,你要去昆明啊?” 郑家浩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走?” “晚上十点的车。”让马青梅找回来后,如果不是郑美黎主动,郑家浩几乎就不跟她说话。因为他拦着郑美黎跟拆迁办公室签不成协议,她也藏书网气恼着他呢,彼此的关系比以前冷了不少。 郑美黎见郑家浩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就懒得继续讨没趣,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给何志宏发短信,告诉他郑家浩要去昆明了。 何志宏回短信问什么时候去,郑美黎说今晚十点的火车。何志宏回短信骂了句二百五就没动静了。 马青梅本来打算去车站送郑家浩的,郑家浩说不用,就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马青梅就没坚持,小帆把郑家浩送上公交车,就回家了。 郑家浩走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马青梅估计他也该到昆明了,居然不知道打个电话报一声平安,亏她还千叮咛万嘱咐的。马青梅在心里骂了声木头,主动给他打电话,居然关机了。 一开始,马青梅还琢磨着是不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可连着打了好多次,都是这样,她就有点儿慌了,越慌她越是频繁地拨打郑家浩的手机,越是打不通她就越慌张,甚至都去了派出所报案。 可郑家浩是在去昆明的路上消失的,单是侦查青岛这一地段,肯定是没用的,警察劝马青梅去昆明报案。 马青梅心怀一丝侥幸地希望,郑家浩也许是把手机弄丢了或是被人偷了。她好几次拿起电话拨通了昆明的区号,却没有按110。她那么害怕自己的担心被证实…… 在联系不上郑家浩的焦灼里,马青梅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其实,她非常爱郑家浩,如果她不再爱他,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卧不安,就不会在出摊的时候总是稀里糊涂地收错钱。 当马青梅因为联系不上郑家浩而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郑家浩正躺在市医院的病床上。 他没有去成昆明,依然待在青岛。 那天晚上,他乘五路电车去火车站,从下车的刹那,他就感觉到身后跟了两个人,一直跟着他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他并未在意,以为这两个人和他一样,也是赶火车的。等拐过了街角,两个人中的一个突然冲上来照着他脑袋就拍了一砖头,然后扑上来抢他的包,郑家浩忍着剧疼大喊:“抢劫了!”死死地拽住包不松手。 两个歹徒一急,掏出刀子来就一阵乱捅,等他醒过来,已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一夜。 望着雪白的病房,郑家浩流了泪。他费力地想坐起来,腰部却传来一阵刀扎一样的疼,就听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哎,你别乱动。” 郑家浩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穿粉色工作服的护士,她过来扶着他躺好,说:“别乱动,我去叫医生。” 郑家浩费力地扭着头,发现自己病床的床牌上居然写着:无名氏。 郑家浩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肯定是歹徒抢走了他的包,医院在他身上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索性就叫他无名氏了。 郑家浩伸手悄悄摸了一下腰,摸到了层层叠叠的包扎带,他突然有点儿担心,是不是被捅到了腰上的神经?以前,物流中心有个老员工,不小心让叉车从背后撞了腰,人就瘫痪了。 郑家浩倒吸了一口凉气,费力地把手伸向臀部,用力掐了一下,居然感觉不到疼,可以说没有任何感觉。 郑家浩仿佛听见了轰隆轰隆的倒塌声,在心里响成了一片。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就此瘫痪,这个家会怎么样?还有马青梅,他不仅没有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要就此成为她的累赘,更要命的是还让她就此再背上巨额的医疗费…… 郑家浩不敢想下去了。 如果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样,他决定自行了断。他可以允许自己给不了马青梅幸福的生活,却决不允许自己成为马青梅的负担,他欠了马青梅太多,不能再欠了。当医生来询问他感觉时,他只是茫然地摇头或点头。问到他的家庭情况时,他满眼茫然,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样子,心,却在潺潺地流着泪。 郑家浩在医院躺了一周,没有说一句话,医生和护士都以为他因头部受了击打而造成了失忆。一天,他听见两个护士在走廊里唧唧喳喳地说这人真可怜,不仅失忆了,听说恢复不好的话就瘫痪了…… 另一个说:“找不到他家里人的话,咱院又要做慈善了。” 郑家浩听得泪流满面,心如死灰。 在这天夜里,他在一张医院的便笺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死于自杀,跟任何人无关。 他没有留自己的名字,怕医院根据名字查到马青梅,这是一笔偌大的医疗费啊,他实在不忍心甩给马青梅。如果他郑家浩这辈子注定要做一次无赖的话,就让他赖医院一次吧,毕竟和马青梅比起来,医院是强者。 郑家浩把纸条压在杯子底下,费力地把两个枕套撕成了布条系在了床头上,把脑袋套进去后,滚下床去…… 周末,马青梅跟小帆说:“要是过了这个星期天,你爸还没有消息,我就去昆明找他。” 小帆说:“我和你一块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马青梅嘴里这样安慰着小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长这么大,她去过最远的城市就是济南,还是以前上班的时候,单位组织旅游去的。一想到要去那么遥远的昆明寻找郑家浩,她就会觉得很茫然,有种即将被扔进迷魂阵的感觉。这些她都不能让小帆看出来,如果说杳无消息的郑家浩是她心头的疼,那么,小帆的学习成绩就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刚一开始,马青梅因为没有郑家浩的消息而上蹿下跳,郑美黎还觉得她小题大做,可随着郑家浩杳无消息的时间越来越长,郑美黎也不安了起来。她跟何志宏说:“我哥走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他会不会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啊?” 何志宏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你哥不是二八少女,也不是三岁的孩子,难道还有人拐卖一个大老爷们儿?” “他会不会被人害了啊?” “被人害了?”何志宏笑了起来,笑得鼻子眼里全是嘲讽,“你哥很有钱?” “少拿我开涮,我跟你说正事呢,这几天我嫂子都快疯了。”看到何志宏的漠然,郑美黎有点儿生气了。 何志宏坐端正了,也一本正经地说:“我跟你说的也是正事,你想想,谁会闲着没事干去找命案背?除非你哥特别有钱,让人觉得就算是背上命案也值得。” 郑美黎觉得何志宏说得也有道理。 何志宏推推她,说:“早点儿回去吧,别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要是被你嫂子看见了,又该来话了。” 郑美黎满腹心事地回了家,马青梅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如果明天中午之前还没有郑家浩的消息,她就坐晚上的火车去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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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没去成昆明。第二天一早,邻居就跑上来告诉她,报纸上登了一个被人抢劫受伤后患了失忆症的男人,在市医院自杀未遂,还配有照片。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像郑家浩,就特意把报纸拿给了马青梅。 马青梅只扫了一眼,就差点儿晕了过去,虽然郑家浩的脸有点儿浮肿,还罩着氧气面罩,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郑家浩。 马青梅连拖鞋都没顾上换就往街上跑,到了医院一路打听着找到了郑家浩的病房。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脸都有点儿变形的郑家浩,低低地唤了一声家浩就泪如雨下。 郑家浩微微张了一下眼,见是马青梅,又飞快地闭上了眼,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护士看着马青梅,说:“你是他的家属?” 马青梅点点头,坐在床边,摸摸他的脸说:“家浩,你吓死我了。” 两行泪顺着郑家浩的脸颊往下滚,已经有很久很久,他没听马青梅这么温和这么亲昵地跟他说过话了。听见护士出了病房,他才叹息了一声说:“你这是何必呢?我不想拖累你,他们怎么不把我一刀捅死呢?” “家浩,你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死了,我和小帆怎么办?”马青梅脸上的泪一直就没干,“你是不是怕拖累我才想到自杀的?” 郑家浩微微点点头,“我不想让他们找到你。青梅,我没去成昆明,又给家里捅了一个大窟窿,好几万了……” “家浩,你千万别那么想,你能捅多大窟窿我就能补多大窟窿。”马青梅不想让郑家浩为医疗费的事情担心,就宽慰他说,“你忘了?我早就跟你说过,眼是狗熊手是英雄,我这双手就是英雄,多大的难事都能打得赢,何况你还有医疗保险呢。” “我听护士的意思,我的腿可能是废了。”郑家浩满眼悲凉。 马青梅的心震了一下,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又怕郑家浩看出来影响了他的情绪,就轻描淡写地说:“你还真信医生的话?” “不信医生的话信谁的话?”郑家浩看着她说。 “我一同事的姐姐是医生,她说当医生的都有故意夸大病情的毛病,这样一来就算治不好,你也不会怪他,因为他早就跟你说过了病有多严重。要是治好了呢,你还会感谢他,觉得他医术特别高明,把你这么严重的病都治好了。”马青梅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儿玩笑或是安慰的意思,郑家浩原本是灰沉沉的眼里,闪出了一丝希冀的亮光。 接下来的日子,马青梅像只陀螺一样在出摊和医院之间来回奔忙。她白天要在医院照顾郑家浩,傍晚跑出去出摊。涮串摊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她就是把自己劈成八瓣也得出摊,夜里十一点左右,再拖着两条灌了铅一样沉的腿回医院。 知道郑家浩出事后,郑美黎也来看过他两次。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怀疑郑家浩的被抢受伤很可能跟何志宏有关系,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抢郑家浩呢?他不仅穿得不光鲜,连提着的行李都是一个看上去就穷兮兮的尼龙绸布包。火车站周围,有多少比郑家浩更值得抢的人啊,他们怎么会单单选中简直像是回乡民工的郑家浩呢?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郑家浩被抢时的情形,越问越觉得跟何志宏有关系了。 她去找何志宏,何志宏居然像受了极大的不白之冤一样跟她发了一通火,说他是喜欢钱,可他再喜欢钱也没有喜欢到找人给老婆的哥哥下黑手的份儿上。 虽然何志宏信誓旦旦,郑美黎心中的疑窦依然难以驱散,只是,何志宏是她女儿的爸爸,也是她的丈夫,就算弄清楚了,她又能怎么办?去举报何志宏?怕是做不到吧?既然做不到,她又何必去弄清楚一个已经发生过的、已无法挽回的罪恶真相让自己忐忑不安呢? 李小红看到报纸上的新闻照片,觉得也有点儿像郑家浩,就打电话问马青梅。马青梅怕父亲知道了会担心,就叮嘱李小红千万别在父亲跟前说这件事情。 警察也来医院做过笔录,郑家浩照实说了,对案子是否能破却没敢抱多大期望。马大海和李小红他们来看郑家浩时,正好遇上医院来催马青梅交郑家浩欠的医疗费,马青梅嘴里说马上交,心里却是万鼓齐擂。李小红看在眼里,知道马青梅没钱可交,就悄悄去提了两万块钱,怕跟马大海说了他又会说她在他们家人面前处处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来,就谁都没声张,悄悄把钱补交到住院处,才给马青梅发短信说了一声,让她别再为医疗费的事情费心了。 马青梅看着短信,眼泪簌簌地往下滚,千言万语的感谢只凝聚成两个字:谢谢。 又添了两万块钱的新债倒不是让马青梅惶恐的事情,郑家浩有医疗保险,等报销回来还给李小红就是了。她最惶恐的是郑家浩会不会瘫痪,却不敢在郑家浩面前透露出来,生怕打击了他的情绪影响康复。 郑家浩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就吵着要出院。马青梅知道他是心疼钱,就悄悄地去医生办公室问,如果继续住下去的话,能不能保证他的右腿恢复知觉。医生说不一定,因为有一刀扎伤了他腿上的运动神经,能不能彻底恢复和是否继续住院没有太多关系了,关键是看之后的康复性训练。 听完医生的话,马青梅决定还是按郑家浩的意思出院。既然郑家浩心疼花钱,就算勉强让他住在医院里,他也会不安得像被放在油锅里煎,心情不好,对身体的康复也没有好处。而且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康复性训练了,在家里训练也一样,未必一定要在医院进行。 马青梅又跟医生咨询了一下康复训练需要注意的事项,就给郑家浩办理了出院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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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的郑家浩,每天都扶着墙练习走路,右腿好像不是他的了,怎么都不肯听指挥,气得他坐在床上使劲地揍它,把它想象成打劫他的暴徒去揍。 马青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怕自己出摊后郑家浩待在家里会闷坏,索性带着他一起出摊。从家里到楼下,不过四层楼而已,她和郑家浩要走二十多分钟。每每走到楼下,她和郑家浩两人都满头大汗,郑家浩总是愧疚地看着她,用手背给她蹭鼻尖和额头上的汗水。当然,郑家浩的身体状况是没法乘公交车的,马青梅也不舍得坐出租车,就去旧货市场买了一辆旧三轮车。下楼以后,马青梅把郑家浩架到三轮车上,再把涮串摊用的工具搬到车上,她蹬着三轮车,一口气蹬到夜市。 郑家浩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在后面大声说:“青梅,你看,你成收破烂儿的了,我就是你收的破烂儿。” 马青梅就笑着说:“这世界上哪儿有你这么金贵的破烂儿啊?” 那一阵,他们的心就像郑家浩腰上的伤口一样,又慢慢愈合到了一起,暂时忘记了曾经的不快,甚至有了短暂的快乐,像春天的柳絮一样,在明净的天空中轻盈地飞翔。 马青梅去社保中心报销了郑家浩的医疗费,又把自己卖涮串赚来的钱划拉划拉,凑齐了两万块钱,给李小红送了过去,跟她说:“前面欠的那五千块钱,争取在年底前还上。” 李小红知道马青梅是个欠着别人的债就睡不着觉的人,也没有推托就收下了。她看着马青梅消瘦了许多的脸庞,不由得感叹命运的不公,多好的女人啊!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的生活蹂躏?!因为知道马青梅很讨厌来自别人的同情,她就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说:“姐,那钱真的不用还了,那是小帆考上二中咱爸送的红包嘛。” 事到如今,马青梅觉得自己再碍于脸皮不说出那五千块钱的真实用途,就有点儿太不像话了,就把郑家浩瞒着她跟同事借钱退华阳路房租的事情跟李小红说了一遍。“那会儿你们刚结婚,我怕我回去借钱大海和咱爸脸上挂不住,就……” 其实,李小红早就猜到那五千块钱不是因为小帆上学借的了。她有个同事的儿子也在二中读书,一学期的学费也就一千多块钱,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她之所以佯装信了不问,就是猜到马青梅肯定是有难言之隐,明知别人有尴尬还要去道破,是做人的不厚道。 马青梅问她和马大海怎么样,李小红就嘻嘻哈哈地说:“还那样,小吵不断,大闹没有。我们结婚前说过的,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哪怕说出来要吵架也得说,不许憋在心里不许冷战。” 最近父亲也不太和马大海掐架了,不是马大海自省了,也不是父亲把他的九十七号汽油脾气给改了,是父亲最近很忙,经常不在家。父亲不是找朋友们聊天就是去那些买了他专利的工厂溜达溜达,说是虽然把专利一卖,产品就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了,可看着自己的专利变成产品,还是很开心的,就像妈妈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有出息一样,很有成就感。 姑嫂两人又瞎聊了一会儿,马青梅就回去了。为了让郑家浩的右腿早日恢复健康,她四处求医问药,不放过任何一个貌似微有可能的机会。她还去书店买了关于按摩的书,仔细研究穴位,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出摊的时候,只要一有空就给郑家浩做按摩,搞得好多人都羡慕郑家浩娶了个好老婆。 郑家浩就笑着说:“是啊是啊,为这,我经常做梦的时候笑醒呢。” 马青梅不停地按摩加上一有时间就搀扶着他锻炼,郑家浩的腿渐渐恢复了知觉。 期间,拆迁办的人来家里问葛春秀到底什么时间到,马青梅这才意识到,时间一晃就过去快一个月了。 因为郑家浩的腿走路的时候还有点儿僵硬,马青梅就想自己去昆明,又一想这一出去,家里啥收入来源都没了,就靠郑家浩的那点儿离岗工资,连馒头、青菜都吃不上,何况路费也要花钱。就算葛春秀还活着,如果到了昆明再开始找的话,怕是又要周折不少时间,如果能在青岛就找到葛春秀的确切消息和地址,那是最好不过了。可究竟怎么打听还是个问题,马青梅就把她的疑虑跟李小红说了,李小红脑子活络,说托人从公安户籍网上查查就行了。马青梅索性找出何志宏带回来的死亡证明,把上面的地址也告诉了李小红,让她帮着问问,这个地址是不是真的有个六十七岁且叫葛春秀的女人已经死了。李小红说这还不简单,让马青梅等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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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李小红就来电话了,说托一位在公安系统的朋友通过户籍网查了,何志宏开的那死亡证明果然是假的,昆明是有那么一条路,却没有他编的那个门牌号。整个昆明市只有一个叫葛春秀的女人,她确实还活着,六十二岁,而且终生未婚,没有其他家庭成员,并把地址给了马青梅。 郑家浩听了这个消息,颌骨咬得一跳一跳的,想到何志宏为了搞到爸爸的房产而昧着良心制造了一个给他带来这么多罹乱的弥天大谎,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站起来,飞奔过去,把何志宏揪过来扇他两个耳光。当然,他没飞奔过去揍何志宏,而是勃然大怒地摸过电话,拨通何志宏的手机就是一顿咆哮,“何志宏,你是在昆明什么地方找到葛春秀的?” 何志宏一下就懵了,说真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又没真的去找过,他哪里知道葛春秀的地址?他就支支吾吾地说:“大哥,我记个死人地址干什么?早就忘了。” “死人地址?谁告诉你葛春秀死了,照你的说法,现在那个住在昆明绫罗街二十九号的葛春秀是鬼?” 马青梅把话筒拿过来,也不管何志宏还在不在听,就挂断了。“别理他了。” 郑家浩难过地看着马青梅,说:“要不是何志宏撒谎,我们家怎能出这么多事?” “时光又不能倒流,早知道这样的话,我们也用不着信了他的话,让他去找葛春秀。”马青梅安慰着他说,“既然葛春秀还活着,我尽早去把她接过来,听说楼上就咱家还没签拆迁协议了。” 郑家浩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我去昆明了,你自己在家也别偷懒,要继续锻炼身体。” “你就放心地去昆明吧。” 在生活上男人是种粗洒动物,马青梅生怕她不在家的日子郑家浩在家里瞎凑合着吃,不出去买菜更不正经做饭。次日,马青梅特意出去买了些面包、火腿、方便面放在冰箱里,安顿好了,就乘当晚的火车,直奔昆明。 她走得还是有点儿晚,在她走的前一天晚上,何志宏已经踏上了去往昆明的火车。 何志宏最终决定铤而走险是有原因的,在火车站抢劫并扎伤郑家浩的两个混混,正频繁地敲诈他。当时何志宏想不出更快捷的办法把郑家浩拦在青岛,就让以前认识的狐朋狗友给他介绍了俩混混,心想先把郑家浩的钱抢了,再把他打伤,只要他一住院,马青梅也就被拖住了。他呢,趁这空当去昆明对付葛春秀,想办法让郑家浩就算伤好了去找也找不到。 可等混混们把郑家浩打伤了,他才想起来,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昆明那么大,他找不到葛春秀,因为怕以后事发把自己牵进去,又不敢动用媒体大张旗鼓地找她。如果不动用媒体,在偌大的昆明找一个人,那就是大海捞针,而且郑美黎似乎对郑家浩的意外被抢受伤似乎也起了疑心,他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没多久,两个混混很快就把从郑家浩手里抢来的两千块钱和他给的酬金挥霍光了,而且他们找到了一条便捷而安全的生财之道,那就是握住了何志宏的把柄,敲诈他。如果何志宏不给钱,他们就叫嚣着要打110举报他,而且把性质上升到买凶杀人!就算郑家浩没有死,也是构成了重伤,单是性质的恶劣就足以把何志宏塞进监狱。 自认为精明一世的何志宏没想到会栽在两个混混手里,为了逃避牢狱之灾,他只好拿钱买平安。可,毕竟那是两个混混而已,有了钱就花天酒地,没了钱就打电话找何志宏要,胃口一次比一次大。何志宏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可是他不想坐牢,就只能认栽。很快,他就被敲诈得身无分文,连那辆破夏利车都卖了,还要骗郑美黎说是被人偷了。郑美黎让他去找保险公司,他哪里敢?只好把谎言扯得更大些,说今年没买保险…… 就这样,两个混混还是不算完,他们没完没了地敲诈,逼得何志宏欠了一屁股的债,都快要把房子抵押出去了。 走到山穷水尽的何志宏退无可退,仿佛活着唯一的目标就是弄钱、弄钱。为了钱他也不能让葛春秀来青岛,哪怕到最后由郑家浩和郑美黎兄妹两人平分这份房产,也总比葛春秀到了青岛后他一分钱都拿不到好吧?

5

何志宏在火车上晃荡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晃到了昆明。 他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葛春秀住的那条街,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她住的房子。那是一栋又破又旧的老楼,楼上至少住了四五十户人家。他搞不清楚葛春秀究竟住在哪个门内,就装成一个替家里老人来寻根的样子,问一个背着书包正要进院子的中学生:“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姓葛的老人?”中学生说:“有,就住在一楼。”还把葛春秀的家指给他看,热情地要领他过去。何志宏连忙说:“别搞错了,这家姓葛的叫葛什么?家里有什么人?”中学生说:“葛春秀,家里就她自己。” 何志宏心里一阵欣喜,一个人就好,下起手来方便,但是脸上还是做出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说:“是个女的啊。不对,我找的是男的,也不叫这个名字,他家还有好几个儿子呢。”说着,他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院门口的门牌编号,笑着对中学生说,“匆忙中看错了门牌号,找错了。” 何志宏怕在这儿待久了引起别人的怀疑,跟中学生说了声谢谢,就匆匆地走了。等天擦黑了,他才又转回来,仔细地打量着葛春秀家,在一楼的最里面,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能到她门口。 当晚,一楼有户人家在走廊的廊灯底下支起了麻将桌,在通宵达旦地玩麻将。他没敢造次,在葛春秀家附近转悠到凌晨两点,才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想等天亮再说。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也可能是因为旅途劳顿,他居然一觉睡到次日中午才醒过来。 何志宏在街上吃了点儿饭,就去了葛春秀家附近。大白天的,街上到处都是人,尤其是老楼的走廊里,中青年女人、孩子、老人进进出出的。他没胆子进去,就心急如焚地盯着葛春秀家的门口,生怕马青梅到了,给他增加下手的难度。 期间,葛春秀家的门开了,是个老年女人出来倒垃圾,她又瘦又黄,一脸病容,还拄了根拐杖,走路的时候脚有点儿跛。何志宏猜到她就是葛春秀,她第二次出来是提着水壶到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那儿接水,何志宏默不作声地看着,暗暗盘算着怎么下手。 直到太阳落山,何志宏也没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总在附近转来转去,院子里已经有人用警觉的眼神注意上了他,他觉得不妙,就暂时离开了,想等天擦黑再回来。 他在街上溜达到天光渐渐暗淡,也没有心思看风景,满脑子是怎么进葛春秀的家,用什么方式下手。挨到了晚上九点,他不能再等了,说不准今天晚上马青梅就到了。 他回到葛春秀家附近,探头往院子里看,还好,今天晚上没人在走廊灯下搓麻将。何志宏暗自庆幸着,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轻轻地敲葛春秀家的门。 葛春秀在门里问:“找谁?” 何志宏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再核实门里的是不是葛春秀吧,别冒了一顿险还没下对手。他就说:“请问这里是葛春秀家吧?” 门开了一条小缝隙,葛春秀打量着他,回答道:“是。年轻人,你找我?” 何志宏笑容满面地说:“阿姨,我是社区办事处的,负责社区里的独身老人工作,今天晚上到您家走访。” 见何志宏能叫出她的名字,葛春秀也没有多怀疑,开了门,把他让了进去。 葛春秀顺手掩上门,问道:“年轻人,你是不是刚调过来的?” “是啊,所以要挨家走访着熟悉一下。”何志宏环顾着屋子,就一大间,没有厨房也没有卫生间,房间的中央放了一张不大的老式木板床,墙边柜子上的油漆也有些斑驳了。看到这里,何志宏要下狠手的心思就更坚定了。如果葛春秀过得很富裕呢,说不准她就不会稀罕青岛那套房产了。可她不富裕,一听青岛有那么大一笔遗产在等着自己,她肯定不会拒绝。 葛春秀看何志宏不声不响地打量着房子,并没有起疑心,以为是社区新来的工作人员工作认真,是在观察她的生活环境,就笑着说:“怪不得我看着眼生呢。年轻人,坐。” 何志宏敷衍着笑了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眼睛看着葛春秀,想怎么下手才能让她不至于大喊大叫惊动了邻居。 葛春秀想给何志宏倒杯水,拿起暖瓶,发现是空的,就拿起水壶想往外走,“我烧壶水给你泡杯茶。” 何志宏连忙拉住她,做出一副很是体恤她的样子说:“葛阿姨,您别忙了。”说着,就把葛春秀手里的水壶拿过来,放在一边,目光落在了陈旧的单人沙发上,上面有个很大的靠垫。何志宏眼睛.一转,忙扶着葛春秀说:“阿姨,您坐,和您聊会儿天我就走。”说着,就把葛春秀扶到了沙发边,有点儿生硬地按着她坐下。 葛春秀以为是他善良心细,看她腿不方便,让她坐下说话,就毫无戒备地坐下了,刚要夸他呢,何志宏就敏捷地拿起靠垫,捂在了葛春秀脸上,奋力地往下按。 葛春秀拼命挣扎,摸索着用拐杖去打何志宏,何志宏一脚把拐杖踢开了,死死地压住靠垫…… 渐渐地,葛春秀不动了,何志宏心有余悸地拿开靠垫,葛春秀的脑袋一下子就耷拉到一边去了。 何志宏用手指试了一下葛春秀的鼻息,拍了拍手,怕就这么走了,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蓄意谋杀。一旦警方介入调查的话,肯定会一一排查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而对她下了狠手。这万一要是把葛春秀的死和青岛的遗产关联起来就麻烦了,还不如伪造一起因为入室盗窃而催生的杀人事件呢,把疑点引到窃贼身上去。他把床边的五斗橱抽屉一个个抽下来扣在地上,从一个抽屉里掉出来两百块钱,何志宏抓起来就塞进了口袋。一歪头见葛春秀手上还戴了一枚金戒指,他就上去撸下来揣进口袋,还没有直起腰呢,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 何志宏惊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再去看葛春秀家的门,冷汗就下来了,门是虚掩着的。 门外有人问:“是葛春秀阿姨家吗?” 何志宏听出了是马青梅的声音,就更是慌张了。他迅速从地上捡起一件衣服蒙在头上,想从门口冲出去,又觉得太冒险,毕竟马青梅跟他太熟了,万一让她看出端倪就坏了。何志宏困兽一样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猛然看见窗子是没装护栏的,便顾不上别的,推开窗子就往外跳。 就在何志宏跳出去的刹那,马青梅也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门,门就悄然地打开了。 楼上邻居正把窗外的花盆往家里搬,何志宏跳到街上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失手,花盆落到了地上。何志宏本来就慌得要命,这咣当一声又把他吓得摔了一跟头,他顾不上细看,爬起来撒腿就跑。 邻居以为是葛春秀家进贼了,一边大喊着一楼老葛家进贼了一边往楼下跑。 几个邻居听到喊声也往葛春秀家跑,推开门,就见马青梅正傻了一样地看着坐在沙发里耷拉着脑袋的葛春秀。 邻居们把马青梅当成了何志宏的同伙,不由分说地给按倒了。马青梅这才醒过神,“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大家谁也顾不上答理马青梅的挣扎和叫喊,让人拧住了她,然后就围过来看葛春秀。一个中年女邻居试了一下她的脉搏,说:“赶快送医院。”就把葛春秀放到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背上。 剩下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扭着马青梅往派出所去,马青梅云里雾里地挣扎辩解,说自己也是刚进门,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人相信她。就这样,马青梅被当做入室抢劫的团伙成员,被送进了派出所。 尽管马青梅再三跟民警解释自己去找葛春秀的目的,民警却坚持,要等葛春秀醒过来,把事情调查明白了才能放她走。因为入室抢劫独居老人,并且要置受害人于死地,这起案件的性质太恶劣了。 民警从马青梅随身带的行李包里,找到了她的身份证,就要联系当地派出所。马青梅一看就急了,擎着戴手铐的手,一下扑到了电话机上,“事情还没弄明白呢,你这电话一打,我家那边就乱套了,我要真是贼的同伙的话,会随身带着身份证作案吗?我有病啊还是我傻?” 这句话提醒了民警,哪里有随身带着行李和身份证作案的蠢贼呢?民警就向马青梅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等受害人醒过来就真相大白了。” 马青梅流着泪说了好几声谢谢,跟民警说如果葛春秀醒了,就跟葛春秀说她是郑书轩老人的儿媳妇,公公去世前把所有的遗产留给了葛春秀,她是来接葛春秀过去办理继承遗产手续的。

6

葛春秀没有死,只是被何志宏捂昏了过去。送到医院后不久,她就清醒了过来。 民警过来做了一下笔录,葛春秀就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民警问她是否认识那个男的,葛春秀摇了摇头。 “那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葛春秀也觉得很奇怪,如果这个人是个普通的盗贼,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呢? 接着民警告诉她,邻居们还抓到了一个疑似犯罪嫌疑人的同案犯。只是这个人不承认自己是同案犯,说是郑书轩的儿媳妇,受郑书轩之托来接她去青岛继承遗产的。 葛春秀默默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你们把她放了吧,她和那个男人不是一伙的,我认识她。” 民警觉得有点儿奇怪就问道:“你认识啊?” 葛春秀点点头,说:“她是我的亲戚,来得巧,让大家误会了。” 无比惊慌的何志宏一路狂奔回旅馆,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直奔火车站。葛春秀已经死了,他也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必要了。何况,对于做了亏心事的他来说,现在的昆明就像一张巨大而令人惊恐的网,越早离开越安全。 他买上返程的车票,唯恐车站的警察会从他满脸的慌张中看出破绽,就找了一个角落,窝在那儿装睡,耳朵却警觉地竖着。终于,可以检票了,他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儿。 等火车开动,他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火车开出去几个小时后,他突然想起,身上还穿着作案时的衣服,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悄悄拎起行李,到卫生间把衣服换下来,打算把换下来的衣服从车窗扔出去。打开车窗刚要往外扔,衣服里有个硬硬的东西硌着了他的手,他才想起来是从葛春秀手上撸下来的戒指还在口袋里,就这么扔了有点儿不舍得,就连同偷来的那两百块钱一起掏了出来,塞进了裤子口袋。 从卫生间出来,他轻松了许多,好像所有的罪恶证据,已经随着衣服被抛出车窗的刹那,远离了他。 当火车稳稳地停在青岛站,何志宏的心踏实了许多,回家后倒下就睡,他终于体会到了紧张这东西是比天下最重的体力活都毁人的一件事。 何志宏在家里睡得昏昏沉沉,连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都不知道。郑美黎打不通他的手机,就回家找他,一进门,见沙发上扔着一个包,里面装了些外出用的东西,郑美黎就一股脑给倒出来,嘴里嘟哝着去哪儿了。她站在卧室门口往里看,就见何志宏连鞋也没换,趴在床上睡得跟猪一样。郑美黎没好气地推了推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觉?” 何志宏一个激灵就醒了,仿佛吓了一跳,见是郑美黎,就放心地又闭上了眼,嘴里嘟哝着:“别闹,让我睡会儿。” 郑美黎拎着他往起拉,“你干什么累成这样了?” 何志宏闭着眼睛不说话。在火车上晃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洗澡,何志宏身上有股浓重的汗味,郑美黎皱了一下鼻子,说:“臭死了,把衣服脱下来,洗个澡再睡。” 说着,郑美黎就开始动手给他脱衣服,把何志宏给翻得像死狗似的滚来滚去。何志宏任凭她折腾,就是不想动一下。 郑美黎终于把他的衣服给脱了下来,打算把衣服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拿去洗了。 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戒指,乐了一下,以为是何志宏买给她的,可仔细一看,这戒指是旧的,就皱了一下眉头。郑美黎想想觉得不对头,以为何志宏又勾搭了什么女人,这戒指是别的女人送他的信物,脸一下就变了,一把扯起何志宏,恨恨地说:“你给我起来!” 何志宏揉搓着眼,说:“姑奶奶,你能不能让我睡会儿?我都累死了。” “这戒指是从哪儿来的?”郑美黎把戒指拿到他眼前,厉声说,“何志宏,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王八蛋,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我跟你没完!” 何志宏懒洋洋地瞄了戒指一眼,又躺下了,嘟哝了一句:“在火车上捡的。” “捡的?何志宏,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是不是哪个女人送给你的?!”郑美黎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见她不依不饶,何志宏知道,不好好编个谎话是过不了今天这道坎儿的,就一把夺过戒指,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有魅力?还有女人送给我戒指?你想什么不好!” 郑美黎被他上一次出轨给吓怕了,不想这么让他搪塞过去,追问道:“这几天,打你手机你也不接,你到底去哪儿了?还带回了一枚不明不白的戒指!” 何志宏一下没有了睡意,坐起来说:“我去潍坊谈业务了,在外地接手机,漫游费有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知道你找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女人的瞎唠叨嘛。” 郑美黎还是将信将疑,语气稍缓和了一点儿说:“那你也该给我回个短信啊,找不着你,人家心里多着急!戒指真是你捡的?” “嫌我没拾金不昧啊?”何志宏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别整天疑神疑鬼的,除了你,谁稀罕我?” 郑美黎又把戒指一把从他手上夺过来,眉开眼笑地戴在指头上,说:“我就稀罕你,这戒指有年头了,送给我了啊。” 何志宏瞥了她一眼,闷着头抽烟。 郑美黎收拾起脏衣服,打算拿到卫生间去洗,继续掏口袋。何志宏突然想起来,火车票还在裤子口袋里呢,就连忙一把夺过来,兀自掏了掏,才把衣服塞给郑美黎。郑美黎见他把掏出来的东西攥在手里,觉得不对劲儿,就问:“什么?” 何志宏不想给她看,就随口说:“破纸头和零钱,把戒指给我。” 要在以往,郑美黎听他这么一说,肯定就懒得答理他了。可今天不行,虽然他说戒指是在火车上捡的,了解何志宏的郑美黎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觉得他肯定是有事情瞒着自己,就伸出手说:“给我看看。” 何志宏把手往身后一背,“我让你把戒指给我,你听见没有?” 郑美黎也把手往后一背,“就不给。” 何志宏就上来抢,“这戒指款式太老了,我拿到金店去改改样子再给你。” 古董最值钱了,改什么改?郑美黎也转到他身后去抢他手里攥着的东西,生生把何志宏手里的东西给抠了过去,何志宏又气又恨地上来抢。“你犯什么神经,戒指是我捡的,你戴出去,如果让失主看见了怎么办?” 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郑美黎把抢过来的东西展开一看,跟个职业侦探似的,想从这些琐碎上找出何志宏寻花问柳的痕迹。何志宏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心想如果郑美黎看到了车票,肯定就会知道他没去潍坊,就琢磨着编个什么谎瞒过去。 如果郑美黎知道他去过昆明,最多是对他去昆明的动机怀疑一顿,就算是为了爱爱她也不会出卖他,谁愿意让女儿有个杀人犯爸爸啊。可他知道郑美黎胆子小,嘴也不严,不知道哪天就给说漏了,还是不让她知道更为安全。 果然,郑美黎发现了车票,捏起车票,得意扬扬地冷笑,好像终于抓住了他再次出轨的把柄。“何志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张车票,是从郑州到青岛的,你到底去哪儿了?” 何志宏一把夺过车票,三两把就撕了,“你别犯神经啊,从潍坊回来,我没买票,这是我为了出站从站台上捡的。” “你跟我发誓,你没撒谎。” 何志宏没精打采地说:“我发誓,洗完衣服你就赶快回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郑美黎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去卫生间洗衣服去了。 何志宏躺了一会儿,就睡不着了,越想心里越是发慌,就站在卫生间门口看了郑美黎一会儿,说:“我再跟你说一遍,这戒指你想要就拿去吧,可你不能戴。” 郑美黎突然觉得他胆小得可笑,世界这么大,就这么一枚小小的戒指,难不成失主还能从茫茫人海里一眼把它认出来?就算认出来又能怎么样?只要不是限量版,这世界上一样的戒指多了去了,但也不想为了戒指跟何志宏磨牙了,就说:“知道,回家我就把它摘下来,锁在抽屉里。”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拆迁的事情,郑美黎说马青梅去昆明已经好几天了,她也该准备准备搬家了。 何志宏一瞪眼,说:“你急什么?” “不急也没用了,再过两天葛春秀就该到了。”说着,她又把何志宏抱怨了一顿,白忙活一场,最后还落了一个狗急抢一嘴巴泥。 何志宏不做声,看着她叵测地笑,郑美黎让他看得有点儿发毛了,就用沾着肥皂沫的手推了他一下,“怎么笑得这么阴险?” “我不是笑得阴险,我是在祈祷老天开眼呢。你现在别急着搬家,事情没到最后一步,谁都不敢说会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有时候事情往往跟人想象的不一样,这就是人生的戏剧化。” 郑美黎瞥着他,不屑地撇着嘴角,“还戏剧化人生呢,我看你是做白日梦做不到,被太阳晒糊了屁股就不知道醒。”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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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春秀的脸色不太好,医生建议她做个全身检查。葛春秀着急见郑书轩的儿媳妇,不想做检查,就说都习惯自己的身体了,像一辆年代已久的破手推车一样,是大问题没有小毛病经常而已。 马青梅从派出所出来后,直接去了医院,帮葛春秀办理完出院手续,陪着她一起回家,看着这个瘦弱的却让她的家庭几经风起云涌的老人,百感交集。 面对马青梅,葛春秀也是心潮澎湃,有心酸有委屈有难过,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抵触。往事历历走过心底,在那些漫长而孤寂的夜里,那些目睹了别人夫妻恩爱、儿女成群的时候,她曾怨恨过他。她觉得郑书轩就像个路过一堵朽墙的人,恶作剧地推了一下,她的人生就此坍塌崩散,成了一地呛人泪下的灰尘,萦绕一生。 当警察告诉她,马青梅是受郑书轩的遗嘱委托前来接她去青岛继承遗产的时候,她心中的怨恨便一丝丝地抽散了。不是她贪财,而是终于知道他没有忘记她,把遗产留给她是不是就足以说明在他的心灵深处一直留着一间属于她的小小的房子? 所以,当马青梅喊她葛阿姨的时候,她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落了泪,说了声谢谢。 马青梅略微显得有些惊异,因为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谢谢,难道因为她千里迢迢来接她? 葛春秀的谢谢,是因为马青梅的出现让那些在她心头萦绕了一生的怨气和委屈,刹那间都化做了温暖的阳光。她就像一个自认为从未得到父母之爱的孩子,突然有一天,有人跑过来告诉她,其实她是父母心头的宝贝,只是他们不善于表达而没有被她感知到——他们曾经对她有那么炽热的爱。 葛春秀只是拉起她的手说:“孩子,委屈你了,回家吧。” 马青梅把自己的包背在肩上,一手拎着葛春秀的塑料袋,一手扶着她离开了医院。一路上,葛春秀几次想问她什么,却又收住了。 到了家,马青梅扶着葛春秀坐在沙发上,“其实我应该早点儿来接您,可家里有事,走不开。”至于郑美黎两口子的事,马青梅不想多说,生怕给葛春秀增加精神压力。 葛春秀问:“你爸爸是什么时候走的?” 马青梅大体说了一下爸爸去世的经过,又说:“一开始,我们还纳闷爸爸为什么会把遗产留给您。后来,还是黄伯伯告诉我们的,说您年轻那会儿救过我爸爸的命,我们才知道爸爸把遗产留给您是为了报恩,我们都很理解也很支持爸爸的做法。” 葛春秀浅浅地笑了一下,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惆怅,也没再说什么。 “我爸这辈子也很不容易,家浩的妈妈去世得早,他一个人养大了一儿一女,真不容易。”马青梅说。 葛春秀吃了一惊,问道:“家浩妈什么时候去世的?” “家浩不到两岁的时候,她被查出了肝癌,确诊半年后就去世了。”这些往事,马青梅都是断断续续听郑家浩说的,或许是不想伤情,爸爸几乎从不提及往事。 葛春秀喃喃着,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半年后就去世了……好半天,葛春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马青梅郑家浩多大了,马青梅便把郑家浩的年龄告诉了她。 葛春秀问:“他妈妈是一九七二年去世的啊?” 马青梅说:“对。” 葛春秀突然间泪如雨下,马青梅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问:“阿姨,您这是怎么了?” 好半天,葛春秀的情绪才平复了下来,哽咽着说:“我为家浩伤心,那么小就没有妈妈了,跟我一样,没妈的孩子太可怜了……” 马青梅也感慨地说:“是啊,还好,我爸对家浩和美黎都挺好的,从不让他们受一点儿委屈。” “美黎?是你爸的女儿吧?”葛春秀抬头,巴巴地看着马青梅。 “是的,是我爸抱养的女儿。” “抱养的?”葛春秀似乎很吃惊。 “家浩两岁时妈妈就没了,她比家浩小三岁,肯定是抱养的,大家都知道。” “你爸怎么说?” “我爸也这么说,他怕美黎伤心,很少提起美黎的身世。” 葛春秀点点头,似乎很伤感,“这样啊,她现在怎么样?” “结婚了,孩子都十岁了。”主动说别人的是非不是马青梅的性格,一直以来,她牢记着一句古话——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唯恐初见伊始就八卦郑美黎会让葛春秀对她另有看法,把她当成了一个千里迢迢来八卦别人是非的口舌贩子。可如果继续说郑美黎这个人,又实在让她觉得乏善可陈,还不如不提了吧。马青梅就从包里翻出一本相册,说:“葛阿姨,怕您不相信我们,我出门时特意带了一本相册,您看看吧。” 说着,马青梅就坐到葛春秀旁边,葛春秀戴上老花镜,翻开相册,细细地看。 相册里有郑书轩年轻时的照片,还有郑家浩和郑美黎的照片,马青梅一边翻一边给葛春秀介绍照片,“我爸爸我就不用说了。这是家浩小时候,这是美黎小时候,别看她是我爸爸抱养的,可家浩和我爸爸可宠她了……” “你爸爸很善良,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葛春秀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照片上的郑美黎,又抚摸了一下郑家浩,“他们小时候都很可爱。” 翻到爸爸七十岁大寿的全家福照片时,马青梅指着站在郑美黎身边的何志宏说:“这是何志宏,是郑美黎的丈夫。” 葛春秀的目光落在何志宏脸上,一下子就僵住了。这张脸她记得太清楚了,他拿起靠垫快速捂向她的狰狞样子,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烫在了她的脑海里,为什么这张狰狞的脸会属于郑美黎的丈夫?她觉得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她只剩了瞠目结舌的份儿,是的,只能瞠目结舌。她能跟马青梅说破吗?不能。倒不是信不过马青梅,更不是怕她是伪装得巧妙一些的何志宏的同伙,她只是做不到,做不到毁了郑美黎的生活。或许何志宏来做这一切,郑美黎也是知道的吧?如果她知道了她葛春秀是谁,会怎样?内疚、冷漠还是惭愧?想必何志宏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遗产旁落她手吧。葛春秀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仇恨过金钱,是它,让她看到了生命中最残酷的破碎,而她,痛到心碎如屑,却连发出一声呻吟的资格都没有。 葛春秀的心里已泪流成河,紧紧地握着相册,半天没让马青梅翻动。马青梅以为葛春秀单身了一辈子,看见爸爸儿女绕膝而心生感慨。 马青梅等着葛春秀继续翻相册,继续给她讲解,葛春秀却合上了相册,仿佛很累很累,仰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睛,半天才说:“孩子,谢谢你来接我,可是,你爸的遗产我不能要。” “那可不成,我爸的遗嘱是公证过的,他指明了要把遗产留给您。如果您不要,爸爸在地下有知也会怪我们的。”然后,马青梅又说了爸爸的房子面临拆迁,他们已经跟拆迁办的人说明了情况,现在必须由她到青岛签署拆迁协议。 葛春秀慢慢睁开眼,看着马青梅,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孩子,你爸不欠我什么,我不会接受他的房产。” “为了这份遗产,我们家已经乱套了,不为别的,为了让我们过上安稳日子,您也必须接受这份遗产。”现在,马青梅只想把这份遗产交给葛春秀,她和郑家浩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免得和郑美黎闹来闹去。其实她和郑美黎闹到了后期,已经不再是为了争遗产,而是赌气,她看不惯郑美黎明明是小心眼的贪婪算计,却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她本不想有纷争的,可郑美黎不依不饶地一寸寸把她逼上了战场,那些被逼上战场的人,目的并不在于战利品,而是为了争一个理争一口气,她和郑美黎两口子的战争,就是这样的。 见马青梅一脸凝重的悲伤,加上前面何志宏的所作所为,葛春秀猜也猜得出来,何志宏两口子很可能为了争夺这份遗产而伤害过马青梅,就问她:“是不是因为遗产的事情和郑美黎闹过矛盾?” 马青梅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家事,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 葛春秀慢慢地拉过她的手,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您能猜出来什么?” “你眼里有无奈和伤心,是美黎他们伤害过你吧?” 一听葛春秀这么说,马青梅就很是诧异,不知该怎么回答好。葛春秀淡淡地说:“相由心生,人的神态是内心的映照,阿姨能看出来你是个善良宽厚的人。虽然……虽然我没见着本人,单是看照片我也看得出何志宏不是个厚道人。” 马青梅担心葛春秀误解她是为了抢遗产而故意编派郑美黎,就没敢往深里说。简单地把爸爸去世后,郑美黎跟何志宏两口子为了独占遗产又打又闹又是假离婚的事情说了一下,又为郑美黎辩解说,其实郑美黎头脑很简单,关键是何志宏。 葛春秀叹口气说:“美黎怎么会嫁了这么个男人?” 马青梅也随口说:“可不是嘛,当初我爸也不喜欢他,可美黎死活就是要嫁,我们拿她也没办法。” 葛春秀长长地叹了口气,“年轻人就这样,谈起恋爱来就晕头了,分不清好坏,还是父母的眼光比较准。” 马青梅点点头。 因为看到了照片上的何志宏,葛春秀一点儿也没怀疑马青梅的话,一个为了财产连杀人都下得去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不由得替郑美黎难过了起来,她思前想后地彷徨了半天,决定对何志宏所做的一切保持沉默,否则一个更大的波浪将会滔天而起。就算她不主动举报何志宏,或许郑家浩夫妻也会在震惊之下举报何志宏的杀人行为,届时,她该怎么办?为了不毁了郑美黎的生活而替何志宏辩解会对不起郑家浩两口子,让他们沦落到报假警而受到惩罚,更要命的是,郑美黎跟何志宏会就此对郑家浩夫妻结下更深的梁子。 那天晚上,马青梅和葛春秀睡在大床上,马青梅跟她聊了大半夜,动员她去青岛,最终她答应了,可只是去青岛办理遗产交接手续,不要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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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春秀的身体不好,经不起长途颠簸,马青梅决定坐飞机回去。她给郑家浩打了一个电话,把这边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因为怕郑家浩担心,在电话里把她差点儿被当成盗窃团伙成员给抓起来的事情省略了。 郑美黎想从郑家浩这儿打听一下昆明那边的动静,中午回家后,特意做了两个菜,让郑家浩和她一起吃。 郑家 6d69." >浩冷着脸说:“我吃过了。” “我嫂子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郑美黎心里虚虚的。 “明天。” 郑家浩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说:“美黎,你跟我说真话,何志宏去昆明弄假证明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郑美黎的心踉跄着翻了一个跟头,却嘴硬地说:“你觉得他能让我知道啊?” “你不知道就好,如果我知道你和他串通好了弄的这件事,我就……” “你就怎么了?不认我这妹妹了?” “嗯!” “你就为了联合我嫂子欺负我找借口吧。” 郑家浩懒得跟她争辩,就说:“别跟我磨牙了,有这空出去找房子准备搬家吧,咱楼上都搬走一大半了。” “你为什么不搬?” “等你嫂子回来我就搬。” 郑美黎依然不甘心算计了半天的房产就这么泡了汤,就贼心不死地问:“哥,我们真的要把这房子交给葛春秀啊?” 郑家浩瞪了她一眼,“不是要交给葛春秀,是必须交给她,我听你嫂子说老太太人很好,不打算要咱爸的遗产。” 郑美黎没好气地说:“她不打算要,还来青岛干什么?” “来签协议,因为咱爸有遗嘱,拆迁办只认她的签字。” “签了字以后呢?”郑美黎揣了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问。 “她想怎么处理那是她的事情,跟你我都没有关系。”郑家浩盯着郑美黎,见她眼里隐隐地闪着光亮,知道她又在打小算盘,就板着脸追了一句,“美黎,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就算她不要遗产,你也别打小算盘,你要是再跟折腾我和你嫂子似的折腾老太太,别怪我跟你翻脸!” 郑美黎嘴里嗯嗯啊啊地飞快吃完饭,说:“我听你的话,现在就出去找房子搬家。” 郑家浩嗯了一声,继续看报纸。郑美黎匆匆出门,现在她必须马上告诉何志宏,葛春秀来青岛了,而且她不打算要遗产。 何志宏一听葛春秀非但没死,还来了青岛,腿就跟筛糠一样地哆嗦起来,拉着郑美黎一头扎进公司会客室,从里面关上门,一连抽了三四支烟。 郑美黎觉得奇怪,说:“你干吗这么害怕?你不就是弄了一个假的死亡证明嘛,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就说你没找对人不就行了?” 她哪里知道,现在何志宏怕的不是假死亡证明的事情穿帮,反正早就穿过了,他最最震惊和恐惧的是葛春秀竟然没有死,而且还来了青岛,万一认出他来可怎么办? 郑美黎看着何志宏紧张兮兮的样子,就笑了起来,说:“志宏,我还真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这么点儿事就吓成这样了?你又不是去昆明谋杀过她,怕什么怕?” 何志宏打了一个激灵,厉声喝道:“郑美黎,你是神经病啊?” 郑美黎懵了,茫然地说:“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你少他妈的信口开河!有多少事情都是信口开河开坏了的,你不知道吗?” 郑美黎不明白何志宏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气,觉得他有点儿神经质,也生气了,“我就是打一个比喻,又不是说你去昆明杀人了,你瞎心惊什么?” 何志宏一把捂上她的嘴,悄悄地说:“让你别说,你怎么还没完了?” 郑美黎一把打掉他的手,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睛越睁越大,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地说:“志宏,你跟我说实话,前几天你去的不是潍坊,是昆明,对不对?” 何志宏一看郑美黎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麻了爪,生怕哪天她嘴巴一哆嗦就把这猜测端了出去,就恨不能一把捂上她的嘴,把她闷死算了。何志宏当然不能在公司的会客室里闷死郑美黎,他点了支烟,斜着眼瞄着郑美黎,平缓了一下情绪,心里一遍遍跟自己说:“何志宏,你要镇静、镇静、再镇静,别什么事都没有,倒把头脑简单的郑美黎给吓崩溃了坏了事。”他就放缓了声调说:“你瞎琢磨什么啊?是我情绪不好,我这不也是一听葛春秀要来青岛就心里着急嘛……” “听我哥说,葛春秀不想要我爸的房产。”郑美黎不高兴地撅着嘴说,“看你刚才那样,跟要吃人似的。” “她不要遗产?”何志宏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她不要也没有我们的份儿,这一路上你嫂子肯定没少给她灌迷魂汤。” “志宏,你的意思是说,就算她不要遗产也没我的份儿?” “你以为呢?你当你嫂子是观音菩萨啊?好不容易落到手里的肥肉会往外分一份给你?” “那是我爸的遗产,凭什么只给她?”郑美黎被何志宏分析的结果给气坏了,好像遗产真的已经落在了马青梅手里,一副恨不能现在就跟马青梅干一架的样子。 “只要葛春秀来签了字,那房子就不属于你爸名下的遗产了,也就是说它成了葛春秀的财产了。她想给谁就给谁,你怎么连这么点儿常识都搞不明白?!”说到这里,何志宏已经有点儿气急败坏,“我靠!早知道这样,我他妈的瞎折腾什么?” 郑美黎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哥让我找房子搬家呢,说明天葛春秀来了,他们也搬。” “不搬!” “葛春秀把拆迁协议一签,我耗在那儿还有什么意思?是光荣啊还是能耗来钱?” “你一搬就更称了你嫂子的心了,跟他们耗到底!”因为葛春秀马上就到了,恐慌像一只巨大的兽爪攥住了何志宏的心。他正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会客室里转来踱去,业务部经理带着几个客人敲门进来,何志宏强作笑脸跟他们点点头,拉着郑美黎就往外走。 把郑美黎送到电梯门口,何志宏还觉得有点儿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如果葛春秀想见我的话,你就说和我离婚了,没什么好见的。” 郑美黎不知道为什么何志宏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反倒是扑哧一声笑了,“你又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亲人,她干吗要见你啊?自作多情!” 何志宏想了想,也是,是自己惶恐得神经有点儿短路了才说了这么句胡话。

3

马青梅和葛春秀是第二天中午回到青岛的。一想到从飞机场打车到市区要小五十块钱,马青梅就有点儿心疼,但葛春秀身体不好,腿脚也不灵便,她还是忍着心疼叫了出租车。 郑美黎心里有事,去公司打了卡就回家了,坐卧不安地在家里转来转去,总想搭讪着跟郑家浩说话。郑家浩知道她满肚子关于葛春秀关于遗产的心事,遂哼哼哈哈地不正经答理她。 知道葛春秀中午就到了,郑家浩就想去菜市场先把菜买回来,做好了饭,等马青梅和葛春秀到家就可以吃了,也算是给她们接风。 郑家浩对郑美黎爱答不理的态度,让她更加相信何志宏的推断是对的,觉得哥哥已经知道了遗产最终将花落谁手,也知道事情一旦挑明了就会跟她闹僵,索性以买菜为借口避开她的追问。 郑美黎越想越生气,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已经这样了,她也没有必要跟旧社会一心盼着被扶正的姨太太似的看人家脸色行事了,既然败了,就败得壮烈点儿,把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吐出来。 郑美黎杀气腾腾地在家里摆好了阵势,就等马青梅和葛春秀一回来就给她们来一个下马威。 听见门上有钥匙响时,郑美黎就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正要进门的葛春秀和马青梅堵在了外面。 郑美黎一手把着门框一手把着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马青梅和葛春秀,冷笑道:“嫂子,回来了?” 马青梅嗯了一声,“你在家啊?”又对葛春秀说,“葛阿姨,这就是我爸的女儿,美黎。” 葛春秀满眼慈祥地看着郑美黎,目光突然落在了郑美黎的手上,郑美黎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正是她丢失的戒指。因为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对它的每一处特征都记得清清楚楚,葛春秀的眼睛就直了,讷讷地张了张嘴,“美黎……你知道阿姨今天来吗?” “知道,不等于欢迎。”郑美黎冷冷地说。 莫名地,葛春秀心里涌上了一丝悲悯的欣慰。这就说明,何志宏去昆明害她的事情,不是他们两个事先预谋的,而且,事后何志宏也没有告诉她。要不然,她就不会明知道她今天要来还明目张胆地戴着这枚戒指。 郑美黎见葛春秀盯着她手上的戒指,猛地想起来,这枚戒指是何志宏捡的,就条件反射似的把手往后收了收,冲马青梅阴阳怪气地说:“嫂子,这一路挺辛苦吧?” 马青梅知道郑美黎不会说出好听的话来,又不想在葛春秀面前和她闹僵,就说.:“美黎,你让让,坐了半天飞机,葛阿姨累了,让她先到家里休息休息。” 郑美黎把手撑在门框上,说:“什么葛阿姨?是你随便从街上找了一个疯婆子冒充的吧?为了我爸的遗产,你都快把心操碎了吧?” 郑美黎的嚣张跋扈让葛春秀瞠目结舌,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 “美黎!你太过分了,这位确实是葛阿姨。当年,她救过咱爸的命!” “我呸!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她还上过咱爸的床了?!”说着,郑美黎就蔑视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葛春秀,“都这把年纪了还出来招摇撞骗,要不要脸?!” 葛春秀摇晃着,几乎要站不住了,她扬起手,奋力打了郑美黎一个耳光。郑美黎没想到葛春秀竟然敢打她,就跟点了火的火箭一样冲了出去,猛地推了葛春秀一把,“你算哪根葱,居然敢打我?” 本来腿就不好的葛春秀踉跄了一下,趔趔趄趄着就滚下了楼梯。马青梅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拉,脚下不稳,就和葛春秀一起滚下了楼梯。 砰的一声,葛春秀的头撞在了拐角处的楼梯棱角上,鲜血顺着后脑勺缓缓地流了出来…… 马青梅伤得比较轻,额头碰破了,也顾不上疼,一个骨碌爬起来,抱起躺在楼梯上的葛春秀,急切地喊着:“葛阿姨,葛阿姨……” 葛春秀的头软塌塌地耷拉了下来,任凭马青梅怎么呼唤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郑美黎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她擎着手,惊慌失措地嘟哝着:“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摔倒的……”郑美黎傻了一样地嘟哝着跑回家,抓起手机就给何志宏打电话,“志宏,我闯祸了,我杀人了……” 何志宏吓了一跳,“你颠三倒四地说什么呢?慢点儿说。” 何志宏听郑美黎说完,微微沉吟了一下,就笑了,“别慌!你赶紧打110,就说你嫂子为了霸占你爸的遗产,在楼道里和你打起来了,推搡中把葛春秀推下去了……” 郑美黎已经被自己闯的祸吓得神经短路了,在电话里颠三倒四地嘟哝:“说是我推的还是她推的?” “郑美黎,你是不是要我抽你两巴掌才能清醒过来?!当然是她推的!” 郑美黎鼻涕眼泪地说着好,抖着手,打了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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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放下葛春秀,连滚带爬地爬上楼,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完120,顾不上回家斥责郑美黎,背起葛春秀就往楼下跑。人刚到楼下,110就到了,见马青梅满头满脸都是血,身后还背了一个血人儿似的老太太,忙帮着马青梅扶着老太太一起往院外跑。 刚出院子,120也到了,医生、护士帮着马青梅把葛春秀抬到车上。马青梅正要上车,被一个警察拽住了,“你是马青梅?” 马青梅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愣愣地说:“我是。” 警察说:“你先下来吧,我们有事要问你。” 马青梅觉得莫名其妙,看看双眼紧闭的葛春秀,彻底急了,“不管什么事情,你也要让我先把她送到医院再问!”说完,砰的一声她就关上了急救车的门。 毕竟救人要紧,警察也没再阻拦,只是开着车一路跟在急救车后面,急救车和警车的鸣笛响成一片。马青梅心里很乱,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索性也不去想了,就问医生葛春秀要紧不要紧。 医生说目前不好说,他们只是做了一下急救处理,一切要等到了医院做了检查才能下结论。 马青梅怆然地看着葛春秀,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毕竟葛春秀是她从昆明接过来的,就默默地祈祷她千万不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否则她会内疚一辈子。 马青梅正想给郑家浩打电话问他去哪儿了,郑家浩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说她的行李扔在门口,家里的门也开着,问这是怎么回事。马青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哭了,郑家浩也在电话里听到了急救车和警车的鸣笛,加上马青梅哭得说不出话,郑家浩急得不行了,大声吆喝:“青梅,你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马青梅看着躺在急救床上的葛春秀,哭着说:“郑美黎不让我们进屋,吵了起来,还推了阿姨一把。她的腿本来就不好,一下滚下楼梯去了,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郑家浩问马青梅去的是哪家医院,马青梅抬头问医生,医生说:“市医院。99lib?” 马青梅说:“市医院。家浩,你腿不好,别过来了,我自己在这儿就行了。” 郑家浩也没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郑家浩哪里还坐得住?挂断电话,他就跌跌撞撞地下楼到了路边,打了辆出租车,一到医院,就一路打听着往急救室疾步走去。远远看见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坐在马青梅身边,他有点儿纳闷:葛春秀摔到楼下去,和警察有什么关系? 郑家浩急着想问马青梅,步子迈得就快了一点儿,差点儿摔倒。马青梅远远地看见郑家浩来了,又见他走得急了就有点儿趔趔趄趄,担心他会摔伤,站起来,想迎过去搀扶他。警察不认识郑家浩,也不了解内情,以为马青梅是想逃跑,上来就一把抓住马青梅,“你往哪儿跑?” 郑家浩一看警察对马青梅有点儿粗鲁,就冲警察说:“你们为什么欺负我老婆?”脚下一歪就摔倒了,马青梅的眼泪刷的一下滚了下来,“家浩,你慢点儿。”又含着泪对警察说,“他是我老公。” 警察知道误会了,歉意地说:“我们还以为你……” 马青梅吸了一下鼻子,说:“没事,你们是公务在身。”说着她又去把郑家浩扶起来,摸摸他的伤腿,问,“没事吧?” 郑家浩摇摇头,“我没事,警察在这儿干什么?” 马青梅不想告诉他详细情况,只是说:“来调查事情经过。” 郑家浩见马青梅的眼神有点儿躲闪,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摆脱了她的搀扶,径直走到警察身边。一位警察往旁边挪了一下,腾出一张椅子的位置,让他坐下。 郑家浩没有坐,回头问马青梅:“葛春秀滚下楼梯这件事,怎么还能把警察给惊动了?” 马青梅已经从警察的询问里大体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就无所谓地说:“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等葛阿姨醒了,就清楚了。” 郑家浩皱着眉头,看看马青梅又看看两位警察,疑惑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位警察说:“有人打电话报警,说葛春秀是被你妻子给推下去的。” “谁?谁报的警?”郑家浩的眼红了,瞪得比牛眼还大,马青梅从来没见过郑家浩这么疯狂,也有点儿害怕。她了解郑家浩,别看他平时蔫得三棍子敲不出个屁来,可是,如果真把他惹急了,也挺吓人的。上回他用扳手把经理的胳膊砸断了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所谓的老实人没有脾气,不是真没有脾气,他们就像沉默的火山,内里的愤怒沸腾到了极致,就是谁也拦不住的火山喷发。 马青梅忙冲两位警察 4f7f." >使眼色,要他们什么都别说。 就算是不说郑家浩也猜到了个大概,他垂着头,像木头一样站在那儿,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马青梅小心地晃了晃他,说:“家浩,你先坐下,不会有事的。” 听到警车和急救车远去后,心虚的郑美黎就匆匆地离开了家,她跑到何志宏公司附近,打电话让他出来。

5

其实,怂恿完郑美黎打报警电话之后,何志宏就后悔了,唯恐葛春秀这一次也没有摔死,醒过来的话,把在家门口发生的这一切和昆明的事情联系起来,到时候,她把前因后果再跟警察絮叨一遍,嗅觉灵敏的警察说不准就会联想到他身上,他可就危险了。 哪怕是为了跳出嫌疑圈,他现在也不能和郑家的人有太多联络,更不能让人看出他跟郑美黎的离婚就是为了爸爸的遗产,否则,岂不是自己往嫌疑圈里跳吗? 这么一想,他就直接拒绝了郑美黎的见面要求,“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现在是你跟我联系见面的时候吗?” 郑美黎本来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跟风筝似的,往哪儿飞,全凭何志宏调遣。如今何志宏遥控着她飞到了火山口却要把线弄断,随她自生自灭,她哪里会答应?郑美黎直接就在电话里跟何志宏叫嚷上了,“何志宏,你这个王八蛋!你要是敢把我送进坑里就不管了,我饶不了你,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听郑美黎这么说,何志宏吓出了一身冷汗。跟郑美黎做了这么些年夫妻,他很了解她,在他眼里,郑美黎头脑简单是个优点,便于操控,他说什么她信什么,可郑美黎还有个缺点就是比较自私,凡事以自我为中心。如果葛春秀摔下楼梯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说出当时真相的话,郑美黎报假警的事情必然暴露,到那时候没胆子也没脑子一心想洗清自己的郑美黎情急之下可能就会把他拽出来,只要他往葛春秀眼前一站麻烦可就真大了…… 何志宏现在都恨不能把郑美黎捏死,嘴上却还要好好哄着她,“美黎,你又胡思乱想了,咱俩是什么关系?是夫妻,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哪里能扔下你不管,我这不是忙吗?你等会儿我就下去找你。” 何志宏得先稳住了她,如果她先瞎琢磨着把自己的胆子吓破,闹乱了摊子再收拾那样就晚了。 何志宏挂断了电话,为了让郑美黎觉得他是真的很忙而不是避着她不见,特意到会客室抽了支烟,才慢吞吞地往外走。等到了楼下,他的计策基本上已经想好了。 郑美黎在写字楼下的冷饮摊旁等他,何志宏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和她在一起,发短信让郑美黎到马路对面的烧烤店要个小单间等他。 他站在写字楼内,远远地看着郑美黎过了马路,进了烧烤店,才出了写字楼。他知道郑美黎肯定在暗中看着他呢,就特意加快了脚步,做出一副真心实意、迫不及待要见她的姿态来。 郑美黎坐在靠窗的一个小单间里,觉得推葛春秀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地颤抖,就有些后怕地打量着这只手,看见了戴在手上的戒指。从窗户往外一看,她见何志宏正在过马路,想起来他说过不许她把这枚戒指戴出来的话,生怕他看见了会生气,就连忙把戒指摘下来放在包里。现在她是个闯了祸的笨孩子,何志宏是她唯一的主心骨,她不敢惹怒了他。 何志宏进了店就先跟服务员要了二十串烤肉和两瓶啤酒,郑美黎从单间里探出头来,说:“在这边。” 何志宏嬉皮笑脸地进来,说:“老婆,让你久等了。” “屁话少说!”郑美黎冷着脸,抱着杯子喝水。 “我不说屁话,说正经话,葛春秀到底死了没有?”何志宏拖开椅子坐好。 “肯定死了……我嫂子抱她的时候,她的头就跟肉摊上的肉一样耷拉着,真吓人。”郑美黎看着何志宏,“都是你,你让我报什么警?这不是自己找事吗?” 听郑美黎这么说,何志宏那颗原本悬在半空的心,就踏实了一点儿,笑嘻嘻地说:“她死都死了,又不能活过来咬你一口,你怕什么?” “也不一定就是死了,让急救车拉走了。”郑美黎心神不宁地说,“她要是没死的话,会不会向警察告我啊?” “一次又一次地死不了,她哪儿有那么大的命?”何志宏悻悻地倒了杯酒。 “一次又一次地死不了……”郑美黎重复着他的话,觉得这句话背后有潜台词,“她还有哪次没死?让你这么失望。” “你能不能不盯着我琢磨我?你老是这么琢磨我把我琢磨得很烦!她还能哪次没死?不就是我开过一个假死亡证明吗?”何志宏见郑美黎有点儿被他说恼了,不敢再对她声高气壮,生怕她在这儿跟他嚷起来,就无奈地说,“你也别怕,就算她没死,能醒过来,你就说当时你吓糊涂了,恍惚间看着你嫂子跟她一块滚下去的,还以为是你嫂子把她推下去了呢,是个误会,谁会跟一个误会去较真啊?” “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说她说得那么难听,她都恨死我了,肯定会跟警察说是我把她推下去的,警察会不会抓我啊?” “美黎,你干吗老是希望她活着啊?她活着对你我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郑美黎老是假设葛春秀还活着,让何志宏的心也慌了起来。 “我说她死了她就能死了?再说了,就算她死了我就能拿到遗产,我也不稀罕了!钱上沾着一条人命,我花得愧得慌。志宏,我不要钱了,我就想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何志宏见郑美黎越说声音越大,忙拿起一串烤肉堵在她嘴上,压低了嗓门,恨恨地说:“就算她死了,就算警察查出来是你推下她去的,你最多也就是一个失手杀人,不会判你死刑的。” 郑美黎一听自己真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去坐牢,眼泪刷刷地就流下来了,“我真的会去坐牢吗?爱爱怎么办?如果让我去坐牢我还不如死了呢……” 何志宏看着她没好气地说:“你看看你的样子,什么事情还没有呢,就把自己吓得跟筛糠似的了,你再这样我可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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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警察也觉得事情跟报警电话有些出入,看得出马青梅不是这种人,做了一下笔录,跟马青梅说等葛春秀醒了给他们打个电话,就回去了。自始至终,郑家浩只是听着,什么都没说,跟马青梅说了声要回家一趟就走了。他越是平静,马青梅就越是害怕,唯恐他情绪激动之下,回家做出不可挽回的鲁莽事。她倒不是为处处作恶的郑美黎着想担心,而是担心郑家浩一冲动,万一把郑美黎给怎么样了,本来就乱糟糟的局面就更成了扯不清的官司了。从在昆明被葛春秀的邻居当成坏人给扭到派出所后,她突然那么渴望回到以前平静的生活里去,波澜不惊,岁月静好地过着,就算清贫,也是安好的。 等郑家浩走了,马青梅给郑美黎发了个短信,让她这两天暂时在外面住,不要回去。 关于郑美黎打报警电话诬陷她把葛春秀推下楼梯的事情,她已顾不上生气,也没必要害怕自己说不清楚。刚才医生出来说了,葛春秀没有生命危险,等她醒了,真相也就大白了。 郑美黎收到马青梅的短信后,因为心里发虚,也没敢回短信问为什么。傍晚,她去学校门口等爱爱放学,因为何志宏说她现在不能回浮山后的家,就只好找了家小旅馆住下。爱爱吵着要回家,郑美黎没想到会闹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本来就烦得要命,就打了爱爱一巴掌,爱爱哇的一声就哭了。郑美黎觉得自己就像被一只叫做贪婪的猫逼着走到了死胡同的老鼠,退有杀机,进无路,鼻子一酸,也号啕大哭了起来。 本来旅馆老板娘就有点儿疑惑,这个女人明明是本市人,怎么会来住旅馆呢?一听母女两个哭得跟二重唱似的,心里也打上了鼓,唯恐郑美黎是遇上了不顺心的事,带着孩子住旅馆是想自杀,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老板娘连忙跑过来,温声细语地问郑美黎是不是有难处,郑美黎哪里能说?她忙擦擦眼泪说没事,就是想哭。她越是这样老板娘越是不安,生怕她寻了短见给店里带来晦气,就忙说郑美黎来登记的时候她正忙着,忘了这个房间早就订出去了,客人一会儿就到。然后,老板娘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换一家旅店住,为了表示歉意,她可以赔给郑美黎一百块钱。 郑美黎明白她的心思,也懒得再多说,拿了老板娘给的一百块钱换了一家旅店。 郑家浩张望着冷冷清清的家,依然很平静,他推开郑美黎房间的门,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眼神渐渐冷了硬了。他从客厅拿来拐杖,砰砰地砸电视机,砸一切能砸到的东西,一直砸到遍地碎屑,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像瘫痪了一样,他把自己一下子扔在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望着天花板,眼泪缓缓地顺着脸颊流到了床上。 当他猜到是郑美黎报警诬陷马青梅把葛春秀推下楼梯的刹那起,在他的心里,那个从小搂着他脖子撒欢的妹妹郑美黎就不见了。 她变成了一个冷血的、贪婪的魔鬼,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他们全家吞食掉。 他为亲情最终被贪婪吞噬而伤心,他为马青梅因为他的懦弱所承受的苦难和委屈而自责。 葛春秀躺在床上显得更瘦小了,她睁了一下眼睛,想看看自己在哪儿,却只看见了一片漆黑。见她动了,马青梅叫了一声:“葛阿姨。” 葛春秀循声而动,但头上的伤口很疼。马青梅忙走过去,说:“阿姨,您别动。” 葛春秀又努力睁了睁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就对马青梅说:“青梅啊,天黑了怎么不开灯?” 马青梅以为病房的灯出了什么问题,就抬头去看,却见灯好端端地亮着呢,就说:“阿姨,灯开着啊。” 葛春秀用力地张大眼睛,却双目茫然。 马青梅心里咯噔一下,就把手放在葛春秀眼前晃了晃,说:“您看见我的手了吗?” 葛春秀一听说灯是亮着的,就明白了,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第二天,医生就给葛春秀组织了专家会诊。葛春秀摔下楼梯,头部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她的视神经遭到了破坏,依她的身体状况和目前的医疗技术来看,葛春秀恢复视力的可能不大了。 马青梅没敢把这结果告诉葛春秀。 看着沉默地躺在病床上的葛春秀,马青梅不由得开始担心她以后的生活,没有亲人,一生未婚,也没有子女,可怎么办啊? 她正兀自伤着神,警察就走了进来,他们站在门口,向马青梅示意暂时回避。 马青梅点点头退出去,警察坐在病床边问葛春秀:“阿姨,您能不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好。” 警察打开本子,便问了她是自己摔下楼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葛春秀有点儿吃惊,磕磕绊绊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警察就说有人报案说她是被人推下楼梯的,他们过来做调查。 “是马青梅报的警?”葛春秀一阵难过,在心里责怪马青梅多事。 “不是她,有人报警说是她把您推下楼梯的,是这样吗?” 葛春秀就错愕了,除了她,还能有谁呢?难道是郑美黎?想到这儿,葛春秀的心就跟让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疼痛不已,她不愿意相信郑美黎冷血恶毒到这种程度。 警察见她不语,就继续问:“那您是怎么摔下去的?” 葛春秀苍凉地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腿,说:“我腿不好,没站稳自己摔下去的,不怪别人。”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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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呆呆地站在走廊里,初秋的风一阵阵地拂在脸上。突然间,她觉得有些茫然,好像所有的力气已经在这几个月里用完了一样。见警察走了,她就慢腾腾地回了病房。 葛春秀听见马青梅进来了,有点儿忐忑地说:“青梅啊,我跟他们说是我自己摔下去的,阿姨知道她诬枉你了,你不怪阿姨没给你出这口气吧?” 马青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顺口说:“不怪。” 葛春秀这才放松了一些,有点儿内疚地说:“我猜想她也不是故意要推我的,年轻人脾气都大着呢,你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就再原谅她这一次,好不好?” 马青梅原以为葛春秀会因为郑美黎的恶言相向以及推她滚下楼梯而憎恨她,既然郑美黎主动报警,就等于是把报复的机会送到她眼前了,以着平常人的反应,她至少也该告诉警察真相,她却说是自己摔下去的,甚至还代郑美黎向她道歉求情……这让马青梅很是错愕。又一想,或许是葛春秀出于对爸爸的敬重,不忍心把爸爸的孩子推到警察那儿去难堪,才替郑美黎把责任推干净了。马青梅很感动,从葛春秀不计较郑美黎把她推下楼这件事情上,看得出她是个善良隐忍的老人,就坐在床沿上握着她的手说:“您真善良,我答应您,不怪她。” 葛春秀拍了拍她的手。 马青梅怕她因为失明了而难过,就宽慰她说,她已经去问过医生了,眼睛看不见是因为头上受了伤,等恢复一阵就好了。 葛春秀明白马青梅这是在安慰她呢,也不想让马青梅知道自己此刻内心的灰暗,就笑着说:“好不好的都无所谓了,反正人老了身上的零件都是要逐渐坏掉的。” 马青梅明白葛春秀这么说是不想给她增加心理负担,不由得就更是心疼这个善良的老人了。 马青梅跟护士交代了一下,托她好好照看葛春秀,自己回了一趟家,跟葛春秀说想回去换套干净的衣服,其实她是不放心郑家浩,更担心郑美黎接到她的短信会置之不理,贸然回去,撞到郑家浩的火山口上。 一进门,马青梅就被屋子里的景象给吓坏了,遍地都扔着郑美黎的东西。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探头往郑美黎的房间看了一下,电视机碎了,床单被扔在了地板上,倒没有找到人相互扭打过的痕迹,就知道短信起作用了,郑美黎果然没回来,马青梅松了一口气。 郑家浩听见动静,从卧室走出来,倚在门上,看着她微笑。笑着笑着,泪水就滑了下来,猛地把她揽进怀里,郑家浩说:“青梅,对不起!” 马青梅把脸埋在他胸前,轻轻地说:“好了,一切都好了,没事了。” 现在葛春秀来了,他们真的觉得爸爸留下的使命完成了,遗产这场风波也随着葛春秀的到来到了收尾的时候。 马青梅拉着他的手,坐到床沿上,两人相互对望着,眼里含了太多的感触。这一刻,马青梅觉得他们的心是相通的,好像真的感觉到了那条十几年前就被月下老人系在他们心上的红丝线。 “家浩,就算有人逼着我跟他们争,我也不争了,我就想好好过日子。” 郑家浩点点头,说:“再也不争了,钱是带细菌最多的东西,人只要一想它,就会沾上病菌。” “不对。家浩,钱本身没有细菌,钱上的细菌是人给的,如果一定要说钱有罪,那也是替人背着的罪。” 两人就那么傻傻地坐着,郑家浩问起葛春秀的情况,马青梅说眼睛瞎了,可能没有复明的希望了。 郑家浩听了觉得挺难受的,说:“如果咱爸没把遗产留给她,她肯定也不会眼睛看不见了。” 马青梅说起葛春秀对郑美黎的态度,郑家浩也感叹葛春秀的善良和隐忍。马青梅拽拽他的手,说:“在这件事情上,你也别跟你妹妹过不去了,我估计她也被吓坏了。” “你真的不生她的气了?”郑家浩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额头上缠的纱布,“疼不疼?” 马青梅拿着他的手,贴在脸上,歪着头柔柔地看着他,“生气也没用,干脆就不生气了。”又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只要心不疼,哪儿都不会疼。” 马青梅好久没有这么温柔了,郑家浩感觉就像是躺进了柔软温暖的海洋里,明媚的阳光抚照着脸庞。 马青梅说:“依着葛阿姨现在的状况,怕是不能送回昆明了,要不然她孤身一人怎么生活呀。” 郑家浩说:“实在不行就在青岛找一家好一点儿的养老院吧,离家近一点儿,我们可以经常去看她。” 马青梅嗯了一声,说:“要不是她身上背着爸爸的遗产,就算把她留在家里照顾也无所谓。可是有了那笔遗产,这话就不能说了,要不然,郑美黎肯定会说我是冲着葛春秀手里的遗产才照顾她的。” “等葛阿姨好了以后,看她自己的意思吧。” 马青梅点点头,洗了个澡,又去南山市场买了只家养的土鸡,打算在家里炖好了,晚上给葛春秀送去。 炖上鸡后,马青梅突然想起好多天没有给郑家浩按摩腿了,就让郑家浩坐下,她搬了个马扎坐在旁边,把郑家浩的腿搬到自己腿上,深一下浅一下地按摩,按着按着眼就闭上了。郑家浩看着疲惫的马青梅,默默地拿起了那双还在他腿上机械地按摩着的手,马青梅一下子睁开了眼,笑了一下,“我越来越有本事了,还能给你按摩着腿就睡着了。” 郑家浩抚了抚她耳边的一缕乱发,“青梅,你太累了。” 马良躬也知道葛春秀来青岛了,而且一到青岛就出了事,欷歔得要命,便经常到医院来看她,让马青梅该出摊出摊,医院这边交给他就行了。 葛春秀以前学的是工程机械,而马良躬又是车辆厂的高级技工,两人倒是蛮有共同语言的。马青梅来送饭时,经常看见两位老人坐在窗前的阳光里,满脸祥和地聊着天,也就放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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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旅馆里住的这几天,郑美黎凄惶无比,她悄悄地回去跟邻居打听过,知道葛春秀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因为受伤眼睛看不见了。 郑美黎跑去告诉了何志宏,何志宏恨恨地说:“这老婆子的命怎么这么大?”却又暗自庆幸葛春秀看不见了,这样他就不用害怕被她认出来了,但心里也很烦,葛春秀两次大难不死,他蓄谋周折了良久的遗产计划也要泡汤了。更要命的是那两个混混又整天追着他要钱,他哪里还有钱给?干脆他换了手机号码,谁知前天晚上两个混混不仅找到了他的家,还大模大样地坐在家里喝酒等着他,看着两个混混得意扬扬的嘴脸,何志宏登时就觉得掉进了冰窟窿里。 何志宏被两个混混纠缠着折磨了一夜,最后达成协议,何志宏把浮山后的房子卖掉,再给他们十万块钱,从此以后,他们跟何志宏相忘江湖,不再打扰。 送走两个混混,何志宏想起公司有个同事正到处打听着要买套二手房结婚,索性就把自己的房子推荐给了他,约好了这两天就一手交钱,一手办过户。 何志宏知道,卖房子的事情如果让郑美黎知道了,她一准跟他跳脚,他不想去坐牢,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他之所以那么痛快地答应把房子卖掉再给混混们十万块钱,也是为了让混混们明白,他把房子都卖了,他们在他身上,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也就不会再打他的主意了。 既然葛春秀大难不死,有遗嘱在,遗产肯定是没有郑美黎的份儿了。就算葛春秀说她不要,想必也不会转给对她恶言相向的郑美黎,加上她又报假警诬陷了马青梅。郑美黎觉得已经没脸再回爸爸的房子住了,就跟何志宏说:“志宏,我搬回家吧。” 何志宏心想:那个家很快就不属于我们了,你还搬回去折腾什么?嘴上却好言好语地说:“美黎,我发现你这人啊,特别容易妥协。葛春秀不是说她不要遗产嘛,你干吗这么着急地从她跟前消失?说不准她会替你爸把遗产一分为二呢,你和你哥……” “你别做白日梦了,就算她不要遗产,也不可能给我,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对她的……”说着说着,郑美黎的声音就低了下去,突然就有点儿后悔,这世界上有抢金子的抢银99lib?子的,谁会像她这样傻乎乎地抢着当恶人呀。 为了顺利地把房子卖掉,何志宏也不能让郑美黎回家,就把郑美黎拉到怀里,柔声暖气地说:“老婆,来,让智多星老公再给你想想辙,我们费了这么多周折,不能就这么认输。” 郑美黎一听就不干了,“都这步田地了,你还能有什么馊主意?志宏,我是爱钱,可我不会为了钱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何志宏嬉皮笑脸地说:“你是我老婆是爱爱的妈,我哪里舍得让你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也忒傻了。我是这么想的……” 郑美黎满眼戒备地看着他,“说吧,别兜圈子。” “人要成事..,就要能屈能伸,还要脸皮厚。你去医院跟葛春秀道歉,就说那天你不是成心针对她,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正在情绪头上,就对她莽撞了……” “不行不行,你让我欺负人行,可给人道歉赔笑脸,这活我干不来。” “美黎——”何志宏故意拖长了腔调,“想一想,你服个软,赔个笑脸,就有可能拿到七十五万……” 郑美黎带着爱爱回到了爸爸的房子,看着满地的狼藉,倒吸了一口冷气,猜到是郑家浩砸的,心里恨恨地骂着。她把房间收拾了一下,上街买了几条鲫鱼,做了一锅鱼汤,提着就去医院了。在公交车上,她不停地嘟哝着练习何志宏教她的那些台词。车上的乘客以为她是精神病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她也不管,在心里安慰自己道:“脸皮值几个钱,剥下来称称不超过半斤,哄好了葛春秀,那可就是七十五万呢……” 她到医院前台咨询了一下葛春秀的病房,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病房门口,探头看了一下,只见葛春秀坐在床上,正在做一种很奇怪的体操活动筋骨。葛春秀隐隐听到了走廊里有声音,就大声说:“是青梅吧?” 郑美黎磨蹭着走进来,把鱼汤放在床头柜上,小声说:“葛阿姨……对不起……那天我不是针对您的,我心情不好,正在情绪头上,就说了很多对不起您的话……对不起……”说着,郑美黎就哽咽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不是假惺惺的做戏,她是真的很难过,觉得尴尬,还有未泯的良心让她惭愧,这些滋味纠结在一起,像无数只带刺的小手在挠着她的心。 葛春秀一听是郑美黎,平行放在那儿的胳膊半天没有动。 郑美黎擦着眼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葛阿姨,您要是不原谅我,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 葛春秀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缓缓地摸到了郑美黎的脸,叹了口气,说:“起来吧。” 郑美黎原以为葛春秀肯定会狠狠地斥责她一顿,没想到她态度平和得都让她怀疑,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对她说过那些恶毒的话,是不是真的曾经把她推下了楼梯。 郑美黎有点儿害怕地看着葛春秀空洞的眼睛,任她用干枯的手从头发开始,缓慢地抚摸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子、嘴巴还有满脸的泪。 摸到她的手时,葛春秀说:“美黎……你这孩子啊……阿姨不说你了,知道错了就好,起来坐吧。” 郑美黎没想到葛春秀这么好哄,不由得暗暗佩服何志宏。 郑美黎站起来,顺势坐在床沿上,葛春秀怅然地说:“还好,阿姨是见过你之后眼睛才坏的。” 虽然郑美黎心里有些内疚,但葛春秀毫无来由的亲昵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别扭。她不习惯被人这么亲昵地摸来摸去,想找借口离她稍远点儿,就说:“阿姨您是南方人,应该习惯吃淡水鱼,我给您做了鲫鱼汤,您趁热喝点儿吧。” 说着,就把葛春秀那双恋恋不舍的手从她身上拿了下来,打开床头柜上的保温桶,倒出一小碗鱼汤,一勺一勺地喂葛春秀喝。 葛春秀的唇,不停地哆嗦,有时,勺子碰到她的唇时,她的唇微微一抖,汤就洒在了外面。郑美黎抽了几张面巾纸,给葛春秀塞在领口那儿。葛春秀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滚滚而下,一把抓住她的手,哽咽着说:“阿姨不喝了。” 郑美黎被她的眼泪弄得莫名其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拿着勺子呆在那儿。 葛春秀趴在撑起的膝盖上,说:“别怕,阿姨是高兴。这么多年了,我遇到的全是好人,你爸、你嫂子还有你……” 郑美黎撇了一下嘴,把汤碗放在床头柜上,嘴里说:“就是啊,大家都说世上还是好人多。阿姨,您要是喜欢,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葛春秀用力地点点头,“听你嫂子说,你的孩子都十岁了,等礼拜天带过来让我看看。” 葛春秀不仅没有一点儿责怪她的意思,还对她如此亲昵,郑美黎的心就松弛了不少,笑着说:“好,这个礼拜天我就把她给您带来,我的女儿可乖了,学习成绩也好,可知道心疼人了。”

3

郑美黎前脚走,马青梅后脚就到了。闻着病房里有股淡淡的鱼腥味,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本是想引起葛春秀的注意,没承想葛春秀就像木头一样,坐在床上发呆。马青梅就笑着说:“葛阿姨,我闻着有股鱼汤味,您想不想喝?想喝的话,明天我给您炖。” 葛春秀仿佛这才听见马青梅进来,有点儿不自然地笑着说:“喝过了。” 马青梅以为是隔壁病房的人送给她的,在医院里,病人家属之间都特别容易惺惺相惜,家里做了好吃的匀给病友尝尝是常事。马青梅顺口问:“是哪个病床送的?一会儿,我也回赠人家一碗排骨汤。” “是美黎送的。” 马青梅一愣,就定定地看着葛春秀,说:“她来了?” 葛春秀点点头,“她来跟我道歉了……青梅,你不生我的气吧?” 马青梅猜到郑美黎不会无缘无故给她送鱼汤,只是觉得说破了显得自己特小人,既然葛春秀都不计较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笑着说:“怎么会呢,她给您道歉说明她知道自己错了,我该替她和您高兴才是。” 葛春秀点头,口齿含糊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人这一辈子,谁不犯错,知道改,说明这孩子的良心没坏……” 马青梅吃过郑美黎太多的亏,不想再继续说她破坏心情,就把保温桶放下,说:“葛阿姨,排骨还热着呢,您再趁热吃点儿?” 葛春秀喝了点儿鱼汤,并不能当饭,只是,她的内心澎湃汹涌得像一锅开了的水,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却又知道如果不吃一点儿,会伤了马青梅的一片好心,虽然她眼睛看不见,可她能感觉到,马青梅这阵儿忙得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几瓣。一大早马良躬就到医院来替换马青梅,让她回去把出摊用的东西采买回家,交给郑家浩在家里洗干净串好,还忙活着做饭往医院送。虽然她和马良躬都一再说吃医院食堂就成,可马青梅嫌食堂的饭没有家里小灶烧得好吃,坚持一天三顿给他们送饭。晚上十点多,马青梅再拖着出摊出到疲惫不堪的身子继续回来给她陪床。郑家浩曾想替马青梅来陪几夜床,马青梅不让,说晚上不比白天,白天马良躬在这里陪床,遇到上卫生间的事可以叫护士,可夜里就不行了。马青梅不好意思麻烦护士,郑家浩一个大老爷们儿送葛春秀去女卫生间不方便,也怕葛春秀不好意思,就自己一直陪夜床。 葛春秀怕拂了马青梅的一片好心,遂说:“好啊,喝了一碗鱼汤不当饭,阿姨胃里还有好大一块地方等着你的好吃的呢。” 说完,她就笑眯眯地坐在那儿等马青梅喂。 马青梅一打开保温桶,葛春秀就吸了吸鼻子说:“真香。” 马青梅盛了一小碗,坐到床边喂她,“医生说,再过几天您就可以出院了。” 葛春秀含着一块排骨,一下子就呆在了那儿,“出院?” 马青梅知道葛春秀是在担心出了院没有地方去,毕竟青岛不是她的家,但是她眼睛也看不见了,回昆明是很不现实的事情。 “葛阿姨,如果您愿意的话出院以后可以住在我家,如果您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我可以帮您找所离我家近一点儿的养老院……”马青梅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很别扭,唯恐让葛春秀误解成是不愿意让她到家里住,说让她到家里住又唯恐葛春秀会有心理负担。毕竟她说过不想要爸爸的遗产,万一葛春秀把自己的心意误读了,就太尴尬了,可出院毕竟又是即将面临的现实。 葛春秀浅浅地笑了一下,没说话,马青梅怕她难过,又补充道:“其实,我想让您住在我家,一直住在我们家也无所谓,可是我就担心……” 葛春秀本来想等处理完了遗产就回昆明,可是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回不了昆明了,就算回去也是住养老院,不如在青岛找家养老院住着就行了,反正她有退休金。在去养老院之前,她可以暂时住在马青梅家。葛春秀就把这想法跟马青梅说了,而后说:“阿姨知道你心里为难呢,也知道你是什么人,做人只要心里坦荡,别人说什么都不用怕,美黎这孩子太让人失望了……” 自打到医院向葛春秀道歉后,郑美黎几乎每天都到医院去看她,葛春秀没有聚焦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听郑美黎嗲嗲不休。次数多了,马青梅就看出了郑美黎的心思,知道她看葛春秀是假,惦记着葛春秀怎么处理遗产才是真的。 但是,既然郑美黎没有说破,她也不好点破,怕葛春秀多想,也不想让葛春秀觉得她们是为了争遗产而相互诋毁,遗产是葛春秀的,她爱给谁就给谁,那是她的权利。她马青梅活了三十七年,从来不愿意一相情愿地期盼什么,何况大多数一相情愿是奢望,又有多少奢望会变成现实?不过失望而已。

4

郑美黎到医院看葛春秀时,几乎每次都能碰上马良躬在医院里陪着葛春秀聊天。见马良躬跟葛春秀聊得热乎,郑美黎就气得慌,觉得马青梅这是把马良躬搬出来监督着葛春秀呢,防备她跟葛春秀套近乎。就把这话说给了何志宏听,何志宏就不怀好意地说:“你嫂子该不是为了遗产把美男计也使出来了吧?” 郑美黎就晕头晕脑地说:“什么美男计?” “她爸爸啊。你想想,葛春秀这种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女人,老了老了,突然有个老男人对她好,搞不好就美昏了头,一脑袋扎进桃花阵去了。” 郑美黎觉得何志宏这话说得恶毒,就推了他一把,“去你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啊,见了女人挪不动腿,见了钱比见了祖宗还亲。” 何志宏见她不信,就换了一副隆重的表情让她别天真,现如今多少人为了钱都把良心按进马桶、顺着下水道冲进大海里去了。不管马良躬是不是真的为了女儿而在葛春秀身上动心思,他们还是小心点儿为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郑美黎觉得何志宏说得有道理,跑医院就跑得更勤了,若是碰上马良躬在,就悄悄地端详,想从他眼神中看出些许端倪。马良躬因为和葛春秀有共同语言,经常跟她请教一些关于机械方面的技术原理,两人一聊起来,就忘了自己是在医院里,也忘记了身边还有其他人。葛春秀就用手在空气中比画着,让他在某个环节上这样处理,某个环节上再那样处理,插不上话的郑美黎就被晾在了一边,很是无趣。 人一无趣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郑美黎开始琢磨何志宏说的那些话,因为心里有了那些荒唐的念头,再看两个老人时,就越来越觉得他们像是借聊机械原理的空当儿调情,这还了得?要是马良躬真把葛春秀这栋老房子的情火煽起来,遗产哪里还有她的份儿啊。 郑美黎觉得不成,她得把这层窗户纸点破了,当然不能跟葛春秀点,人老了更要面子,要是把她点恼了,可没有她半点儿好处。 晚上,郑家浩在家里看报纸,郑美黎就倚在空了的电视柜上,歪着头看他。 郑家浩瞄了她一眼,继续看报纸,“有话就说。” “哥,你老丈人是不是想找个老伴?” “你想给他介绍?” “我哪儿有那闲情,也不用我介绍,你老丈人自己选好人了。” “我没闲心听你胡说八道,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医院替你嫂子陪一夜床!”郑家浩继续翻报纸。 “你冲我凶什么凶?你老丈人现在天天在病房里跟葛老太太起腻呢,不信你自己去看看,真是的……他想再婚也找个健康点儿的啊,怎么会看上葛老太太?腿不好,眼还瞎,打算娶回去当祖宗伺候啊?这不明摆着要给儿女添负担嘛。” 郑家浩一下合上报纸,怒目瞪着郑美黎,一字未说。 郑美黎以为哥哥是在生老丈人的气,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谈哪门子恋爱啊,要是传出去儿女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她就更加得意了,“哥,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琢磨着啊,你老丈人未必是看上了葛老太太这个人,搞不好是我嫂子让他这么干的吧?老太太可是咱爸的遗产继承人,把她追到手,那就是抱回了一个金元宝呢!” 郑家浩看着郑美黎,嘴唇都哆嗦了,一下站了起来。郑美黎还以为他要去医院找马青梅问个清楚呢,就想继续煽风点火,“哥,这件事情是要早点儿说开了,别闹大了让人笑话,就算我嫂子再稀罕钱,也别使这下三烂的老美男计啊。” 郑家浩照着郑美黎的脸就是一巴掌,“满嘴胡喷着糟践老人家,你还是个人吗?!” 郑美黎捂着被打红了的脸,怔怔地道:“你打我?哥,你竟然敢打我?” “我早就想打你了,打轻了!你给我把那张缺德嘴闭上,滚回屋里睡觉去!” 郑家浩两眼圆睁,眼珠子都有点儿红了,郑美黎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也有点儿害怕了,抽抽搭搭地缩回自己的屋,把门一关,就开始号啕大哭。郑家浩被她哭得心烦,捞起竖在沙发边的拐杖,照着门扔了过去。 拐杖咣当一声落地,屋里安静了下来。 因为怕马青梅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会找郑美黎跳脚,郑家浩没敢把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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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岛路的居 6c11." >民基本上都已经签署了拆迁协议,并开始陆续搬走。拆迁办的人着急了,打电话给马青梅问他们可不可以到医院病房跟葛春秀签协议。 马青梅跟葛春秀商量了一下,葛春秀说:“让他们来吧。” 至于葛春秀选择哪种方式的拆迁补偿,马青梅没有问,也不想问,觉得这就像是葛春秀进饭店吃饭,她想吃什么菜就点什么菜,那是她的权利,虽然她说过不要爸爸的遗产。 马青梅通知了律师,虽然葛春秀签拆迁协议跟她和郑美黎都没有关系,但是,为了避免是非,觉得还是告诉郑美黎一声为好。 郑美黎赶到医院时,律师已经到了,正在病房等待拆迁办的人。马青梅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既然她打算放下对遗产的关心,觉得还是不进病房的好,以免表现得过度关心让葛春秀有所顾虑。 因为挨了郑家浩一耳光,郑美黎心里还有气,以为马青梅也知道了,见了她也不打招呼,只是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就站在病房门口往里探头。见律师在里面,她就退了回来,讪讪地问马青梅:“老太太打算怎么办?” “我没问,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们最好别插嘴。” 郑美黎本想到病房里再跟葛春秀卖一会儿乖,听马青梅这么一说,就更不好进去了,心里却像有一万只猫爪子在挠。郑美黎在那儿不停地走来走去,好像满地毒虫让她找不到合适的地儿落脚。 没多久拆迁办的人就来了,马青梅告诉他们律师和葛春秀都等在病房里了。郑美黎再也忍不住了,“嫂子,你就不想进去听听?” 马青梅走到椅子前坐下,“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郑美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跟葛阿姨早就说好了?” “说好什么?” “说好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别当我是傻子,你伺候你亲爸都没有伺候葛老太太来劲。”郑美黎撇着嘴,仿佛看穿了马青梅是早就跟葛春秀做好了局,现在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是为了糊弄她。 “你不放心就进去看看,没有人拦你。”马青梅歪着头,看护士门托着药盘在病房之间走来走去。 “你以为我不敢啊?”郑美黎噌噌地就往葛春秀的病房里走。 等她进了病房,葛春秀已经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了,拆迁办的一个人拿着她的手,告诉她签在什么地方,葛春秀摸索着歪歪扭扭地签完字,又按上指印。 郑美黎悄悄地走进来,目光一直盯在拆迁协议上,竭力压抑着内心的好奇问:“葛阿姨,您选择了哪种拆迁补偿?” “货币补偿。” 葛春秀刚按完指印,律师就递给她一张面巾纸,让她擦擦手指。 郑美黎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不是高兴也不是沮丧,只是觉得,自己的一个巨大美梦,在此刻,无声地碎了,可又有另一个充满了期望的气球,缓缓地升了空。这段时间她经常往医院跑,在葛春秀面前表现得也不错,她会分一半拆迁款给自己吧?虽然比预期的少了一半,可总比没有好多了。 可是葛春秀什么都不说,她就不好问,狼子有野心还要保藏好了呢,何必急忙露出端倪惹人警觉? 拆迁办的人收好协议,跟葛春秀说:“葛老太太,那我们就回去了啊,拆迁补偿款,我们会直接划进您的银行账户。” 葛春秀笑着点头,“走好。” 拆迁办的人走了没多久,马青梅也进来了,见郑美黎正站在窗边发呆,就说:“美黎,我们都得赶紧准备搬家了,楼上就剩咱们家了。” “我也得有地方搬啊。”郑美黎故意提高了声音,拖着长腔说,“嫂子,要不,我搬到你们华阳路的房子去吧。” 马青梅知道,郑美黎是以跟她说的名义说给葛春秀听,她有多么困难,离开爸爸的房子,连住处都没有。因为葛春秀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在拆迁协议上签完字后,手上攥了一大把钱呢,而她马青梅在华阳路还有一套房子,不需要帮助。 马青梅不动声色地说:“你浮山后的房子比我们家华阳路的房子好多了也大多了,你搬回去不就行了?” “嫂子,你见哪个离了婚的女人又搬到前夫家住的?就算我想搬回去,何志宏也得让我进门啊。” 马青梅看不下郑美黎转弯抹角地算计葛春秀,就说:“你俩那婚是怎么离的你们心里清楚,现在,拆迁协议也签了,你们也该没有心事了,还是把婚复了吧。” “嫂子,当着葛阿姨的面,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郑美黎有点儿恼羞成怒了。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们一家三口该在一起好好过日子。”马青梅把被子叠好,放在葛春秀背后让她靠着。 “马青梅,别以为我看不穿你肚子里的那几条蛔虫。你对葛阿姨好,还不是看上了葛阿姨手里攥了大把的钱?演得跟真的似的,也不嫌寒碜。”说完,郑美黎就坐在葛春秀的身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地说,“葛阿姨,我这人不像有些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从小就没有妈,一看见您,总觉得您就像我亲妈一样,只要您不嫌弃,以后,我就拿您当我亲妈养。” 马青梅冷眼看着她演戏,嘴都快笑歪了。郑美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在来医院的路上,她打电话跟何志宏说,今天葛春秀跟拆迁办签协议。何志宏告诉她,只要葛春秀没把遗产转让给郑家浩两口子,就要争取葛春秀的监护权。因为她不过是身有残疾、失去了独立生活能力的孤寡老太太,只要抢到她出院后的监护权,就是抢到了一百五十万块钱。 葛春秀心里比谁都明白,马青梅对她的照顾决不是冲钱来的,而是心地善良,而郑美黎来照顾她,才是真正的冲钱来的,听她还把话说得这么刺耳,葛春秀的心难过地颤了一下。“美黎,我知道你嫂子是善良人,你不能这么说她。” 郑美黎就急切地说:“葛阿姨,照您这么说,我每天来医院照顾您吃照顾您喝,还不是好人了?” “你们都是好人。”说着葛春秀就躺下了,“我有点儿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郑美黎狠狠地剜了马青梅一眼,拎起包,“我去上班了。” 马青梅凑齐了退租金的钱,晚上去了华阳路,跟租她房子的女孩说,燕儿岛路的房子要拆迁,他们要搬回来住,希望她另租房。女孩一听就乐了,说有个朋友租了套两居室的房子,嫌一个人住着太浪费,一直动员她搬过去做伴呢,本来她正担心马青梅不给退租金呢,这样正好,皆大欢喜。 马青梅说哪能不给退,就算是她不想搬回来住,如果女孩想退租的话也可以,在这世界上讨生活,谁都不容易,相互体恤一下就过去了。马青梅给她退了房租,女孩就欢天喜地地拎着大行李箱搬到朋友那儿去了。 明天就可以搬回去,马青梅心情非常好,跟郑家浩说,葛春秀出院后要和他们一起住。 郑家浩说:“别让人以为是我们看上了她手里的钱就行。” 马青梅捣了他一拳,说:“你这人也真是,自己明明不是贼,还总担心被人把自己当贼看。” 郑家浩苦笑,道:“我这不是被折腾怕了吗?” 马青梅又跟他说了一下郑美黎在病房说的那些话,郑家浩摇了摇头,说:“美黎虽然有不少毛病,可心思挺简单的,现在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还不是何志宏的功劳?他一直在幕后坐镇指挥呢,随他们去吧,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少跟他们掺和。” “也只能这样了。说真的,虽然我生美黎的气,可我还真担心她早晚有一天会让何志宏这小子给骗到坑里去。”郑家浩不无担忧地看着她。 “何志宏最多是自己躲在幕后写脚本,把美黎推到前台唱戏而已,不至于把自己孩子的妈妈推到坑里去。”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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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志宏把卖房子的钱给了混混十万,又还了以前欠下的债,手里已经所剩无几,就在附近租了一间民房暂时栖身。他知道彻底瞒住郑美黎是不可能的,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夜里,躺在小平房的床上,何志宏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咸鱼,除了紧紧抓住郑美黎,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只要他抓住了郑美黎,就等于至少抓住了七十五万。 这么想着,他就给郑美黎打了一个电话,“美黎,我们复婚吧。” 郑美黎正在为搬家的事情发愁呢,一听何志宏这么说,正中下怀。“好啊,反正拆迁协议也签了,我们再不复婚也没什么意思了,葛老太太分不分给我们钱就要看你我的造化了。” 何志宏知道,如果郑美黎知道他把房子卖了的事情,肯定会发飙。她一发飙,搞不好这婚也就不跟他复了,所以,当郑美黎说明天上午去办复婚手续,下午就准备搬回去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次日一早,他们去民政局办了复婚手续,郑美黎还撅着嘴说,穷折腾,没折腾回一分钱还把她折腾成了二婚头。 何志宏生怕郑美黎接着就会说让他去帮着搬家,借口说公司最近很忙,就跑了。 郑美黎中午回家收拾了一下,本想先把东西搬到浮山后家里,又觉得不对,今天是葛春秀出院的日子,可千万别让马青梅给接了去。现在,葛春秀不是个处处需要别人照顾的累赘,而是个装满了财富的宝囊啊。 郑美黎草草吃完午饭就往医院去了。病房里只有葛春秀自己,葛春秀听出了她的声音,就拍着床沿让她进来坐,说马青梅进涮串的材料去了,是马良躬在陪床,刚出去买饭去了。 郑美黎心想不能耽误了,要不然,马家老爷子回来了,她想把葛春秀接出院怕是就没这么简单了。于是,郑美黎哄葛春秀说刚才她在医院门口碰见马良躬了,告诉他不用买饭了,她要接葛春秀出去吃。 葛春秀说出去吃饭太贵,还是随便买点儿吃的就行了。 郑美黎不干,又是央求又是劝说地扶着葛春秀出了病房。 为了把谎撒得逼真一点儿,别让葛春秀反感,郑美黎打算真的请葛春秀在外面吃饭,却又不敢在医院附近的饭店吃,唯恐被马良躬碰上,戳穿了她的谎言,就麻烦了,便打车去了浮山后小区周围。想吃完饭她就直接把葛春秀带回家,至于爸爸房子里的东西,改天再回去拿。 她要了两个菜,一边嘘寒问暖一边问葛春秀打算出院后怎么办。 从昨天晚上开始,葛春秀就在琢磨这件事情,郑美黎一直在试图说服她出院后和她一起生活。虽然她跟马青梅说过找到养老院之前住在她家,但她也明白,她真去马青梅家,郑美黎会发飙。如果她去郑美黎家,马青梅会有些失落,会觉得她选择了和郑美黎一起生活是对马青梅的没信心或不信任,不被信任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如果可以,葛春秀有那么多理由可以跟大家解释,可她不能。她原以为郑书轩已经把真相告诉了孩子们,他却没有,而是带着那个秘密去了天堂。 心里装着不能说的秘密的人,应该是痛苦的,没有人愿意恒守一个毫无意义的秘密。或许他是有苦衷的,现在,他人已作古,她再去道破,有那么点儿残忍和不厚道。 所以,她只好保持沉默,柔软而悲伤地守住了那个秘密。 她知道自己已站在了暮年的边缘上,剩下的日子不会很多了。在这不多的日子里,她真的很想守在郑美黎身边,想好好闻闻她的气息,听听她的声音。在这三十五年的光阴里,她时常被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一个人坐在黑黢黢的夜里,潸然泪下,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第一次见到郑美黎时,她想给她一个最有力的拥抱,然后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郑美黎不仅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狠狠地在她心上扎了一刀。 她不怨郑美黎,觉得这是自己欠了她的,郑美黎对她的凉薄,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当她看见郑美黎手指上的戒指,她分明感觉到那不再是一枚戒指,而是一枚金灿灿的子弹,呼啸而来,击中了她的心脏。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承受着来自郑美黎的冷酷打击,张开那颗破碎的心,兜住郑美黎,想要给她一点儿温暖再给她一点儿温暖,这就是一颗慈母之心。孩子伤害自己时,她感觉到的不是自己的疼,而是担心因为这伤害发力太大而伤了孩子的元气。 可是郑美黎太让她失望了,甚至让她羞愧,她怎么会生出一个如此自私的孩子呢?那些自私和贪婪,究竟是谁赋予她的?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告诉郑美黎真相了,怕她一旦知道了自己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的自私贪婪就会更加肆无忌惮,肯定会纠缠着自己索要全部的遗产;更怕她会在血缘难割的亲情面前,刹那间良知醒来,想起自己曾经对母亲的刻薄伤害而羞愧难当……她没有给过郑美黎母爱和幸福,更不想成为一颗钉向她良心的钉子,她会疼的,会无地自容的。 这些都不是葛春秀想要的。 她也不能把真相告诉郑家浩夫妇,觉得那是对郑家浩夫妇的不公平。如果他们知道了她和郑美黎的关系,说不准,他们会拒绝接受她分配给他们的那部分遗产。虽然和郑家浩夫妇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能感觉出来,这是一对清苦却厚道的善良人。 葛春秀默默地吃着饭,内心却翻腾着惊涛骇浪,郑美黎知道她在犹豫彷徨中,就柔声说:“葛阿姨,您出院以后跟我住吧,您放心,我会拿您当亲生妈妈待的。” 一听“妈妈”这两个字,葛春秀心上所有的彷徨戒备就一下变得柔软了,泪水毫无保留地滚了下来。 郑美黎以为葛春秀是深受感动,已经答应了她的提议,就连忙招呼服务员结了账,扶起她,边往外走边说:“葛阿姨,那……咱就不回医院了吧,待会儿我给我嫂子打个电话,让她去医院把账结了就成。” 等马良躬 63d0." >提着买好的饭菜回到病房,病房里已经人去室空。一开始他以为葛春秀去卫生间了,远远地站在卫生间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人出来,就忙去找护士到卫生间看看,别是葛春秀自己去卫生间不小心给摔倒了。护士却告诉他,老太太让人接走了。99lib? 马良躬忙问是什么人接走的,护士大概描述了一下,他就知道是郑美黎了,于是给马青梅打了个电话。 马青梅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事情真的发生了,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的失望。马青梅觉得自己对葛春秀的好,被她像扔掉一块碎纸屑一样地抛掉了,要不然她怎么会连声招呼都不跟她打就让郑美黎接走了呢?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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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美黎扶着葛春秀兴冲冲地回了浮山后的家,葛春秀原本以为郑美黎是另租了房子,就问她房租是不是很贵,郑美黎乐颠颠地说:“房子不是租的,我跟爱爱她爸复婚了,搬回去和他一起住。” 葛春秀心里就轰的一声巨响,自从知道害她的人就是郑美黎的老公何志宏,她就又是悲凉又是心酸,一直忍着没在任何人面前戳穿这件事。她不想把女儿的丈夫送进监狱,更不想让外孙女成为杀人犯的女儿,也生怕引起郑美黎的惶恐,惭愧于自己的老公曾害过她而不好意思来看她了。为了能经常跟郑美黎说说话,她也不想点破这件事,甚至暗暗希望郑美黎早晚会醒悟过来,看穿何志宏的阴暗,把假离婚变成了真的,反正像何志宏这样贪婪而狠毒的男人,还是离远点儿好。 可是,他们居然真的复婚了…… 葛春秀不想跟一个曾经试图杀害自己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犹犹豫豫地停住了脚,说:“美黎,我还是住你哥哥、嫂子那边吧。” 把葛春秀这个宝贝成功抢到手,郑美黎本来挺开心的,一听她这么说,就不愿意了,又不好生硬地阻拦,便故意带着哭腔说:“葛阿姨,您是不是还没原谅我?” 葛春秀心里一软,说:“不是,我是怕给你添乱呢。” “葛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您能给我添什么乱?只要您答应跟我一起住,我就开心,您也别担心志宏会对您不好,他可善良了。”她紧紧地攥着葛春秀的手,生怕她会长了翅膀飞走了。 葛春秀很矛盾,她之所以顺水推舟地跟着郑美黎来了,就是因为很想和郑美黎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就算不挑明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在她有生之年,也可以有一段和女儿共同生活的温暖经历,像母女一样聊聊家常,在阳光很好的日子里,牵着手在街上走走……这么一想,她心里都是美的,这样一来,自己也算是享受过孩子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了,像一个做了多年却未曾实现的梦,现在终于抓到了边缘。 ..现在情况却变了,将和她一同生活的人不仅仅是郑美黎和爱爱,还有那个让她想起来心就猛然一抽的何志宏。 郑美黎拉着葛春秀的手,好话说尽。葛春秀犹豫了半天,心想这一次反正她是众目所睹之下住到郑美黎家的,估计何志宏也不敢造次,反正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何志宏也不会担心被她认出来而害她灭口了。失明虽然痛苦,但对此时的她来说,反倒成了一道无形的安全网。 郑美黎欢天喜地地扶着葛春秀上楼,掏出钥匙,刚要开门,突然听见里面有乒乒乓乓的装修声。开始她以为听错了,就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果然是从房子里传出来的。郑美黎就对葛春秀说:“可能是听说您要来,爱爱的爸爸想把房子收拾一下,看他对您多好啊。”说着她就去开门,嘴里还嘟哝着,“这个何志宏,装修房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一声。” 这门却怎么也打不开,郑美黎有点儿急了,砰砰地敲着门。 一个满脸灰尘的男子探出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郑美黎,说:“是嫂子啊。” 郑美黎瞅了他一眼,心想真会套近乎,谁是你嫂子?也顾不上礼貌寒暄,她就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客厅的瓷砖被撬起来了,卫生间和厨房的门也被卸了下来。她就更纳闷了,无缘无故的何志宏干吗动这么大干戈装修房子啊,就顺口问:“何志宏呢?你是谁?” 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说:“嫂子,不认识我了?我是何志宏的同事。” 郑美黎嘴里哦了一声,以为他是来帮忙的,嘴里敷衍地说着辛苦了,就从他身边往里挤。 男子一把拉住郑美黎,说:“嫂子,您别进去了,里面脏。” 郑美黎不管不顾地说:“脏我也得进啊,这是我家。”又回头问,“什么时候能装修完?” 男子一愣,“这房子我买了,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郑美黎直直地看着男子的脸,诧异地问:“你开什么玩笑?”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跟你开玩笑?真的,何志宏前天跟我办完的过户手续,昨天就开始装修了。” 郑美黎知道这是真的了,登时间就觉得天旋地转,“你搞没搞清楚就说买了我的房子?只要我不同意,何志宏就没有权利卖这房子!” 男子一听自己花了几十万块钱买的房子眼瞅着成了纠纷,也急了,“你这话说得不对吧?你们不是离婚了吗?你们的离婚协议我也看了,只要你们离婚时房子归何志宏,他就有权利卖,我也有权利买。” “那他告没告诉你我们又复婚了!?” “你们是哪天复的婚?” “今天上午!” 男子松了口气,“这房子,我在你们复婚前就买了,要赶紧装修好赶婚期呢。再说这房里乱糟糟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你有什么事还是去找何志宏说吧。” 说着,男子就推着郑美黎往外走,郑美黎呆呆地站在楼道里,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号啕大哭。 葛春秀听得很不是滋味,摸索着来拉拉她的手,“美黎,走吧。” 郑美黎知道,就算坐在这里哭断了肠子都没有用,最要紧的是找何志宏问个明白,他为什么要卖这房子,卖了房子的钱他都拿去干什么了。 她拨通了何志宏的电话,怒气冲冲地说:“何志宏,你给我滚回来!” 何志宏已经接到了同事的电话,还被埋怨了一顿,知道过不了多久郑美黎就该向他开炮了,但还是装得若无其事,“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郑美黎接着咆哮道:“王八蛋!你居然敢把我爸给我买的房子卖了!” 何志宏知道躲不过去了,就说:“美黎,你别生气,你到楼下等着我,等见了面我跟你慢慢说。” 郑美黎扶着葛春秀下了楼,一会儿,就看见何志宏下了出租车,一溜烟地跑过来,“美黎,你听我说,现在股市大跌,我把这房子卖了进股市抄底,你放心,不出一年,我给你赚回一套别墅。” “赚你妈个头,我跟了你十年,看着你做了十年的白日梦!”郑美黎边哭边斥责何志宏。何志宏见葛春秀站在一边,唯恐郑美黎情急之下说出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忙趴在她耳边小声说:“行了行了,你别闹了,你还不了解我?我何志宏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哪儿能把钱撒出去打水漂?你放心吧。” 何志宏想对葛春秀表现得热情点儿,却又怕她听出自己的声音,就捏着嗓子说:“葛阿姨,听说您来了,我早就想去看您……可……大概您也知道,前阵儿我跟美黎闹了点儿小矛盾,被美黎给开除家籍了,我怕我去看您会惹她生气,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葛春秀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何志宏就是把嘴上套上个茶缸子说话,她都听得出他的声音。 何志宏扶着葛春秀,回头对郑美黎说:“街上风大,走,我送你们回我们的新家。” 郑美黎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跟何志宏走了。 虽然葛春秀看不见,她还是能感觉出来何志宏租的房子很小,家里连卫生间都没有。晚上,爱爱一回家就嚷嚷着要回姥爷家,说只有捡破烂儿的人才住这样的烂地方。 何志宏说:“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凑合一下吧,等股票大涨,我就卖了它,给你买栋别墅,院子里还可以种花养狗。” “吹牛不上税。”爱爱把书包背到肩上,拽拽郑美黎的手,“妈,我们先回姥爷家住吧,等爸爸买了别墅再回来。” 郑美黎心里又难受又烦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她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就哭着说:“何志宏,我怎么这么倒霉,自从我跟了你,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何志宏也窝火得要命,虽然葛春秀看不见他的样子,也不必担心被她认出来,可是,面对葛春秀他还是虚得直冒冷汗,总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为了给葛春秀留个好印象,让她把遗产交给郑美黎,他又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他是郑美黎的老公,既然有爱屋及乌这一说,也会有厌屋及乌这一说吧? 何志宏一边低声下气地哄着郑美黎母女,一边做晚饭,烦的时候,恨不能就手抓一把砒霜撒在饭里,全家一起呜呼了算了。 葛春秀在郑美黎家住了一夜,觉得实在是没法继续一家四口待在这逼仄的房间里,早饭后,就让郑美黎给马青梅打个电话,说请她过来一趟,有事要和她商量。 郑美黎以为是葛春秀让马青梅过来商量遗产分割的事情,她巴不得葛春秀现在就把遗产分了,这样,她就可以买套房子搬出这狗窝了,就屁颠屁颠地给马青梅打了电话,跟她说了新家的地址。 等她打完电话,葛春秀才颤巍巍地说:“美黎,我就别在这儿给你们添挤了,先到你哥家住几天。” 郑美黎哪里肯答应,就算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扔出去也不能让葛春秀这到手的宝贝住到哥哥家。郑美黎又搬出了对付郑家浩的那一套,又是抹眼泪又是甜言蜜语的,可葛春秀就是坚持要跟马青梅回去住一段时间,等郑美黎居住条件改善了再说。 等马青梅到了郑美黎家,也吃了一惊,不过十六七平方米的一间平房,还是小区里居民私自搭建的违章建筑,哪里住得下四个人啊。 马青梅小声问:“你们怎么搬到这儿来了?” 郑美黎以为马青梅在瞧她的热闹,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怎么,看我住在这种连猪窝都不如的地方,你开心了吧?” “我没你想的那么狭隘。”说着马青梅就扶起葛春秀,“葛阿姨,我们走。” 郑美黎在身后喊:“葛阿姨,睡觉时警醒点儿,小心有人把您的存折偷了去,这可是有过前车之鉴的。我爸省吃俭用了一辈子,他一闭眼,家里愣是一个大子都没找出来。” 葛春秀实在听不下她这么刻薄地说马青梅就说了句:“美黎,说话不兴信口开河的。” 见葛春秀态度明确地站在马青梅那边,郑美黎很不高兴,嘟哝了句:“谁信口开河了,这是事实。” 她声音虽然很小,葛春秀还是听见了,她微微地叹了口气,拽拽马青梅的手,说:“走吧。” 等上了出租车,葛春秀才对马青梅说:“青梅,你别跟美黎一般见识,就算她说破天也没人相信你是那种人。” 马青梅的眼一下潮湿了。葛春秀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心里却亮堂着呢,她不愿意把话说明白了,是不想让郑美黎尴尬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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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浩想出去找份工作,马青梅担心他的腿还没好利索,吃不得力,就让他在家里照顾葛春秀。她又怕葛春秀觉得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还要耗着郑家浩在家里照顾自己,把一家四口的生活重担全压在了她肩上而内疚,就一大早出去采购了摆摊用的东西,让郑家浩在家里负责清洗、改刀、穿串,还特意开着玩笑说这叫分工明确,像郑家浩这么笨的嘴巴,也只能给她做做后勤,她主外,当现代孙二娘。 郑家浩在家里忙活的时候,经常跟葛春秀聊天,聊了很多关于郑书轩的事,也聊过郑家浩的妈妈。郑家浩说到妈妈和爸爸离婚的前因后果时,葛春秀抹着眼泪说:“你爸也太冲动了,为什么不给你妈个解释的机会呢?”又喃喃道,“人就是这样,看别人的事都倍儿明白,轮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 郑家浩觉得以葛春秀的年龄,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应该是很稀缺的,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毕业后大都工作不错,收入也好。而她不仅在街道办的工厂里憋屈了一辈子,还一辈子都没结婚,这让他很不明白,“是不是因为您的腿?” 葛春秀微微点了点头,不想告诉郑家浩实情,就说:“我腿不好,心气又高,高不成低不就,就这么耽误了。” 因为救了爸爸,葛春秀这辈子就给毁了,郑家浩心里很不好受。 郁郁地,气氛就有点儿沉重。 马青梅摆完中午这档摊,回家吃完饭,葛春秀让马青梅上床睡一会儿,马青梅就笑着说自己是天生贱坯,白天睡不着,手脚利落地把郑家浩穿好的串理好了,分别码在箱子里,才坐下喝了口水。 葛春秀突然说:“青梅,阿姨有点儿事想和你和家浩商量。” 马青梅说:“好。”把在厨房洗碗的郑家浩喊出来,两人坐在葛春秀身边,“您说吧。” 葛春秀说,她本来想等拆迁款到账之后就给郑家浩和郑美黎分了,可她现在有点儿担心,不敢把钱分给郑美黎,何志宏能瞒着她把房子都卖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 马青梅觉得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有点儿不妥,就看看郑家浩。 葛春秀笑着说:“这件事情牵扯到你们爸爸的遗产,我也知道你们为难,总觉得说啥都怕说不在点儿上。其实大主意我已经拿定了,就是告诉你们一下,还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马青梅说:“您尽管说吧。” 葛春秀就絮叨着说要把拆迁款分成两份,郑家浩兄妹一人七十五万。不过,郑美黎那份她不想给现金,想买成房子,而且不能落在郑美黎的名下,因为担心让何志宏给算计了。 郑家浩点了点头,说:“是啊,不是我当着葛阿姨的面说何志宏的坏话,何志宏天生就是个狂热的人生赌徒,整天梦想着一夜暴富。以前他就经常因为买彩票买得一到月底就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哄着美黎回家跟爸爸要。家里没点儿钱倒还好,一有点儿钱他就要千方百计地从美黎手里哄出来,一个猛子扎到股市里,股市一涨,他就豪气冲天,却忘记了贪是炒股大忌,一次次地以鳄鱼状进了股市,一次次地赔成条蜥蜴逃出来,就是不长记性。为这,郑美黎不知跟他打了多少次,就是改不了……” 葛春秀也点点头,说:“是啊,前几天,我听到美黎因为卖房子的事情而跟他吵架。我听美黎的意思,好像那房子是你爸给买的,连你爸给买的房子他都敢卖,就算我把该分给她的那份钱给她买成了房子,也不敢放在她名下了……” 听到这里,马青梅和郑家浩只剩了面面相觑的份儿,郑美黎的房子居然是爸爸给买的……马青梅看着郑家浩,眼泪缓缓地流了出来。郑家浩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冲马青梅摆了摆手,示意她别为这件事情在葛春秀面前失态。 马青梅这才想起来,爱爱三岁的时候,何志宏和郑美黎借口租的房子到期了,暂时没有租到合适的房子,一家三口搬回爸爸家,把爸爸的生活搅得鸡犬不宁。还好,半年后,何志宏好像突然发了一笔财,在浮山后买了八十多平方米的两居室,爸爸的日子才终于消停了。 现在想来,肯定是爸爸实在受不了郑美黎一家三口的折腾了,索性悄悄地帮他们买了一套房子,落得个日子清净。 马青梅恍恍惚惚地想着这些,悲愤从心底渐渐浮出。郑美黎在情急之下吵出来的话,大约应该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郑美黎两口子应该比谁都明白爸爸的存款都干了什么,他们却昧着良心一口咬定是她马青梅没了良心,私吞了爸爸的存款…… 马青梅只听见葛春秀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说了什么,却再没有入耳,郑家浩感觉出了马青梅的游离,悄悄地拽了她一下。 她恍惚着,就听葛春秀说她想把这套房子放在她自己名下,等她走的那天,再写份遗嘱指定转赠给郑美黎,免得她再让何志宏给算计了,所以呢,就算现在给郑美黎买了房,最好也别让她知道。 郑家浩说:“也是,何志宏摸透了郑美黎的脾气,她虽然自私,但没什么心眼,只要何志宏下点儿工夫哄她,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最终大家商定,给郑美黎买房子的事情,就这么办了,等买好了房子,就跟她说是从郑家浩朋友那儿借的。 下午,马青梅和郑家浩出去看房子,郑家浩见马青梅面沉似水,一句话也不说,知道她还在为爸爸瞒着他们给郑美黎买了房子的事情而难过,就拉拉她的手,说:“青梅。” 马青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 “我不只是不好受,是很受伤。家浩,我们也是做父母的,爸爸当时的心情,我能体会到一点儿,不忍心看着你妹妹的孩子都三岁了还到处租房子住,给她买套房子也没有什么。他是怕我攀比才瞒着我,我也理解,可他不能直到去世也什么都不说啊,让我落个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楚……”说着说着马青梅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郑家浩默默地拉起她的手,“这个美黎也太没良心了,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还要反咬你一口,等我去找她。” “算了,你还不知道你妹妹那个人啊?她既然把谎都撒了,就不会承认。这件事情是葛阿姨说的,如果再把葛阿姨牵连上让她折腾一顿,就更没意思了。” “这件事情在葛阿姨面前也别提了,她要是知道因为自己多了一句话,就给我们和爸爸之间添了隔阂会难受的。” “知道。” “葛阿姨说要把另外的七十五万给咱……” “不要。”马青梅斩钉截铁地说。 郑家浩原本以为马青梅会高兴,因为她终于有本钱了,可以开一家她朝思暮想的布艺店了,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见郑家浩用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看着自己,马青梅就笑了笑,说:“别这么看我,就算我赌气行不行?别看我过得不富裕,可是我从来不羡慕那些从父母那儿得了大笔家财过着好日子的人,就算是那笔钱大得一辈子花不完也没有意思,靠自己的双手去赚,多来劲儿啊。” 郑家浩小心翼翼地说:“真赌气啊?” “你还当真了啊?我想来着,虽然葛阿姨说给你妹妹买上房子就算是分给她遗产了,可房子还在葛阿姨名下就等于是遗产还没分,我堂堂正正了半辈子了,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弄得自己心里不坦荡。如果她非要给我们,就等她把房子过到你妹妹名下的时候再要,只要房子还在葛阿姨名下,那钱就不是我们的。” 郑家浩想想也是,打心眼里就更敬佩马青梅了,觉得娶了她简直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就傻乎乎地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好。” 马青梅笑着说:“傻了吧,人对别人好的时候,其实就是对自己好,暂时吃点儿亏怕什么,心里舒坦啊,多少钱能买到个心里舒坦。”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去了几家中介,也看了两处房子,马青梅觉得广饶路的一套房子不错,面积合适,就是价钱稍贵了一点儿,房主要七十六万,就让郑家浩回去跟葛春秀商量。 郑美黎实在难以忍受何志宏租的房子连卫生间都没有,再加上爱爱也抱怨,肚子里的火就越烧越旺,对何志宏就没个好脸,早晨吵了晚上吵,何志宏吵急了就冲郑美黎嚷嚷,说她有力气没用对地方。 郑美黎也明白跟何志宏吵没有用,他说钱已经进了股市,如果她还想眼看着他投进去条鳄鱼钓出只蜥蜴来的话,他现在就去割肉斩仓。 郑美黎当然不舍得鳄鱼下去蜥蜴上来,只好把心思转到葛春秀这边,没事的时候就跑到郑家浩家跟葛春秀哭鼻子抹眼泪。 葛春秀通常只是听着,不大说话,被她纠缠得没辙了,才说她身体也不好,要留着遗产防老。 郑美黎就搬出从郑家浩那儿听来的话,“您不是说不要我爸的遗产吗?” 葛春秀说那是以前她身体还好,可现在不成了,眼睛看不见,处处要用人,不敢像以前似的那么不在意钱了。 郑美黎就气鼓鼓地看着她,一肚子的刻薄话,想找个缺口喷出来,却碍于葛春秀手里攥着的钱,不敢轻易造次。郑家浩也看出来了,生怕她一急之下,把对付马青梅的刻薄搬出来用在这个善良的老人身上,就说要带着葛春秀下楼去散散步,把郑美黎从家里支了出去。 到了楼下,郑家浩说:“实在不行,就跟郑美黎说实话吧。”葛春秀叹着气摇了摇头,“不行啊。” 两人在文化街上溜达了一会儿,葛春秀说:“家浩,你爸走了,美黎就没人依靠了,她自己不长脑子,你就替她多操点儿心吧,要不然你爸地下有知也会替她担心的。” 郑家浩也叹气,应了一声。 葛春秀突然有些惆怅,“家浩,你说,如果美黎知道了房子是我买给她的,剩下的拆迁款没她的份儿了,她会不会不来看我了?” 郑家浩顿时语结,当年爸爸生病的时候郑美黎都不肯照顾,何况是与她无恩无义的葛春秀,就算她知道房子是葛春秀买给她的,都未必会领情。因为在郑美黎的心里,那笔钱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不过在葛春秀手里转了一个圈而已。他能感觉得出来葛春秀对郑美黎的疼爱,是真切的、发自内心的,或许因为她终生未婚,把爸爸的孩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疼爱吧。 他怕说真话会让葛春秀伤心,就婉转地说:“葛阿姨,还是别让她知道这些吧。” 郑家浩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葛春秀的话,但答案已在其中了,泪水在葛春秀眼里盘盘旋旋地就要往下落。她疼爱郑美黎,但是她在郑美黎眼里却只是个装满了诱惑的钱包。她明知道郑美黎每来一次,都会惹得她生出许多难以言说的失望,可她还是希望郑美黎能常来,她愿意听听郑美黎的声音,愿意闻闻她身上的廉价香水味,偶尔,还可以拉一拉她的手。只要拆迁款还在她手里,郑美黎就会不停地来看她,还会帮她洗脸,跟她说好听的话,哪怕她明知那些话是假的,可她还是爱听,就像一个口渴的人,明知鸩有毒,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端起来喝掉。

3

葛春秀听说马青梅替郑美黎看的房子要七十六万,怎么都不同意,再加上中介费和税费,总价超过了她分给郑美黎的那一半遗产。为了遗产,郑美黎以前没少让马青梅吃苦头,她要是再在遗产份额上让马青梅吃亏的话,就是欺负好人了。好人是用来奖励的,不是用来欺负的,既然她并没有在遗产划分上奖励一贯吃亏的马青梅,还要再给她亏吃,葛春秀的良心不答应。 可马青梅看了一圈房子,相比之下,觉得还是广饶路那套房子比较中意,一九九九年建的八十多平方米的小三居室,楼层也合适。可葛春秀不答应,她也拿不出多余的钱往上贴补,就算拿得出来,也不甘心。郑美黎已经冷了她的心,她总不能被狼追着咬了一路,到最后还要从身上剜块肉喂它吧? 能舍身饲虎的那是佛,她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恨情仇的人。 只是,房子早晚是要买的,既然怎么做都是出力操心,就往最好里去吧。马青梅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约了两次房主,艰苦卓绝地磨了两个下午,房主终于答应把价钱降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让葛春秀和他签合同、过户,拿到钥匙后,郑家浩就按照葛春秀的吩咐,把钥匙给郑美黎送去了,说房子是帮她借的,她可以放心大胆地住。郑美黎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搂着郑家浩的脖子又是笑又是哭的,说全天底下就数哥哥最好。 郑家浩闷闷地说了一句:“既然知道还是我好,以后就不要难为你嫂子了。” 郑美黎指着天,刚要赌咒发誓,被郑家浩一把攥住了手指,“行了吧,别学何志宏那一套。” 当天下午,郑美黎就去把房子打扫了一下,欢天喜地地搬了过去。何志宏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有点儿悻悻然地说:“你哥本事不小啊,这套房子,如果是租的话,月租至少也要两千出头。” 郑美黎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心里确实也感念着郑家浩,就瞪了他一眼,“我听你说这话,怎么像是一边吃奶一边骂娘?” 何志宏现在可不敢得罪郑美黎,她就是一小挠钩,有她在,才能把葛春秀兜里的宝囊掏过来呢,连忙上来抱着她左摇右晃地说:“老婆,那可是你哥,我何志宏也就是鬼点子多点儿,天良还没坏,哪儿能你哥前脚帮我,我后脚就踹人家?” “这还差不多。”郑美黎也美滋滋地说,“要是能在这儿住一辈子就好了。” “你就这么点儿出息?” “对,我就这么点儿出息,我可没指望你的股票能给我挣栋别墅。” 一听郑美黎说股票,何志宏心里就发飘,唯恐郑美黎较起真来,跟他要股市账户看。何志宏就忙岔开话题说:“先不说股票,我是说那葛老太太,你看她病病歪歪的样子,还能活几年?要是我们把她接过来养着,对她好点儿,你说,她能不把她手里的钱留给我们?” “她身体不好,眼睛又瞎,一会儿都离不开人,我可没那耐性。”郑美黎一想到要天天伺候又瞎又病的葛春秀吃饭、睡觉,甚至还要帮她洗澡,心里就发憷。 “我的傻老婆,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豁上几年工夫,把她伺候死,这就是一百五十万哪,你干什么能几年挣个一百五十万?” 郑美黎觉得也对,就问何志宏:“万一她不来怎么办?” 何志宏嬉皮笑脸地说:“有你那张甜嘴,哪儿还有蜜不倒的人?” 郑美黎琢磨了一会儿,说:“不过,就算我能把她接来,我嫂子肯定不高兴。” “她不是整天吆喝着不稀罕咱爸的遗产吗?既然她对遗产没有想法,我们把葛春秀接来,就是减轻了她的负担,她应该感谢咱才对。” 郑美黎心里还是有点儿发虚,就算她说是为了减轻郑家浩两口子的负担才把葛春秀接过来,可是他们也不傻,肯定明白其中的蹊跷。郑家浩前脚给她借了房子,后脚她就去招惹他,郑美黎总觉得良心上有点儿说不过去,就随口说过一阵吧。 虽然和马青梅他们一起住能享受家庭的温暖,但葛春秀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尽管她和郑家有种种说不清楚的渊源,可她和郑书轩的事情,儿女们并不知道,也跟郑家浩没有关系,她没法做到心安理得地接受郑家浩夫妻的照顾。何况郑家浩家庭境况也不宽裕,按说应该是郑家浩和马青梅一起打拼,可是因为有她在,郑家浩就被困在了家里。虽然马青梅一再说就郑家浩的性格在家负责后勤工作是最合适不过了,可她明白,那是善良的马青梅揣摩透了她的心思而特意这么说着宽慰她的。她要把属于郑家浩的七十五万拆迁款给他们,他们不要;她把银行卡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把密码也告诉了马青梅,让她别这么辛苦了,拿这钱去开家她喜欢的布艺店,马青梅干脆连和她推让也不推让了,把银行卡和房产证放在一起,锁进了抽屉里,再把钥匙塞到她手里。然后,马青梅嘻嘻哈哈地说现在她摆涮串摊摆上瘾了,才不想开什么布艺店呢,而且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去,真的不需要那笔钱,郑家浩也这么随声附和着。 听他们这么说,葛春秀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失败,学非所用,爱情夭折,唯一的女儿又自私贪婪,惯于采摘阳光却赠别人以伤害。特别是每当夜晚听着马青梅扛着调料盒子进门,疲惫地和郑家浩算着一晚上的收入时,她就更难受了,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只剩了给人添麻烦,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现在就去养老院。 可郑家浩夫妻不答应,马青梅跟她说得很直白,以前说如果她不愿意在家里住就送她去养老院,那是因为她手里的拆迁款没有分配。现在不一样了,虽然房子还在她的名下,但是,郑美黎已经在享受遗产带给她的利益了,她也就不必担心葛春秀会因为住在这里而在遗产分配上有所顾虑了。 葛春秀就跟来找她聊天的马良躬把这个想法说了。马良躬是个通达的人,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马青梅和郑家浩不肯让她去养老院那是一份情意,可这份情意对于心思细腻而敏感的葛春秀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成了良心上的负疚。负疚这东西,是把钝刀,一刀刀剜着心,却不见血,相比肉体的折磨,更要残酷。于是,马良躬帮着葛春秀去说服郑家浩夫妻。 马良躬说得入情入理,郑家浩夫妻只好答应了。接下来,马青梅跑了几家养老院,详细地考察了一遍,把每家养老院的情况都做了个记录,带回去念给葛春秀听,让她自己挑一家。葛春秀选中了一家,就催着马青梅把她送过去。 晚上,马青梅给葛春秀收拾去养老院的东西,突然想起了放在抽屉里的房产证,问她是不是带到养老院。葛春秀知道郑美黎为了拆迁款的事情,还会去养老院找她,怕一不小心让她翻到了,反倒不好了,就说放在家里就行了,说着又拿出银行卡,让马青梅和房产证放在一起。马青梅说:“那怎么成?万一您要用点儿钱,太不方便了。”葛春秀知道马青梅这是在避嫌呢,也明白就算把银行卡放在这儿也是放着而已,既然马青梅说了现在不要拆迁款,就不会动用的,也就不再和她做这些无谓的推让了。 第二天一早,马青梅和马良躬一起把葛春秀送到了养老院,跟她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给他们打电话。葛春秀心里五味杂陈,拉着马青梅的手,故作欢快地说她喜欢养老院,这里有不少老人,年龄不相上下,也有共同话题,可以相互做伴。 马良躬见葛春秀和马青梅脸上都有伤感,就打趣让马青梅不要担心,只要他有空就会来找葛春秀聊天,要她们放心。 从养老院出来,街上的秋风吹着遍地的黄叶四处流窜,马青梅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等到秋天他的钱就可以动了,便顺口提了句:“爸,大海最近怎么样?” 一提到马大海,马良躬的脸色就变了,说最近小区在卖车库,小红回娘家拿了五万块钱,打算买个车库留着以后用。大海一听她是从娘家拿的钱就毛了,跟她差点儿翻了脸。马良躬说这些话时,脸上尽是惆怅。 “大海死要面子,家里什么都是老婆娘家买的,怕是他真受不了。” 马良躬点点头,说:“等我的钱能动了,我给你点儿本钱,你去开家店吧,别早出晚归地摆摊了,爸看着心疼。” 马青梅知道父亲心里一直在为关键时候没帮上子女一把而难受,就笑着说:“爸,摆摊挺好的,也挺挣钱,这几个月下来,我都把欠小红的钱还了一半了。” “爸爸还是希望你做正经生意。” “什么叫正经生意?还非得租个门面拉开架势才叫做生意啊?”马青梅嘴里这么说着,是不想给父亲增添负担。其实,她何尝不想开一家布艺店呢,只是她不能说,一说出来,就等于是在父亲的心头放了一件她没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完成的人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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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躬怕葛春秀住进养老院不习惯,抽空就跑去陪她聊天,有时聊晚了,就在外面吃了饭回去。这样一来,马大海对李小红的意见就更大了,在饭桌上追问李小红是不是给父亲脸色看了,要不然,他怎么老是往外跑。 虽然马大海跟父亲开口就掐,可他是个孝子。就像爱情有很多种方式向对方表白一样,别看他经常跟父亲吵得像要把桌子掀了,可这种争吵是建立在相互关爱的基础上,也就是嘴巴上的战争,心里彼此亲昵着呢,谁要是敢让父亲的自尊和心灵受到伤害,那是他决不允许的。 “你别觉得房子是你买的,就对我爸颐指气使的,房子的钱我早晚会还你,你别觉得我们爷俩是寄居在你们李家门下。”马大海瞪着李小红说。 李小红听了马大海的话很不高兴,虽然她知道,马大海是因为爱她才在意会不会被她看低。在爱情上,东方男人骨子里有种主权情结,爱的时候希望自己是向下的施爱者,而女人呢,是仰面承受恩泽的。而现在的家庭格局,却彻底颠覆了马大海内心的家庭格局模式,让他在自尊上难以接受。李小红便只好放下自尊哄他,有时候她会想,自己怎么就这么贱啊,可有个作家不是说过吗,在婚姻里千万要不得自尊,争着从对方那里讨自尊就是家庭战争的导火索。在他们的婚姻里,已经有一个马大海寸土必争地抢着要自尊了,她也争的话,家就真的成了不见硝烟的战场了。但是,今天马大海指责是她给父亲脸色看才导致了父亲不在家,这让她觉得这已经不再是争自尊的事情了,而是上升到了辱没她的人品。 “我有没有给咱爸脸色看,你可以去问咱爸,别问我。”李小红把饭碗收拾起来,进了厨房。谁都有情绪发作的时候,火山沉默不等于火山死了,而是火山在按捺着自己的能量,别让它跑出来成为灾难。 马大海追到厨房门口,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就算是为了我,我爸生了气也要闷在肚子里,再说了,他现在是寄人篱下,哪里敢跟你生气?我爸为什么不愿意卖马家老房?还不就是怕在这个家里生了气也没地儿去吗?” 李小红一开始没理他,叮叮当当地洗碗,见他絮叨起来没完,也恼了,回头大声叫道:“马大海!” 马大海住了口,瞪着她。两人气咻咻地不说话。 “你喊什么喊?”马大海觉得这么对峙下去,眼睛很累也很无聊。 “我鄙视你!” “你鄙视我?李小红,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你鄙视我……” 李小红从他身边挤出来,到了客厅,拿起电话就拨马良躬的手机,“爸,您在哪儿?您快回来,我有话要问您。” 马良躬和葛春秀到养老院外面吃完了馄饨,把她送回去后,正要乘公交车回家呢,就接到了李小红的电话。听李小红说话带着一丝哭腔,马良躬就知道,肯定又是马大海犯浑了,而且犯得还不轻,马良躬生怕两人真闹起来,连忙叫了辆出租车。 还好,两人都在各自生闷气呢,马良躬忙问怎么回事,马大海闷着头抽烟不说话,李小红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马良躬知道马大海是心疼他,但是他心疼老爸也不能糟践媳妇啊,而且是这么好的媳妇。他训了马大海一顿,说他是吃饱了撑得找事吵架消化一肚子的粮食呢,让李小红别跟马大海一般见识。 这天晚上,马良藏书网躬失眠了,想来想去就不想继续和儿子、媳妇一起住了。前一阵,房子租给了一家卖化妆品的,据说受金融危机的影响生意不好做了,干了两个月就把房子退了。李小红把老房挂出去继续出租,问的人多,租的人少。人一老就怕孤单,他原本觉得和马大海夫妻住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也不至于太寂寞。可马大海两口子一大早就出门上班去了,他自己待在这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寂寞就像一张巨大的口,生生地要把他吞噬了一样。他想继续搞他的发明,可是心思定不下来,老是惦记着一件事情,那是九十三万的投资啊。虽然他很乐观,可是钱这东西,向来是要落进口袋才能为安的,就算合同签得再板上钉钉,只要没到最后时刻,他的心还是悬悬地吊在半空。一个人待在家里寂寞无聊时,他就忍不住要去想这件事,想那些种种可能发生的不良后果,想得他心下发慌,索性去找葛春秀聊天,有人说着话,也就没空去患得患失了。 因为房子是亲家买的,儿子本来就担心他在这儿住得不踏实,又见他经常不在家,难免会多些心思。儿子这一多心思不要紧,李小红就要受委屈了,这是马良躬不愿意看到的,还不如住回老房子,自由自在,让马大海和李小红少些吵嘴的理由。 马良躬打定了主意,次日在早饭桌上,便跟马大海夫妻说了。李小红一听就哭了,“爸爸,您要是搬回去,大海又要说是我把您气走了的。” 马良躬瞪了马大海一眼,“他敢!我住在这儿不方便,邻居一个也不认识,我寂寞得慌,老房子那边还有老邻居们能聊聊天,再说,你们俩整天吵来吵去的,我看着烦。” 老房子被退租后,马大海正想趁热打铁动员马良躬把老房子卖了,见父亲要搬回去,就气不打一处来,“爸,您想搬回去就搬,别拿我们吵架做幌子,您不就是怕我打老房子的主意嘛。” “怕你打老房子的主意?我不让,随便你怎么打都没用!”马良躬主意已定,就懒得再跟马大海争辩,心想再过一个月,钱就翻着跟头回来了。到时候,他把亲家买房子的钱拍给他,让他去亲家那儿把面子赎回来,他心里的气也就顺了,跟李小红的日子就消停了,再过一两年,给他添一大胖孙子,那日子要多美有多美。这么想着,马良躬的嘴角就浮上了一丝窃窃的笑。马大海瞥见了,他觉得父亲有点儿怪,就定定地看着他,说:“爸,您怎么笑得这么诡异?” “想着以后的好日子我觉得美,不行啊?” “行,您就自个儿偷着乐吧。”马大海飞快地把牛奶喝完,又觉得父亲的笑里有很多内容,便补充了一句,“爸,您真要搬回去?” “嗯。” “您搬回去是有原因的吧?”马大海问。昨天晚上父亲说他不在家都是去找葛春秀聊天去了,他就觉得有那么点儿别扭,除了谈恋爱,这一男一女哪有那么多说不完也说不烦的话啊?他本想跟李小红探讨一下,就伸手去搂李小红,李小红啪地把他的手打开了,还让他别碰她,他只好讪讪地收了手。 “原因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马良躬是个不愿意啰唆的人,“你们去上班吧,我来刷碗。” “不急,今天所里没什么事。”揣着心事的马大海不愿意去上班,他点了支烟,看李小红背起包出了门,才小心翼翼地问,“爸,您该不是打算再婚吧?” “你听谁说我要再婚了?”马良躬有点儿生气了。 “我这不是在琢磨您非要搬回去的原因嘛,您和那个葛老太太有那么多话聊啊?” 马良躬一下子明白了马大海的潜台词。按常理来说,一个但凡做事靠点儿谱的人,都不会在亲家买给孩子们结婚的房子里娶个后老伴。马大海肯定以为他之所以坚持要搬回老房子住,就是为了跟葛春秀结婚。马良躬越想越生气,就盯着马大海的脸,一字一顿地道:“大海,你要是再瞎编派我和你葛阿姨,小心我这巴掌不认你这个儿子!” “我这不是怕您晚节不保吗?爸,不管您有没有这想法,我先把丑话说在前边,您可以娶后老伴,但是,别指望我认她这个后妈!”马大海一梗脖子,拿起手包就走了。 马良躬站在客厅中央,气得手直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和葛春秀也就是有共同语言的聊伴而已,还真的没有往婚嫁上想,让马大海这么一说,他的脑袋就像被一根棍子搅糊涂了一样疼。 他发了半天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光搞发明用的小器械就收拾了两箱子,还有衣服什么的,把床也卸了,才给马青梅打了个电话,让她从街上叫辆出租小货车过来帮他把东西搬过去。一听父亲要搬家,马青梅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马良躬故作欢快地把跟马大海他们说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马青梅知道人老了怕寂寞,对父亲要搬回马家老房子的举动倒也理解,就叫了辆货运出租车过来了。 帮马良躬把东西张罗到老房子里后,马青梅总觉得哪儿不对,就问:“爸,大海知不知道您搬家?” 马良躬说:“知道。” “爸,您跟大海吵架了?” “没有。” 见家里已经安顿得差不多了,马良躬怕耽误了马青梅出摊,催着她走。 马青梅说不急,帮着马良躬收拾卫生,拖了两遍地板,就满头大汗了,又去洗抹布擦桌子,顺手把袖子卷了上去,马良躬便看见了她胳膊上的一大片擦伤,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急切地问:“青梅,你胳膊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擦伤了。”马青梅云淡风轻地说。 马良躬不信,这片擦伤很大,从胳膊肘一直到手腕,如果不是故意的绝对不会伤得这么厉害,“你跟家浩吵架了?” “爸,您想哪儿去了?真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马青梅把胳膊从父亲手里拿出来,继续擦桌子。马良躬盯着马青梅看,突然发现她额头似乎有点儿青,就更是怀疑马青梅跟郑家浩打架了,想想马青梅这几年在郑家含辛茹苦,郑家浩却这样对她,马良躬就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底往全身冲,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马青梅一把抢过马良躬的手机,急急地说:“爸,您要干吗?” “让郑家浩过来,我要问问他,我女儿哪点儿对不起他了?他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爸——”马青梅的眼泪扑簌簌就滚了下来,“真的不是家浩。” 原来前天晚上,马青梅出摊的时候遇上了几个喝多了酒的混混,在摊上吃完涮串不给钱,马青梅拽着不让走,恼羞成怒的混混把她打了,还把她的涮串摊砸了…… 马良躬心疼地握着马青梅的手,突然很想抽自己两巴掌,是对自己自私的痛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追求什么人生价值啊!要不是他瞒着大家把钱投了出去,马大海就不会因为买房子的事情和李小红没完没了地争吵,马青梅也就不会因为没有钱做其他生意而出去摆涮串摊,她要不摆摊就不会受这么多苦,到最后还挨了打。 “没事。爸,我都摆这么长时间摊了,不会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您放心吧。过两天我再置办点儿东西,继续出摊,家浩的腿也没事了,以后他陪我出摊就没人敢欺负我了。”马青梅故意说得很轻松。其实这一阵郑家浩一直陪着她出摊,前天晚上郑家浩也被打了,只是她被打得更厉害一点儿,因为她死死地护着郑家浩,生怕他的腿让混混们给打出个旧伤复发来。 马良..躬还是不放心,坚决不肯再让马青梅出摊了,让她等一等,他的钱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他给她在威海路租个门面房,开家她喜欢的布艺店。 “爸,您还真把我从前说过的疯话当真了?这事说说行,要真干,我未必行。”马青梅说得言不由衷,是不想让父亲多为她操心,就算父亲的钱能动了,马大海还张着口等在那儿呢,哪儿抽得出钱给她开布艺店。父亲操劳了一辈子,老了,应该享享清福了,她不想再给父亲添心事。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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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的摊子被砸后,郑家浩很难过,便和她商量以后不摆摊了。马青梅不干,说:“不摆摊吃什么?”又说她摆摊已经摆出经验来了,赚钱不比上班差,就是辛苦点儿。 郑家浩拗不过她,说摆摊也成,但不能继续在夜市上摆了,实在不行就去马大海所管辖的那片市场申请一个固定摊位,用不着跟城管藏猫猫了,心里也踏实点儿。马青梅却不这样想,她生怕自己在马大海所管辖的市场上摆摊,会给马大海造成不好的影响。 两人为摆摊的事情争论了半天,马青梅觉得还是在夜市上摆摊人气旺一些,她的摊卫生,味道调得也不错,她人又热情,笼络了不少回头客。如果换地方摆摊的话,一切又要从头再来,她不舍得扔下那些回头客,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她遭到一点儿挫折就撂挑子。 郑家浩见说服不了马青梅,心里有点儿闷,跟她说想出去转转,其实是去了人才市场,想找个工作贴补一下家用,如果他能多赚点儿钱,或许马青梅就不会这么执著地非要去摆摊了。 马青梅趴在窗户上看着楼下的街道发呆,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拐进了院子,仔细一看,是父亲提了个布包,正边走边仰头张望着呢,马青梅喊了一声爸,就跑去开门。 马良躬爬了六层楼,累得气喘吁吁的,“家浩呢?” 马青梅说出去了,给父亲倒了杯水,问他要不要吃药。 马良躬说不吃,看样子心情很好,看着马青梅神秘地笑了一会儿,就把布包放在茶几上,翻出来几张纸,递给了马青梅,“看看。” 马青梅接过来看,这一看,眼睛就直了,愣愣地问:“爸,您这是干什么?” 马良躬给她的是一份布艺店转让合同,连房租和库存布料以及设备,整整二十万元。 马良躬说在报纸上看到这家店要往外盘,就给店主打了电话。店主说自己在南方的老家有事,这边的店就顾不上了,才打广告往外转让。正好马良躬的一部分钱可以动了,因为知道给马青梅钱,马青梅也不会要,所以他干脆瞒着她,先把布艺店盘下来再说。 “青梅,合同都签了,如果你不干的话,爸爸就白扔这二十万块钱了。” 马青梅呆呆地看着合同,说:“爸,您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爸爸还不知道你啊?跟你商量了你也不会同意,我还跟你商量什么?” “爸,大海知道这件事情吗?” 马良躬顿了一下说:“不知道。” “爸,这要是让大海知道了,您这做爸爸的、我这当姐姐的全都要背一身不是,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做梦都想把小红妈的钱给还上在小红面前落个磊落呢。” “青梅,你别整天前怕狼后怕虎的,大海愿意犯浑就让他浑去。小红说了,就算大海把买房子的钱给了她妈,她妈也是用小红的名字给存起来,大海还过来还过去还不就是图个面子瞎折腾?爸爸还没老糊涂,你们一家三口的饭碗比他的面子要紧。” 马青梅默默地看着合同,眼泪一滴滴地往下落。马良躬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只要儿女把日子过好了,就是父母最大的心愿。” 马青梅点点头,说:“爸,您放心吧。” 马青梅总觉得父亲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就问:“是不是以后也不想让马大海知道您出钱给我盘店的事情?”马良躬点了点头,说:“不是爸爸怕他,就是不想无端地生出些是非来。自打李小红家买了房子,这小子就跟钱较上了劲儿。” “那……您的意思是……” “不管谁问起来,你都别说这店是我给你盘下来的,就说是找朋友借的钱。跟家浩也别说,家浩实诚,不知什么时候就让人把话套出来了。” 马青梅点头道:“成,既然您把店盘下来了,我就好好干,等我挣了钱,就还给您。” 马良躬说:“别惦记着还钱的事,好好干就行了。”又指了指布包,告诉她,“里面还有个存折,上面还剩了五万块钱,做生意没点儿流动资金是不行的。”马青梅把父亲送回家就去了布艺店,路上,陡然间觉得未来一片阳光灿烂。 威海路一带家居店很多,卖窗帘的、卖地毯的、卖家居饰品的沿街排了一溜儿,都成家居一条街了。不管卖什么,一旦形成了市场规模,就会带来市场效应,以前她无意间在父亲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很想在这一带开家布艺店,没承想父亲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还真在这儿给她盘了一家店。或许这就是做人父母的苦心,不管儿女有没有出息,都是他们生命中的天,儿女的点点滴滴都是他们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马青梅打开玻璃门,这是一间二十几平方米的店面,看样子停业有一段时间了,到处都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样品也被穿窗而过的阳光晒得褪了颜色。 马青梅美滋滋地打量着门面,觉得全身上下涌起了一股蓬勃的力量,在身体里钻啊钻,汹涌澎湃着仿佛要找到一个出口。 郑家浩回家后没看见马青梅,以为她又出摊了,打电话问她在哪儿。马青梅乐呵呵地让他到威海路来一趟,跟他说了门牌号,却没有说店的事,想给他一个惊喜。 知道郑家浩来了肯定会问这是怎么回事,马青梅在心里筹划了半天,才编了一个貌似合理的谎言,还特意给一位朋友打了个电话,让他帮着串谎。 郑家浩到的时候,马青梅正在忙活着擦橱窗,他看着忙得满头布丝满脸灰尘的马青梅,发着愣道:“青梅,你刚找的活?” 马青梅知道他误以为她是应聘到这家店打工了,就笑着说:“是啊,以后你也来帮忙吧。” 郑家浩傻乎乎地笑着说:“打工带着家属,你们老板让啊?” “让。”马青梅扔给他一块抹布,说,“别傻站着了,快干活。” 郑家浩被她弄得晕头转向,拿着抹布晕头晕脑地擦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就问道:“怎么就你自己?其他人呢?” “就我和你。” 郑家浩就更晕了,马青梅不过是来打工的,就算她人品好,也要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了解啊,怎么可能刚上班老板就把整间店面扔给了她? 马青梅不想再逗他了,就拽着他坐在布堆上,一本正经地指着整间店面说:“这家店,是我的了,也是你的。家浩,我们也是企业家了。” 郑家浩用仿佛是在做梦的眼神看着她问道:“青梅,你在说梦话吧?” “真的。”马青梅就跟他说,她从前的经理上午给她打电话了,说有个朋友要往外盘布艺店,问她想不想干。马青梅笑着说,“我当然愿意干了,就是没有钱。他说钱好说,他借给我,等我赚了钱再还给他。” 郑家浩将信将疑,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何况这家店绝对不是三两万能拿下来的,谁会这么大方地往外借这么大一笔钱?除非他有什么目的。 马青梅见他不语,知道他未必信,就跟他说天上掉馅饼砸中脑袋的事情,发生的几率虽然少,却未必永远不会发生,要不然,这句古话是怎么来的。她以前的经理当然不是慈善家,他借钱让她盘店也有他的小算盘,他的公司越做越大了,基本顾不上布艺这块了,可好多装修工程里需要布艺,出去定做成本太高,他借钱给她盘店的条件之一就是,他装修工程中的布艺活,全部由马青梅按成本价给他。 听马青梅这么一说,郑家浩心头的疑虑打消了不少。马青梅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她琢磨的布艺款式很受顾客欢迎,经理因此找她,倒也有这可能。 青梅拽着他站起来,看着他说:“汇报完了,继续干活。” 有了这家店,两人都觉得生活有了奔头,像是前面有条阳光普照的大路等着他们往上奔呢。马青梅说:“要是店里生意好,就是公司通知你返岗也不要回去了,既然给谁干都是打工,还是给自己老婆打工更踏实。” 郑家浩傻乎乎地笑着说:“你看着安排吧。” 只是,马青梅的谎言在当天晚上就被郑家浩看穿了。 两人忙了一天,回到家里,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马青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让郑家浩去抽屉里把她的身份证找出来,打算第二天去工商所办理法人变更,却忘了盘店的合同和存折还放在抽屉里呢。 郑家浩翻身份证的时候看见了合同和存折,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怎么都猜不透马青梅为什么要瞒着他,就有点儿生气,找出身份证后,拿着合同往马青梅面前一摆,便不再说话了。 马青梅在心里骂了一声自己是猪脑子,知道瞒不下去了,只好把父亲背着她把店盘下来的事情说了一遍。郑家浩闷闷地说:“你跟我实说不就行了?还费那么大劲儿撒谎,亏我们还是两口子,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见郑家浩这么说,马青梅就笑着说:“不是信不过你,这店一开起来,你妹妹早晚会知道。她知道了肯定就会追着你问,你又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我怕你说漏了,传到大海耳朵里去给我爸招来麻烦。” 郑家浩感叹道:“难为咱爸了。” “等赚了钱就还给咱爸。”马青梅又叮嘱了一句,“就算把钱还给咱爸了,也谁都别说。” 郑家浩点点头,把合同什么的锁进了抽屉。 两人洗漱完,上了床,郑家浩要去拉上窗帘,马青梅拉了他一下,“别,我想看看窗外的月亮,每当看着月亮在天上慢慢往西走,我就觉得心里特安宁。” 郑家浩陪着她一起看着月亮。 “这一阵,你妹妹消停了。” 郑家浩嗯了一声,“大概是有房住着,跟何志宏把婚也复了,不焦躁了也就消停了。” “但愿吧。对了,葛阿姨去养老院的事情,你跟没跟她说?” “没呢,这阵子她也不联系我了,我懒得主动搭讪她。” “你还是抽空告诉她吧,别等她来问了我们才说,她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嗯,我明天给她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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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郑家浩就给郑美黎打电话,说了一下葛春秀去了养老院的事情。郑美黎很吃惊,边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边问郑家浩:“最近在忙什么?” 郑家浩正在帮马青梅整理库存布料,就顺口说:“在店里忙着呢。” 郑美黎觉得奇怪,还以为马青梅把涮串摊开成小店了呢,跟郑家浩问了店的地址,坐上公交车就去了。等她到了威海路,看着门牌号一家一家地找,心里还在琢磨,这马青梅搞不好是在哪栋楼的门洞里租了个类似于楼梯间的小门脸卖涮串呢。 她数着数着门牌号就数到了马青梅的店,看着这显得富气十足的店面,郑美黎就觉得有架战斗机轰的一声从心底起飞了……脑袋里一片混乱,惊诧、疑惑、怒气像一群在逃跑时相互践踏的慌乱小兽,混乱成了一团。 郑美黎站在店门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店面,马青梅正在帮顾客选窗帘花色。 郑美黎走到她身边,阴阴地笑着说:“嫂子,阔了啊。” 马青梅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不想当着顾客的面和她计较,就说:“你哥在后面的库房里。” 郑美黎满脑子都是问号,看马青梅的样子,这店肯定是她的,要不然哥哥也就不会在库房里忙活,她开店的钱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葛春秀? 一想到自己什么好处还没捞到呢,郑家浩夫妻却已经开上这么高档的店了,郑美黎就觉得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燃烧的汽油。她瞪了马青梅一眼,径直往店面后的库房闯。 郑家浩正把一匹窗帘布往上码,郑美黎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问道:“哥,这家店是你们开的?” 郑家浩答应着,知道一场恶吵是避免不了了。郑美黎肯定会追问开店资金的来历,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会觉得他们的店是在损害了她利益的基础上开起来的。 郑家浩递给她一个小马扎,说:“你坐吧。” “我坐?现在我只想哭!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开店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你嫂子从朋友那儿借的。” “我不信,谁能借这么大一笔钱给你们?” “你不信就算了。”郑家浩不打算再多说,因为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郑美黎都不会相信。 “是从葛老太太手里哄出来的吧?她人呢?” “我不是跟你说她去养老院了嘛,至于开店的钱,我跟你说不着,也不想跟你说,你嫂子这店开得坦坦荡荡的,跟你没关系。” 郑美黎一屁股就坐在布匹上号啕大哭了起来,“还是志宏说得对啊,这世上哪有见了钱不眼馋的人呢?我没承想你们比他说得还过分,从老太太手里把钱哄出来,就把她扔到养老院去不管了……” 马青梅也听见了郑美黎的哭声,耐着性子把顾客留下的订单尺寸整理好,就推开库房的门,对郑美黎说:“郑美黎,你要哭出去哭去,别影响我做生意。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开了店,可我这店开得和你没任何关系,你再胡搅蛮缠我就报警啊。” 郑美黎瞪着她,突然狠狠地向布料上吐了一口唾沫,“马青梅,你少拿警察吓唬我,你当警察是你兄弟啊!就算警察是你兄弟,还有国法呢。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给我把话说明白了,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葛老太太不要咱爸的遗产也轮不到你独吞,有一半是我的,不,一大半是我的,你已经把我爸的存款私吞了!” 马青梅看着崭新的布料上堆着一摊唾沫,都想把郑美黎揪起来扔出去,但现在不是以往了,她开了店是要做生意的,如果把郑美黎的泼妇劲儿招惹出来,她会天天跑到店里来撒泼,这生意也就没法做了,欠父亲的二十五万她可怎么还啊。她不能把事情闹大,也不能掀爸爸已经给郑美黎买了房子的老底把葛春秀卖了,就压住了脾气跟郑家浩说:“家浩,她是你妹妹,你看着处理吧。” 郑家浩也不想让郑美黎在店里闹,就忍着气拉着她往外走,“走,出去说。” 郑美黎像个顽固的败匪坐在布料上怒气冲冲地说:“你想让我不计较这件事情也行,反正我认定了你们是从老太太手里哄了咱爸的遗产开的店,你们得跟我签个协议,这店有我的一半,利润也要平分!” “郑美黎,别说这开店的钱跟咱爸的遗产没关系,就算是有关系也没你的份儿!该你得的那份,你……” 郑家浩眼看着马青梅就要把话说漏了,忙喝住了她:“青梅,别说了!” 马青梅愤愤地看着郑美黎,摔门照顾生意去了。 郑美黎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是胡搅蛮缠,反倒觉得自己亏透了,就后悔没听何志宏的话,要是她早点儿把葛春秀从哥哥家接出来,也不至于让哥哥、嫂子先下手为强自己落了个被动的局面,哭声就更大了。郑家浩觉得脑袋都快炸了,愤愤地说:“美黎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遗产,如果你们想把遗产独占了,我这就去跳海。” “你跳吧。”郑家浩转身也出了库房。 郑美黎知道,现在就算是她坐在这里把长城哭倒了也没有用,就追在郑家浩身后,说:“哥,你也成了那种一阔脸就变的人了?你跟我阔不着!你的钱里有一大半是我的!” “是你的,你叫它,它答应啊?”马青梅不想跟郑美黎讲道理,就愤愤地说了一句。 “哥,葛老太太在哪家养老院?我去找她!” 马青梅知道郑美黎正在气头上,如果现在告诉她葛春秀住在哪家养老院,她肯定会去闹起来没完,就冲郑家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就你现在这态度,我没法告诉你葛阿姨住在哪家养老院。” “就我这态度?不对……是不是你们为了钱把老太太给谋杀了,然后说她住进了养老院?反正她没亲人了,也没人追究这件事情,天啊……你们也太狠毒了。”郑美黎这么说并非是故意栽赃郑家浩夫妻,而是真的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马青梅指着门口恨恨地说:“郑美黎,你给我滚出去!你如果再不滚我就把你当泡狗屎扔到街上去。” 郑家浩怕马青梅会和郑美黎真打起来,忙推着郑美黎往外走,“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在这儿搅和了。” 郑美黎边走边回头,“我早晚会把真相弄明白的。马青梅,你甭得意,从明天开始,我天天到你店里来坐着,我让你做不成生意。” 马青梅还以为郑美黎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承想她真的每天跑到店里坐着,只要有顾客进来买东西,她就开始阴阳怪气地胡说八道,搅黄了好几桩生意。 马青梅让她闹得快崩溃了,索性一连两天没到店里去。郑家浩怕老关着门影响店里的声誉,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招呼生意,每天去店里守着。郑美黎还是跟往常一样,一大早去公司打完卡之后,就到店里坐着。郑家浩实在没辙了,只好告诉她:“这开店的钱,真不是葛春秀给的,是你嫂子从娘家拿的。” “我不信!以前你们家那么困难,她娘家都不伸手,怎么现在突然伸手了?” “我怎么知道?”郑家浩没好气地说。 “不对,你们是怕我在这儿继续闹,合伙骗我!如果是她娘家给的,你们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地不告诉我吗?” 郑家浩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怕她把这话传出去,就低声下气地说:“美黎,要不是你闹起来没完,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还有,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漏出去。” “看把你神秘的,是怕谎话穿了帮吧?” “什么谎话?” 郑美黎觉得继续闹下去也无趣,就站起来打算往外走,“我嫂子从娘家拿的钱啊,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相信你一次。” 郑美黎从店里出来,给何志宏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又将信将疑地补充了一句:“我哥这人不会撒谎,搞不好是真的。” 何志宏就嘲笑她傻,他老早就听说马大海因为买房子家里拿不出钱而憋屈得要命,这一眨眼,怎么就能冒出这么多钱来给马青梅开店? 郑美黎讷讷地道:“难道我哥在骗我?” 何志宏说:“你哥究竟是不是骗你,很容易验证。”又如此这般地教了她一番。

3

郑美黎知道马大海的工作单位,便以推销新险种的名义去找他,说是请他出来喝茶。 马大海知道郑美黎是什么人,一直不怎么待见她,就不冷不热地说:“对保险不感兴趣,而且也没钱买保险。” 郑美黎就嬉皮笑脸地说:“得了吧,马大海先生,你跟别人哭穷行,可千万别跟我哭,一出手就是几十万的穷人我还真没见过呢。” 马大海被她说得晕头晕脑,问道:“什么几十万?” “我嫂子的店啊,听我哥说本钱是你们家给的,还打算对我保密啊?放心,我不找你们借钱。”说完,郑美黎就紧紧地盯着马大海的表情变化,见马大海云里雾里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就更加断定了郑家浩夫妻是在撒谎。 马大海的心里,也轰隆隆地像是响过了一串响雷,拼命地想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郑美黎就慢慢地笑了,说:“这样啊,那我先走了啊。” 马青梅开了家店,马大海是知道的,他之所以没上心,就是因为听说过葛春秀不要遗产,来青岛也不过是为了把遗产处理利落了。既然她不要,自然是要分给姐夫和郑美黎了。他还以为姐姐开店的资金来源,就是用葛春秀分给她的拆迁款呢,本来,他还想抽空跟姐姐聊聊,看能不能从她手里借点儿钱,先还给岳母一点儿呢。听郑美黎这么一说,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想打电话问问父亲,拿起电话又放下了。就算父亲的钱能动用了,就算父亲真给了姐姐钱,可是,在给之前没跟他通气,摆明了就是想瞒着他,他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搞不好又是一顿吵。至于姐姐,也是不能问的,如果父亲给钱她能接着,还配合父亲把他瞒得严丝合缝,就说明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唯独防着他。 马大海觉得自己很失败,也很愤怒,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儿子,对姐姐的印象更是一泻千里,觉得她再也不是那个热情温暖的姐姐了,一见着钱就顾不上姐弟情了。马大海觉得自己快炸掉了,就差一点儿火星引爆而已。 下班后,马大海没有回家,一个人坐在酒吧里喝酒,很快就醉了。人一醉,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就算是心里清醒着呢,也愿意借着酒干点儿自己以往干不了的事情。 人人都觉得酒精是魔鬼,其实,不是的,魔鬼住在人的心里,酒精不过是一把钥匙,把昔日关在心里的魔鬼放出来了。 马大海喝了点儿酒,就去了姐姐的店里,郑家浩正打算关门回家,见马大海摇晃着来了,忙扶住他问道:“大海,喝酒了?” 马大海打量着店面,问:“姐夫,这店是怎么开起来的?” 郑家浩的心一个趔趄,猜到很可能是郑美黎找他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叫苦,马青梅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啊,他怎么就给捅出去了呢?就慌不择言地说:“你姐说了,等这店挣了钱就给你。” 马大海用鼻子笑了两声,说:“给我干什么?是分利润呢还是还本金?” 郑家浩一边在心里痛扁自己一边说:“你愿意怎么样都成。” 马大海就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姐夫,我是个混账东西不是?” “不是不是。” “我是!老婆、老爸、姐姐,还有姐夫你,你们都防着我,我就这么混账!?”马大海指着自己的鼻子,趔趔趄趄地往外走。 郑家浩连忙锁好店门,叫了辆出租车,把马大海塞进去,向司机说了一下马大海家的地址。 郑家浩心里很乱,也没坐车,沿街边慢慢往家溜达,想了一路是不是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马青梅。 想了无数种告诉马青梅的后果,他有点儿胆怯,生怕马青梅会因为这件事情跟他翻了脸,想着因为自己多嘴惹出来的这些事,就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 他怀着一丝侥幸地琢磨,尽管马大海心有不满,可也没把话挑明了不是?既然马大海没跟他挑明,就说明马大海不想把父亲出钱给马青梅开店的事情当成摆在桌面上的矛盾来对待,反正他也跟马大海说了,等赚了钱就还给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他决定只要马青梅不问,他就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自从知道马青梅开了店,何志宏的心就跟在油锅里煎着似的,生生地,就觉得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大蛋糕被人挖走了一大块,至于剩下的那块还会不会属于他,也成了悬在半空中的一只气球,说不准哪天就让风吹远了。 他让郑美黎天天去店里闹,既然马青梅从老太太手里挖了钱开店,在他心里,这就好比是偷了一只属于郑美黎和郑家浩共有的鸡。虽然鸡是马青梅喂的,但下了蛋得均分,在他何志宏的人生词典里,从来就没有吃哑巴亏这一说。 当郑美黎把马大海说的话告诉他时,就更加认定了马青梅开店的钱是葛春秀给的,他也要加紧行动了。先探探葛春秀是不是把遗产全都给了郑家浩再说。 他让郑美黎改变了战术,不再纠缠马青梅开店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还是先从葛春秀那儿摸摸底吧。一想到住的房子是借来的,郑美黎对何志宏就只剩了言听计从的份儿。虽然郑家浩说这房子让她放心住,他那个朋友在国外,估计十年二十年也回不来,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万一人家回来了呢?她再像前几年似的一家三口到处租房子住? 郑美黎忍着一肚子自己酿造的委屈,跟郑家浩道歉说前几天是她太冲动,现在想开了,再也不来店里闹了。然后她又哽咽着说自己从小就是个没妈的孩子,生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更怕挨别人的欺负,所以呢,一遇到什么事情,想法就会有点儿过激。 郑家浩见她说得情真意切、悲意绵绵,不免也有点儿心酸,“就算别人会欺负你,哥也不会欺负你,你老是紧绷着弦过日子过得不累啊。” “我也觉得累。” “你看你这阵折腾的,你是不是去找马大海了?” 郑美黎知道瞒不过去,就点了点头,却又不肯承认是去核实马青梅开店的钱的事情,辩解说:“我想跟他介绍介绍我们公司的新险种。” 郑家浩知道郑美黎没说实话,也就不想戳穿她,一语双关地说:“马大海就知道你嫂子开了家店,其他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郑美黎瞄着郑家浩,心里已经冷笑上了,“管他知道不知道的,反正我也没跟他打听这件事情。” 郑家浩虽然不相信郑美黎的话,但在心里还是怀着一万个侥幸地希望郑美黎说的是真话,这样就免了不少后顾之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聊到了葛春秀身上,郑美黎说好长时间都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郑家浩说你如果想她的话,就去看看她吧。说着,郑家浩就告诉了她葛春秀住的养老院,又给葛春秀打电话说郑美黎想过去看她,葛春秀听了很开心,忙让郑家浩把电话给郑美黎。 郑美黎接过电话,就拿出情深意长的腔调来,嫌葛春秀去养老院之前也不跟她商量商量。 电话那端的葛春秀笑着说想跟她商量来着,可又怕一听她要去养老院郑美黎会不舍得,就没有多事。其实,葛春秀心里明白,只要她跟郑美黎说她要去养老院,郑美黎看在拆迁款的份儿上,不仅会搬出种种理由来横挡竖拦,还会借此挑拨郑家浩两口子的不是,更会动员她跟他们一起住。末了,葛春秀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如果郑美黎有时间的话,就来养老院一趟,她有点儿想郑美黎了。 郑美黎那个狂喜啊,以为葛春秀已经给了马青梅钱开店,是不是也打算给她一笔钱?去养老院的路上,郑美黎打电话问何志宏,何志宏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郑美黎就兴奋得要命,跟何志宏盘算着葛春秀能给多少钱,等她拿到钱,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一套房子,免得住在借的房子里不踏实。 何志宏让她不要高兴得太早,具体怎么个情况还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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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躬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觉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这几天,他一直在给专利产品的国外订货商打电话,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他心里那个慌啊,九十三万的投资啊,就要到交货期了,国外客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他给他们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好像这家公司已经从人间蒸发了。 马良躬都不敢往深里想,怕万一一想成谶,这简直就是要他老命的事情,要了老命还不算啥,更要命的是他借的那些钱怎么办?欠了生产厂家的加工费怎么办? 他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了,否则,他会没完没了地想这件事情的恐怖后果,他吃了颗治心脏病的药,就去找葛春秀聊天了。 葛春秀感觉出他的情绪不太对,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呢,马良躬的手机就响了,刚要接呢,电话又被挂断了。他戴上老花镜,见来电号码是国外的,心里一阵欣喜,以为是国外客商打电话跟他商量交货的事情呢,连忙跟葛春秀说他先打个电话。 他一脸欣喜地把电话打过去,说了几句话,脸色就沉了下来。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因为受金融危机的影响,订购他专利产品的国外公司破产倒闭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一样的虚无。 这时郑美黎进来了,她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甜甜地喊了一声:“葛阿姨。”葛春秀拉着郑美黎的手,说:“美黎,你来了啊。” 郑美黎瞥了眼站在一边的马良躬,不冷不热地说:“马伯伯,您也在啊。” 马良躬正沉浸在巨大的惶恐里,对郑美黎的招呼,根本就没入耳。葛春秀怕郑美黎尴尬,就说:“马大哥,美黎问你呢。” 马良躬噢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了郑美黎一眼,也没有说话。郑美黎看到马良躬的态度一下就不高兴了,以为是不欢迎她,就冷嘲热讽地说:“马伯伯,您不欢迎我啊?” 他依然没有回过神,恍惚着哦了一声。 郑美黎低低而鄙夷地看着他,越想越觉得生气,甚至开始怀疑葛春秀给马青梅的钱开店,肯定是他鼓捣的。说不准他已经鼓捣着葛春秀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马青梅呢,看来何志宏说得没错,他还真把自己当老美男使用了呢。 郑美黎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装傻了,必须要敲打敲打他。 于是,她走到马良躬跟前,说:“马伯伯,您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跟您说。” 葛春秀了解郑美黎,唯恐她说出什么失了分寸的话,就摸索着来拉她,“美黎,有话在屋里说就行了。” “我跟马伯伯说点儿私事。”说着,郑美黎就拽着马良躬往外走。 马良躬便恍恍惚惚地随着郑美黎往外走,到了室外,郑美黎劈头就说:“出于尊重,我叫您一声马伯伯,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能做出些不让人尊重的事情呢?” 马良躬一下子就清醒,愣愣地看着郑美黎说:“美黎,你这是说什么呢?” 郑美黎撇着嘴角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往葛阿姨一个单身女人这儿跑什么?还不是惦记着葛阿姨手里那几个钱,我可跟您说啊,那钱是我爸的遗产,谁也甭想打它的主意。葛阿姨看不见,我可不瞎,都这么大年纪了,您也不嫌臊得慌。” 马良躬还没从那个电话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听郑美黎这么一说,手脚就哆嗦了起来,指着郑美黎的鼻子说:“美黎,你年纪轻轻的,嘴巴怎么这么损?我老马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用得着你说三道四吗?” “嗬,还挺会给自己戴高帽啊!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吧,您追葛阿姨是假,想帮马青梅把她手里的钱都骗出来才是真的。” 马良躬气得说不出话,指着郑美黎,一迭声地说:“你你……” 郑美黎一把打掉他的手,“你什么你?马青梅开店的钱就是您从葛阿姨手里骗的吧?今儿您给我把话说明白了,您到底从葛阿姨手里骗了多少钱?” 马良躬觉得一口恶气顶在了胸口上,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压住了他的心跳,窒息了他的呼吸。他大大地张着嘴巴,想说句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觉得身体像大山一样重,整个人就像棵被伐倒的树,歪歪地倒了下去。 郑美黎没想到会这样,一时被吓坏了,见有个护工从里面走出来,忙大喊:“他自己摔倒的,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护工一看马良躬倒在那儿,也吓了一跳,过来摸了摸马良躬的脉搏说:“你还顾得上吆喝?还不赶快打120!” 马良躬被推进了急救室后,马青梅才赶到医院。 本来,郑美黎和葛春秀一起跟着急救车来了,到了医院之后,自知闯下大祸的郑美黎悄悄地溜走了。 马青梅问葛春秀知不知道父亲这是为什么又犯了病,葛春秀流着泪说她也不太清楚,就把当时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马青梅像疯了一样地四处找郑美黎,迎面遇上了飞奔而来的马大海。 马大海一把抓住马青梅的手,急切地道:“姐,咱爸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马青梅说,“你看没看见郑美黎?” 马大海说:“没看见。”就往急救室跑去。 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问:“谁是病人家属?” 马大海一把抓住医生的手,急急地道:“我是,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老人家大面积心肌梗死,我们尽力了……” 马大海一把揪着医生的领子,就把他甩到一边,“你他妈的说什么呢?今天早晨我给我爸打电话他还好好的呢,他不就是晕倒了吗?你没本事就早点儿说话,你他妈的这不是耽误抢救时间吗?”说着,马大海冲进急救室,抱起马良躬就往外跑。 闻讯跑来的李小红看着这一幕,也傻了。马大海像红了眼的公牛,抱着父亲往楼下跑,嘴里还不停地说:“爸,爸,我这就给你换家医院,这家医院的医生,太他妈的操蛋了。” 马青梅暂时顾不上葛春秀了,匆匆对她说了句:“葛阿姨您哪儿都别去,一会儿我回来接您。”就跟李小红追着马大海往外跑。 马大海站在街边拦车,见没有车停下,就抱着父亲站在马路中央拦车。一辆黑色的家用轿车停下了,司机探出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马大海就道:“先生,我爸心脏病犯了,麻烦你……” 马青梅和李小红从医院跑出来,李小红一把抓住马大海的胳膊,“大海?,你冷静点儿。” 马青梅过来帮他抬起父亲耷拉在地上的脚,说:“大海,你别这样,咱爸已经走了。” 司机见是这样,报以一个同情的表情,缓缓把车开走了。 马大海两眼无神,看着马青梅,问道:“姐,咱爸是怎么走的?” 马青梅就哭着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郑美黎具体和父亲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可是,能让父亲心脏病发作到没了命,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马大海突然无力地说了句:“姐,你怎么嫁给了这么一家人。” 马青梅哭得说不出话,李小红知道没有出租车司机愿意拉死人,便给一位有车的同学打了个电话。 三个人站在马路边,风萧萧地吹着,郑家浩也来了,吃惊地看着他们。郑家浩看着马良躬因心脏病发作而有些狰狞的脸,流着泪叫了一声爸,想过来摸摸他,却被马大海一把打开了,“别碰我爸。” 马青梅知道马大海已经把父亲的死归咎到了郑家浩身上,谁让郑美黎是他的妹妹呢,就向郑家浩摇了摇头,告诉他葛春秀还在医院里,让他先把她送回养老院。 郑家浩看了他们一会儿,默默地转身走了。 一会儿..,李小红的同学就开车过来了。马青梅先是帮着马大海把父亲放在后座上,又把父亲的腿理好了,刚想坐进去,马大海却面无表情地把车门关上了。 她看着马大海冷着脸对李小红的同学说:“走吧。” 马青梅两腿一软,冲着车离去的方向跪倒在地上,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爸爸,眼泪就滔滔不绝地流了下来。 马良躬的葬礼,郑家浩被挡在了门外,在送葛春秀回养老院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他想打电话问郑美黎究竟对岳父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可郑美黎的手机关了,他就呆呆地坐在葛春秀的床上。葛春秀也一直在流泪,虽然她不知道郑美黎是怎么把马良躬气死的,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郑美黎这个自私而冷漠的人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此时她比任何人都要内疚,总觉得造成今天的局面,千错万错都是由她而起。 马良躬的葬礼是在马大海家办的,从他去世到火化,马大海没跟马青梅说一句话,像个聋哑而冷漠的人,默默地做着他该做的一切。 李小红觉得马大海很过分,就算父亲的死有很多人为因素,与马青梅也没有关系,只不过郑美黎是马青梅的小姑子而已,所以,她尽量和马青梅多说话,让本来就悲伤的马青梅不至于太尴尬。 给父亲下葬回来的路上,马青梅说:“大海,是我不好。” 马大海用鼻子嗯了一声,“如果你没嫁给郑家浩,咱爸就不会摊上这么个窝囊女婿,也不会被这个窝囊女婿的妹妹把咱爸气死。” 李小红知道马青梅已经够内疚的了,马大海的话无异于在她流血的心上再捅一刀,就悄悄地拽了他一下,“大海,不关姐姐的事,你别这样。” 马大海冷笑了一声。 马青梅终于还是在郑美黎家楼下堵到了她,她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远远走来的郑美黎。 郑美黎假装没看见她,匆匆往前走,马青梅一把拽住她,“郑美黎,你究竟跟我爸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郑美黎眼神躲闪,拼命地想挣开马青梅的手,快快逃回家去。 以前,马青梅做好人是有动力的,觉得好人的前路会遍地繁花,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好人的前路是遍地狼牙。因为人们知道好人是食草动物,随便欺负一下也没有危险。所以,她再也不想做处处宽宥别人的好人了,抬手打了郑美黎一耳光,追问道:“你到底说了什么?” 郑美黎被打傻了一样看着马青梅,讷讷了半天才说:“我就说让他别去找葛阿姨了……” 马青梅一下就明白了郑美黎一定说得很难听,甚至会说父亲是看在葛春秀有钱的份儿上去勾引她的。她知道郑美黎一张开嘴就会比三伏天的茅厕还臭,于是马青梅恨恨地说:“郑美黎,以后,你不要叫我嫂子,我看见你就恶心,做你的嫂子是我的耻辱!” 说完,马青梅转身就走了。 晚上,马青梅问郑家浩知不知道郑美黎有多恶毒,郑家浩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问过她了?” 郑家浩还是点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了保护她?怕我找她撒泼?” “青梅……” “她怎么会对我爸那么恶毒?” 郑家浩沉默了半天,“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就是那样一个人。” “她就是那样一个人,你说得轻巧,就因为她的恶毒,我爸没了!”马青梅号啕大哭。 郑家浩明白因为自己性格的懦弱让马青梅受了不少委屈,更明白就算他再努力,也无法弥补马青梅内心的悲伤。 他想过离婚,倒不是不爱马青梅了,是想离开他,马青梅说不准会更幸福。可是,他做不到那么伟大,一想到真的要跟马青梅离婚,他的心就会颤抖,仿佛身体被猛兽咬掉了一半。 在这座城市里,他的朋友不多,也几乎没什么亲人,马青梅就是贴在他心上最近的亲人,他无法想象离开她之后,他的人生将会是什么样子。结婚这么多年来,他们在为生计奔波忙碌,甚至没有对彼此说过我爱你。可他知道,爱,一直是在的,在生活的琐碎里,甚至在气恼的争吵里,也正是因为有爱,那些争吵才会发生,否则,谁见过陌生人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啊吵的?吵闹,不过是爱情的另一个变种。

5

马青梅想起父亲给她开店的那笔钱,既然父亲走了,也就没有对马大海隐瞒的必要了,就算马大海会生气,也为难不着他了。如果不告诉马大海的话,她总觉得心里愧得慌,觉得像是父亲悄悄借给了她钱,等父亲一走,本着没人知道的原则她要昧着良心不还了一样。 她给马大海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到店里来一趟,马大海说:“不想去,有什么事情就在电话里说吧。” 马青梅觉得这件事情不是在电话里能说得清楚的,就说:“那我去家里找你吧。” 马大海没吭声,马青梅问他在哪儿,他说在父亲家。 马青梅放下电话,写了一张借条揣在包里就去了。 马大海把父亲搞发明创造的工具全都收进箱子里,看着这些陈旧的扳手、钳子、螺丝刀,等等,心里很落寞。父亲忙活了一辈子,似乎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就走了,倒不是曾经的生活让父亲受了多少苦,就马大海对父亲的了解,在父亲心里,幸福应该是姐姐过上好日子了,自己和李小红再给他生一个胖孙子,他享受了无心事的含饴弄孙的生活。 让老人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这个世界,是儿女最大的不孝。 马大海叹了口气,开始整理马良躬其他的东西,马良躬爽利,从不防人,所以,家里没有上锁的家具。 抽屉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三个活期存折,上面都只有几元钱的余额,三个存折的最后取款日期都是去年十一月十五号这一天,上面的钱全都被取走了。马大海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琢磨父亲集中取出这三十万究竟是干了什么。这么想着,他就继续在抽屉里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马大海想起了姐姐开店的钱,他去看了,盘店面加上筹备货底和进机器,没个二三十万是拿不下来的,难道父亲是把钱提出来给姐姐开店了?可时间不对啊,姐姐的店刚开,父亲的钱是在去年十一月份就提出来了。 马大海抽了支烟,想理顺一下头绪,突然想起来了,父亲不是说他的钱秋天就能动了吗?现在不都已经是深秋了吗?难不成父亲去年提钱真的是借出去了?到了秋天收回来之后,就直接拿给姐姐去开店了? 这么想着,原本尚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的马大海就清醒了许多,他的不满像一缕又一缕的海藻,带着深海的冰冷,一层层地往心上纠缠着…… 马大海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哪儿惹父亲不满了,要让他瞒着儿子把钱都给了女儿。 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李小红的短信,问他在干什么,他回了四个字:在老房子。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李小红”三个字,他似乎明白了父亲的用心,岳母摆明了要在财产上让李小红和他泾渭分明,或许父亲这么做,也是和亲家母赌气吧?怕把钱给了他,搅来搅去,最后成了他和李小红的婚后共同财产。 马大海似乎不再那么责怪父亲了,毕竟是李家小人在先,让原本磊落大方的父亲也大度不得了。 马大海估计姐姐快过来了,想了想,把存折放在了桌子上。虽然他已经理解了父亲,但是,作为姐姐,她总要跟他透一声气表示她没有藏私吧,可她选择了沉默,让他很不舒服。他打定了主意,如果姐姐不提这茬儿,他就让这些存折说话,看她怎么说。他是不等着钱救命,可是,就这么把原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遗产拿走,他是不干的,做好人要做在明处,不能钱没了,连声感谢都没有……正琢磨着呢,马青梅推门进来了,她打量了一下屋子,眼里就有了泪痕,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大海……” 马大海说:“我收拾了一下爸爸的抽屉。”又指着桌子上的存折,“我看了一下,咱爸去年十一月把钱都提出来了,好像是借出去了,也不知道收回来了没有。” 马青梅拿过桌子上的存折,看了一会儿,说:“三十万啊?” 马大海嗯了一声,盯着姐姐的脸看她的反应。 马青梅把存折放下,心想可能已经收回来了,不然父亲从哪儿来的钱帮她盘店面呢,就说:“大海,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说。” 马大海心里巨浪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支烟。 “如果爸爸是把钱借出去了,可能已经收回来了。” “咱爸告诉你了?” “没告诉我,是我猜的。” 马大海看着她,烟灰长长地垂了下来。 “大海,是这样的,我的那家店是咱爸帮我盘下来的,我就是从这件事上猜测咱爸借出去的钱可能已经收回来了。”说着,马青梅从包里拿出借条递给他,又把父亲帮她盘店的经过说了一遍,希望马大海不要怪父亲,不是他偏心,而是不忍心看着她风里来雨里去地摆摊吃苦受累。 马大海捏着借条看了半天没说话。 马青梅抹了把眼泪说:“我本来想等店里挣了钱,把钱给咱爸,让咱爸给你来着,可咱爸没等到这一天,等我挣了钱,就还给你。” 本来,马青梅主动跟马大海说父亲出钱给她开店的事情,马大海还有点儿感动,可当他看见借条上只写了二十五万时,那些感动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甚至还有点儿鄙夷姐姐——剩下的五万块钱呢? 他可以不在乎那五万块钱,但是他在乎姐姐为什么要隐瞒了这五万块钱的去向,他不想挑明了说,就故意拿起存折,用手机上的计算器按了一遍,“姐,咱爸跟没跟你说还有五万块钱没收回来?” 马青梅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心里一阵难过,几乎要哭出来。父亲去世,她就剩弟弟一个娘家亲人了,本来,他们应该互相安慰的,可是马大海却怀疑她这个做姐姐的不仗义,悄悄匿下了五万块钱。 “没说,可能是没收回来吧。” 马大海一听姐姐这么说,就更不痛快了,觉得姐姐这是在本着父亲已去世不能开口说话的原则在跟他打太极,把这五万块钱的去向推到了某个莫须有的欠债人身上,永远都别打算收回来了。 马青梅不想继续这种难堪的沉默对峙,起身收拾父亲的东西,把父亲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地叠好放在箱子里。 马大海望着姐姐沉默的背影,猛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父亲走了,这房子也成了遗产,姐姐也有一半继承权的,从情理上,他也必须毫无意见地和姐姐平分,可他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分了吧,那五万块钱究竟去了哪儿? 马青梅还在专心致志地叠父亲的衣服。 马大海叫了声:“姐。” 马青梅回头看着他,“什么事?” “咱爸走了,这房子怎么办?” 马青梅还没想到房子的事,就随口说:“你看着办吧。” 马大海就觉得姐姐这是想要却不好主动开口,就把球踢给了他。他也不想主动表态,私心作祟,他希望姐姐高风亮节,主动说还是按照咱中国的传统规矩来吧,出嫁的女儿不要娘家的遗产。 马青梅见他不语,就问:“你想卖吗?” “我可没说。”马大海低声说。 “如果你想卖就卖吧,反正咱爸也走了。”因为对父亲的去世而内疚,马青梅压根就没想过要继承父亲的遗产,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更是赎灭内疚的一种方式。反正她的店也开起来了,运转得也不错,只要她肯吃苦,再用心经营,家里的生活会渐渐好起来的。钱这东西,永远没有够的时候,人得学会节制自己的欲望,欲望就是一辆在前面疯跑的车,如果控制不了它,人就成了一只被拖在车后的疯狗。 马大海沉默地抽着烟,他是多么需要钱啊,只要有了钱,他就可以去岳母那儿换出公证书,然后,当着她的面,点把火烧了,那滋味要多爽有多爽。 “你卖了吧。大海,咱爸的遗产我不要。”马青梅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马大海直直地看着她,又是感动又是吃惊,“姐……” “我还有店呢,不用为以后的生活发愁了,再说,咱爸帮我盘下这家店就等于是盘给我了一份未来和希望,那就是遗产了。”这些话是从马青梅心底里说出来的,所以,她心平气和没有丝毫的情绪。 望着姐姐心平气和的脸,马大海有点儿惭愧。可是,急于回李小红家赎回面子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他急急地说:“姐,你别这么说。” “大海,是真的,不是我说说而已,我都写好放弃咱爸遗产的协议了。”说着,她又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你姐夫那边,我会去说的,是我们对不起咱爸。” 刹那间,马大海的心那么柔软那么感动,他推开了姐姐递过来的协议,“姐,你别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马青梅把协议放在桌子上,“我先回去了,这儿到处都是咱爸的影子,待在这儿我难受。” 马青梅转身出去了,待在父亲的房子里不仅仅是睹物思人让人难过,更多的难过是来自马大海,她能看得出来,弟弟的推托那么没底气,她所说的,正是他想要的。 她突然觉得亲情像一只气球,私欲越是膨胀,亲情就给撑得越是单薄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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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马大海把马青梅写的借条和协议拿给李小红看,又把马青梅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小红让他把借条和协议还回去,马大海问:“为什么?”李小红说:“你别脸皮这么厚,咱姐说放弃遗产继承权你就让她放弃了啊?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嫌脸上烧得慌啊?” 马大海就说:“我缺钱。” “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 “我缺面子,缺底气”。马大海理直气壮,又把父亲还有五万块钱去向不明的事情说了,“咱姐说咱爸给了二十五万你就信是二十五万啊,我没刨根问底让咱姐难堪就不错了,你还想让我怎么着?” 两人吵了起来,马大海又把财产公证的事情搬了出来,嘲笑李小红是假清高真计较。 李小红让他堵得说不上话来,“马大海!我花了十二年的时间怎么就没认清你这个人!” 马大海也火了,“彼此彼此!我要是早知道你把财产看得比感情还重要,现在跟我结婚的就不是你!” “你后悔了?” “对,我肠子都悔青了!” “马大海,你小肚鸡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算计,你就是一个自私的小人!” “你说谁小人?” “说别人对得起你啊?” 马大海向来自诩男子汉大丈夫,被自己的媳妇骂成了小人,这不亚于让人兜头浇了粪水,就冲上去推了李小红一把,“你再说一遍!” 李小红知道马大海一旦脾气上来就是愣头青一个,要是她再继续添火,搞不好就要动手了。夫妻之间可以吵得满嘴飞唾沫,但不能动手,一动手就伤感情了,她不想让争吵升级,就拿起包起身往外走,咚的一声把门摔上了。 马大海猜她是回娘家了,想打电话跟她道个歉来着,可一想到李小红骂他是小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也就罢了。 第二天是周末,马大海还躺在床上发愣呢,电话响了,他懒洋洋地伸手接起来,刚说了几句,马大海就懵了。原来,父亲压根就没有把钱借给别人,而是他借了好多老朋友的钱投产他的专利生产了,而且不是个小数目。父亲的老朋友说,他受大家的委托来跟马大海商量马良躬的债务。前几天因为马良躬刚去世,他们没忍心跟他提这件事情,可是,他们也不能老不提,毕竟借出去的是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 马大海的脑袋虽然乱得不亚于地球被小行星撞了一下,可还是渐渐理清了头绪。原来,去年秋天,他那么和父亲吵,把姐姐也搬出来拦,还是没拦住父亲筹资投产他的专利产品,也是因为他们姐弟的坚决反对,父亲干脆嘴上答应他们说卖掉专利就行了,事实上他还是瞒着他们投产了,还借了一大笔钱。 马大海心乱如麻,好言抚慰着父亲的老朋友让他们不要着急,等他先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他撂下电话,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就往马家老房奔。听说父亲是和外商签了订货合同之后才下决心投产的,要不然他的这些老朋友也不敢贸然把大笔的钱借给他。 现在他首要做的是先找到父亲和外商签的订货合同。 到了父亲家,马大海先是一阵狂翻,却啥也没翻到。他开始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一急之下,就把写字台的抽屉搬了出来,一股脑地扣在地上,等他掀开抽屉,就笑了,一份中英文对照的合同从垫在抽屉底下的挂历纸下露了出来。 原来,因为父亲生怕马大海发现订货合同而漏了他借钱投产的事情,就把订货合同和委托加工合同藏在了垫在抽屉里的挂历纸下面。 马大海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订货合同和委托加工合同, 4e00." >一颗狂跳着的心终于安生了,甚至发出了两声癫狂式的大笑。当然,他及时地收住了笑声,他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父亲不肯出钱让他去岳母家赎面子而承受的那些来自他的责难。 他很惭愧。 也想到了父亲在去年十一月提出来的三十万块钱,很可能也是投入到这桩生意里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可能再有钱给姐姐盘店,那……他给姐姐盘店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马大海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先放下了,他飞快地核算了一下,父亲自己投了三十万,加上从朋友那儿借了三十六万,这单生意一共投资六十六万,而订货合同上签的货款额度是整整两百万…… 马大海被这个数字击晕了,刨掉成本后居然有一百三十四万的利润啊……只要这笔钱一到手,他就用不着分期付款从岳母那儿赎面子了,一把摔给她一百二十万,用剩下的钱再买辆车…… 马大海突然就有种小醉微醺的幸福感,他眯着眼抽了一支烟,觉得人生就像一股袅袅上升的气流一样,把他托到了云端。 很快,他又缓缓地从云端上层落了下来,他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姐姐?如果告诉她的话,他是不是要分给她一半利润?毕竟这单即将要完成的生意,是父亲的遗产…… 马大海很矛盾。 如果分给马青梅一半利润,那么……剩下的钱去岳母家赎面子就不够了,这就意味着他的自尊还要在婚姻里继续磕磕绊绊。 他踌躇了半天,终于决定不告诉马青梅。 做出这个决定后,他心虚得要命,好像自己的身体是棉花做的,随便谁打一拳都会塌陷下去一半…… 很快,他就寻到了那条自我宽慰的途径,虽然他独自继承了这笔遗产,可他没有让姐姐操心就主动承担了父亲三十六万元的债务呀。还有,不管父亲给姐姐盘店的那笔钱是怎么来的,等这单生意做完了,他就去找姐姐,当着她的面,把那张二十五万元的借条撕掉,这也等于是分给了姐姐一部分遗产不是? 就像一个明白自己将要犯浑的人知道自己还没浑到家、还是可以原谅的一样,这么想着,马大海就觉得心里有了底气,不那么虚了。 这么想好了,马大海就去找了父亲的那位老朋友,态度诚挚地请他转告其他几位债主,请他们不必担心,作为儿子他会一力承担父亲留下的债务,并希望他们不要因为这件事去打扰姐姐马青梅,毕竟她已出嫁了,再让她为娘家承担债务,他良心上过不去。等这笔订单完成后,利润他还是会分给姐姐的。当然,他没说会分多少,不要的那二十五万就等于是分给她利润了吧?而且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马大海的态度让父亲的朋友们很是感动,除了催着他督促外商快点儿履行合同也就不再说别的。 马大海神清气爽地回了家,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正美滋滋地喝着呢,电话就响了。马大海看了一眼,是岳母家的电话,以为是李小红终于耐不住冷战了,主动打电话跟他和好,就美了一下。 李小红的优点就是和他闹了别扭也不记仇,不像其他女人,自己使小性子找事,到最后还要跟真理握在她手里一样,老公不赔礼道歉就绝不算完。 因为心情好,马大海就想逗一逗李小红,特意让电话多响了一会儿才接起来,还没开口呢,就听岳母在那头喊上了:“马大海,你到我家来一趟!” 马大海一愣,原本轻飘飘的好心情就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岳母在电话那头放机关枪似的突突了一阵,枪枪直中马大海的命门,大约就是她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他不算,还赔着房子送到老马家门上,不是为了让女儿受委屈的…… 马大海擎着话筒看了一会儿,放在茶几上,喝了两大口啤酒,就把易拉罐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眼睛瞄着依然在传递着岳母愤怒的话筒,鼻子眼里全是冷笑。心下想,先不必急着给李小红道歉接她回来,等父亲的这单生意做完了,他拿到了大把的钱,就扛一大包现金往岳母面前那么一杵,那场面,要多壮观就有多壮观。 对,不拿存折,就拿一大包现金! 马大海想象着岳母让这一大包现金惊懵了头的样子,就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岳母已经震怒着挂断了电话。 马大海找出父亲和生产公司签订的委托生产合同,因为父亲是自然人,无法做外贸生意,便委托了这家公司加工生产,连出口合同也是挂在这家公司名下签的。 合同上有公司的电话和经理签名,马大海便想询问一下情况进展到哪一步了。 生产公司的黄经理听说马良躬已经去世,吃了一惊,宽慰了马大海几句后,就问这笔生意怎么办。马良躬还欠着他十五万的委托加工费没有付呢。 马大海登时就觉得父亲的这单生意的利润缩水了十五万,边和黄经理说话,边悄悄地看了一下合同,果然,签的是全部加工完成后付加工费,就爽快地请黄经理放心,虽然父亲走了,但父亲欠下的账,他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地还上。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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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海的好心情是在十天后崩溃的。 因为马良躬的产品已经加工完了,作为出口代理,黄经理便打电话联络国外客商,想跟他们商量一下发货时间,却得到了国外客商已经破产倒闭的消息。 当他把这个震惊的消息转达给马大海时,马大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觉得自己整个身体正在从悬崖上不停地快速坠落。 黄经理在电话里喂了好一阵,马大海就跟傻了一样,大大地张着嘴巴,啥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一条在腐蚀性液体里挣扎的蛇,扭成了一团。 然而,更令他崩溃的是债主们也从黄经理那儿知道了消息,他们给马大海打电话,马大海不敢接,因为他不知道接了之后说什么好:还钱,他没有;不还,他没有理由。 马大海突然间尝到了刹那天堂刹那地狱的极速崩溃的滋味。 马大海越是不接电话,债主们越是惶恐,他们找上了门,马大海都恨不能腋下生出翅膀,从窗户飞出去。 可他没有翅膀,只有一具沉重的肉身,他是一只被债务堵在了瓮里的鳖,瓮下还架着火…… 被逼得没辙的马大海想到了马青梅的那张借条…… 他算了一下,如果姐姐还给他这二十五万,再卖掉马家老房的话,还完父亲的债大约还能剩十来万。马大海已经顾不上去不去岳母那儿赎面子的事情了,只想赶快弄到一笔钱,别让这些人堵在家门口,万一他们到他单位去闹,他就更没法混了。 马大海一把拿起电话,拨了马青梅的电话号码,“姐,你赶快想办法给我凑二十五万块钱。” 马大海没头没尾地上来就是这么一句,马青梅有点儿懵了,以为马大海惹出了什么难缠的事,就问:“是怎么回事?” 马大海刚想解释,一张嘴,才突然想起来,这件事还一直瞒着姐姐呢,他怎么解释?一解释他在姐姐眼里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小人。 马大海宁肯别人把他当成浑蛋也不愿意被当成小人,浑蛋是条狼,小人就是阴暗腐臭角落里的蛆…… “姐,你别问了,反正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给我凑齐二十五万块钱,我急用。”马大海生怕马青梅追着问怎么回事,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他又抽了几支烟,知道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就开了门,四个债主蜂拥着围了过来,生怕他会长翅膀飞了一样地拉着他的胳膊,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大海,我们借给你爸钱,可是出于对你爸的信任和我们对你爸的感情,你可不能你爸前脚走,你后脚就不还我们的钱了。” 马大海不敢看他们充满了惶恐和恳切的眼神,只是说:“我还,一定会还,我这就出去弄钱。” 郑家浩见马青梅接完电话后人就跟傻了一样,就问:“是谁打来的?” “大海催着我快点儿还钱,听他的口气好像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没说?” “没有。” “你再打电话问问。” 马青梅又拿起电话打过去,“大海,你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马大海窝着一肚子的火,索性说:“我不小心欠了人家一大笔钱,让债主追得绕街跑呢。” 马大海觉得这么说也算不上撒谎,他真觉得这笔债是一不小心背上的,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大海,你这债到底是怎么欠下的?”马青梅还是难以置信,觉得马大海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欠下了一大笔债,何况之前一点 513f." >儿苗头也没有,怎么可能冷不丁地他就成了一个让债主追得绕街跑的人了呢? 没听见马大海说话,马青梅就急急地又追问了一句:“大海,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你别问了,等你凑齐了钱就给我打电话,我在外面呢。对了,这几天我暂时不回家,你也别去家里找我。”说完马大海就挂断了电话。 郑家浩见马青梅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就走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青梅一把抓住他的手,“家浩,我求你件事。” “青梅,有事你就说,跟我就别说求了。” “把华阳路的房子抵押了吧,我爸有钱的时候没管我弟,帮了我一把,我不能不管我弟弟。” “不是我不让你抵押,咱华阳路的房子又小又旧还是个顶楼,能抵押出十五万来就算是烧高香了,还有十万块钱呢,去哪儿弄?” 马青梅一急,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家浩,要不……我去跟葛阿姨借点儿吧,反正她说那一半拆迁款是给咱的。” “你怎么开口啊?以前她那么说给咱,咱不要;可咱现在去借,跟要有什么区别,你就不怕葛阿姨多想啊?”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说着,马青梅就飞快地写了张借条,抓起包就往外走。 郑家浩知道也拦不住,就难过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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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春秀听马青梅说完,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拉着她的手说:“青梅,你不欠你弟弟钱。” 马青梅忙说:“欠了我爸的钱就等于是欠了我弟弟的,我爸爸好心替我盘下这家店,我不能在我弟弟遇着事的时候袖手旁观……” 葛春秀抿着嘴,有几分钟的时间没说话。马青梅觉得这几分钟就像几个世纪那么长,心里一浪又一浪地翻滚着,有羞愧还有猜测更有为难,甚至心里有了转身就往外跑的冲动。 还好,葛春秀及时开了口,说二十五万不是个小数目,一下子也提不出来,让马青梅约马大海明天过来一趟,她和他们一起去银行转账。 马青梅的眼泪就再一次滚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说着等店里赚了钱,马上就还她。葛春秀笑笑说:“什么还不还的,这钱本来就是你的,先放在我这里罢了。” 说到这里,马青梅就只剩下了尴尬,觉得自己像个出尔反尔的小人,生怕葛春秀觉得她早先说不要这一半拆迁款其实是在扮清高,眼下却等不及了耍着花招往外讨。 从养老院出来后,马青梅就给马大海打了电话。马大海觉得这会儿自己说什么都不是,就没理会马青梅追着问他到底是怎么欠下的债,说正忙着呢,等以后再细说。 马大海突然欠下这么大一笔钱,而且还被人追得这么急,肯定是在外面闯了个滔天大祸。晚上,马青梅给李小红打了个电话,本以为她能知道马大海到底是闯了什么祸。 可是,等电话一接通,还没等她开口问呢,李小红一句话就把她给呛在那儿了,“姐,你别听马大海的,想道歉让他自己给我打电话。” 马青梅这才知道李小红早在半个月前就跟马大海闹矛盾回了娘家,估计她不太可能知道马大海最近的情况。本来她就跟马大海闹了矛盾,马大海被人追债又不是件多好的事情,她就更不敢问了,唯恐马大海在李小红面前捅了个什么娄子还没堵上呢。她再多嘴一问,又给挖开了一个缺口,就稀里糊涂地劝了李小红几句:“小红,两口子嘛就是这样,吵一场好一场,别跟马大海的烂脾气计较,该回家还是回家吧。” 李小红还没应她的声呢,电话就被李小红的妈夺了过去,“小马,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关你的事,可你捎句话给马大海,他要是不登门给我道歉,就别想要小红这媳妇!” 李妈妈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马青梅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把店里的事安排停当了就等着马大海来接她。 因为父亲的去世,马大海对葛春秀的成见还没消呢,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郑美黎大约也就没机会和理由对父亲恶语相向,如果不是郑美黎的恶语相向,父亲也不会心脏病发作去世。因为这,他拒绝了葛春秀要送父亲最后一程的要求。可现在,姐姐说要从葛春秀那儿借钱给他,就别扭得要命,去养老院的路上,心理上还在不停地挣扎呢。 离养老院越来越近了,马大海才下了决心似的宽慰自己,反正葛春秀说过她不要遗产,反正那些钱早晚是姐姐的,就当是把姐姐的钱从她手里拿过来不就行了?再说,他也不是平白无故地要姐姐的钱啊,是父亲把属于他的钱给姐姐开了店,而现在他被债主跟狼追兔子似的追着,如果姐姐不把这钱还给他就太不应该了。 他们到了养老院时,葛春秀已经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马青梅带着马大海过去,叫了一声阿姨。 葛春秀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长条椅,马青梅拽着马大海,示意他坐。马大海一想到那些追债的,心焦得要命,哪儿还有心思坐?就耐着性子说:“葛阿姨,您看……我这边还急等着用钱呢,就先不坐了吧。” 葛春秀说:“大海,你先坐下,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解释一下。” 马大海让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马青梅,马青梅也不太明白这其中还有什么缘由,就扯扯马大海的手,让他坐下,“葛阿姨,您说吧。” “大海,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外面欠下的钱,你姐姐要从我这儿借钱给你用,我可以借。可是,大海,你姐开店的钱,不是你爸爸给的。”葛春秀说得很慢,像是唯恐伤着了谁。 原来,马青梅在夜市上被混混砸了摊子后,马良躬很难过,来找葛春秀聊天的时候便把这件事情说了。葛春秀知道在夜市上摆摊很辛苦也不安全,也知道马青梅想开布艺店却苦于没有资金,就想出资给马青梅盘家店。可是,她太了解马青梅,如果说店是她盘下来的,单是为了不让郑美黎闹事,马青梅也不会答应。她就跟马良躬商量,由她出钱,以马良躬的名义去盘店,就说这钱是马良躬的。马良躬顾虑到马大海一旦知道了这件事情,搞不好要误会了钱是他出的而对他心生不满,也有点儿犹豫,可是一想到马青梅胳膊上的大片擦伤和额头上的淤青,也就顾不了那么多答应了她。 马大海和马青梅面面相觑地说不出话来。 葛春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旧牛皮纸信封,递给马青梅,“这是从我银行卡上往你爸开的存折里转账的银行明细。” 马青梅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递给马大海,此时,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马大海捏着两份银行转账明细,目光就跟钉在了上面似的,半天没挪地方。 马大海默默地把银行明细还给马青梅,又从包里掏出马青梅早先写的借条,三两下就撕了,说了声对不起。 “大海,以前我不知道你姐还为这件事情给你写了借条,可是我知道了就不能装哑巴。你们的爸爸走了,我就要替他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了,别让你们姐弟两个有误会,更别让大海误会了你爸爸。”说着,葛春秀就摸索着扶着拐杖站起来,“走吧,去银行吧。” 马青梅突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马大海还僵僵地坐着,葛春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青梅啊,你爸还有件事情,你们知不知道?” 马大海一个激灵,看了马青梅一眼。 马青梅就问:“我爸还有什么事情?” “我答应过你爸不跟你们说的,可他走了,我还是告诉你们吧,他瞒着你们把他的一个专利产品投产了……” 马大海突然像神经过敏一样地站起来就走,马青梅一下子明白了,父亲一直对钱的去向讳莫如深,原来是这样啊。想起马大海对父亲的误解和责怪,她不由得替父亲难过了起来,就一把拉住要走的马大海,“大海,你现在知道咱爸为什么没有钱了吧?” 马大海两眼通红,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像一头绝望的狼一样仰天长啸。 葛春秀看不见马大海的表情,就絮叨着继续说:“这也是小帆爷爷为什么没有存款的原因,他把钱借给你爸投资生产了,小帆爷爷和你爸爸都没提这件事情,是因为他们两个有约定的……” 马大海在心里长啸着天哪天哪……父亲究竟借了多少钱?他不敢再听下去了,扭头就走,“你们说吧,我走了。” 葛春秀以为马大海是因为马良躬瞒着他们借钱而生气,就一边推着马青梅去拉马大海回来一边大声说:“大海,你别生气,等你爸的生意做完了,这些钱都能还上,还能赚不少呢。” “我不稀罕!钱,我也不借了!”马大海觉得自己在陡然间就尝到了狗咬尿泡——一场空的滋味。不,比这还严重,狗咬尿泡充其量是一场失望的懊恼,而他现在收获的是恼怒的绝望。 他现在只想逃,逃离追债的人,逃离青岛,甚至逃离和父亲的父子关系,他想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把人生从头来过。 马青梅见马大海走得姿态决绝,便也没再追,扶着葛春秀坐下,葛春秀便把马良躬瞒着他们投资专利生产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起了郑书轩为什么瞒着所有人把存款借给马良躬投资专利生产的事情:其一是因为马青梅姐弟都不支持马良躬投资专利生产,他要替马良躬保密;第二个原因是他偷偷给郑美黎买了房子,一直觉得愧对了郑家浩夫妻,就想把以后的积蓄留给他们算是补偿。因为后来攒的钱比给郑美黎买房子的钱少,他就不想在郑家浩两口子面前提给郑美黎买房子这件事了,怕马青梅觉得委屈。好在他和马良躬相处得好,就跟马良躬实话实说了,把这笔钱借给了他,让他日后直接还给马青梅,就当是他这个做爷爷的留给小帆读大学的费用。 “我爸写借条了没有?” “写了,小帆爷爷当着他的面就给撕了,说都是亲家,写借条就见外了。”葛春秀说。又说,后来郑美黎打着马青梅私吞了存款的旗号回家闹遗产时,马良躬本想说破这件事情的。可一想到郑书轩给郑美黎买房子的事情,除了郑美黎夫妻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情,就算他说了,郑美黎两口子肯定也不会承认有这码事,还会趁机提出来分割这笔存款。出于父亲想维护女儿利益的想法,手里也暂时拿不出钱的马良躬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想等这单生意做完了,收回投资和利润后还给马青梅时,再把其中的缘由告诉她,只是,他没等来这一天。 葛春秀断断续续地说着,马青梅听得泣不成声,为两个已逝去的父亲的左右为难和良苦用心而哭泣。在儿女面前,做父母的都想把一碗水端平了,可还是端着端着就歪了,这不是做父母的更爱哪一个不爱哪一个。譬如说爸爸给郑美黎买房子,是他不忍心看着美黎拖着孩子还要整天搬来搬去地租房子,当时她和郑家浩的生活虽然也不富裕,但至少算是居有定所,不必漂泊流离。而依着他的能力,绝对没有能力一下子拿出两份等同的钱分别给女儿和儿子,两相权衡,他只能选择帮那个最需要他帮助的,只是他那颗做父亲的心,就此欠下了一笔不可与人道的债。 马青梅的眼泪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如今,这个被爸爸用愧疚封存的秘密终于见了光,她终于可以洗脱自己私藏存款的嫌疑了。 “以前,我不知道你爸给美黎买房子是瞒着你们的,就把这件事情给捅出来了,咳……”葛春秀磕磕绊绊地说。 马青梅知道她为自己不小心道破了爸爸和他们之间的一个秘密而难为情,生怕他们因此对爸爸有意见,就宽慰了她几句。两人又欷歔地说了一会儿,葛春秀要把钱转到马青梅存折上给马大海应急,马青梅说马大海脾气倔,他既然说不借了,怕是她给送了去他也不会要,还是等她去看看情况再说。

3

因为怕追债的人堵在门上,马大海不敢回家,去上班又怕追债的人.去家里找不到他,转而堵到了单位闹。要真的成了那样,他可真就糗大了,就打电话跟单位请了假,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瞎转悠,转来转去就转到了李小红单位附近。 他望着李小红办公室的窗户,在心里默默地累计父亲的借款总额,借了朋友和欠的加工费加起来就有五十一万元了。单是这些欠款,就算是把马家老房子卖了也还不上,听葛春秀的意思,欠郑书轩的那笔才是最大的…… 他拿什么还?此时,他突然觉得岳母大人真是英明,简直是会掐指神算,似乎算到了他马大海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把房产去做了公证。这样的话,就算是债主们去法院起诉,也不能拍卖这套房子去还债…… 可是,那个信誓旦旦要挣一大笔钱去岳母家赎回公证书撕掉的马大海现在又背上了一屁股债,他还有什么脸去见李小红? 想着想着,两行冰凉的泪就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李小红的同事看见站在楼下发呆的马大海,让李小红过来看,李小红以为是马大海又在故技重演,就没理他,埋头绘图。以前他们都是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小吵小闹,可这一次矛盾让她看到了马大海骨子里的自私,这是她难以接受的。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同事夸张地嚷道:“小红,你老公都掉眼泪了。” 李小红还以为同事是逗她玩呢,就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居然是真的,马大海仰着的脸上有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李小红心一软,也不想让流泪的马大海成了同事们日后奚落她的话柄,就给他发了条短信:别傻了,我今天晚上就回家。 片刻,马大海的短信就回来了:小红,咱家出大事了,你下来一趟。 李小红以为马大海是急于和好而故意忽悠她,就推开窗子看马大海,马大海脸上已经没了往日的狂傲,软塌塌地看着她,李小红就放下笔跑了下去。 马大海一肚子心焦,忘记了和李小红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拉起她就往一旁的茶楼走去。 李小红甩开他的手,“你干吗啊?用鳄鱼泪把我钓下来就是为了去喝茶啊?” “我有话跟你说。” 李小红就更不干了,“跟我谈判?” 马大海再次抓起她的手,“不是谈判,是谈事。” 马大海拽着李小红进了茶楼的一个小单间。马大海人还没坐下就开始说父亲瞒着他们借了一屁股债投资专利产品而订货商已经破产的事。 “小红,现在就算是把我爸的房子卖了,也还不上这些债,我该怎么办?” “咱爸欠了多少钱?” “我知道确切数字的就是五十一万,还欠了小帆爷爷的,这恐怕是最大的一笔。”马大海焦灼得像有桶汽油在胸口燃烧着,眼巴巴地看着李小红。 李小红握着茶杯想了半天,说:“你害怕什么!” 马大海以为李小红在看他咎由自取的热闹,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上奚落他,就一梗脖子,站起来往外走,“我就知道,跟你说了也是白搭,你巴不得看我的热闹。” 见他真生气了,李小红就拽了他一把,“小心眼,看你的热闹有我什么好处,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嘛。” 马大海又愤愤然地坐下,点了支烟。 “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现在希望我是个巫师,能把这些债变没了。” “说点儿实际的。”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过得有多狼狈,让那些债主追得我都不想当地球人了,哪儿还有什么实际不实际的想法。” “大海,你其实可以合法地甩掉这些债务,不过,这么做虽然合法,就是有点儿不太仗义。” 仗义是需要成本的,他马大海没有这个承当的能力,只要能摆脱这笔巨债,就是让马大海砍自己一刀他都会毫不犹豫,哪儿还顾得上什么仗义不仗义?马大海猴急地看着李小红,恨不能钻到她脑子里去看看那个不用还债的章法了。 “只要你放弃对咱爸遗产的继承,就可以不用替咱爸还债了,在法律上这叫没有权利就没有义务。” “真的?”马大海还是有点儿不太相信,“不是说父债子还吗?” “那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你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可以去问律师。” 马大海想到自己前几天还跟父亲的老朋友们信誓旦旦呢,现在却在千方百计地想合法避债,心里也愧得慌,半天没有说话。 “如果你觉得良心难安,咱爸的债我可以和你一起还,实在不行我就回去跟我妈借点儿钱。” 马大海一听李小红要回娘家借钱就毛了,遂急急地打断了李小红,“不行!” 李小红知道他的心思,想说他两句又不忍心在这时候还给他火上浇油,就说如果马大海放弃继承父亲的遗产,那些债权人的债务也不会全黄了,他们可以走司法途径,通过拍卖父亲的房子拿回部分欠款。 马大海没吭声,心里却在长叹也只能这样了,他不能非但没在岳母跟前讨回面子,却又往岳母手里添了数落他的把柄。 末了,李小红问马青梅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马大海有点儿尴尬,事到如今,也只能说实话了,把从前瞒着马青梅、今天上午被葛春秀说漏了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小红瞪了他一眼,“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了吧?” “不过,咱姐好像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瞒着她,也不知道咱爸的生意已经黄了。”马大海小声说。 “那……你还是跟咱姐说一声吧,就说当初你之所以接受咱姐放弃咱爸的遗产,是为了不让她承担咱爸的债务。你把咱爸这笔失败的生意瞒着她,是怕她跟着担惊受怕,可现在债务越滚越多,我们也承担不了,无奈之下选择了合法避债。”李小红知道,如果跟马青梅实话实说,会伤了马青梅的心。谎言这东西,有时是为了利益,有时是为了让事情可以对外叙述,无论是什么原因,谎言出笼的初衷是以减少伤害为目的。现在,他们炮制的这个谎言,就是为了把对马青梅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 第二天一大早,马大海就赶到马青梅家,把大体情况和李小红的想法说了一下。 马青梅惊得几乎站立不稳,“大海,你的意思是咱爸的那单生意已经黄了?” 马大海点点头。 “咱爸欠下了多少债?” “我知道的就五十一万,还有小帆爷爷的,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 “十二万。”马青梅有气无力地呆坐着,“放弃遗产继承就可以免掉债务?” 马大海点点头。 “家浩……”马青梅的心里已经轰然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正遍地狼烟地喧嚣着。她抓过郑家浩的手死死攥着,像是要从他身上借一点儿力气支撑自己坐住了不瘫软下去。 马大海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抽烟。 马青梅竭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巨债面前,弟弟要逃了,她该怎么办? “大海,你真的要放弃咱爸的遗产?” 马大海瞄了她一眼,把烟放在烟灰缸里掐灭,按着烟蒂碾来碾去地碾了半天才讷讷地说:“姐,那不是遗产,是遗债!别人家的父母都是给儿女留遗产,谁像咱爸似的,给儿女留下了遗债,还不是一般的债。姐,六十三万啊,如果我接受了遗产,我这辈子就什么也甭干了,光咱爸留下的这个大窟窿就够我填一辈子的了。” “大海,咱爸肯定不是为了赚钱给自己花才去投资的,他还不是为了我们才去冒的险?” “是我让他为了我去冒险的?” “好,退一万步说,就算咱爸不是为了你才去冒险的,可是,难道遗产就只能是钱吗?” “那也不该是债!”马大海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已经快被这笔债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而作为事后弥补,他编了一套伪造的事件发展路线,企图让马青梅明白真相有多严重并顺便把自己清洗出来。他的心里本来就虚得发慌,生怕被马青梅窥出他心里藏着的那个小心思来。可是,马青梅越说他的那个小心思似乎就越要藏不住了。当一个人竭力要把那个小心思藏起来时,大多都会失态,因为无理可讲,只能以声势压人。 面对摆在面前的问题,马青梅知道急、慌、恐惧都是没用的,她必须理智,必须心平气和地说服马大海。或许他们可以合法地避掉金钱上的债务,可是,他们的良心呢?在此后的半生里何处可安? “钱只是遗产的一种,还有一种遗产叫道义和责任。大海,爸爸在抚养我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已经把这些留给我们了,这些美德的传承也是遗产,它们的分量一点儿也不比金钱轻。” “姐,这些高调在电视剧里唱唱行,拿到现实生活中,谁会为了所谓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美德搭上自己一辈子?” 马青梅怅然地看着油盐不进的弟弟,长叹了一口气,“大海,就算我不唱高调,可是,你想想那些借给咱爸钱的人,都是咱爸的好朋友。因为信得过咱爸的为人,也是出于好心帮咱爸,他们把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借给了咱爸。如果我们不把这些钱还上,这不就是钻法律的空子冷了好人的心吗?如果大家都这样做,以后谁还敢做好人?这世界不就成了一片漆黑了?” 马大海觉得马青梅有点儿危言耸听,他充其量不过是道德屏幕上的一个黑点,怎么可能因为他这个黑点的出现就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黑屏?而且就算他是个黑点,也是法律允许范围内的一个黑点。“姐,父债子还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不想再说这件事情了,反正咱爸的遗产我是不要了,遗债也和我没有关系。我劝你也不要捡座大山往自己背上撂,把自己累倒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马大海从包里拿出马青梅写的放弃遗产的协议,放在茶几上,“咱爸的遗产我也不要,这份协议没必要交给我。”说着起身往外走。 马青梅望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大海,人早晚是会死的,可是人的良心不能死。” “如果有良心就要吃苦受累,还要这良心有什么意义?”马大海头也不回地甩下这句话就下楼去了。 “人如果没了良心,就连只不会说话的畜生都不如。”马青梅喃喃地说着,也不管马大海是否听见。 “姐,你就当我的良心让狗吃了。” 马青梅转回来,看着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郑家浩,“家浩……怎么办?” 郑家浩点了支烟,默默地看着她。他很矛盾,是的,他是瞧不起马大海的自私行为,可是,他也知道做一个大义凛然的姿态很简单,真要把这份姿态履行下去……他不敢往下想了。 “我不想让我爸死不瞑目。” 郑家浩还是不吭声。 “我不想做人做得让别人戳脊梁骨,借给我爸钱的人,都是好人,如果做好人的下场就是被坑,以后谁还会做好人?好人的心不该被凉,至少,在我这里,我不想凉了他们的心……” “我知道。”郑家浩终于说出了三个字。 “家浩,你跟我离婚吧,我要给我爸还债,我不能拖累你。”马青梅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青梅,我没钱。”说着,郑家浩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可是我还有良心。” 郑家浩又拿起马青梅的手,把它们举起来,晃了晃,笑着说:“你忘了?手是英雄。” 马青梅含着泪,点了点头,“我要继承我爸的遗产。” 当天上午,马青梅给马大海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去房产交易中心把父亲的房子过到她名下。马大海没好气地说:“姐,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就不能把良心喂一次狗?”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良心的人多,要不然,咱爸就不会借到这么多钱,我要用我的良心给这些良心一个交代。” “我不去!”马大海啪地挂断了电话。 马青梅没再打电话,直接去税务所找他。马大海就推托说房产证弄丢了,他找不到。 马青梅执意要替父亲还债的执著行径就像一面锃亮的镜子,马大海总觉得只要站在姐姐面前,就时时能照出自己畏缩如蚁的小来。这让他很不自在,他宁肯要小就大家一起小得了,别用他的小衬出她的高大,这让他本就虚慌的心更不自在了。再说,他逃出了债务,也不想把姐姐按进坑里,否则就显得他太混账了。 马青梅压低了嗓门说:“大海,你应该不想让你们领导听见这件事情吧。” 马大海瞪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拎起包,跟她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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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过户手续,马青梅从马大海那儿 8981." >要来了债主们的电话,一一告诉他们,由于她继承了父亲的遗产,债务由她自己一力承担,和弟弟马大海没关系,她会尽力尽早还给大家,希望他们再通融一下多给她一点儿时间。马青梅还债的积极态度让债主们很感动,除了问问大约的还债时间,也没怎么难为她。 虽然债主们的态度让她感到欣慰,可债主们言语间漏出来的真相还是让她很伤心。原来,弟弟早就知道了父亲的这单生意,他以为这单生意会赚一大笔钱,为了独自拿到这笔钱,他隐瞒了她,却又在得知订货商破产之后被巨额的债务吓慌了神,在瞒不住了的情况下,向她编了一个自圆其说的谎言后,抽身逃掉了…… 马青梅的心上就像压了一层厚厚的冰,又沉又冷,坐在店里流了半天泪,红肿着一双眼出去了。现在,她连苍凉的时间都没有,她必须尽快筹到钱,父亲和朋友们约定的还款日期前天就到了,不能再拖了。 马青梅到房产中介把父亲的房子挂出去卖,为了尽快卖掉房子还债,她不得不卖得比市场价略低一点儿,中介见有利可图,当即就以现金收购了房子。马青梅知道他们收购房子后会简单装修一下,把价钱挂得高高的,但现在她没力气愤慨中介趁火打劫,谁让她急等着用钱呢。 房子只卖了三十二万,马青梅跟郑家浩商量,既然爸爸说过借给父亲的钱将来是要还回来给小帆上大学用的,她就当是这笔钱没有吧,先还父亲借朋友们的钱。郑家浩没有意见,即使这样,父亲的私人欠款还差四万块钱才能还上。马青梅挨个给债主们打电话,看看谁家的钱没有急用,可以缓一点儿还,结果打了三个电话,没有一个说是没急用的。马青梅知道他们未必急用,可是,借出去的钱,一天不收回来就是一天的心事。尤其是在父亲已经去世、生意也黄了的情况下,就算这只是他们的借口,她也能理解。 马青梅打的最后一个债主的电话是齐叔叔的,父亲借他的钱正好是四万,她没敢问他最近是不是急着用钱,只是说父亲刚刚去世,遗产还没有理清,问他能不能通融她几天再还,拖期的利息她会照付。好在齐叔叔单身一人,没儿女,收回钱去确实也没有什么急用,还宽慰马青梅说不急,什么时候还都成,马青梅哽咽着道了谢,说一定早点儿还。 她挨家还完款,回到店里,跟木头一样杵在那儿,来了顾客也没有心思照顾。郑家浩知道她心情不好,给她倒了杯水,安慰她说:“青梅,别愁了。” 两个人幽幽地对望着,马青梅说:“不算爸爸的那十二万,还欠着十九万,家浩,你不怪我吧?” “我佩服你。”郑家浩说得很真诚,马青梅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而他却一直没机会为她做点儿什么。那些身无长物的英雄,在有恩义的人面前,无以相报,关键时候都可以把命拿出来。马青梅遇上的事情还没到让他以命相报的程度,能做的也只有默默支持,给她一点儿温暖和信心,如果连这点儿他都不能给予,还算什么男人? 在马良躬这单失败的生意中崩溃的人还有黄经理,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公司效益一落千丈,工人的工资都欠了两三个月了。他本以为做完这单加工活,就可以拿到加工费,安抚安抚因拿不到工资而满肚子怨气的员工们,可随着订单被甩的消息传来,意味着加工费也危险了。他知道马良躬是举债投产,将要被黄了债的人怕不只是他一个,如果不抢在其他债权人前面下手,怕是一分钱也拿不回来了。 黄经理当机立断,去法院起诉了财产继承人马青梅,并申请了财产保全,当马青梅收到传票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郑家浩问她是不是找个律师,马青梅呆了半天,说:“没用的。白纸黑字的合同,就算请了律师也不能改变欠了人家十五万块钱的事实。” 除了华阳路的房子,马青梅没有财产可以保全,一开始黄经理以为布艺店也是马青梅自己的门面,就带着法院的人去了。马青梅告诉他,店是租的,就布料和机器属于她。 法院的人想征求黄经理的意见,是否把马青梅的库存布料和机器封了。马青梅心里如乱石下山,疼一阵乱一阵,知道拦也拦不住,用眼泪博取同情又不是她的行事习惯,便诚恳地对黄经理说:“黄经理,我比谁都想快点儿还你钱,可是你得给我机会挣钱啊。如果你把我的店封了,我就算是想还也没有机会了。” 黄经理见马青梅说得恳切,于是就说:“算了吧,店里的东西就不封了。” 离开庭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多揽点儿活,马青梅骑着单车去新小区里贴广告,去家装公司低价推销她的家居布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马青梅抬头望了一眼街边的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树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瑟瑟着。原来,已经是冬天了,莫名地,她就有点儿难受。这大半年,日子乱得鸡飞狗跳,竟然不记得秋天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它是怎么去的,一下子就站在了冬天的边缘。她觉得脸上有点儿凉,以为下雨了,抬头一看,太阳像个煮熟的鸡蛋黄,刚从东边的楼群边缘露出半个脸,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居然是泪,满满的一脸泪…… 她从包里摸出一条小方巾,使劲揩了两把脸,兀自说:“就当洗脸了。” 只要能接到活,她就恨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觉得一剪刀下去,剪下来的都是钱,只要缝纫机咔嗒咔嗒地响着,就会有钱顺着针脚跑出来。有时候,她骑着单车去送货,也会偷想一下,要是驮在单车上这沉甸甸的东西是钱该多好啊……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满脑子就是一个字:钱。 以前和郑美黎为遗产计较,是为了争点儿钱改善一下生活现状,现在想来,那样的争,争得面目狰狞,偶尔会让她心生困惑;现在她拼命奔波也是为了钱,只是目的不同了,是为了拯救。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种多么美好的东西呀,如果因为诚信的缺失它就要承受损毁,这样的损毁比损坏一件举世珍贵的文物还要让她有罪恶感。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汗流浃背地做着运动的人,累和汗水都是为健康而流,每一滴汗珠都是明媚的剔透的,闪耀着健康的光泽。 个人的欠款就剩齐叔叔的了。两年前的一天早晨,他老伴出去买豆浆,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冲过路口的公交车撞上了,白的豆浆和红的鲜血洒了一路。从此他有了心理障碍,一上街就眼晕,明明是黑漆漆的柏油马路,他总觉得有触目惊心的白的红的颜色在流淌。他总是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对马青梅说:“不急,你用吧,我要钱还有什么用?吃不动了玩不动了,又没有儿女可给,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 马青梅听得心酸,齐叔叔是宽容的好人,如果她不还钱,就太不地道了。她一定要让所谓好人就是用来欺负的说法在她这儿改头换面,好人是用来敬重的,他们是良心的标杆。 所以,尽管暂时拿不出钱来还齐叔叔,但马青梅一有空就会去帮他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屋子,知道他不愿意上街,每隔一段时间就从超市买了牛奶和其他日常用品给他送过去。齐叔叔很感动,好多次都说:“青梅啊,叔叔连个孩子都没有,这钱你就不用还了。”马青梅说:“这怎么行,一定要还的。如果用照顾您来抵消债务,我就会觉得自己对您的好全化成了虚伪的卑鄙,因为是有目的的。” 店里的收入攒够一个不大的整数,她就拿来还给齐叔叔一部分,想用这种方式向齐叔叔解释,她不是为了让他减免债务才照顾他的,而是在向他表达对一个好人的尊重。 有个周末,她去客户家送货,路过齐叔叔家时,想起齐叔叔的牛奶该喝完了,就买了一箱给他送上去。敲了半天门也没敲开,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就去找了居委会主任,和他们一起把齐叔叔家的门撬开了。 果然。 齐叔叔家里没有人,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看样子是进贼了。马青梅慌里慌张地喊着,终于在卫生间里找到了齐叔叔,他被绑在卫生间的下水管道上,人已经昏了过去。 马青梅和居委会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齐叔叔解下来,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由于过度的惶恐和一连两三天水米未进,齐叔叔有脱水的迹象,身体也极度虚弱,要住院治疗几天。 马青梅把刚收来的货款给齐叔叔交了住院押金,又打电话告诉郑家浩,让他把店门锁了过来替换她。因为齐叔叔身体虚弱,去卫生间也需要人扶着,毕竟男女有别,她照顾起来有点儿不太方便。 在等郑家浩来医院的空当,齐叔叔已经醒了,病房里的两个病友问齐叔叔什么病,齐叔叔说他起夜的时候发现家里进贼了,让贼给捆在卫生间里两天两夜。 病友以为马青梅是齐叔叔的女儿,再看她的眼神里就带了些挑剔和谴责,说做儿女的让老人独居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就算是让老人独居,也得一天一个电话问问老人这边的情况,哪能像马青梅似的几天不见影,言下之意是马青梅这做女儿的太不孝敬了。 马青梅不想辩解,只说是她考虑不周,以后会经常去看望老人的99lib.。 “就是嘛,人老了,就是按天混日子,今天不敢说明天的事。”一个病友语重心长地说。 齐叔叔不想让大家误会马青梅,忙说:“你们别难为孩子,要不是她,我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就把马青梅和他的关系以及马青梅替父还债、经常去照顾他的事情说了一下。 病友再看马青梅的目光,就变成了仰慕,忙跟马青梅表达方才误会的歉意和敬佩,马青梅笑着说没啥,郑家浩就来了。 身上背着债,马青梅不敢在病房里多耽误,把齐叔叔的事交代了一下,说好晚上过来送饭就回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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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马青梅正琢磨着晚上做什么饭送到医院去呢,一个年轻女子推门进了店,马青梅以为她是顾客,忙起身招呼,女子却笑着问:“您就是马青梅吧?” 马青梅点点头,“您找我?” 女子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是报社记者,听说了她倾家荡产替父亲还债的事情,很感动,想采访她。 马青梅问她是听谁说的,女记者说是医院的病友被她的事迹感动了,给报社新闻热线打了电话,正好电话是她接的,便报告给了部主任。部主任很重视,觉得马青梅身上有这个时代所缺乏的精神,是条弘扬主旋律的大新闻,让她一定要详细采访。 马青梅意识到这个采访不能接受,倒不是她怕出名,一旦这件事情上了报纸,肯定要追溯她替父亲还债的背景和渊源,这样就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马大海。尽管马大海夫妻以放弃遗产的方式放弃了债务是合法的,可是,在道义上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何况马大海夫妻都有工作单位,也是要面子的人,就算她难以苟同马大海夫妻的做法,也不能让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马青梅就跟女记者说,她只是在凭着良心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没什么值得采访的,婉转地拒绝了她。 好记者都不愿意放弃一条好新闻,女记者使出浑身解数劝说马青梅,说无论是从自身出发还是从社会意义出发她都应该接受采访。马青梅主意已定,不想让女记者继续白费口舌,就说她还有事要办,该锁门了。 女记者明白马青梅是在逃避采访,比马青梅难说话的新闻当事人她遇见的多了去了,不管一开始拒绝得多么坚决,到最后还不照样被她攻下来了?马青梅是开着门脸做生意的,肯定不会离开太久,女记者就在店门前铺了张报纸坐着,等她回来。 马青梅原本以为自己走了,女记者就回去了,她站在不远处的商店里张望了一会儿,见女记者一副等不到她誓不罢休的架势,索性出去买菜回家做饭,就当今天提前打烊了。 女记者等得无聊,正玩手机游戏呢,隐约听见有脚步声近了,以为是马青梅回来了,一抬头,看见一个女人走过来,望着门上的锁嘟哝说:“锁门了?” 这个人就是郑美黎。 女记者无聊得很,就站起来说:“您来买东西啊?” 郑美黎打量着她,回答道:“不是,我来找我哥。” “你哥?”女记者眼睛一亮,“您和这家店主是什么关系?” 郑美黎一下警觉起来,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女记者就把来意说了一下,又说了一番很是佩服马青梅的话,问郑美黎了不了解其中详情。郑美黎正为这件事情生气呢,觉得马青梅愿意替父亲还债虽然让人敬佩,可也不能欺负老实人啊。她弟弟倒是逃出债务的沼泽了,却把郑家浩拽进来了,就义愤填膺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第二天,关于马青梅替父还债的事情就见了报,报纸一出来,当地电视台觉得这是一条值得深挖的新闻,扛着摄像机就来了。 马青梅正在记顾客的窗帘尺寸,见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地进来,忙问:“你们这是要拍什么?” 电视台记者还没开口呢,就听店门砰的一声被人踢了一脚,马大海手里攥着报纸,气势汹汹地进来,质问道:“姐,你替咱爸还债就是为了出名?你想出名也别把我往黑影里塞……” 马大海把报纸摔在马青梅跟前时看见了摄像机正在拍他,就恼怒地一把扒拉开了,“别拍我!” 马青梅抓起报纸看了一下,天啊,整整三分之二版的新闻报道。马青梅一目十行地看完报道,也顾不得电视台记者在,从包里翻出报社女记者的名片,就把电话打了过去,“是我,马青梅,我不是说我不接受采访吗,你这报道是从哪儿来的?” 马大海一把夺过马青梅的手机,摔在一边,指着马青梅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本来我还挺不安的,还想跟小红商量商量是不是和你一起还债,可现在我没什么不安的了。以后,你不是我姐!我也不是你弟!” 说完,马大海又冲着摄像机说:“你们要是敢播这段画面,我就告你们侵犯我的隐私!” 马大海狂风暴雨地卷了出去。 在马青梅的阻拦下,这段电视新闻终究没成型。报社记者在电话里说了,是从郑美黎口中采访到的全过程。马青梅看着报纸上的新闻,心情崩溃得像坍塌的山体,她太知道媒体的力量了,想不影响马大海的生活已经成了奢望,说不准还会影响他的前途。她慌张着,不知该怎么补救才好,像天破了一个大窟窿,可她不是女娲,也找不到补天的石头。 她想给马大海打电话道歉,可是道歉有什么用?马大海肯定会这么说,也不会原谅她,尽管这件事情不是她的错。 末了,马青梅还是打了李小红的手机,李小红一听她的声音就哭了,什么也没让她说就把手机挂断了。马青梅黯然地对着空茫茫的话筒说了声对不起,泪就滚了下来。 上班看到报纸后的第一时间马大海就找李小红发过飙了,说都是她出的馊主意,现在,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昧着良心把父亲的债推给了原本就生活窘迫的姐姐,为这,局领导还让他下午到局里去一趟…… 李小红的日藏书网子也不好过,同事和朋友也都看了报纸,有修养的会装作不知道报纸上那没良心的两口子就是她和马大海,有些平素里就与她有间隙的人会开着玩笑说到面上,屁颠屁颠地凑过来问:“小红,报纸上说的是不是你家的事啊?” 李小红知道,就算搬出法律条文来为自己辩解也没有用。她说再多,在别人看来也是振振有词,用下三烂手段逃避责任还理直气壮,不如直接认了,任人评说吧。 局领导虽然没有训斥马大海,但话语中的风向马大海还是听出来了,在道义上,他成了一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马大海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回家就跟李小红吵得翻天覆地。人被逼进了死胡同,总要跳起来的。马大海被逼进的是道德死胡同,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道德上的魔鬼,就算是偶尔犯了魔鬼的错,也要说是当初有人给他灌下了一盅让他变成魔鬼的蛊。 李小红就是那盅让他变成魔鬼的蛊,本来他只是个心底里藏了点小心思的冠冕堂皇的人,可现在,一切都完了。不仅同事指指戳戳,他去查税时,那些平素里见了他就哈着一张脸想讨好他的偷税、漏税的小贩都理直气壮了起来,打着哈哈说:“马稽查员,国家不差我这三瓜俩枣,跟你姐姐替你背的那几十万债务相比,这才到哪儿?” 李小红的境遇也不比马大海好到哪儿去,设计院一共有八个绘图员,最近要报评工程师,名额只有三个。有人就借着这件事情给领导写了封匿名信,第一棒就打到了她头上,说让一个没有丝毫责任感的人评上工程师,去设计百年大计的房子、桥梁,是对民生和社会的不负责任。领导也找她谈话了,婉转地批评了她办事不该这么不成熟。什么是不成熟?不过是把没良心说得婉转一些就是了。李小红就把已经交上去的表拿了回来,说:“那……这次我就不参评了。” 她和马大海成了彼此的刺猬,挨得近,伤害是在所难免的。索性就不睡在一张床上了,马大海直接睡到了客房。 李妈妈知道这件事情后过来看他们,见两人都分床睡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发着狠说让李小红离婚算了。李小红不干,马大海是她从十七岁就爱上的男人啊,十二年的青春记忆里,全是有关这个男人的,她放不下。 李妈妈不忍心让女儿和马大海在同一个屋檐下僵持着,就让李小红暂时住回娘家。李小红先是不肯,又一想,马大海现在是一看见她就来气,好像她是造成眼下狼狈局面的罪魁祸首,不如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平息一下内心的怒气,就跟妈妈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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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新闻报道出来后,好多人因为敬佩马青梅的为人,买布艺时都特意选择了马青梅的店。店里的生意一下好了起来,她再也不需要东奔西跑着去推销布艺了,单是送上门来的活都干不完,可马青梅高兴不起来,一想起因为新闻给马大海夫妻造成的局面,心就跟在油锅里煎着一样难安。她给马大海和李小红发过无数次短信,希望取得他们的原谅,甚至她还跑到了报社,苦苦哀求报社能发一条更正启事,说当初的那条新闻失实。报社领导不答应,因为事后他们采访了所有债主,认为报道没有什么失实之处,何况承认新闻报道失实对于媒体来说意味着可信度要受损,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们登了这则启事,还可能会招来马大海的民事诉讼。 焦虑不安和忙碌把马青梅整成了一头掉进井中的困兽。但也有好事,黄经理看了新闻报道后,也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对马青梅倾家荡产也要替父还债的行为很是敬佩,主动去法院撤了诉,并安慰马青梅让她不要着急,公司的困难他另想办法解决。还有,马良躬投资的专利产品虽然积压在仓库里,但他一直认为这产品有前途,否则他也不会接下这笔加工单,等他去参加产品交易会时,会带上样品对外推销。 对父亲的产品是否能卖出去,马青梅虽然不敢抱多大期望,但黄经理的态度还是让她很感动的,就幽幽地对郑家浩说:“世上还是好人多。” 郑家浩说:“是啊。” 两人正说着呢,马青梅的手机响了,是郑美黎家的电话号码,马青梅还在为郑美黎跟报社记者多嘴的事情生气呢,就把手机递给郑家浩,“你妹妹。” 郑家浩接过来,刚想说郑美黎两句呢,就听葛春秀说:“青梅啊……” 郑家浩诧异道:“葛阿姨……” 马青梅也吃了一惊,“葛阿姨在你妹妹家?” 郑家浩点点头,又跟葛春秀聊了一会儿,说等晚上和马青梅去看她。他就把手机递给了马青梅。 “怎么回事?”马青梅问。 “美黎昨天去养老院了,说是接她过去给爱爱过生日。”郑家浩有点儿烦躁地说。 “然后呢?” “美黎说让葛阿姨和他们一起生活,不送她回养老院了。” 马青梅就没再问,也不需要再问,郑美黎把葛春秀接回家的目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还是冲着拆迁款去的。 “晚上过去看看葛阿姨吧。” 郑家浩嗯了一声,“葛阿姨眼睛看不见,怎么会自己打电话呢?” “葛阿姨早就学会了。” 马良躬跟马青梅感叹葛春秀要强时说过,她不愿意事事求人帮忙,尤其是打电话,总不能每次都让别人帮着她翻电话号码簿、拨电话号码。所以,在养老院的时候,她没事的时候就自己摸索电话机上的数字按键,学会了自己拨电话号码。只要马良躬去了,她就让他翻着她的通讯录念电话号码,她呢,就跟小学生背唐诗似的背,慢慢地把这些电话号码默记在了心里。 傍晚,物业公司的人找到了何志宏,让他补交欠了两年的物业费。何志宏嚷道:“我们刚搬过来住了不到俩月,以前欠了物业费关我们什么事?” “我知道你们刚搬过来,可这房子不是卖给你们了吗?我给原先的房主打电话了,他让我跟你们要。”物业公司的人有点儿急了。 何志宏扭头看了一眼正在阳台上给爱爱讲故事的葛春秀,悄悄拽着物业公司的人往门外走,“出去说。” 物业公司的人以为他不想替前任房主交物业费,就问:“你们家有个叫葛春秀的吧?” “有。”何志宏顺手带上门。 中年男人道:“就是嘛,我还以为你们是租房子的呢,这房子的产权人是葛春秀。” 何志宏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道:“成,知道了,改天我就去交物业费。” 看着物业公司的人走远了,何志宏敲门,郑美黎一开门,就让何志宏给拉了出来。郑美黎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铲子,“你神经兮兮的干什么啊,没看见我正在做饭啊?” 何志宏嘘了一声,指了指房子,“这房子不是借的。” “那是谁的?”郑美黎使劲眨着眼想这是怎么回事。 “这房子是老太太买的。” 郑美黎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抱着何志宏的脖子跳了起来,“是她的?她让我们住在这里,她是不是打算把这房子送给我啊?” 何志宏连忙捂上她的嘴,“别声张,既然老太太瞒着我们,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继续装不知道。” 郑美黎点点头,说:“要这么说的话,老太太手里的钱不多了吧?” “我还真当你哥突然间长本事了呢,能借到这么大的一套房子给你住。” 何志宏说着说着就有点儿悻悻,“这房子花不了那么多,也就是七八十万的事,再说房子还在老太太名下,就等于是钱还在她手里。” 郑美黎切了一声,“做你的大头梦吧,她买房子给我们住上了,还能不把剩下的钱给我哥?” 何志宏觉得有道理,两人正满腹心事地说着,郑家浩夫妻就来了。何志宏冲郑美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假装不知道这房子是葛春秀的,郑美黎会意地眨了一下眼睛。因为她对记者说了马青梅替父还债的事情,让郑家浩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就差挨骂了。为这,郑美黎心里一直憋着气,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也觉得马青梅虚伪。要是马大海的行为落到她身上,马青梅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跳脚呢,可放到娘家弟弟身上,马青梅就成了任劳任怨的好大姐了,跟她这个小姑子计较起来倒来劲了。 马青梅说:“我们过来看看葛阿姨。” “放心吧,葛阿姨在我们家生活得好着呢。”郑美黎不冷不热地把他们让进去,冲阳台上喊,“爱爱,你舅舅来了,让奶奶过来。” 葛春秀笑眯眯地出来了,爱爱把她扶到沙发上,叫了声舅舅、舅妈就看电视去了。 郑美黎阴阳怪气地说:“嫂子,你别整天跟防杀人犯似的防着我,我比你那娘家弟弟好多了。他甩给你一身债背着,你还捧宝似的捧着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哥啊,你替娘家背债这不成心是想累死我哥嘛。” 葛春秀说:“美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然后就问马青梅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关于替父亲还债的事,马青梅一直瞒着葛春秀,她虽然像条待在沙漠中的鱼渴望水一样地渴望钱,可她还是不想惊动葛春秀。倒不是她清高,而是觉得自己一旦开口,似乎就是种不光彩的暗示,好像存心要把她手里的钱挖过来似的。再说,葛春秀手里的钱是郑家浩爸爸的遗产,郑家浩毫无怨言地支持她替自己的父亲还债,她就已经很感激了。父亲已经借了郑家浩爸爸的钱,她如果再拿郑家浩爸爸的遗产去还自己父亲的遗债,就有点儿太说不过去了。马青梅说没什么事,让她别操心。 郑美黎用鼻子哼了一声,“嫂子,你也知道娘家出了个无赖弟弟很丢脸啊,都让人家告到法院去了,连房子都差点儿让人给拍卖了还说没事呢。” 郑家浩听不下郑美黎对马青梅的冷嘲热讽,就喝了一嗓子:“美黎!” “哥,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我嫂子把几十万的债搁在你背上,你就不嫌累得慌啊?马大海是儿子,凭什么他不还债让你们还?你们要是把对马大海的宽容的一半用在我身上,用得着这么挤对我吗?”郑美黎牛混账一上来,扯着脖子跟郑家浩嚷,也看不见一旁的何志宏在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她一方面是真心替哥哥鸣不平,一方面是想说给葛春秀听,想让她明白,别看马青梅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事实上她也是个只顾自己不顾及别人的小人。 葛春秀一听都有人起诉马青梅了,摸索着就想来找马青梅的手,想问问是谁把她起诉了,郑美黎却嚷嚷得让她插不上嘴。 马青梅不想因为父亲的债务在葛春秀面前和郑美黎吵,就不想再继续坐下去,拽了拽郑家浩,示意他走。又让葛春秀别担心,起诉的人已经撤诉了,店里的生意也很好,她很快就会把债还上了。 郑家浩夫妻走了之后,何志宏生气地斥责郑美黎:“嫂子替父还债这是义举,你这是干什么呢?” 郑美黎刚要嘲笑他突然的良心发现,却见他一个劲儿地冲他眨眼睛,就闭了嘴,何志宏拉着她往外走,“走,赶紧去给嫂子道个歉。” 两人一到了街上,何志宏就气急败坏地骂郑美黎是二百五,“我都叮嘱过你多少遍了,别在老太太面前说漏这件事,你抽什么风?” “反正老太太已经给我买房子了,说不准她已经把剩下的钱给我哥了,漏了怕什么?”郑美黎不服气地说。 “如果她给你哥了,你哥能眼瞅着你嫂子让人起诉不拿出钱来还债啊?” 郑美黎愣了一下,说:“是啊……”又怔怔地看着何志宏,“你还想打剩下的钱的主意?” “你不稀罕啊?” “她也得给啊。”郑美黎小声说。 “事在人为,你这一顿吆喝不要紧,老太太知道了,她能不管吗?她这一管,钱就出去了,损失是我们的。” 听何志宏这么一说,郑美黎也心动了,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多嘴会坏事,就嘟哝了句财迷,瞪了他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第二天上午,葛春秀趁家里没人,悄悄给律师打了个电话,让他帮着去法院问一下,当初起诉马青梅又撤诉的人是谁。问清楚以后,又让律师帮她跟银行预约了大额提款,三天后就把钱还给了黄经理。 马青梅接到黄经理的电话后,就猜到是葛春秀替她还的,就打电话去问,葛春秀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说:“青梅啊,别跟阿姨说谢谢,这钱本来就是你们的,你们怎么能让人起诉了都不跟阿姨说。” 回想起这一段惊涛骇浪的日子,马青梅心头就一阵酸楚,忍着泪说:“阿姨,您要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爸把遗产给了您,就是您的。” 葛春秀问另外还欠了谁的钱,马青梅不想再让她帮着还齐叔叔的钱,便撒谎说其他欠款都用卖马家老房子的钱还上了,现在外面没债了。 冬天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店门口的地板上,马青梅懒洋洋地整理着货架。前天黄经理来电话说他要去广州参加交易会,顺便把父亲的产品也带去参展,说不准能找到买家呢…… “说不准……”马青梅兀自自语着,觉得日子暖煦得不像话。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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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地晃过去,马青梅依然抽空去看齐叔叔,欠他的钱,已经还了一万多。趁郑美黎不在家的时候她也去看葛春秀,陪她聊一会儿天。葛春秀空茫的眼睛里像是藏了无尽的往事,她已渐渐适应了失明的生活,基本上能做到自己照顾自己了。郑美黎上班前会把她中午的饭放在微波炉里,设置好程序,到时候她只要摸着按一下加热按钮就行了。下午四点半,爱爱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后会带她下楼转一圈。 何志宏还惦记着剩下的拆迁款,郑美黎也是,一想到葛春秀手里可能还有七十五万块钱,心里就痒得慌,恨不能一把挖过来。为了找葛春秀的存折,她跟何志宏也没少费心思,趁爱爱带葛春秀下楼遛弯的时候翻遍了她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没翻出来。后来,她又按何志宏教的,帮葛春秀洗澡,趁洗澡的空当翻葛春秀的衣服口袋,倒是翻出了一张银行卡。看样子是葛春秀的工资卡,从表面上看不到存款数字,没有密码也没法查询,何志宏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郑美黎一想到这卡里存着几十万现金,心里就痒得要命,悄悄跟何志宏说,实在不行就把葛春秀的身份证偷出来,去银行提点儿钱花。让何志宏骂了一顿愚蠢,说就算能提出钱来,银行里也有监控,一旦露了馅,葛春秀肯定会愤怒,就算不告他们盗窃,她名下这套房子也危险了,不仅别指望着送给他们了,搞不好还会把他们赶出去……到时候,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何志宏对葛春秀名下的财产,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房子他想要,剩下的拆迁款也想归入自己囊中,所以,他让郑美黎别急,放长线,钓大鱼…… 为了不让葛春秀怀疑帮她洗澡其实是为了翻她的口袋,也为了进一步讨好葛春秀,郑美黎就把帮葛春秀洗澡的这道生活程序坚持了下来。 可郑美黎发现她一给葛春秀洗澡,葛春秀就会泪流满面。一开始郑美黎还以为是把洗发水弄到她眼里了,就一遍遍地给她冲头发,可是,无论她怎么冲,葛春秀的脸上都是泪水横流。郑美黎觉得很奇怪,问是不是把她搓疼了。葛春秀摇摇头,说:“不是疼,是幸福。” 郑美黎听了就生气,心想,都幸福得掉眼泪了,还不把钱拿出来给我?嘴上却甜蜜蜜地说:“葛阿姨,只要您觉得幸福,我就开心。” 其实,葛春秀明白郑美黎为什么要给她洗澡,也知道郑美黎不止一次地翻过她的房间。因为人眼睛看不见了,对生活中的一切摆设和存放的东西都会很规律。倒不是盲人讲究整齐,而是因为看不见就只能靠记忆和惯性让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郑美黎不是盲人,自然体会不到这些,就算她翻过之后再恢复原样,葛春秀还是能感觉到细微的差别。 她知道郑美黎想找的是钱,虽然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她也一定要把剩下的钱留给郑家浩夫妇,亲情再浓她也不能没了道义。 只是,她不能说破,如果说破了她依然没有把钱拿给郑美黎,郑美黎势必会恼羞成怒。何况她比谁都明白,一旦郑美黎夫妇知道这些钱不在她手里了,肯定不会继续收留她。她只想在有生之年和女儿多相处一段时间,哪怕是用欺骗的手段。 有时候,郑美黎也会半开着玩笑试探她打算怎么花剩下的钱。葛春秀就模棱两可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也看不见了,想花也花不动喽。”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 郑美黎就撅着嘴,冲着葛春秀恨恨地做鬼脸,用口型说:“守财奴。” 从广州回来的黄经理带给马青梅一个好消息,一家新加坡的公司看好了马良躬的专利产品,要来青岛跟马青梅签署购货合同。 马青梅让这个好消息给震晕了,一遍一遍地问郑家浩:“家浩,你掐我一下,这不是在做梦吧?” 郑家浩就捏了捏她的手,那么温暖那么真实的感觉从手上传递到心里,眼泪就滚了下来。 合同还没签,马青梅不敢高兴得太早,就跟郑家浩商量,要是真把父亲的库存产品卖出去,挣的钱该怎么办? 郑家浩憨憨地笑着说:“你说了算。” “告不告诉大海他们?” 马青梅想起了弟弟,自从新闻事件后,他们就没再联系。倒是从熟人那儿传来过三言两语,说是马大海和李小红闹崩了。听说李妈妈去所里找过马大海几次,先是兴师问罪,被马大海顶撞了之后,对这个女婿彻底灰心了,三天两头催着李小红和马大海离婚。李小红不想离,也不想回家,就一直拖着。 马青梅知道弟弟和李小红闹成这样,不是感情上的问题,而是那次新闻事件在两人的生活中投下了难以消除的阴影。 马青梅曾去过李妈妈家,本想道个歉,说这件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希望她不要再责怪马大海。李妈妈一开口就数落马青梅当年不该多此一举地替马大海寄信,好像是因为那些信生生把李小红的一生给毁了似的。要不是李小红拦着她都打算把马大海赶到街上去,然后把房子卖了。听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马青梅不好继续往下说了,生怕惹恼了她,她真会大张旗鼓地卖房子,那样的话,马大海和李小红的婚姻怕是真的就没救了。 马青梅坐在那儿静静地不出声。郑家浩心里明白,虽然马大海可以把父亲的债务推给她,可如果父亲的产品卖出去了,就算马青梅独享利润是理所应当的,马青梅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就说:“如果你想告诉大海的话,也别现在告诉,毕竟合同还没签。” 马青梅点头,“家浩,你会不会觉得我特顾娘家?让你受委屈?” 郑家浩说:“不会。要是这件事情落在我身上,我的态度跟你一样。钱是什么?是宝贝也是魔鬼,人要是没点儿是非观,非让它给差遣成小鬼不可。” 马青梅知道,马大海虽然自私地逃避了还债的责任,却并不等于他没廉耻,否则他就不会因为被报纸曝了光而和李小红闹到这种程度。如果她现在跟他说父亲的产品卖出去了,她这做姐姐的要不计前嫌地与他共享利益,他肯定会惭愧到无地自容,更拉不下面子来接受。她要想个办法,让马大海接受得心平气和,不至于让他有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等你把合同签下来,也别告诉他你爸的产品要卖出去了,就跟他说我们承担这债务承担得太累了,作为儿子他必须和我们一起承担。只要他分担了咱爸的债务,剩下的就好说了。” 马青梅觉得郑家浩说得对,就给黄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暂时对马大海保密父亲的产品即将..卖出去的事实。黄经理以为马青梅是怕马大海知道了这消息会来和她争抢利益,原本对马青梅的好印象就模糊了起来,说话的语调也淡漠了许多。可,等他听马青梅说完其中的原因,不由得就更是敬重她的为人,在促成这笔生意上,就更是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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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一周,新加坡的客商就来了,马青梅上午跟他签了合同,下午就去找了马大海。 马大海正坐在所里发呆,神情落寞得像尊落满了灰尘的雕塑,见马青梅来了,愣了一下,站起来就想往外走。马青梅就跟了出来,走到一个僻静处,才喊住了他:“大海,我有事跟你商量。” 马青梅半拖半拉地把他拉进了路边的一家羊肉泡馍店,把他按在座位上,“新闻报道的事情,我跟你解释过了。” “还有什么事?说吧!”马大海点上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对马青梅看也不看,表情狰狞得像只误吃了辣椒的大猩猩。 “我想来想去,咱爸欠下的债,就算把我累死我也还不上。” 马大海一听就火了,怒气冲冲地说:“你就是还不上也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你必须跟我一起分担债务。”马青梅的声音不高,但口气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让你分担债务,不单单是为了减轻我自己的负担,而是我比谁都了解你。你不是个能把良心藏在黑影里过一辈子的人,你现在图轻松甩了咱爸的债务不管,总有一天,你会内疚会惭愧的,那都是一把把在黑夜里往你心上砍的刀。” 马大海已经尝到了内疚的滋味,还有懊悔,可是,该付出的和不该付出的代价他都付出了,姐姐又主动找上门来,出尔反尔地让他承担债务,就咽不下这口气了。“你不愿意一个人承担债务你早说啊,你英雄也当了,名也出了,我黑锅也背了,又跟我扯这些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亡羊补牢就是为了不再丢羊。”说着,马青梅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桌子上,“咱爸的房子卖了三十二万,就等于咱爸的债务少了三十二万,欠小帆爷爷的那十二万,我们可以暂时不要,还有这十九万,你和我一起承担,一人一半,我可以先替你还着,但你必须给我写一张九万五千块钱的欠条。” 马大海僵硬的目光从马青梅脸上落到纸上,顿了一会儿,拿起笔刷刷地写下了欠条,往马青梅面前一推,站起来就走,马青梅急忙拉住他,“别走,咱俩还是亲姐弟明算账吧,我不想到最后落个说不清楚。” 马青梅又从包里拿出早就打印好的共同继承遗产和遗债的协议,指着末尾的地方,说:“签字。” 马大海连看也不看,在两份协议上签了字,起身往外走,马青梅追上去,把一份协议塞进他手里,“这一份是你的。” 马大海一把抓过协议,用嫌恶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马青梅知道马大海跟她的隔阂是很难消除了。尤其是现在,她以威逼的姿态强拉着他一起承担债务,是往原本就对她一肚子怒火的马大海身上又泼了一盆冰水。 她在马大海的怒目里转了身,缓缓走在街上,望着天空喃喃地说:“时间会化解所有无法化解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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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郑美黎又被隔壁的咳嗽声惊醒了,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对何志宏说:“她是不是感冒了啊,怎么老是咳嗽?” 何志宏把被子往头上一拉,“蒙着被子,就听不见了。” “我睡觉警醒。”郑美黎一把掀掉被子,“她老这么咳,让人怎么睡?” “那你去把她闷死吧,闷死她就不烦了。对了,闷死她之前,记得问问她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别等她死了,提不出钱来。” “闷你妈个头!”郑美黎恨恨地下了床,“不行,我去找药给她吃,别把爱爱给传染感冒了。” 郑美黎一说爱爱,倒提醒了何志宏,他一个骨碌坐起来,拽住郑美黎,“她不是让爱爱帮着她提过钱吗?你没问爱爱记不记得密码?” “我早就问过爱爱了,她提完钱还让爱爱帮着查余额了,上面一共不到三千块钱。密码的事情我就连问都没问,钱肯定在另一张卡或是存折上。” 何志宏一听就惊了,溜下床,说:“不对,但凡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也没翻出存折来,拆迁款肯定在银行卡上。”他从包里翻出一张没钱的废卡,“你把她的卡换出来给我,我去银行查查,搞不好这老太婆瞒着我们把钱转走了。” 郑美黎犹豫着,没接何志宏的卡,只是问道:“如果让她察觉出来怎么办?” “你怕什么?她是瞎子,换了卡她也发现不了。”何志宏把卡拍在郑美黎手里,“你不是要给她送药吗,等把药送过去你就顺道说今天晚上忘了给她洗衣服了。” 郑美黎瞪了他一眼,拿着卡披上衣服去了客厅。 郑美黎从药箱里翻出一包感冒药,进了葛春秀的房间,顺手打开灯,换上温柔的声调说:“葛阿姨,您是不是感冒了?” 葛春秀听见她进来了,摸索着坐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影响你们睡觉了吧?” “没事,您还是吃点儿药压压吧,感冒这东西,越拖越厉害。”郑美黎把药倒进杯子里搅了一下,递给葛春秀。 葛春秀接过来喝了,把杯子递给她,歉意地说:“我也不想咳,可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着,又要咳。郑美黎皱眉看着她,往后避着,“您想咳就咳吧,忍着多难受。” 葛春秀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一声咳嗽又喷薄而出,大口地喘着气说:“人老了,就没个好样了。” “谁还没个老的时候。”郑美黎生怕自己被传染了感冒,特意站得远了一点儿,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葛春秀的银行卡给换出来,“葛阿姨,明天我带您去医院看看吧。” 没等葛春秀说什么,郑美黎就走到衣橱旁,“明天去医院,您换套衣服吧。”说着就打开衣橱,拿出干净衣服放在床头,又拿起葛春秀的脏衣服往外走,“我把您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啊。” 郑美黎拿起脏衣服就往外走,葛春秀在身后说:“美黎,你把我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郑美黎已经走到客厅里了,边应着说“好的”边飞快地掏衣服口袋,葛春秀的口袋里就几片皱成一团的面巾纸和一个很小的拉链式缎绣钱包。郑美黎飞快地把银行卡掏出来又把何志宏给她的废卡塞进去,才把钱包送回葛春秀卧室。“要不是您说我还差点儿忘了呢,我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了啊。”说着,生怕细菌会沾上她似的,飞快地跑了出去。 郑美黎回到卧室,把银行卡拍在何志宏手里,“明天我带她去医院看看。” “你可真孝顺。”何志宏把银行卡塞进钱包里,嘲讽了郑美黎一句。 第二天,郑美黎带葛春秀去了医院,医生询问完症状,给葛春秀做了分泌物化验和胸透,让郑美黎下午来拿结果,然后,给葛春秀开了点儿药。 从医生的表情上看,郑美黎觉得问题有点儿严重,不像是感冒那么简单,她想详细地问问医生,可医生看了一眼旁边的葛春秀,说等下午拿了结果再说。 郑美黎就觉得更不妙了,碍于葛春秀在面前,也没法刨根问底,只好带她回家。她本以为葛春秀会在路上跟她讨论自己的病情,却没有。葛春秀抿着嘴巴,靠在出租车靠背上,偶尔忍不住咳嗽一下。她咳嗽的时候显得表情略微夸张,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何志宏在送爱爱上学的路上已经问出了葛春秀银行卡的密码,他默念着这串数字,觉得有点儿熟悉,仔细想了一下,居然是郑美黎的出生年月日。 何志宏揣着一肚子难解的疑云去银行查葛春秀银行卡的入账和支出明细,这一查他几乎就要崩溃了。 拆迁款确实曾经在这张卡上,可现在,这些钱全部不见了。 何志宏怒气冲冲地打电话让郑美黎过来,郑美黎一听何志宏的声音就猜到了结果,对葛春秀就没好声气了,把她撇在家里就匆匆去找何志宏。 一见到她,何志宏就把银行卡往她面前一摔,“咱白对她好了一场,老太婆把钱都转走了!” 郑美黎捡起银行卡,问道:“她转到哪儿去了?” “拆迁款一共是一百五十万刚出头,我看了一下,买我们住的这套房子,她转出去七十五万,还剩下七十五万,她提了一次款、转了两次账就没了。” 郑美黎当即就要蹦起来,“她转到谁账上去了?” “这还用问?”何志宏恨恨地点上烟,“肯定是给你哥了,我想想啊……她转走二十五万没多久,你嫂子就开了店。她第二次是提了十五万的款,接着又转了一次账,把剩下的钱就全转走了。” 何志宏瞥了郑美黎老半天,恨恨地说:“这算他妈的什么事啊?我们虽然住在她买的房子里,可房子产权还是她的,等她一闭眼,说把这房子给谁就给谁,剩下的钱又给你哥了,我们这不是里里外外赚个白忙活吗?” 郑美黎带着一肚子气就要冲回家质问葛春秀,被何志宏一把拽住了,“你干什么?” “我问问她,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你痴了还是傻了?现在不是惹她的时候。”何志宏一把拽住她,“她身体没事吧?” “死了才好。”郑美黎没好气地说。 “别说气话。” “医生让我下午去拿结果,我看不是感冒那么简单。”郑美黎越想越生气,都恨不能指着葛春秀的鼻子把她痛斥一顿。“这事不能这么就算完了,我去找我哥问个明白。” “行了吧,我也是猜的,我们又没有证据证明她确实把钱转给你哥了。就算她转了,我们也没有办法,钱是她的,她自己说了算。” “那我就把她赶出去,我不能让这个吃里爬外的老太婆住在我家。” “美黎!你忘了?咱住的房子还在她名下呢!”何志宏挠了挠头,“我先去上班了,等我想出办法再告诉你。” 郑美黎揣着一肚子气回到家,歪头看了葛春秀一眼。她坐在床上,脸冲着窗户的方向,好像在安逸地享受着阳光,只是不时压抑地咳嗽一下。 郑美黎望着她的背影,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嗓子眼里堵满了刻薄话,只是看在房子还在她名下的份儿上,就竭力地忍着不让它们喷薄而出。都中午了,她也没给葛春秀做饭,拎起包,连声招呼也没打,就出去了。 听见门响,葛春秀知道她出去了,就摸索着倒了杯水。快一个月了,她总觉得胸口闷得慌,忍不住想咳嗽,却咳不上痰来。如果只是简单的感冒,医生就不会化验她的分泌物,更不会让她做胸透。 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安,却不想问医生,更不想问郑美黎。这种不问,不是害怕猜测被证实,而是不想让医生和郑美黎为难。回想自己的这一生,能跟郑美黎共同生活这么久,她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想再给她增加额外的麻烦。

4

拖到下午快下班时,郑美黎才去医院拿葛春秀的CT结果。 果然是癌症,肺癌。 虽然郑美黎早有预料,可这个结果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就在医院门口给何志宏打了个电话。 何志宏琢磨了一会儿,叮嘱道:“你现在谁都别说,连你哥哥、嫂子也别告诉。” “我知道,我都好长时间没跟他们联系了。” 晚上,何志宏跟郑美黎说:“有两个办法,要么葛春秀自己掏钱住院治疗,要么把她送到你哥家。” 郑美黎说:“告诉她病情啊?” “你傻啊?就说她感冒引起了肺炎,需要住院治疗,我们有心送她进医院,可是手里没有钱。这样一来,就能试探出来她是不是把钱转给你哥了。如果没转给你哥,她就是换了一个存折,你就顺道把她的存折要出来,以提钱让她住院的名义把密码也套出来。” “如果她说没钱呢?” “那钱肯定就是转到你哥那儿去了,你就跟你哥说最近要出差,没时间照顾葛春秀了,把她送到你哥那儿去。” “她要是一生气,把这房子收回去怎么办?” “老婆,你的脑子怎么就不知道拐弯呢?就算把她送到你哥那儿,也用不着跟她撕破脸。等过一阵,你就说出差回来了,抽空多去哄哄她,就说你最近有点儿忙,暂时不能接她回来。只要哄得老太太不起疑心就行了,她十有八九会把房子留给我们的。” 郑美黎点点头,目前也只有这么办了。葛春秀身上没有钱了,绝症还要治,癌症这东西,真要豁上了跟它较劲的话,花个十万二十万是少的,砸进去百八十万人照样没了的例子也不少见。一想到这里,郑美黎原本还有些不忍的心就硬了起来,如果剩下的钱真的已经落到了哥哥的手里,那就让他们花钱给她治病吧。 何志宏说:“跟你哥哥、嫂子千万别漏葛老太太得了绝症的事情,要不然,他们不会让你顺利地把葛老太太送回去,再在葛老太太面前拿这件事情挑我们的不是,葛老太太肯定生气,到时候她留一个遗嘱把房子交给你哥,我们可就惨了。” 郑美黎说就这么办,趁晚上洗澡的时候悄悄把葛春秀的银行卡给换了回去。第二天早晨才跟她说去医院拿结果了,医生说是感冒引起的肺炎,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她有心送葛春秀去住院,可是手头的钱不够。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说:“葛阿姨,住院押金一交就是好几千块钱,我手头没有钱,可我没有钱也不能耽误了给您治病啊。我和志宏商量来着,您是不是拿出点儿拆迁款来交住院押金?” 葛春秀摇摇头说:“不就是感冒嘛,在家吃点儿药就行了,不去医院浪费钱了。” 郑美黎跟何志宏交换了一下眼色,郑美黎就接着说:“葛阿姨,其实我要把您送到医院去是有原因的,明天我要出差,您又感冒了,没人照顾怎么成?” 正在吃饭的爱爱听见了,就回头对郑美黎说:“妈,你出差了我照顾葛奶奶..。”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郑美黎瞪了爱爱一眼。 爱爱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冲郑美黎嚷嚷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喜欢葛奶奶,我可以照顾她。”说着,爱爱就哭了,“放了学就我自己在家,我害怕,有葛奶奶陪着就不怕了。” 何志宏一把拉起爱爱,拉着她往卧室里走去,“赶快收拾一下上学去。” 爱爱生气地把筷子一扔,回卧室背上书包撅着嘴往外走,“我知道你们讨厌葛奶奶,怕葛奶奶拖累你们,因为葛奶奶病得很严重……” 何志宏一听就急了,捂上她的嘴就往门外拉,“小姑奶奶,再不走就迟到了。” 郑美黎唯恐葛春秀多想,连忙说:“葛阿姨,小孩子的疯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在爱爱眼里,需要打针住院的病,就是吓死人的大病,这孩子从小就爱感冒,被感冒吓怕了。” 葛春秀笑笑说:“我知道。” 郑美黎看葛春秀一直不松口就有点儿急了,忍着不快说:“您生病了,攥着大把的钱不住院,在家干挨着算怎么回事。让不了解情况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给您治病呢。” 郑美黎费了半天口舌,葛春秀依然不肯住院,对钱的事也只字不提。 其实,葛春秀已经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眼睛失明了,她的耳朵特别灵敏。昨天晚上,郑美黎两口子在隔壁嘀嘀咕咕了半夜,大体的意思,她已经听明白了。 这六十二年来的光阴,她已经耳闻目睹了不少的癌症患者,一个家庭中一旦有人患上了绝症,简直就是灾难。明知是绝症,还要倾尽全力去治疗,为的就是良心的安宁,可是,治疗的结果往往是人财两空,尤其是肺癌。 她已经想好了,配合郑美黎夫妻的表演,装作对自己的病不知情,就算是他们向她捅破了,她也不会接受治疗。和郑美黎一起生活了这几个月,她已终生无憾,不想在人生最后的时刻成为郑美黎或是任何人的累赘。 按照早先跟何志宏商量好的计划,郑美黎若无其事地帮葛春秀收拾了一下东西,说:“葛阿姨,我要出差,您又不愿意住院,留您自己在家里我也不放心,我还是把您送到我哥家住几天吧。” 葛春秀心里一阵阵的悲凉,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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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美黎知道哥哥、嫂子不在家,就直接把葛春秀送到 4e86." >了店里,把借口说了一遍。马青梅虽然觉得她突然把葛春秀送过来有点儿奇怪,但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家里没人,怕眼睛看不见的葛春秀自己在家里不方便,马青梅就让她在店里待着,等晚上一起回家。 葛春秀坐在门口的阳光里,听着马青梅和郑家浩欢快地招呼着客人,嘴角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马青梅也发现了葛春秀老是咳嗽,就问:“葛阿姨,您是不是感冒了?” 葛春秀说:“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这样,等天气转暖就好了。” 马青梅说:“这怎么行?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葛春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去医院。 马青梅没辙,只好让郑家浩到附近的药店给她买了点儿止咳嗽的药,先送葛春秀回家,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夜里,葛春秀咳得更厉害了,马青梅有点儿不安,捅了捅郑家浩,说:“家浩,我怎么听葛阿姨咳嗽的声音不太对。” 郑家浩嗯了一声,说:“明天带她去医院看看。” 第二天一早,马青梅跟葛春秀商量去医院,她依然坚持是老毛病了用不着去医院。马青梅说:“就算是老毛病了也得看医生,有多少老毛病因为不看医生都拖成了大毛病。” 葛春秀被马青梅逼得没辙了,只好说:“前天郑美黎带我看过医生了,是感冒引起的轻微肺炎,在家吃点儿药就行了。” 马青梅拿她没办法,想带着她去店里,又怕本就感冒了的葛春秀在路上受了风寒,会加重感冒,就让郑家浩留在家里陪着她,自己去店里。 趁早晨店里顾客少的空当,马青梅去给顾客送预订的搭扣,在公交车上突然看见郑美黎背着包正匆匆地往车站跑,就皱了一下眉头,心想:她不是出差了吗? 就她对郑美黎的了解,郑美黎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好不容易抢到手的葛春秀送回来,因为在郑美黎眼里,葛春秀是个腰缠万贯的巨大宝囊。 马青梅挨到下午四点,估计爱爱已经放学了,就给郑美黎家打了个电话,想从爱爱嘴里套点儿实话。 爱爱一听是马青梅,就哭了,问:“妈妈是不是把葛奶奶送到你家去了?” 马青梅说:“是呀,你是不是很喜欢葛奶奶?” 爱爱哭着嗯了一声,说:“舅妈,你对葛奶奶好一点儿,葛奶奶病了。” 马青梅耐心地问:“爱爱乖,跟舅妈说,葛奶奶到底得了什么病?” 爱爱说:“葛奶奶晚上老是咳嗽,听爸爸妈妈说,葛奶奶把钱都给了舅舅和舅妈,所以,他们就不想要葛奶奶了。” 马青梅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大人的是非,就对爱爱说:“我会好好照顾葛奶奶的,如果你想葛奶奶了,就到家里来看她。” 马青梅挂断电话,就是捉摸不透郑美黎夫妻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葛春秀把钱都给她和郑家浩了,就给郑美黎打了个电话。 郑美黎一听是马青梅的声音,就说:“我在外地呢,有事等我回去再说。” 马青梅平静地问:“你在哪儿?”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在济南!”说着,郑美黎就挂断了手机。 马青梅又给她打了一遍电话。 “我不是跟你说等我回去再说吗?你有完没完?” “你什么时候去济南的?”马青梅不动声色。 “我坐今天一早的齐鲁号走的。” “今天早晨都快九点了,我还在公交车上看见你了呢。美黎,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把葛阿姨送到我这儿来,你下班后到我店里来一趟。” “凭什么你让我去,我就去?”郑美黎啪地就挂断了电话。 马青梅知道郑美黎根本不会来,等收店以后,给郑家浩打了个电话,让他先去买菜做饭,她晚点儿回家,也没告诉他自己要去郑美黎家。 马青梅估计郑美黎还没到家,也不想让爱爱看见自己和她妈妈争bbr>执,就在楼下等她。 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郑美黎拎着几包青菜慢腾腾地回来了。远远看见马青梅站在楼下,郑美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马青梅是个倔人,除非她想永远不回这个家,否则,马青梅就不会算完。 郑美黎转身,走到马青梅跟前,“来捉我现形?” “我捉你什么现形?听说你带葛阿姨去看过病了,我就是想问问葛阿姨的咳嗽到底是怎么回事。”马青梅不想跟郑美黎吵架,只想把事情弄明白。 “感冒引起的肺炎,你把老太太的钱都挖过去了,你给她治吧。”说着,郑美黎就想往家里走,马青梅一步走到她前面,拦住了,“你就是因为这才把葛阿姨推出来的?” 郑美黎用嗤之以鼻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马青梅,“嗬,原本我也就是瞎猜,没承想你还不打自招了啊。” “我是用了葛阿姨一部分钱,但不是我从葛阿姨手里挖的,是她好心借给我的,我会还给她的。你懒得照顾葛阿姨就直接说,用不着拿这当借口。”说完,马青梅转身就走。 郑美黎气得要命,气咻咻地赶过来,喊道:“马青梅!你少跟我装高尚扮清高,你不是从老太太手里挖过去的也是哭穷骗过去的,你可真有本事啊,把老太太骗得毛干爪净的,一分钱都没了。” “我借了葛阿姨多少钱我心里有数,你自己去问问她吧,是不是我把她的钱都骗光了。” 郑美黎盯着马青梅看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明白了马青梅的用心,“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我就是不去问。” “郑美黎,你说清楚点儿,我打算让你上什么当了?” “切,我住的这套房子还在葛老太太名下呢。你想让我去问葛老太太,借机向葛老太太证明,我照顾她其实是冲着她的钱去的。这么一来,葛老太太就会生气,她一生气,你再甜言蜜语一顿,她就把这套房子收回去送给你。马青梅,你也太贪太狠了点儿,就许你吃肉,我们连口汤都捞不着喝一口?我再傻也不会上你的当!你要是敢在葛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葛老太太,你为了把她名下的财产谋到手,不择手段地搬弄是非!” 马青梅虽然气不过郑美黎满嘴跑火车,不过还是很吃惊房子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房子的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你管不着。” 马青梅气鼓鼓地回了家,把郑美黎说的话告诉了郑家浩,郑家浩知道马青梅心里憋屈得慌,就安慰她说:“她愿意怎么说就随她怎么说吧。”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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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美黎生怕葛春秀会因为自己把她送到马青梅家而生气,也担心马青梅惦记着葛春秀买的这套房子,就不敢对葛春秀太冷淡,每隔几天就去看看葛春秀。 郑家浩看不惯郑美黎人前天使、背后小算计的嘴脸,只要她一来,他就避到街上去溜达一会儿。 葛春秀明白自己去日无多,也深知郑美黎两口子唯利是图、薄情寡义,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凉意迭起,可又越不过血浓于水这道槛。毕竟,郑美黎是她唯一的孩子,就算她再冷酷,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做不到恩断义绝。 郑美黎心里急得要命,很想跟葛春秀说说广饶路的房子,葛春秀总是笑着说:“你住着就行。”别的,不肯再多说什么。 葛春秀肚子里是满当当的苦水,她完全可以现在就把房子过户给郑美黎,却又明白一旦把房子过了户,郑美黎就再也不会来看她了。 她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和郑美黎多待一会儿就多待一会儿。关于广饶路房子的归属,她早就做好遗嘱了,只是没让任何人知道罢了。 郑家浩怕葛春秀在家里闷得慌,就跟她商量,趁中午阳光好的时候带她去海边听海浪,葛春秀开心地答应了。 郑家浩去租了一辆轮椅,推着葛春秀沿着黄台路,穿过了中山路,边说边聊就到了栈桥。 郑家浩选了一个向阳背风的地方,把轮椅推过去,葛春秀眯着眼睛,听着海涛声声扑向礁石,就回头问郑家浩:“家浩,你爸喜欢海吗?” “喜欢。我爸身体好的时候,经常到八大峡一带钓鱼呢。”郑家浩开心地说。 葛春秀沉默了一会儿,对郑家浩说:“家浩,你能不能把我推到你爸钓鱼的地方坐一会儿?” 郑家浩说:“好。”推起轮椅,沿着海岸线往西走。 走到海上皇宫西面的礁石群,郑家浩隐约看见坐在礁石上钓鱼的人有点儿像黄伯伯,黄伯伯也看见了他,两人相互摆了摆手。 郑家浩正想把葛春秀介绍给黄伯伯呢,就见黄伯伯盯着葛春秀看得出神,还跟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郑家浩虽然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推着葛春秀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跟葛春秀说:“葛阿姨,我爸身体好的时候,就在这一带钓鱼。” 葛春秀点了点头,安静地聆听着海浪的声音。 郑家浩望了黄伯伯一眼,心里很是困惑,不知道黄伯伯为什么要在葛春秀面前那么神秘,想过去问问,又不放心把葛春秀一个人撇在岸上。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坐在那儿聊着天,海边风凉,郑家浩怕葛春秀受不了,问她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葛春秀点了点头,郑家浩突然发现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郑家浩突然想起了马青梅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觉得葛春秀似乎不止是爸爸的救命恩人这么简单,就把外套脱下来,给葛春秀披上,推着她慢慢地沿着海岸线溜达。路过黄伯伯钓鱼的地方时,他发现黄伯伯还在盯着他们看。郑家浩就跟黄伯伯摆了摆手,表示要回家了。 黄伯伯跑上岸,塞给郑家浩一张纸条,依然示意他不必说什么,就返回了礁石。 郑家浩悄悄展开纸条,纸条上写了一句话,让他晚上到黄伯伯家里去一趟。郑家浩猜到黄伯伯是有话要跟他说,而且是跟葛春秀有关的,就悄悄收起了纸条。 葛春秀回头问:“家浩,刚才是谁?” 郑家浩联想起黄伯伯一开始不想让葛春秀看见他,想必是有隐情的,就说是过去的老邻居,跟爸爸一样,也喜欢钓鱼。 葛春秀哦了一声,就咳了起来。

2

晚饭后,郑家浩去了黄伯伯家。 黄伯伯直接把郑家浩拉到书房,说:“家浩,有件事情,你爸有话在先,我也就不好多嘴……不过,今天你在海边推着的人,是葛春秀吧?” 郑家浩点点头,“是她。” “她不是去世了吗?” “说来话长。”郑家浩就把何志宏为了爸爸的遗产,怎么去昆明弄了个假的死亡证明,他又怎么发现了这个假证明的破绽,然后去昆明找葛春秀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黄伯伯叹了口气,“虽然她老了,可眉眼上,我还能看出来是她。家浩,葛春秀有没有跟你们说她跟你爸、美黎的关系?” 郑家浩一下子就给绕糊涂了,“没有啊,黄伯伯,您的意思……” “按说我不该多嘴,可是,我看葛春秀的气色不太好,想来想去,我还是告诉你吧,美黎是你爸跟葛春秀的亲生女儿。” 郑家浩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他怔怔地看着黄伯伯,“您的意思是葛春秀曾经是我爸的情人?” “家浩,葛春秀不是你爸的情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你爸的未婚妻……” 在多年前,郑书轩一直随着铁道部的施工队辗转在全国各地,只有休假的时候才能跟分居两地的妻子团聚。有一年他休假回去,听信流言误会了妻子,两人就离婚了,郑书轩回到工地后,用疯狂的工作排解内心的痛苦。后来葛春秀到工地跟着郑书轩实习,有一次,他们去施工现场勘察时,遇上了隧道塌方,她为了救郑书轩而被砸坏了腿,郑书轩因为内疚和感恩承担起了照顾葛春秀的责任,渐渐地两人有了感情。在婚礼的前一周,郑书轩突然接到了前妻的信。原来在离婚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对郑书轩心有怨气,就没告诉他,生下了郑家浩独自抚养。不幸的是,在郑家浩不到两岁时她被查出身患绝症,她不想让儿子成为孤儿,不得已才给郑书轩写信,说自己病了,让他回老家把儿子领走。郑书轩担心跟葛春秀说回去探望生病的前妻,会让她心里不舒服,就借口说回老家办点儿事,过几天就回来。等他赶回老家,前妻已病入膏肓,当他知道自己确实误解了前妻,内疚得要命,总觉得前妻的绝症是因为自己的莽撞离婚而抑郁成疾造成的。想到前妻去日无多,他便瞒着葛春秀和她复了婚,想以丈夫的身份陪她走完最后的人生路程,等送走她,再回去跟葛春秀解释。 他这一陪,就是四个月。 葛春秀因为腿残疾了,本来就很自卑,总认为郑书轩娶她,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出于报恩。郑书轩在婚礼前夕回老家,更是加重了她的猜测,以为郑书轩是以回老家为借口逃避和她结婚,随着郑书轩的归期似乎在无限期地往后推延,她的实习期也满了。特别是当她无意间听说郑书轩托人开了一份复婚用的单位证明后,她彻底绝望了,揣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施工队。等郑书轩处理好前妻的后事回到施工队时,葛春秀早已在两个月前离开了,郑书轩也曾四处寻找葛春秀,却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半年之后,葛春秀托附近老乡把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送给了郑书轩,随后又寄来一封没有留地址的信。原来,她在离开工程队时,就已怀孕五个多月了,只是因为衣服穿得多没人看出来而已。为了给女儿一个合法的身份,葛春秀恳求郑书轩跟他妻子编个谎言收养女儿,并说自己已经另嫁他人。接到这封信后,郑书轩疯狂地四处打听葛春秀的下落,却一直未果。 郑书轩觉得对不起葛春秀,一直没有再婚。他曾经打听到了葛春秀的消息,即实习结束后她进了一家不错的单位,可很快就因为未婚先孕的事情被开除了,线索就此中断。直到大约两年前,他隐约听说葛春秀在昆明,他托人打听过,但一直没联络上。 听到这儿,郑家浩已只剩了瞠目结舌的份儿。 黄伯伯感慨地拍了拍郑家浩的肩,“你爸怕美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怨他……怕你知道你妈去世的原因会怪他。这些年,你爸心里也很苦的,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伤害你们,所以……你不要怪他。” 郑家浩黯然地点点头,“我不怪我爸,他是个好父亲,怪不得葛阿姨说起我爸来,表情就不大对劲,原来是这样啊……” 黄伯伯告诉郑家浩,既然葛春秀不想跟大家挑明真相,肯定是有原因的,大家还是尊重她的意愿,保持沉默吧。 郑家浩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 深夜,郑家浩才一脸凝重地回到了家,马青梅问他去哪儿了,郑家浩知道眼睛盲的人耳朵都特敏锐,家里房子又小,唯恐葛春秀听见,就悄悄地说:“明天去店里跟你说。” 郑家浩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马青梅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郑家浩把葛春秀安顿好了,说是去店里帮着马青梅理理货,中午回来给她做饭。 葛春秀让他放心地去吧,她自己能照顾自己。 一下楼,急性子的马青梅就拽着郑家浩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郑家浩边走边说,到了车站,事情基本就说完了,马青梅给惊得只剩了竖着耳朵听的份儿。 两人上了公交车,马青梅对郑家浩说:“家浩,我总算明白了。” 郑家浩脑子转得慢,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马青梅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t>说这件事情,就说:“到店里再说。” 二十分钟后,两人就到了布艺店。马青梅打开店门,拖把椅子让郑家浩坐下,说:“葛阿姨太可怜了。” “我也这样觉得。” “我说的不是以前,是现在。”见郑家浩还没明白过来,马青梅就皱了皱眉头说,“你们男人哪,哪里懂得做母亲的心。她什么都明白,她想在有生之年和亲生女儿相处一段时间。你想想,一个当妈的,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东西,也知道女儿在处心积虑地算计她,她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其实,反正爸爸不在了,葛阿姨完全可以跟美黎明说的。”郑家浩说。 “她如果跟你妹妹说了自己是她亲妈,你妹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她做过什么,还不得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啊?我估计葛阿姨是不想让她难堪羞愧,干脆就沉默着装傻了。” 郑家浩点点头,“如果美黎知道葛阿姨是她亲生母亲的话,也就不用担心我们去算计葛阿姨手里的钱了。” 马青梅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葛阿姨不跟你妹妹说这件事情,肯定也跟遗产有关系,她也可能是怕你妹妹一旦知道了,就会肆无忌惮地跟她要所有的遗产……” 郑家浩若有所思地点头,“两种可能都有。” “我们真的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嗯。”郑家浩点头,“我们就尊重她的想法,尊重她对女儿沉默的爱吧。”

3

自从知道了葛春秀就是郑美黎的亲生母亲,马青梅再看她的时候,总觉得心里酸溜溜的,直想掉眼泪。 一天早晨,葛春秀突然说想到郑美黎家住几天。这要是在以往,葛春秀这么说马青梅肯定会伤心,觉得自己对葛春秀这么好,她还是不满意,还要去郑美黎家住几天,这不明摆着往郑美黎手里塞数落她的话柄吗? 可现在她只有伤心,为葛春秀伤心,知道她是想跟亲生女儿多亲近亲近。 马青梅明白,既然郑美黎认定了葛春秀已经把七十五万给了她和郑家浩,在葛春秀身上没了盼头,恐怕是很难让她答应接葛春秀回去的。为了不让葛春秀伤心,她还是满口答应说给郑美黎打电话商量一下,让她先把房间收拾一下。怕葛春秀听见郑美黎拒绝她去住而伤心,马青梅到了店里才给郑美黎打电话。 果然不出她所料。没等她说完,郑美黎就说最近很忙,腾不出手来照顾葛春秀,不容马青梅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不管马青梅再怎么打,她就是不接。马青梅只好给她发短信,郑美黎在短信里比电话里客套了些,说如果葛春秀想她的话,她可以经常去看她,接到她家是不可能的,因为白天就葛春秀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而且万一出了事情她也不好交代。 马青梅一回家,葛春秀就问她给郑美黎打电话了没有。看着她一脸的殷切,马青梅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就歉意地说在店里忙了一天,给忘了。 葛春秀失望地哦了一声,也没怨她,跟郑家浩说:“家浩,你帮我给美黎打个电话,我自己跟她说说。” 马青梅生怕她一打电话就露了馅,被生硬的拒绝伤了心,急忙拦住了正要去拨电话号码的郑家浩,“不用打电话了,我有个朋友要买保险,我正打算把她介绍给美黎呢。吃完晚饭我就过去找美黎,顺便把这件事情跟她说一声就成了。” 葛春秀就跟个孩子似的笑了。 马青梅吃了晚饭,就匆匆往郑美黎家去了,一路上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既说服郑美黎答应让葛春秀过来住几天又不必捅破事情的真相。

4

郑美黎把爱爱的房门掩上,跟何志宏说:“今天我嫂子打电话来了,说葛老太太想到我们家住几天。” “想得美,把钱都给我,我就让她来住。”何志宏慢条斯理地点上烟,“我还给她养老送终。” 听见门铃响时,郑美黎警觉地看着何志宏,“该不是我嫂子把她给送来了吧?” “甭管她说什么,就俩字:不行。”说着,何志宏就钻进了卧室,把战场交给了郑美黎。 郑美黎打开门,看着马青梅,把着门框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马青梅和颜悦色地说:“美黎,葛阿姨很想你,看在她那么疼爱你的份儿上,你就不能满足一个老人的心愿?” “她想我就非要住在我们家啊?我又不是不去看她。”郑美黎一副随时准备关门的架势。 马青梅忍着火,说:“美黎,不管你曾经怎么对待过葛阿姨,葛阿姨对你都没得说,连你住的房子都是她买给你的。说白了,她想回来住,也是住她自己的家,你怎么好意思不答应?” 郑美黎被马青梅说得没词了,就拿出了以往耍赖的惯用伎俩,说:“你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是老太太自己要回来住的?是你想把她这包袱塞给我吧。我今天就跟你把话说白了吧,我不要!再说了,老太太活也活不了几天了,你就再忍耐忍耐吧。” 说完,郑美黎就要关门,马青梅使劲推着门不让她关,“美黎,你听我说……” “我不听!别当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小算盘是怎么打的,还不是因为老太太得了肺癌,你不想掏钱给她治,又怕落个骂名,就想把她往我这儿推。没门!” 马青梅瞠目结舌,猛地想起了葛春秀在夜里的咳嗽,也明白了郑美黎肯定是知道葛春秀得了肺癌才把她当包袱送出去的,又唯恐她不收留而隐瞒了实情。 马青梅原以为郑美黎自私贪婪,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冷酷,猛地一脚踢开了郑美黎尚未完全关上的门,内心的悲愤让她再也忍不住了,指着郑美黎的鼻子声泪俱下地一字一顿地说:“郑美黎,你还算个人吗?你以为葛阿姨老糊涂了,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那么伤害她,她还是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知不知道?她是你亲妈!” 郑美黎像傻了一样,呆在了那里,半天才说:“马青梅,你胡说八道!你是为了让我答应让她过来住才编的瞎话……” “郑美黎,你也是做妈的人了,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妈你会遭天谴的!”马青梅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郑美黎恍惚地看着门口,缓缓地弯下腰,瘫坐在地板上。她想起了刚见到葛春秀时,自己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上过爸爸的床的不要脸的婊子时,葛春秀扇了她一耳光;想起了葛春秀明明知道是被她推下楼梯的,却对警察说是自己腿不好才摔下去的;想起了她为了遗产假意去找葛春秀道歉时,葛春秀不仅没有怪她,反而用颤抖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想起了葛春秀明知道自己对她不好,还偷偷买了一套房子给她住……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一给葛春秀洗澡葛春秀就会流泪不止,那是因为她在隐秘地享受着一个做母亲的幸福,而她郑美黎呢?帮她洗澡不过是个阴谋…… 原来,葛春秀不是老糊涂到了不知好歹,而是不管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对待她,她都对女儿怀揣了一颗慈母之心。郑美黎羞惭难当,泪如雨下…… 何志宏也听到了马青梅的那句话,他先是震惊,然后喜上眉梢,既然葛春秀是郑美黎的亲生母亲,那么……她名下的财产,岂不全都可以归郑美黎了?何志宏觉得眼前一片敞亮,仿佛大把的金子从天而降。他兴冲冲地跑出来,“美黎,美黎,真是天意啊……” 郑美黎抬眼定定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说:“何志宏,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何志宏依然沉浸在兴奋中难以自拔,“美黎,你干吗这样?该高兴才对,葛老太婆居然是你的亲妈,怪不得她的银行卡密码是你的出生年月日呢……” 何志宏还没说完,郑美黎的巴掌就甩上来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何志宏,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提她半个字。” 何志宏讪讪地说:“就算她是你亲妈,她又没有抚养过你,你还真对她来感情了?” 郑美黎突然号啕大哭,“何志宏,你害死我了,你把我害成了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我恨死你了!” 马青梅唯恐葛春秀知道郑美黎拒绝了她而伤心,回家后,就哄着葛春秀说已经跟郑美黎商量好了,先送她去医院治疗一下咳嗽的老毛病,等出院后,郑美黎就把她接回家去住。 葛春秀半天没有说话。 马青梅怕她难过,忙说:“葛阿姨,明天一早我就带您去医院。” 葛春秀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这毛病是治不好的。” 马青梅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哪有治不好的病?您要相信医生。” 葛春秀慈祥地笑了笑,“我不去医院,如果美黎忙的话,我就不去给她添乱了。” 马青梅知道,葛春秀肯定是猜到了郑美黎不让她去住,为了给郑美黎留面子不愿意说破而已,她也不想让马青梅为难,才说了那么一句话。 马青梅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着让葛春秀伤心,就岔开话题,说了些别的。 夜里,她悄悄跟郑家浩说了葛春秀的身体状况,郑家浩照着床沿就擂了一拳。 第二天一早,马青梅怕葛春秀不肯去医院,就骗她说今天店里要进货,活多,要让郑家浩去帮忙,让她一个人在家里不放心,要带她一起去店里。 葛春秀将信将疑地跟着一起下楼了,郑家浩叫了辆出租车,一上车,就把写着字的纸展开给司机看:师傅,去市医院,别让后面的老人听见。 司机点点头,回头张望了葛春秀一眼,对郑家浩暗暗竖了一下大拇指。司机以为老人因为怕花钱,有病也不愿意去医院看,孝敬的儿子就编了个借口把她骗到医院去。 医院门诊大厅里弥漫的消毒水味让葛春秀一下就明白她被骗到医院来了,她突然一把抓住马青梅的手,“青梅,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这病不用治了,也治不好。” 马青梅握着她的手,眼泪流了下来了,“葛阿姨,您是我爸的救命恩人,在我们眼里,您就是我们的妈妈,有病我们就该给您治,要不然我爸在九泉之下也会怪罪我们的。” 葛春秀嘴唇哆嗦着,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 郑家浩去挂了号,拿着病历跑回来,和马青梅一起搀着葛春秀上电梯。葛春秀突然抱着马青梅的胳膊,“青梅,你们都是好孩子。遇到你们,阿姨算是没白来这世界一遭,可是,阿姨得的是治不好的绝症,别去糟蹋钱了……” 马青梅恍惚了一下,难道她已经知道真相了?又不敢直白了问,就哄着她说:“葛阿姨,您千万别自己瞎琢磨,不就是咳嗽嘛,哪是什么绝症。” “美黎带我看过医生了,虽然她没说,我也猜出来了。” 马青梅觉得心尖上一阵阵地刺疼,像无数根针在扎。当一个母亲意识到孩子知道她得了绝症,不仅不给她治疗,还把她当累赘推了出去,那是比病魔还要恐怖的、足以把心杀死的疼痛啊。马青梅想怎么说才会让葛春秀心头的疼痛减少一点儿,再减少一点儿,就说:“葛阿姨藏书网,您就别倔了。昨天晚上美黎说她今天一早要到济南出差,不能陪您来医院,她哭着说,让我一定说服您住院治疗,等她出差回来,就来看您。” “真的?”葛春秀像个极容易满足的孩子,她又渴又饿,非常愿意相信大人们的话——只要走过前面翻过山冈,就会有好多美味佳肴在等着她。 马青梅说:“真的。” 旋即,葛春秀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马青梅不过是在哄着她去看医生,她点了点头说:“让医生瞧一眼,开点儿药就回家,就别浪费钱住院了,我的病我知道。” 只要葛春秀答应去门诊,马青梅只好暂时这么应了她。 为了让葛春秀答应住院,马青梅也答应了她的要求,打几天点滴就回家,不做手术。 马青梅已经跟医生说好了,哪怕是骗也要把葛春秀骗上手术台。 手术安排在四天后。 马青梅打电话跟郑美黎说了葛春秀要做手术的事,郑美黎默默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你是葛阿姨的女儿,按说她的手术应该由你签字。” 郑美黎还是什么都不说,从她没挂断电话这点来看,马青梅估计她正在承受良心的煎熬,便不忍心再去指责她,继续说:“你不想签字也无所谓,我来签,责任也由我来承担,但是,我希望你能在葛阿姨手术前过来看看她。” 郑美黎哽咽难言,“嫂子,我没脸见她,谢谢你。”就把电话挂断了。 马青梅叹了口气。 葛春秀做手术的那天早晨,马青梅哄她说上午要做一项检查,不能吃早饭,可能会有点儿疼,所以,医生要给她打一针放松神经的针,葛春秀点了点头。 为了不引起葛春秀的怀疑,麻醉针是在病房里打的,等葛春秀失去知觉后,就被快速地推到了手术室。 手术开始后,马青梅跟郑家浩坐在手术室外等待消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青梅听见有人低低地叫了声嫂子,扭头一看,郑美黎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马青梅心里一酸,却有喜有悲,喜的是,郑美黎的良心终于醒了过来,在关键时候能赶过来;酸的是,这样的良心醒悟是在让葛春秀经历了那么多伤害之后。 马青梅推了推郑家浩,让他往旁边坐坐,腾出中间的椅子让郑美黎坐下。郑美黎抽搭了好半天才问:“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是我妈?” 郑家浩就把多年前的往事又简单地讲了一遍。 郑美黎听得泪流满面,“这几天,我一直想来看她,可是,我没脸见她,我恨不能把自己打死算了……” 马青梅说:“算了,你妈不会怪你的,她知道你不知情。”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前面没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或许你妈会告诉你,可是,伤她心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地发生,你让她怎么开口告诉你?” 郑美黎使劲点头,“我知道,要是我妈告诉了我,我肯定会惭愧得无地自容,肯定会恨不能自己一头撞死……我妈肯定不想让我这样,干脆就不告诉我了。” 马青梅无语地看着郑美黎,心里感慨万分。是啊,孩子承受的痛苦传递到母亲心里,那就扩大成了百倍千倍的痛。葛春秀或许一开始想到过要告诉郑美黎真相,可是,一见面,郑美黎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用冷酷的伤害堵上了她的嘴,让她近在咫尺地守着亲生女儿都不能相认,就是为了不让郑美黎内疚、自责、惭愧。 这世上,没有比内疚、自责和惭愧更为折磨人的酷刑了。善良的葛春秀知道。所以,她不想挑明真相的同时把这些酷刑也一并送给郑美黎,她用一颗母亲的心,隐忍了所有的伤害,保持着心碎的沉默。 想到这里,马青梅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能让葛春秀知道郑美黎已经知道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件事,否则,她会为自己给女儿带来了心灵的酷刑而痛苦不已。“美黎,在葛阿姨面前,你最好就当还不知道她是你妈吧。” 郑美黎也是母亲,她明白了马青梅的意思,“嫂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她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的话,她会比我还难过,她不希望我因为她而无地自容……” 马青梅点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对她好点儿就行了。” 郑美黎只剩了流眼泪的份儿,马青梅从包里拿出一包面巾纸递给她,“待会儿她就出来了,看见你哭成这样会难受的。我跟她说你在济南出差,是你让我把她送到医院来治疗的,还跟她说等你回来就过来看她。” 葛春秀的手术进行了整整四个小时,医生推门出来,表情凝重,说情况比较严重,葛春秀的左肺完全坏死,癌细胞已经扩散,恐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郑美黎和马青梅的眼泪扑簌簌直往下落。从手术室中推出来时,葛春秀还没有从麻醉中醒过来,护士推着她往无菌病房走,郑美黎扶着手推车跟着往前走,被护士客气地推开了,说是病人刚刚做完手术,不能接触外界没有消毒的人和东西。 郑美黎恋恋不舍地松了手,软软地靠在马青梅肩上,“嫂子,我这辈子就想找个人喊她妈妈,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马青梅拍拍她的手,揽着她往前走。 葛春秀在无菌病房待了三天。 为了让葛春秀的心情好点儿,马青梅让郑美黎有空就到无菌病房窗户那儿看看葛春秀。 郑美黎就趴在无菌病房的玻璃窗上,跟葛春秀比画着说:“我回来了。” 葛春秀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虽然看上去很虚弱,却总是软软地笑着,看上去很幸福很满足。 三天后,马青梅跟郑美黎一起,和护士去无菌病房接葛春秀。 葛春秀从无菌病房被推出来的刹那,郑美黎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滚了出来,“葛阿姨,我想死您了。” 葛春秀摸了摸郑美黎的手。 马青梅看得心酸,往旁边闪了一下。葛春秀却对郑美黎说:“美黎,你嫂子是好人。” 郑美黎拼命点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葛春秀微笑着说:“青梅,你怎么好骗阿姨呢?” 马青梅擦了擦眼泪,故意指着郑美黎说:“是美黎让我骗您的,手术单上是她签的字,手术费也是她付的,我就是帮她布置了一下骗局。” 马青梅从背后拽了郑美黎一下。郑美黎知道马青梅这么说,是为了让葛春秀心理上欣慰一些,又不好意思把马青梅所有的好都揽到自己身上。 “嫂子,你可不能把所有的功劳都记到我头上,如果没有你的善良和周到,这件事情我自己哪能做得成?” 见郑美黎和马青梅破天荒地相处这么融洽,葛春秀很是意外,但还是欣慰地笑了。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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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心情好,葛春秀恢复得也不错,连医生都觉得奇怪,马青梅就问医生,如果葛春秀身体条件允许的话,是不是可以给她化疗了。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葛春秀恢复得不错,那只是相对于术后的肺癌晚期患者来说的,做化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等她再恢复恢复就可以出院了,毕竟家庭氛围比医院病房要多一些温暖,更有助于提高癌症病人的生命质量。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郑美黎也意识到了,比起金钱,人世间的真情更值得珍惜,为了弥补对葛春秀的愧疚,她坚持由自己陪床,让马青梅专心做生意。马青梅知道在医院陪床在体力上或许不是特别累,精神却会疲惫焦虑。尤其是在肿瘤病房陪床,里面全是绝症患者,气氛压抑而哀伤,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环境里,是很令人崩溃的。马青梅怕她累垮了身体,每天晚上都会炖一些有营养的汤汤水水送到医院,让郑美黎和葛春秀一起吃。 这天晚上,马青梅提着炖好的人参鸡汤送到医院,却发现郑美黎有点儿恍惚,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郑美黎点点头,指了指外面。 马青梅知道她有不方便当着葛春秀的面说的话,就悄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郑美黎催着马青梅回家,顺口对葛春秀说出去送送马青梅,葛春秀嗯了一声,两人就出去了。 到了病房外,郑美黎就从包里拿出从何志宏那儿抢来的戒指,说:“嫂子,你看看这枚戒指。” 马青梅看不出个所以然,见款式又老,以为是葛春秀给她的,就顺口问:“你妈送给你,你就好好留着吧。” 郑美黎一下子就哭了,说不是葛春秀送给她的,又把这枚戒指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说:“嫂子,我怀疑何志宏偷偷去过昆明,这枚戒指就是从我妈手里抢的。” “你妈说的?” “不是。今天护士给她挂吊瓶的时候,我看她手指上有道挺深的戒痕,就问她是不是戴戒指戴的,她说是。以前她有个挺老的戒指,是我姥姥留给她的,是个福戒……” 马青梅又打量了一下手里的戒指,也是枚福戒,“你就是因为这怀疑何志宏去过昆明?” “不单单是如此,我又问她现在怎么不戴了,她说丢了,我就起疑心了,然后她就再也不愿意说下去了,好像很忌讳说这戒指的事。再就是你去昆明接她的前一天,何志宏说要去潍坊出差,可他口袋里的火车票是从郑州到青岛的,我知道,如果去昆明的话要从郑州转车,这戒指就是那次他在火车上捡的……还有好几次他跟我说我妈怎么命这么大,一次次地死不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 “照这么说,这枚戒指应该就是你妈的……”马青梅恍然大悟,就把她去昆明时正好遇上葛春秀家进了贼,还差点儿被贼闷死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时,你妈丢了两百块钱,还有手上的戒指。” “就算我妈记得何志宏的模样,可她来青岛之后眼睛就看不见了,按说她应该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何志宏,可她这么忌讳说这个戒指的事情,我怎么觉得她好像知道那个想闷死她的人就是何志宏呢?”郑美黎虽然震惊,虽然清楚何志宏为了遗产指挥着她干了不少让她羞于启齿的混账事,可何志宏毕竟是爱爱的爸爸,是她的老公,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何志宏竟然是个黑到会为了遗产去杀人的人。 马青梅想起了在昆明她曾经给葛春秀看过的家庭相册中有何志宏,说:“你妈知道的,我去昆明的时候带着咱爸的相册,里面有何志宏的照片。当时,她看着照 7247." >片上的何志宏,人就傻傻的,半天没说话。” 郑美黎泪如雨下,哽咽着道:“我妈明明知道何志宏害过她,可是,为了我,她却什么都没说……” 马青梅也被这突然从记忆中拎出来的情节给震惊了。早在昆明看相册时,葛春秀肯定就知道了何志宏就是谋害她的凶手,可她又知道何志宏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的丈夫。作为母亲,无论女儿、女婿多么恶毒,多么对不起她,她都不忍心毁了女儿的生活……她在众人面前的隐忍沉默,该是多么悲凉…… 马青梅的眼睛潮湿了。 “美黎,你妈是我见过的最伟大、最慈祥、最善良的母亲。” 郑美黎哭得稀里哗啦,“我对不起我妈,其实,我大哥出事的时候,我就怀疑过何志宏。他跟我撒谎说是去潍坊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对劲,可是,我不敢往深里想……嫂子,今天晚上你替我陪床吧。” 郑美黎边哭边往医院外面跑,马青梅追上去问:“你要干什么?” “我回家跟何志宏算账。” “不行!”马青梅拦腰抱住郑美黎,“你妈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心事。” 郑美黎抱着马青梅号啕大哭。 马青梅怕郑美黎的哭声会传到病房里,忙拉着她到了医院外面,找了一张街边的休闲椅,半推半抱地把她推过去坐下,等郑美黎平静了点儿才说:“别让你妈不安,你还是继续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郑美黎点点头,眼泪飞得到处都是。 这一夜,郑美黎失眠了。一想起自己曾经对母亲做过的种种不堪,她的心就跟刀剜斧凿般地痛。如果不是何志宏贪婪,如果不是他为了弄到钱花言巧语地把她当枪使唤,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竟然只剩了羞愧难当,连喊一声妈都是对母亲的伤害。 郑美黎到底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第二天早晨,郑家浩送过早饭来她也吃不下去,让郑家浩替她陪会儿床,说要出去一趟。 昨天晚上的事情,马青梅回家跟郑家浩说了,两人还为葛春秀伤心欷歔了半天,也骂了何志宏好久。 郑家浩担心郑美黎是要回家找何志宏算账,就追了出来,问:“美黎,你要去干什么?” 郑美黎怕郑家浩会拦着不让她回家,就说:“公司一早打电话让我过去开个会。” “开完会赶快回来,不准去找何志宏。” “知道,我找他干什么?!”郑美黎说完就走了。 郑美黎到家时,何志宏刚刚把爱爱送出门,正要坐下继续吃饭,见郑美黎回来了,就乐颠颠地想过来打听她跟葛春秀有什么进展。 “美黎,你在医院陪床,我没意见,可你得趁陪床的时候从咱妈嘴里套套实话,剩下的拆迁款她都弄到哪儿去了。如果是给了你哥,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你哥把这钱吐出来,他又不是咱妈的亲生儿子,凭什么拿咱妈的遗产。” 郑美黎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何志宏又重复了一遍,见郑美黎还是没反应,就说:“哎,美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 郑美黎端起眼前的一杯牛奶,噗地泼到他脸上,“何志宏!从今天起,你不许再跟我提一个钱字!那是我妈,你不配跟着我一起喊妈!” 何志宏悻悻地抹掉脸上的牛奶,“你脑子里的哪根弦搭错了?找到有钱的亲妈了就不待见我这老公了?” “何志宏,我不想和你吵。” 现在,何志宏不敢得罪郑美黎,就笑嘻嘻地说:“就是,好日子马上就要开始了,吵什么吵。”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你说吧,对你我是全方位服从。”何志宏边说边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我们离婚吧。”郑美黎看着他郑重地说。 何志宏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离婚?” “对,我妈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对她做过什么你知道,就别在她面前晃悠了。”说着,郑美黎从包里拿出了戒指,“这戒指不是你捡的,是你把我妈捂昏了以后从她手上撸下来的。” 何志宏一把夺过戒指,“美黎!你胡说八道什么?” 眼泪一颗一颗地从郑美黎的脸上往下滚,“其实我宁愿你是从火车上捡的。何志宏,我妈知道你干了什么,可就因为你是我的老公,她什么都没说。” “你又听谁胡说八道了?”何志宏的声音委顿了下去。 “就是这枚戒指告诉我的,我不想让爱爱有个谋杀未遂的爸爸,你别逼我去报警,我们还是离婚吧。” “我不离!”何志宏低低地说。 “那你就是在逼我报警。”郑美黎收拾起包,“我回医院给我妈陪床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天晚上给我答案。” “这是我姥姥留给我妈的,我不能给你。”郑美黎从何志宏手里拿过戒指就往外走。 “美黎……” 何志宏追到门口,初冬的风呼呼地扑进来,他突然觉得很冷,整个世界一片萧条,他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到底是冬天到了啊。 何志宏挪到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顺手从一旁的酒柜里拿出一瓶白酒,对着瓶子灌了一大口,龇了一下牙,“真他妈的辣。” 他又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包奶油花生,边喝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出来,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何志宏.99lib?,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骂完就继续喝,边喝边把花生壳往对面的墙上扔,瞅着一地的花生壳,觉得跟他这乱糟糟的人生真的很像啊。 他觉得有点儿口干,起身去倒水,却发现水没了,他踢了饮水机一脚,去厨房烧上水,又折回沙发上,拿起酒瓶子想继续喝,酒已经没了。他骂了一句脏话,一扬手把空瓶子扔到对面墙上,瓶子丁零当啷地惨叫着,碎了,玻璃碎片在地上闪着冷冷的寒光。何志宏歪在沙发上,和那些晶莹而冰冷的寒光对峙,渐渐地,他累了,渐渐地,眼皮垂了下来。 厨房灶头上的水咕噜咕噜地开了,溢出来的水浇在灶头的火苗上,火苗挣扎着跳跃了几下,就灭了。 只有煤气泄漏的声音,在寂寞地哧哧响着…… 这天下午,邻居们闻到了从郑美黎家门缝里钻出来的煤气味,等物业通知郑美黎赶回来时,何志宏已经僵硬地窝在沙发上了。 郑美黎望着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她一贯奉为现世诸葛、对之言听计从的男人,他在她的生命中雕刻下了两刀深深的痛之后,终于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邻居们帮着打开了家里的窗子,郑美黎呆呆地站在穿堂而过的风里,眼泪在脸上刷刷地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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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帮郑美黎料理完何志宏的后事,葛春秀出院的日子也快到了。 知道何志宏因为煤气中毒而身亡后,葛春秀也悄悄地流了泪,不管她多么不喜欢这个女婿,就算他的死是咎由自取,但郑美黎和爱爱的伤心是肯定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郑美黎,只是默默地握着她的手。郑美黎也落过几次泪,虽然她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得到,郑美黎的悲伤不算很深,她的哭,更多是为了爱爱就此失去了父爱,是悲凉的感慨。 她陪着郑美黎流泪,心中感觉到的却是莫名的轻松,她再也不用为女儿提心吊胆了。因为这个男人再也不能挥动着一根叫贪婪的指挥棒,指挥着她的女儿在刀刃上跳舞了,她的女儿安全了,就算她闭上眼走了,也可以安心了。 一个人的时候,葛春秀会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很冷血?我是不是对何志宏太冷酷? 她找不到答案。 她还能感觉出来,这一阵,郑美黎对她的好,是真心实意的。郑美黎给她洗脸、梳头、修剪指甲,跟她说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她不知道是什么让郑美黎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除了高兴,她还有点儿不安,唯恐这不过是个梦,一觉醒来,所有的温暖和幸福,都化成了让人惆怅的黄粱一梦。 在知道自己得了绝症的刹那,葛春秀就已放弃了对生活的贪恋,唯恐自己的求生欲望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可是,现在郑美黎和郑家浩夫妇都不计成本地挽留着她的生命,这也让她忐忑和内疚,觉得自己的生简直有点儿罪过。她曾听见其他病人的家属在走廊里悄悄地议论最近又花了多少钱,还曾听见一个患了胃癌的老头子在病房里大声地叱骂儿女不孝,因为他们不舍得给他买海参吃。据说吃海参可以提高免疫能力,对癌症术后恢复很有帮助,而她的女儿,每天给她用鸡蛋羹蒸一只海参,然后,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地一勺勺喂她吃下去…… 从没有过的幸福缓缓地围绕在葛春秀心上。 她那么喜欢现在的生活,被温暖包拢,被甜蜜浸泡,可,不久之后,她将作别这一切了…… 她毫不怀疑,等她走了,郑家浩夫妇将成为郑美黎可傍依的亲人,她也就心安了。 这天下午,马青梅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内容让她很恍惚,脚下发飘,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身体就委顿下去,瘫软似的坐在布料上,眼泪缓缓地落了下来。郑家浩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马青梅还兀自流着泪,傻傻地笑着说:“家浩,我们有钱了,我可以把所有的债都还上了。” 郑家浩这才知道马青梅是喜极而泣,他也感慨万千,猛地把马青梅揽在怀里,狠狠地拥抱着她,“青梅,青梅……”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电话是新加坡客商打来的,他已经把一半的货款打到了马青梅的账上,剩下的货款,等货一到新加坡就全部结清。 他们的生活离和煦的阳光很远很远已经好久了,自从父亲去世,命运就把马青梅的生活蹂躏成了一块破烂不堪的抹布。黄经理跟她说新加坡客商看上了父亲的产品时,马青梅不敢高兴,觉得那就像是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怕它一不小心就爆掉了。 新加坡的客商来跟她签合同时,她想到的并不是那积压了一仓库的货可以换成大把的钱了,而是觉得生意就像婚姻,结婚了并不意味着天长地久,还会离呢,就算合同签了,也不等于不再发生变故了,父亲的合同不就是如此吗?公司一破产,合同就毁得理直气壮,有《破产法》摆在那儿,连官司都打不得,只能自认倒霉。 可现在不同了,已经有百分之五十的货款打到了她的账上,就像是人家迎亲的队伍已经接着新娘子上路了,这桩婚姻已经成了,正走在通往金婚的路上。 激动像退潮的水,缓缓地平息了一点儿,郑家浩说:“现在可以告诉马大海了。”马青梅说:“不急,反正再有半个月货就到新加坡了,等收齐了全部货款,给他个惊喜。” 这么说的时候,马青梅眼里含着柔柔的期望,郑家浩知道她寄希望于和马大海的姐弟感情能像这桩生意一样起死回生。 因为马上要发货了,马青梅得去黄经理那儿看看,货要船运,她对船运的事情不了解,委托了黄经理打点,就算不懂她也不能甩手不管。这单生意的做成也让黄经理受到了鼓舞,跟她商量合伙继续开发父亲的这项专利,她没点头,不是对黄经理没信心,而是想等和马大海的关系缓和后,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和黄经理的合作方式究竟采取哪一种更好,因为专利是父亲的,她不想一个人拍了板让马大海心里不爽。 马青梅发自内心地对黄经理充满了感激,这单生意能够做成,全是承蒙他的大力推广,就想买点儿礼物送给他,作为答谢。在商场转了一圈总觉得什么也没法表达内心的谢意,正彷徨苦恼着呢,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李小红的。 李小红在婴儿柜台前转悠,李妈妈却拉着她要往外走,李小红不高兴,冲着她就来了一句:“妈,你干什么?” “小红,妈这是为你好,这孩子不能要,明天我陪你去打掉。”李妈妈急得都快哭了的样子,“马大海不是盏省油的灯,你跟着他没好!” 马青梅大吃一惊,李小红怀孕了!她本想上前跟母女两个打个招呼,又怕李妈妈因此生出事来,提前把李小红拽到医院去做流产就坏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出了商场就往马大海的税务所奔。 马大海正要出去吃午饭,装作没看见马青梅,低着头继续匆匆往前走。 马青梅一把拉住他胳膊,叫道:“大海。” “如果你是找我要钱的话,我现在没有。” “大海!姐找你就是跟你要钱?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除了还钱,咱俩没事可说了。”马大海从马青梅手里把胳膊挣出来。 “小红怀孕了!她妈正逼着她去做流产呢。” 马大海一下呆住了,愣愣地问:“谁告诉你的?” 马青梅就把在商场里看到的一幕跟马大海讲了一下,“大海,你赶快去给小红认个错,把她接回来,你再这么僵着,万一她去做了流产,你们两个就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没等马青梅说完,马大海撒腿就跑。 马青梅长长地吁了口气,站在街边给瞬息就不见踪影的马大海发了条短信:别发火,跟小红和小红妈妈好好道个歉,姐姐等你好消息。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两个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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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红是被马大海抢回家的。 李小红回娘家这么多日子了,马大海不仅影子没见着半个,连个电话都没有。李妈妈主动打电话还被他顶了一顿,她心疼女儿,一气之下,索性就想让李小红打掉孩子跟他离婚算了。 那天中午,李妈妈到单位找李小红,打算继续动员她去做流产。李小红不想在办公室里和妈妈说这些,就拉着妈妈出来了,进了单位附近的商场,母女两个边逛边吵。李小红左右为难,她不想跟马大海离婚,又怕妈妈生气,如果不让妈妈生气就要去打掉孩子,可是,如果她真的打掉了孩子,马大海早晚会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他们的婚姻怕是也保不住了。 李小红只好保持沉默,任凭妈妈在耳边没完没了地絮叨。 李妈妈知道李小红是在用沉默和她抗衡,一气之下就走了。 回到办公室后,李小红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马大海的电话就来了,她没接。 马大海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也没敢造次,就跟所里请了假,在李小红单位门口等着。李小红的同事进进出出地看见了,就拉着李小红去窗口看。 马大海在马路牙子上走来走去,不时张望一眼李小红所在的窗户。 李小红的目光和他相撞在一起,怔了一下,啪地关上了窗子,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自从结婚以来,因为公证书的事情,马大海很敏感,她处处哄着他,唯恐伤了他的自尊,没承想反倒纵容了马大海,愣是把她善解人意的温柔理解成了她做了错事,处处向他赔小心。 初冬的风肆无忌惮地无孔不入,而马大海愣是在街边站了一下午,冷了的时候就抽支烟,搓搓手,跺两下冻僵了抑或是站麻了的脚。李小红的心就缓缓地软了下来,却又不想就这么向他投降,决定下班的时候走后门,继续晾他几天,杀一杀他的狂气。 单位后面的铁栅栏门却没开,李小红懊恼得要命,刚想转身就走,就听见砰的一声,栅栏门被踹开了。马大海像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冲进来,李小红一下呆住了,傻傻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马大海上上下下地看着她,突然弯下腰,扛起李小红就往外走。刹那间,昔日的情怀像滚烫的蒸汽,从李小红的心底腾腾地升了起来,她一边打着他浑厚而结实的肩一边哭,“讨厌,我讨厌你……” 那天晚上,马青梅收到了马大海的短信:姐姐,小红回家了。 他又叫她姐姐了。 马青梅把手机递给郑家浩,让他看短信,郑家浩看了一会儿,合上手机,揽着她的肩,说:“真好。” 马青梅倚在他的肩上,看着窗外湛蓝的夜空,一朵蓬松的白云依傍着半圆的月亮,缓缓地走着。马青梅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上一次咱俩一起看星星是什么时候?” “是小帆十三岁生日的晚上吧?” “对。”马青梅也想起来了,马大海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架俄罗斯军事望远镜,送给小帆做生日礼物。吃完蛋糕,小帆非要用望远镜看星星,郑家浩就拉着他们上了楼顶。在平台上,小帆架着望远镜看星星,他和马青梅用肉眼看。郑家浩看着天上的星星跟她开玩笑,说等将来有钱了,送她一颗像星星那么大的钻石戒指。 马青梅很认真地把手指往天空伸了伸,“要颗小点儿的,太大了怕戴到街上去被坏蛋们连手指一起剁了。”小帆就回头说:“哪怕最小的一颗星星都比地球大。妈,你打算戴着一颗星球上街啊?那街得多宽。” 一家三口就乐呵呵地笑了。 然后,郑家浩的爸爸就病了,日子忙得乱了套,再也没有看过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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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青梅提了钱,把齐叔叔的钱还上了,接过钱,齐叔叔很伤感,马青梅知道他是担心还了钱以后她就不来看他了,就安慰他说以后还会经常过来。 从齐叔叔家出来,马青梅买好礼物,去了黄经理那儿,货已经全部装船了,再有一周,剩下的百分.99lib?之五十的货款也就该到了。 马青梅觉得是该告诉马大海的时候了,当天晚上就跟郑家浩去了马大海家。 面对郑家浩夫妻,马大海两口子脸上都有点儿不自在。马青梅知道虽然马大海从心里感激她及时提醒挽救了他和李小红的婚姻,但是,她和弟弟之间的疙瘩还没有解开,那就是在新闻事件给他们造成了不良影响后,她又逼着马大海承担了一半的债务。 李小红也没有叫她,起身给他们泡了茶,就坐在了马大海身边。面对马青梅的时候,她很矛盾,既有羞愧也有埋怨,羞愧的是在她的怂恿下,马大海和她一起选择了逃避债务;埋怨的是新闻事件给她造成的不良影响太大了。 马青梅默默地坐下,从包里拿出合同,说:“大海,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咱爸的产品都卖掉了。” 马大海用愚人节搞恶作剧的眼神看着她,问道:“卖了?那家公司不是倒闭了吗?” “黄经理帮着另找了一家客户,还有,黄经理想跟我们合作开发咱爸的专利,至于具体怎么合作,我要跟你商量商量再答复他。”马青梅说得心平气和,“这批货卖了,前期成本也收回来了,还有一百零七万元的利润,我们一人一半。” 马大海和李小红原以为姐姐是来找他们商量还款的事情,没承想竟是这样,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李小红拿过马青梅跟新加坡客商签的合同,一页一页地看了,又默默地递到马大海手上。 马青梅知道两人心情很复杂,就从包里拿出马大海写给她的借条,当面撕了,放在烟灰缸里。 “你别觉得欠了我的情,我替你还的那九万零五千块钱的债,已经扣出来了。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办吧。我把你应得的那份钱存了个存折,密码写在存折上,你自己去转账就行了。” 一直是马青梅在说,马大海夫妻低头不语,惭愧像滔滔的洪水将两个人淹没了。 马青梅想起了儿时的马大海,一边喊着姐姐一边像跟屁虫一样黏在她身后。因为她爱吃巧克力,五岁的马大海就从小铺里偷了一盒巧克力送给她做生日礼物。东窗事发后,他的屁股都被父亲打青了……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渐行渐远…… 马青梅拼命地想,那双手是什么?是的,就是欲望,是父亲那份潜藏着危机的遗产,让她先是看见了亲情打不赢的贪婪和亲情唤不回的自私,一寸一寸地冷了彼此的心。尔后,又渐渐生出了一层坚硬的趼子,让他们相互之间,不再柔软,不再温暖。只要他们心里还圈养着这头叫做私欲的小兽,彼此就不会有温暖可言,就会离快乐很远很远。 可是,多少钱才能买来毫无隔阂的温暖拥抱? 泪水模糊了马青梅的视线,她悄悄拉了郑家浩一下,说:“我们走吧。” 马大海给黄经理打了个电话,问:“这是怎么回事?”当黄经理听说马青梅已经把先收到的百分之五十的货款给了马大海,就忍不住把他说了一顿,让他惜福,因为就马大海的所作所为来讲,马青梅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独享他们父亲的遗产收益,可她并没有这样做…… 马大海这才明白,姐姐与新加坡客商签订了合同,为了让他在今天能坦然地接受父亲的遗产,才做出了逼他一同承担父亲遗债那一幕。 马大海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折腾着。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他特别顽皮,有一次在海边玩,从礁石上摔了下来,摔破了鼻子,满脸是血。姐姐吓坏了,背起他疯了一样地往铁路医院跑,他们俩的样子把医生也吓坏了,因为姐姐跑得太快,把拖鞋都跑掉了,脚被锋利的海蛎子皮划得皮开肉绽,她自己居然丝毫不知。后来,他问姐姐怎么会感觉不到脚上的疼,姐姐说,因为看着他满脸是血,以为他快要死了,吓疯了的她根本就感觉不到脚上的疼,只想快点儿把弟弟送到医院…… 现在,那个被生活蹂躏得过早开始衰老的女人,还是那个疼他爱他的姐姐,可他都做了些什么呢?为了虚荣的面子,他提防她,算计她,甚至在她不堪生活重负的时候,又把一个巨大的包袱压在了她身上,还理直气壮地在她眼前扮受害者。她的心,一定是伤过疼过也流过血的,可是,她没有反击,像个经常受他欺负的善良小女孩,不仅不记恨他,有了糖果还惦记着留给他一份,处心积虑地让他收得毫无愧疚。 马大海看着存折上九十多万元的存款,手颤颤地发抖。 李小红抹着眼泪说:“大海,你骂我一顿吧,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出了个馊主意,也就不会闹成这样。” “不怪你,是我自私。”说着,马大海把存折推给李小红,“你收着吧。” 李小红迟疑了一会儿,“大海,你要实在觉得住在我妈买的房子里难过,我们就另买一套房子住吧。” 马大海摇了摇头,把李小红揽进怀里。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真的已经明白了,以前,他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他爱虚荣的面子胜过一切。只要他和李小红相爱,那份公证书不过是一张薄纸,它阻挡不了两颗相爱的心紧紧拥抱。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能够阻碍幸福的鸿沟,除了自己的心魔。 尾声 葛春秀出院的这天晚上,郑美黎邀请郑家浩全家过来吃饭,郑家浩99lib?看着一桌子菜,感慨地说:“我们都好几年没有这么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了。” 郑美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了马青梅一眼。 葛春秀笑着说:“等阿姨走了,你们也要好好相处。” 马青梅眼睛红红的,说:“阿姨,您可别瞎说,手术也做了,只要您好好配合治疗,我们还指望您长命百岁地给我们当和事老呢。” 葛春秀笑着说:“我尽量活着,不辜负你们的心意和为我花的那些钱。” 那顿晚饭吃得很热闹,说了太多的话,葛春秀有点儿累了,郑美黎扶她回房间先睡了。 郑美黎知道葛春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跟公司请了假,专心陪着葛春秀。有时葛春秀睡了,她还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葛春秀,她想把每一天变成一年那么漫长,让她好好地守着母亲,把这些年来没有与母亲相互厮守的缺憾弥补回来。 癌症后期的疼痛常常让葛春秀大汗淋漓地醒来,她咬着牙一声不吭,郑美黎知道她那是在忍着疼,唯恐自己的呻吟声会弄碎了女儿的梦。每每这样的时候,她就把手递过去,让葛春秀握着。 “如果疼,您就喊吧,我喜欢听您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成。” 葛春秀就紧紧地抿着唇,笑道:“不疼,我做了个好梦。” 郑美黎的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 一周后,葛春秀的右侧身体突然不能动了,马青梅跑去问医生,医生说这是癌细胞转移到脑部后压迫了神经所致,葛春秀剩下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马青梅不想告诉郑美黎和葛春秀,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是手术后遗症,过一阵就好了。 葛春秀也不多问,微微地笑着,正午的阳光穿窗而过抚摸着她干瘦的脸。 葛春秀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多个器官衰竭,临终前的葛春秀躺在郑美黎的怀里,断断续续地对大家说:“你爸爸送给你们的礼物……放在律师那儿了。” 葛春秀直直地看着郑美黎,嘴角上挂着一抹慈祥的微笑,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郑美黎轻轻地摇晃了她一下,问道:“您睡了吗?” 葛春秀没有反应,那只一直握着郑美黎手指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垂在床上。 郑美黎看着她,低低地说:“妈……不,我不能叫您妈,我叫您妈您的心会疼……可是,妈,我就想叫您一声妈,妈……这些日子我天天在心里叫您妈妈……” 马青梅和郑家浩默默别过脸去,泪水奔流在脸上。 这个命运多舛却依然隐忍善良的老人,带着满足的微笑,在郑美黎的怀里安详地走了。 他们把她的骨灰和爸爸的骨灰合在一起,撒在了海里,希望生前没能牵手的他们,能在天堂里相互依偎做伴。 后来,他们打电话通知了律师。原来,就在葛春秀让律师陪她去替马青梅还黄经理的钱时,顺便立下了一份影像遗嘱,放在了银行保险柜里,保险柜的钥匙就在昆明的家的钥匙串上,她一直带在身上。 葛春秀在遗嘱中公平地分配了郑书轩留下的遗产,广饶路的房子归郑美黎,另一半拆迁款归郑家浩夫妻,替马青梅还债和盘店剩下的钱被她转到了一个新开的存折里,和影像遗嘱放在一起,?99lib.密码是小帆的生日。 画面中的葛春秀安详而平静,说完遗嘱后,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孩子们,有些时候,钱可以表达爱意,但是,真正的爱永远比钱更值钱。遗产是父母送给子女最后的礼物,父母把遗产当做礼物送给子女的初衷都是为了让子女们生活得更美好、更快乐。相比于财产,父母送给子女最宝贵的礼物应该是:用家这个形式,让每一个进入到这个家庭的人,变成世间永不背弃、相互扶持一生的亲人……” 自始至终,葛春秀都没有说她和这个家的关系,也没有说她和郑美黎的关系,这是她送给他们的最后的爱,哪怕是一点儿小小的打扰都舍不得给他们。 每一个人,都泪流满面……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