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未卜崖》 第一章乱坟岗各逞心机 鸿蒙初开,天地从混沌的世界苏醒,在半明半昧中迷茫,在迷茫中 求索。 数九寒冬,硕风凌冽。 月,惨败地悬在中天,惯看世间沧桑,了然于心。 几片暗云蓄谋已久,缓缓地靠近她,翻涌而过,挡住她淡泊的光芒。 蜈蚣山横亘在枭阳国的东北边陲,如同风化千年的巨型蛇骨,在寒冬 中蛰伏。 白荧荧的磷火随风点点,在漫山遍野流窜成灾。 山林中干枯的枝丫指点苍穹,在狂风中摇晃,仿佛群魔乱舞的鬼爪, 在幽暗的天幕张牙舞爪。 山脚下,一座土坯茅草屋蜷缩在枯枝衰草中,即将被黑夜吞噬。 屋里的小方桌上,一灯如豆,橙色的光晕律动着星光般的温暖, 点亮微弱的希望。 年过不惑的姜海坐在桌子旁边,在灯光下擦拭着宝剑,一丝不苟。 锃亮的宝剑在他手中翻转,灯光仿佛遇上了绝佳的舞台,在明亮如镜 的剑光上跳跃,折射出一道道光束,闪亮在小屋每一个角落。 他是蜈蚣山的护林人。附近的人都不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着 与世隔绝的生活,而他却矢志不渝的坚守。 戎凌从家里赶来,带来娘亲手做的美味糕点,犒劳父亲辛苦的坚守。 他坐在桌旁的炭火边,明亮的眼眸如同黎明的曙光,神采奕奕地注视 着父亲熟练的动作,向往不已。 炭炉里的火苗暗暗涌动,如同火山底的岩浆,炙热滚烫。 屋外,一阵剧烈的狂风刮过,摇撼着小屋在颤抖。 少年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他寻求安慰地问道:“爹,你说,这世间有 鬼魅吗?” 第二章山匪 姜海常年一人独处,不善言语,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孩子,憨笑地问: “你觉得鬼魅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敢想象。”戎凌双手捂着被炭火炙烤的脸蛋,胆怯地摇摇头。 父亲揣测,此刻,儿子想象的翅膀一定在风雨中怯懦地纠结,停滞 不前,他逗笑地问:“骷髅头?” “咦!?”戎凌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他没想到,这世间 恐怖的东西,居然被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出口,还带着玩笑的口吻。 “咦什么?怎么像一只胆小的猫咪,被人踩着尾巴似的?”姜海明白 孩子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锻炼胆量是必经之路。 “谁是胆小的小猫?”戎凌自尊心仿佛受挫。他虽然喜欢小猫的可爱, 但是,给小猫穿小鞋,他可不服气。 姜海看见儿子不服输的模样,欣慰地笑了。他站起来,抓起准备好的宝剑, 调侃地说:“你别太依赖炭火取暖,像只抱窝的老母鸡。起来活动活动筋脉, 把我交给你的剑法多练习几遍,身上就暖和了。” “老母鸡?”戎凌低着头,缓缓地问:“爹,孩儿是不是太柔弱?” 父亲没想到,受挫后的儿子会如此腼腆。他忧心忡忡地走到孩子身边,抚摸 着他的头,意味深长地说:“虫儿,这世间的事,无论多艰险,只要你咬牙扛 过去了,才能证明你的坚强!” “我们的虫儿不是柔弱,只是还没长大。” “那,我也跟您巡山去!”戎凌站起来,壮着胆子恳求道。他知道父亲 每晚都要上山去看看,才放心。 姜海比谁都明白,狂风大作的寒夜,到处都藏着危险,他不忍心孩子过早 地面对现实的残酷。于是吓唬道:“山上的骷髅可多了,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 “咦。”戎凌见父亲故伎重演,夸张地扮着鬼脸,装出害怕的样子。 姜海看着顽皮的孩子,咧嘴灿烂一笑,叮嘱道:“好好练习剑术,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迅速地闪出了门,赶紧把门关上,防止寒风吹进屋里。 戎凌关好门,把桌子挪到一个角落,握住自己的木剑,有板有眼地练习起来。 角落里的灯光飘忽不定,把戎凌的身影映射到对面的墙上,遮住了一堵墙, 他得意地在灯光中瞎晃悠,只为欣赏自己庞大的影子。 “明年我都十五了,还没长大?”戎凌质疑父亲的眼神,“我要好好练习,下次, 和父亲切磋的时候,一定要战胜他。” 少年的眼里,父亲就是天,战胜了父亲,他就天下无敌了。 ※※※※※ 山上,寒风呼啸,偶尔一两声招魂的鸟鸣声,声声催促,空旷的原野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一队人马悄悄地穿行在杂草从中,贼头贼脑地来到蜈蚣山的山腰处,在一棵古树下停下 脚步,等待命令。 他们是附近龟尾山上的一群山匪,为了不惊动官府,他们口中衔枚,防止喧哗;摸黑前行,准备 在此处挖掘宝藏。 匪首王为被马屁精搀扶着前行,智囊军事妙妙**息息,跟在他身边。他们紧随着先遣队伍 来到目的地。 王为虽然年过五旬,仿佛喝了鸡血似的,精神亢奋。在夜色中,他重新审视着古树周边的环境。 他自幼在附近长大,对这儿都很熟悉。 一直以来,他认为蜈蚣山不过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山坡。因为坡度比较缓慢,附近的村民都不约 而同地把这儿当做乱坟岗,山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坟茔。 王为清楚,四周稍微有钱的人家,都会另外选择一个风水宝地为亡人下葬,以便能蒙阴子孙, 富贵百世。 而这蜈蚣山地坟墓都是无钱的苦主,活着的时候,已经被榨干;死了,连个屁都榨不出来。 就在前几日,妙妙告诉他,这里竟然是几百年前的姜国皇陵。他高兴得眼珠子都差点儿滚到 地上来,仿佛眼前出现了金光闪耀的宝藏,诱惑得他蠢蠢欲动。 此时,月光绕过云朵,照射到古树盘根错节的树根上,树根扭曲成经络暴突的手臂,如同 凶残的魔鬼伸出魔掌,手到擒来。 王为倒吸了两口凉气。这些年,他杀人越货的勾当干多了,心里也很害怕,担心那些枉死的冤魂 回来向他索命。 “大王!”妙妙娇滴滴地喊道,柔声催促:“时辰不早,您看是不是……”她见王为在树下徘徊, 唯恐他退缩不前。 妙妙有些急不可耐。这一天,她等了好久,她可不想再等,她没时间再等。等待已久的筹谋在 次一举,今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即使葬送所有人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她的眼眸闪过狡猾而阴险的眼神,藏在黑夜里,无人看透。 妙妙本是姜国一位公主的后裔。当年国破家亡的时候,姜国公主隐姓埋名,嫁为人妇。无奈一生 平庸潦倒,没能实现家国梦圆,因此抱憾终生。 在临终的时候,她把这个遗愿托付给唯一的曾孙女妙妙。 当年,妙妙本来在天真无邪的成长,自从接受了天上砸下来的使命,执念在潜移默化地作祟,邪佞在 疯狂地滋生。 为了不负重托,她决定找到钟灵宝剑,重振昔日繁盛的姜国。为此,她不惜牺牲祖先的皇陵,来一场盛世豪赌。 钟灵宝剑锋利无比,剑锋所指,吹豪即断。它曾是姜国的镇国之宝,传说,能护佑亡魂登仙。所以,后来, 姜国的开国之君决意带着它含笑九泉。 只可惜,它没能庇护姜国子孙,避开国破家亡的命运。 妙妙隐瞒身世,委曲求全地靠近王为,就是想借助他的势力,打开墓穴大门。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妙妙告诉王为陵墓里有无数的财宝,唯独隐瞒了钟灵宝剑的秘密。她知道这些亡命之徒都会为财宝铤而走险。 而她,只需要看着他们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妙妙,你确定这儿是皇陵?”多疑的王为再次确认。 “大王,我确定!若是有半点虚假,欺骗与你,取我项上人头。”妙妙娇滴滴地保证。 王为怜惜地说:“老夫要的是这标志的人儿,人头取下来,岂不可惜了?”他命令大家立刻动手。 摩拳擦掌的匪兵们纷纷忙碌起来,他们准备大干一场,就可以咸鱼翻身了。 暗云遮挡着月光渐渐西沉,夜,漆黑一片。 “住手!”姜海从黑暗中闪出来,守护在古树下,愤怒的喝止。 姜海也是姜国的后裔,他明面上是护林人,实际上是守墓者,他和祖先们都忠心耿耿地守护着皇陵。 山匪们本来就做贼心虚,猛地看见一个黑影窜出来,都吓得后退几步。 妙妙惊吓得躲在王为的身后,狐假虎威地说:“哪里来得毛贼?胆敢惊吓大王?” “你们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才是毛贼!”姜海暗自思忖,他们人多势众,拖得时间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他在寻找一个快速制敌的方式。 王为看清楚只有一个人后,才敢站出来,讥讽道:“你一个毛贼就出来装神弄鬼?兄弟们,动手。” 匪徒们都亮出手中的兵器,向姜海袭击而去。 姜海无心恋战,挥起宝剑敷衍地招架,退到古树下,试探着倒树根处,摸索到一截树桩,在上面用力一跺脚, 古树四周立刻笼罩一层白雾。 “毒气!”妙妙喊完,立刻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湿巾,捂住口鼻,以防毒气吸入。她了解墓穴里机关重重, 所以,她才不想让这些匪徒们才刚刚开始,就准备收尸。 匪徒们也争相效仿,动作稍慢点,立倒到头毙命。 姜海早就逃离了毒气蔓延的地方,躲在草丛里,等待匪徒们曝尸荒野。 不一会儿,毒气渐渐消散。 姜海探头一看,发现那些匪徒们影影绰绰地仍然在活动。不禁大吃一惊,看来,这些亡命之徒都是有备而来, 自己可不能蛮干。他悄悄地靠近皇陵,静观其变。 匪徒们见毒气消散,急不可待地打开皇陵墓口,一股腐朽的气味从墓口涌出来,令匪徒们作呕。 墓穴边的碎石散泥如同水流一般,倾泻而下,传出“哗啦啦”的巨响,在黑夜里震响。 匪徒们心急如焚地等着碎石流停滞,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想一试身手,捞个盆满钵满。 “大哥,你就等着我带珠宝回来献给你!”匪王的堂弟在腰上系好绳子,燃好火折子,带领几个手下的 弟兄,噌噌地下到目的。 马屁精望着深不可测的墓穴,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他瞅了跟在身边的弟兄,说:“瘦三,你胆儿肥,你下去 看看。” 瘦三早就不耐烦自己头儿畏手畏脚,听见他开口,立刻系上绳索,滑下墓穴。 大家都注视着墓穴里的火光摇晃,继而听见一阵嘈杂的声,沸腾声。 “糟了!他们不会在里面抢夺财宝吧?”妙妙故意挑起是非,她希望王为亲自下到墓穴,这样,她就可以 跟在他后面,把他当枪式。 王为早就打好注意,他只要守住洞口,准备收他们从墓穴里带回来的珠宝,他假惺惺地说:“妙妙, 你到墓穴里去,好言相劝,让他们不要躁动。” 妙妙不愿意做别人的替死鬼,但是,如果不下去,恐怕钟灵宝剑就会落入别人之手。她牙一咬,心一横, 冒着危险,准备进墓穴。 “快看,有人上来了!”马屁精喊道。 那人披散着头发,摸黑揪住绳索向上攀爬。 马屁精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是瘦三的衣服,连忙满心欢喜地问:“瘦三,你带多少宝贝上来了?” 王为仿佛看见金光耀眼,也喜不自禁地命令:“快,快拉上来!” 瘦三默不吭声,只往洞穴攀爬。当他靠近墓穴口的时候,一股腐朽的刺鼻气味直冲而上,熏得大家 都想躲开,无奈,匪王在一旁盯着,只好憋住气强忍着。 马屁精为了邀功,反而凑上前去,开玩笑地说:“瘦三,大哥让你去发财,你是掉进粪坑了?臭气熏天!” 他伸手抓住瘦三的手腕,相帮他攀上墓穴。却未曾料到瘦三居然一个腾空,轻盈地一跃而上。 马屁精奇怪,瘦三也就是个狗胆包天的货,刀剑都耍不利索,怎么会有这样轻盈的身手?他定睛一看,立刻 吓得鬼哭狼嚎地逃窜。 “鬼鬼” 其他的匪徒见马屁精发疯似的在山林间乱撞,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回头一看,看见瘦三的乱发里分明是一张 骷髅头,阴森森地和他们面面相对。 “逃” 不知道谁发出了英明神武的抉择,匪徒们吓得四散而逃。 姜海躲在暗处,准备等他们都进入墓穴,来个一锅端,把他们都封印在墓穴里。突然,听见有人喊鬼,心中 暗自好笑,这些毛贼也怕鬼? 再一看,他们都如临大敌地逃跑,他立刻窜上前去,瞅准了为首的两个人,揪住还没有逃远的妙妙,用力 向墓穴推去,只听一声惨叫在墓穴里回荡。 王为见状,举起手中的刀,和扑过来的姜海抗衡。由于素来颐指气使惯了,没几个回合,他就笨重地上气不接下气, 稍稍怠慢,就被姜海一剑击中,到阎王爷那儿报道去了。 姜海回身扫视山林中,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挥舞着宝剑,只见一道道剑光上下飞花,左右闪电,四方锋利。 剑光所到之处,只听见一命呜呼的惨叫声。 瞬间,其他的匪兵都倒在剑花之中。 天,已经亮了,天地间清晰可辩,山林又重回寂静。 姜海注视着匪兵手中的宝剑,不禁脱口而出:“钟灵宝剑!”继而又疑惑地问道:“您是先祖皇帝?” “钟灵宝剑不假,人你认错了。”一个女子沙哑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姜海更加疑惑。 “我是在帮助我自己。” “我是皇陵的守护者,我不会让人把皇陵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我们之间一定要来一场决斗。”姜海义正辞严 地说。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不想让人知道这皇陵的事。不过我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忠义。你觉得我们还有要以命 相搏?”冷峻而清晰的问题。 “可是,钟灵宝剑是皇陵的宝物,你不能带走它。”姜海绝不妥协。 “你能战胜我?” “我知道,我战胜不了钟灵宝剑,但是,为了职责,我会拼死相搏!”姜海言辞凿凿,语气里没有半点犹豫。 “愚忠!”那人不屑地说,自顾自地纵身向丛林外飞过去。 “我忠心耿耿!”姜海刚想辩解,可是,那人旋风飞起的时候,散发被风吹开,他一眼瞥见一副骷髅的容颜, 吓得腿脚发抖,安慰自己道:“幸好孩子没有跟过来。” 姜海挣扎着收拾好陵墓前的尸体,把墓口封好,再盖上厚厚的枯草,掩人耳目。 他疲惫地蹭到家,敲响了家门。 戎凌见父亲一晚上没有回来,正在着急,看见父亲浑身是血地进了屋,吓得眼泪直流,胆怯地问:“爹, 您这是怎么了?” 姜海看着孩子,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安慰地说:“没事,爹遇上狼了。爹把它们都消灭,别……别告诉你娘和……” “爹”戎凌慌张得不知所措,哭得眼泪婆娑。 ※※※※※※ 那鬼魅循着水声,来到山涧边,就着冰冷的泉水一顿猛喝。 暖暖的太阳普照大地,给万物以生生不息的希望。 她坐在山泉边,呼吸着久违的阳光,在古墓里混沌多年,她又活过来了。 不经意间,她发现,清澈的水面映照出一张恐怖的脸,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从前光鲜圆晕的脸 变得坑洼粗糙。 她赶紧俯下身体,凑到水边看个仔细,没错。昔日娇艳的容颜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张恐怖的骷髅。 “我是谁?” “谁是我?” 她无助地向天空呐喊,声嘶力竭。 “孩子!” “我可怜的孩子!你在哪儿?” 第三章年少怎堪痴狂 龙啸江自西向东蜿蜒在烛照大陆上,她一路悬山削谷,荡涤尘埃。 所经之处,千山染红,万涧鸣松涛。 在龙啸江迂回婉转的低凹处,滔滔江水经年累月挟沙裹石冲积成滩。 人们在沙滩上围堤垦荒,安居乐业,名曰虾潭。 宽阔的堤堰沿着涛涛江水绵延向远方,遥不可及,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 只能看见些微的鳞片。 春日,阳光温馨地呵护着每一株花草,温柔成五彩缤纷的世界。 堤堰上仿佛铺上青翠欲滴的绒毯,鹅黄的蒲公英花点缀在碧草中间, 优雅地绽放。 一群牛儿在堤堰上自由自在地吃草。戎凌躺在一头温顺的牛背上, 听着牛儿不紧不慢地刍草声,他眉眼盈盈遨游天际。 云朵如同浣过的薄纱,被曼妙的浣纱女玉腕一撂,柔柔地绕在 一碧万顷的天空。 此刻,戎凌眼在云中走,身在云中飘,心在云中游。 悄悄地,一位红衣仙子招摇地飞进他的眼帘,乘风而上,直上青云。 忽然一阵旋风卷过,红衣仙子飘逸的身姿失去平衡,猛地一个倒栽葱, 从云端摇摇晃晃地坠落,滑出了他的视线。 “纸鸢!”戎凌好奇地坐起来,才发现,堤堰上。除了他和牛群之外, 已经多了三个少年,正在惋惜地看着纸鸢杳然下坠。 春风微醉,莽莽的堤堰是乘梦起飞的舞台。 虾潭虽然是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没有虎踞龙盘的气势,却也有 卓立鸡群的家族。 东隅的柳氏和西隅的吴氏就是这两大家族。这儿的乡民大都是这两大家族 的宗嗣,只有少数旁姓。 例如,戎凌一家就是姜姓,所以,他们不能踏进宗祠半步。 这三个少年都是两大家族的孩子,身份显贵。其中两个男孩和戎凌都在 乡学念书;而那个女孩他从未见过,估计是吴家的大家闺秀。 体态微丰的是戎凌东家的儿子柳一文,他圆圆的脸蛋微微鼓起,把小巧的 嘴巴挤得可以忽略,仿佛一朵石榴花瓣不识趣地落在两个馒头中间,左看右看 就剩两个馒头。 柳一文看着空宇笨手笨脚地让风筝落地,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瘪着嘴 不停地数落道:“你这孩子,咋就不让我省心呢?我要是你娘,早就拔掉鞋子 抽你丫!” 空余是吴祭司的儿子,虽然眉清目秀,却因为自幼身体孱弱,所以身量 略显单薄。 他正愁眉不展地绕着手中的线轴,情绪低落。他瞄一眼着急上火的柳一文, 坏笑道:“‘拔掉鞋子抽你丫’是你父亲的特权,我娘才不稀罕,你可要当心啰。” “滚,哪壶不开提哪壶。”柳一文没好气地瞪了空宇一眼,心里嘀咕着: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厮到处乱嚼舌根子?以后爷可怎么混? 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给空宇带来一点点成就感,他得胜地嘻嘻坏笑着,忘乎所以 地吹嘘道:“不知道哪儿刮来一阵妖风捣乱,否则,我的纸鸢一定会直上蓝天,和 九天神仙作伴。” “你就是吹破天,这纸鸢也是纸糊的架子。”柳一文把心里的嫉妒涮成一盘凉水, 泼向骄傲的空宇。 “你还不信?昨天,我把这纸鸢放在祭坛上祈福了,它可有非凡的神力。”空宇 神秘兮兮地说。 “装神弄鬼!”柳一文满不在乎地说。他知道空宇自小耳濡目染,也是虔诚的信徒, 即便是芝麻大的事情,他都会夸张成簸箕那么大,顺便牵强附会地为占天教浓墨重彩 一番。 “快点!”云茗在远处焦急地喊着。她早就把纸鸢高高地举过头顶,等待重新开始。 虾潭的美人众多。但是,人们茶余饭后都爱横挑鼻子竖挑眼地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所以,美人都在口水中淹没。 而云茗却能幸免人们的口水之祸。因为吴祭司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人们都对他 畏惧几分。这几分畏惧让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三缄其口。于是,云茗就成了虾潭公认的 美人胚子。 阳光下,云茗玉骨冰肌,绣衣翩跹,如同出水芙蓉,摇曳多姿。 她娇笑依依,欢欣雀跃地把红色的纸鸢举过头顶,顺着风势向戎凌的方向跑去。 此时,临近中午,暖阳正酣。 在堤堰上吃草的牛儿有些异动。最爱寻衅滋事的“天弩角”躁动不安。它用自己巨大 而有力的黑角抵跑身边的牛儿,余兴未了,对着天空一声响亮的长叹“哞”,仿佛在 无畏的宣战。 只见它牛蹄咚咚,威风凛凛地狂奔,健硕的身躯裹着劲风,向附近的柳一文撞过去。 “牛惊了!快跑!”戎凌见势不妙,高声喊道。他了解,“天弩角”威力无比。它是 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主儿,这里的牛儿看见它,都会吓得调头就跑,不敢和它抗衡。 柳一文听见牛蹄咚咚,脚下的地仿佛被震得抖动。他来不及回头,立刻倒在地上, 来个就第十八滚,躲开发疯的牛儿。 空宇手中拽着线轴,看着妹妹高举纸鸢借风势,瞅准时机,准备让纸鸢重新飞上天空。 他听见喊声,纳闷地回头,看见一头黑牛从柳一文身边砸过,气势汹汹地朝他撞过来。 “呀!”空宇惊叫着丢掉手中的线轴,顾头不顾腚地撒腿就跑。“天弩角”笨重地 从他身边剐蹭而过,继续疯狂。 云茗很少出门,难得出来撒欢。她看见柳一文和空宇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拜倒在牛蹄 下,狼狈的样子滑稽可笑,情不自禁地嫣然傻笑。 云茗发现,那头牛离自己越来越近,骄横地朝自己横冲直撞而来,黑亮的牛角如同 两把锋利的弯刀,凶光闪耀。 她意识到,危险迫在眉睫,刚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早就烟消云散。她想逃,却 发现腿上像是绑上了千金沙袋,陷入无底的泥潭,拔不动腿。 “救我!”她娇柔的呼唤,,求助地望着空宇好柳一文,他们都还在惊魂未定中没有 回过神来,哪里顾得上云茗。 疯狂的“天弩角”离云茗越来越近,她真希望时间就在此刻静止。这样,她就可以 僵持在原地,没有危险。 忽然,有人牵起她的手,拽住她就跑。一股暖流从她的指尖闪电而过,涌进云茗 紧张而僵硬的脉络,抚慰她心中的恐惧,激活她休眠的动力。 云茗不知道他是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跟着她一路狂奔。 戎凌知道,“天弩角”身体硕大,擅长横冲直撞,遇上拐弯抹角就有些困难。 他略施小计,拽着云茗绕着堤堰的柳树兜圈子,避开它的锋芒。 绕过两圈后,戎凌回头瞟一眼笨牛,见它依然没完没了,紧追不放。 戎凌纳闷,这笨牛今天怎么了?看这架势是要死磕到底啊? 再看一眼,才发现,云茗手中紧紧攥着红色的纸鸢,舍不得放弃。真是不怕神 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原来,红色纸鸢一路挑衅着“天弩角”的极限。 戎凌从云茗手中接过纸鸢,朝着牛儿用力地撂过去,转移他的视线。 “我的纸鸢!”云茗惋惜地看着红色纸鸢飞逝而去,恋恋不舍地发呆。 戎凌背起云茗就跑,旋风一样地离开疯牛的视线。 暖风微醺,柳絮飘飞,如同漫天雪花飞舞。 戎凌和云茗恍如穿越隔世时空,在春光灿烂中不期而遇。 没过多久,戎凌已经走不动了,看见“天弩角”望着挂在柳枝上的纸鸢,无可奈何 地在树下徘徊。 他气喘吁吁地放下云茗,精疲力尽地倒在草地上休息。 云茗俊脸通红,心在“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树山的纸鸢, 于心不忍地嗔怪道:“你把纸鸢撂上去,你要拿下来。” 这纸鸢是祭司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云茗虽然没有去过京城,但是,那儿有她耿耿于怀 的迷惑,这迷惑如同迷雾茫茫,浓的化不开,时时刻刻在她心头萦绕。 所以,即使是一个纸鸢,她也会从中捕捉些微的信息,解惑心中的迷茫。现在,她对 迷茫的未知失去了控制,她焦虑不安。 “有没有天理啊?”戎凌没想到大家族的女孩如此刁蛮无理。明明刚才救了她,感谢的 话不说就算了,反而倒打一耙。 他哭着脸看一眼云茗,作出被一箭穿心的受伤姿势仰面躺在草地上,求饶道:“我知道 错了。我改,行吗?” “改什么?”懵懂的云茗,并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新奇地问。 “我想,我最大的过错不是把纸鸢丢了,而是把你从‘天弩角’的眼皮底下拉过来。要不, 我把你送回去?” “嗯?我不!”云茗撅着樱唇,娇羞地摇摇头,说:“我怕它发疯。牛儿也会为纸鸢疯狂? 它也想飞?” 云茗矜持地瞄一眼少年,见他粗衣布衫略显捉襟见肘,一汪清澈的眼眸倒映着云朵的闲适 与孤傲,青春的脸颊却洋溢着女子的俊秀。 “它想不想飞,我不知道。只是这暖和的阳光刺激它躁动不安,又看见红色的纸鸢挑衅, 所以紧追不放。”戎凌躺在阳光下,闭目养神。 忽然,云茗发现,在他短发散的掩隐中,在他双眸流转的眉宇间,分明还有一只淡定如月 的眼眸在眯盹儿。但是这一切转瞬即逝,转眼就没有一点踪影。 “三只眼!”云茗惊喜地叫喊。她在脑海里搜索,这眼神怎么会如此亲昵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待到细细寻找,却又如同过眼梦幻,想不起来。 “你才是三只眼!”戎凌对于少女的无厘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记得我哥也有三只眼,叫什么来着?”云茗在依稀的记忆里寻找。 “你哥不是空宇吗?他有三只眼?” “不是空宇,好像是……”云茗痴痴地看着少年,仿佛答案就在她的眼里。 云茗思绪万千,十几年来,她独自在阁楼中长大,每次面对清凉的月光时,总是叩问上天,为何 把她孤独地撂在紫陌红尘。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宿世亲情。 戎凌招架不住她的眼神,腼腆地问:“你和别人都是这样开玩笑?天马行空!” “开玩笑?天马行空?要不,我们做个游戏验证一下!”云茗委屈地想证实自己说的话确有其事。 戎凌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看见云茗坐到他身边,一脸茫然地问:“想干嘛?” 云茗伸出玉嫩的小手,捂住戎凌的双眼,并且冲着他眉心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神神秘秘地问:“你 说,我在干嘛?” “你傻吧?把我的眼睛蒙住我咋知道你在干嘛?”戎凌躺在草地上,无奈地乱蹬着双腿,被少女的天真 一败涂地。 云茗也觉得自己有些荒诞,难道自己眼花了?不行,再试一次。她嬉笑地哄蒙道:“再试一次,你别闭上 眼睛,好吧?” 空宇远远地看着妹妹和一个男孩亲密地嬉笑成一团,心里五味杂陈,远远的喊道:“哪里来得野孩子? 胆敢戏耍我妹妹?” 戎凌立刻推开云茗的手,窘迫地坐起来,看见盛气凌人的空宇走过来,憋屈地离开云茗。 “原来是看山护林的老姜头家小子虫儿,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谁?我妹妹是高贵的大家闺秀,你竟敢对她无理?” 空宇咄咄逼人地质问。在他眼里,云茗只许在他的世界里嬉戏打闹,不容别人靠近。 “我没有!”戎凌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据理力争。 他想不明白,难道就因为父亲身份卑微,所以,做了好事都要被抹杀?被质疑?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阳光无私地给人光明和温暖,但是,偏执的眼光却如同幽冷的深渊。 戎凌气愤地质问道:“我父亲看山护林又怎样?无论我们身份多么卑微,你也不能诋毁我们高贵的灵魂!” “灵魂?”空宇作出鄙夷不屑的神情,上下打量着戎凌捉襟见肘的粗衣布衫,嘲笑地说:“等你吃饱了穿暖了,再 谈灵魂吧。你的肉体凡胎都供养不了,就别拿灵魂当借口瞎扯犊子。” 云茗早就看不惯他的自以为是,她也蔑视地看着空宇,故作惊讶地讥讽道:“我倒是吃饱了,穿暖了,却感觉自己空空余也, 傲慢地找不到北了。更别说灵魂高贵!” “我明明看见,云茗要蒙虫儿的眼睛。你怎么颠倒黑白呢?”柳一文走过来,打抱不平地说。 空宇没想到云茗和柳一文都倒戈相向,帮助戎凌仿佛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振振有词地强调:“我不许别人靠近我妹妹!” “我不管,谁帮我拿下树上的纸鸢,谁就是我哥!”云茗郑重其事地说。 空宇瞪着云茗,心想:真是女生外向,就喜欢胳膊肘儿向外拐。他瞧一眼高高悬在树上的纸鸢,又看看树下的牛儿,理直气壮 地说:“我就不去,你也是我妹妹。” 柳一文仿佛讨了便宜,眉开眼笑地向云茗确认道:“你说话可当真?” “当真!”云茗冲着戎凌确定地说。 “好嘞!”柳一文眉飞色舞地向柳树跑去。他胆怯地绕开牛儿,蹑手蹑脚地溜到树干处。他估摸着只要爬上低矮的树干,拿风筝 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柳一文乐滋滋地抱住褶皱的树干往上爬,可是爬一步,溜三步。白嫩的双手抠在坚硬的树皮上,实在承载不了沉沉的体重,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树上滑下来。 “哈哈哈”空宇看着柳一文抓耳挠腮地向上爬,又肥肥的一堆从树上滑下来,笑得前俯后仰地说:“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一文折腾地喘不过气来,无奈地看着树干,反唇相讥:“你是屎壳郎说书——满嘴臭屁!” 戎凌心想:大家族的人,我惹不起,我躲得起。于是,他头也不回,悄然离开。 “你给我回来!”云茗没想到,自己努力想帮他解围,他却不声不响地离开。 “我身份卑微,高攀不起!”戎凌推脱地说。 “你没听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妹妹你会死啊?”云茗看着他倔强地像头驴,几步追上去,蛮横地拦住他的去路。 戎凌看见云茗急得粉脸通红,他于心不忍,沉默不语地走向纸鸢。 尽情撒野后的“天弩角”,已经是1强弩之末,任凭戎凌牵起脖子上的绳索,乖乖地跟着走向另一棵树。 戎凌系好“天弩角”的缰绳,回到纸鸢下,纵身一跃,“噌”地跃起一人多高,眼疾手快地信手一拈,只听“呼啦”一声, 纸鸢飘落在地。 云茗看着戎凌纵身一跃的矫健身姿,仰慕不已,兴高采烈地接住纸鸢。 空宇不以为然地说:“谁不会啊!我都不稀罕。”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柳一文冷不丁地嘲讽道。 “哥,吃饭了!”一声娇怯地呼唤,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只见一个衣着简朴的女孩,走上堤堰。她微笑中掩隐些微 的羞涩,手里捧着用干荷叶包好的食物,朝戎凌走过去。她就是戎凌的妹妹玉薇。 听见这个小家碧玉的女孩亲切地喊“哥”,云茗明亮的眼眸微微泛着酸楚,仿佛自己宝贵的礼物遗失在红尘之中,转瞬千年, 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多想在依稀的记忆里亲切地喊声“哥”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