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尘世浮生》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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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决定提前回家,给范正章来个突然袭击,以解开自己多日来的怀疑。 其实,会议离正式结束还有两天,也就是明后两个休息日之后。主要内容结束后,会议特别在这个周末安排了到古城周围景观游览,这实际上也是与会者本次最关注和感兴趣的事情,也是会议的高潮阶段。几对儿在会上眉来眼去的男女,早在盼望着这两天的到来了。然而,随着会议的进程,满腹心事的孙梅对家和丈夫的担心,却正在以重力加速度的趋势胀满整个身体,这使她感到自己越来越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火烧火燎,烦躁不堪,当然更无暇顾及一直对她暗送秋波的一位与会者了。尽管正值春天,尽管南方古城那青翠欲滴的春意正撩拨着这群熟透了的男女,孙梅还是在那位倾心者赵建华的遗憾表情中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火车风驰电掣地穿行在江南如画的山水花草中。一汪汪映着绿树白云的湖泊水域,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田原绿野,像一幅幅清新的山水画在眼前哗啦啦打开,又以惊人的速度翻卷着合上。孙梅已经再也找不到来时的喜悦心情,对眼前的风景更是视若无睹,就连对面那位因旅途寂寞一直在寻机跟她搭话的很有风度的男人,也无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的整个头脑已经灌满了回家所可能面对的各种想象和猜测,并由此感到一种愈来愈深的担忧。 出差回来的妻子开门撞上丈夫的床上好戏,这样的情节,其实算起来也应该是一个很“经典”的故事,孙梅当然也从电视、电影以及各种文学读物上读过大量类似的场景。正是这种猜想,才使近一年来对丈夫充满怀疑的孙梅,难以阻止这种无聊却又使人兴奋的联想,尽管这种猜测带给她更多的是恐惧和痛苦。 女人多疑和吃醋应该说是古今中外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造成这种现象的重要因素之一无疑有性别的原因。除此之外,社会对男人的宽容,甚至为男人提供的丰富多彩的生活,也是不可忽视的。特别是当今社会的进步,除了物质和文化生活等方面以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进步,就是社会对人们隐私的尊重,对私密空间的重视,在这种便利条件下,婚外情更是如鱼得水。最让孙梅气愤的是,社会上不知从何时开始出现所谓的“摘桃派”。值得孙梅庆幸的是,当两年前范正章被正式提拔为农业处副处长以后,孙梅眼99lib?里的范正章似乎一下子变得风度翩翩了。在她看来,范正章即使不是一只熟透了的桃子,也差不多算是一只汁液四溢、惹人喜爱的红番茄,被某些女人啃上一口,那完全不是不可能的,何况她一直觉得范正章多年来在寻找这种被人啃咬的机会。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范正章身上焕发出的青春气息越来越强烈,再加上他越来越多的加班,更使孙梅感觉范正章像一个正进入“梅开二度”季节里的男人。人说“四十男人一朵花,四十女人豆腐渣”,每当孙梅盯着丈夫那越来越具魅力的脸时,她品味更多的是范正章那多年机关生活锻造出来的文质彬彬的气质,每到此时,她都不免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副“豆腐渣”面孔自怨自怜。这种难以改变的差距,使她更加沮丧不堪。而一旦沮丧过后,孙梅的怀疑和担忧便如暴雨过后的河水一样上涨厚厚的一层。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丈夫的提干,或者丈夫的风度,便让孙梅胡乱猜疑的话,那显得孙梅有点太过分了。其实最直接让孙梅感到不安的,是多年来她心里埋藏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是她与范正章结婚的最初几年,也就是婚姻专家常说的所谓磨合期发生的一件事。当时,范正章带着孙梅参加一个聚会。会上范正章一个发了财的小学同学光明正大地带着情人炫耀。谈笑间,几个男人眼馋极了,范正章也毫不隐讳自己的羡慕。看着这几个男人的丑恶嘴脸,孙梅不无恶意地嘲笑说,就你们满身穷酸气还泡情人?等你们发了财再说吧!男人们哄笑说,看来孙梅还算开通,正章你努力吧,只要你发了财,外面插彩旗还是蛮有希望的。范正章却涨红着脸说,我哪里有发财机会呀,我在机关工作呀。然后又扭头厚着脸皮对孙梅说,老婆呀,当了官可不可以?男人们也纷纷起哄。孙梅顺嘴许诺说,五年之内你能当上副处就可以……五年过去了,范正章还真阴差阳错地提了个副处长。孙梅一直认为那就是个玩笑。然而,在提副处的当天,傻不拉叽的范正章竟然酒酣之际,问起孙梅当年的许诺是否还算数。这个几乎忘却的玩笑,一下子将沉浸在快乐中的孙梅噎得脸色发青。尽管范正章用的是玩笑的口气,但这个可怕的可能还是在孙梅的脑子里扎下了根,并且慢慢成长为一个隐隐作痛的毒瘤,时刻侵害着孙梅的脑神经。再加上近两年,范正章为了广交朋友,互相支持和提携,开始频繁组织和参与各种聚会,这让孙梅脑中那个充满醋水和疑心的毒瘤几乎控制了她的大部分思想。不论是有初恋情人于佳参加的大学同学聚会,还是有“绣花枕头”之称韩香香参加的几个要好同事的吃喝,都让孙梅猫抓心一样难受。尤其是韩香香,几乎让孙梅恨之入骨。因为这个女人不但美丽而且愚蠢,而这两样偏偏又是男人们最喜好的东西。这岂不是男人卑劣的证据吗?就像正在行窃的小偷愿意遇上又聋又瞎的屋主,正在行骗的骗子渴望碰上又蠢又呆的傻子一样。当然漂亮的蠢女人,更容易被骗到床上。每想到这里,她就觉得男人简直是一种品质极为恶劣的动物。 猜疑归猜疑,范正章仍然加班忙得四脚朝天,大小聚会赴得不亦乐乎,孙梅却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否为了事业。尤其让孙梅难受的是,她一不愿审问丈夫,二不愿翻他的抽屉或衣袋,更不愿跟踪,或者在他加班时“查岗”。她只有忍着闹心的猜疑,从丈夫的言语举止细节上,从丈夫没有规律的加班里,去琢磨和探寻丈夫的婚外情情况。一直到她接到出差任务的当天,她才突发奇想:提前回家,来检查一下丈夫的行踪,也弄清萦绕在她心里多日的怀疑。 五个小时后,火车夹着自南方带来的潮气,像一条急速爬行的巨蟒冲过了黄河大桥,当孙梅一眼看见熟悉的原野上毫无遮掩地展露出的粗犷和豪放时,她的心里突然一动,她感到自己非常想念孩子,想念范正章。毕竟丈夫是自己多年的挚爱,也是自己过去和未来的依靠。于是,她告诉自己说,不能多疑,回家如果丈夫正好自己在家,要和丈夫来好好地亲热一番,以弥补丈夫受到的怀疑。 黄昏慢慢临近,西斜的太阳也像孙梅一样归心似箭地向下隐去,一猛子扎进西天一片苍茫的山峦里。又过两个小时,披着满街霓虹灯的五彩光辉,孙梅像一只黑色蝴蝶终于飞到了熟悉的家门前。那是一座红色瓷砖贴墙的六层楼房的四层西门。门上贴着春节与儿子一起买来的烫金“福”字,门缝里夹着一张小小纸条,不用看孙梅就知道那是查电表工人抄的电表数。孙梅站在屋门口,拿起电表小纸条后,开始抖开手中钥匙,捅钥匙孔。就在钥匙转动的一刹那,她突然发现手有些打颤,几乎同时对屋内情景的各种猜测再一次充斥满脑子。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让她害怕面对的问题:那就是万一开门遇见那个古老的情节……怎么处理? 她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对有可能面对的那个尴尬场面的恐惧,使她几乎想迅速逃离这个门口,她第一次感到这个自认为聪明的决定,其实不折不扣是极度愚蠢的。怪不得丈夫有一次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吃起醋来还不如一头蠢猪。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起码客厅里没有动静,这要么说明丈夫不在家,要么是他在卧室里与女人在鬼混,孙梅站在门口做出最后的判断。 不管怎样,现在孙梅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因为楼下正传来小孩“嗒嗒嗒”的爬楼声,以及年轻女人不安的呼叫声“别跑,小心摔倒”。孙梅长吸一口气,一转手腕,将防盗门打开了,几秒钟后,孙梅已经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站在自家的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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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老婆要出差后,范正章就像孙梅猜测的一样,已经打定主意好好疯狂一把,把这么多年在围城里失去的自由和个性好好施展一番。多年来,孙梅像个高度警惕的卫兵,以高度的责任感时刻守卫着范正章蠢蠢欲动的心思。范正章唯一能够松懈一下思想的时刻,就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上一两个“桃花梦”过过瘾,梦上一两个昏天黑地的赌局痛快一把。即使这样,他仍然担心梦里得意忘形时说出让孙梅愤怒和猜忌的话。在这种既没有权力又没有金钱撑腰的岁月里,范正章不得不将自己严严地包裹起来,像契诃夫笔下装在套子里的人,以免流露出某些招来批判的情绪。现在孙梅终于要出差了,这个包裹、压抑的外力终于暂时不存在了,范正章感到自己无论如何要大胆地伸出头,吸一口外边的新鲜空气。 花心也许是男人的共性,范正章并不例外。但这并不代表范正章是一个胸无大志,碌碌无为的男人。实际上,范正章从小就从做清洁工的父亲那里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即权力和金钱。只有这些,才能让男人活得尊严和体面。因此,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在机关里将尾巴夹得紧紧的,将脑袋也削得尖尖的,在家里他把耳朵贴得顺顺的,他在等待权力这个魔杖。两年前,副处长这个职位——机关里一个极普通的职务到手后,范正章终于初尝权力的魔力。最明显的就是连门卫、保卫都一下子对他尊敬起来,甚至连食堂那个漂亮的下岗女嫂都开始满脸笑容地多给他菜了。这在满足他虚荣心的同时,也刺激了他向上的另一个决心和动力。就在他暗暗发誓下一个五年计划里爬上处长位子的同时,他得到了妻子出差的消息。就像当年俄国革命成功的消息传到中国,被形容成一声“春雷”一样,他觉得这个消息对于他也真真可以称得上一声解放的“春雷”。 是啊!这几年来,为了上进,为了从白丁熬出一官半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何辛苦度日的。为了给这段日子一个回报,为了对这个副处长一个庆祝,还有为了给下一个五年计划一个加油的机会,他需要一个轻松的机会。 于是当天晚上,他便以加班为由,在办公室做出了一个极为详细的“度假计划”。 星期五(孙梅出差的当天晚上),在家等待孙梅报告平安兼查岗,给儿子讲故事,尽做父亲的义务。 星期六(估计孙梅因对新城市的好奇,会上街大肆购物,或观景),带儿子逛游乐场,然后将儿子送姥姥家,晚上,找杨海东、王四水、冯勇打牌,计划一宿。 星期日,上午补一会儿觉,然后寻找当年热恋过的女人——阮蓉。 星期一,白天上班,无话。晚上,再找杨、王、冯打一宿牌。 星期二,白天上班,无话。晚上与同事们喝个不醉不休,其中不能缺了韩香香。 星期三,白天上班,无话。晚上,再找阮蓉,最好是能找到。 星期四,白天上班,无话。晚上,再约杨、王、冯打牌,一宿。 星期五,白天上班,无话。晚上,约阮蓉,争取开始谈情说爱。 星期六、星期日,争取与阮蓉达到如胶似漆状态。 星期一,迎接老婆回来。 备注:如找不到阮蓉,可能的话下一次海。 计划中说的阮蓉是范正章年轻时最迷恋的一个女孩。当时他结婚时间不长,与妻子的磨合在他看来几乎是遥遥无期,在日子这个无形无影却硬邦邦的链条转动中,他们像两个尺寸不符的齿轮,被捆在一起,不停地丁当碰撞,甚至冒出灼人的火焰,将双方伤得欲哭无泪,欲逃不能。就在那时,刚刚大学毕业的阮蓉一出现,他便被迅速迷住了。分析对阮蓉的爱,范正章迷恋的并不仅是她的美貌,尽管她确实属于那种美艳女孩,但让他刻骨铭心迷恋的其实是阮蓉的气质。那种气质不是一般漂亮女孩所具有,更不是那种整天忘不了自己漂亮的女孩所流露出的。她像一个不知道自己还有美貌一样,以天然质朴的姿态谦和地坐在他的对面办公,无知地面对着所有爱慕和嫉妒的眼睛。在半年的相处中,范正章不动声色地在工作和生活方面帮助她,不露山水地向她献着殷勤,并且慢慢了解了这个出身农村的女孩家庭情况——她在农村的家非常困难,除了母亲老病号外,父亲也已经衰老得无法劳动,仅有的一个哥哥已经去世,嫂子改嫁,留下一个小侄子。弟弟正在上学。 范正章在最初了解阮蓉的家庭情况时,脑子里还真犯过一阵嘀咕,一度害怕为追求精神愉悦而背上沉重的经济负担。但经过几天的压抑,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放不下阮蓉。他越是努力从阮蓉身上转移注意力,便越是感到身上那种难以遏制的趋向阮蓉的力量。在最终的努力宣告失败后,他终于怀着高尚的情操,准备孤注一掷,抛下孙梅,与阮蓉一起接下来自她家庭的负担。其实,在这一年多里,追求阮蓉的人并不在少数,她一直在以委婉的方法拒绝各色人等各怀目的的追求。而当那个小雨淅沥的浪漫秋日,范正章也像其他有妇之夫向她吐露了纯真的心迹时,却遭到了阮蓉同样的礼遇。只不过在范正章呼天抢地,几乎要剖膛开肚,来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爱心时,阮蓉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她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了解这些足以使我爱你一辈子了,范正章在悲壮地吐出这么一句精彩的对白时,还在心里为自己的聪明和敏捷而暗暗得意了一番。这使他觉得自己比一般人更具有谈恋爱的天赋。 可是,假如你再了解一点,也许你会讨厌我一辈子的。范正章没想到阮蓉也这么冰雪聪明,而且与他一样敏捷。看来阮蓉谈情说爱的才能也不次于他。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对我来说,对你的爱已经足够使我包容你所有的缺点了。范正章又一次以精彩的回答挡住了阮蓉的问题,并以更深的层次表达了对阮蓉无私的爱。 阮蓉沉默了几秒钟,似乎被范正章打动了。于是范正章乘胜追击,以磁性的嗓音,低沉的声调说出自己的打算:只要你点下头,我会迅速结束我的不幸婚姻。我相信,以我的能力,我会给你幸福的生活,还有你的父母。 阮蓉感激地抬起了头,在含情脉脉地注视了范正章大约一分钟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向前走开了。当时,街上的霓虹灯突然在头上亮起,阮蓉像被电击了似的,一下子猛走两步,转身停在范正章的身前。那时正值黄昏时分,轻柔温软的毛毛细雨像蒙蒙烟雾正在天地间飘得恍然若梦,阮蓉额前的刘海以及眉毛、睫毛在细雨中变得毛茸茸的,就连鲜艳的脸颊也如刚摘的桃子般,罩上一层亮晶晶的珍珠银粉。范正章突然感觉阮蓉像一只刚出壳不久的小鸡崽鲜嫩温软,他几乎想上前一把把她捧在手里,好好把玩一番。他从来没有如此地喜爱一个女人,他相信,他永远也不会像爱这个雨中的女人一样去爱别的女人了。 他们相向对视,他看见似乎有一滴泪影在灯光下,突然间飘进雨雾中。然后不等范正章清醒过来,阮蓉已经改换成办公室他所熟悉的样子。她耸了耸肩,把背包带压着的一缕头发扯出来,擦了擦额前的头发。范正章发现阮蓉的头发一下子变得又湿又黑又亮,像刚刚出浴,散发着清新潮湿的气息。 我很感谢你对我的情意。其实我是一个很俗的女人。既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不值得你抛家舍妻。如果你真正看清我了,你会觉得我比你妻子差远了…… 我们生活在俗世里,免不了都有俗的一面,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范正章不等阮蓉说完,便打断她的话,以表示自己对她的“俗”的不在乎。然而,阮蓉似乎不领情似的,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范正章的话: 别太早下结论了。你不会了解一个生长在贫困家庭里的女孩的心理的。我从四岁起,就为了漂亮衣服与妈妈生气九九藏书,但直到十八岁上大学才第一次穿新衣服。你知道什么是苦水里泡大的感觉吗?我知道,我还知道这种感觉给我人生价值观所造成的影响。 范正章还想表示自己的同情和不在乎,但阮蓉仍然没有给他机会。她用手在昏黄的灯光里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不要开口,然后继续平静地叙述自己的故事,就像在办公室里念一个空洞的文件: 所以,从我明白命运是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改变的时候起,我就下决心改变这一切。然后我以自己的奋斗考上了大学,又以自己的能力进入了这家单位。我明白以我现在的力量,我是无法彻底改变我与父母的现状的,而你即使把天下最多的爱都给了我,也不会与我所希望的物质生活相符的。因此,我既不想拖累你,也不想赌我的命运。 范正章突然感到思维变得滞塞不通起来,并且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去说服阮蓉了,这使他不由得对自己恼火起来,对阮蓉也产生了一种怨恨。但为了不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他决定强撑下去,以自己的耐心和诚心去打动她。这么一来,他发现刚才还在暗暗得意的聪明才智和恋爱天赋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只好像许多愚蠢的好色之徒一样,用千篇一律的空洞说教去做无用的挣扎。 他说,为什么不相信我们自己的能力。我们有文化、有水平,而且现代社会正为我们提供越来越多成功的机会,实际上确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青年通过自己的奋斗成功了。我相信,如果我们结合了,我们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共同改变现在的一切。把你童年时期的苦难,永远永远埋进历史的记忆里。 范正章说完最后这句话,发现这个比喻很有新意,有点像写散文的感觉。顿时又为自己出色的文学天赋沾沾自喜起来。他想,如果自己最初一天一封情书写给她,也许早就以自己的文才打动了她。 阮蓉似乎对这句话没有过多地注意,她冷静地接过范正章的话说,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但可能就意味着不可能。因此,我们谁也不排除未来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我像所有的职员一样,因为没有过硬的后台而提拔不上去,我们每月拿着有限的收入,细心攒着每个铜板,希望攒出各种电器,攒出孩子的教育费用,我们的养老费用,也许还有房子、汽车的费用。但是我的父母要生活,弟弟和侄子要生活和上学,我们会为这个负担而计较,甚至争吵。因为这个负担的存在,使我们的所有家庭理想不能实现。我不想这么过。 阮蓉对他们结合后的未来生活所做出的细致描述,是范正章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的。面对这样被动的局面,范正章仍然决定咬牙坚守爱的阵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说出以下很富有激情和感染力的言词: 我不怕这样的日子,只要有你,我什么苦都能吃。 你不怕,我怕! 范正章没有料到这样高尚的爱情得到如此的回应。按他的逻辑,当然从许多影视文学作品中,他也看到如此多的画面:一般进展都是女主角一下子被感动得泪湿眼眶,然后一头扎进男主角的怀里。范正章觉得,这个秋季的黄昏,美丽的霓虹灯,缠绵的细雨,以及范正章充满感染力的表白,无疑都是这个场面最好、最水到渠成的背景。然而,与范正章眼巴巴期待的正好相反,下面发生的却是一个毫无诗情画意的情节。阮蓉不但无视范正章高涨的激情,而且违背求爱逻辑,用这样简短的话语斩钉截铁地截住了范正章正如喷泉般汩汩淌出的爱。她甚至带着一点激愤的表情。范正章一时没有搞清楚她是对生活和命运的激愤,还是对范正章那种表白的激愤,只是清楚地听见阮蓉明显激动的言词: 我已经过够了,二十一年,我一直生活在这种剥损尊严的艰难中。二十一年,人的一生有几个?我再也不想这样过了。我要改变,彻底改变。 范正章有点傻眼,就像欢天喜地地跑着跑着,众目睽睽之下被意外绊了个嘴啃泥一样,接下来一面擦着已经青紫的嘴上的泥土,不知道是应该接着欢喜,还是应该将欢喜换成尴尬。 阮蓉似乎看出了范正章的情绪,换上了一副柔软的表情,这使范正章马上寻回了刚才的感觉,觉得眼前的女孩又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崽。 这次求爱终以范正章的无可奈何而告结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范正章对阮蓉的死心。实际上,范正章在受到重创不久,又重拾信心,抱着“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的决心与耐心,开始了新一轮的追逐。冬去春来,当春天的鲜花开满大地时,范正章感到自己再一次被爱鼓得胀满起来。于是在一个野猫肆意闹春的夜晚,范正章再一次将阮蓉约了出来,而这次得到的结局,已不是上次那样嘴啃泥的下场了,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磕掉了几颗大牙。阮蓉是这样回答他的: 我真不想让你看到我的另一面,也不想给你留下太糟的印象。但是为了报答你对我的一往情深,我只有暴露自己的丑陋,让你死掉这颗心。阮蓉不顾范正章的拦阻,一鼓作气说完了下面的话: 我不想过清贫的日子,因此在择偶上,我的条件是,起码有一座房子,避免我陷进攒钱买房子和赡养老人的矛盾困境中;丈夫起码得有个一官半职,不得低于副处级,让我看到他的前程已具备起跑的基础。如果没有一官半职,有钱也可以,我说的有钱是他可以为我及我的家庭提供丰衣足食的物质生活,让我在我的同学朋友面前体面而且受人尊敬。 然后阮蓉直视范正章问道,你说你具备这些条件吗? 范正章眼睛睁得不像牛眼,差不多也快鼓成了鱼眼,而脑子里却瞬间白茫茫一片。他咽了两口唾沫,突出的喉结像兔子的一只脚猛烈扑腾了两下,然后嘴里只冒出了一串省略号……像鱼嘴里吐出的一串水泡。 阮蓉再一次抬头以纯真的表情望向他的脸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庸俗?你是不是觉得爱这样一个女人特恶心? 范正章又咽了两口唾沫,他几乎听见那两口唾液从嘴里穿过长长的喉咙掉入胃里“咕咚”“咕咚”的声响。然后,他伸了伸长长的脖子,像鸭子一样,嘎着嗓子说,这两样我都会有的。 阮蓉笑了起来,她说,好吧,如果你有了这两样东西,如果到那时你对我的感情还没有改变,如果我还单身,那么我一定用一生的爱报答你。 说完,阮蓉走了。这时范正章像大梦初醒一样,在几只野猫的“嗷嗷”叫春声中,突然冲向前边一堆建筑垃圾,然后捡起一块土砖,向闹猫的树林中间砸去,咳人的闹情声戛然而止,几秒钟后,几条黑糊糊的影子像树林里射出的飞箭,蹿了出来,一溜烟消失在黑暗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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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阮蓉的回忆,99lib?使范正章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这就是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沧桑,他仍然深深眷恋着这个说俗俗得吓人,说雅又雅得动人的女子。说确切些,他甚至突然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是否是为了阮蓉当初向他提出的那两个条件。现在他终于从单位分上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并且具有了副处级的职务。可是阮蓉在哪儿呢?自从他追求她的希望彻底破灭后,他及时回到了妻子身旁,与妻子一起努力将磨合期度过了。阮蓉却在一个令人疑惑的休假结束后,突然神秘地调到了据说经济效益颇为不错的一家公司,并与范正章还保持了一段联系。半年后范正章再一次找她时,却发现她又调走了。这一次他再也没打听出她的下落。直到几个月前的一次聚会中,有人无意间提起阮蓉,说她在本城西郊林子花园区居住时,他才感到往日那种热烈的爱又突然苏醒。对于这个消息,范正章认为这是天意。因为在他具备了当初追求阮蓉所不具备的条件后,得到阮蓉的消息,无疑是命运安排给他们的缘分。就这样,范正章按着提前制定的计划开始了“度假”。 这天,他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梦里还真梦见阮蓉穿一袭黑色长风衣在街上行走的样子。尽管他拼命奔跑,怎奈街上人车不断,总是不停地阻挡他,最终他只好怀着怅然的心情,任那个披着长长黑发的人影消失在人群中。起床后,他细细梳洗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迷人的表情,迈出了家门。 首先他不能骑自行车,那样显得自己太寒酸,借汽车又没借上,因此只好坐上公共汽车奔向林子花园。这个小区他早就知道却没来过。因为他的姐夫,那个志大才疏,一事无成,却又冒充清高,假装斯文的小画家就在这里有一套房子,小画家取名曰“吾长醉工作室”。从这个名字上,不难判断这是个怎样嗜酒如命的男人。范正章每提起这间房以及这个人,便改“吾长醉”为“窝囊废”。他并不怕碰上这个讨厌的姐夫,因为这个男人简直如大家闺秀,也许更像个患有幽闭症的病人,既不爱出门,也不爱见人。他所有的时间除了涂抹那些画界没有人认可的东西外,便是长醉不醒。最让范正章咽不下气的是,尽管到如今为止这个家伙从没画出任何惊世之作,他竟敢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斜着眼睛瞧不起他们一家。最初出于姐姐对这个男人的爱,他还能容忍,但当姐姐的爱慢慢被时间磨去,并一点点长成对欧阳的愤怒时,范正章再也不怕这个孤芳自赏的男人了。只要在姐姐面前提起他,范正章经常毫不顾忌地诅咒说,最近他还没死呀? 小区环境清洁整齐,马路两旁花池芬芳,绿树青青。范正章没有打听到阮蓉的电话,只好按照朋友提供的地址寻了去。据朋友说,似乎阮蓉的丈夫不在这个城市,这也是范正章敢于直接来家找的主要原因。然而,当电子对讲门里的回答传出时,他发现那只是一个老年的男子,而且这里根本没有.99lib.t>一个叫阮蓉的女人。他一下子傻眼了。这怎么回事? 五分钟后,疑团重重的范正章只好打通朋友的电话。朋友说,他也许记错了,他建议范正章在附近找找。他怎么找呀?是楼层记错了,还是楼栋记错了,这种错误的可选性太多了。最后,他决定在门口傻等。 像守株待兔寓言中的守兔人一样,范正章踱到小区门口附近一个下棋摊前,一边假装观棋,一边开始重复寓言中的故事。他想,这大好的春天,这休闲的礼拜日,还有美丽的阳光,绿草红花,她干吗要闷在家里呢?既然不会闷在家里,那么就能撞见她。当然,如果她手里牵着孩子,他也可以寻找一下当初的激情。或许平淡的家庭生活中,她也正想寻点什么婚外刺激呢?更何况丈夫不在身边,应该是很寂寞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最初的爱岂不正好成了进一步发展的基础?到这个年龄,范正章认为婚姻已经是次要的了,他不在乎阮蓉愿不愿嫁他,关键他能不能得到阮蓉的爱,哪怕是业余的,也行! 眼前的棋局到了紧要关头,两位老者都已经额头冒汗,甚至观棋者也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但这一切均没引起范正章的注意。除了将眼睛的余光不停地射向小区门口和门前马路外,范正章已经将大部分心思放在与阮蓉关系的想象上了,脸上那副甜蜜的样子,显然表明他的思想正向阮蓉的卧室走去。 棋局已经更换了人,下来的老者满脸通红,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从范正章的身旁挤过去。范正章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头上的太阳已经从头顶前方向西方缓缓走着,阳光照耀下的棋摊也在不知不觉间被罩进一片阴凉树影里,从远处马路上走来的行人和车子逐渐增多起来,看来出去逛街或者走亲访友的小区住户,正像倦鸟一样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飞回来。这一发现,使范正章又一次振作起来:也许从拐弯路口处过来的下一个人便是他苦思多年的女人呢!于是,范正章挺了挺胸,用手细致地将风吹乱的头发抚平,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以低头系鞋带的姿势用手绢擦了擦亮锃锃的皮鞋,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他自我感觉仍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成熟男士。接下来,他开始迫不及待地推敲见到阮蓉时最佳的表情、举止,尤其是第一句话的内容、语速、声调。 然而,范正章最后失望了。当太阳拖着一条红彤彤的尾巴,最后隐去的时候,范正章不但没有看到印象中阮蓉那张鲜亮粉嫩的脸,甚至连一张类似的脸都没有看见。肚子随着夜幕的降临开始咕咕叫唤,他又咬牙坚持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扫兴离开了。 时间过得真快,星期四,局里下达文件,准备近期召开一个大型农业成就展览。而范正章所在处室也开始准备有关展览和宣传的资料,这一天他整整忙了一天,一直加班到晚上九点才大致成型。到星期五下午快五点时,总算告一段落。在他将材料交给处长并得到首肯后,他再一次从单位出来直奔了林子花园。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心情已经不再像前两次一样激动满怀了,也许一而再地失望,使他已经对此不抱希望,也许是失望后对这件事的冷静思考,使他已经认识到这种等待的荒唐和愚蠢。到八点钟的时候,他不得不像前两次一样,耷拉着脑袋,沮丧地走出小区,而嘴里却骂着自己: 我真他妈荒唐!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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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在开车去找丈夫欧阳旭的路上,已经不像往常一样心里只有怨恨了,她感到在她的胸腔里,除了愤怒,还有无边的痛苦和恐惧。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痛恨她?为什么为了离婚竟然使出如此下流的手段? 在当年追求风流潇洒的欧阳时,她丝毫不怀疑这个男人的才华,她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个男人终有一天要出人头地,并给她带来享不清的荣华富贵。然而,世事沧桑,人生无常,当年范正纹连正眼都不看的那些同学都混得人模狗样时,她最看好的绩优股——欧阳旭却变成一堆狗屎般的垃圾股。这期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范正纹实在搞不懂。废物废物吧,就像范正章说的,范正纹除了怨自己当.99lib.初判断错误外,早已经认命。好在她的事业已经像那个清洁工父亲所期待的正如日中天,因此,没有这个男人的支撑,范正纹一样像一根当当硬的钢梁将屋顶撑得牢牢的。然而,让范正纹心里越来越堵得慌的是,欧阳旭竟然不顾自己的潦倒,两年前就向范正纹提出了离婚,在得不到范正纹同意后,他竟一意孤行,独自搬到了当年单位分给他的一居室公寓,开始分居。 追究欧阳要离婚的原因,范正纹有时实在搞不懂自己哪方面做错了。尽管她身在官场,但只要在家里,她都尽量做好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欧阳却无视范正纹的努力,他以一种少有的偏见不停地嘲笑范正纹在官场中养成的种种习惯,诸如含蓄,他认为是虚伪,理智,他认为是阴险等等。无论范正纹如何努力,一切都无济于事。在冲突的一次次升级而致离婚边缘后,范正纹痛定思痛,终于发现了一条规律:只要范正纹在事业上前进一步,他们的冲突往往就发生一次,当她终于坐上单位配备的小车时,欧阳旭竟在一个深夜大吼着说,范正纹这一切是跟人睡来的。 这是嫉妒,一个曾经才华横溢的男人落魄后对女人的嫉妒。在范正纹终于忍无可忍地点破欧阳旭的心病后,他像遭到了没顶的羞辱一般,以一副疯狂的神态对范正纹开始了威胁: 范正纹,你如果再不离婚,我将把你的一切丑恶罪行公布于世! 他没来得及把范正纹的罪行公布于世,自己竟然病了,而且是令他痛不欲生的心脏病。一时间,他们的关系似乎缓和下来。范正纹本指望通过对他的照顾,唤回他的良知和爱心。然而,今年年初,他再一次以公布范正纹所谓的丑行为要挟,提出离婚。 如果说范正纹不离婚是因为还爱着这个男人,不如说,范正纹是为了女儿的成长和自己正在上升的事业。尤其是后者,可以说,在市委宣传部部长一两年退休后,在几个副部长中最有希望接替部长职务的便是年轻有为的范正纹。在这种节骨眼上,范正纹更注意自己的政治形象,她爱自己的声誉胜过一切。她绝不允许离婚这种对政治生命极有杀伤力的事件发生在这个时候。更何况上次她给这个男人送去大量食品时,这个疯狂的男人竟然拿出一份记录范正纹多年来与某些领导应酬、过节送礼,以及家里曾经收到的礼品的详细材料。看来这个男人真的疯了,为了离婚,他已经孤注一掷了。 今天是欧阳通牒的最后期限,在上楼的时候,范正纹的恐惧已经掺杂了绝望的成分。不管是离婚,还是不离婚,这两条路都似乎成了绝路。她从来没有想到一对当初恩爱的夫妻会发展成视若仇敌的状态,更搞不清自己哪里的错误招致欧阳如此的仇恨。然而,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听天由命吧,这是范正纹开门的一刹那,告诉自己的。 欧阳仍然披着长长的头发,像美国街头的流浪艺人一样,穿着肥大的休闲衣服,嘴里叼着劣质香烟,正陷在沙发里喷着烟圈。看着这个苍白瘦弱的男人,范正纹突然想起她初次看见他时的样子,也是这样瘦弱,也是这样苍白,脸上的表情却是阳刚的,而现在那副阴郁和幸灾乐祸的样子,使范正纹不由得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呀! 想通了?欧阳盯着范正纹沉默和痛苦的表情,歪着头,不阴不阳地问了一句。范正纹什么都不想说,在经过多次的努力、挣扎甚至乞求后,她坐在这个充满敌意的男人面前,突然发现这个苍白的男人虽然在离婚战争上胜利了,其实胜得可怜又可悲,甚至胜得有点可笑。这个男人脚下穿的劣质拖鞋,嘴里喷出的劣质香烟味,以及他们衣着上鲜明的贫富对比,使她第一次似乎明白了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那点可怜自尊的重要。或许,分开对这个一事无成、人生和事业双失败的男人来说更合理,更人道些。范正纹最后安慰自己说。让他一个人去寻找所谓的尊严吧! 几秒钟后,她站起身开始从包里掏各种高级食品、衣物、日用品,以及她为他购买的心脏保健药品,不无忧伤地回答了刚进来时欧阳的问题:想通了,今天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以夫妻身份说话了,希望你不要拒绝这份心意。 已经很久了,自从欧阳的离婚要求越来越坚决以来,他便拒绝接受她买给他的任何东西,也许为了表示离婚的决心,他像一个节烈的古代忠臣一样,宁可饿死,绝不吃嗟来之食。而今天,当范正纹最后一次带着对婚姻的绝望,以一份善意的心理,给这个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丈夫最后一次关爱时,没想到结局是再次激怒了这个穷困潦倒的男人。或许事业太失败了,生活太困苦了,欧阳看着这些衬托自己清贫的花花绿绿的东西,仿佛看见一个个嘲笑的脸,一瞬间感到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范正纹跟前,伸出瘦长的胳膊,像一支长长的扫帚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全部扫到了地板上。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过后,欧阳又抬起脚,用穿着破旧变形拖鞋的脚,踢起一包有着雪白包装的食品,那包食品在屋内划过弯弯的圆弧,呼噜一声,砸在电脑音箱上,然后像一只雪白的肥胖兔子刺溜钻进电脑桌下。 少他妈炫耀,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呀?不就是一个臭婊子吗!欧阳重新陷回他的沙发里,看着自己强加给范正纹的痛苦而洋洋自得起来。 范正纹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以官场练就的一副理智,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她不想把事态闹大。既然走到这一步,她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在这最后结束的时刻,她想给自己,给对方一点面子,以一种温情的方式走过这个门槛。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仍然希望这个男人有清醒的时候,并在清醒的时候,想起她对他的好处,从而会忏悔他对她的行为。更何况,在他们多年的生活中,他们的冲突,从来都是以这个男人的胜利而告终。 看见范正纹的沉默,以及脸上那副恰到好处的冷静,以及由此表现出的修养和风度,欧阳像往常一样不但没有一点惭愧的表示,反而因为相比之下自己有失涵养而恼羞成怒: 又拿他妈的官架子,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丑恶嘴脸! 范正纹被骂得脸上发红,但她仍然忍着这口气。她甚至希望这个男人最后把心里的恶气出完,好让他以后能够心平气和地过日子。毕竟,她曾经深深地爱过这个男人,毕竟她与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毕竟他是她女儿的父亲,毕竟,以后,以后……他或许过得会非常艰难,因为他几乎没有收入。她不知道他将来以什么为生。这种种想法一下子激起了她的母性,使她一瞬间悲壮起来,不觉脸上又出现一副怜悯和爱惜的表情。然而,天性高傲、敏感自大的欧阳却为这种表情再度严重受伤: 你他妈凭什么装出这样一副可怜的表情,你以为别人没钱就可怜啦,你以为别人不当官就丢人啦?欧阳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抄起身边一个靠垫,一把扔向范正纹,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婊子德行。凭睡觉睡出一个小屁官,就居高临下了,简直恬不知耻! 这并不是第一次听他如此辱骂,因此,范正纹仍然能忍住痛苦,并听着他恶意的攻击。欧阳看见范正纹仍然保持着淑女的风度,仇恨再添一层,似乎不激怒范正纹,让范正纹跟他一样庸俗地谩骂,便对不起自己这样不顾身份和体面的样子似的。他喝了一口水,似乎在寻找更有力的句子,然后将声调重新低了一些,换上一副鄙视的神态说: 瞧你们一家人,一副典型的小人得志样。你爸爸唯恐别人不知你当了宣传部长,那副德行,也只有他妈的垃圾工才能如此可怜,还有你那个志大才疏的弟弟,当个小副处,就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啦。最可怜的是你,你以为当个宣传部长,你就不是垃圾工家庭出身了吗?我告诉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跟你离婚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我嫉妒你的成绩,今天我可以正式坦白地告诉你,我跟你离婚的真正原因是,我讨厌你身上散发的臭味,我一接近你,就被你身上天生的大粪味所窒息。尽管你穿高级衣服,喷高级香水,永远都休想掩盖住你父亲遗传到你身上的大粪味。你是大粪工的女儿,这一点,即使你当再大的官,你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更无法令我瞧得起你…… 范正纹的良好修养终于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她的脸从潮红,到紫红,到青紫,终于开始扭曲。当欧阳口口声声地骂她垃圾工的女儿时,她还可以听下去,因为随着她的成功,她成长起来的自信已经使她不再为自己的出身而羞耻,尽管她曾经自卑过。但当他恶毒地咒骂她的父亲和弟弟,尤其是以大粪味来侮辱她时,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如此容忍了。或许这么多年来,她太宽容他了,这不仅没能换回他的良知和回心转意,反而助长了他对她的蔑视。甚至他把她对他的爱,把她对婚姻的维护当成杀手锏,得寸进尺地一次次伤害她、折磨他、逼迫她。或许最后再宽容他一次的想法错了,她想,她应该让他知道,她是不可以随便容人侮辱和糟践的,也是不会永远没有原则地容忍他的无理的。范正纹终于丢弃了以牺牲自己的尊严为代价的理智和风度,代之而起的是一副威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她缓缓地迈着镇定的步伐,走到欧阳身前大约两米处,果断而且坚决地、义正词严地制止了欧阳的无理谩骂: 欧阳,我一直想挽回我们的婚姻,我想这没有错,在这种希望破灭后,我希望我们能够平静地分手,我觉得这也没有错。甚至就在刚才,我还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但是你太过分了。我觉得在这最后一刻,有必要让你清醒一下,到底是谁更让人瞧不起。没错,我的父亲是一个垃圾工,他低贱的地位使他渴望儿女能够走出这种低人一等的日子,我想这应该合乎人之常情。而当他的女儿真如他希望的已经走到受人尊重的地位时,他表现出来的欣喜和骄傲,我想应该不算过分。你瞧不起我的出身,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一个垃圾工的女儿,一个身上带有大粪味的女人,在经过努力后,所拥有的事业,虽说不上出人头地,但在同学同事中,可以说是受人尊敬和令人注目的。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我比你强。至于你说我弟弟志大才疏,我倒认为这个词更适合用在你的身上。知道吗?我当初喜欢你,爱你是因为你的才气和傲气,而经过多年的生活后,我才知道你不是因为恃才傲物而不成功,因为你根本没有你自己认为的那么多才。高干出身给你罩上的虚假光环,从小被人奉承给你带来的优越感,是你日渐成长的傲气把你天性中的一点点小聪明无限扩大了。你以为你比别人都聪明,你以为你比别人都有才。其实,那是你的错觉。恃才傲物,还可算是一种个性,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算是一个优点,而傲物无才,便是不折不扣的愚蠢…… 范正纹从来没有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点破欧阳,可以说,在多年的生活中,当她渐渐对欧阳的前途失去信心后,她仍然始终不愿面对这样的一种局面。她甚至像欧阳一样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不能承认这种事实。虽然这种想法偶尔会模模糊糊地侵入到她的头脑,她都自始至终为自己的爱情,和当初自己的选择不停地寻找各种支持的理由和根据。她不相信,更不愿承认她选择的丈夫、她深爱的丈夫、曾经令她骄傲的丈夫是一个庸才。当今天,在一怒之下突然明明白白地说出这个潜意识里已经认同的事实后,她突然感到恐惧极了,她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事实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到现在她似乎已明白,欧阳之所以离开她,既不是她认为的他嫉妒她的成就,也不是他所说的瞧不起她。她觉得或许以下的理由更为合理和可能:那就是欧阳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是缘于无能,这一点使自尊过强的他足以恐惧跟范正纹生活了,因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使他的无能更容易暴露于她的眼前。为了所谓的面子,为了范正纹心目中那个所谓的才子形象,他才疯狂地不择手段地离开她。当想清楚这一点后,范正纹突然为自己只图一时痛快而点出的这一残酷事实而后悔起来。但此时,正像范正纹所痛悔的一样,事情正在向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控制已经来不及了。欧阳在突然站起后,还没有说出话,脸竟然变得青紫起来,身体直挺挺地向沙发倒去。范正纹一下子意识到他的病犯了。 两秒钟后,范正纹已经迅速从茶几下的小药盒里摸出了药片,迅速倒进了欧阳的嘴里。

5

孙梅什么也没有发现。家里不但没有她所怀疑的女人痕迹,就连丈夫范正章的踪影都没有。从家里一团糟的迹象看,当初怀疑范正章与女人鬼混的可能暂时可以排除了。一旦得出这个结论,孙梅顿时高兴起来。她首先将热水器烧热,然后开始收拾家务。十点钟左右,家里已恢复了原来的洁净整齐,孙梅也披着浴后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接着,她坐在沙发上开始关注儿子与丈夫的行踪。首先她给妈妈家打了电话,得知儿子已睡,然后又开始拨打范正章的手机,发现关机。她并不是刻薄的女人,在她出差的时候,范正章与朋友多玩一会儿,她并不太在意,只要不是与女人拍拖就行。怀着这种心情,孙梅很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孙梅被一阵砰砰作响的敲门声惊醒。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就意识到是范正章回来了。她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顾不上穿拖鞋,一溜小跑冲向门口。然而,当她一把拉开外门时,发现对门的门正好碰上,并关进去几句热闹的寒暄声。 不是范正章,孙梅清醒过来。她这才明白,范正章不知道她回来,是不会敲门的。孙梅重坐回床上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墙上的时钟已指向早上八点半,这一发现不要紧,孙梅一时间怒从心起,这太过分了。老婆不在家,可以适当疯狂一下。这样夜不归宿,孙梅觉得已经超过她容忍的限度了。 孙梅的第一反应便是迅速拿起电话,拨打范正章的手机,仍然关机。她感到一种不安,就像在出差地临回家前的感觉一样,那种怀疑又绕回心头。半个小时后,她收拾好给儿子和父母带回的礼品,梳洗干净,回了娘家。在与父母和儿子一起欢欢喜喜观看了礼品后,不出十分钟,她便得知这些天来,范正章对儿子照顾了多少。 孙梅压着一肚子怒火和满腹狐疑,在与父母和儿子共进了午餐后,以赶写会议汇报为由从父母家走了出来。她决定彻底无聊一次,将自己的怀疑解开。首先她回家拿出电话号码本,奔到街头一个公用电话,打通了韩香香家的电话,她要最先排除韩香香。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孙梅只好说,你爱人在家吗?话音刚落电话中便传来男人的喊声,香香,电话! “啪”,孙梅在韩香香拿起电话的瞬间挂了电话。一时间,她感到心里那堵密实的厚墙似乎开了一条缝隙般敞亮起来。接下来,她又拨通了范正章的大学同学于佳的电话,那只是一个手机号,结果与范正章的手机一样是一个熟悉的女声“你拨叫的电话已关机”。挂掉电话,孙梅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似乎正将一块厚厚的泥土堵在心墙刚刚透出的缝隙上。 她已经无心再拨剩下的电话了。她扔下一块钱,晕头涨脑地骑上自行车冲到马路上。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于佳家看一看。据说这个女人正在闹离婚,也许范正章正是他们离婚的原因呢。 找到于佳的家还算顺利,不过她整整敲了将近五分钟的门,于佳才穿着一件宽大袍子睡眼惺忪地出来。就从这么长的开门时间,孙梅断定范正章或许就藏在屋里。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她既不理睬于佳的吃惊,也不关心于佳所作的“昨夜玩牌一直玩到上午十点”的解释,只是侧着身子毫不客气地从半开着的门里挤过,并且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于佳坐在她的对面,一脸的倦容和下垂的眼皮,以及裸露出的眼角纹,确实更像熬夜打牌的样子。也许是与范正章那个狗东西干好事熬的呢?想到这里,孙梅心里刚刚生起的一点歉意又变成愤怒。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因此只好隐藏着恼怒,伪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说,于佳,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我实在没有办法。 于佳从茶几下拿出一次性纸杯为孙梅接了一杯水,疑惑地问道,怎么啦? 我得找人谈谈,孙梅努力表现出一副悲伤和委屈的表情,甚至想挤出一两滴眼泪,但做了几次努力,还是没有挤出一点泪花,只好在于佳扭身为自己接水的工夫,迅速用手蘸了水杯里的水,一边往眼睛里抹,一边作擦泪状。于佳扭身看见孙梅流泪,吓了一跳,急忙安慰说,说说看。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们吵架了,范正章离家的时候说要跟我离婚。孙梅看到掩盖硬闯于佳家的伎俩开始奏效,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得意起来。然后,她继续着一副伤感的表情说,我知道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想找你谈谈,希望能找条出路。 于佳满脸的倦容里突现一丝光亮,尽管她极力隐藏,并随着孙梅的表情也做出一副同情姿态来,但孙梅还是注意到了。看来女人总是喜欢别人比自己过得糟,以衬托自己的体面、自尊,最起码不至于引起别人的嘲笑。既然挑起于佳好奇心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了。她想,只要再待上五个小时,假如那个黑心丈夫真的藏在里面,不愁他跑出来。范正章憋不了尿,孙梅突然觉得好笑,不知道这个男人憋急了会怎么处理眼下的场面。接下来孙梅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开始琢磨如何磨蹭时间,如何寻找范正章的痕迹,以及如果逮着范正章,如何处理等等。 一旦发现孙梅正在步自己的后尘,刚刚还对孙梅强行闯入持不欢迎态度的于佳,立刻下意识与孙梅拉近了感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开始轮番对男人进行血泪的控诉。孙梅说,范正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于佳说男人都不是东西;孙梅说范正章是个不负责任的花心流氓,于佳说男人都不要脸;孙梅说我伺候他这么多年,青春已逝时,他竟然要抛弃我,于佳说男人都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于佳的茶几上摆着各种小吃,四个小时过去了,茶几上的各种小吃都已经更换成一堆堆皮子、壳子,甚至核子,至于你一杯我一杯的喝水,她们已经数不清了。各种各样的小吃被几杯水泡发,使两个女人的胃里有说不清的难受。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孙梅知道再不走有点说不过去了。不知道是胃里难受影响了情绪,还是说话说累了,两个女人突然发现她们搜肠刮肚也找不到男人的罪状了,而咒骂男人的词句也快用光了。孙梅趁于佳上卫生间的时机,向沙发下面,储藏室和厨房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然后,又趁上卫生间的时机洗了把脸,接下来以用于佳的化妆用品为借口,随在于佳身后进了她的卧室。 什么情况都没有。床上一个被子一个窝印,一看就是一个人睡过的样子。床下是实木,藏不了人。衣柜极为精致,看样子,人在里面藏一下午不憋死也得憋出病来。 五分钟后,孙梅又开心又困惑地离开了。

6

范正章已经彻底打消了寻找阮蓉,他突然感到自己无聊至极。连续碰壁所导致的恶劣情绪,以及对自己这些行为的反思,使他一下子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唉!他长叹一声,心中安慰自己说,无聊的游戏,还是奔前程吧!对于男人来说,毕竟地位是第一位的。有了它,哪还用像今天这样煞费苦心呢? 一旦理智下来,范正章很快将心思放在了事业上,下一个五年计划——争取再上一个台阶,当上处长的雄心再度膨胀起来。他决定利用妻子还没回来的最后两天,也就是这个周末,做点正事,也算是对这些天荒唐行为的一个弥补。决心一下,他立即着手准备部里最近刚发的一个“新千年中国新型农业发展思路”的征文。在写文章这方面,他是有优势的。就在他搜索有关农业改革方面的理论知识,以及入神地思考有关论文题目和内容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这是他的处室下属蒋德仕打来的。几天前蒋德仕就说要请他吃饭,他因为心里装着阮蓉,推了。上午蒋德仕再一次提出这事,范正章又借口有事没有答应。想不到,这个铁公鸡仍不罢休。看来他是真的有事,否则,他的铁毛可不是随便能拔下来的。 蒋德仕是刚从保卫科调到农业处的干事,一向势利。范正章没提副处长时,这个男人在保卫处一直对他横眉冷对,好像他欠他一百元钱没还似的。有一次为了范正章把自行车放在厅前,还对范正章煞有介事地教育了一番。自从范正章提成副处,他又成了范正章的部下后,他突然毫不过渡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毕恭毕敬的样子,让范正章的虚荣心都有点受不了。范正章并不是小肚鸡肠爱记仇的人,但是对蒋德仕这种势利眼却毫不含糊地瞧不起。瞧不起归瞧不起,多年机关工作的经验,已经使范正章修炼出含而不露的功夫。特别是几件事情相处下来,范正章发现蒋德仕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蒋德仕三番五次这么叫他,再不去恐怕真要得罪这个小人了。 十几分钟后,他打车赶到了蒋德仕所说的仙客聚山庄。在一个八仙聚的雅间里,他发现除了蒋德仕外,还有一个年轻女人,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中一个肥头大耳,像个生意人,另一个却是尖嘴猴腮,尤其是两颗滴溜溜不停转动的小眼珠,一看就知道是个混子类的人物。范正章知道蒋德仕是市郊人,因此,他想这个猴蒜般的男人肯定与蒋德仕同村。至于那个男人,他就不好判断了。多年的官场经验,范正章学会了观察人和判断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什么大出入。 他一进门,蒋德仕便像一根细长的麻秆儿弹了起来,眨眼间一杆插到跟前,嘴里大声嚷嚷着,范处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弟兄们可是要上门请了。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另外两男一女也站到了他的身边,脸上也像蒋德仕一样显出讨好的表情,其中那个年轻女人迅速接过蒋德仕的话茬说,没想到范处又年轻,又英俊,你如果还没结婚,千万第一个考虑我呀! 大家一阵哄笑,范正章有点不适应这样陌生女人大胆的玩笑,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话语。瘦猴般的陌生男人脑子转得挺快,他帮范正章拉开椅子坐下后,一本正经地指着年轻女人说,小霞呀,范处如果没结婚的话,你不是没有被考虑的可能,但为了保证你的入选,我建议你最好回你的制造处重新大修一遍,才有把握。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三杯酒下肚,范正章才明白这顿饭的意思。瘦猴男人果然是蒋德仕同村好友,叫卞成龙。胖男人和小霞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他们为农业系统的展览而来。蒋德仕知道范正章与主管宣传的孙占山副厅长关系比较密切,想让他牵线引桥,把这个展览的所有展牌承包下来。范正章搞不清这个工程中间存在多大的利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孙副厅长跟前有没有这样的面子,尽管这个厅长是姐姐的老同学,并在范正章的提拔上给予了相当的帮助。但在这种事情上面,他还真把握不准。最后,他只好含糊地答应着试一试吧。 也许是几天来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范正章发现自己这个晚上尤其不胜酒力。酒局刚刚进行到一半,他已经觉得眼前所有的人和物变得模糊不清了,手在拿东西时也越来越没有准头,经常把菜夹到碟子前的空桌上。在这种情况下,头脑中仅存的意识提示他,酒已经超量了,应该打住。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无论谁劝他,无论用什么花招,他几乎不用脑子思考和分辨,只是坚决用手摁住酒杯,不允许别人给他添酒。这种方法其实是他在机关工作多年摸索出来的一套酒路。他深知醉酒后有可能造成的后果,因此,尤其是在一些不太摸底细的场合,他对自己的酒德要求极严。 夜里十点半的时候,酒局散了。 站在街上,凉风吹起头发的时候,范正章才发现自己异常的举动,已经惹起了另两个男人的不安。为了安慰这两个男人,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他痛快地答应了这两个男人打牌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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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lib. 太阳越升越高,窗外的阳光慢慢从东方的斜射变成从高往下的直射,灿烂耀眼的光辉像千万条交织的银线,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不停地绘成各种奇妙的图案,整个客厅像一艘被照亮的船,在微微的摇动里,变得越来越温暖、明亮。世界多么美丽呀!这是欧阳早上醒过来后在心里想到的。 然而,这种感叹太短暂了。人,社会人在社会里生活得太久了,身体里自然的性情已经随着复杂的人生和社会被深深埋了起来,或者说被剥削得难觅踪影了。当欧阳把视线从宽大的落地窗前收回后,第一眼看见的是范正纹那双忧伤和悲痛的眼睛,也许有一瞬间,他的心里曾经颤动了一下,但也只有那么一下,他又迅速回到了多年来织就的灵魂外套的禁锢之中,回到了前一天晚上俩人争吵的状态中。特别是范正纹揭开的他灵魂深处最痛的那个伤疤,正以鲜血淋漓的状态向他提示着尊严上的剧痛。范正纹在盯着他,用她那双忧郁和伤感的眼睛看着他,那里分明带着无限的怜惜,以及说不清的愧悔,这使他的愤怒一时间接上了前夜。 我不要这些,我讨厌这些假惺惺的可怜。欧阳旭感到无比的受伤,犯病前范正纹所有的言词几乎像一支支利箭重又插入他的心脏里,除了疼痛,他感到更多的是无地自容,和由此而来的难以遏制的仇恨。 他不愿承认范正纹所说的无能,但多年来无论如何努力,他的确都很失败。这使他不可能不对自己产生怀疑,尽管他仍然咬紧牙关坚守清高。当范正纹突如其来肯定了他心中不敢承认的这种怀疑,揭穿了他不敢面对的事实时,他感到一下子垮了。从记事以来便开始一点点建立、不停加固和增高的自信大厦突然像一座虚幻的美丽影子,随着范正纹那两片薄薄嘴唇的开合,瞬间飘走了。在经过一阵濒死般的挣扎后,他从死神手下重又走回,他不甘心就此承认这种局面,承认他的无能,尤其是在这个曾经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女人面前承认。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不能放弃的骄傲。他决定用最后的赌注彻底打垮这个女人,挽回自己在她面前的胜利。 决心已下,欧阳就像已经感到胜利一样,立刻心情舒畅了许多,前一天晚上因为范正纹揭穿自己无能而带来的崩溃感觉也迅速被暂时挤出脑海。他竟然笑了起来,正所谓恼到极处。范正纹预感到要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因为她了解这个高傲的男人,他在疯狂至极时,有可能做出任何超出常理的事情,甚至不顾一切。更何况,她已经拿出对欧阳来说最最狠毒的一招,那就是打掉他的高傲和自信。她无法判断这个男人被逼到这一步接下来会如何应战,但她相信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使她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你什么时间进来的,我讨厌你不敲门。 我昨晚上没走,范正纹低缓地对欧阳旭说,你吃了心脏药后又吃了安眠药,我看见你的情况不太稳定,所以没回去。 噢,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接着昨晚的话题继续进行。欧阳旭趾高气扬地说?99lib?。 好吧!范正纹见欧阳旭态度仍然强硬,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只好无奈地长叹一声。 欧阳旭坐直身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到这一步,我们不妨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我没有成就事业,甚至没有生活保障,我可以承认很失败,但那并不能证明我无能,我想仅凭这一点,我便被人瞧不起是不是可笑至极。你瞧不起我,是你觉得我无才,我无才是因为你现在混了一个小官,从而觉得你比我强。这些逻辑,你不觉得可笑吗?在社会上,人与人之间谁瞧不起谁,不是因为地位和财富在起作用,我想这你不明白吧?因为你觉得这两种东西是世间最好的东西,这也是你们这种出身卑贱的人永远都无法跳出的圈子。你尽可以按照你的逻辑,凭你的金钱和地位而瞧不起我,但我有我的逻辑,那就是,尽管我没有你希望的那些东西,我却在人格上比你富有,比你高尚,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在人格上瞧不起你! 范正纹被欧阳这些貌似有理的长篇大论说得目瞪口呆,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付。看着欧阳脸色从青紫变得逐渐正常,她感到这个男人正在严重变态,他已经把对她的打击当成他取乐或者说来缓解痛苦的重要途径,也许是唯一途径。她真是对他失望透了,如果说她刚才对他还有一点怜悯的话,那么,现在她发现这个男人已经不值得她怜悯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又恢复了素来的修养和冷静,她带着一个成功者的自信回复了欧阳的话: 我不想与你争论你我人格上的高低,我不否认你人格上的清白,但是人格的高低,并不是以成功与否来决定,因为成功者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都是人格上的矮子。就像你所说的,成功与否不能成为判断人的能力标准一样。我只想告诉你,因为无能而不敢接触社会,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奋斗,因为怕暴露自己的平庸而不敢面对现实的功名,那并不是所谓清高,那只能算是自欺欺人。这种行为不仅仅可怜,说确切些简直可笑。 平静、理智,但铿锵有力,范正纹的话再次像利箭戳入欧阳敏感而自尊的心上,他的脸又一次因为涨紫而变得丑陋,刚才强装出的绅士风度也随之而不顾。他从沙发上突然站起,冲到电脑旁边拿出厚厚一沓打印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摔向范正纹眼前的茶几上: 我可怜,没错,我可笑,没错,因为我头上戴着一顶人见人笑的绿帽子。看看这些材料,好好回忆一下吧,回忆一下这么多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送礼、请客、巴结、奉迎,还有睡觉,就凭这些,你还有什么资格来嘲笑我?就因为你用巴结之能事换来了地位和金钱,就因为你用肉体换来了某个领导的垂青,就因为你比别的女人更会在床上施展功夫…… “啪”——范正纹终于忍无可忍,举起巴掌掴向欧阳,欧阳瘦弱的身体立刻像一棵风中的细竹,激烈摇晃了几下,倒坐在了沙发上。范正纹眼睛里边已经充满了血光和泪光,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吼着,不许你侮辱我的人格。 哈——哈——哈,哈——哈——哈,欧阳激烈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还不停地说着,我告诉你,你这一掌打得好,早该打了,我也早等着这一掌了。现在我们两清了,我可以按照自己的生活原则生活了,我要把我知道的一切全部寄出去,我要揭发你这个从阴谋中玩出地位和金钱的女人。我要看一看,到底是你瞧不起我,还是我瞧不起你! 范正纹知道欧阳那沓所谓的揭发材料,那是这个疯狂的男人不知花了多长时间,记录着她从政以来所有与领导交往的历史,包括她最初的送礼,请吃,也有与个别领导较亲密的接触,比如出游、游泳、唱歌、跳舞甚至还有洗澡等,另外还有她的地位日益提高的同时,所接受的礼物、首饰甚至红包等。虽然这些应酬在官场中司空见惯,但毕竟大家心照不宣。如果真的当事情说出来,还真是毁掉一个人仕途的重要证据。在此之前,欧阳曾经以此要挟范正纹离婚,他答应只要她接受离婚,他便把这些材料毁掉。但是现在范正纹明确感到,欧阳要自食其言。于是,她不无恐惧地说,你不能这么做,你曾经答应过毁掉它的。 现在,我变了主意。欧阳幸灾乐祸地冷笑着说。 范正纹感到绝望正在一点点噬咬她的心,她发现经过无数次的努力和挣扎,终于没有阻挡住这个疯狂男人的疯狂行为。她两眼瞪着那沓材料,踉踉跄跄地向后不自主退着,似乎那一沓薄薄的白纸正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向她飞来。在感到窒息般的痛苦时,她的嘴里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欧阳乞求,不,不,不能,这不但会毁了我,还会毁了严严,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发生…… 看见范正纹将女儿严严搬了出来,欧阳终于从范正纹的恐惧中体验到了胜利的快感。多少年的争斗,他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女人的弱点,并且一直在利用她的弱点,来掌握她,控制她,折磨她,打击她,以此来缓解自己一事无成的痛苦和失望。其实,他知道打击这个女人将给女儿带来的影响,但是每到这样的时刻,他往往欲罢不能。有时他能觉出自己的失控,就像今天这样,在范正纹提到女儿的时候,他仍然不能软弱下来,并且不停地喊着: 不用小题大做,你的前途可能短时影响女儿,但是,你放心,我的女儿不会从此毁掉,我甚至可以保证,没有你这样的妈妈在生活中的影响,她会活得更好。 你是个疯子,范正纹突然大喊起来,几乎同时,她流着泪水,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两三步冲向茶几桌上,拿起那沓材料,疯狂地撕扯起来。尖锐的刺啦声,伴着范正纹尖细的哭泣声和咒骂声在屋内飘荡着,你是个疯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要遭报应的,我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 欧阳没有阻止范正纹,而是看着范正纹失控的情绪笑着,撕吧,没用,我的电脑里存着底呢? 范正纹像被惊醒一样,突然停下撕扯的动作,一把扔掉乱七八糟的纸团,转身蹿至电脑桌前,然后不假犹豫地一下子搬起主机向脚下扔去。由于主机后边的连线,主机在掉到桌前离地七八公分左右时,突然停在空中,而范正纹几乎同时也正从嘴里传出惊惧的叫声。欧阳没有想到范正纹会如此激动,竟然会疯狂到砸电脑。因此,当他看清范正纹的企图时,他也惊呼一声冲了过来。而当主机稳稳当当停在半空后,他从突如其来的恐惧一下子转成不可遏制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包含了对范正纹的嘲弄,对自己胜利的得意,还包含了电脑给他们所开玩笑引起的双方慌乱。他从来没有看见范正纹如此狼狈,你不是淑女吗,你不是有风度吗,你——,哈——哈——哈,他用手指着范正纹,然后再指指与范正纹一样狼狈的电脑主机,哈——哈——…… 范正纹已经欲哭无泪了,她恨这个恶毒的男人,她实在想不透一个不成功的男人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如果老天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想,她绝对不会…… 她已经没有机会再悲痛下去了,更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下去了。因为,当她盯着这个笑得浑身颤抖的男人时,她嗅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怖气息:首先欧阳旭大张着的嘴里已经笑不出声音,紫红的瘦脸正拉得更长更长,像一幅夸张了的漫画长脸。而他的身子正像一具僵尸般向后仰去。 她冲了过去,在他倒下之前,下意识接住了他,同时也听见他嘴里喊出的最后一个字“药”。 她拿来了药,并像往常一样准备倒给他。但是当她看见那张布满痛苦的瘦长脸颊上隐约透露出的熟悉的傲慢时,范正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犹豫了。她不自觉地扭转回头,看了看那团已经揉皱的纸团,看了看那挂在桌边的主机,还有像小白兔般滚落在电脑桌后的食品盒。然后,她从欧阳的身边站了起来。不知是用眼角的余光,还是她最后看了欧阳一眼,她只记得欧阳那痛苦的眼睛里正闪着的微弱怒火突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还有一张更加扭曲的表情。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启动体内的母性,而是坚定地走向宽大的落地窗前,拉开一扇天蓝色纱窗,将那个白色小药瓶投掷了出去。接下来,她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静静地站在窗前,紧紧盯着那只无声无息的瓶子的身影。当白色小瓶子慢慢从一只类似离开笼子的小鸟,而变成一只难以辨清的飞虫般的亮点,然后连这个亮点也在阳光中慢慢融化得无影无踪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剧烈抖动着,脸上却流满了冰凉的泪水。她仍然没有转身,只是透过模糊的泪眼,看了一会儿天,看了一会儿云,还看了一会儿远处的绿树和青草,最后才慢慢踱了回去。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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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范正章、蒋德仕、卞成龙和广告公司经理玩到黎明六点钟的时候,牌局终于因为身体的抗议散了,当然卞成龙需要交车也是主要原因。范正章、蒋德仕和广告公司经理在旅店睡了,只有疲惫不堪的卞成龙急着换班交车去了。卞成龙本来是跑白天出租的,当他偶尔一次开夜间出租遇见一笔大生意后,他发现了夜间出租的好处。那是一个深冬的夜里,大约两点钟左右,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带着一个年轻女人上了他的车,然后告诉了他一个地址,那个地址竟是蒋德仕老丈人家所住的宿舍楼。于是,他与蒋德仕经过细心密谋,将那个男人,据说是蒋德仕岳母已经退休单位里的一个处级干部,神不知鬼不觉地狠狠敲了一笔。初尝甜头的卞成龙从此便白班改成夜班,并与蒋德仕合伙开始了新生意。再加上蒋德仕在单位保卫科有一套监视设备,也成了他们赚黑钱的重要工具。在一次次生意成功后,他们还购买了更先进的摄像和摄影设备。卞成龙踩点,蒋德仕出谋划策,共同实施,共同分成,他们成了一对密不可分的事业搭档。 大约几个月前,卞成龙又发现一个秘密。在他家对面的一座楼里,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傍着一个开奥迪轿车的政府官员。从派头、打扮,以及汽车来看,这应该是一个有相当级别的高官。这个官员来得很少,出入也很隐秘。当一个深夜这个女人和一个苍白中带有艺术气质的男人相拥着从他的车里走出后,他知道更大的一笔生意马上就要到手了。但是,不走运的是,经过一个月的跟踪和监视,他几乎再也没有看见女人与这个男人来往,也没有与别的男人来往。他搞不清楚是自己上一次判断错误,还是这个女人太谨慎。不管怎么说,他都无法放弃这笔生意。毕竟,只要成功,这块肥肉便可以够吃好长时间。因此,只要有时间他仍然不厌其烦地将高倍数望远镜对准那个窗户。好在女人那么漂亮,他监视起来还挺过瘾。假如有那么一段时间不观望这个窗户,他有时还真有些挂念。这个早上,当交了车后,他本想回家好好补一补觉的,但当他躺在床上时,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在大约躺了半个多小时后,他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想,还不如看一会儿漂亮女人晨起梳妆呢。 摆上一个舒服的椅子,架起望远镜,卞成龙向那个熟悉的窗口望去。女人显然刚刚起床,正在客厅里做着简单的健身活动。这确是个值得花时间的女人,卞成龙看着女人柔软的腰身,美丽的身姿,禁不住想,这一辈子看来他是没有福气拥有这样的女人了。 一刻钟后,女人进了厨房。他看着空荡荡的镜头,只好四处浏览起来。他向楼下望去,看见一对老人正无聊地坐在沙发上;转向楼上,一幅宽大的白色窗帘低垂着,遮盖住了一切;再往楼上看,几个男女正围在一起,显然是在玩麻将;再往上看,这家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盆绿意盎然的植物在客厅阳台上沐浴着阳光;再往上,他把镜头停了下来,因为他正好看见一男一女正情绪激动地比划和争吵,虽然他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从表情和身体姿势看来,他们好像正在吵架。卞成龙最喜欢热闹,尤其喜欢打架。一见这个场面,他立刻感到兴九九藏书趣大增,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兴奋地大嚼起来。接着将镜头重新调了调,以便看得更清晰。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和一个衣着整齐的女人正在吵架,不错,就是在吵架。他甚至看见那个女的冲过去抢了一沓纸在撕,还看见那个女人冲向电脑要砸,“职业”的敏感使他立刻感到这有可能是一桩生意,而且是一桩大生意。在镜头里的男人大笑时,他迅速将长焦照相机对准那间客厅,将接下来看到的一切全部拍了下来。 半小时后,一辆“呜”——“呜”叫着的急救车从那幢楼开出。接下来,一个有着尖细脑袋、细长胳膊和走起路来有点罗圈腿的男人来到这座楼下的草丛处。从他低头蹒跚的姿势看来,分明是在寻找什么。几分钟后,他欢呼一声,捡起一只白色小瓶子,然后,带着满脸的兴奋,飞奔而去。 这是卞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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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成龙刚刚离开屋门,范正章、蒋德仕和广告公司经理便像死猪一样倒在了牌桌旁的床上。此时,范正章既不知道孙梅已经回家正在到处寻找他,也不知道姐姐范正纹正遭遇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他已经沉入遥远的梦乡,正在无忧无虑地飘荡。等他一觉醒来,他脑子里想的除了牌桌上赢来的五百元钱外,便是如何消费这笔钱。在洗了把脸,与蒋德仕和广告公司经理坐车离开旅馆的路上,他还在盘算做什么是最佳的选择:写论文?带儿子出去玩?请朋友吃饭?还是……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车外一片熟悉的风景——红砖绿瓦、清新幽静的林子花园小区突然映入眼帘。一分钟后,他不假思索地撇下蒋德仕他们下了车。 已经快十一点了,他看了看表,希望今天能够有好运气碰上阮蓉。毕竟赢来五百元是一个好兆头。不过有句话叫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反过来,也许他赌场得意,情场会不顺呢。不管这些,他想,毕竟他路过这里,顺便碰碰运气,即便碰不上也不损失什么。同时,他也打定主意,若今天仍然无缘相遇,他决定从此忘掉这个女人。 在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正心灰意懒,开始琢磨要不要回去时,他却等来一个女人尖着嗓子呼唤他的声音。在他突然听到这个声音时,他几乎吓得一哆嗦,因为他第一意识是阮蓉来了。但当他辨清声音后,他沮丧地感到阮蓉已经远去了。 声音是姐姐范正纹发出的。范正章循着声音看去,范正纹正关上一辆白色小轿车的车门,一路小跑着过来。风吹起范正纹的短发,在头上一跳一跳晃动着,她整齐的套装衬托着良好的修养,使她看起来更像大家闺秀。范正章一向为姐姐骄傲,他认为他们姐弟俩经过自己的努力,已经从社会的底层爬了出来,他们不仅走入了社会的主流阶层,而且脱尽了身上小市民的习气。 等姐姐站在范正章跟前时,他才从姐姐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种罕见的恐惧。那种表情是范正章所不熟悉的。他所熟悉的是姐姐在官场中多年来养成的镇定、理智以及知识女性的宁静和涵养,另外还有女性天然的和善和宽容。至于这种恐惧,范正章的脑子里猛然跳出童年的一件往事,那时姐姐似乎曾经有过这样的表情。不过那太久远了,久远得好像一种幻觉。当时他好像上三年级,姐姐上五年级。有一天他正上自习课,姐姐突然跑来,神秘地把他叫了出来。他记得当时她脸上就是这样一种恐怖的表情。 她说,我要出事了。 范正章一听这话,再看看姐姐的惶恐神态,顿时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一时间就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他说,怎——怎么啦?那种虚弱的语气,似乎他已经没有勇气听姐姐说发生的事情。 姐姐说,我把杨玉莲的连衣裙染上了一大片黑墨水。 杨玉莲是姐姐的同班同学,多次拿他们的父亲扫厕所的工作来嘲笑他们,甚至说他们身上有臭味,教室里有臭味。这一天,班里组织看电影,看见杨玉莲新穿的漂亮连衣裙,姐姐终于混在黑暗的人群中将半瓶墨水倒在了她身上。 那件事,着实让姐弟俩恐惧了多天,但最终也没有出什么事。除了老师在班上长篇大论地动员大家揭发外,便是杨玉莲的母亲来学校叫嚷了一顿,杨玉莲大哭了几场。事情过了好多天后,记得姐姐还心有余悸地说,以后再也不这样报复同学了。范正章当时听了姐姐的话后,反倒不以为然。从这件事的结果看来,似乎姐弟俩从中得到了不同的人生启示:姐姐从惴惴不安的日子中走过后,庆幸地发誓不再这样做。弟弟却从这个结局中获得了鼓舞,他认为,人受欺负时的反抗,是合乎天意的。反过来说,欺负人,天理难容。如此看来,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范正纹站在范正章跟前,嘴唇发紫,张了几次嘴没有说出话,范正章已经从刚才的联想中迅速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发问,出什么事了? 范正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话没说出来,眼眶却红了。范正章本能地想到,姐姐情绪的变化肯定与姐夫有关,他想姐夫准是又与姐姐吵架了,甚至又提出离婚了。于是他采用过去一贯玩笑的口吻说,“什么事啊?总不至于是那家伙死了吧?”出乎范正章意料的是,姐姐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的轻松和玩笑所感染,反而在他的问话后流出两串醒目的泪水。 范正章大吃一惊,几乎同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姐姐的恐惧与泪水一样都不轻易流露。他不再说话,只是迅速拉起姐姐的手向姐姐的车走过去。 太阳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扎眼,坐在姐姐的车里后,范正章感觉阳光更加暗淡起来。他早已忘了当初在这里下车的目的,尽管车外三三两两的行人川流不息地从眼前走过,他也无暇顾及他们的面貌了,即使阮蓉正从面前走过,他似乎也不会被吸引注意力了。因为面前的姐姐已经从刚才的默默流泪,变成手捂脸颊呜呜大哭了。 出什么事了?范正章打断姐姐的哭声,抓着姐姐的肩膀,低着嗓音焦急地问道。 范正纹的哭声慢慢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终于说出了那个令范正章大吃一惊的消息:欧阳旭死了。 这太出人意料了,尽管范正章心里有这种猜测,一旦证实,他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毕竟那个人是姐姐的丈?99lib.夫,他无法无动于衷。即使他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因为生命的逝去毕竟对人触动太大了,何况又是这样一个与自己的家庭有着难以断开联系的男人。他在发呆了十几秒钟后,本想安慰姐姐几句,却发现姐姐又开始悲痛欲绝地哭泣。在他看来,姐姐与姐夫其实已经走入死胡同,从某种意义上说,姐夫的死亡对姐夫和姐姐未必就是坏事。可是,姐姐却如此悲痛,几乎要崩溃的样子,这让范正章不能理解。在他眼里,范正纹不仅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而且是一个不易流露悲伤情绪的女人。而现在,面对解脱的婚姻,他觉得姐姐即使不庆幸,起码不应该如此悲伤,更不应该像影视里所演绎的某类软弱小女人一样,痛苦得不能自拔。在范正章看来,那种小女人态几乎与姐姐的个性格格不入。那是一种依靠男人生活的女人,一种天天用咖啡鲜花制造情调,并在这种情调里不停谈情说爱的女人,她们不需要为事业去拼搏,只需要通过包装自己来迷惑男人,便可有滋有味地生活。她们会恰到好处地利用女人的各种武器,诸如美貌、眼泪等,并且艺术地使用各种女性技巧,比如娇媚、柔情等,来享受男人们用血汗挣来的荣华富贵。范正章像许多聪明的男人一样,虽然一向瞧不起这样的女人,但又不由自主地觉得这样的女人更称男人的心,更符合男人主宰世界的生存方式。但是姐姐不同,他一向觉得姐姐是那种完美的女人。这种完美,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女人,而是作为一个女人之后的一个人。她不仅在男人的世界里为自己争得一份立足之地,而且像许多有作为的男人一样受人尊敬,令人注目。尤其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女人所应有的温婉和娴静。在家庭里、在朋友同学间,她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女性柔情和恬静,仍然使人倾倒。因此在范正章的眼里,或许在许多人的眼里,范正纹永远都是一个理智、愉快、有涵养的淑女和机关干部。 范正章经过这番分析后,觉得整个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似乎某种神秘而恐怖的气息正在车中弥漫,就像童年时姐姐一声“我要出事了”时给他的感觉一样。于是,他再一次扳起姐姐的肩膀,焦急地问着,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呀! 姐姐的哭声戛然而止,好像有什么外力强迫她停下似的。接下来,她抬起头,咬了咬嘴唇,挺了挺胸,一伸手将车发动了起来。范正章不说话了,他敏感地意识到,姐姐可能受到了什么刺激,他想让她慢慢平静一下也好。车开得并不快,这让范正章稍稍有些安慰,这说明范正纹没有失去理智,范正章想道。 一刻钟后,范正纹将车停在一条临郊的马路,那里环境幽静,过往行人稀少。范正章正在迷惑这是什么地方时,范正纹却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地咕哝了一句,我杀了他! 范正章身体剧烈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身体却像被弹了一下,向姐姐相反的方面倾过去,似乎姐姐正拿着刀子逼他。他回忆着姐姐那句类似自言自语的话,只好再次求证道,你说什么? 我杀了他!姐姐这次声音又大又清晰,范正章一瞬间变得一脸苍白和病容,他倾斜着身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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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欧阳旭的葬礼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便在一片惋惜和悲伤的气氛中举行了。只是在举行葬礼的前一天深夜,当范正纹刚刚睡下时,女儿严严穿着宽大的睡衣半睡半醒地跑了过来。她说,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她说爸爸应该有救命药,因为一周前,她刚给爸爸买过药,其中一瓶就是速效救心丸。最后,严严带着严肃的表情对范正纹说,爸爸也许是被人害了,那个人肯定是把他的药给藏了,或者给倒掉了。 范正纹差点吓晕了,一瞬间,她几乎觉得严严已经识破了她的阴谋,并且在试探她。这太可怕了,绝不能露出任何马脚,范正纹一边思索着,一面以悲伤的口气来阻挡女儿的疑问。她说: 药肯定没有,我找遍了所有的抽屉和药盒都没有发现,或许是你爸爸弄丢了。至于别人害你爸爸更不可能,为什么要害他呢?你爸爸既没有仇人,又没有财富。 范正纹担心地观察着女儿的表情,尤其害怕这样的解释不能让女儿信服。当女儿最后不作深究地流着泪水把头靠在范正纹的胸前时,范正纹才感到杀死欧阳这件事做得太不理智了。好在范正纹久经风雨,对各种突发事件能够应付自如。在严严的疑虑似乎打消后,她以惯常的理智和机敏趁机叮嘱女儿说,这样的话可不许到处乱说,闹不好会引起乱子来。 女儿尽管相信了范正纹所谓的“爸爸或许把药弄丢了”,也被范正纹所谓有可能引起乱子的吓唬唬住了,但最后临走时还是带着深深的疑惑不甘心地看了妈妈几眼。就这几眼,让范正纹一直睁眼想到黎明,再也没有睡着。 葬礼办得庄重而肃穆,范正纹在这整个过程中一切做得恰到好处,不露一丝痕迹。范正章基本替姐姐全权操办了葬礼的一切。出于对欧阳旭非正常死亡的顾虑,范正章与姐姐达成了速办速葬、一切从简的协议,因此除通知一些至亲和好友外,几乎没有张扬。尽管如此,葬礼还是被姐姐的一些朋友和同事打听到,甚至姐姐的同学,范正章所在厅的副厅长,当年对姐姐一片痴情的孙占山也急匆匆赶了过来。 人的命运是捉摸不透的,这也是范正章在这个葬礼中体验最深的一句话。命运之所以捉摸不透是因为人的命运常常是由各种偶然的机遇组成的。在这个葬礼上,当孙占山满带痛惜之情,用一句老生常谈“人生无常”来安慰范正纹时,突然说起了下属农场场长前天夜里突遇车祸,抢救无效死亡的事情。就像老天有意的安排,恰在这时,范正章正端着沏好的龙井茶送到孙占山手上。范正纹眯着红肿的眼睛,便顺理成章地接出下话: 哎,欧阳已经走了,现在也只有这个弟弟可以依靠了,以后正章就全靠老同学提携和帮助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并以此来安慰这个当年自己痴迷的女人,孙占山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正章本来就聪明伶俐,口碑也好,因此前途还是很广阔的。 就像急于表白自己的心意,孙占山不自觉地又显露出当年追求范正纹的习惯。他把头转向范正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范正章说,愿意下去锻炼吗,这可是个好机会。我可以运作你以副代正出任灵牛山农场场长一职,只要你干出成绩,不用几年,便可以转成正处。 范正章与姐姐同时被孙占山的提议吸引了。在这个充满悲痛气氛的葬礼上,他们已经将心头萦绕的恐惧和悲痛暂时搁置在大脑的某个角落,全副身心地投入到这个提议上。半小时后,三个人已经通过详细讨论,做出了一个完美的计划。然后孙占山带着满意的神情,在姐姐范正纹提议一周后再聚后,满意离开了。 没想到一个葬礼,会在意想不到的时机里,给范正章一个仕途迈进的机会。这多多少少冲淡了范正章姐弟的恐惧。但是,既然是机会,往往便有好有坏。在这个葬礼上,作为上天的一种平衡,他们姐弟遇到了另一件让他们头痛的事情。 由于婆婆坚持将丈夫的骨灰葬在老家,与其已经过世的父亲一样回归家族,叶落归根。因此,范正章姐弟决定在火葬的当天,即礼拜日下午离开城市,开车赶回一百公里之外的农村老家。这正好也符合范正纹早点离开这里,避开越来越多来参加葬礼的人们的想法。 那是一个阴霾的春日下午,空气里飘浮着灰蒙蒙的尘沙颗粒,远处的天空就像被灰色的刷子刷上了涂料一样,就连周围的绿树也都显得沉重而郁闷,使人无端生出更多的压抑。临行前,范正章与姐姐按照婆婆的提议,到欧阳旭的住处去整理他的被褥和衣服,并把这些东西带走。据婆婆说,老家的传统是,把这些东西烧掉,连同骨灰一块埋葬,才不至于使死去的人在阴间没有衣被。在婆婆的提议下,为了赎良心的债,为了忏悔,也为了最后看一看丈夫的生前遗物,范正纹当即提出跟随范正章一起去欧阳旭处取东西。 这是一栋白色高层建筑。欧阳旭住在九层东门。范正章在前,范正纹紧随其后一路沉默着从电梯里走出。电梯间包括接下来进入的走廊都显得极度幽静、昏暗,走在这种环境中,就连范正章都突然生出一种恐惧。也许是因为这座房子刚刚死过人的缘故,范正章想道,毕竟他马上要进的房间是一个灵魂还未曾安息的房屋。这种突然生起的恐惧,使他庆幸自己答应了让姐姐一道过来,否则的话,他还真有点头皮发麻。姐姐的感觉想必与他一样,因为当他们离欧阳旭的房门只剩三四米的时候,范正纹竟疾走两步,一下子紧紧抓住了范正章的胳膊,甚至连呼吸声都增大了。到底是女人,范正章想,遇事就是胆小。几乎同时,他也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便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好像在用身体语言安慰姐姐似的。 站在欧阳旭的房门口,范正章竭力以一副从容的样子开锁。他将钥匙转了两圈后,发现屋门竟然没有上保险。昨天,是他锁的门,在他的印象中,他是上了保险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形却使他觉得在开锁之前,屋门显然没有上保险。他顾不得多想,毕竟昨天太匆忙了,也许他的记忆出了问题。于是他开始往回转动钥匙。就在这时,姐姐范正纹突然在他耳旁低低惊呼了一声: 有人! 范正章的手哆嗦了一下,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并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满脸惊惧的姐姐。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姐姐的头顶,向两旁走廊里看去。可是,他什么都不曾看见。就在他困惑不堪地收回目光时,姐姐紧接着又惊恐地指着屋门说,里边有动静! 循着姐姐的声音,范正章也突然感觉到,或许是听到在紧紧闭着的房门里边,隐隐约约有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范正章顿时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两腿发软。姐姐这时声音全变了,她一边拉着范正章慢慢向走廊后退,一边颤抖着声音说,正章,你姐夫还没走呢,他在等我,他在等我……就像房门后,那个披头散发的姐夫欧阳旭正在走过来,随时都可能打开门面对他们似的,范正章被姐姐恐怖的念头吓得频频倒退,他甚至感到姐夫房门后的锁钮正在悄悄转动,那一刻,他与姐姐一样处于几乎要崩溃的境地,简直要拉起姐姐的手跑开。 正在这时,电梯间有了动静,在电梯“咣当”一声关上的同时,有一男一女两个声音正肆无忌惮传来。女人说,忘了买彩迪卷了,怎么对孩子说呀?男人说,不是买了萨其玛和德芙巧克力了吗?吃多少零食呀?……眼看声音越来越近,到望见他们的身影时,范正章才突然清醒过来,并找回了勇气和胆量。他拉着姐姐迅速走向欧阳旭的房间,并掏出钥匙开始重新开锁,同时笑着说,真是自己吓唬自己,大白天,哪来的鬼呀? 姐姐似乎也恢复了理智和镇静,在那一对男女路过他们的身边时,他们正好一步踏进欧阳旭的房间。宽大客厅里,那面落地窗处浅绿色窗帘厚重地低垂着,使得厅内光线昏暗。由于房门突开,正对着门的窗帘竟然摇摆起来,好像刚刚有人拉动似的。这不免让姐弟俩又产生一丝不舒服的感觉。或许是刚才在门口处遭遇的恐惧还没有彻底消失,范正纹再一次抓紧了范正章的胳膊。在他们刚刚走过门廊和门廊处卫生间的时候,姐姐再次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正章,这屋里有种怪味,不,是香味。 范正章不愿意再受姐姐恐惧心理的影响,但也禁不住像姐姐一样吸了吸鼻子。这一吸不要紧,范正章感到周围确实有某种优雅而神秘的香气正在隐约飘浮。为了壮胆,也为了压抑自己的恐惧,范正章大声说,也许是姐夫买的香水吧! 不可能!范正纹迅疾回答了范正章的猜测,这绝不可能,你姐夫是个极其懒惰的男人,他绝不会用这种奢侈品的。况且这种香味也不像男人用的。 那可没准儿!范正章大声说道。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客厅中间。或许是范正章的勇气感染了范正纹。范正纹开始把手从范正章的胳膊下拿开,向着客厅一角的电脑桌走去。范正章也在绕过客厅宽大的沙发,一边准备往卧室去拿欧阳旭的被褥,一边四处张望寻找蛛丝马迹,希望证明他们的恐惧没有来由。然而,在范正章刚刚走到卧室门口处时,他突然听见姐姐恐怖地尖叫起来: 电脑——正章——电脑——电脑—— 范正章扭过身去,正好看见姐姐像被电脑烫着了一样,正把手从电脑机身上拿开,同时身体也向后跃起。她一手指着电脑,一手紧捂嘴巴,满脸惊惧地大叫不已。范正章冲过去用手扶在电脑身上,几秒钟后,他突然感到心脏像被人揪住了,一时间疼痛而窒息: 电脑的机身是热的! 范正章像被粘到了电脑上,身体有一分钟或者两分钟竟动弹不得。一阵冷风从身后悄然袭来,在范正章还没有切身感到这种气息的时候,他再次听见姐姐恐惧地尖叫: 鬼——鬼—— 范正章扭过身来,看见姐姐正睁着惊恐的眼睛倒在地上,而苍白的手指还高高地伸着,指向屋门。范正章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看见黑胡桃色的房门正在无声地合上,而在最后的一点缝隙中,他恍惚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披着长长的黑发,在那个门缝里消失了。 呆愣了约十几秒钟后,范正章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像被注入了新的能量,他一跃而起,冲过客厅,拉开房门,蹿进昏暗的走廊。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我不相信鬼神。 走廊呈弯形迂回状,在经过一家门口后,他终于看见前边一个影子般的女人正飘到走廊尽头,并开始扭身向电梯间拐去。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一副长发长风衣的侧影,还有飞舞起的长发和风衣下摆,都像一个刻骨铭心的画面深深刻入了范正章的脑子。范正章再次跳起脚,奔跑起来。当他冲过走廊拐弯处,一步迈进电梯间时,正好看见离他最近的电梯“咣当”一声打开。然而,在洞开的电梯间里,站着的唯一一个人是一个又胖又矮、又老又丑的男人,手里正摆弄着一架黑色小收音机。在他发愣的当儿,他突然发现,旁边另一部电梯正在关门,就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他一步冲过去,在电梯即将合上的刹那,他一手拉住了电梯门。 然而,太晚了,他的手虽然将关门的速度稍微控制了一下,最终电梯还是强硬地关上了。只不过在那短暂瞬间留下的缝隙里,他看见除了正对着电梯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外,后边似乎还站着一个单薄如影子般的长发女人。女人的长发几乎挡住了半个脸,而留下来的那一半脸颊,却是苍白和不清晰的。在那一时刻,他感觉女人流水般的黑发似乎与修长而飘逸的黑色大衣融在了一体,整个人更像一片薄薄的纸影或者影像,像传说中深夜游荡的鬼魂一样轻灵无声。就这一眼,他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身上刹那间长出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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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已经是星期一的下午了。在打发了所有宾客后,婆婆坚持留在老家多住几天,希望能多陪陪儿子。范正纹姐弟与市里的近亲坐车一起返回了华阳市。范正章在自己家附近的路口下了车,在安慰了姐姐几句后,便向自己的住宅楼走去,并顺路买了一斤包子。他知道今天是老婆孙梅出回家的日子。他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根据孙梅的火车到站时间八点十五分,判断孙梅到家大概就到了九点钟左右。因此,他简单买了晚饭,准备回家做个汤,也好迎接太太的回来。 然而,当他开门,一脚迈进熟悉的家时,事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太太没有等他迎接便提前回来了,而且已在家里准备好迎接他的东西了。只不过迎接他的不是美食和拥抱,却是一只硬邦邦的脚墩。那时,他刚走进客厅,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家里亮着灯时,却发现一只红白相间的东西正迎面向他的头顶直冲而来。 匆忙中,他弯腰躲过,手里的包子却“叭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等那个红白相间的皮墩碰到门上,再掉落地上,恰好砸在那堆白白的包子上时,范正章正手捂着脑袋,吃惊地瞪着从包子身上轧过并咕噜噜向前滚动的皮墩。皮墩停了下来,他发现那袋包子也变成了一堆皮馅不分的烂饼。几秒钟后,他直起腰来,终于看清客厅沙发处正暴突双眼,怒目而视的孙梅。 他当然搞不清楚孙梅为什么不在火车上,更弄不清楚孙梅为什么如此气愤。面对孙梅失去理智的行为,他似乎已经没有解释的机会了。他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等着孙梅这阵暴风骤雨般的愤怒发泄过去。 一刻钟后,从孙梅气愤的言词中,他了解了孙梅恼怒的原因:原来孙梅星期五就已经回来,却到现在才看到他,因此她怀疑他干什么坏事去了?为什么手机都不开? 范正章松了口气,他相信只要一句话便可以让孙梅彻底安静下来,并且产生懊悔。于是,范正章向孙梅的身边走了几步,在离她大约一米处停下来,并在脸上轻而易举地堆出一副悲痛的样子。他说: 我的手机没电了,顾不得充电,因为欧阳旭死了! 结果可想而知,孙梅的脸一下子变了,就连刚才因气愤而挺得高高的胸脯也一下子瘪了,似乎胸膛里的怒气突然间被抽走一样。她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沙发上,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死的? 范正章大致提了一下死亡和葬礼的情形,当然不可能说出欧阳旭的真正死亡原因。孙梅听后已经不只是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了,她甚至为自己对丈夫的无端猜疑而内疚。那个晚上,虽然欧阳旭死亡的气息短时间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但在共同吃过晚餐后,他们已经完全进入恩爱夫妻的角色。 两个星期过去了,孙占山副厅长真如自己许诺的一样,开始在厅里为范正章运作到农场锻炼一事。在这期间,范正章以感谢孙占山为由,特意做东请孙占山吃了一顿饭。这顿饭说是范正章所请,其实是运达广告公司出钱,并由运达广告公司作陪。那顿饭后,范正章从广告公司获得了两千元谢礼,而那笔承揽广告牌的生意也开始有所进展。 大约在欧阳旭去世二十多天后,范正纹又在一个大型酒店宴请了所有在欧阳旭葬礼上祭悼过的人员。这其中也包括孙占山。在这个宴会上,姐姐答应孙占山,帮他把在老家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弟弟调到华阳。 等价交换,在商品社会里是最公平,也是最常见的交易,这用在官场上也并不过分。范正章觉得有点可笑。其实,在市场经济决定一切的时代,这种迫不及待的交易也许是最合乎常理的。尽管让人恶心,却非常实用。这就是成人之间的游戏规则,说露骨点,也可以叫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你得到的同时,也是你付出的时候。好在他有个姐姐能够在适当的时机,以适当的方式回馈对方。这或许也是他走向成功的重要砝码。 自从这个交易在暗中悄然运作起来后,范正章觉得与孙副厅长的关系迅速走近了。在孙副厅长逐渐把他当成心腹,嘱托一些私人的或者与原则不太相符的事情后,他也越来越愿意把孙副厅长视作自己的依靠。一个星期后,孙副厅长告诉他,他代理场长的事情按预先计划正常进展,厅长对这件事的赞成态度大致有百分之六十。看来事情成功性还是很大的,范正章不无兴奋地想到。其实,对于这个场长职务,范正章当初是没有进一步细想的,除了以副代正能够迅速提正外,他还没有看到这个职务的其他好处。倒是他的手下蒋德仕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可能到农场任场长后,提着两瓶啤酒和几盒盒饭在一个中午跑到了他的办公室。蒋德仕在酒喝到兴头时,以知心朋友的身份告诉了他这个职务的好处,以及想跟去的念头。 谁告诉你,我要去农场?范正章大吃一惊,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在机关里,一个人的调动升迁,往往是非常敏感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可能一个位置的变动牵连好几个人的命运。因此,这种消息被人们高度关注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范正章担心这个消息被过早地泄露,有可能给他的计划带来不利影响,甚至有可能被竞争者在暗中毁掉。发生在机关里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蒋德仕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唯一关心的是范正章能否真正成行。他以为自己平时对范正章的巴结非常到位,特别是自从与范正章共同谋过广告展牌,并一块唱歌后,便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成了范正章的铁哥们儿。从这点上考虑,他与范正章的利益是一致的。因此,当范正章突然噎了一下,瞪大眼睛警惕地追问他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紧张什么?这种事还能保密多久呀? 你可别瞎说呀!范正章知道这个势利的家伙跑来打的是什么主意,既然没有恶意,范正章也愿意多一个朋友。毕竟在这个社会里混,没有朋友寸步难行,不仅如此,他需要各种各样的
99lib?
朋友,包括君子般的朋友、知心朋友、酒肉朋友,甚至像蒋德仕一样的互为利用的朋友。 嗐,我跟你说,这可是一个肥缺。首先有了专车,再就是土皇帝一个,看不见的实惠多得数不清。蒋德仕端起啤酒碰了碰范正章的杯子,“咕咚”、“咕咚”将杯子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手抹着嘴角的啤酒泡沫,兴高采烈地说,事成了,可别忘了小弟,我愿意追随你。 八字没一撇,你就别跟着瞎起哄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范正章想转移话题,但蒋德仕几杯酒下肚后,更不顾忌范正章的顾虑了。他显然被范正章头上悬着的这个馅饼馋得涎水欲滴了: 老兄,如果遇到什么障碍,需要哥们儿给你扫清,你只要吩咐一声。白道上咱没有门儿,但黑道和旁门左道上还真有几个不错的哥们儿。不管怎样,你都要争取这个难得的机会。 蒋德仕所谓的障碍还真被说中了。两天后,当范正章正沉浸在蒋德仕对这个职位所描绘的大好蓝图中,喜滋滋地做着升官发财梦时,事情突然出现了变化。那天晚上,孙占山副厅长突然打电话让他来家里一趟。从电话里的说话语气,范正章已经揣测到了情况的不妙。果不其然,在他惴惴不安地来到孙占山副厅长家里后,从孙副厅长的脸上,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遇到了麻烦,孙占山副厅长在给他倒了杯水后,开门见山点明了主题。范正章的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杯子也差点洒出水来,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杯子放在面前茶几上,他将目光平静地停在副厅长的脸上,问了一句,在哪儿卡了? 刘畅不同意,他觉得你没有基层经验,直接去管理农场,担心你给农场造成损失。 刘畅是厅里主管农场的副厅长,范正章明白他的态度在这件事上起着重要作用。面对突如其来的障碍,范正章只是沮丧了几分钟,之后迅速又恢复了自信。毕竟范正章是经历过风雨的男人,在提拔副处时所经受的一波三折早已经磨炼了他的意志。即使在这些天的运作过程中,尽管表面上还看不到什么障碍,其实直觉上他已经有了预感。这使他在听到刘畅的态度后,很快就从情绪的谷底翻滚上来,然后思路清晰地答复了刘畅的担心: 我承认没有基层管理经验,但是我在农场管理和农场出路问题上,做了大量的研究和探索,有两篇论文在全国农业发展学术研讨会上获奖,其中所提出的一些有价值的对策,还被一些农场采纳呢。我不敢说理论等于实践,但理论毕竟可以指导实践。况且,我曾经多次到农场参观、采访和调查,并且掌握大量的一手材料。就凭这些,我相信自己有能力以最快的速度学会基层管理,我也相信有能力让农场在我的手里更上一层楼。 孙占山很欣赏范正章不服输的勇气和胆量,但范正章这一番清晰的表白,在孙占山这里显然不合时宜。因为卡壳的地方不是孙占山,而是刘畅。孙占山并没有截住范正章的话头,只是默默听着他激动的表白。范正章看见孙占山长时间的沉默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糊涂。然后停下说词,等着孙占山发话。 孙占山等范正章平静和清醒过来后,才慢腾腾地再次开口。他说: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你有没有能力和信心,而是能否让领导相信你这种能力和信心。其实,对于你的能力,就像你刚才说的那番成绩,我早已经在相关领导跟前都说过了。你明白吗?你现在需要做的工作恐怕是用你的能力和信心去打动那些不相信你的领导了。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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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姐姐工作繁忙,再加上欧阳旭新亡姐姐心情又不好,范正章没有把这个麻烦告诉姐姐,他思考再三,决定独自摆平刘畅。三天后,他从超市买了两瓶五粮液、两条大中华,在夜晚来到了刘畅家里。这是一种最愚蠢的送礼,范正章明白这一点,但一时又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他在敲门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安慰自己说,这起码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没有绕过他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刘畅家,第一次是在提副处时,他来送过一次礼。那一次,范正章基本上没有用上刘畅,但他最后还是给刘畅备了一份厚礼。就从那次交道来说,范正章认为刘畅不应该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对以副代正出任农场场长这件事,如果刘畅没有其他私下安排,他觉得刘畅不应该故意为难他。假如刘畅还算仗义的话,范正章认为这份礼物起码算是刘畅一个顺驴坡,希望他能顺水推舟,把人情送给他。 那个晚上,范正章与刘畅的谈话还算投机,尽管刘畅的话题一直不涉及农场场长这个职位的事情,但范正章仍然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把话题扯到了这个题目上来,并且以充分的自信谈了自己对农场的建设思想、初步管理设想等等。尽管有些露骨,话题转移的有点牵强,但范正章认为这样直截了当效果也许更好,因为他的目的,俩人本来就心照不宣,没有必要虚伪。 范正章一直自我感觉不错,刘畅给他的感觉基本上还算热情,特别是在他谈论农场管理和建设时,刘畅也一直在点头和赞许。临告别的时候,范正章从刘畅的反应中,几乎认定自己的一场精彩表白伴着糖衣炮弹基本搞定了刘畅。 然而,事情不知错在了哪里,也许这次送礼本来就是错误的,只不过范正章太得意而产生了判断错误。当他放心地等着好消息时,却在第二天晚上一进家,就看见前一天晚上送出去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他家客厅的中央。在那堆漂亮的盒子旁边,孙梅正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蹲在旁边一件件详细观看。范正章的一颗心猛然间哆嗦起来,脸上肌肉也不由得跳了几跳。 听见范正章的声音,孙梅迅速扭身过来,热烈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站在客厅的范正章。一秒钟后,她一跃蹿将过来,摁住范正章的脑袋,“吧嗒”便是一口。范正章的脑门上立即出现一个夸张的唇印。 老公,终于有人给你送礼啦,还是这么贵重的礼品呀! 范正章差点恶心得吐了,他没作任何表白,只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便一屁股坐进了沙发。 孙梅重又蹲在那堆东西旁,开始爱不释手地翻弄,嘴里还语无伦次地赞叹着诸如“看来当官就是好啊!”、“一个副处便有人送这么贵重的礼品,顶我一个月的工资了”,“如果你哪天当了厅长,咱们家会变成什么样呢?”…… 当个球!范正章看见孙梅那副傻不拉叽的神往样子,几乎要疯了。他大吼一声,你怎么那样没见过世面呀?然后举起手里提着的皮包毫不犹豫地砸过去。接下来他往沙发上一靠,闭上了眼睛。孙梅真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对于送上门的礼物,她做梦都想不到这竟然不是别人送的,而是丈夫用自己的钱买的。因此,对于范正章的奇怪行为,她连想都没想,就认定丈夫是“假正经”,在撒娇嗔怪丈夫的同时,心疼万分地扶起被砸倒的一个盒子,并带着幸福的神情将那堆东西藏到了卧室里。 第二天上班,范正章的情绪一落千丈,善察言观色的蒋德仕在中午硬是把范正章拖了出来。对于范正章的前途,蒋德仕几乎与范正章一样关心和担忧,这种关心是有原因的。蒋德仕曾经依靠的一个处长已经调走了,这半年以来,通过他的观察,他发现范正章可以算是他周围处长中最有潜力的绩优股,再加上范正章人品比较好,人缘旺,因此他觉得在他身上投资,回报可能更快更丰厚。特别是在他发现范正章正往农场运作后,他更是梦想着随他到农场任个职位。在他的想象中,在那里捞上几年,脱贫便指日可待。因此,范正章的一举一动,这几天他都非常关心。从一早范正章的脸色,他已经闻到了不祥的味道。 遇到什么困难了?在一个小饭馆落座后,蒋德仕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范正章低声说了一句没什么,便不再多说,只是沉默地一杯一杯喝着啤酒。蒋德仕尽管人品不强,但极为聪明,也正因为他的钻营特长,才使他从一个郊区的转业兵混到了省农业厅保卫处,然后他又花钱混到一个党校本科文凭,进了农业处。在一些得意忘形的时候,他甚至也偶尔做做处长或者发财的美梦。他并不是那种甘居人下的人,升官和发财,二者必居其一,这也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目标。看见范正章不愿多说,他已经凭自己的聪明猜到了范正章的麻烦不小。他不再多说,只是陪着范正章一边不着边际地海吹神聊,一边痛痛快快地喝起酒来。他知道接下来如何应付白面书生范正章,如何把他现在的封闭套子打开,让他和自己成为知心朋友。 一瓶啤酒下肚后,蒋德仕看时机成熟,便鼓着腮帮子神侃起来。他说,范兄呀,我知道你遇到了困难,我想肯定是卡在刘畅那里啦。对吧? 范正章不置可否,但蒋德仕还是从范正章的脸上看到了肯定。顿时,他为自己的判断得意起来。他说老兄,你太书生气啦,我跟你说吧,我早知道你会有这一难。 范正章本来一直埋头吃喝,对蒋德仕的胡说八道当耳旁风一般。但听到蒋德仕这句话后,不免大吃一惊,停下了口中的咀嚼。见自己的话终于将这个闷头葫芦惊醒了,蒋德仕兴奋得脸膛发红,连桌子下的腿都开始亢奋地激烈抖动起来:刘畅不同意对吧?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既跟你没仇,又跟你没怨,为什么不同意? 范正章瞪大两眼,已经搞不清楚蒋德仕是在吹牛,还是真有什么秘密,只好半信半疑地问道,为什么? 傻了吧,你真是一根筋。你知道不知道,农场常务副场长张申已经找他两次了?你别以为这个职位只有你一个人感兴趣。 范正章发现自己真让蒋德仕说对了,他的确是一根筋,对于这个职位的竞争者,他从来没有思考过,更别提如何击败对手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欠缺的东西太多了,尤其在机关人事关系的算计上,更是粗枝大叶。想到这里,范正章不由得重新看了看一副得意之色的蒋德仕,第一次感到自己其实很笨。然后,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说你傻,其实是你不开窍。现在混江湖的,尤其是像咱们这样没有背景和靠山的,哪个没有三两个知心哥们儿相帮能成事的。因此,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哥们儿几个愿意为你鞍前马后跑腿,只要你发达时,别忘拉哥们儿一把就成。 范正章并不愿与蒋德仕这类人成为真正朋友,起初与他应酬交往,不过是不愿得罪这样的小人而已。但是蒋德仕的话的确在理。在这个社会上,你需要各种朋友。像蒋德仕这类人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想清楚这些,他迅速堆上一副真诚的表情,如知己般地说,我们不是早已经成为铁哥们儿了吗?然后,举起酒杯,豪爽地高声说道,来,为哥们儿干杯! 为哥们儿干杯!得到这样的回答,蒋德仕的情绪再度高涨,举起杯,用力碰了范正章的杯子,一口气咕嘟嘟地喝了下去。 已到中午吃饭高峰,饭店食客一时间猛增,各种饭菜的香味、四处流动的酒精味以及食客们的高谈阔论都使俩人的情绪变得激动和热烈。一脸通红的蒋德仕在把眼睛从一个小姐的屁股上挪开后,张牙舞爪地进行了一番义气的表白:范兄,既然是弟兄,我就不客气了。你的问题,也就是我们的问题。我现在可以给你提供两个摆平刘畅的机会:要么走白道,送礼,要么走黑道,吓唬他一下。 范正章刚放进嘴里一颗翠绿的油菜,一听蒋德仕提起黑道,竟不由自主一口吞了下去,差点哽在嗓子口。他拼命伸长脖子,咕噜了几次高耸的喉结,往天花板上翻了几次眼,才将嗓子清理干净,然后清了清声音,截住蒋德仕的话题说,你疯了,黑道闹不好要出大事呢。 我还没有说完呢?蒋德仕举起手做了一个让范正章暂听他讲的手势,说:黑道只不过是找他家某人一点问题,做做文章而已。如果这条道你不愿意,咱就走白道,那就是送礼请客之类。我可以为你提供送礼机会。 范正章长叹一声,沮丧地吐露了真情,白道已经走不通了。黑道,我也不想走,那太危险了,闹不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蒋德仕把酒杯往桌子中间一蹲,红着脸不服气地说,我不相信摆不平一个老家伙。你放心,摆平这老家伙,我包了,我会想出主意来的。在酒瓶里的酒底儿被最后滴进蒋德仕的杯子里,被他喝干后,蒋德仕站起来,抹了抹嘴说,别忘了,他儿子刘存开了一所私立职业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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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蒋德仕信誓旦旦,决心十足,但酒醒后,范正章还是把蒋德仕的吹牛酒话,当胃里灌进去的酒精一样慢慢连排泄带蒸发从身体里彻底驱走了。他在沮丧之余,星期天一大早跑到姐姐的住处,诉说了苦衷。姐姐在详细询问了有关刘畅的所有工作、生活和家庭情况后,寻思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不置可否地说,我想想办法吧,看看能否从上边运作一下。 就在范正章愁眉不展,无以为计的时候,当天下午,蒋德仕以一句“你的机会来了”将范正章叫了出来,然后告诉范正章一个有关刘畅的消息:刘畅的儿子刘存办的私人学校因为纠纷闹了起来,此事已经捅到媒体。蒋德仕满脸喜气,一副胜利在望的神情。你看吧,马上会热闹起来,记者们正像苍蝇般向那所学校拥去。然后,他拍了拍范正章的肩膀,拉长声音缓缓地说,现在就看你的啦,你可把握住喽。 范正章开始还不明白这个消息怎么会与他的机会联系在一起,等蒋德仕说到记者们,说到“看你的啦”,他才突然想起当初蒋德仕所谓的黑道做法,几乎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后脊梁处一股阴冷而尖利的小风,溯游而上,直抵后脑勺,最后掠过头顶,像一盆兜头而落的冷水,使他顿生一身鸡皮疙瘩。看着喜不自禁的蒋德仕,范正章一连张了几次嘴,也没有说出话。几秒钟后,他一咬牙,转身向前边的街道走去。他不想理睬这个素质低下的市井小人,更不想与这样的街头混混做朋友,在心里他除了悔恨当初逢场作戏并且假戏真做外,便是一遍遍咒骂着流氓、混蛋、狗胆包天等等。尽管蒋德仕跟在后边不停地叫嚷着,怎么啦?怎么啦?他还是疯狂地向前走着,直到蒋德仕大声嚷着“你是不是认为我下了黑手”这句话后,他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恶狠狠地说出话:蒋德仕,你可真够缺德的,我即使提拔不上去,也绝不会采取这种手段,这太阴了。你知道不知道,尽管我有当官的欲望,但我做人的原则还没有丧失殆尽。 蒋德仕听到范正章这一通严正警告后,站在范正章面前,脸上先是焦急,再是委屈,继而羞恼起来,范兄,你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是为了你,才让弟兄们找茬的,至于说做人的原则,我想你太不了解我蒋德仕了,你有做人的原则,我也有,那就是我不会冒没必要的险,做没有谱的事情。蒋德仕适时将脸上的表情控制到伤感和无奈,看着被自己这番话说得态度缓和下来的范正章,他继续说:这话又说回来了,即使这是一个阴招,我想,范兄你也不应该这样反应强烈,毕竟这是为了你呀!其实,不管是哪个社会,尤其在官场上,没有一点阴谋和权术,那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如果不懂点权术,我想肯定成功不了。最起码,他不玩权术,也必定能够识别权术和应付阴谋。因为这是一条没有平坦和光明的大道。因此,在以后的道路上,如果你想继续上进,那么适当的时候,采用一点手段,那并不过分。 范正章再一次张了张嘴,无话可说。他不得不用力伸了伸脖子,似乎脖子转了筋一样,疼痛难受。他第一次发现蒋德仕其实并不是一个文盲,非但如此,这个势利男人应该是一个极有主张和见地的家伙。看来人真不可貌相,否则,凭着一个郊区农民的身份,跻身进入国家正式机关,并与从高等学府出来的人们并肩做事,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凡的成绩,也绝非等闲之辈所能做成的。在想清楚这些后,范正章的脸上已经被难以掩饰的尴尬表情所代替,他第一次在一个自己瞧不起的男人面前感到处于下风,只听他结结巴巴地说: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责怪你,我是说,我怕出问题……闹不好,不但有可能毁掉我,也会毁掉你的…… 蒋德仕脸上如桃花般鲜艳起来,他伸出细瘦如鸡爪般的手掌,拍了拍范正章的肩膀,说,老兄,你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傻的。现在事情成不成,就看你的了。 两天后,在范正章姐弟俩的策划下,一场摆平刘畅的新计划新鲜出炉。这时媒体与教育部门都已经接到学生的投诉。据学生和家长们说,最初学生入学时,交了一大笔学费,学校许诺,毕业时发国家承认的大专文凭,为学生安排工作,可现在一样也没有兑现。所发文凭只是一纸结业证,根本没有教委的章,所谓为学生安排工作,更是扯淡。大部分学生或被推荐到工厂当工人,或被介绍到一些饭店和商场当服务员,工资低得连饭都不够吃。而学校方则辩解说,因为这批学生没有通过国家的综合考试,因此拿不到自考文凭,工作当然也就难找了。事情已经很清楚:这所学校其实属于自考教育之类,在招生之时,估计采取了类似隐瞒的手段,致使一些对现代教育不太了解的家长和孩子上了当。据蒋德仕说,这所学校从去年第一届毕业生开始,便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只不过都是在学校内部解决了。而今年蒋德仕一个亲戚的孩子正好毕业,也遭遇这样的情况。蒋德仕不过是在亲戚家里帮着出了点主意,进行了一点煽动而已。 不怕退回一点钱,其实,这也是刘存学校去年最后的方法,怕的就是媒体的介入。刘存与刘畅现在已经慌神,一面让工作人员做学生和家长工作,一面马不停蹄地四处托人和打听。教育部门本来有人帮着说情,现在就是媒体记者难缠了。其中影响最大的一家报纸——《华阳晚报》记者正在学生群里神出鬼没地做深入调查,看来正在准备一篇大型报道。这尤其让刘畅和刘存父子担心。通过拐弯抹角的联系,刘畅父子总算找到了《华阳晚报》的新闻部张主任,并决定星期五中午十二点在圆正酒店宴请。刘存托朋友让张主任最好能够再带上一位领导。 蒋德仕不愧是蒋德仕,刘畅父子的重要活动,蒋德仕总能迅速而及时地探听到。特别是这一宴请的消息被蒋德仕得到后,他立刻通知了范正章。范正章迅速通知了范正纹。就这样,一场精彩的好戏便不露声色地上演了。 星期五中午,刘存早早来到圆正酒店,并站在大门口等着他的客人。大约十二点差二三分钟时,他的朋友与那位张主任已经从出租车里钻出,迎着刘存走来。一切都那么巧。几乎同时,一辆漂亮的奥迪轿车也正无声驶向停车场。然后范正纹与一位年轻女人和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说笑着也从车里走了出来。 刘存与张主任等正在寒暄,范正纹他们已经走来。阳光很好,身体被照得暖洋洋的,范正纹的心情也非常好。尽管她觉得这件事做得有点荒诞,但事关弟弟的前途,况且她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此也只好就此表演下去。好在昨天文化局有位副局长请几个朋友相聚,她推托有个重要会议,故意推到今天中午,这样她便有时间叫上了华阳报社的副社长郝振纲。距离一点点拉近,刘存和张主任他们的握手和相互介绍的声音已经字字清晰地传了过来。范正纹想她与郝振纲说笑的声音想必也正在传向对方。果不其然,正当他们一行三人轻松自如地走过刘存等人的身旁时,张主任闻声迅速转身,对着他们礼貌地招呼道,郝社长,范部长。 事情很顺利,刘存经介绍知道范正纹是谁后很高兴,看来这是天意。正如范正纹所希望的那样,在酒喝到兴味正浓时,刘存让张主任带着来到郝、范的雅间向郝、范敬酒,没想到,一进来,刘存还看见了爸爸的老同事——孙占山副厅长,双方距离自然而然拉近了。范正纹在孙占山介绍了刘存是老同事刘畅厅长的公子后,范正纹也与刘存热情地喝了一杯酒。 疏通媒体看来有望,当天晚上,兴奋的刘存就把宴请经过告诉了刘畅。然而,出乎刘存意料的是,刘畅竟然怒火冲天,他愤怒地低吼着说,他妈的,这可能是一场阴谋。 刘存听说范部长是刘畅部下范正章的姐姐,最初也吓了一跳。但是,沉默了几分钟后,年轻的刘存还是摇了摇头,不相信爸爸的猜测:这不可能,怎么能这么巧呢?况且,这件事咱们本身就是有点问题。即使真如你的猜测那样,我们也得走一走范正纹的路,或者说给范正章放行。冤家宜解不宜结。 不行,不可能,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刘存有些生气,爸爸,如果说范正章有能力,品质也不算坏的话,你就不应该为难他,除非他与你有深仇大恨。可是,你与他似乎也没有过什么仇恨吧。我记得范正章对你不是也挺尊敬的吗,去年不是还给你买过一些礼物吗? 刘畅虽然气恼,但不再说话。因为对范正章,他的确没有什么成见,对范正章的人品和能力,他也算认可。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同意范正章担任这个职务。在刘畅心里他是有自己的算盘的,就像蒋德仕说的,他已经许诺给了农场副场长张申。如果他不能把这个副场长推上去,一方面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另一方面担心农场一把手不是他的心腹,会在以后的工作中产生很多难以预料的问题。回过头来说,刘存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媒体那里抓住不放,几篇连续报道就有可能将儿子的学校毁掉。经过一夜的思索,刘畅还是从儿子的利益考虑,默许了儿子的做法,他只是强调自己坚决不参与儿子的活动。 第二天,刘存趁热打铁找到孙占山,并把自己遇到的困难和盘托出,让他出面帮着请一请范正纹和郝振纲。孙占山正求之不得,当场便给足刘存面子,代表刘畅打电话邀请范正纹,定下了饭局。第三天中午,这顿饭便在和谐的气氛中开始了,出于儿子的央求和对范正纹不宜怠慢的考虑,刘畅最后还是强颜欢笑地参加了宴请。 在这场酒局中,孙占山恰到好处地扮演了一个润滑油的角色,而且演得相当出色和称职。在气氛热烈的时候,他巧妙将话题引向刘存艰难的办校,从而引起大家的同情。郝振纲,包括范正纹都一面点头一面表示,社会力量办校尤其是私人办校是教育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也是一个重要补充,应该得到社会的支持,媒体也应该给予足够的重视。刘存也顺坡下驴,说了学校当前面临的困境。最后,孙占山豪爽地说,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朋友,大家今天坐在这里,就是朋友。因此,我不妨坦率地说,这顿饭没有别的意思,一是希望大家永远成为朋友,相互关照,二是希望范部长和郝社长多多支持刘存的个人办校,在许多方面能够网开一面,如果可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正面的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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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存学校的师生纠纷很快平息下来,因为范正纹的态度,晚报也低调将此事处理了过去。刘畅起初还窝了一肚子火,当他看到儿子又恢复一身轻松的样子,出来进去不停吹着口哨兴高采烈时,他终于也气消了。几天后,农业厅党委会讨论农场场长一职人选问题,范正章也顺利通过。接着,人事部门开始例行公事地进行评议、征求意见等,不久,一纸任命书便送达范正章手上。 范正章的激动自不必说,就连蒋德仕都乐得四脚朝天,非得拉着范正章去开一次洋荤以示庆贺。对这个提议,说句实在话,范正章心里可真是蠢蠢欲动,甚至迫不及待。但多年来养成的稳健作风最后还是将范正章拉回到了现实。他不得不压抑住内心对蒋德仕这个提议的渴望,从蒋德仕的身边逃开。当他赶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孙梅时,孙梅竟是一副不信任的神态。在她经过详细询问和反复证实,终于确认这不是玩笑后,她一下子把眼前的饭菜推到了一边。然后,迫不及待地冲进卫生间,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过后,重新出来的孙梅已经是面貌一新。 饭店吃去!这是孙梅第二次痛痛快快地主动提出饭店消费。第一次自然是范正章升任副处的命令下来时。范正章拉着孙梅的手,无限感慨。当年的孙梅本是个时尚浪漫的女孩,自从结婚后,范正章都搞不清她是如何蜕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庭主妇的。也许从攒钱买来第一件电器起,这个曾经满脑子幻想的女孩就完完全全改变了。除了脚踏实地、全心全意地进行家庭建设外,她所做的唯一的梦就是对夫贵妻荣的渴望。所以,她任劳任怨,勤俭持家,她孝顺公婆,包揽家务,她在等着丈夫升官发达,盼着夫贵妻荣。因此当在范正章提为副处长时,她第一次摘下围裙进了饭店,她需要庆祝,不但为范正章的进步庆祝,也为自己的梦想初步实现庆祝。尽管这个副处离真正的发达还很远,离实实在在的夫贵妻荣差很多,但这一步的迈出意味着,范正章终于开始起飞了,也意味着孙梅的梦想不再是空想了。 范正章能够出任农场场长,孙梅更是喜不自胜了:这是一个处级岗位呀!范正章以副代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很快就能提处长了呀!在这种美好的想象中,孙梅破例为这顿庆祝晚餐花出去了三百八十八元钱。像孙梅得知范正章就任场长的消息大吃一惊一样,这让范正章也吓了一跳。多年来,随着家庭现代化脚步的迈进,孙梅勤俭的步伐也在一步步迈大,用她的话说,她要在百分之三十的人开上私家车的时候,也要开上自己的车,而且至少是德国品牌。因此,对于一家三口消费四百元钱的奢侈,范正章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在范正章与孙梅对未来进行着无限憧憬的时候,范正纹却陷入了两个极大的麻烦之中。 那时范正章刚刚接到到农场报到的通知,正收拾行装准备动身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范正纹的电话,并让他迅速去一趟。从姐姐的口气,范正章已经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果不其然,当他刚刚来到范正纹身边,姐姐便递过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打开信封,是一张照片:姐姐站在窗口往外扔一个白色东西,身后沙发上是一副痛苦扭曲神情中的绝望的欧阳旭。没有一个字,只不过在照片的背后,有拍摄的时间,那正是欧阳旭死亡的时间。而那张照片的背景,一眼便可看出是欧阳旭的客厅。 那是我扔药时被拍下来的,范正纹声音中明显带着难以止住的颤抖。 范正章也一下子吓蒙了,这是谁拍的呢?他寄这张照片是想干什么呢?是想讹钱?还是想毁掉姐姐?这太可怕了!随着他的思索,他拿着照片的手开始越来越快地抖动。而脑子里除了恐惧外,他发现竟然没有任何答案。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一阵令人战栗的沉默,似乎欧阳正从照片上走出。范正章浑身一颤,一个相似的场景—
—欧阳旭出葬前欧阳屋内的“闹鬼”场景像一股冰水突然袭入范正章的身体:肯定是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 到此时,他不得不相信,那个女人肯定进入了欧阳旭的房间,而且还打开过电脑。她不但知道欧阳旭在电脑中存着的东西,并且要寻找的东西肯定就是欧阳旭记录下来的范正纹在官场上往来的证据。 可是,她是谁?范正纹无助而恐慌地问。 是啊,她是谁?她到底跟欧阳旭是什么关系呢?她怎么恰好发现了他们的争吵,然后就及时拍了照片?她怎么会有欧阳旭家的钥匙?她为什么敢冒险溜进欧阳旭的房间寻找东西?她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寄给她,又不表明自己的目的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范正纹与范正章姐弟搞得心惊胆战。看来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并且正在对范正纹做着危险的事情。只是她躲在暗处,他们看不见她,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尤其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出手,以及她做这件事情的目的。电影电视中出现的情节,他们姐弟俩遇到了。这简直是一件让人不知所措的事情。面对看不见的敌人,无论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范正章,还是在机关里多年应付尔虞我诈的范正纹,他们都陷入了极端的无助和惶恐中。但是,有一样事情,他们都非常清楚,他们绝不能听任事态如此发展下去,他们需要采取措施,来应付有可能发生的也许更为糟糕的情况。 商谈不了了之,既没有找到有效的应付办法,也没有分析出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最后,姐姐带着无所依从的口气说,正章,把房子卖了或者出租了,我不愿再看那所房子。也许里边住了人会好些。 中国有句古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放在现在的范正纹身上尤其如此。照片的问题在脑中像一把高悬头顶的剑让范正纹恐惧不安的时候,又一件糟心的事情发生了。这是个深夜的两点,范正纹因照片的事又一次陷入失眠的状态。虽然脑中不停地驱赶那些照片,但事实上眼前却一刻不停地浮现着那个场景:疯狂的争吵,扭曲的面容,欧阳旭的苍白,范正纹的绝望都像一个个清晰的幻灯片在脑中、在眼前徜徉。周围的静寂、黑暗,以及无边无际伸展的夜恰成了一个恐怖幻灯片的背景,而自己与欧阳旭却是片中主角,确切地说一个是凶手,一个是受害者。自从丈夫死后,这样一个结论是范正纹既不敢面对,也不敢想的。但越不敢想,往往一到夜深人静时,便会不停地想。她看见欧阳旭满脸的嘲笑,看见欧阳旭全身劣质的服装,还看见欧阳旭无所顾忌地辱骂。当欧阳旭最后一刻露出恐惧的眼神在范正纹的眼前闪现时,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从某个角落穿过眼前的画面,进入范正纹的耳中。范正纹一瞬间突然从床上坐起。在她判断这声尖叫是来自自己的幻想,还是来自房内某个角落时,一声接一声的哭叫又陆续传来。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切不是幻觉,而是女儿严严房中传来的声音。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自从欧阳旭死后,严严突然变得沉默下来。范正纹一直认为那是失去亲人所带来的暂时悲伤。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严严仍然沉默着。似乎是为了弥补白天的沉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晚上做噩梦,并且常常在噩梦中惊吓至醒。但是,今天的尖叫声却分明与往日不同。范正纹打开女儿房间的灯,冲到女儿的床前,试图抱住正在抽泣的严严的头,但却被严严猛地推开了。严严在哭叫的同时,嘴里却在含混不清地说着,你是凶手,你杀死了我爸爸。 范正纹一开始没有听清女儿哭叫的话,但当女儿泪流满面地喃喃重复这句话时,她一下子吓得毛骨悚然起来。她再一次冲过去,捂着女儿的嘴,半是央求半是恐吓地说:严严,严严,清醒一下,你在做梦。千万不许乱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严严,你看看妈妈,你看看呀! 我不看,我不看。严严闭着眼睛,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同时一边用手推着妈妈的身体,一边继续哭喊着说,我看见爸爸了,爸爸说你藏了他的药,你害了他,我恨你,我恨你。 范正纹害怕极了,她突然想起在欧阳旭去世后的第二天去他的房间取衣物时,所遇到的怪事。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有灵魂,欧阳旭被她丢药后也许真的难以瞑目,也许严严梦见的真如人们所.99lib.说的是欧阳旭的冤灵在托梦。这世界本来有许多东西就是难以解释的,灵魂也许就像磁场一样在某种条件下,或者在某种空间里存在着。她不知道是向女儿坦白,还是向女儿忏悔,以使自己受谴责的灵魂变得心安理得一点。然而,女儿还在哭着,也许女儿比她还难过,而且肯定比她痛苦,如果她的爸爸被妈妈杀了,这样的事实怎么能够承受呀?两个亲人,女儿到底应该同情哪个,应该痛恨哪个。这样的两难境地,对一个成人都几乎是一种残酷的折磨,更何况要一个孩子进行选择了。看着女儿痛苦的表情,范正纹意识到,有些真相或许应该永远被埋藏起来,有些谎言或许应该让它永远成为事实。为了女儿,为了家,她应该单独承受起这一切痛苦,哪怕这后半生的每个深夜都无法安睡,哪怕这后半生的每一步都走在薄冰上,她都应该承受。那是她应得的惩罚!想到这里,她长叹一声,用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说:严严,你在做梦,对不对?那只是你的梦?你怎么能把梦里的东西当成事实呢?范正纹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你不觉得这样对妈妈很不公平吗? 严严的哭泣声慢慢停下了,她睁开眼睛,似乎刚刚发现自己是在做梦一样,看着妈妈的脸以一副困惑而悲伤的神态说:可是,我分明看见爸爸了,他就站在我床前,他的脸很苍白,眼睛里流了好多好多的泪水,我相信那是爸爸的灵魂,妈妈,我相信的。说完这句话,严严又放声大哭起来,并不停地叫着“爸爸”。 范正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严严毕竟是一个孩子,在许多时候她更愿相信善良,相信妈妈,否则,这样的一个事实,一个幼小的心灵是无论如何承受不起的!范正纹最后抚着女儿的头,以坚定的姿态,再次回答了严严关于“爸爸死亡之谜”的问题。她说:严严,请你相信妈妈,爸爸的死亡绝对是一个意外,妈妈没有任何对不起爸爸的行为。我以人格向你发誓!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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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终于正式上任了。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太阳和空气像他的心情一样舒展明朗。枝叶繁茂的杨林,郁郁葱葱的草地,在阳光中随风起伏的麦浪,以及一排排掩映在绿树红花中的红砖绿瓦房屋,都让他觉得到了一个度假胜地。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多年来在机关里养成的屏身息气的神态不自觉松快下来。如果说这全部归于自然环境的功劳,是不对的。准确地说,应该是人文环境的贡献。因为在这里,他几乎看不见比他大的官,所以他不必整天小心翼翼,夹着尾巴,更不必看别人的脸色。相反,这里的所有人,却个夹着尾巴,小心伺候着他。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呀!看来当官就是好啊!这是他那天一遍遍所感叹的一句话。 还没有释放完所有的快乐和兴奋,两个礼拜迅速过去了。第一个周末他根本就没有回家。一是在这里心情愉悦,二是他对农场的工作已经全身心投入进去了。因此,作为补偿,他特地让司机将孙梅娘俩接到了农场,让他们也欣赏一下这里的自然风光,并且看看他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孙梅与儿子像他预想的一样,带着出游的心情在这里整整兴奋地玩了两天。 这第二个周末,他无论如何得回家了。在傍晚还挂在天边云朵上的时候,他便愉快地坐进了专车,在车载CD优美的旋律声中,慢慢沉浸在了对未来工作的美好憧憬之中。仅仅两个礼拜,他不仅熟悉了农场所有的重要干部和职工,凭他的才智也基本了解了农场目前的所有工作。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突然发现自己如此喜欢这样的工作和生活:没有老婆像苍蝇似的整天在身边嗡嗡叫着,没有领导像摄像头似的天天监视着,没有周围同事像电子眼似的无处不在盯着,他感到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像个人似的活着。如此愉快的生活并不是梦,在他每天从昏睡中醒来后,发现接下来的一天仍是这样的愉快。他不得不承认,这才叫生活,而过去的生活说确切一些那叫活着。既然已经过上了如此美妙的生活,那么,为了报答生活的赐予,也为了报答领导的关怀,他决定,在这样的环境里干一番事业。他相信自己能够成功。白天,他在绿叶红花间愉快地办公,晚上在舒适的单人宿舍里思索、工作和学习。通过大量的调查和谈话,以及大量材料的整理,他了解了农场的优势和可利用资源,并开始逐渐确农场未来的方向。十几天过去,一个大胆的设想开始在脑中酝酿和形成,并且像一株破土的春苗开始生长和茂盛起来。这就是,他准备利用农场的奶牛资源,建立自己的品牌牛奶,以结束过去为邻省一家牛奶厂提供原奶的历史。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想,只要这一把火能烧旺,把这个设想变成事实,那么他的农场场长也就算是当成功了。 当事业全部占据头脑时,也就是当建功立业的思想充斥头脑时,他发现自己对家、对孙梅的感觉越来越淡了。在赴农场上任之前,他曾经担心没有女人的生活,生理问题怎么解决。但一旦进入这个环境,他发现一个人的生活出奇的好。怪不得钱钟书在《围城》里说,围城里的男人想冲出来呢?看来在围城生活久了,的确需要在围城外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以缓解在围城里绷紧的神经,改变一下习惯了的思维。至于说不想孙梅,那并不代表不想女人。在工作结束的时候,在身心放松的时候,他发现想得更多的还是阮蓉。特别是在这个傍晚,当一曲刘若英的《为爱痴狂》在耳边喧响时,他的眼前再一次晃起阮蓉的影子。 或许是最近一段时间生活和工作的变化太大,使他埋藏在意识深处中对阮蓉的爱复苏了。范正章在车上闭目想着原因。首先是孙梅出差,让他的思想开始剧烈活动,其次是突如其来的工作变化,轻松舒服的环境使他的思想有了充分的自由。还有,范正章突然想起,阮蓉曾经说她找的男人起码有一套三室二厅房,有一个副处职务,这些他现在都有了。想到这里,闭目养神的范正章脸上出现了幸福的微笑。 孙梅着实体验了一次夫贵妻荣的感觉。礼拜六,她坐着丈夫的公车回了趟娘家。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她故意买了大量华而不实的食品放在后备箱里,并在九点钟左右——邻居出入最频繁的时间段赶到娘家。然后在娘家邻居羡慕的眼光里一面春风得意地大声与邻居打着招呼,一面慢慢地往外拿东西。下午她又坐着丈夫的公车带着儿子去了一趟超市,并大包小包买来一堆日用品。在往后备箱里塞进如此多的东西时,孙梅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从此结束了挂满自行车车把,塞满车筐,装满车后架,那种狼狈的购物历史。在这之前,每当月底在超市购完物,将自行车四周吊满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时,她无比羡慕和嫉妒的便是那些打开汽车后备箱的女人们。今天,孙梅在熬过了一年又一.99lib.年的自行车把上的生活后,也终于加入了有车族太太的行列。 在孙梅兴奋地大肆购物和风光同时,范正章却再次接到了姐姐充满恐惧的电话,并从中得到一个让他一直担心的消息。在电话里,姐姐说又收到了一摞照片。她说自己很害怕,让范正章无论如何要帮她查查这是什么人以及他想干什么。最后她嘱咐范正章迅速将房子解决掉。其实,在范正章到农场报到之前,范正章就将房子登记在一家房产中介,并许诺租和卖都可。因为急于将房子有个交代,因此对房子订的价格和租金都非常便宜。正因为便宜这个因素,反而使他的初衷受到了阻碍。其中两家有意想买房的人,在看了两次房后,都先后没了消息,有三个想租房的顾客也都没了踪影。最后中介打听出了原因:由于房价便宜,顾客往往越加小心,因此在详加打探的基础上,都了解到这间公寓刚死人的情况。鉴于这种情况,范正章在临走前向中介建议将房价提高两万,中介也欣然同意。看来中介为了能做成生意,并不在意与房主一块儿欺骗买主。接到姐姐的电话后,范正章立即拨通了中介的电话,询问房子情况。让范正章安慰的是,这一次中介告诉他,又有两家对房子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其中一家对范正章的报价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并且打算第二天来看房子。范正章当场与中介约下了看房时间。 第二天上午,范正章早早来到了公寓,准备接待两个买主来看房。屋里仍然阴森森的,或许是那次“闹鬼”事件在头脑中印象太过深刻的缘故,他总觉得,这间屋子里还有什么奇怪的气息,就像那次闻到的某种香味似的,在他的四周隐约而无声地流淌。他甚至觉得在某个角落说不定还隐藏着某个长发女鬼,当然也许可能是披头散发的苍白的姐夫。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极不舒服。好在第一家买主在八点半就在中介的陪同下到了,那是一对儿很有修养的夫妇。他们在中介天花乱坠的介绍中,始终带着笑意。即使偶尔皱皱眉头,或者对房子结构表示不满,或者对房子的装修不太赞同,只不过以此作为商谈价格的理由。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买主才在表示回家好好考虑后告辞。由于离第二个买主来还有两个小时,中介姑娘便先去谈另一笔业务了。 公寓里静悄悄的,独坐沙发的范正章感到那种不舒服越来越强烈了。他不相信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刚才明明所有的角落都刚刚走遍。如此一想,他便把刚刚支棱起的头重又靠在沙发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刚刚闭上眼睛,他再一次感觉有什么声音窸窸窣窣传来,紧接着一股凉风掠过脖后颈,他顿时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四处张望,他才发现浅绿色的窗帘正在宽大落地窗边轻轻荡漾。噢!不知是中介还是刚才的买主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尽管弄清了原因,但刚才那股疲累突然不知踪影。范正章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十点,离看房者来至少还有一小时。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他站起身,走出了公寓。 外边阳光非常好,阳光下的小区也显得格外清新美丽。便道上、花径中、健身区都是成群的孩子、老人,以及笑容明媚的男女。相比刚才幽静郁暗的公寓,这里的空气一下子让范正章的情绪变好了。他离开楼房前的便道,走入一个绿色葱郁的花径。路是用镶刻着各种小动物图案的花石铺就的,特别是每块石头图案下边还刻有小动物的名字,这便成了家长教孩子认字的好途径。有个约两岁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在小路上不停地念着各种小动物的名字,在念到小狗时,大声向后边正蹒跚追来的奶奶喊着,奶奶,小狗狗,我就是属它的,小狗狗。或许是听到小女孩快乐的笑声,或许那只小狗的名字也叫小狗狗,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狗在小姑娘的声音未落时,便像一团滚动的棉花,乐颠颠跑过范正章,跑到小女孩身边,并在小女孩的腿上蹭了几下。小女孩笑得乐开了花,蹲下身开始抚摸小狗。显然小狗的主人并不是小女孩,因为在小狗跑来的同时,有个女人的声音也正清晰地传来: 棉棉别跑,等等我! 范正章的腿突然不动了,心头像有个铁榔头突然重敲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啦?在他想念了那么多个日子,寻找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结果,在他几乎绝望并放弃这种荒唐的思念时,事情却突然改变了。辛弃疾肯定也曾遭遇过这样的相逢,不然怎会写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诗句?范正章愣愣地站着,他不敢回头,更不敢相信眼下突如其来的相逢,只是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前边乐成一团的小狗和女孩。是啊,这到底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还是命运的随意性使然? 一个高挑的黑衣女人像影子般无声无息游过范正章的身边,除了他的心跳,他确实没有听见她的动静。所以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跳出“游”这个词,来形容她经过时他的感觉。他觉得她像鱼一样轻盈而安静。在满春天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中,只有这个女人着一袭黑色风衣,飞一头黑色长发,飘在五彩斑斓的光芒中。在范正章还没有从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中醒来时,有什么东西再次触进他的神经。紧接着在他的脑中,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突然闪电般跳跃起来。啊,啊,范正章一口接一口地进行着长长的呼吸,似乎想让吸进身体的气体冲灭脑中的那种疼痛。那个房间,那种香气,那个影子,那袭黑衣,那头黑发,还有那无声无息的走路,一下子全部涌进脑海。 这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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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成龙在发现了范正纹的秘密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实施接下来的敲诈准备工作。首先他通过朋友打听出了死者的姓名,以及范正纹的基本情况。在接下来发现范正章与范正纹的关系后,他吓了一跳。这可怎么办?是否还按原计划进行?本来他想背着蒋德仕单干一次,捞一把的。这一发现不要紧,他不由得犹豫起来:如果成功还则罢了,如果被蒋德仕发现,尤其是在蒋德仕与范正章来往密切的情况下,以他对蒋德仕的了解,这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家伙绝不会饶了他。 在一遍遍权衡利弊后,他最终放弃了独自捞钱的计划。而这个困难的决定,使他觉得像丢失了巨款一样,那个晚上不等赚够租金,便失魂落魄地停车回了家。他用半个小时灌进了半瓶老白干,然后打电话把蒋德仕从被窝里提溜了过来。蒋德仕一面乱骂,一面走进卞成龙的屋子。他知道这个时间被卞成龙叫来准有新生意可做,但做梦也想不到到来的是个令人兴奋的烫手生意。他反复地看着范正纹与欧阳旭争吵的镜头,看着范正纹拉开窗户扔东西的镜头,以及眼前桌上那个白色药瓶。他已经从最初的兴奋中慢慢醒来,并被一种越来越深的不安和惶恐所代替。这是谋杀!最后他扭过头,满是恐惧地低声说,你怎么弄到的呀?这可不得了呀? 卞成龙虽然喝了不少酒,神志却并不糊涂。看见蒋德仕一副发愁和恐惧的样子,感到一丝丝失望。他给蒋德仕的酒杯里重新倒满酒,碰了碰蒋德仕的杯子说,不管怎样,我们反正不能白白浪费了,怎么也得有点收获吧! 蒋德仕的确有些害怕。近些日子来他一直抱着范正章把他调往农场的希望,并幻想从那里捞一些实惠。如果此事穿帮,那么这个希望不但会迅速破灭,说不定在范正章姐弟俩倒台的同时,他也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灾祸。然而,他怎么能够放弃到嘴的肥肉呢?这跟从他的肋上剔肉有什么区别呢?在他的印象里,他还没有干过那种过手的燕子不拔毛的傻事呢?他出神地盯着那段录像,一边手里拿着酒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闹不好要进局子的。 天一点点儿放亮的时候,他们俩终于商量好一个两全其美的决定。赚一笔就住手。让范氏姐弟自然发展,这个小辫可以随时为他们提供掌握机会。只要范氏姐弟有前途,他们拿着它,也就有了发展的资本。 三天后,范正纹接到了一封充满“善意”的商议书。写信者说,他是一个在偶然机会里发现她秘密的人,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了她的情况。他知道她混到现在这个地位不容易,因此并不想毁掉她。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高尚的人。更因为穷困,他也不想做一个高尚的人。因此,他想用他的资料与她的前途做一笔交易。如果她愿意,她只需拿出两万元钱,便可以把他这里的资料全部拿走。具体方法是,在第二天下午六点半,在她下班的时候,用当天晚报的头版包上两万元钱扔到玫瑰路上巨型假山石旁草坪第三个雕塑边的冬青树后边。希望她不要有任何监视他的想法和行动,否则他一旦有任何怀疑都将公开照片和材料。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想必她更清楚。 信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一向冷静的范正纹再也沉不住气。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找弟弟。三个多小时后,范正章经过高速行驶赶到了范正纹的家里。按范正章的想法,就是找人监视“捡”钱的人。并且他脑海里已经有了初步人选——即蒋德仕。既然这小子能从黑道帮他搞定刘畅,那么让他帮忙从黑道找人监视这个敲诈者也是以毒攻毒。在这个时候,他一下子想到蒋德仕说的,朋友多了,道路才多。看来,不管从政从商,真是各路朋友都应该有。在他庆幸交了这样一个认识黑道朋友蒋德仕的时候,范正纹却一口打断了他。 不行。万一被发现,我就完了。 范正章非常相信蒋德仕及其朋友的能力。因此极有信心地说,可能性不大,我了解他们。 不行,我不能冒险。范正纹感到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在官场多年的应付自如,以及打拼出的成绩,使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即使如此,对官场险恶的了解,使她深知谨慎的重要。因此,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她绝不能侥幸。何况,范正纹突然想到一个更可怕的结果,声音磕巴起来:万一,你的朋友成功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把这个把柄攥在手里呢? 范正章正往嘴里送一杯水,听到范正纹的这个问题,也吓了一跳,嘴似乎被烫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翻卷着嘴唇,低着嗓子哑哑地说:操!我怎么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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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二点半左右,范正章悄悄走出范正纹的宿舍楼。虽然气温不冷不热,但范正章仍然像冬天一样紧缩肩膀,并将两手揣在裤袋里。抬眼望去,一轮模糊的月儿像一叶孤独的小舟正在天边安静地行驶。到处都静悄悄的,整个世界在沉睡的时候真的令人很不安。范正章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每个角落都有什么隐匿的东西正在窥探他,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间也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一溜小跑奔向汽车。坐在车里,他仍然不安地透过模模糊糊的车窗玻璃向四周看着。车外街灯闪闪烁烁,摇曳不定,范正章突然感觉这黑色的夜幕更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罩着世界。他不知道他与姐姐是否是这里的鱼,是否能从这黑暗中脱逃出去。他们应该算是无辜的,姐姐那样做可以说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的。他想,这一点老天爷知道。 凌晨四点左右,汽车载着范正章已经穿过长距离的黑暗冲进安静平和的农场。这种熟悉的静谧使一直处于紧张和不安状态中的范正章终于放松了下来。躺在床上,刚才对姐姐的担心不知何时已经从脑中溜走,代之而起的是一副清新水灵的面容。自从见到阮蓉那天起,范正章就进入了疯狂的热恋状态。每到夜深人静的晚上,他最大的嗜好和任务,便是回味与阮蓉的相逢,并且做着追求阮蓉的计划,或者憧憬与阮蓉的未来。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到此时,在范正章年复一年习惯于平淡而枯燥的日子,习惯于没有激情的生活之时,他突然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一直以为经过多年的官场磨炼,自己的情感系统正在麻木和衰退。即使前一阵子他曾经有过对阮蓉执著的寻找和思念,如果说那是他感情的复苏是不对的,确切地说那应该是一个男人花心的本能。其实,那段日子,在他荒唐地寻找阮蓉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认真地想过如何面对这个女人,以及是否会还原某种感情。在他分析自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想得更多的不是情,而是性。即使没有阮蓉,任何一个不太让人讨厌的女人都可以代替。而今,当他在一个春日的阳光里,突然面对曾经心仪的女人时,他才发现当初藏在心里的感情还是那样强烈,强烈得使他无法呼吸。几天过去了,他与阮蓉相向而视的一幕仍然像在眼前一样,让他窒息般地激动。 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对于范正章来说,即使夜里躺在床上,仍能体验那股战栗般感觉。而阳光下的那个场面,每当他回忆的时候,都能感到眼睛的刺痛,就像被那天的阳光灼后留下的后遗症一样。抱着白花花小狗、惊讶地张着柔软的嘴,在十几米处亭亭玉立的阮蓉,像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再也驱赶不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不管其他同龄女人如何变老变丑,她像生活在没有时间刻度里的女神那样仍然光鲜迷人。如果不是阮蓉首先反应过来,冲到他的身边,抓起他的手摇着他,他或许会变成一副雕塑吧!他在心里自嘲道。他已经想不起最初阮蓉是怎样走到他的身边的,他只记得阮蓉的小狗在他的脚下不停地窜来窜去,然后在那只圆滚滚小狗后边,他迷迷糊糊地来到了阮蓉的家里。 在喝完阮蓉递来的一杯可乐后,他感觉才缓上气来,并且明白了眼前这个情境并不是梦。阮蓉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般喜悦。是啊,如果当初他们走到一起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就是夫妻了呀。一想到这儿,他的激情陡然间回来了,胸腔里一时间胀满了难以名状的情愫。他想说一说过去的日子,说一说自己的情感世界,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才发现实际上在这个女人面前,整个下午,他都在语无伦次地说一些与他想表达的内容毫不相干的话题。比如,谁升迁了,谁调走了,谁与谁结婚了,谁的孩子上清华大学了等等。这是多么庸俗的事情啊!范正章一直在好几天后还懊悔不已。是啊,自己本来是个挺有品位的男人,一个有情调,仍然浪漫又不失成熟和理智的男人,怎么面对心爱的女人时,竟然将自己最世故、最庸俗、最无聊的一面迫不及待地表现出来了呢? 可是,不说这些,他怎么能够把自己的现状告诉阮蓉呢?他躺在床上又为自己辩解道。他九九藏书清清楚楚记得阮蓉当初拒绝时说的话,她要的是一个有三室房子,有副处职务,因此具备了在官场起跑基础的男人,或者有一定经济基础,能够让她和家人过上风光富足日子的丈夫,而不是像范正章那样光凭嘴和心表达爱情的痴情汉。这样想来,他又觉得安慰了一些。不管这一次给阮蓉什么样的印象,总之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他终于顺着话题把自己眼下的状况说了出来:不仅副处,现在已是准正处职务,三室二厅房屋,开着公车等等,已具备了阮蓉当初的条件。有时候范正章也觉得奇怪,这样粗俗甚至有些无耻的条件,范正章竟然对阮蓉的感情丝毫没有打过折扣,他甚至因此觉得阮蓉率直得更可爱了。这真是利令智昏,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天晚上,他记得与阮蓉吃了将近三个小时。现在想起那三个小时,犹如一场美丽的梦境,模糊又清晰。柔黄幽暗的光线,轻若丝绵的音乐,迷离蒙眬的眼睛,还有如月光般皎洁的脸庞。他记得他不停地说着,只在偶尔的停顿中,才想起问问面前这个女人的境况。她好像说了些什么,但等范正章静下心才发现,他除了知道阮蓉独身一人,并开着一家公司外,其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些已经足了。尽管有人说阮蓉傍了什么大款,被人包了二奶,范正章都不在乎。只要她现在不是什么人的妻子,他都有希望得到她的爱。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半,他最终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结束那顿晚餐,回到孙梅的身边。那个夜里,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激情高涨地将孙梅翻了个底朝天。孙梅在满足之余,枕着呼呼大睡的范正章的胳膊,瞅着范正章青春焕发的脸兴奋了整整四十分钟。最后终于想到了中国那句古语说的“小别胜新婚”。她傻乎乎地、自鸣得意地边沾沾自喜,边自言自语道,古人真是了不得,古人总结的真是真理。

18

当范正章深夜飞驰在通往农场高速公路上的时刻,让范正章几天来火烧火燎、坐立不安的阮蓉也正在床上辗转难眠。她已经在这座房子居住了三年。这三年周围没有人了解她,认识她,更没有遇到过去曾经共过事的人。因此,她在这里最大的享受就是安静。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了解她的现在,也没有人妨碍她的未来。她之所以把自己隐藏起来,是因为她自认为并不是传统观念中的好女人,她也不想做什么好女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她已经习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挣钱、生活。或许在儿童和少年时代所受的贫穷太刻骨铭心了,在她有独立意识,并发现自己能够独立挣钱的时候,她便发誓再也不过那种因为没有金钱而没有尊严和人格的人下人生活。虽然如此,她并不是没有过对理想和美好爱情的追求和向往。在所有女孩都做着青春梦的时候,她也曾经爱上过文学,甚至爱过一个青年作家。那时,她感觉自然界所有一切都是浪漫和诗意的,她与作家像两只美丽的蝴蝶,日复一日在山间、田头、校园甚至街头小巷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那些日子里,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与作家身上寒酸的衣饰,忽略了简单的近乎可怜的食物,对这种捉襟见肘的生活也不再计较。她好像已经放弃了追求金钱的少年梦想。直到毕业后参加一个聚会,作家朋友与她寒酸的衣着引起门卫的歧视,她才突然感到儿少时那种刻骨铭心的自卑又冲回脑中,甚至更加强烈。在接下来一位到场的政府官员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神态中,她从朋友弯下的脊梁,从一些文学界人士谄媚的笑脸中,一下子醒悟了。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在这个社会里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什么东西是她需要拥有的。几天后,她花光积蓄,置办了一套高档的行头。她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资历,这身外的东西,她几乎一无所有。但是她很自信。因为她身上有的是知识、素质、美貌和青春,这就是资本。她相信这些东西足以让她实现梦想,改变自己以及家人的命运和生活。 她首先告别了青年作家,把这段浪漫的故事埋葬在了心底,其次把文学锁进了房间最角落的箱子,让它成为一个永久的梦,接下来便踏上了奋斗的征程。半年后她从清贫的区文化站调入范正章所在的省农业厅。这有点像宣言,从文化战线进入农业领域,几乎是从形而上进入形而下,二者简直风马牛不相及,这似乎在表明一种姿态,宣告完全“庸俗化”的开始。这相差甚远的距离,阮蓉轻松地跨越了过去。没有什么不能适应的,为了追求梦想。阮蓉从这一连串的变化中,一下子感到自己成熟而坚定起来。但是,农业厅里人浮于事,互相倾轧,尤其是物质方面的欠缺,使阮蓉不久就感到不满足。一年后,她又利用美貌和青春做资本,以知识练就的交际能力做手段,成功跳槽进入一家文化公司。在这期间,她成功钓上了公司的副总严刚。在他身上,除了赚进第一桶金外,还获得了一套公寓。在这个公司的工作,让她迅速接触到了社会上层的各界人士,并因为对这些人生活的羡慕更加坚定了信念。她觉得这社会真的变成这样了。在与这些上等人,即有钱人的交往过程中,她开始寻找新的猎物。凭着女人特有的本能,以及几年来对男人的了解,她以自己的智慧迅速锁定了猎物,并成功猎获。那是一个拥有资本过千万的广州文化商人。他既富有,又年轻英俊,并且对阮蓉有着真诚的爱情。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她辞职随商人来到了广州,过起了养尊处优的准太太生活。然而,这世界上像她这样的饿狼太多了,而美味的肉并不太多。因此,当她猫在家里,一心一意做着贵夫人美梦的时候,她的商人被另一个更美貌更迷人的饿狼咬走了。她带着失败和沮丧,以及破灭的梦想从广州潜了回来。这一次的收获是一个盈利颇丰的小印刷厂。 有时候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常常想起让她动情的商人,由此想起严刚副总,想起当初的范正章们,想起青年作家。然后,她便不再怨恨商人,也不再怨恨男人。毕竟是男人们改变了她的命运,是男人本性中的缺陷让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如果当初跟着青年作家,一起做着文学梦,恐怕她现在跟菜市场买菜的黄脸婆们没有什么两样:每天上班看领导脸色,下班做家务,业余时间便是到商场寻找廉价打折衣物。没有娱乐、没有朋友、没有享受,只有没完没了的责任和义务,阮蓉感觉这样的日子自己一天都无法忍受。她已经习惯了上层社会女人的生活,没有家务责任,没有孩子缠身,工作不需要全身心投入便有不薄的收入,闲下来以美容健身、喝茶聊天、旅游观光、享受艺术为主要内容。 这几年她过得悠闲自在,但也颇感孤独。虽然严刚知道她回来后与她重叙了旧情,并断断续续地保持着关系,但由于严刚太太的警惕,使他一直无法填补她生活中的孤单,更何况她本来就对他没有什么情感。一直到去年在一次意外的网上冲浪中,认识了忧郁沉闷的欧阳旭,她才感到贫瘠的情感世界丰富了起来。她有时觉得很奇怪:网上吸引人的名字那么多,为什么他单单选择了“沉醉不愿醒”的名字。也许是欧阳旭太与众不同了,他沉默的时候多于说话的时候,而且说话也基本是一个字“是”,或者两个字“不是”。细想起来,阮蓉感到与欧阳旭当初的交往,应该说不是兴趣,更多是出于对这个人的好奇。从她的判断中,她认为欧阳旭也许正像他的网名一样沉醉着。于是,她便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世界末日将要来临,你最迫切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他答,找个情人过一把瘾。这是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不知道这句话刺激了他的讲话兴趣,还是他从醉中清醒了,竟然反99lib?问过来说,你呢?阮蓉不假思索地说,迅速找个男人出嫁,穿一次婚纱,做一次新娘。俩人都笑了起来。每到深夜睡不着时,阮蓉便会起床上网,而在那个熟悉的聊天室碰上最多的便是欧阳旭。就像所有网恋过程一样,二人先是网上聊得投机,接着电话聊得彼此迷恋,最后发展到咖啡馆见面。本来是一对儿俊男靓女,因此在迈出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是难分难舍了。让俩人感到吃惊的是,当他们各自打车分别回家后,竟然先后在同一座楼口再次相遇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的缘分的确到了。 阮蓉一向是重金钱轻爱情的,面对这份纯精神的情感,她竟然有点不能自拔。或许是从虚幻的网上而来的缘故,这份虚幻便被不自觉地赋予了更多美丽的色彩。或许阮蓉在物质生活中有了一定基础,因此便在择友方面对物质不自觉地忽略了。只可惜这种火热的恋爱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欧阳旭当时刚得了心脏病,他既不能激动,也无法承受爱的力量。他像一块冬日里的冰凌,清澈透明,脆弱易失,既怕太阳,怕温暖,又怕风,怕火,更怕被人捂在手心里。因此,当这段爱情来临的时候,欧阳旭既向往又恐惧。长期孤单的生活,潜意识中对性的需求,使二人都陷入了对彼此难耐的渴望中。尽管欧阳旭一次次痛苦地寻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推脱约会,怎奈俩人相距太近了,就像一团火焰在身边时刻不停地燃烧着,如何安静和理智?在一个午后的倾诉后,俩人终于拥抱在了一起。那次惊心动魄的相拥没有持续多久,便以欧阳旭的心脏病复发而截住。从此,俩人便陷入相见却不能拥有的精神恋爱中。 在阮蓉的回忆中,她感到精神恋爱虽然痛苦,却比肉体上的拥有更会持久,更能保鲜。所谓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珍贵。随着恋爱痛苦的加剧,俩人发现对彼此的迷恋更加深刻。经过俩人的协商,最终达成了一个既痛苦又无奈的协议。多电话,少见面;多发伊妹儿,少约会。就在二人过着激情又相安无事的日子时,欧阳旭突然失踪了。在阮蓉的印象里,欧阳旭对阮蓉的约会从来没有迟到过。然而那一天,也就是欧阳旭死去的当天,阮蓉一直在网上等了两小时也没有见他,而他的手机也一直关机。第二天,仍然如此。到第三天,阮蓉终于带着欧阳旭的钥匙进了他的房间,在看见屋内欧阳旭的遗像后,她一下子吓傻了。像在自己家里习惯的一样,她带着恐惧和无助的心理打开了欧阳旭的电脑,她想看看那里边是否会有什么踪迹。然而,除了欧阳旭记录范正纹的那份文件外,她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她将它copy了下来。那一次冒险,差点让她撞上范正纹姐弟。 她像只逃命的兔子,惊慌失措地回到家后,才真正明白她迷恋的男人死了。人的死亡原来这么简单,生命真如朝露一样易逝。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流下了真情的泪水。她在屋内无助地整整走了一个小时,直到累得脚疼,她才想起从欧阳旭电脑里拷下的文件。坐在电脑屏幕前,一行行研究那些文字,她不知道这个苍白的男人记录这些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这个苍白的男人是怎么死的。当她把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思索后,她突然感觉这两个问题是否有某种联系。她记得欧阳旭说过,想离开当官的妻子,想过一种崭新的生活。欧阳旭一直觉得自己的艺术没有进步,是因为妻子在俗世的俗举压得他没有灵感,使他无法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是否,是否,阮蓉突然停了哭泣,不敢再想下去。生命的长短或许本来就是上天注定的,欧阳旭也许正在天堂享受崭新的生活呢。阮蓉不停地安慰自己说。 然而,心里一旦有了某种疑惑,往往很难把这种困惑挤出头脑。越是想摆脱,越是记得深刻。就在她努力忘记这段激情膨胀的日子,忘记这个苍白虚幻的男人时,她却在花园意外遇到了范正章。她本人并不想回到过去,想起过去,因此也不想与他过多交往。但当她知道范正章要卖的房子就是她曾经相爱的房主欧阳旭的房子时,她感到自己被什么再次触动了,曾经力图忘却的那两个问题在心里不知不觉间又冒了出来。欧阳旭是怎么死的?她想弄明白。或许这个问题从范正章这个情种身上就能找到答案,阮蓉这样想。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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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还算顺利,范正纹没有进行任何讨价还价,也没有在暗中实施任何一个小动作,在全部按照“商议”书的要求,送出两万元后,匿名者也遵照游戏规则将有关的照片和录像寄了回来。范正纹在看完这些东西后,脸都吓白了。在她庆幸自己没有冒险监视这个恶徒的同时,也长出了一口气,并且迅速打电话告诉了范正章。其实,她还是太没有经验了,她不了解敲诈犯往往有着贪心不足的特点,当然更不知道这件事并不是结束,因为一件关键性的证物——药瓶仍然被敲诈者保存着。 这个消息到来时,范正章正在亲自起草一份关于扩大奶牛基地,建立乳品厂向银行贷款的申请报告。听完姐姐简单的话语,他“呼”地站起来,拿起窗台笔筒里一支红色飞镖,“嗖”的一声扎向门后的靶盘,嘴里不自觉喊了一声: 两万元,操! 农场工作进展很顺利,扩大奶牛基地,建立乳品厂的专家论证会也已经开过,市场调研与可行性报告都已经进行完毕。约半月前,他回厅里开会时,也已经向厅长和主管副厅长提交了有关资料。厅务会上,大多数厅长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尤其是一把手大厅长对范正章的才能进行了充分的肯定,这也是其他处长们很难得到的殊荣。因为大厅长一向以严厉和批评人著称,对下属的夸赞和肯定几乎达到吝啬的程度。会后,刘畅、孙占山等也先后拍着他的肩膀对他大大夸赞了一番。这一系列的夸奖,使范正章的感受就像小时候父亲有高兴事儿时常说的一句话“吃了蜜”,简直从嘴里甜到了心里。在这种感觉中,他感到脚下也似飞一般,轻如生风。站在农业厅办公大楼的前厅,他第一次发现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无边,他好像已经插上展开的翅膀,正向着更高更广的天空飞翔而去。那里的世界更精彩,那里的风景更美丽,他要去看一看,凭着自己的能力,他要在这长空中搏一搏。 在这所有过程中,他当然没有忘记女人,忘记那个在他心头伴着心脏跳动的女人。从花园相遇起,这个女人已经像一颗子弹嵌入到了他的脑中,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因此只要回省城,他每次都要拜访阮蓉。自从他听从中介将欧阳的房子出租给一对男女后,他便有了随时去这座楼的理由。几次心照不宣的殷勤献下来,阮蓉似乎对他的热情增加了一些。最初他表达某种情感内容的话语,或者暗示某种暧昧的情绪时,她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最近一两次她却含情脉脉地听了。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范正章仍然认为这应该是个进步。在这种情况下,范正章趁热打铁,不管是早上刚起床,还是夜晚临睡前,都要满怀怜惜之情地问候一番。他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进入角色,与阮蓉进行一场美轮美奂的恋爱。因此,今天当姐姐的问题彻底解决,感到放松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聊一聊的人便是阮蓉。 阮蓉的手机彩铃清脆地传来,范正章发现原来那首孙燕姿风靡一时的《遇见》彩铃已经改成.99lib?了刀郎的《你是我的情人》。范正章一边想着我就是你的情人,一边再一次拿起一支飞镖插向门上的靶盘。在飞镖插进靶心的同时,那边也传来阮蓉柔美的女声,那种巧合似乎靶子正插向阮蓉。一瞬间,范正章脑中闪过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羞耻又无比快感的镜头,那就是他正在用某种东西让阮蓉优美的声音响起。 其实范正章并不知道打电话给阮蓉要说什么话,他只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希望听听她的声音。不同的是以往他每次都要寻找一个借口或者理由,而这一次,他太盲目了,不但没找到借口,而且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在阮蓉问候了两遍后,他还没有找到更好的话题。情急之下,他说了一句“我想邀请你来农场玩儿”。这应该是范正章多少天来在心里一直渴盼的一件大事。没想到在平时犹豫再三却不敢说出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之下一着急说了出来。 很意外,但主意很好。阮蓉想道。在欧阳旭死后,她消沉了好一阵日子,基本上没有出过门,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可以谈心。范正章尽管并不是阮蓉理想中的那种男人,但是作为一个游伴应该是很称职的。何况他对自己那么照顾和爱护呢!范正章听到电话里阮蓉愉快的回答,半是吃惊半是惊喜,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起来。他说,阮蓉,我派车接你吧,要不我自己接你吧?今天?还是周末?干脆就今天来吧,一直玩到周日,我全天候导游兼陪伴,你喜欢吃什么菜?我这里有各种绿色健康食品,柴鸡蛋焦黄焦黄,莴苣翠绿翠绿,还有山野鸡肉……直到电话里边的阮蓉哈哈乐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范正章不禁伸手向自己的脸上扇了一掌,并自言自语地骂道:真他妈没出息! 在阮蓉不慌不忙定下周末时间和交通方式后,范正章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成真。挂断电话后,他再也坐不下去了。关上房门,他开始像只猴子在屋里窜来窜去。他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办公桌上孙梅的照片取出来锁进抽屉,然后将办公桌上的文件码整齐,又冲到门后边将一株绿色盆景搬到窗台下,并拿湿毛巾将每片叶子擦得绿油油的……好像阮蓉马上就要到似的。在一阵倒腾后,他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迅速拿起电话,却不知道打给谁。尽管他对这个女人倾注了百分之二百的用心,但是他知道在他的生命里比较起来,官位更重要呀。没有后者,前者是不能想象的。如果周末单独陪一个漂亮女人在农场招摇,那将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呢?更何况自己是一场之长,阮蓉又是那样一个引人注目的女人。不行,他得再找一个人,挡一挡影响。第一个不能叫孙梅,不然醋坛子非得酸死人不可;第二也不能叫姐姐,如果姐姐知道此事,非骂他荒唐不可;第三也不能叫韩香香……总之不能叫女人,干脆找男人吧。范正章最后决定。可是找男人千万不能找比自己强的,否则阮蓉看上人家咋办?这岂不是引狼入室。孙占山副厅长也不能叫,同学杨海东、王四水、冯勇几个如果发现他请了女人,还不给嚷嚷得满省会都知道呀。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范正章还在苦思冥想,权衡利弊。是啊!找谁都不保险,可又不能不找人,这怎么办?办法总会有的,这是范正章一贯自信的态度。到晚上睡觉前他终于想起一个人选——蒋德仕。这个曾经为他出任农场场长立下大功的家伙虽然心术有些不正,但有时候却能派上大用场。有一次回厅里,一向被范正章视为铁公鸡的他还特地找几个哥们儿请他吃了顿饭,在他上厕所的时候,这小子踉跄着跟了过来。然后一边撒尿一边趁着酒醉向他提出要跟他到农场。他当时因为多喝了几杯,便不假思索地顺口答应了。这些天来,范正章每想起这个问题,就会犯愁:是让他来还是不来,答应来有什么好处,不答应来会有什么坏处等。显然以蒋德仕的为人,没有利益他是不会帮范正章的,既然当初帮了范正章,他肯定是要回报的。每想到这里,范正章就感到腻歪和憋气,似乎自己已被拴了套子,无法摆脱一样。如果答应他过来,范正章感觉又非常不舒服。不说他不喜欢这个小人,单单蒋德仕的心术不正,就让他惧怕三分。他害怕有一天这个家伙会把他也给卖了。回过头来想,毕竟蒋德仕曾经出过力,回报似乎也是常理所在。更何况,自从范正章来农场后,他身边没有一个心腹,不但下边的情况一点都无法了解,假公济私的事儿也无法做。其实,范正章在内心深处还是愿意做一个光明磊落的场长的。只是范正章已经看透了,所有的仕途都不是成绩和磊落铺就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腐败问题也就不用天天讲了。 范正章躺在床上整整想了一个小时,才理清头绪。首先,他需要心腹。其次,才轮得着回报给蒋德仕。对于前者,或许蒋德仕不是最佳人选,但也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更何况,他筛遍厅里所有同事,也没有发现更好的选择。想到这里,范正章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起电话拨向蒋德仕的手机,他要让他先帮他完成这件私人活动,视其表现然后再做考虑和最后决定。 蒋德仕在接到范正章的电话时,其实刚刚与卞成龙分完从范正纹手里敲诈得来的两万元钱。蒋德仕得了八千元,卞成龙得了一万二千元。二人当时正在歌厅各自搂着一个小姐高歌。如此顺利地搞定范正纹,是俩人意想不到的。蒋德仕虽然与卞成龙生长在同一个村落,同一种环境,但是蒋德仕却与卞成龙有着极其不同的性格。在郊区的土地一天天被城市蚕食,而周围的农民们为生计各显神通的时候,卞成龙因为懒馋贫穷而变得心理越来越不平衡,并因此走上了一条冒险的生财之道。蒋德仕却完全不同,应该说他是一个有着理想和抱负的农民。只是因为在十八岁高考那年的一场灾难,使他一下子改变了自少年以来所接受的观念。那时离高考也只有一个月了,他的成绩在班里也基本能排到十一二名,根据往年的经验,进入大学,脱离农业户口应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是一个初春的下午五点半,他正在教室里钻研一道微积分题,那时老师突然冲进屋内喊起了他的名字,并火急火燎地让他到中心医院急诊科看父亲。半小时后,他站在了正在咽气的父亲床头,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只听父亲说了一句“争口气”,便眼睁睁看着父亲带着满脸鲜血掩盖下的遗憾撒手归西了。 父亲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最初在一所中专教书,因揭发校长有贪污问题而被调入一家街道工厂。在工厂濒临倒闭的时刻,他又因揭发厂长倒卖固定资产而被视为眼中钉。尽管上边多次来人调查,最后都不了了之,厂长却稳若泰山。父亲从此开始看破红尘,喜欢上了醉酒。那个午后,父亲因为醉酒被人拉到一个小旅馆,然后身边便躺下了一个被买通的女孩。为证明自己的清白,父亲当着警察的面毫不犹豫地以跳楼终结自己的生命。那次打击太大了,两个月后,血气方刚的蒋德仕也在高考中名落孙山。从此,他便走上了寻找陷害父亲凶手及其证据的道路。毕竟,他太年轻了,一直到一年后他仍然什么证据都没有找到,他起诉的官司也以失败而告终。一怒之下,他穿上军装,远离了这块让他仇恨的土地。 退伍后,他先在南方混了几年,最后经不住母亲的哀求,又重新回到了这座记载他命运转折历史的城市。多年的浪迹江湖,顺理成章地学会了生存的各种技巧和能力。回城初期,他先在一家酒店当保安,不久利用关系纠纷进了一家农场在省会的办事处,接着跳进农业厅。在这一路的拼杀中,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不停地为下一步道路寻找新的猎物和台阶。在这期间,他既胆大又细心,顺便也以黑道手段替父亲报了当年的不白之仇。在他进入范正章所在的农业处后,他已经将宝押在了为人处世圆滑,又有个别领导做靠山的范正章身上。在范正章成功地就任农场场长一职以来,他一直盼着实现下一步理想。他并不担心范正章的拒绝,这一点在他当初帮助范正章,而范正章已经接受帮助后,他便知道他们已经是一条道上的朋友了,就凭这一点,他不怀疑这一天的来临。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范正章需要心腹呀! 蒋德仕觉得很可笑,手里攥着从范正章姐姐处敲诈得来的钱,再到范正章的身边当心腹,这可是有点玩火的感觉。尽管恐惧却很刺激。 一刻钟后,蒋德仕得意地叫道:虫子,周末跟我一块儿去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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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一直盼着范正章周末回家,并在星期三就计划好周末一起去附近的封子林游玩,她甚至还邀请了姐姐与姐姐的女儿。出乎意料的是,在礼拜五范正章突然打电话说这个周末要接待省科学院的一些专家和厅里领导,实地考察和论证建乳品厂之事。孙梅好不失望,一时间像一只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起来,并在夜里又失眠了。 自从范正章赴任农场场长一职以来,孙梅的虚荣心首先在交通工具方面得到了满足,其次在农场过了一把手夫人的风光瘾也让她感到高贵起来。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在这些所得利益渐渐习惯后,新鲜劲儿也开始减退。特别是失眠的夜晚,没有范正章的床显得空荡和寂寥。尽管她无悔这种奉献,但从脸上开始出现的干燥和衰老迹象,使她不免有时会产生一些惶恐。她觉得范正章越是混得有头脸,她就应该越出色。因此,每当看到或者想到范正章充满活力、青春焕发的样子时,她都会摸着自己正在衰老的脸涌出阵阵自卑感。就像连锁反应一样,一进入自卑的牛角尖,她便会在这狭小的角落里挣扎得困苦不堪。她会想起范正章周围的所有女人,如韩香香,于佳,特别是农场现在的办公室主任张晓艳。这是一个丰满的女人,在孙梅第一次到农场游玩时,张晓艳曾经陪了她一天。在这一天中,张晓艳表现出来的风度、修养和魅力,让孙梅回家后好多天都不能放心。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开始吃她的醋,反正每当想到她,孙梅都感到心里会有一个难受的结。越是想知道范正章对她的看法和态度,她越不敢在范正章跟前提这个名字,似乎一提到这个女人丈夫便会爱上似的。但越是不提,她的心里便越是猜忌得慌。她相信丈夫是一个很看重官位的人,因此不会是一只吃窝边草的兔子,可是她又不能控制自己的猜忌。毕竟范正章这小子有着像牛角一样坚挺的花心,谁敢保证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的色胆不会长大呢?有时候她会感觉自己有了心理疾病,并因此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开始于哪天,也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了。在这种反复的想象和摧残自己的精神游戏中,她也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她相信每一次这样的摧残都会让她的身体多多少少改变点什么。因为每次结束,她都会发觉心里多了一些沙粒般的物质,并且偶尔还伴有一些隐隐的疼痛,在心头又像在皮肤底下无声地跳动。如果那便是伤害的话,她想总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给毁掉的。她不能阻止,甚至更希望范正章不停奋斗,并且走向一个又一个成功,而她又不能让范正章周围的女人消失,因此这就注定了她的痛苦。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她内心深处的虚荣使她希望范正章出类拔萃,出色得足以让别的女人羡慕她,嫉妒她。如果这种希望实现,那么她深知范正章将会吸引更多的女人,这又不是她想看到的。于是,她像许许多多世俗的虚荣女人一样陷进了一个为自己设置的两难境地。恰如俗语说的“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难受。老公窝囊自己痛苦,老公优秀了自己还是痛苦。就像一个桃园主人希望自己的桃树结满成熟的桃子,但桃子熟后担心小偷,又会时刻成为一种驱之不走的心病。 好在天总有亮的时候,她的心病也会随着新的阳光普照而暂时自愈。在去封子林的计划搁浅以后,她在儿子和姐姐的女儿的要求下,只好与姐姐一家一起去了市内刚刚开放的植物园。 这是一个天色阴郁的日子,一夜没有睡眠的孙梅脸色也像头上的天空一样灰暗无光。尽管园内人流如织,孙梅却始终不能融入姐姐与孩子们的欢乐气氛中。风不太凉,但秋意还是无处不在,园内的植物像一簇簇新鲜的姑娘水灵迷人,其中大多是游人叫不上名的。故而每棵植物周围都会有一张造型各异、艺术风格浓厚的标牌,用以解释植物的名字及生长地和特点。孩子们一边高声笑闹着,一边不时大惊小怪地围着某种植物或者评头论足,或感叹不绝。一旦发现某种在课文中讲过的植物,他们会大声朗诵课文中对这棵植物的描述或者赞美。姐姐一副生活极其知足和幸福无比的样子,那种表情在孙梅看来简直就是一脸愚蠢。这让孙梅想起一篇文章说的“知足和幸福是属于小母牛或者愚鲁的小妇人的”。她总觉得自己不属此列。不知足难道就聪明了吗?孙梅突然想到这样的一个问题。以孙梅眼下的体验来说,不知足,尤其是她这样的不知足显然并不是聪明之举。这种不知足除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诱惑外,便是由这些诱惑带来的无尽烦恼。如此看来,应该说小母牛或者愚鲁的小妇人其实是聪明之人。从昨夜一宿失眠带来的精神痛苦来说,人生一世,最可贵的还是难得糊涂。古人才是真知灼见呀! 好像从姐姐那脸愚蠢而幸福的表情上悟到了什么道理,孙梅慢慢精神振奋起来。眼前有一个冷饮摊位,一群叽叽喳喳的人正围在那里购买,摊主与姐姐一样也一脸愚蠢和幸福的表情,正忙碌着收钱卖货。不等两个孩子叫嚷,孙梅便从包里掏出十元钱,随着跑跳的孩子奔向冷饮摊。她不知道现在她脸上是否也像周围所有的俗人一样,展现着世俗幸福的表情,就像春节时农户贴在墙上大红大绿的年画儿。尽管心里有点别扭,她发现自己确实幸福起来。是啊,老公不错,孩子聪明,既有房,又有车,家庭和睦,还有什么不幸福和不知足的事情呢? 两只特大的冰激凌还没递到孙梅手里,便被两个孩子抢去,剩下两只较小的冰糕她一只递给姐姐,一只握在自己手里。在她扭身往外挤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眼前一晃。 刘畅副厅长!没错,刘畅正低着头发已经斑白的脑袋,与一个声音洪亮的小女孩在冰柜里搜寻冰糕。 孙梅一辨认出是谁,下意识里便想到了巴结一下。她迅速展开一个媚笑,挤到刘畅身边,大声招呼着,刘厅长,你也来逛园呀! 刘畅抬头,看见孙梅也展开一副笑容。孙梅不等刘畅说什么,再低头向着小姑娘说,这是你小孙女吧,真漂亮呀!你想吃什么呢?孙梅觉得自己这样巴结挺恶心的,刚才还嘲笑姐姐愚蠢,现在自己就这样下作。唉,还不是为了丈夫呀。小姑娘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标价五块的冰激凌,带着一丝畏惧,把手缩回,伸进了嘴巴里。刘畅急着从袋里掏钱,但怎能超过孙梅手快。几秒钟后,小姑娘手里的冰糕已经被咬掉一大口。 刘畅用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摇着头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等小姑娘跑开,刘畅才想起什么似的,四下扭头望了一望说,正章呢?他怎么没陪你们? 孙梅不假思索地说,加班呢。说完这句话,孙梅的脑子里突然生起一个问号:既然农场请专家和厅领导实地考察,为什么主管副厅长刘畅不去?甚至不知道呢? 刘畅丝毫没有察觉孙梅心里的活动,仍然轻松地夸赞道,看来正章真是个干事的人,礼拜天也舍不得休息。不错,是个好场长。 刘畅走了,被小孙女牵着踉踉跄跄地奔向另一个岔道了。虽然刘畅两次扭头向孙梅喊着再见,孙梅却已经心情太坏了。姐姐还在旁边唠叨着问,这个人是谁?他怎么认识正章?孙梅却已经无心搭理了。她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范正章的电话,以便用事实来反驳脑中刚刚生起的问号。 电话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铃声,直到十几次过后,范正章的声音才传来,喂,孙梅呀,我正开会呢?范正章压低声音,闷声闷气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孙梅不知道说有什么事,只好说,你不回来,周末过得都没意思啦!为了把话迅速转到自己要说的事情上,她只好以随随便便的口气说,正章呀,专家和领导都在场呀? 当然啦,正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孙梅想也许太过分了,丈夫开会她还打搅,因此准备收线。但就在收线的一刹那,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厅长们都在吗? 当然在啦!范正章已经烦了,他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在开会时候骚扰我啦。现在这里不但有专家,主要厅长们都在。 一看范正章已经上套,孙梅也不顾范正章的厌倦了,她想既来之,则安之。她要让自己过一个安静的周末。于是,再次问道,刘畅也在吗? 你说呢?这么大的事,当然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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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农场,在范正章的眼里有一种成熟和风骚的丰韵,就像前边跑着的阮蓉,优雅、高贵,又不失风流和浪漫的气质。风很轻,在空中的风筝却越飞越高,阮蓉在仰起脸的时候,头发像一片闪光的黑色丝缎在脑后飘舞。范正章几乎看呆了,他发现自己对阮蓉的迷恋已经超出了想象。为了阮蓉,他可以舍弃一切,这是他那一刻的真实想法。好在这种想法只是在那一刻,或者在以后偶尔出现的念头,否则范正章不知道会把自己如何毁掉的。 世界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尤物,造物主几乎把世间所有的美都聚集在了这里。这不仅是范正章脑子里的想法,也是旁边卞成龙与蒋德仕脑中的念头。卞成龙尤其感到吃惊。这个周末,在他刚刚得到一笔横财时,他已经打定主意好好玩一玩了,因此蒋德仕一提议让他跟着到农场,他便欣然同意。意想不到的是,在这里,他竟然看见了他长期窥视的美丽女人,并且与她一起游玩,吃饭,夜里甚至睡觉的床只隔着一道墙。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尽管他多次幻想接近这个女人,但每次幻想的内容里他都是作为一个敲诈者出现的,而现在的情形,他与她成了朋友。 卞成龙不知道这个女人与范正章是什么关系,凭他的猜测,他能觉出范正章对她的爱慕。但从范正章请她过来玩,又找他与蒋德仕作陪,说明范正章还没有得手,或者刚刚开始出击。他感觉很悲哀,是啊,这世上好的东西为什么总轮不着自己?同为男人,为什么范正章就得当官,能够有漂亮女人,还有风光和气派?凭什么呢?就因为我的父母是农民,因为我没有靠山,没有背景?老天让人投胎的时候怎么那样不公平呢?卞成龙在心里好一阵难过,仿佛自己长期以来瞄准和觊觎的猎物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一样。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这个漂亮女人似乎没有一点瞧不起他的意思。相反,他倒觉得这个女人对他有着特殊关照。比如早上吃饭的时候,她特意将两只鸡蛋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而其他人只有一只。她一脸善良地告诉他,他应该多吃一些,太瘦的男人不好。当时蒋德仕一看还假装酸溜溜地说,别太偏向,好不好,我也不胖呀!还有,前一天晚上打牌的时候,卞成龙想起自己输得特惨时,阮蓉故意给他放过一两个炮。这样想来,走在范正章旁边的卞成龙便感到心情好了起来。也许阮蓉喜欢自己呢?越漂亮的女人往往越与众不同,也许她单单看上了他呢?他可不像蒋德仕一样糊涂,幻想着长期依托范正章往前爬。在卞成龙的心里,他总觉得他们敲诈范正纹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因此,按他的生活原则,如果能沾上这个漂亮女人,他绝不会放过。因为,自从他干上了这个冒险的生意,他时刻准备着一走了之。 蒋德仕是一个比较理智,而且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从见到阮蓉的第一刻起,他的心里就乐开了花。他知道范正章已经把他当成了心腹,因此也百分百确定自己来农场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面对眼前这个尤物,他并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没有奢望。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处境。因此,他本着江湖游戏规则做得最努力的一件事,就是极力迎合范正章的心理,将阮蓉往范正章的怀里推。他不像卞成龙一样眼光短浅,他希望顺着这条能够利用的爬杆一直爬到顶,直到这支杆再没有利用价值,再寻找新的支撑点。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劣迹会败露。在他的印象里,他每走一步,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既没留过痕迹,也从没有失败过。因此,他决心在这农场迈出的一步里不虚度光阴:不升一级必捞一把。 三个男人在阮蓉身后各怀鬼胎地盘算的时候,阮蓉在前面一边攥着风筝绳奔跑,也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熟透了的草地绿油油的,展示着一派收获和生机,有鸟群不时自由自在地从头上掠过,耳边偶尔还传来几声啾叫。阮蓉知道它们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迁徙。望着远去的鸟群,她突然就想起了苍白的欧阳旭。鸟飞走了,春日还会飞来,秋叶落了,来年还会再生。她不知道欧阳什么时候还能出现。梦总是那么易逝,即使有欧阳偶尔出现,也总是那么模糊和遥远。仔细回想她与欧阳的交往,有时候她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也许欧阳本来就是网络里的人,是不能走进真实生活的。追究欧阳的痕迹,阮蓉感到除了心里和脑子里有他的声音和字迹刻下的印记外,她的身体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然而,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能忘却。已经几个月了,她觉得这么长的时间应该足够淡忘了。可事实上,欧阳苍白的脸每天还是那么清晰。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物质的女人,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在乎这种缥缈难寻的所谓“爱情”呢?是不是所谓的“失去的总是永远难忘的”,“没有得到便是最美好的”等等这种效应在起作用?有泪水再次流过脸颊,她挥动着风筝线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让泪水掉在风里吧,让泪水掉在泥土里吧! 离三个男人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他们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她站下来,向后看了看,才停下脚步。她不知道为什么答应来这里,也许自己太寂寞了,也许她太需要遗忘了。既然自己无法解决,既然时间也无法帮她,那么让外边的世界帮她吧! 整整玩儿了两天,阮蓉感到收获最大的便是心情。尽管这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让她瞧不上,但他们确是她最好的玩伴。他们哄她,宠她,护她,仰慕她,几乎让她有了当公主的感觉。尤其是猴了吧唧的卞成龙,对她几乎到了垂涎的境地。这让她一开始极为不舒服。直到星期六晚上打牌,卞成龙输得脸色通红时,她突然从这小子头上冒出的汗水中,滋生出一种怜悯心。这是一个社会底层的人,就像她的家人一样,甚至像她身处贫寒境地时的心境一样。因为贫穷而被社会遗弃,因为不甘心现状而对社会不满,因为不满而对社会的不公平充满仇恨。也许是想起自己的出身,她突然感到自己与这个有着营养不良面色的男人亲近了一步,接下来,她便连续为他放了几把炮。或许卞成龙已经感到她的用心,当天晚上临睡前,他竟然虔诚地为她端来一大木盆洗脚水。看着那么大一个木盆,以及卞成龙瘦弱的背影,阮蓉一下子产生了某种想法:这个男人是一条可利用的狗。只要有食可喂,他就会效命。因此,在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当卞成龙可怜巴巴地表示希望范正章给他找点事儿干时,阮蓉便顺口说了一句,如果正章这里不好找,你如果愿意的话回头可以来找我。也许我可以在我的厂里给你找点事做。 卞成龙惊得忘乎所以,他做梦都没有想过她会关照他,更不想相信她会让他到她的身边工作。但是他分明看见阮蓉在说这些时没有丝毫开玩笑,或者欺骗他的表情。在范正章和蒋德仕都缓过神表99lib?示祝贺时,卞成龙才相信这不是梦,并咧着大嘴高兴地千恩万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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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有点急躁,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按计划,吃完晚饭,蒋德仕和卞成龙将陪阮蓉赶回省城。眼看这初次出击,收获寥寥,范正章当然着急。多好的机会呀!田野、绿树,蓝天、白云,俊田靓女,可惜有这两个宝贝在眼前晃着,什么都不能做。尤其是自从阮蓉许诺要给卞成龙找工作后,他差不多变成了一条时刻护卫主人的狗,在阮蓉的左右四处逡巡。范正章真有点后悔让这两个没眼色的家伙过来,本来他是让他们当灯泡用的,可惜这俩人,尤其是卞成龙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大有喧宾夺主之势,仿佛范正章让他来这儿完全是为了成全他似的。看见卞成龙亦步亦趋随着放风筝的阮蓉四处奔跑的奴才相,范正章简直想冲过去给这家伙一个绊子: 你让我吃不着阮蓉,我先让你啃一嘴泥。 这时阮蓉好像累了,就地坐了下来。在这当儿,卞成龙也紧倒腾着两条罗圈腿傻哈哈地跑过去,甚至脱下外套,塞在阮蓉的屁股下。 操,范正章愤愤不平地骂出了声。 几乎同时,在范正章旁边的蒋德仕也毫不犹豫大声骂了一句,并大声嚷嚷着,这小子是怎么啦? 范正章扭头看了看蒋德仕,反问了一句,你不知道他怎么了? 蒋德仕抬眼望着前边坐在地上的阮蓉和手舞足蹈的卞成龙,嘟囔着说,这小子快成狗啦! 不是快,已经是啦!范正章一脸的不满意,心里感觉醋坛子已经翻了。他想,我还没有如此献殷勤,怎么轮着你狗日的啦? 蒋德仕已经看出端倪,抬头看见风筝正在低头向下俯冲,灵机一动,迅速离开范正章向着前边的俩人跑去,并且嚷嚷着,风筝快落下来啦! 风筝是卞成龙搞来的,那是一个龙的造型。也许他是为了自己名字里的“龙”字。但是,当风筝飞到空中,越升越高的时候,那条纸做的龙就像一只花里带斑的虫子,抖动着软软的身子在逃窜。一开始卞成龙听到蒋德仕取笑这只风筝,他还不服气。看得多了,他发现蒋德仕的话不无道理。尤其是风筝在平行滑动时,就像爬在白薯叶上的绿色“芝麻虫”。这是当地的一种叫法,具体什么学名,卞成龙也不知道,反正除了颜色不一样外,形神都像。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像一只可怜的虫子四处逃窜,可凭着一只虫子的能量,能逃到哪里呢?最终就像他在收白薯时踩死“芝麻虫”一样,早晚也得被人不费吹灰之力一脚踩死。 蒋德仕远远地跑来,身上钥匙的丁当声也越来越近,就在离他们不到十米左右的距离,蒋德仕突然脚一歪,“扑通”一下摔到了地上。然后,大声“哎哟”着叫嚷起来。 几分钟后,蒋德仕终于被卞成龙搀着离开了这片田野,回到住处疗伤去了。田野安静了下来,那只风筝也像一只无辜的虫子还在空中荡着,没有丝毫落下来的意思,阮蓉也没有收线的念头。到此时,范正章才明白了蒋德仕这个把戏的用意所在,不禁有所安慰地赞赏道:看来这小子要比卞成龙强,还知道自己是个灯泡!终于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了,他可不能再错过。 一旦剩下他与阮蓉单独在一起,他突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抬头看看风筝,扭身看一看阮蓉那头飘逸的长发,仍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头。是上去开门见山搂住就亲?还是含蓄地抒一会儿情?前者虽然粗鲁,却往往奏效,不过自己毕竟有一定身份,尤其被打一耳光让农场里的手下看见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是没有思想的。思索再三,范正章决定采取后者。风比刚才大了一点,阵阵泥土的清香,夹带着成熟庄稼的浓香不停吹来、飘去,飘去又吹来。他不知道阮蓉是否还喷着香水,总之当他走近阮蓉,站在她旁边低头看她时,又一阵迷人的香气像一股电流一样冲进他的鼻腔,然后击中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僵硬而愚蠢起来。不但身体不再灵活,脑子也变得木勺一般,一点思想也产生不出来。怎么回事儿?都活了这么一把岁数,四十不惑了,什么路没走过?什么风雨没经过?什么女人没见过?到现在竟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惶恐不安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啦?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又回到了青春期?还是自己太老了变得不会面对感情啦? 你怎么啦?阮蓉一阵手脚忙乱地放线,等风筝飞得更高一截平稳下来后,扭身一眼看见正在出神的范正章,大声叫起来,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阮蓉的问话,范正章一愣,就像突然间还了魂一样,思想变得灵敏起来,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样说,我想什么,你关心吗? 当然关心了,阮蓉一副兴奋的样子顺口说,周末没回家,肯定是想老婆了吧? 你错了,那还真不是我刚才想的事情。 那你想什么? 想吃一个菜。范正章一本正经地说,多年前,我出差到一个南方城市,见过一道非常精致的菜。当时点时饭店说已经没了,让我第二天去。可惜第二天我便走了。一直到现在,我一饿了便经常想起那道极其精致的菜。 阮蓉兴趣大增,凑到范正章身边,一脸真诚地问道,那是道什么菜? 章丝蒜蓉! 什么配料呀!阮蓉显然不明白这是道什么菜,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一架机井旁,机器已经被拆走了,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墙,土墙上绿葱葱地长着一蓬蓬梅豆秧。浓绿的豆秧开着琐碎的紫色小花,并带着一些将熟、未熟的豆荚爬到墙顶,然后伸出去,架在扎在土里的几根木棍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遮阳篷。范正章一把拉过蓉说,在这儿坐一会儿歇歇吧。 看来这里是经常有人来歇息的,除了头上这片美丽的风景外,墙下还蹲着几只磨得很光滑的石头凳子。阮蓉高兴地“嗷”一声冲了过去。也许是被这原始的绿色帐篷所吸引,她一边把风筝线拴到一根木棍上,一边利索地在一个石凳坐下来。她首先四处看了看这里的自然风光,然后再瞧了瞧仍然站在旁边的范正章,像想起什么似的,重拾刚才的话题,问道,正章,那是什么菜呀?是鱼,是肉还是蔬菜呀? 范正章脸微微有些发热,不知道如何向下演去。只好伸起胳膊从头顶上摘下一朵紫白的小花和一只刚刚长成的嫩绿豆荚,放到阮蓉的手里。阮蓉仍然满怀希望和好奇,仰着脸认真地等着范正章的答案,并且不断重复着说,说呀,是什么呀? 风吹起范正章的头发,午后的光线变得暗淡下来。也许黄昏快来了,因此再也没有时间耽搁了。范正章咬了咬牙,一弯身,将头低向阮蓉的脖子处,低沉但坚定有力地说出了近些日子里越积越多的感情: 那道菜的内容就是“我想你”! 阮蓉手里举着的紫白小花突然间掉在了地上。一瞬间她没有反应过来遇到了什么事情。除了想起几年前范正章对自己的追求外,她脑子里迅速转弯想的是范正章刚才说的“章丝蒜蓉”。在范正章沉吟着没说答案之前,阮蓉自作聪明地猜测那是一种鸭掌蒜蓉或者鹅掌蒜蓉,但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真正的谜底竟是这样。尽管范正章一脸认真,甚至是一脸含情脉脉,但阮蓉还是为刚才自己的猜测乐了起来。 梅豆架的花香味很浓,伴着阮蓉脖颈处的体香不停地在范正章的鼻前流动,流进身体则变成一股湍急的溪流奔涌在身体的各部位,让范正章浑身燥热起来。几乎同时,他还强烈地感到心脏的跳动声也加重了,像有重锤敲击一样,不禁对自己恼怒起来,心里骂着,操!这么一把岁数,竟还有青春期的反应,真是越老越骚。阮蓉的笑声慢慢停了,一面向外推着范正章向前的身体,一面想站起来。但是范正章的身体越推越重,像一堵墙一样纹丝不动挡在阮蓉面前。阮蓉手足无措,脸潮红起来,呼吸声也变重了。这些微小的变化不但一点都没有逃脱范正章的眼睛,而且正像一针针催化剂催化了范正章的激情。在阮蓉推开范正章失败以后,范正章像一只凶猛的豹子突然发力,张开胳膊将阮蓉抱在了怀里。 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我。范正章的声音好像在哭。已经七年了,你的影子从来没有走出过我的心,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谁比我更爱你。你相信我吧,给我一点点爱吧,你不会后悔的,你不会后悔的。 阮蓉起初一直在挣扎,但是越挣扎,范正章那铁钳般的胳膊箍得越紧。她几乎感到如果这样挣扎下去,也许自己将会被这个发情的男人窒息。最后,她不得不放松下来,任这个多年前就曾钟情自己的男人搂抱着,并听他发自内心的呢喃。她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这样的爱,也不知道这结果是什么。但是眼下的境地,似乎她再也无法控制了。范正章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像一头捕到猎物的猎豹无法停下对猎物的撕咬了。他一面呻吟着“想你,想你”,一面将唇疯狂地盖在阮蓉的唇上。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范正章的心脏在咚咚跳动,阮蓉感到自己听得清清楚楚。她已经糊涂了,在停止挣扎后,她已经忘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境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份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已经搞不清了。在突如其来的激情冲刺下,她荒芜太久的身体突然感到了某种难耐的饥渴,封闭太久的内心深处开始产生了某种松动。一种,一种雌性动物的本能开始在身体里复苏和成长,她太需要男人的滋润了。也许时间太久了,也许她离男人太远了,她几乎忘却了那种感受,那种激动。那本来是生命本身应该享有的乐趣,为什么慢慢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呢。过去,她为了改变命运,拼命追求物质和金钱,因此,她不曾有过真正激情的性爱;而当物质生活有了一定基础,想寻找这种纯真的爱情时,只找到了一个纯精神的欧阳旭。他们尽管经历了一次跨越生死之交的恋爱,但是她身体的渴望却在这种纯精神的恋爱中,因为无法满足被有意麻木压抑了。她希望像范正章那样充满激情的爱,然后让精神和肉体一样激情和和谐。这是她那一刻突然升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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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掩盖了一切需要遮掩的东西和人,世界将自然界与人混沌成一片。人是什么?其实就像压在身下的一棵棵绿草,像盛开在头顶的一朵朵紫色梅豆花。在春风里萌动抽芽,在夏雨里授粉生长,在秋季里瓜熟蒂落。在这一过程中,它们不需要那么多人为的约束,不需要那么多人工的看管。只要阳光雨露,只要春夏秋冬,就会快乐地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它们因自然而生长得无拘无束,因自由而使生命充满享受。范正章在喷薄着抽出最后一滴凝结着他多年来难以释怀情结的爱情之液时,突然想到这样一个浸润着生命本身的比喻。他吸着来自身下迷人的香气,在心里对自然和生命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和敬畏。世界原来还能更精彩,生命原来还可以更生动!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将自己全部祼露在给他生命的大地和承载他太多幻想的天空之间。让自己重生一次,让自己再回归自然一次,让自己重回生命本身一次吧!然后,他告诉自己说,他已经完成多年前就一直在奋斗的一个梦想。美梦成真,意味着新的时代终于开始了。 就像潮水退后安静的沙滩,阔褒的田野静谧得像一个熟睡的婴孩。阮蓉轻轻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一只紫白色小花正在慢慢向着他们俩重叠的身体飘落着。夜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天空连月亮都不曾有,只有自然界微弱的光亮照着这朵卑微的小花。它不曾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曾有一点招摇,在黑暗中带着隐秘的香气和美丽,静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生命原来也可以这样安详和知足的!阮蓉不由也感叹起来。小白花飘飘摇摇地落着,最后在范正章已经有些谢顶的头发上,轻轻停了下来。有一滴冰凉的东西突然落在了阮蓉的额头。当她伸手摸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的脸上竟然爬满了四散流动的泪珠,而那滴从上而落的水滴,既不是随着花落下来的夜雾,也不是从梅豆秧上滴落的露珠。因为当她把手伸向范正章的脸时,她才发现那张脸上布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并且在肆意流淌和垂落着。阮蓉不禁长叹一声,向着自己的心灵,一遍遍问道:这是怎么啦?我们这是感动,还是激情?这是爱情,还是情爱?如果是爱情,我是否应该接受它?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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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可谓是双喜临门。自从他在农场的周末黄昏以霸王硬上弓将阮蓉征服后,他的报请建乳品厂计划也已经被厅里批准,并很快进入筹备阶段。在这一过程中,他借用人之机将蒋德仕调了过来。除一位副场长负责乳品厂筹建有关手续和文件,以及未来乳品厂高层管理工作外,范正章命蒋德仕协助负责乳品厂在筹建中有关跑腿、厂房修建等方面的杂活。所需资金分两方面,一是由厅里拨款,一是以农场作抵押向银行贷款。这两部分资金基本已经敲定,不需再费周折。爱情、事业上的双丰收,让人到中年的范正章感觉到人生的又一个高潮即将来临,并一时间显得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世间的事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在范正章这里,便是家庭的不和谐越来越突出,甚至比当初追求阮蓉时他与孙梅在婚姻磨合期遇到的困难还要严重。孙梅不但对他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而且对他已经绷上了阶级斗争的弦。这使他在周末以越来越多的理由和借口逃避回家,代之而起的是与阮蓉进入实质的浪漫恋爱状态,并且在周末开始出双入对地四处游玩。 世上一切有得必有失,这一点,在来往于两个女人之间的范正章身上,则是得到阮蓉,失却了家庭的和谐。当初没有阮蓉的时候,他与孙梅的夫妻生活经过多年的磨合已经水乳交融。自从与阮蓉在农场意外地结合后,一切开始改变了。首先是与阮蓉初次游玩时撒谎,被孙梅点破以后,他用以搪塞的话语,让孙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使他们的关系迅速僵化起来。其次在真正拥有阮蓉后,他一下子发现心里再也无法直面孙梅了。尤其是每当搂住孙梅那皮肤日渐松弛的身体,每当看见孙梅脸上若隐若现的皱纹,他都在心里产生难以自抑的厌恶。尽管很讨厌这种念头,他却无法阻止这种情绪。就他这种状态,他觉得像现在这样拥有俩人的日子不会长久。要么是自己疯掉,要么是孙梅疯掉,要么是二人都疯掉。对于离婚,他自认为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对离开阮蓉,他觉得那绝对是不可能,也是绝对受不了的。一件思慕日久的东西,如果从来不曾拥有也就罢了99lib?;如果拥有了再失去,他却不知道怎么消受这种痛苦。好在这两个难题还没有被逼到眼前,尤其是阮蓉似乎对他们目前的关系很满意。她既不追究他们是什么关系,也不考虑未来他们的出路。她好像一个顺其自然的乐天派。这倒不像范正章所认识的阮蓉了。既然阮蓉给他如此轻松的环境,那么他也不需要与孙梅搞得太紧张了。因此,往往隔一些日子,他还要回一趟家,以安慰老婆一下,毕竟是自己犯了大错。 已经快春节了,范正章又一次回到了家里。孙梅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为他的回来而感到兴奋和快乐了。现在,每当周末范正章的敲门声响起时,只有儿子还一如既往地疯狂喊着冲去开门。 孙梅自从逛植物园遇到刘畅,发现范正章撒谎后,便对范正章产生了难以说清的怨恨。原来心头流淌的模模糊糊的酸水终于有了根据,并变成真正的陈醋开始汹涌和泛滥起来。失眠的夜越来越多,疯狂而痛苦的想法充斥头脑。每当这种时候,她最大的冲动,就是飞奔到范正章床前,看一看这小子是否有别的女人。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她一次也没有行动。没有行动并不代表她正在相信范正章。事实上,这几个月,在孙梅的感觉里,范正章已经越走越远了。他不但回家越来越少,而且与孙梅的夫妻生活变得量少而质次。这种细微的差别也只有长期和谐的夫妻才能感觉到。单单从这一点,孙梅不得不承认,她已经遇到了麻烦,一个自己不敢面对,却必须面对的大麻烦。一次又一次的彻夜失眠,一次又一次揪心断肠的疯狂和痛苦后,她觉得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了。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即使感到这种举动的危险,她还是下定了搞清楚一切的决心,并且带着慷慨赴死的悲壮,开始了一步步计划。 这个计划是孙梅一个深夜失眠后的杰作。她已经把目标从韩香香、刘佳等身上转移到了农场办公室主任——张晓艳身上。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在范正章又一个借口出差的周末,孙梅带着疯狂的想法像一个天外来客突然到了农场。结果是范正章确实不在农场。为了查证那个漂亮的女主任是否也随着范正章出差去了,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她告诉农场值班人员说,范正章让自己来这里等他,他们一起第二天要到另一个地方。她早一天来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感受一下自然风光。她希望有个人能陪她四处走走,看一看他们新建的乳品厂。那一次侦查,让她失望又兴奋,因为半小时后,住单身的办公室主任张晓艳一溜小跑着冲到她面前,半是巴结,半是吃惊地把她迎到了她的宿舍。在那里,她不但看到了张晓艳与丈夫的婚纱照,而且看到了她的丈夫本人——一个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小伙。 尽管她的贸然行动,引起了范正章的极大反感,甚至愤怒。但是,她却在以后约两个星期里睡得安稳下来。她不后悔这次行动。而且,她还在寻找机会,准备实施第二个计划——查找她怀疑的第二个人。对于这个人,她已经观察了好几个星期。在范正章的行踪中,她发现每当范正章在省城的时候,都要去一趟姐夫生前居住的公寓。据她所知,早在几个月前,这套公寓已经出租。既然如此,范正章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去那个地方?如果说仅仅是收房租,未免太勤了一些,如果说维修方面的事,似乎也不会如此经常吧。不说那是套新公寓,就是自家居住多年的房子也不曾如此频繁地报修呀!如此判断,她觉得这里边一定有文章。在这种猜测下,她一直等待着范正章再一次去那座公寓。 机会终于来临了。范正章在这一次回家度周末的第二天,也就是礼拜六,当他们一家从范家父母那里吃完中饭出来,终于以随便口气说了一句,我先送你们回家,然后去邮局办件事,再去一趟林子花园。晚饭也许与蒋德仕一起吃饭。 这是孙梅盼望已久的机会。孙梅把儿子安排好以后,才发现面对这个久盼的机会,她害怕了。她坐沙发上,四肢无力,脸色苍白,脑中竟一时空白一片。儿子一脸无知,还在一遍遍催孙梅快出去“买东西”,好给他带来好吃或者好玩的东西。这让她感到悲哀和痛心。她这是怎么啦?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十分钟过去了,她想起度过的勤俭节约的日子,想起在范正章身上寄予的厚望,想起一个个痛苦而疯狂的念头,想起一个个失眠的深夜,终于恨意突起,就像突然间被鼓足的气球,一下子坚强起来。一刻钟后,穿着厚厚羽绒服,带着帽子,围着一只大口罩的孙梅已经冲出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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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中的街道显得冷清而落寞,水泥马路在冬日惨白的阳光照耀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这世界也许本来就是这样冷的。孙梅觉得当初把这世界想得太好了。其实,看看人性中的自私、嫉妒、奉迎、势利,以及欺小凌弱等,就不难看出人类世界里的丑恶。她坐在驶往林子花园的公共汽车上,听着售票员兼司机骂犯人般的吼叫,已经不再惧怕这趟出行了。也许后果不堪设想,但总比在盖子里生活要强些。 林子花园一派春节临近的景象,也许是礼拜天,又九九藏书快过春节的缘故。成双成对的夫妻或者一家有的出行,有的正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回家。孙梅夹在人流中,尤其是捂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在人群中反倒显得注目起来。一排排光秃秃的法桐伸向小区深处,只有两旁的冬青在经受冬日的酷寒后,还能维持一簇簇的深绿,并向路人展示着生命的迹象。花园已经看不见花,小区生活的真相全部祼露在眼前。前边那座楼已经展现在眼前,孙梅不知道范正章是否已经到了小区公寓,因此便拨通范正章的手机,问了一下。看来今天比较顺利,因为从范正章处得到的答案是,范正章正在来花园小区的路上。她决定隐藏在暗处,看一看范正章到底在这里耽搁多长时间,以此来判断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三点差五分的时候,隐藏在楼前冬青树后的孙梅一眼看见范正章的车滑了过来,就像鱼市里的热带黑鱼。孙梅站在冬青树后,戴着大大的口罩,用满含怨恨的双眼望着从车里钻出的范正章。在这一刻,他发现丈夫精神焕发,俨然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并且风流倜傥的成熟中年男子。这一发现再一次加重了孙梅的疑心。范正章在她的注视下没有任何察觉地走进楼门,消失了。孙梅独自站在寒风中,看着空洞的窗口,看着不停出进的陌生人,突然感到羞耻又可怜。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没有自尊?是什么让自己改变了原来的清高?难道仅仅是范正章的另有所爱?不,这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这么多年太忽视自己了,所以她最大失败不是丢了范正章,而是丢了自己。如果追究原因的话,应该归于当初自己把荣华富贵全部寄托于这个男人身上的缘故。 半小时过去了,楼前不停地有人进去,有人出来,唯独没有范正章的身影。她决定上楼看个究竟。 迈出道旁的马路牙子,一片干枯的树叶粘在脚下跟着走了几步,脚下便有刷拉刷拉的声音。自从感到婚姻危机来临以后,孙梅变得脆弱敏感,这片枯叶竟然让她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她不禁自问,在范正章的眼里,是不是自己已经老朽成了一片枯叶?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像这片枯叶一样被范正章踩在脚下?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阵阵的自怜和悲痛。既然你如此嫌弃我,那么,我也不会饶恕你!孙梅感到脚下的力量陡增,高跟鞋的声音也明亮和铿锵起来。 九楼,孙梅记得是这样的一个位置。站在门口,她已经感到心跳的不断加速,浑身好像正在颤抖。她不知道,这扇门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境,范正章正在这里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她更不敢设想,打开这扇门后,她将面临怎样的一个场面,自己将如何吞咽打开门所面临的后果。不需要犹豫,也不需要猜测了,因为她分明听到里边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正隔着门板隐约传来:亲爱的,过来看看我的新内衣,来呀,快过来呀,好看不好看……哎呀,你怎么那么磨叽呀! 贱货!愤怒如火焰一般顿时冲进孙梅的胸腔,刚才还在颤抖的手也变得像钢拳一样坚硬。一瞬间,“咚咚”的敲门声像舞场的鼓点,一阵紧似一阵地响在幽静的走廊里。门无声地打开了,站在孙梅面前的是一个性感、漂亮得有点妖艳的女人。 你找谁?性感女郎半吃惊半生气地质问道。 孙梅最初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本来是眼前一亮的感觉,但心里马上就产生一种难以自抑的自卑,而这种自卑却恰恰又刺激了正在膨胀的愤怒。面对这个女人的质问,她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直着往里闯。 哎,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这样没礼貌呀?你没听我在问你找谁吗?妖艳女人一面紧随着孙梅往前挤,一面试图挡住她的去路,同时提高声音大声质问着。 你说我会找谁呢?孙梅一边怒气冲冲地反问,一边走进客厅,等发现客厅空无一人后,她又冲进卧室。然而,这里仍然没有范正章的影子,她只好退回客厅四下张望。屋内很静,客厅里一台二十九寸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一个烂长的电视剧,这个节目她早在几个月前就看过。她回忆着在门外听到的声音,突然怀疑那可能是电视里的声音,也许屋内除了这个女人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她一面张望一面有点心虚地硬撑着说,你把范正章给藏哪儿啦?同时她又想,也许范正章没在这里,如果判断错误的话,那可就丢人现眼啦! 女人似乎恍然大悟,知道产生了误会,便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你是范正章的夫人吧? 听见她平和下来,再看看四周没有范正章的影子,便正眼看着女人,拉着脸说,他说来这里一趟,怎么他没来吗? 来过,早走啦,他只不过送来一个临时户口调查表。在屋里停留了不到五分钟。 孙梅有些糊涂,自己在门口整整监视一个小时,怎么就没看见范正章。到此时,孙梅有些傻眼,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尤其是眼力。女人正给她端来一纸杯清水,身上一件漂亮性感的睡衣拖在地上,柔软卷曲的头发像一朵盛开的花在肩头四周披着,脸色鲜艳,明眸皓齿。真是一个美女!孙梅不禁细细打量起来。 有什么声音隐约传来,就在孙梅扭身准备向外走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在屋内某个地方一定藏着人。如果按刚才的判断,那么应该是范正章这个王八蛋。孙梅顿时怒火再起,“腾”地扭转身,拨开跟在身后的女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重新站在客厅,孙梅这一次听得清晰了。在客厅一角一个隐蔽的门里,有哗哗水声和玻璃器皿碰触瓷器的声音正在传来。是卫生间!孙梅虽然不太熟悉这座房子的结构,但从原来的印象里,以及现在的位置看来,那应该是卫生间。更何况里边传来的声音,证明有人在洗澡。她突然想起刚站在门口时屋里女人所说的一句话“你怎么那么磨叽呀”,看来那不是电视里的声音。 女人看见孙梅向着卫生间的方向望着,已经感到事情不好,便一边解释“我男友在里边”,一边上来阻拦。孙梅已经不相信女人的话了,她现在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拨开女人伸出的手臂,疯狂地向着卫生间冲过去。 一秒钟后,孙梅横眉立目地揪着一个裸体男人的头发,湿淋淋地站在了客厅的中央。男人满脸满头肥皂泡沫,身上也淌着水流和泡沫,一副极为狼狈的样子。他低着被孙梅揪着头发的脑99lib?袋,一面不停地挣扎,一面含混不清大叫着: 放开我!放开我!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你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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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着满是肥皂泡的头发,孙梅的手感到滑溜溜的,几乎无法用上力。裸体男人在愤怒和恐惧的挣扎下也开始滑脱。尽管漂亮女人在拼命地呼叫和阻挡,孙梅抢先从地上站了起来。她顾不得擦净脸上的一大朵肥皂沫,便在男人低沉的骂声中,一脚踢向仰躺着男人的双腿之间。地上的男人在扭动中正把痛歪的脸对向她。而那上边两道蹙在一起的眉毛,让她一下子彻底明白她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那个男人不是丈夫!不是范正章!他是一个陌生人! 就在孙梅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脚下男人痛苦的扭动,而极度恐惧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股巨大的疼痛突然间在她脑中跳跃了一下,在她来不及判断这种疼痛来自身体哪个部位的时候,她已经像个绵软的布袋瘫倒在了地上,恰恰躺在卷成虾米状的男人脚下。 …… 孙梅在医院住了七天,头上整整缝了四针,花去一千五百元。而对房客,范正章一次性给了一千元精神赔偿,并在一家高级饭店宴请,进行了赔礼和道歉。饭毕,双方自愿解除了租房合同。在这一系列事情的进行过程中,范正章心中憋的气越来越大。只是看在孙梅的伤还没有痊愈的分上,压抑着自己。然而,这件事情注定不会这样结尾的。不但范正章心里在琢磨着怎样与孙梅进行一场理智的较量,就连孙梅也在医院里时刻想着如何搞清楚为什么那个男人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日子一天天过着,孙梅的伤一天天变好。一个礼拜后孙梅终于悄然出院了。也许是俩人都没有准备好的缘故,也许是孙梅经过一次受伤,需要恢复的缘故,第一个礼拜包括周六周日,夫妻俩一直像约好似的相安无事。尽管如此,俩人其实都已经感到在这种平静的湖面下正蕴藏着的某种破坏力。这种破坏力只是在等待时机,寻找机会,在某个导火索下才能点燃爆发。而这个导火索其实早在孙梅躺在医院的时候便攥在了手里。 孙梅在医院醒来后,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让她纳闷的便是,明明看着丈夫进了公寓楼,而且一直没有出来,房内怎么就没有他呢?他到底去了哪里呢?还有,她怎么就那么巧地听见一个女人的嗲声,并从屋中揪出了一个洗澡的男人?这到底是范正章玩的花招?还是上天对自己过分猜忌的惩罚?尽管她明白自己丢尽了脸,但她仍然确信自己对范正章的怀疑。她相信在某个地方,有个什么女人躲在背后也许正在嘲笑他。每想及此,她的心中都充满了仇恨,并且下定决心要找出这个女人,为自己这次鲁莽和丢人
99lib?
做一些弥补。 在出院第二个礼拜,她感到已经全部恢复了元气和精力。一旦有了精力,她再次把目光放在了寻找这个女人的身上。首先,她在上班间隙跑到移动电话公司,准备查询丈夫的电话通讯记录。她想找出那天下午,范正章到底跟哪个号码联系过。然而,她失败了。因为公司有这样一条规定,查询电话记录必须是机主本人持自己的身份证才能查询。这条出路一旦失败,她又开始尝试其他各种各样的手段和方式。然而,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一点收效。 周五晚上,范正章像往日一样回了家。一切都像过去一样,但俩人心里却都感到了某种紧张,因此整个晚上,都处于小心翼翼的状态。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夫妻生活了。这一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从哪件事情开始。总之,到现在为止,俩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对于这种状态,范正章心里既庆幸,又担心。庆幸的是自从有了阮蓉以后,他似乎无法再从妻子身上找到兴奋点。孙梅自从与范正章感情变坏以后,她发现更关注范正章了。有时候范正章一个小小的举动,一个微微的笑容,甚至某个表情、声音,都会成为勾起她欲望的工具。她说不清是年龄的原因,还是其他心理的原因。总之,她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更希望范正章能给她男女的欢娱。然而,范正章不给她,她也不能说,所以她又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恨他。 她想结束这种状态,因为在这样的关系里,他们每一次的争吵都会使俩人的关系下降一度,而且怨恨越积越深。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真害怕这样下去,俩人终有一天会彻底结束。在过去的日子里,虽然争吵也不少,但因为有夫妻生活,往往以一次和谐的床笫之欢,便会结束夫妻的对立。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孙梅又不知道如何改变这种状态。更多时候,她会把原因归结在那个隐藏的女人身上。因此,在与范正章相处的时候,她关注最多的便是范正章的电话,并希望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礼拜六早上,一夜没有睡好的孙梅早早醒来,脑中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悄悄起床,摸到范正章的床头,拿走了他压在枕边的手机。 孙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中咚咚跳个不停,就像跟踪范正章的下午。初春的黎明仍然有股股寒气四处袭来,刚停暖气的屋子显得冰凉空旷,孙梅有一种坐在空房子里的感觉,紧张不安。她着急地摁动手机的各种按钮,由于范正章刚换的新手机功能太多,她竟在半个小时后还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天在变亮,窗帘外的天空已经有几道阳光隐约射进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这时,她摁动了手机的铃声。一长串丁东的音乐像一条汩汩奔腾在山涧的溪流潺潺而响。孙梅顿时慌了手脚,一时间的手足无措使她既没有将铃声迅速关掉,也想不起将手机电源切断。几十秒钟后,手机铃声虽然被孙梅鼓捣停了,范正章却已经站在了孙梅的脚前。 翻看别人手机,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范正章穿着蓝格睡服,以一副厌恶的表情,平静地看着她问道。 孙梅的紧张不安和手足无措被范正章的厌恶表情一下子刺激得无影无踪了。她一扫刚才的愧疚,蛮横地问道,不就是侵犯了你的隐私吗?你到底有什么隐私如此怕我知道呢? 那是我的事情,你无权干涉。范正章以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回答道。 呸!孙梅恼怒起来,大声嚷道,难道你找野女人,我也无权干涉吗? 说话要有证据,不能信口雌黄。范正章仍然理智地寸步不让。 孙梅也丝毫不服软,将手机往前一伸,蛮横地说,我现在就是在找证据。 范正章一看孙梅不讲理,便举起双手,做制止状,嘴里同时说着,好,好,好,你找吧,我不跟你说行不行。 不行,孙梅看见范正章抬脚要走,一肚子的气无法发泄,便趁势挡在范正章的跟前说,不行,你必须说清楚那天你为什么明明进了公寓楼里,却没在那间屋子里。 这本来是最近一段时间俩人小心翼翼躲避的话题,孙梅却毫无准备地端在了俩人眼前。范正章其实也一直想针对这件事情教训孙梅一顿,因为孙梅的身体原因一直没提。没想到现在孙梅却首先提了出来,范正章顿时感到曾经有过的怒气刹那冲回脑中。他声音变大,严厉地质问道,你还有脸提这件事情,你还有脸质问我,你还嫌脸丢得不够吗? 我不觉得丢脸。你我是夫妻,我对你有疑问就有权搞清楚事情真相,你更有责任向我解释那天的去向。既然你不说,我就有权通过自己的方式搞清楚。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把车停在那里是因为晚上去喝酒不愿开车。你没看见我出来责任并不在我。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向蒋德仕证实。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去问蒋德仕,你才这么说。 你既然不信,我也没办法,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范正章突然烦透了,烦透了与孙梅这样的争吵,他再次想扭身离开。 看见范正章如此的厌恶态度,孙梅胸中的怒火再一次升腾,她一把将范正章推到沙发上,恼怒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怎么想,你就是怎样吗? 范正章趔趄着坐在沙发上,看着孙梅扭曲的脸,冷漠地说,无所谓。 我认为你是与野女人约会,你也承认吗? 无所谓!随你怎么认为!范正章仍然冷漠地说,看都不看孙梅。 我这样认为,你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或者解释吗?孙梅一面生气,一面想引导范正章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回答,诸如辩解,或者否定。然而范正章没有任何配合孙梅的意思,他仍然冷漠地说,我不想辩解,你如果认为我有就算有吧! 孙梅已经忍无可忍了,她一下子提起脚下的一个脚墩,疯狂地投向范正章,好在范正章脑袋一歪,脚墩落在了沙发上又滚到了地上。孙梅看到这一举动没有对范正章形成任何伤害,不禁一个箭步冲向范正章,揪住范正章的领子大喊着:你凭什么找野女人?凭什么? 范正章冷笑着说,那是你的想法,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回答这个为什么,因为我没有找。 没找,你给我解释清楚那天的去向。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孙梅此时突然觉得这真是太无聊了。如果范正章有问题,自己除了拿出证据说话外,几乎没有其他出路。让范正章说清楚自己的问题,恐怕永远不可能。除非她自己糊涂一点,愿意相信,否则这将永远是个无头的官司。孙梅在那一刻一下子感到极为沮丧而没意思,不知不觉中也松开了范正章的衣领,重坐回了沙发上。范正章耸了耸肩,一脸冷漠地回卧室睡觉了。孙梅却在这沉静下来的客厅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非要搞清这件事呀?为什么不能傻一点,笨一点,好渡过这个难关呢?直到这时,她才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古人所崇尚的经典“难得糊涂”的真谛,以及这种境界的高明之处。 既然无法糊涂,孙梅决定给自己找条出路,要么关心范正章,就以证据说话;要么不再关心他,让自己的生活,尤其是精神世界充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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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有些心烦,自从花两万元钱,将勒索的事了断以后,还没轻松几天,工作上又出现了新问题。老部长在一次市委常委会议上,与一个常委兼副书记,在关于几个局的领导班子的调整问题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会后,老部长一气之下,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几天后,又并发肺炎。眼看身体每况愈下,工作和生活都成了难题。在政府部门,往往一个领导,甚至一个职员的去留调动,生老病死,都会影响一个科室甚至整个单位有关的职位变动。市委宣传部老部长的重病这时也牵动了一系列人员的思想和活动。在几个副部长,甚至其他处室有关领导都在关注宣传部长的病情和宣传部的前途,并在私下活动的时候,范正纹也感到像被烤在了火上一样难以安宁。在这之前,她一直相信自己在竞争部长职位上的优势,首先是她在大多数常委中的口碑很好,其次她与部长的私人关系很密切,老部长不止一次暗示让她以后接班。为了让她能够顺利接班,老部长还曾答应有机会带她去见省里的三号领导。然而,这一切却因老部长的突然生病,变得难以捉摸了。没有了老部长的支持,她一下子感到势单力薄起来,不知道眼下应该从哪里入手,或者到哪里打开缺口。 半个月时间过去了,她除了拜访了一个跟自己关系较熟的一位副书记外,没有任何行动。尤其让她沮丧的是,对那位副书记的拜访,也几乎一无所获。这使她更感到惶恐不安。是啊,就连平时对自己比较照顾的副书记都如此让人捉摸不透,她还指望谁能帮自己呢?此时,她突然感到自己很无能。她一向自信在官场中的老练,到现在她才发现实际上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到关键时刻才能看到真本领,而她觉得自己实际上是没有这种本领的。如果说当初能够顺利地一步一个脚印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归其功劳,不是她的八面玲珑,不是她的聪明才干,当然更不是她有很深的背景,现在看来这一切应该归功于老部长多年的关照和提携。她记得丈夫欧阳旭在世时挂在口边一句话是,她用给他戴绿帽子代价换来了官衔。那虽然不是事实,但范正纹知道她与老部长有着怎样深的交情。当然这份交情也许是欧阳旭或者其他俗人所不了解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彼此欣赏,彼此关照的。他们都深深懂得,人在官场,名誉与政治生命紧密相连,因此,他们更多关注的是友谊和事业的发展。几年前,老部长在关注身后事时,就已经把范正纹当作接班人了,并且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只是世间所有的事情往往并不是人所能决定的,在老部长离政治生涯终结还有两年时间的时候,突然躺在了病床上,而且再也无力伸长手臂把握那个战斗了多年的瞬息万变的官场。 日子一天天飞逝99lib?t>,范正纹的心也被烤得越来越焦。一个月快过去了,她几乎不再抱什么希望了。市委大院表面上平静如水,各个部处仍然按着各自的轨道循循前行。但是,就像平静的海面下永远有暗流涌动,弱肉强食一样,市委大院私下的小道消息却是铺天盖地。有人说某某副部长要扶正了,他的老丈人是部里一位大领导;有人说一位副秘书长要来当宣传部长了,他姐夫是省里几号人物。最让范正纹恼火却无可奈何的消息,是说范正纹要升部长了,因为她是老部长的情人。这个小道消息传来的时候,范正纹正在家里像一头吃力的骆驼拖着屋子的地板。女儿满脸羞惭,好像妈妈做了多么丢人的事情一样。她连书包都顾不得放下,跟着妈妈,亦步亦趋地不停问道:妈妈,是不是这么回事?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范正纹已经烦透了。她不想知道女儿是从什么人口里听到的。因为,在市委大院或者在女儿就读的小学里,类似的消息都会经常被传播开来。根据范正纹的经验,历来一次人事变动前后,市府和市委大院都会飘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和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说清。只有等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变动都尘埃落定后,各种各样的谣言和诽谤才会像早上的烟雾,在太阳的照耀下悄然散去。范正纹不怕这些,经过几十年政治沧桑的历练,她已经对此了然在心了。但是,女儿不同。在她纯洁的心灵里,是非是有着严格界限的。所以,范正纹有责任让女儿明白,这一切都是人们制造出来的,都是不需要理睬的。因此,她将自己多日来烦乱的心理暂时整理了一下,斩定截铁地回答着女儿:不是这么回事,这是谣言!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女儿步步紧逼,她已经不能满足妈妈的简单回答了。 这是政治!你不懂! 妈妈,既然外边传播的消息是政治造谣,那么爸爸也曾经骂过你,难道他也在搞政治吗? 范正纹手里的拖把猛然间脱手了,在拖把掉地的一刻,她的脸也变得死灰一般。 你无话可说了吧?看见妈妈的失态,严严突然觉得听到的谣言或许都是真的。所谓“无风不起浪”。想到妈妈是如此卑鄙的一个女政客,严严的脸上出现了一副鄙视的神情。 女儿的表情像一枚银针突然刺进了范正纹的心脏,丈夫对自己的辱骂,诬蔑,以及女儿对她的态度,使她感到整个身体都在疼痛和流血。她忍着正在流出的屈辱的泪水,将脸低了下来。她既不愿面对女儿的鄙视,也不愿女儿看到自己的泪水。她一向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她不但从不在外人面前流泪,也从不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流泪。她只是沉默地将后背慢慢转给女儿,重捡起拖把,并开始无意识地在地板上拖来拖去。 妈妈,你这样沉默,是不是意味着承认了谣言?严严看见妈妈沉默的背影,不但难过而且愤怒了。按她的愿望,她更希望妈妈一口否定,坚决否定,哪怕那谣言所说是真的,她也不希望妈妈在她面前承认。尽管她很矛盾,她还是宁愿妈妈欺骗她。然而,妈妈竟然如此对待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那是她所无法容忍的。于是,她再一次愤怒地对着妈妈的背影说:既然你承认是这样的无耻政客,那么,你是不是也准备承认你也是杀死爸爸的凶手呢? “哐当”一声,范正纹手中的拖把像一只射出的巨箭“噌”一下飞过严严的脸前,冲向靠墙的花架,随着“哐当”的声响,一只栽着茂盛植物的花盆像一棵被砍倒的树一样,带着潮湿的泥土,瞬间躺在了客厅地板上,旁边是那根留有愤怒气息的拖把。严严愣愣地站着,脸上的愤怒和痛苦开始被惊愕所代替。范正纹像刚才横冲直撞的拖把一样,也开始愤怒地出击。她一面将含着满眶泪水的眼睛对视女儿,一面跳过来冲到女儿脸前,嘴里同时愤怒地嚷着:严严,我是一个无耻的政客,一个卑鄙的女人,一个杀死丈夫的凶手,可以了吧?严严,够了吧?严严,告我去吧,抓我去吧,让我进监狱吧,判我死刑吧! 范正纹没有任何预料地疯狂发作了,她不知道是女儿那句话触动了心里最敏感的神经,也许女儿对她的态度刺激了她。她不能容忍一个辱骂她的丈夫走后,再添一个鄙视她的女儿。尤其是这个女儿比起丈夫来对她更重要。也许正因为女儿对她的重要性,使她更希望成为女儿的好朋友,好母亲,她不指望女儿崇拜她,但她绝对受不了女儿瞧不起她。如果说仅仅是女儿的态度刺激了她,使一向很有理智的她失控,其实那并不全对。事实上,自从丈夫死后,良心的不安,心理的压力,以及遭遇敲诈的恐惧,最近对部长职位的渴望而无可奈何的彷徨,使她感到从来没有如此的软弱和无能。然而,她又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可诉说,所有的压力和无奈,只有一个人用瘦弱的肩膀独自承担。无论在深夜,在清晨,无论是在办公室,在书房,还是在床上,在街头,她时刻都感到有某种危险的东西在逼近,以及某种无奈的东西正在走来。在这种处境中,她感到正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对未来的一切,她既不能把握,也不敢预测,然而,她又必须面对。她知道这样的心境,这样的环境,她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下去,但从没想到,在女儿的面前,她会如此疯狂地爆发出来。 严严在范正纹的怒吼中已经由愤怒而恐惧了。在她的印象中,妈妈向来是一个温和、理智,有着良好修养的女性。这是她一向引以骄傲和自豪的。面对妈妈的愤怒,她已经后悔刚才的言词了。是啊,外面的谣言已经够妈妈痛苦了,她千不该万不该还把这种谣言拿来去指责妈妈,更不该指责妈妈是凶手。妈妈是如此善良、文雅,怎么会变成凶手呢?看着妈妈满脸的泪水和失控的情绪,她突然发现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妈妈其实已经很孤单,很无助了,自己已经大了,到了为妈妈分担忧愁年纪了。她应该与妈妈站在一起,共同迎接外界的枪炮,共同承担生活的压力,与妈妈一起度过失去爸爸的痛苦日子,与妈妈一起迎接部长职务的挑战。想到这里,严严一改刚才的情绪,走过去,抱住了正在因哭泣而颤抖着的妈妈的肩膀。 第八章

28

阮蓉与范正章的交往,给她的印刷厂带来了麻烦。 春节长假结束的时候,范正章长出了一口气,因为他终于可以逃离孙梅身旁了。在这个长假中,他与阮蓉除了小心翼翼通过几次电话外,一次都没见过。热闹的朋友聚会,频繁的亲戚来往,以及家庭的团聚,都使范正章越来越思念阮蓉。在这期间阮蓉除回了一趟老家外,其余的时间便是蜗居家中。虽然范正章、文化公司的副总严刚都曾给她打过电话,但毕竟都是有妇之夫,他们都像窗外天空的白云在远处飘着,而且越飘越远。倒是卞成龙满腔热情地跑来给她送了一束鲜花,并叫过几个朋友一起与她吃了顿饭。等一切复归平静后,阮蓉再回空荡荡的家中,发现情绪更加低落了,不但与节日气氛格格不入,而且也与自己的性格不太相符。因此,在楼外“噼里啪啦”鞭炮声不断的同时,她坐在安静的屋内便又禁不住想到了苍白的欧阳旭。她突然想找人聊聊天,说点什么,让屋内有点声响,让喉咙有点声音。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阿蓉,你在做什么?范正章的声音轻松爽朗,透着一股干净劲,与前几次低沉压抑的声音判若两人。阮蓉一下子明白他现在不在孙梅身边。她突然有点感动:这个男人也许此生真的与她有点什么缘分,不然,怎么总在她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出现呢?就像欧阳旭刚走那段日子,在花园里与他相遇,现在寂寞时又有他的声音传来等等。想到这里,阮蓉的声音不由得生出含情脉脉的语调: 我没事可做,正无聊呢? 为什么不想想我? 好吧,现在就想。 不用想啦,我来啦! 你在哪? 正赶回省城。 两小时后,范正章已经冲进阮蓉的怀抱。 冬天的夜晚因寒冷而显得迷离,偏僻的街道更显得冷清。范正章与阮蓉在经过一场高强度的欢娱后,已经饥肠辘辘。因此,一走进餐厅,俩人的食欲立即被餐厅内的气氛所感染。然而,许多事情总是在高潮时转入低潮,这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在阮蓉的寂寞空间被填补得极为饱满的时候,在阮蓉的精神愉悦达到前所未有的状态时,她却在这个夜晚意外遇到了在这个城市里最不该遇到的一个人——文化公司副总严刚。 那时,范正章正亲密地搂着阮蓉走进楼梯的转角,在橘黄色的柔和灯光中,他们还在以暧昧的姿态专注地打情骂俏。有几个男女由楼上迎面走下,在楼梯转角处与他们相会。范正章与阮蓉谁都没有注意他们,就像这世界里只有他俩一样。在两拨人错过身,各奔前方时,有一个声音从阮蓉的身后清晰地传来。 是阮蓉女士吗? 阮蓉与范正章同时惊愕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见在楼梯拐角处静静地站着一个黑衣男人。男人看见他们扭身过来,一不说话,二不动弹,只是静静地站着,好像是在观察他们似的。就在他们发愣的当口,有个穿红衣的男服务生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穿过他的身边,快步走过范正章与阮蓉的面前。男服务生的脚步声过去后,阮蓉才像大梦初醒一样,一下子松开范正章的手跑了过去。 严总,你怎么在这儿?范正章听出阮蓉的声音里有一丝强装出的欢快和掩饰不住的尴尬。 男人脸上缓和了一些,他没有理睬阮蓉的问话,反而愉快地以打趣的口气问阮蓉说,好长时间不见,现在更漂亮了。他指了指仍站在原地的范正章对阮蓉说,怎么?这一位也不介绍一下吗? 阮蓉扭身看了看范正章,脸上又飘过丝丝缕缕的尴尬,好在光线较暗,也容易掩饰,阮蓉调整了一下情绪,也以愉快的口气介绍说: 这是范正章,我的好朋友,最近帮了我不少忙。 噢,严刚平静地走过来,将手伸向范正章,一边介绍着自己,一边说道,幸会!阮蓉一个小女子在这大城市打拼,不容易,需要像范兄这样的朋友多帮助呀! 没说的,听见阮蓉刚才的介绍,不知道为什么范正章脸上的表情也不自在起来。他一面握了握严刚的手,一面自谦地说道,应该,应该! 阮蓉看见严刚的语调不太友好,急忙讨好般地说,严总,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今天你赏脸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一句话本来是阮蓉真心邀请严总的,在严总听来,却成了他刚吃完饭的提醒。接下来,严刚顺理成章以还有事情为由结束谈话,告别走了。 这次遭遇,令阮蓉整个晚上都沮丧不堪,甚至连晚饭都没吃好。她了解严刚这个人。自从他们几年前“相爱”后,俩人经历了曲曲折折的分分合合过程。第一次他帮阮蓉调动工作,帮阮蓉买房子,那时严刚付出了真情,而阮蓉内心深处主要抱着改善命运的目的,因此利用的成分居多。不过,那次交往,的确彻底改变了阮蓉的生活。她第一次在这个城市有了属于自己的居所,并且逐步迈进了上层社会。曾经有一段时间,阮蓉希望能嫁给这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现实粉碎了。首先严刚为了仕途不肯这么做,其次严刚对家庭还有一定责任心,这种责任心使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阮蓉在与广州商人经过一段伤心恋爱后,重回这个城市,因为接手印刷厂不得不与严刚重续了关系。因为她的印刷厂最主要的活源便是严刚介绍来的。第一年他们保持着暧昧的关系,只是因为严刚太太的警惕,使他们在第二年之后的约会变得越来越少。然而,严刚是一个醋心很重的男人,他明知道自己不能给阮蓉婚姻和家庭,但他的占有欲使他对阮蓉与其他男人的交往又抱有很大的敌意。从这次相遇时严刚的表现和举止,阮蓉也分明感到了他的不满,并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因此,在这个失眠的夜里,阮蓉整整一晚上思考的问题是,如何消除严刚的敌意,缓解与严刚的关系,如果可能的话,与他鸳梦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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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阮蓉想方设法做着与严刚重温旧梦的努力时,她的印刷厂陆续接到了一批新签协议的撤销,紧接着几个老客户也提出撤离,还有几家虽然没有撤离却将价格压了下来。接二连三的损失,使印刷厂很快陷入吃不饱的困境。这使得她不得不拿出当年调动工作时的勇气和作风,开始在一个个客户面前奔波、游说,甚至媚笑。然而,半个月下来,她发现旧客户不但没有拉回,新客户还在不断离开。阮蓉与经营厂长在经过详细分析后,不得不承认,有人在跟她过不去。而这个人,阮蓉心里越来越明白,这个人肯定就是一个与严刚有关系的人。确切地说,阮蓉与范正章的交往正被严刚所痛恨。 一旦找准要害,阮蓉立刻开始了补救措施。其实,在她与范正章和严刚相遇的第二天,阮蓉已经在开始主动联系严刚了。只不过这个联系由于各种原因一直进展缓慢。也许这反而刺激了严刚的醋心。这个半大老头子,那么忙,还有闲心吃醋。阮蓉在想起工厂所面临的困难时心里不由得骂道。 在一个初春乍寒的傍晚,阮蓉终于以万分的诚心和所谓的“思念”请动了严刚。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打扮得高雅、美丽、迷人,甚至别有用心地穿上了当年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穿的内衣。她知道严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只是迫于压力太大,他与她才疏远起来。 阮蓉提前一刻钟到了约会的酒店。这是一个西式餐厅。饭菜以昂贵、难吃著名。但无可挑剔的是这里的环境。也正因为它的昂贵难吃,才使一般食客望而却步。因此,来这里的客人大多不以吃饭为目的,而以谈心或者谈事为主,当然更适合类似阮蓉与严刚这种关系的客人。在服务生彬彬有礼的询问下,阮蓉直接点了一个叫长相思的包房。之所以选中这个包房,也是因为这是阮蓉当年与严刚第一次进入实质相恋的地方。坐在这个熟悉的包房里,阮蓉一时间心潮澎湃,不禁想起为改变命运在这里与严刚所做的一切。人可以忘却许多东西,但命运的转折点想必谁都无法忘记。也就是从这间屋子,她开始走向一个崭新的生活,也是这间屋子使她第一次窥视到了连想都不曾想的生活。而这惊鸿一瞥从此更坚定了她改变命运的决心。是啊,有些人可以过这样奢侈的生活,有些人却还在为每顿饭的着落而四处奔波。从坐在这间屋子柔软的沙发上开始,她便告诉自己说,活着就要做前一种人,否则毋宁去死。而现在,她应该是这样的人了。因此当年把她领进这个门的男人,应该得到她的感激! 茶水在慢慢变凉,屋外隐约有轻柔的音乐声传来。就在阮蓉陷入遐想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门被推开了。严刚带着往日的派头一脚踏了进来。他稳重成熟,温文尔雅,这也是阮蓉一直所喜欢的。一分钟后,阮蓉抢过严刚脱下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接下来,一对儿男女已经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屋内出奇的安静,几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一切似乎陌生起来,俩人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或者从哪里开口。 阮蓉突然眼圈发红,不知是因为想起了过去,还是想打动眼前的男人,而严刚显然心存不满,面对阮蓉的情绪却无动于衷。好在很快便有服务生敲门进来,打破了这种尴尬局面。阮蓉的眼泪已经在眼圈内闪动了,因为她听见严刚报出的菜名都是当年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点过的。看来这个男人终于原谅她了,并藏书网且再次动情了!阮蓉到此时才感到心里的一个角落动了一下,那是她为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而感动的。她不是那样没有良心的,她也不是完全唯利是图的,她曾经真的喜欢这个男人,曾经感动过这份感情,甚至还想嫁给这个男人的!阮蓉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高尚起来了,纯情起来了。在服务生出门的一刹那,阮蓉相信她应该感谢这个男人,更应该为这个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而感动的。于是她适时流出了混合着感激和愧疚的泪水。 在她流着泪水俯身冲向严刚的同时,严刚也已经向阮蓉伸出了双臂。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严刚粗重的鼻息伴着古诗的节奏轻轻吹在阮蓉的头发上、脖颈上,低沉的嗓音带着古诗的韵律轻轻鼓动着阮蓉的耳膜和心脏。本来这首诗应该制造出一番浪漫情调的,在这里却让阮蓉的高尚瞬间消失了。阮蓉曾经热爱过文学,也读过大量的爱情诗词,而此时此刻这首诗突然冒出时,阮蓉发现心中涌出的不是爱的启发或者感动,更多的是一种可笑的游戏般的东西。太俗!太可笑了!但为了配合严刚严肃的情绪,阮蓉还是故作纯情地抬起一双泪迹斑斑的俏脸,展露出十分的爱恋。 一切进展得顺利,经过阮蓉的演绎和配合,昔日的感情似乎重新滚滚而来。如果时光不能重来,阮蓉肯定有些东西是可以重现的,起码过去的一切情景在两个人的共同回忆下,已经像一幕真实的画面重新在两个人面前打开,并且不时感动着这对年龄不太相称的男女。回报这个男人一些爱,.99lib?或许这更符合世间的游戏规则。这是阮蓉最后的决定。毕竟是这个男人改变了她的命运,毕竟这个男人对她付出了真爱,特别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不但没有真心爱过他,甚至一直在利用他的地位和身份,就在今天约会前,她还抱着利用他来挽救自己工厂的目的。因此在他面前她是良心有愧的。她需要赎罪,还她良心的债。在最后临走的时候,阮蓉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物欲熏心,她的良心其实还没有完全泯灭,她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女人,虽然有点贪婪,有点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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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的事情有了进展。在老部长病情稍稍缓和的时候,老部长特意派人把电话打到了范正纹的办公室,并叫她去一趟医院。在此之前,范正纹虽然几次来医院,但每次不是老部长在接受治疗,就是老部长正在昏睡之间,即使一二次老部长清醒,也因为医护人员的提醒使她无法说出心事。而这一次既然老部长叫自己,肯定与她的前途有关。范正纹坐车穿过一路飞卷的风沙,一边在脑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揣测:也许老部长告诉她的是一个坏消息,也许是一个好消息,也许是为她出点主意,也许只是一般的见面。就像过去有工作需要商量时叫她一样。但无论怎样,她肯定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次会面。当然,也许会成为最后一次会面。这最后的念头一闪,让她心里顿时恐惧起来,一瞬间想起了她第一次见老部长的情景。 那时她刚刚歇完产假,几个月的深居简出,使她本来就白皙的肤色更泛着奶白的光泽,好像因为哺乳而使分泌的乳汁灌满了全身一样。那种鲜嫩和奶香使她浑身透着一种既自然又成熟诱人的美丽。以当时欧阳旭的说法,“简直就是一只汁液四溢的鲜嫩水蜜桃,见了都想啃一口”。那时老部长刚刚从市文化局调来,任宣传部副部长。她当时在宣传部资料室工作。她歇完产假第一天上班,一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风度翩翩地走进办公室,当时屋内就她一人,她以为是哪里来办公事的人,便问有什么事情。他彬彬有礼地说,想查找一份文件。范正纹也客气地说,你有没有单位介绍信。他愣了一下说稍等,便走了出去九九藏书。一分钟后,他又进来了,并且拿了一份宣传部开具的介绍信:兹介绍市宣传部副部长某某到资料室查找资料……她当时一脸绯红,而当时的老部长却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就是他们的相识。范正纹每想起老部长当时的一脸正经和坦然,便感到别扭和滑稽。从此,老部长常常来这里查找资料,他们慢慢熟了起来。在夜深人静失眠的时候,尤其是欧阳旭一次次咒骂她不正经时,范正纹在心里也不免认真地探究他们之间到底是否有过爱情。而每每认真地面对这个问题时,范正纹心里感到更多的是一片茫然。因为从部长的嘴里,从没有表示过对她的一丝丝爱情。但不可否认的是,部长对她做的许多事情却无不显示了对她的关爱和情谊:首先在资料室工作不到两年,部长将她调到宣传部的核心地方——办公室,做了文秘。几年后,她又升至办公室副主任,主任。随着部长从副部长升至部长,她也升至副部长。这一路的升迁,不知道部长费了多少心思,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要求过范正纹,也没有接受范正纹的一些过于亲密的邀请,但凭着女人的敏感,范正纹心里知道那里边肯定有着超过常人的情感。而范正纹的心里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是被这样一个成熟、理智和责任心极强的男人所吸引和迷恋,特别是与丈夫欧阳旭的比较,使她在这个有素质、有涵养的绅士那里领略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和爱惜。 医院就在眼前了,在她刚刚下车时,突然看见另一副部长的车正在发动。显然他在她之前刚刚见了部长。如此说来,老部长今天要见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她突然感到心里异样起来,酸酸的。一种心烦意乱的恐惧,像雨后的草疯长起来,越长越长,有如无数只有力量的大手正在牵住她的命运。她既不知道将被这种力量牵向何处,也不知道如何改变这种无能为力的状况。她只有顺着这些手的牵扯,木偶般走过医院芜杂的长廊,走过一个个表情呆滞的病人。在走到病房的一刹那,在一眼看见昔日风度优雅的老部长难以掩饰的龙钟老态和病态时,她突然眼圈红了起来。这就是当年让她迷恋过,感激过的风度翩翩的领导,那个无私帮助过她无数次却没有要求任何回报的男人。他已经彻底垮了!被时间,被病魔,也许是被注定的命运击垮了。这就是劫数!那一刻,范正纹突然非常相信佛教里所说的劫数。 保姆轻手轻脚地把床支起后无声地退了出去。在独自面对范正纹时,一直面无表情的老部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变化。范正纹说不清那里有没有高兴的成分,抑或是烦恼的成分。她也不想辨别,因为这种表情是范正纹多年来所熟悉的。她慢慢坐在老部长床前的椅子上,将手里捧着的一束康乃馨轻轻举到老部长脸前。直到这时,她才感到进门时生起的心痛和激动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并恢复了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修养和沉静。 老部长盯着鲜嫩的康乃馨看了近一分钟之久,也许是清新缭绕的花香,也许是鲜嫩美丽的生命感动了他,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缕少有的红晕。范正纹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能够猜到老部长现在心里所想的事情。在那一刻,在生离死别的关头,
.99lib.
面对一个曾经心心相印多年的忘年知己,范正纹突然涌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和渴望,那就是:抛开尘世的名利,丢开官场的禁忌,与老部长叙叙多年来既不敢示人也不敢示己的情感,以及彼此压抑和隐瞒的牵挂。也许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她不想让遗憾留给后半生,也不想让老部长带着这个遗憾离去。在她们多年相处中,她知道太多的机会已经失去,这最后的机会,她想这是上帝给的,她不能再错过了。因为这个男人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真正欣赏过、迷恋过的男人。 一旦有了这种渴望,多年积聚的情感顿时全部奔涌而来,眼里已是满眶泪水。她将手伸过去,伸到那束鲜花下边攥住了那两只肥厚的大手。十几年了,她接触过他的手无数次,可因为官场的约束使她从没敢品味和体会这双手的肥厚和温热。而今天,当她一把攥住这双又厚又大的手时,她一下子体验到了多年来一直渴望的男性柔情和关爱。她不用看老部长的脸,从鲜花的颤抖,从鲜花下手的抖动,她已经感到了他压抑的激情。“释放出来吧!”“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和时间了”,她心里一遍遍鼓励着自己,一遍遍说服着自己。 “老部长,释放出来吧!”一分钟的自我鼓励后,她终于说出了一句让她在心里重复了一千遍也不敢说的话。虽然声音很小,却非常清晰。然后,像山岩崩坍,她的身体突
然间软了下来,在老部长张开的大手里,她泪水滂沱的脸已经深深埋了下去。 病房内静静流淌着康乃馨的花香,她身体里却呼啸奔腾着压抑多年的激情。她多想痛快地释放一下,然而,她没有。因为几分钟后,也许只有两分钟,老部长已经理智地将她的头扳了起来。然后低沉而平静地说: 正纹,冷静一下。 不!范正纹仍然流着泪水任情绪像野马一样飞奔在情感的原野上,为什么?老部长,我们为什么总要冷静,我们就不能冲动一次,释放一次吗? 不,不能!老部长坚决果断地说,并且用宽大的手抹去范正纹脸上的泪水。 可是,我们如果不珍惜今天这个机会,也许就再也没有了。我正在老去,你又病了。老部长。范正纹想到他们的未来,再一次痛心起来,重新将脸埋在老部长的手里。 不!你错了,正纹,我的病没有大事,你也不老。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老部长又一次将范正纹的脸捧起,让她面对自己。然后换上一副严肃的语气说,不要儿女情长,在我们踏入这个圈子后,就不要去做一些道德范畴之外的事情。 范正纹脸上的泪水已经被老部长擦净,看见老部长严肃的神情,她顿时清醒起来。特别是老部长后两句话,让她迅速恢复了理智,一时间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便脸带羞涩和懊悔地说,对不起,老部长,我…… 见范正纹平静下来,老部长一边示意范正纹将散在床上的花拾起,放到床头柜上,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范正纹已经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听到老部长的话,立即正襟危坐,像一个听话的部下,等着老部长的下文。 我的身体情况基本不适合再干了,我已经申请了提前离职退休。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组织部副部长常波是市委班子里几个成员比较看好的对象,另外省委宣传部的高一准也已经盯上了这个位子,因此你接班的事情还是困难重重的。不过,我已经向书记提出了我的建议,希望市委在考虑人选时将你考虑进去。 范正纹在听到这一番话时,突然感到头疼起来。常波与高一准据说都是与省市高层有着亲密关系的人物,自己除了老部长可以说没有什么靠山。相比起来,她或许是竞争力最弱的一个人。她不由得一脸沮丧,毫不掩饰地说,如此看来,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希望了。 也不是,老部长沉吟了一下说,我跟书记和主管组织的廖书记都已经打了招呼,他们对你的能力和素质都还是比较认同的。毕竟廖书记曾经是我的部下呢,老书记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这一点,他们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为了把握大一点,我准备给省里的万长青副书记联系一下,有机会我介绍你认识一下他,这对你的前途是有好处的。 从老部长那里出来的时候,范正纹的心里与去时已经大不一样。仿佛黑夜里闪出一团火苗,范正纹感到前途路上有了发亮。只要有了光亮,哪怕豆大的一点火苗,她都能依着走过去。她安慰自己说,我能成功!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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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梦重温,往往是激情更烈。阮蓉与严刚一旦再度陷入情爱的漩涡,更如干柴烈火,势不可当。甚至连当初最担心的危险也常常被这种猛烈的情欲冲淡。频繁的交往,极度的迷恋,肯定有些东西是不能全部掩盖和包裹的,包括情绪,举止,甚至在与人的交往中都有可能异常起来。半个月后,这些变化终于引起了注意。其中最为敏感的,也是最关心的便是严刚的太太。 自从严刚与阮蓉重续旧情以来,准确地说是在严刚与阮蓉谈论“人面桃花”的第二天,严刚太太便像只嗅觉灵敏的狗一样发现了丈夫精神和举止的改变。这种变化虽然很微小,但往往也逃不过最亲密的人,或者最关心他的人。有些东西,也许只有那些生活时间太久,彼此特别熟悉的亲人才能体察到。尤其是情绪上的变化。再加上之后严刚接二连三的应酬,深夜的不归,以及上班时间的失踪,都已引起严刚太太的注意。她像孙梅一样,决定寻找机会搞个水落石出。与孙梅不同的是,她是有目标的。她知道严刚多年郁结在心里的那个结。因此,她的跟踪不是锁定丈夫,而是先从阮蓉处下手。 又是一个周五,严刚太太带着两个弟弟一同到了阮蓉的公寓附近进行守候。在大约下午五点的时候,阮蓉花枝招展地走出公寓,打上一辆出租车。严刚太太与弟弟也开车尾随了去。一切都按着严刚太太的思路在发展。首先严刚与阮蓉在一个远郊的酒店门口会合,然后进去就餐。在大约八点的时候,二人手挽手恩爱有加地走出来。严刚太太的脸早已扭曲,就连弟弟们也开始摩拳擦掌,按他们的想法,就是冲出车将二人痛揍一顿。在他们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严刚太太伸手将他们制止了。她瞪着前方路灯照耀下那对儿男女模糊的身影,声音沙哑,咬牙切齿地说: 等等,我要捉奸在床,让他们无话可说! 对!对!抓他们个现形!一听这个提议,两个弟弟像吃了兴奋剂似的齐声叫好。 车尾随着严刚的奥迪穿行在春天的夜晚。对于前边车里不知危险的严刚和阮蓉来说,这本来应该是个迷人的浪漫春夜。车里激情高涨,有邓丽君缠绵的歌曲含情脉脉地诉说着一个个爱情故事;车外阵阵花香,由春风带着甜腻的气息不断撩起人的欲望。眼前的马路宽阔平坦,路旁两排高大的杨树像巨人卫兵一样守卫着他们的爱情之旅。然而,世间的事情大多在接近完美的时候,开始毁灭,不然这世界人人都会成功。就像花开得最盛时,便将衰败凋落一样,否则这世界上的花也就不那么令人珍惜了。也许这就是自然界的规律,生生灭灭,长长消消。正当阮蓉与严刚在一家酒店的房间里忘我地进行最后冲刺的时候,门被突然踹开了。在他们满是汗水的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已经有二男一女愤怒的脸飘在了眼前。 那是怎样的一种场面,阮蓉在一瞬间感觉像是在梦里一样不真实。怎么会成了这样?怎么会有人进来了呢?自己怎么会在人前赤身裸体呢?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也只有在梦中见过这样的场面。因此,在人们的怒骂和混乱推搡中,阮蓉竟一反常态地表现出茫然和不相信的感觉。这世界乱了,真的乱了,宾馆竟然能够让人随便进来,隐私成为笑谈。她糊里糊涂地像木偶般穿上衣服,随着羞容满面的严刚,以及暴怒着的男女从宾馆走出。当凉风像清水般扑面而来时,她才意识到眼下的处境,以及所面临的危险。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来不曾如此狼狈,也不曾如此失去意识。因此在春风陡然间吹向脸颊,吹起长发时,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与此同时,一股深深的羞耻像滔天巨浪,随着严刚太太的怒骂汹涌地冲进她的脑子。在走向停车场的几十米道路之内,她心里反复琢磨的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要逃走,离开这帮无耻的家伙。 机会就这样来了。严刚的车由严刚的一个内弟开走。阮蓉与严刚及严刚太太和严刚的另一个弟弟坐严刚内弟的车。就在阮蓉被塞进车内一侧,而严刚太太挟着严刚正在另一侧准备上车的同时,一辆出租车正好送来客人,拐弯向外驶去。阮蓉一咬牙突然从车内跳出,三步两蹿跳上了那辆正在缓慢行驶的车子。后边有人狂叫着追来,阮蓉一边高呼着加倍付费,一边令司机加速。几秒钟后,出租车在阮蓉的授意下,已经像只兔子般地蹿出了酒店停车场。 车在飞快地奔跑,驰过一望无际的黑色田野,穿过一排幽暗的路灯长廊,前边仍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没有什么害怕的,也无须什么担心,我是自由的,我与谁好也是自由的。在车行驶进城市后,阮蓉终于流出了几串泪水。这眼泪也许是害怕,也许是羞耻,也许仅仅是惊吓而已。她一边擦着往外不断溢出的泪水,一边不停地安慰自己。好在当泪水流出后,她感到自己已经镇静了下来。尤其是当熟悉的小区就在她的眼前像画轴一样展开时,她一下子感到了安全。家就在眼前,熟悉的楼寓已经遥遥在望,她甚至都能辨别自家的窗户了。然而,就在她抱着满心的欢喜走下车时,她突然发现一辆熟悉的汽车就停在她的楼前。她不得不满心疑惑地走近车子。等她辨清车号时,她顿时吓得毛发倒竖: 那是严刚的车!司机是严刚的内弟。 看来严刚的内弟正在这里等着她,找她算账。怎么办?想到这里,阮蓉下意识调头便跑。小区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两旁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呢喃。毕竟夜色已经深了,连出租车都不见踪影。偶尔有轿车驶来,那都是私家车或者公车。她的车在车库里,而且要进去必须先经过严刚内弟等着的地方。到此时,她已经明白毫无选择,横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跑出小区,躲开面临的危险,寻找一个临时安身之所。 高跟鞋很响,敲在深夜的小区上空,显得单调而神秘,并将一种说不清的紧张和恐惧弥漫开来。阮蓉在跑出一百米后,已经稍稍理智了一些,并且开始思考她即将面临的出路。也就是在此时,一个模糊的念头突然跳进脑海。那就是,严刚太太的车是不是正尾随而来,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她这么一味向前跑着的结果,或许会在到达小区门口前与之相遇!啊!啊!阮蓉不禁倒抽几口冷气,停下脚步,惊呼起来: 哎呀!这怎么办?我怎么办? 说不清事情本来就那么巧,还是阮蓉的某种预感,就在阮蓉吓得停下脚步惊惶失措地张望时,有一辆车正远远从前方驶来。阮蓉虽然也在一刹那哆嗦了一下,但接下来便安慰自己说,不会那么巧吧? 事情就是这么巧!就在阮蓉疑惑地张望着远处车辆时,身后也传来清晰的汽车行驶声。她扭身过来,一眼辨别出两个巨大的车灯后边就是严刚的奥迪:原来严刚的内弟发现她的奔跑,已经跟了过来。而前方那辆车显然就是阮蓉猜中的车子。两辆车呈夹攻气势,从前后两个方向向阮蓉靠近。 夜突然亮了起来,阮蓉周围的一切一时间都暴露在光亮之下,清晰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掩藏。阮蓉的脸在那一刻正从惊慌变得扭曲起来。如果来得及的话,她也许会放声大哭。然而,她没有顾得上哭,也没有顾得上犹豫。一秒钟,也许只是半秒钟,阮蓉突然从灯光中消失了。恐惧和逃生的本能使她在瞬间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力量,她以一种超常人的速度冲进道路一旁密不透风的冬青,然后奋力拨开厚厚的枝叶,一头冲进旁边的花园,接下来像只黑夜里被追赶的猎物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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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泥土散发着清香,黑夜的露水则一点点浸润着周围的花草。趴在这片潮湿而清凉的土地上,阮蓉从极度的恐慌中慢慢摆脱出来。随着那几个男女声音的远去,她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家乡。在遥不可及的儿时,在许多个春日傍晚,她会与小朋友一起趴在这种味道的土地上,听近处的虫鸣,鸟叫,甚至捉迷藏。她说不清多长时间不曾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也说不清多长时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自从她来到城市,开始接触大都市的繁华与文明,她便将这种味道从心中慢慢遗忘了。她一直认为,城市的天,城市的地,城市的人与家乡的一切都不是一样的,完完全全的不一样,因此,当今天她趴伏在地上,突然嗅到儿时家乡的味道时,她才知道,这世界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不管是文明或者落后,大地永远都是大地,只要有绿色,有生命,她都会以博大的胸怀来孕育,来哺育,甚至来容纳,就像现在对她一样。一阵轻微的风无声吹来,一丛纤弱的小草在阮蓉的脸前缓缓晃了晃,就像大地的手在抚摸阮蓉的脸,阮蓉突然感动了满脸泪水。 周围已经平静了下来,夜显得极为祥和。她很想留在这里,就这样睡一夜,睡在大地的怀抱,像她年轻时做过的文学梦一样。然而,她已经被城市熏陶得完全变了,在某些时刻,在某种境地,就像刚才那种情境,她或许会产生某种纯粹的想法,会露出人性中最质朴的一些感动,但很快这一切都会被多年来灌进脑中的世俗潮水所浇灭。一刻钟后,她悄悄从地上爬起,开始寻找当夜的安身之所。首先她不敢回家,也许有人在她的家门口等着。其次她不敢往小区门口走,她害怕那几个男女还在堵着她。在这?99lib.时,一个最适当的人选毫不犹豫地跳进脑海: 卞成龙! 因为卞成龙就住在阮蓉公寓的对面楼里,因为卞成龙对阮蓉言听计从。 其实,卞成龙早在农场与阮蓉认识以后,便凭着满腔的忠实和十足的巴结,得到了阮蓉半是怜悯半是喜欢的垂青,并在不久如愿以偿地进了阮蓉的公司。然后,他凭着狗一般的忠诚,特别是对阮蓉的极度迷恋和疯狂崇拜,又成了阮蓉的心腹。在阮蓉需要到公司上班时,他早上会带着早点敲响阮蓉的门,等她吃完饭,接她上班。在阮蓉受到欺负时,他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为她打架。面对如此大的地位悬殊,阮蓉似乎并不嫌弃卞成龙,在许多情况下,她表现得更关照他。这使卞成龙更感激得涕泪交流。 阮蓉对卞成龙的态度,除了同等出身惺惺相惜的本能外,还有就是她有一种从这个崇拜者身上找到欧阳旭死亡答案突破口的直觉。另外,在多年的打拼中,阮蓉也明白像她这样的孤身女人在社会上赚钱是需要各种各样朋友的。因此,她以举手之劳换来一个忠实走狗。这种事情,阮蓉觉得还是很合算的。何况,她还未曾遇见过对她爱慕和迷恋得不怕失去尊严的男人呢。 在阮蓉的电话打过五分钟后,卞成龙便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蹿到了阮蓉的身边。这个男人不知道阮蓉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听说阮蓉要到他的住所,而且就在此时,在这样的深夜时,他的心里激动得就像中了五百万彩票一样,简直想就地打两个滚儿。多亏深夜使他的表情容易掩盖。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颗易碎的水晶球一样,将阮蓉迎进了家。 阮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着眼前这套不大的公寓。这是一个标准的单身男人住所。除了简单的家具外,便是墙上张贴得没有章法的各种海报,贝克汉姆、马拉多纳、罗纳尔多等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也许越瘦小的男人往往越喜欢力量型的明星吧!阮蓉将眼睛从墙上收回,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露出宽容的笑。 卞成龙拿来两听可乐,递给阮蓉。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惊吓,阮蓉一看见饮料,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猛然涌来。她“咚咚”一气喝了下去。或许仍是惊吓的缘故,当卞成龙提议给她弄点夜宵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答应了。 仅仅十几分钟,也就是阮蓉刚刚熟悉了卞成龙的家里环境,卞成龙已从门外提了几包食品。眨眼间,茶几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小菜和啤酒。 阮蓉什么也不想说,卞成龙知趣地什么也不多问,两个人便在一种默契中开始了宵夜。这是顿奇怪的宵夜。因为男女地位的不平等,因为深夜时间的特殊,还因为一种难以捉摸的理由,使卞成龙一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很想知道阮蓉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从阮蓉的脸上他知道事情肯定很严重。但阮蓉只是轻松地告诉他心情不好。也许喝酒是排解心情的最好方法,卞成龙如此想着,便随着阮蓉的情绪,一杯一杯地喝酒。阮蓉从来没有感到啤酒这样好喝过,好长时间了她也没有感到食物如此可口过。她大口地吃着菜,大杯地喝着酒。仅仅半个小时间,空酒瓶已经一堆。阮蓉基本上完全忘了刚才所有的恐惧和不快,并且进入昏昏欲睡状态。一刻钟后,在弥漫着酒精味的客厅里,继阮蓉沉睡之后,卞成龙也进入了梦乡。 黑夜悄悄随着酒精的散发而缓缓离去,当太阳像个巨大燃烧的火球,从东方升起,并将光辉射进卞成龙家的客厅时,阮蓉终于醒了过来。揉着酸涩的双眼,回忆着昨夜的恐怖经历,一种多年来不断聚积的悲哀越来越强烈地在心头升起,并不断弥漫全身的每个细胞。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赤身裸体地被人抓个现形?为什么会在深夜被人追得四处逃窜?甚至走投无路到藏匿在花园的土地上?阮蓉从沙发上坐起,望着安静的客厅,才发现卞成龙在茶几上给她准备的早餐和便条:阮姐,我去上班了,你醒来吃点饭,好好休息。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看着这一切,想着昨夜的历险,在那一刻,阮蓉突然间有一种极度的渴望:她希望能有个丈夫,一个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的丈夫,一个让她感到安全的家。因为是看卞成龙的便条而生的这个念头,她似乎害怕这个念头是针对卞成龙而生,便又急忙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反正那个丈夫绝对不是这个家伙。 她不想出门,不愿见人,好像昨夜的羞耻已经被满街人知道一样。她也不敢回家,她害怕那里仍然会隐藏着什么危险。她需要安静,需要安全。因此,她只有暂时蜗居在这个她从没想过会与之如此接近的男人家里。 音响效果虽然很差,她还是愿意有点动静。听着一首首铿锵有力的摇滚音乐,她感到心情暂时转移了不少。一旦心情有些好转,她便开始抱着好奇心理,在这个单身男人家里观看和浏览起来。客厅家具很简单,简直可以说简陋,装修很平庸,让阮蓉奇怪的是卧室里的床却是个双人床,看来这小子对女人有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想像。阮蓉一面笑着卞成龙的双人床,一面翻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小镜框。里边是一张卞成龙学生时代的照片。照片上的卞成龙稚气未脱,清瘦的脸颊展示着少年的梦想和向往。就在她饶有兴趣地翻看这张照片时,手中的镜框突然间没有任何理由地脱手了。也许是阮蓉太过于好奇,手碰到了什么地方,镜框突然掉到了地上。然后,在镜框和卞成龙的少年照片中间,脱出另外两张彩色的照片。 阮蓉拾起来,刚看一眼,便像被子弹击中身体一样呈现出僵直状态:上面清晰印着的正是自己曾经付出真爱并也深深地爱过自己的欧阳旭:他正蜷着身体,以一张痛苦扭曲的脸绝望地瞪着窗口站着的女人,并长长地伸出一只胳膊,似乎在向女人乞求什么。女人却一脸漠然,正伸手将某个白色东西扔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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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的乳品厂项目已经正式进入启动阶段。一是厂房的配套建设工程,已经由阮蓉盯上了,在这期间她迅速组建了一个施工队,并时刻准备着资金到位时上马开工。按阮蓉的计算,这次工程结束,他们两个可以从中获得约十几万的好处费。其次,生产流水线设备初步定下从德国一家工厂购买的计划。为此,厅里决定派以主管厅长刘畅为领队的考察团到德国实地考察。这其中当然包括农场场长范正章。范正章这次是又得实惠又出国观光,心里乐得开了花。 十五天的出国考察转眼过去了,在范正章还没有从德国风情的陶醉中转过脑筋的时候,他就在回家的当晚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说在第二天中午,举行家宴,为范正章接风,同时宣布范家另外一个大喜讯。 范正章莫名其妙地想着父亲所说的“大喜讯”到底是什么,在思索不得答案后,终于开口向沉默的孙梅寻求答案了。孙梅已经对范正章彻底失望了。在范正章十五天出国回家后,她再次敏感地觉察到从范正章心里和身体里流露出的厌倦和应付。常言所说的“小别胜新婚”感觉已经彻底成了范正章与孙梅夫妻的历史。从这十五天的离别与相聚,她已经感觉到丈夫已经走远了,走得她无法够得着了。在起初听说范正章要出国时,她曾经偷偷欣喜了一阵。但这种欣喜与所有范正章的亲戚不同。因为,她不是欣喜范正章出国能够让她夸耀,而是她认为这是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考验自己婚姻的机会。她希望通过这次分别,唤起范正章当年对她的情感。但是,考验的结果却恰恰相反。这一天,孙梅在知道范正章到家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时,就在白天做好了准备。一是改换了一个时尚发型,二是做了美容,到了晚上特意好好洗了澡,并且换上了一件新买的性感睡衣。然而,面对孙梅的焕然一新,范正章却像个瞎子一样没有任何动心,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稍微亲热的举动,更别说做爱了。因此,当她听见范正章的询问时,她只是抬起一双无法掩饰伤痛的眼睛,茫然摇着头。她不知道范家到底有了什么样的喜事,她也不像范正章那样好奇,在她心里,当范正章走离她的时候,她已经先自与范家脱离了关系。她心里自言自语说,也许范正章不久也将与她无关。那99lib?时范正章刚洗完澡,一脸明亮的光泽,一身成熟男人的魅力。她盯着这个缠绕着浴衣的身体,突然间有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是啊!数不清多少天了,她已经不曾触摸过这个身体了;也想不起多长时间了,这个男人也已经不再碰过她了。对他们的关系,她是如此难过,而范正章却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是啊,现在也许只有那个暗藏的女人才能享受这个男人的身体,也只有这个女人才能引起范正章的欲望。想到这个女人,孙梅一下子感到胸腔中充满了刻骨仇恨,她扭身走进卫生间,对着墙上镜子里的自己,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甘心,绝不甘心! 第二天,范家的宴会丰盛异常,当了一辈子清洁工人的范家父亲第一次买了茅台酒。在喝完庆祝儿子出国归来,既长见识,又给父亲脸上增彩的酒后,老头子兴高采烈地宣布了那个神秘的喜讯——范正纹已经开始代替部长主持市委宣传部的工作啦!老头子在宣布这个喜讯的时候脸上红光满面,一脸的幸福。范正章当然也吃了一惊,在惊喜地扭身向姐姐道贺的时候,姐姐才毫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爸,你可不能胡说,尤其是在外边。部长病了,常务副部长主持工作,那没有什么其他意义。 原来经过老部长在病床上的运作和遥控指挥,范正纹终于从缝隙里暂时往上挪了挪。其实,这件事她根本没敢向家里任何人说起。在多少人瞪大眼睛盯着这个职位的时候,市里之所以没有如此快地派人顶到这个岗位,一是有老部长的功劳,二是前一阵子两位最具势力的竞争者由于过于着急而相互挤压,弄巧成拙导致了两败俱伤之势,才使范正纹暂时跻身于主持工作之列。对于第二,范正纹听说,高一准和常波为了这个职务,暗中相互攻击。其中一人被匿名信检举有经济问题,另一人则被检举有行贿买官之举
99lib?
。在这种情势下,不管是不是确有其事,俩人身上都罩上了阴影。特别是老部长的病情和宣传部长职务的长期空缺又不等这俩人的事情澄清,于是老部长提出权宜之计——由范正纹暂时主持部长工作的建议,被市委采纳。 这个家庭从没有出过这样大的干部,老头几乎乐疯了,每上一道菜,他都要将第一筷子夹到一个巨大的盘子里,然后恭恭敬敬地奉到里屋供奉的佛像前。据老父亲讲那是他在一个山上请来的开光佛,很灵的。自从他开始给佛烧香磕头以来,他们家的运气便开始芝麻开花——节节高:先是范正纹当上办公室主任,后当副部长,然后正章当了副处长,现在又当了场长,正纹开始主持部长工作。在他的感觉里,女儿当部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相信这里边除了儿女的努力,就是佛的保佑了。因此,家里只要任何人对他的佛有一点不敬,他都会极力呵斥。 饭在几个大人高涨的情绪中一直进行着,阳阳和严严早就跑到大院玩去了。一直到下午三点,家宴才最后结束。直到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客厅里除了阳阳坐在电视前在专心看《猫和老鼠》外,严严不见了。据阳阳说,在一点钟左右严严就抛开他独自出了院,而且还告诫他不要跟着她,不许跟家里人说。 起初大家并没有往心里去,范正纹也认为是严严跑出去找同学玩了。因此,到晚上五点,范正章一家走了。由于有个应酬,范正纹也独自离开了父亲家。临走时,范正纹嘱咐父亲说,严严回来,让她一人坐公交车回家。 然而,一直到晚上十点半范正纹结束应酬回家,严严还没回来。直到这时,范正纹才慌神了。她首先打电话问父亲严严是否回了那里,在得到否定的回答时,她第一个反应便是冲进女儿的卧室,翻找女儿的通讯本。然而,她在翻找通讯本的同时,突然发现地上几张彩色照片醒目地躺在她的脚前。她太急于打电话了,因此并不想捡地上的照片。但在她离开女儿的书桌时,还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范正纹一下子被照片上的图像吓得窒息了:欧阳旭倦着身子绝望地望着她,而她正站在窗前向外扔一个白色的东西。 在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严严失踪的消息传给了老范家的每一个成员。白天的余兴还在心头缭绕不散的时候,一家人突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跌入惶恐的情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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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严离家出走了。 在全家人获悉严严失踪消息的这个深夜,严严已经在街头滞留了六个小时。她不想回家,起码现在不愿面对家,面对妈藏书网妈。在前一天的课堂上,她又一次听说了妈妈的事情。班里甚至学校里都在传扬着各种有关妈妈得到这个职位的消息。有的说是妈妈的老情人豁出退休换来的,有的说是妈妈的老情人在背后指挥运作的,甚至有的传说是妈妈给另两个竞争者写匿名信得来的,总之各种谣言像满天飞舞的雪片,令严严无处藏身,无地自容。这两天,面对妈妈兴奋的脸,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寻找证据的时机。而今天,当妈妈与外公一家人高兴得忘乎所以时,她偷偷将妈妈的书房钥匙摘了下来,然后独自一个人悄悄回了家。仅仅用了半个小时,她便在妈妈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件让她痛不欲生的东西——照片。 对于爸爸妈妈的关系,严严从记事起便是一种不和谐的印象。妈妈精明能干,爸爸浪漫天真。也许是性格的差异,使他们的裂痕一天天加大。后来爸爸搬走了,病了。而妈妈的事业却一天比一天兴旺。在严严的印象里,爸爸诅咒妈妈最多的便是妈妈的不忠。严严最初非常痛恨爸爸这样粗俗的污蔑。因为在严严的心目中,妈妈是如此淑女,贤惠,优雅。直到慢慢长大,从班里一些闲言碎语中传出有关妈妈的谣言时,她才开始半信半疑。之后,她开始关注妈妈爸爸吵架的内容,甚至偶然听见了爸爸为离婚对妈妈的要挟。而就在这种要挟不久,爸爸便死了。据妈妈所说,爸爸是死于当时找不到速效救心的缘故。让严严不解的是,爸爸死前不足一个礼拜,严严刚刚为爸爸买了两瓶速效救心。 严严幼小的心灵开始了痛苦的挣扎:她不敢不相信妈妈的话,但在夜深人静时,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在许多噩梦惊醒的深夜,她都在用自己日渐成熟的思维,推测爸爸死亡的原因。而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个让自己百般痛苦的结论:第一,她为爸爸刚刚买了药,爸爸没有理由因为身边没药而死亡,这首先推翻了妈妈所说爸爸的死亡是因为身边没药而耽误了的说法;第二,爸爸与妈妈的矛盾日渐紧张,爸爸甚至要挟妈妈,不离婚便公开妈妈的一些秘密。因此妈妈为了政治前途有杀死爸爸的动机;第三,爸爸死前,只有妈妈在他的身边,她有杀死爸爸的机会;第四,妈妈在爸爸死后,在很多时间里显得很反常,这是一种侧面反证。如此等等。对于这样的一个结论,严严无论如何都不敢接受。因此,在许多时候,她又在一遍遍回忆范正纹天衣无缝的解释中,安慰自己,并替妈妈开脱。但是,越是这样,她越内疚得要死,好像她欠了爸爸什么似的。也许是妈妈的孤独和由此而来的痛苦打动了严严,在与妈妈那次尖锐的冲突和解后,她已经开始强迫建立对妈妈的信任和理解。然而,这种信任毕竟太脆弱了,因为那是一种建立在亲情基础上的偏听偏信。因此,当妈妈的事业刚刚稍有转机,铺天盖地的新议论又一次洪水般冲来时,她本来就混乱的心再一次失去了宁静。两个晚上的痛苦思索,使她孤注一掷,准备把妈妈的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妈妈与老部长的关系没有找到明确证据,但是一直萦绕在她脑海的那个悬念却有了答案。尽管几个月来,她一直做着这样的猜测,但一旦面对这个明明白白的结论时,她还是彻底吓傻了:怎么可能?我不相信!这是她冲出家门时对自己一直重复的话语。 夏季的夜晚燥热潮闷,就像严严的心。街头行人已经逐渐减少,并且来去匆匆,偶尔有成群的年轻人,东倒西歪,又喊又叫地走过,一看便是酒喝多了样子。严严已经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是哪条街道,眼前的一切建筑和街道她几乎全然没有见过。从下午四点出门至现在夜里十一点,她一直就这样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里路,也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多少个街道,当然更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她能想像到妈妈现在焦急的状况以及自己深夜不归所引起的混乱。但是,她不想管那些。或许在她的心目中,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要的是报仇。为爸爸报仇,替爸爸惩罚妈妈。如果那个人,那个杀害爸爸的凶手不是妈妈,严严简直不能想像自己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但是现在是妈妈,怎么办?怎么办? 街道一点点变得暗淡下来,路旁的建筑物开始变得低矮起来。到此时,严严突然发现已经走进城乡结合部。回头张望,她发现市区美丽的夜色正从远处遥遥对望,她已经找不到家的方向,也找不到来的道路。一个中年男人从背后经过她,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看了几眼,斜对过一家准备打烊的小酒店里正有刀郎的《情人》隐隐传来,几个小青年一边收拾着门口的桌椅一边向她放肆地吹着口哨。其中一个还大声模仿着刀郎的声音向他叫着“妹妹,你是我的情人”。 严严突然拔腿跑了起来,后边有混乱的口哨声长长短短地传来,伴着成群的笑声。她说不清是不是被吓着了,只是那一刻,她非常想跑,也不知道想跑到哪儿。几分钟后,她停下了,在她的右边四个醒目的字眼带着扎人的光芒跳入她的眼帘——星星网吧。在那一刻,她一下子有了一种归宿的感觉。也许在不想回家的时候,在心里有苦无处诉的时候,网络便是她心灵的一个最安全、最静谧的归宿。 那一夜,严严一直泡在网络上,并且在天快亮的时候交上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然后第二天,她与他饿着肚子又聊了整整一天。到下网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就是严严二十几个小时的失踪。在全家出动寻找严严的时间里,严严以一个朋友的收获暂时忘却了心中那个鲜血淋淋的伤痛。而当她突然出现在惶恐的家人面前时,前天受创的巨大伤口所流出的鲜血已经慢慢疑结成块。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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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热浪在夏去秋来的季节交替中慢慢消散,浮躁的人心也开始稍稍冷静下来。在这个季节里,范家姐弟的事业再一次走上了新台阶。姐姐范正纹开始行使部长的权力,虽然只是暂时主持工作,但各个下属单位和相关方面对她这个临时职位的认同,也使她领略到了一把手的威风。弟弟范正章的乳品厂也已经正式启动,成为农业厅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在范正章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建设新工厂的时候,孙梅争取了一次出差机会。 孙梅对这次出差已经渴望已久。早在一个月前,孙梅所在科室就接到了一个有关业务方面的研讨会通知。由于与范正章关系的僵化,她感到精神每况愈下。失眠、焦虑、抑郁、痛苦等各种坏透了的情绪像一堆蚂蚁不论白天或者黑夜不停地噬咬着她的身心。眼见镜子里的模样一天天变得憔悴不堪,走出去舒散心情成了她一直渴望的事情。这个机会到来时,部门主任也出于对孙梅精神和身体状况的关心,答应了孙梅的要求。最让孙梅对这次出差动心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次开会的地点是北京。在那里有孙梅婚前上中专时曾经相爱过的男人——杨立丰。这个男人前几年回家时多次与她联系,并几次向她暗示爱慕之情。只是那时她对范正章太专心了,从没有想过与他发生什么。这次不同了,在她的情感世界里一片苍茫的时候,她决定主动约他出来聊聊,如果感觉不错,她希望在这个男人身上重新找到自信和寄托。 北京的秋天凉爽宜人,繁华如织的街道在孙梅的眼里一派生机。站在陌生的人群里,孙梅感到华阳给她的沉重和抑郁正随着身后列车的逝去慢慢消散。她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杨立丰的手机。 是杨立丰吗? 是我,你是哪位? 猜猜,孙梅一听到杨立丰的声音,情绪瞬间变得如夏天的阳光灿烂无比,声音顿时年轻了许多。她不禁想到,原来走出范正章的影子,这么容易,这么快乐。早知道如此,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抱着这个影子独自伤心痛苦呢? 常虹?不对,你是孙梅。杨立丰的声音马上兴奋起来,你在哪儿? 孙梅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联系上了杨立丰,心里充满了快乐,便大声地说,我就在北京。 真的?你终于来了,是出差?还是游玩?反正不是专程找我。 孙梅听见杨立丰带有暗示的煽情,不由得情绪高涨起来,也顺势半真半假地说,我出差是假,专程来看你是真。 进展未免有点太快了,孙梅都吓了自己一跳。看来这打情骂俏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原来她连学都不用,就自然而然地会与男人轻浮了。想到自己在杨立丰面前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为了不吓着杨立丰,她不由得收敛了一下,以一副理智兼开玩笑的口气说,我来参加一个会,顺便看看你发财没有。 孙梅一面打着电话,一面寻找出租车,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已经与杨立丰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这世界上什么都不会长久,就连天地都如此,更别提爱情了;这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自己与自己的健康是真的。孙梅一直到达会议所在饭店时还一直在为这次约会寻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是啊!在与范正章的婚姻里,为什么自己就这样痛苦着,为什么不能像范正章一样寻找情感寄托呢?在走进饭店大厅,看见成群的参会人员时,孙梅再次下定决心,冲破心的牢笼。 有张脸非常熟悉,当孙梅放下行李,站在会议接待台前准备报道时,突然发现斜前方的沙发上有个黑衣男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边起身向她的方向过来。起初她以为这个男子也是来接待台前询问,当男子走近时,她才发现这个男人竟是她上次到杭州开会时的参会人员。而且当时这个男人曾经两次约她上街喝茶,都被她婉言拒绝。男子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并且满脸笑容地伸出了手: 孙梅,你好! 孙梅机械地伸出手,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攥进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里。 怎么?还没想起。赵建华,杭州开会我们在一起跳过舞,还合唱过一首《纤夫的爱》呢。赵建华开心地笑了起来。经赵建华的提醒,孙梅顿时从杨立丰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在杭州开会时这个男人对她的青睐一点一滴全部涌上脑海。 没忘,怎能忘呢?也许是下决心寻找情感寄托的决心太强烈了,以至于孙梅在杨立丰处学会打情骂俏后,迅速将这种才能不失时机地发扬开来,并运用在这里。她以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风情万种地向赵建华施展着魅力:忘了谁都不会忘记你的,你那时一直挺关照我,甚至帮我整理会议材料。我怎能忘呢?记得当时我说为了感谢你帮我整理材料,还要请你吃饭呢,却一直没有兑现。 赵建华见孙梅由上一次会议的若即若离,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他殷勤起来,情绪一时间极度高涨。尤其是听孙梅的吃饭一说,赶快接过话题,迫不及待地说,哪能让你请吃饭呢?该我请,上次会上我一直要请你喝茶,却一直没请,这次先让我兑现了。今晚晚饭以后如何? 桃花运,来得有点太猛烈了。孙梅感觉有些措手不及,她一边婉转拒绝,一边半是讨好地解释,生怕得罪了这个潜在的“情人”,毕竟与杨立丰的未来她还没有把握。在多年的分别后,她明白与杨立丰之间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很多:一、她喜欢不上杨立丰;二、杨立丰喜欢不上她;三、其他情况,诸如他没有时间喜欢她,或者陪她等。在这种情况下,也许面前这个男人是接下来的人选。毕竟这个男人早就多次向她表示好感,孙梅分明能感到他对她所企望的东西。因此,孙梅希望在这个难得的出差机会里,一定寻找到一份情感寄托,把自己从范正章身上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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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在会议安排的房间里,进行了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然后在夜幕悄悄降临时,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宾馆大门。正所谓“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面对这样的场景,人届中年的孙梅突然感到极为陌生,并且难堪。特别是当她走上人行道,先后有几个行人把视线别有用心地投到她的脸上,似乎猜透她的出行目的时,做贼心虚的孙梅除了感到些许的羞涩外,便是对范正章极度的痛恨。在她心中,她本是个愿意与范正章白头偕老的女人,一个从出嫁那天起便决心从一而终的女人,但是今天她却不得不背离了自己的人生原则,不得不走上一条自己所不齿的道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做?当她在心中一遍遍这么自问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答案:这都是范正章逼的! 小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出租司机打开了雨刷。在孙梅的眼前,雨刷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却一次次刷开一个个不同的景色。尽管模糊不清,却让孙梅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人生的景色也许本来就如此,一个接一个,旧的走了,迎接新的,才能不断给人新的视觉刺激和感受。就像范正章已经把她当成旧日风景,而无法从她这里获得激情一样。其实,对所有人来说,一天天重复看一个风景,都会厌烦的,何况要一辈子守着一个风景。如此看来,婚姻应该是对人性的一个摧残。人一天天进步,一天天文明,为什么却用婚姻这样一个有背人性的东西将人类禁锢起来呢?有研究爱情的专家说,男女之间的爱一般维持三个月,多则三年,而人发明的婚姻却是一生的契约。这不是太可怕了吗?孙梅在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却又伤心地想到这种理论并不是用在所有人身上的普遍规律,起码自己不是如此。她不但对范正章这个混蛋的爱情坚守了三个月,三年,甚至到现在仍然丝毫不减。她实在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对范正章这个熟悉的风景百看不厌,甚至不管范正章愿意与否,她都愿意天天守着这个风景,直到终生。 杨立丰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已经到了哪里?她把视线从雨刷处收回,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说,干吗呢?一边对着手机说,我已经看见你说的那个标志了。然后,她好像自言自语地回答刚才自己的问话说:可我就愿意在范正章这棵混蛋树上吊死。 他妈的!孙梅不由自主地对自己这个回答骂出了声。司机扭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询问是不是骂他。孙梅收回手机,只好对司机解释说,没骂你。 外面的雨已经大了,车停在杨立丰所说的饭店门口时,她才发现杨立丰已经像饭店招待一样站在了她的车旁。她在杨立丰彬彬有礼的呵护下走下汽车,走进饭店,坐在餐桌前,在这一系列举动中,杨立丰毫不掩饰的殷勤和宠爱使孙梅似乎又回到了青春年少,并重新体验到了少女时曾经有过的被追求和呵护的感觉。这让几年来备受冷落的孙梅顿时焕发了青春的光彩。当孙梅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突然年轻起来,并且迸发着青春光泽的脸时,她的眼里突然有了泪花。她不得不相信在某本女性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里的话:女人的幸福,女人的美貌,在某种程度上是男人给的。她还想起某女影星在被记者问及如何保持年轻美丽时所说的秘诀:不停地谈恋爱。她抽掉卫生间墙壁上的一张纸巾,轻拭着泪水,她知道那泪水包含的情绪太复杂了:对范正章的怨恨,对自己命运的悲叹,对自己今天这次约会的内疚和自责,对这次约会的渴望,以及杨立丰给她这种感觉和变化让她产生的感激……她是这样的难过,又是这样的高兴。难过的是她不得不用这种违背自己人生原则的方式去缓解痛苦,高兴的是她似乎正从那种长久压抑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并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出路和曙光。 杨立丰的情绪与她一样随着桌前蜡烛的燃烧不停升温,她知道他们将会走向何处,她也知道这条道路将是一条怎样危险的道路。就在她刚刚想到这条道路的危险时,就像心灵感应一样,危险的气息真的逼近了。首先杨立丰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只听杨立丰回答说,与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在吃饭,谈一谈合同的事情。 孙梅敏感地觉察到那是杨立丰的老婆,并且在问杨立丰这个朋友是男还是女,杨立丰脸色已经发白,还是撑着撒谎说,当然是男的啦。 电话里隐约传出女人严厉的声音:撒谎!后边还有一长串的话模模糊糊传来,孙梅听出女人的意思是,她就在楼下吃饭,而且刚才恰好看见杨立丰与孙梅亲热地走过。 杨立丰的脸变得煞白。在孙梅刚刚明白要发生什么事情,在两个人都还没有准备好接下来如何应付时,一个年轻女人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他们的雅座。 她站在他们桌前,一面冷笑一面指着孙梅说,这个男同志长得挺漂亮,像个女人。 杨立丰有点手足无措,想打破这种尴尬局面,站起来对着妻子讨好地笑着说,老婆大人,这是我的中专同学孙梅,刚才撒个谎是怕你误会。 女人突然笑了起来,对着孙梅伸出手,轻松地说: 我早看见你们走过,当时想打个招呼,只是没走开。同学吃顿饭有什么呀,至于撒谎吗!你呀,杨立丰,你老婆不至于这样狭隘吧! 我不好,不好,看见老婆不再闹事并给了他面子,杨立丰立即顺着女人的话题夸赞起女人:老婆很大度,是我不对,小人之心,我是小人之心。我自己罚杯酒,向老婆赔个礼。杨立丰端起酒杯,咕咚一口,将杯中酒全部喝干,然后伸出胳膊将女人的肩膀一搂,以一副亲热的样子说,老婆,与我的同学孙梅也喝一杯,认识一下吧? 女人端起杨立丰递来的杯子,以一副亲热的样子对孙梅说: 对不起,我刚才说话有点冲,向你赔礼了,然后一仰脖喝干了。孙梅接着也结结巴巴地不知道寒暄了一句什么,将杯子里的酒喝干了。 女人像突然来一样,又突然走了。等剩下杨立丰与孙梅单独俩人时,孙梅发现刚才滋生出来的情绪突然间全部无影无踪了。尽管杨立丰一直做着挽回的努力,但杨立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刚才幻想的一切似乎都成了泡影。饭在杨立丰太太的影子里变得寡淡无味,酒也显得多余起来,二人端起酒杯竟然不知道还以什么理由再喝下去。主食上来的时候,孙梅发现连吃主食的胃口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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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带着扫兴的心情与杨立丰分手了,杨立丰恋恋不舍地走开的时候让孙梅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的一脸尴尬。不管俩人曾经如何渴望过彼此之间的激情,但经过杨立丰太太的一闹,他们发现那种渴望已经荡然无存了,至少在这个晚上已经难找了。因此,孙梅回宾馆时,带着沮丧的心情,坚决回绝了杨立丰的相送。她一人坐进出租车,胸腔里装的全是晦气。在她看来,简直是倒霉透顶了,老天简直连她缓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她。可是,她不甘心啊!她不甘心就这样将多日来的计划付之东流,有些事情她一定要做,她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当她想起范正章深更半夜手淫这件事时,她恨得几乎想到街上随便找个男人来背叛他,惩罚他。车在宾馆门口停下的时候,门口来来往往的有些熟悉的脸让她一下子想起这次出差,以及刚报到时赵建华的表现。哦!满心沮丧的孙梅豁然开朗起来,既然这个男人对她如此殷勤,为何不能与他做一尝试呢?干吗非要在杨立丰这棵树上吊死呢? 赵建华在哪?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孙梅发现赵建华其
实是个更好的人选:第一,赵建华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而且只要有机会就表示追求的意思,证明他的确喜欢她;第二,赵建华离自己的城市比较远,一旦相爱不容易因相聚频繁而暴露;第三,两个人同一系统,如果相见,理由很容易找到;第四,赵建华比杨立丰更重感情,似乎也更坦诚,而且相貌身材也很阳刚,是孙梅喜欢的那种类型等等。想到这里,孙梅发现心里充满了对这个男人的渴望。她感到自己是如此喜欢这个男人,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她觉得自己近乎无耻,红杏出墙未免过于急迫。好在这一次老天还算帮忙,当她从车里钻出,一路小跑穿过小雨冲进大厅时,赵建华正带着一脸灿烂的笑迎面走来,仿佛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意并且在专门等她。 这才是缘分!在那一刻,当赵建华像个奇迹出现在孙梅的身前,特别是毫不掩饰地显现着满脸期待时,孙梅几乎眼眶潮湿起来,心里一时间涌出难以说清的感激:这才是上天给她安排的那个男人,那个让她寻找了多日的男人。 是的,就是他!孙梅一旦认准了这个男人,面对赵建华的满腔热情,不由得也热烈地回应起来。她再也不寻找什么借口,而是顺着赵建华“喝茶”的提议,表示要做东,以感谢赵建华上次出差对她的帮助。 重回雨中,孙梅无限感慨。因为这时除了头顶上多了一把雨伞外,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结结实实、真真切切,特别是对她殷勤备至的男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带她去哪个茶社,但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她似乎已经彻底死心塌地了,只要这个男人爱她,喜欢她,如果今天晚上他愿意带她走,去哪里,她都无所谓。 出租车在雨中疾驶着。一切都是如此尽如人意,孙梅才感到刚才与杨立丰的约会是多么的傻气。比较起来,赵建华带她走进的是那样一个安静优雅的场所。大厅里除了两旁不知名的各种清爽绿色植物外,几乎看不见任何顾客。除了一簇簇绿色植物的清新以外,其他所有的装饰都以暗红色为主调,就连灯光都显得朦胧迷离。因此,当赵建华伸手将孙梅搂在臂弯里,孙梅感到这个举动是那么自然、流畅,并且与身边的环境辉映得如此和谐。这不但使孙梅没有产生任何难为情的情绪,而且恰如其分地显示出一个有品位的男人对女人的爱惜。她在他有力的臂弯里像一个被娇宠的女孩,随着他一路走进一个装潢温暖且富有情调的小雅间。让孙梅感到意外的是服务员端上几碟小吃和点心后,竟然上了一瓶红酒。 直到此时,似乎不用说什么,二人已经是心照不宣了。不需要什么惺惺作态,孙梅是过来人,也知道什么是火候,更知道需要什么。其实孙梅与杨立丰吃饭的候已经喝了点酒,因此当这瓶红酒摆到这样一个环境里,放在自己与自己认定的男人面前时,她恰如其分地随着这个男人的情绪一步步走进了迷幻的世界。 有一种粉色的心情,那是少女的心情,正从孙梅的体内慢慢浸出。这使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浪漫温馨。桌前美丽幽香的玫瑰,瓶内神秘暗红的液体,面前干净整齐含情脉脉的男人,以及周围荡漾的充满欲望的空气,都在孙梅的感觉里胀大起来。酒一杯杯喝下去,当孙梅的脸色像桌上的玫瑰变得鲜艳起来时,男人的肢体语言也变得丰富了。在男人的呢喃声中,孙梅似乎进入了催眠状态,而眼前的画面已经是孙梅多日来曾经渴望过或者梦想过的情景:她被深深地迷惑。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样的痴情,对另外陌生的男人,对一份不可预测未来的情感,会产生这样出乎意料的反应。努力拨开情感的迷雾,在她有限的理智夹缝里,她感到自己的情感已经势如喷薄欲出的岩浆,正在某个时刻等待着喷发和沸腾。而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掌握火候的控制者,也是她这座火山的开发者和拥有者。 时间已至子夜,就像大多数人都在这个时间里睡眠一样,孙梅感到理智已经处于休眠边缘。所以,当男人毫不犹豫地将双手移到高处,捧住她的脸颊,将眼睛里一束束饱含欲望的火焰照进她的眼里时,她感到体内多日来的干渴被他瞬间烘烤得燥热难耐。男人还在不遗余力地诉说着什么,请求着什么,她知道自己虽然在压抑着体内一波波涌上来的热潮,但是压抑不住或者说无法掩盖自己眼里和脸上所流露出的渴望,以及由此而来抵抗上的苍白无力。男人不停地攻击着,她知道自己抵抗不了,甚至并不想抵抗。在男人的嘴唇不容商量地盖住她的嘴唇时,她发现自己一下子失控了,并且不等反应过来,她便一下子搂住了男人的腰,而且紧紧地,像根藤一样缠在他的身上,似乎怕这个男人突然间消失似的。 他们离开了茶楼,在一种半痴醉的状态里来到一家宾馆。城市的夜很暧昧,像他们的关系和心情。因此,他们虽然离开了茶室,但所有的情绪并没有褪色,甚至因为暂时的一本正经让他们产生一种更难耐的焦渴。好在赵建华太聪明了,或者说他们太幸运了,在他们坐上车不足五分钟后,一座霓虹闪烁的宾馆便矗立眼前。所有的手续都由赵建华办理,孙梅既不需看服务员的眼神,也不看周围所有可能破坏情绪的东西,因此,在迈进房间的时候,孙梅除了满身心的渴望,便是些微来自内心深处对婚外情的恐惧。毕竟这是第一次出轨,就像第一次从少女变成女人一样,这一次过后她的历史将再也没有清白可言。白布染上污点后,将永远不再洁净。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一次甚至更重要,更值得慎重。所谓“开弓便无回头箭”,在那一刻,孙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典故。而一旦想起这个典故,她一下子感到心里乱得像一堆麻在纠葛一样。没有发现孙梅情绪的变化,进入这个寓意深刻的房间,赵建华的热情再度高涨。他在孙梅的身体周围缠绵了五分钟后,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卫生间。水流哗哗声隐隐传来,一点点冲刷着孙梅刚刚生起的某种坏情绪,以及刚才的羞耻感。所谓婚外恋的门槛也许就是在这样情景下迈出的。 水流声戛然而止,孙梅已经听到赵建华离开浴盆下地的声音,那是怎样的感觉呀!多少时间过去以后,孙梅每每回想这时的感觉,她都会发现自己弱智的一面。因为她根本无法判断这是一种什么情绪:难抑的渴望与难言的羞耻,激情的燃烧与等待的焦渴,理智的排斥与情感的膨胀等等,像一杯杯五彩六色的饮料不停地灌进她的胃里,让她不但难以辨清味道,而且浑身难受。赵建华已经精神焕发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而孙梅仍然站在刚才赵建华松开她的地方,没有丝毫移动。当她看见赵建华裸露出的健壮胸肌和腿部黑糊糊的体毛时,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体里正潮水般涌来难以阻挡的排斥:他是那样陌生,陌生的使她不知道怎样适应。可他又是那样新鲜,让她产生无限的联想、刺激和渴望。她开始矛盾地倒退,不自觉地躲避着整个晚上给了她无限柔情的眼睛,也逃避着自己的欲望。已经退到了墙角,赵建华像被她牵着一样也跟到了墙角。她被他压在墙上,像墙上装饰的一幅画,重新慢慢融进情感的海洋。 然而,婚外恋的开始是不是都很脆弱,往往一个微小的动作或者细节是不是都会将所有努力报废,孙梅不知道。只是通过这次接触孙梅明白,她的心已经太狭窄了,窄得只能容纳范正章一个男人。因为当孙梅终于摆脱心的羁绊将自己投进赵建华的情感漩涡时,赵建华却在这关键时候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这个错误就是当他试图将孙梅抱起放到床上时,不早不晚,隆重而响亮地放了一个屁。 出乎意料,赵建华在这种声响发生的瞬间身体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而孙梅听见这样的声音后,一晚上在脑中对赵建华勾勒出的完美形象一下子被破坏掉了,巨大的排斥感再次如雨后春笋般迅速生长起来,并很快蔓延到全身每个细胞。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谁都意料不到这样的一个细节会将一晚上的努力全部融化,甚至将正在飞速行驶着的一架情感列车突然刹住。 说不清是谁先从对方的怀里挣脱开来,当他们理智时才发现,二人已经像两个正人君子坐在了房间床前的沙发上,尴尬无比。而刚才那股奇异的怪味却早已从俩人的身边消散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了。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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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范家姐弟的工作和家庭都变得像晴天的湖面水平如镜,偶尔掠过的飞鸟也不过给这些安静的湖面带来某些波动或者涟漪。譬如严严偶尔甩给范正纹的脸色,孙梅偶尔的夜不归宿等,都对这两个平稳航行的船一般的家庭没有形成什么影响。严严在那次出走后便沉默了下来,所有的心情似乎都放在了范正纹和家的外面,孙梅也一如严严的沉静,偃旗息鼓了。没有了这些不和谐的音符,漫漫的长冬在单调乏味的主旋律中透露出一丝惬意和安逸。在许多时候,范正纹姐弟都隐隐地感觉到这只是某种东西所表现出的假象,或者说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暂时安静。不过,既然什么都还没有爆发,工作的繁忙,出人头地的思想,使他们更多时候无暇思索这平静的湖面下正在涌动的暗潮。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像流水一样向着不知名的地方淌着,过去那些风急雨骤的情景随着这看似淡云般的日子向后飘移着。生活总是有些起伏的,波澜不惊的日子毕竟会有结束的时候,这种感觉其实范正纹早就预感到了,不过她从没想过这种日子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会以什么样的事件终结,或者暂时终结。好在没有任何预感的情况下,这个时刻随着春节的即将来临突然间就到来了。 离春节仅剩十二天了,司机因临时有事请假,范正纹暂时自己驾车行进在上班的大潮中。一定有些什么东西是现代科技所无法解释的。每当范正纹想起这个特殊日子,她便感到难以说清的惶惑。路并不太堵,她却没有来由的心情烦乱。在行至离单位大约两个路口的时候,她的鼻腔里突然一阵刺痒,连续两声响亮的喷嚏冲口而出。在她还没来得及擦干口中溅出的唾液星子时,她的手机一阵丁当乱响。 老部长不行了。电话里传来部长夫人恐惧的声音。 范正纹起初没明白怎么回事,当部长夫人的哭声再一次响起时,她感到心脏刹那间像被重锤敲击了两下,那种声音简直就像有人在砸她的汽车。瞬间身下的汽车也像一只濒于死亡的兔子挣扎般“咕咚”“咕咚”蹿了两下。这时红灯刚刚亮起,前边的车正减速停下,她的车在刹车停下的时候,离前边的车仅剩下了三十公分左右。这时她感到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奔突而出,两腿间的裤子一片潮湿: 她竟然尿湿了裤子! 范正纹额头的汗水已经流了下来,她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在说,你快来吧,老部长叫你呢? 似乎没完没了的红灯终于被绿灯代替了,范正纹的汽车在行驶过十字路口后,迅速加速,然后像只发疯的野猫蹿上人行道,调头飞向另一个方向。她要赶过去,去看看十几年来一直全力帮助她的男人,一个对她爱护备至却不求任何回报的上司。自从她暂时主持部长工作以来,老部长的病情一度曾经稳定下来,在一些允许见客说话的时间,甚至为她讲解了许多为官之道。他一直答应说,等他更好一些,他会安排一次特殊的宴会,让范正纹与他曾经的下属,现省委常委、省委副书记万长青正式认识。他告诉过她,要在政治圈子里站住脚,并且一步步爬上去,素质和能力必不可少,但一定的提携也是很有必要的。然而,他的身体状况一直没有等到更好一些,却等来了这样可怕的结局。 范正纹抓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开始哆嗦,两腿变得绵软无力。好在这段路程并不太长,一刻钟后,范正纹已经冒着满头大汗站在了老部长的床前。 其他人包括部长夫人都悄悄退了出去。他们知道老部长会有许多话向当年这个得意的部下交代。病房里出奇安静,在这种安静里,似乎所有东西都静止不动了。除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范正纹的眼泪在悄无声息地淌过脸颊、淌过下巴,滴答到羊毛大衣的前襟上。生离死别,范正纹在欧阳旭死亡时已经体验了,或许因为与欧阳旭关系的破裂,尤其是欧阳旭的死亡方法,使她在欧阳旭死亡和死亡后相当的时间里,体验更多的是恐惧。而这一次,面对这个关系特殊的男人,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生离死别的疼痛。是啊,刚才她在为失去这个男人痛心的同时,还很功利地念念不忘老部长曾经答应过的事。而现在,面对这正消失的生命,这个曾经给过她无数恩惠的男人的离去,她一下子从世俗的红尘中清醒过来。从此以后,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份相恋多年却毫不褪色的感情呢?到哪里去找一份如此不求回报的呵护呢?到此时,她才感觉她的部长职务,她的前程,比起生命来都显得那么渺小。然而,一切都已成定局。自然的法则,人类永远无法逾越。她无能为力,她为此哭泣。 老部长的眼睛终于安静地停留在了范正纹的脸上。他吃力地启开灰白的嘴唇,说出了第一句话,一句让范正纹情绪几近崩溃的话语: 对不起,正纹,我许诺的事情还没有兑现。 不,一个字刚出口,范正纹突然咧开嘴唇,无声痛哭起来。她半蹲在老部长的床前,将脸深深地埋进老部长的手掌里,任眼泪在他宽厚的手里肆意流淌。而口中透过老部长的手指缝呜呜传出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下去。 走廊有说话声传来,老部长的手很快抽了出去,范正纹知道她与老部长这种亲密的接触永远只能是一个秘密。她擦干眼泪重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迅速回到过去那种敬重有加的状态里。此时老部长已经气息微喘,他皱着眉头开始进行生命临近结束时的最后安排: 听着,正纹,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不能为你准备一个更好的筹划。一会儿万长青就会到,我已经让人给他打了电话。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能够走近他,我会让他关照你的。 范正纹非常意外,她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地点和时间与一个重要人物以这样的方式相识。然而,老部长已经无可选择了,他在拼着最后一口气,为她寻找一个政治生命的依靠。在即将逝去的爱人生命面前,她满眶泪水,不知道应该拒绝这份安排,还是接受。 正纹,既然端上这碗仕途饭,就不要想退路,只有更好、更努力地走下去。在这个舞台上,退缩从来是不可取的。靠山虽然很俗,在有些环境里,在有些时候却是很有必要的。这个万长青虽然不是太理想,但眼下也别无选择了。不过我提醒你一下,靠山毕竟是靠山,立身安命还是靠自己的能力。反过来说,只凭能力没有人提携往往是很困难的。但靠山也有靠山的缺点。 虽然范正纹在官场的经验已经对这些耳熟能详,但老部长明明白白地说起这些时,还是让她产生了几分寒栗。老部长似乎看出了她的反应,缓和了一下口气,喘着说: 正纹,记着在任何时候,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千万不能把自己全部交给靠山,留一条后路,甚至多条后路往往是应该提前准备的。至于你的后路怎么找,以后也只有靠你自己了。 范正纹眼圈里浸满了泪水。在她的印象中,像这样没有原则的话老部长从来没有说过。也许是太关心她了,太担心她的前途了,老部长才在最终时刻违背他的人生准则和政治信条对她进行如此的劝告。范正纹心痛不已,在那一刻,她真想向人们宣布她对老部长的感情。她想告诉人们,她爱这个男人,爱这个即将死去的男人。然而,她不能,她只有像其他部下一样,以一副理智的神态任这条生命像空气中的来苏水味从她的面前一点点消散,飞向窗外。 长篇大论地说完这些,老部长似乎完成了某种使命,慢慢合上了眼睛。他的确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惨白的脸开始变得发黄、发乌、发干,好像
一棵抽去根部的老树正在迅速枯萎和死去,只有半张的嘴还在不停地喘息。在范正纹试图站起喊医生时,他突然再次睁开浑浊的眼睛,向着范正纹背后的墙上迫不及待地盯着。范正纹扭身过来,才发现那里有一面挂钟。她一下子明白了,老部长在焦急地等待着万长青。他怕来不及把范正纹交到万长青手里。 万长青终于来了,二十分钟后,他踩着老部长最后挣扎的喘息来了。在这样一个过于安静、过于压抑的环境里,这个高大、英俊,风风火火的男人像一团火冲了进来。一时间好像搅动了某种溶解剂,屋内的气氛突然热闹起来。在这个男人干净利索,充满阳光的问候中,老部长的眼睛里再一次闪出了明亮的火花,那是生命的回光返照。范正纹一下子想到了这个词。 只是这个回光太短了。在老部长把范正纹介绍给万长青,还来不及说更多的话时,他的喘息声突然加大,并向后仰去,一直紧张痛苦地盯着床前这一男一女的眼睛终于无奈地闭上了。在最后一刻,万长青和范正纹都听见这个苍老的男人嘴里吐出的最后几个字: 关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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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夏秋冬三个季节的紧张准备和忙碌,范正章的乳品加工厂终于在春节过后的元宵节生产出了第一批产品。为了打好上市第一炮,范正章与蒋德仕绞尽脑汁进行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策划,首先对.99lib.广告公司进行招标,从四家广告公司的策划书中选出一家,签订了一份六十万的合同。这个合同中,最让范正章看好的便是这家公司作的第一个策划:为第一批产品——“处女乳”设计的一场规模宏大、立意新奇的宣传活动。 由于本省一直没有叫响的名牌乳制品,全省除了外省几个知名品牌的乳品分割市场外,还有各地一些不成规模和气候的小乳品加工厂在小范围里小打小闹。为了改变这种现状,范正章与广告公司准备以大手笔将这个品牌推出去,打造全省牛奶品牌第一。为了选一个响亮的名字,范正章发动农业厅相关领导和同事,以及乳品厂、农场职工,并征求广告界有识之士,集思广益,最后又上山请了算命先生,终于定名为——郁香乳品。名字定下,所有宣传开始启动。 首先在全省各大媒体作了预告性宣传。由于打品牌的决心极大,因此宣传攻势开始便如急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在上市前几天的时间里,郁香牌牛奶的信息几乎深入整个华阳的大街小巷。在华阳市老百姓翘首等待郁香乳品的过程中,各大媒体同时登出了一条极为蛊惑人心的消息,主要内容如下: 为了打造本省乳品品牌,获得家乡父老支持,郁香牌乳品将把第一批牛奶二十五吨全部免费赠送给省会百姓。时间:正月元宵节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地点:全省会各大广场;方式:免费发放。 元宵节上午,天气显得格外垂青,灿烂的阳光给范正章以初春的感觉。古语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范正章在这个日子真是身有所感。在这些忙碌的日子里,范正章非但没有因为千头万绪的忙碌而显得疲累,倒是被兴奋鼓舞得精神倍增,神采奕奕。天公似乎了解这个有才干的人,并且为了成全他似的,在这一天设计了如此完美的阳光。彩旗飞舞,锣鼓喧天,所有的广场都因为这一活动而使节日的气氛更加浓烈。在市内最大的人民广场上,范正章正在进行一个大型剪彩活动,并且请来了省里主管经济的副省长剪彩,省会华阳市市长,农业厅厅长、副厅长都出席了这次剪彩,全省主要媒体也都一起聚集在这里,对这次大型活动进行报道。剪彩活动结束后,伴随着牛奶的发放,一台大型文艺演出也同时开始。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领导的赞许,下属的叹服,百姓的喜气洋洋,媒体的推波助澜等等,让范正章觉得事业是如此容易把握,未来似锦的前途更是可望可即。 我要的就是这些,精彩而不凡!范正章在跟随领导离开广场时心里自豪地想着,这才是我活动的天地,这才是我要的事业和辉煌。 中午,农业厅出面,范正章出钱,在省会最大的酒店进行了领导和媒体答谢会。会上,范正章再次显出过人的交往能力。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范正章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善交往,尤其是不善与领导交往的人。但是,今天的答谢会,让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深藏多年没有开发出来的能力。他不但与副省长进行了很恰当的交流,而且显然给副省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以至于酒散时,副省长特意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他好好干,并且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到底前途是否无量,将来他会走到哪一步,范正章心里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或者说是确切的理想。但是,凭着对自己的信心,尤其是经过今天这样大型活动的历练,他发现自己身上潜藏着无穷的能量。这使他确信能够走得更高、更好一些。因此那个晚上,他与阮蓉进行了一场在他认为前无先例,后无来者的性爱活动。 滔天巨浪过后,是一片死寂的宁静。这种宁静也许只过了几分钟。当范正章猛然从疲惫的短暂睡眠中醒来时,他突然想起白天所经历的一切:鲜花、彩旗、领导、媒体,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让他再次回到了官场,回到了最近以来的亢奋状态。他突然觉得自己天生便是一块从政的料,而且也是一块企业家的料,还是一块搞学问的料。他不但写一手好文章,而且能开创和经营一个品牌,还能在官场里如鱼得水。他发现了自己有如此的才能。是的,他提醒自己说,应该订下一个目标了。他第一次认真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分析了农业厅里与他相当的处长们的实力,分析了农业厅所有领导的情况。到这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从农业厅的处长群里脱颖而出了,而目前农业厅的厅级干部队伍显然正在老化。因此,几年以后,这个行列未必没有他的位子。这就是那一晚,经过半个小时的分析,他得出的结论。一旦得出这个结论,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他要回家,维持与孙梅的关系,维持一个表面完整的家,为了前途,为了将来厅长的位子。在那一天,他坚信只要这样发展下去,努力下去,未来厅长的位子将是毋庸置疑的。 也许是太兴奋了,也许是对厅长位子太神往了,在对未来过于美好的幻想中,范正章那一天糊里糊涂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由于走的匆忙,特别是心里一直想着他的未来厅长职务,因此,他从阮蓉的床上起身的时候,忘了像往日一样冲澡。而阮蓉也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睡眠状态,当然也想不起提醒他。一切都处于朦胧中,从他离开阮蓉的身体,到他躺到孙梅的身边,整个过程,他都感到似飘在梦中。包括腾云驾雾如飞驰在一片云海之上的飞车,到海市蜃楼般亦真亦幻飞过的夜景等都是如此奇异。像喝醉了的感觉,也像梦中的感觉,回忆整个过程,意识似乎都被催眠了。 好在孙梅已经睡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精神状态。但是,走夜路多了碰上鬼的可能性自然要多一些。正应了中国那句古语,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之理。夜半时候,当孙梅突然尿急而醒,从卫生间回到床上的刹那,突然感到一股幽然的香味袭入鼻腔,几乎同时,半睡半醒的意识也一下子像只受惊的飞鸟扑棱棱飞了起来。就像脑中某根神经被人牵扯了一下,她感到警觉突然绷紧了。她定了定神,站在床前,顺着袭来的香味移过去,终于发现香味原来来自丈夫范正章的身上。 孙梅已经很长时间不与范正章吵闹了,她在试了各种方法后不得不死心塌地地过起自己的日子。她不再奢望范正章的爱,她只有等着,具体等着什么样的结果,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灯被孙梅按亮了,灯光照耀下的范正章正沉睡在梦中,一脸幸福安详。在孙梅盯着这个满身香气.99lib.的男人时,她突然发现范正章的脸上正绽开开心的笑,而这笑容的阴影处,也就是范正章的脖子里却正有一处隐隐约约的模糊印子。孙梅悄悄移过去,看见却是一只完整的口红印。 孙梅脑中一片空白。她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其实她早已知道范正章有了女人,但是这样明明白白地带回女人的痕迹,这却是第一次。这不是她长时间以来一直苦心寻找的东西吗?孙梅在如此自问的时候,却发现摆在眼前的这个证据让她一下子全无了过去的斗志和好奇。这一刻,她除了发现自己如此无助和脆弱外,她最想做的一件事竟然是:哭! 在她心里,丈夫无疑已经是一个事业有成、金屋藏娇的男人,而她现在却是一个既无爱情,亦无事业的女人。对比的反差,使她除了产生无比的自怜外,便是对这个男人难以名状的怨恨。她曾记得,当范正章当上副处长时,她对他的期待,更记得当他当上农场场长时她对他无比的感激和幻想:夫贵妻荣。但是现在她发现所有美好的想像全部随着范正章对她的冷漠而消失了,甚至连她曾经自豪的生活质量的提高现在也变得不值一提了。因此,当睡梦里范正章的笑容再一次在满脸泪水的孙梅面前出现时,孙梅确信梦中的范正章正与他的新欢做爱,而孙梅现在才想起范正章已经好久好久不曾给过她这夫妻间最基本的生活内容了。 我恨你!我恨你!想像着范正章与另一个女人的男欢女爱,孙梅的眼泪终于被满腔的愤怒所代替。当一句句咬牙切齿的怒骂丝毫不影响睡梦中范正章的一脸幸福时,孙梅感到心里的怒火再也难以装下了。一秒钟后,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狼一蹿而起,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骂声“操你妈”的飞出,范正章的被子一下子被孙梅抓在了手里,紧接着像一只巨大蝴蝶飞了起来,在幽暗的卧室灯光里,翻卷出一片移动的黑影。然后,像一只中箭的大鸟无声地、一头扎落在床前的地上。 也许白天太累了,也许是梦境太美好了,范正章竟然没有醒。他只是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便翻过身继续做他的美梦了。事情真是太巧了,每一个环节包括每一个缝隙都扣得如此严实,不差分毫,也许这是天意。范正章习惯晚上睡觉穿睡衣,尤其是洗澡后里边经常连内裤都不穿。那晚上从阮蓉处迷迷糊糊起身时,他不但没有洗澡,甚至连内裤都没穿,而回家后为了省事,他顺手拽了一件睡袍穿上了。而就是这件睡袍给他惹下了难以弥补的大祸。范正章在翻身的时候,由于睡袍没有系带子,整个睡袍一下子压在了身下,而他扭过身后,整个后背和屁股便全部裸露了出来,并且正对准孙梅。孙梅看到了什么,孙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范正章的背上有红笔写成的一行英文字母“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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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黑暗,像汽车突然间钻进隧道一样不见天日,而周围也顿时进入一片恐怖的无声世界。孙梅感觉就像闯进了另一个空间一样,原来所熟悉的一切景物、一切声响像一下子被某种巨大而神秘的力量凝固一样,停在了某个点上。确切地说,是停在了范正章的白得耀眼的屁股蛋上。因为当孙梅缓过神来,眼前除了范正章那缀着黑白图案,状似苹果的屁股以外,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越来越强,让孙梅感到这世界又重新活了回来。而那股风却是超越在这新生之上的。它夹带着尖厉的呼啸和风沙,不分青红皂白地向孙梅的全身砸去。先是裸露着的脸部疼痛,再是衣服下的身体疼痛,最后孙梅才感到最疼最痛的地方却是身体最里边那个部位——心。那种痛不像脸部一样针扎般疼,也不像衣服遮盖下皮肤上如刀割般疼,而是像远古地壳活动时,两块大陆挤压,使地下某个部位逐渐隆起一样。她感到她身体里的心脏正像在某种压力冲击下隆起的地壳,在一点点膨胀,上升。但不同的是,隆起的地壳因为外部无限的空间可以无限制地向上隆起,而她的心却被她瘦小的身体阻挡着,欲出而不能。就那样向上膨胀着,却又被向回挤压着,不断冲击着她身体的篱笆,却又被身体的外墙压迫着。她想撕开身体,她想让她的心脏冲出来,形成一座巍武雄壮的山峰,来释放她身体里无穷的能量。这种能量便是她积蓄多年的怨气和悲愤。 然而,她无法破坏自己的身体,她眼下能做的只有一样。当她明白目前的处境以后,只见屋内一条影子像猛兽一样突蹿至床上,空中划过一条钟摆般的脚。然后,便看见范正章像一大团肉泥闷声掉在了床前的被子上。 范正章终于醒了,在床前的被子上,他猛地坐正了身子,一脸的迷惑迅速换成一副警惕神情。他仰首望着站在床上居高临下怒视着他的孙梅,忍着愤怒,厉声地质问道: 半夜三更,你要干什么? 孙梅没有回答范正章的问题,代之而起的是飞起一脚,再次向范正章的藏书网脑袋踢去。 范正章一偏头,躲过了孙梅的脚,一激灵跳了起来。同时,愤怒地骂道:你他妈疯了呀! 孙梅仍然没有说话,而是再次抬脚向范正章连续踢去。 范正章一边护着脸左一下右一闪地躲着,一边试图抓住孙梅。在孙梅的脚伸到他的正身前的位置时,范正章两只手一起终于抓住了孙梅的脚。他一边牢牢抓着孙梅不停挣扎的脚,一边看着孙梅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表情,试图想搞清楚半夜三更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然而,孙梅的脸上除了疯狂,就是少有的沉默。因为她几乎不说什么话,甚至连往常习惯的咒骂都没有。他失败了。一旦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只有认为这个女人是无端地发疯。在这种推理下,范正章刚才的愤怒迅速转为极度的厌烦和憎恶。因此,他突然感觉攥在他手里的这个女人的脚是如此的讨厌。接下来,他猛地推手将孙梅正在挣扎的脚甩了出去,嘴里同时恶狠狠地诅咒道: 去死吧,你这个疯子! 孙梅重心不稳,突然倒了下去,而在倒下去的时候,除了两条腿落在了床上,身体的其他部分全部落在床外。于是,一声闷哼,紧接着一声闷响,只见孙梅两条腿朝上,大头朝下,像根钎杵在了床前的地上。 “去死吧,疯子”,绝望的孙梅一下子被范正章这句话提醒了。她在倒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感到身体的疼痛,因为她觉得心死了的时候,一切都没有知觉了。她倒了下去,却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像个体操运动员干净利索地跳了起来。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什么都没有看,包括看范正章,只是一溜烟冲出了卧室。 范正章正在纳闷间,孙梅重新返了回来。范正章看着站在卧室门口、两眼血红的孙梅,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不仅是因为孙梅脸上那股决绝的神情,更是因为孙梅两手各自紧握的亮闪闪的钢刀! 孙梅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手中刀的光影在范正章的眼前像两束鬼火随着角度的变换而明灭而晃荡。在那一刻,范正章非常相信孙梅绝不是吓唬他,她手中的那两把刀只要碰着他也绝不会变软,他相信孙梅已经是彻头彻尾地疯了。在孙梅的面前,范正章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一边向后退着,一边思索着对策和退路。然而,他无法跑出去,因为卧室的出口在孙梅那里,可是他怎么躲开这个疯狂的女人呢? 离孙梅只剩下了两米,范正章正准备跳上床的时候,孙梅突然一跃而起,向他冲来。他慌不择路,围着床上下飞蹿。可是,他的衣服袖子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孙梅的刀子划开了一条口子。他的手臂上终于也挂了彩,一条细细的血柱正从他的胳膊流向手腕。而孙梅右手的长柄刀刃上已经有血色的光在灯光下不停闪耀。 俩人都看见了鲜血,范正章以为孙梅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因为他看见孙梅的脸部肌肉突然在暗黄的皮肤下突突突跳动了几下。毕竟是女人,胆小啊!范正章的心里不由生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是庆幸,还是嘲笑,也许带一点儿怜悯。他说不清。但是,他错了。在他还没有辨清这种心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占优势时,孙梅再一次向他冲来。而这一次似乎更加凶猛。孙梅的脸已经全部扭曲,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已经找不到作为一个女人的任何影子。在范正章看来,那脸上除了凶狠、恶毒、绝望,便是难以言状的丑陋。 孙梅冲了过来,范正章再一次跳上了床。孙梅跃上了床,范正章又向床下跳去。但是在这一跳的过程中,范正章由于脚下被枕头绊了一下,动作慢了半拍,因此跳下床的时候,由于重心不稳而趔趄坐地。孙梅紧跟着再一次跳下床,直接跳向范正章的身边。在范正章跳起身的同时,孙梅一脚踩住了范正章的睡袍带子,范正章愣了一下神,睡袍的衣角又被孙梅用刀子扎到了木地板上。 范正章离孙梅的刀子仅仅十几公分之近了,在那一刻,临近的危险让范正章急中生智,一边挣扎逃跑一边将睡袍迅速脱了下去。 他的身子全部裸露在了孙梅的眼前。孙梅这时才发现在范正章白白的小腹部,有一只用红笔描画的醒目的红唇形状,正向她示威。她的沉默终于结束了。只听一声怒吼从她的身体里低闷传出,像从某个闭塞的山洞里飞来,带着回音,带着风声冲向范正章。 范正章仍然不知道孙梅看见了什么,在他的眼里,除了孙梅凶神恶煞的神态,便是她手中那两把寒光闪闪的刀子。而他的脑子里,除了如何躲开这个疯女人,便是如何冲出这个屋的念头。他知道他必须迅速离开这个屋子,否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论他如何能跑,这两把刀子都会因为空间太小而难以避开他的身体。孙梅正站在小卫生间前边,并向着他再一次冲来。他终于打定主意,并开始做冲出去的打算。他在冲向床上的时候,把孙梅也引了过来,然后,在孙梅冲上床时,他跳下床,冲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被他锁死了,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虽然孙梅在外边还在疯狂地推门,晃门。他起码暂时可以休息一下。 歇一下吧,他心里对自己说,是的,歇一下。他转过身子,像往常一样向墙上的镜子里的自己看去—— 啊!啊! 一旦看清镜子里的人,他突然大叫了两声。他看见了什么?裸着的小腹上有一个鲜红的唇形图案,像孙梅看见的一样。还不止如此,因为面前镜子里还能照清对面墙壁浴镜里的内容:那里正有一个男人裸体的背影,后背处有一行红笔字“I LOVE YOU”。 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身体似乎突然间被抽去了骨头。死有余辜啊!真是苍天有眼啊!他的脑子里不由得出现这样两句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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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的门越推越有力,卫生间门上的锁已经开始松动,他能听见孙梅用刀子在锁眼上撬动的碰撞声。他坐在地上,想起了“困兽”一词。 他还能做什么?他还能用什么保护自己?他还能逃出去吗? 孙梅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她在把范正章赶进卫生间后,浑身的力量一下子全部聚到了肩膀上,她一面拼命地推门,一面疯狂地拧着锁头。隔着卫生间磨砂的玻璃,她几乎能够看到那个裸体男人的恐惧。她想笑,是的,他终于害怕了,她终于出气了。 夜非常静,除了孙梅推门的声音,以及锁头咯吱咯吱的转动声,孙梅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响动传来,不像脚步声,不像说话声。管它呢?孙梅想道,我现在什么都不关心,即使是地震、大火、战争、炮弹我都不管。我只要打开这扇门,让那个臭男人在我的刀下发颤,死去。 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孙梅的双腿,孙梅一时间感到双腿使不上劲了。当她低头向脚下看去时,才发现一张满面泪水的惨白小脸,正满是乞求地看着她。 那是八岁的儿子! 他双腿跪地,正用双手紧紧搂着孙梅的腿,胸腔里压抑着不断涌上来的哭泣,在无声流泪。当他看见妈妈那张扭曲的脸时,他终于不能控制地哭出了声: 妈妈,求求你!放了爸爸,妈妈求求你!我求求你!我不要爸爸死,也不要你杀他。 他开始还低声呜呜地哭,当他说到我不要爸爸死时,已经无法控制哭声了。他是那么痛苦,终于开始无助地大声哭着,似乎向世人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似的,是的,他在说,我管不了大人的事,我只有哭。 孙梅被儿子无助而痛心的泪水震醒了。到此时,她心中的愤怒一下子变成一汪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站直身子,一眼看见对面墙角的衣柜。衣柜上的穿衣镜清晰地照着她的形象: 衣衫不整,两眼血肿,最让她怵目惊心的是她两手各自提着的寒光闪闪的刀子:一把西瓜刀,一把切菜刀。其中西瓜刀上有红光一闪一闪的。 在安静的深夜里,在范场长家的卧室内,先后有两次不太响亮的当啷声在木地板上响起。那是两把刀子先后落地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范正章不到六点便开车走了,孙梅则在八点向单位请了假后奔了火车站。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在凛冽北风中缩紧了身体的行人,孙梅有一种梦游般的感觉。是啊,自己为什么坐在车里?要到哪里去?要干什么去?她几乎全不知道。所有的感觉只是离开这里,离开夜里那个可怕的梦,那个充满肮脏、暴力,刀光剑影的噩梦。她自觉是一个有修养,有文化素养的女人,是什么让自己变得这样疯狂?这样恶毒?这些人性的扭曲又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的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杀深爱的男人和丈夫呢?一切都没有答案,也许这就是生活?混乱得难以看清,难以辨清,更难以说清。 售票员在问她去哪里,这时她才发现下意识站在了向南列车的售票口。郴州,她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越快越好。这是赵建华所在的城市。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迷迷蒙蒙的情况下会选择这里。当她拿着开往郴州的火车票时,她才明白在一夜噩梦后,最想见的人和最想做的事情。 火车半小时后便像一个匆匆的行者,带着孙梅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不已的城市。她一路站着,挤在满是乘客的过道里,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去那里是不是太唐突,太荒唐,赵建华是否在那里,是否会见她,她要怎么样?她都不太清楚。自从上一次北京那次宾馆尴尬以后,他们两个见了对方都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她突然伤感极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他们当时那么浪漫,而且充满激情,怎么会那么脆弱呢?时至今日,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下吗?既然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中断的东西是否还能重续? 两个小时的路程在孙梅的昏昏然回忆中和黯然神伤中迅速过去了。她随着人流似一只飘零的落叶飘落到这个陌生城市的街头。望着匆匆的行人,她发现自己像只迷路的老狗,彷徨而无助。到哪儿去?找谁去?干什么去呀?打电话给赵建华吧,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既然走到这一步,还怕什么? 赵建华的声音充满惊喜,却引不起孙梅任何的情感波澜。她想她的感情,她的心肯定死了,就在昨夜死得轰轰烈烈,悲壮无比。直至赵建华气喘吁吁地站在她跟前,满脸洋溢着幸福和快乐时,她才明白这个男人是她命中注定的缘分。 她就那样偎在了赵建华的身旁,与他一起站在清冷的街头,任冷风呼呼吹过。赵建华无疑是雄壮的,从他那里传来的强烈的男人气息和暖烘烘的热量使她一时间似乎找到了归宿。这种温暖的感觉瞬间让她的眼泪一下子如决堤般流满面颊。是啊,她需要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在她无助时让她依偎的男人,一个在她寒冷时给她温暖的男人,一个在她受伤时帮她疗伤的男人。赵建华就是这样的男人。 事情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自然而然,孙梅几乎无法再控制眼前的局面。当赵建华将孙梅带进一间装修简单的单元房内,并一把将孙梅搂入怀中时,孙梅除了泪水长流之外,她一遍遍说给自己的只是下面这样的安慰:没有什么可负疚的,或许世间许多男女在许多不被人看见的地方都是这样的。这也许才是生命的原意所在,是人类的本性使然。就像赵建华一路安慰紧张的孙梅时说的,人为什么非要在那一纸的范围里做爱?人为什么非要在那一张契约中困死?为什么非要在那所谓的文明制度中窒息?生命本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本也应该享受这过程给予的一切美好和快乐的。 尽管不如在北京宾馆的那次更浪漫,更激情,但孙梅体验到的是一种更加纯净的男女激情。虽然这个健壮的身体对她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虽然这一切发展得顺利而迅速,但从她精神和心灵里对这个男人进行的细致感受和体验中,她发现她身体里包括心灵里所产生的仍不是爱,确切地说不是那种对范正章早年生就的难以自己的爱情。追究起来,她觉得那更像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激之情,一种原始的喜爱之情。当眼中的泪水流过耳边渗进密密的头发深处时,她听到自己心里说: 我是一个自然的生命,我应该享受生命赐予我的一切快乐。 我不需为谁去自责,也不需要为谁去内疚。这个男人对我好,我就会报答他。 然而,事情远没有孙梅或者赵建华想像得那样简单。也许婚外恋,尤其是一个受传统教育的女人,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在真的涉足婚外恋时所克服的心理障碍要远比人们想像得复杂。就像眼下的孙梅,随着赵建华一件一件衣服地脱去,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排斥感也一点一点增长,当最后一件衣服——内裤,最后被赵建华往下扯的时候,孙梅感到那种排斥感突然爆炸般膨胀成一堵厚厚的铁墙,并将赵建华毫不留情挡在了外边。她用最后一秒双手捂住眼睛,低头趴伏在赵建华的身前喑哑着嗓子说: 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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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部老部长的葬礼终于在元宵节后举行了。 隆重的葬礼在节日的气氛里显得有些悲壮,范正纹无所掩饰地释放着悲痛。是的,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因为人们都知道她是宣传部长的得意属下。站在安放老部长骨灰的陵园墓地前,看着写有老部长名字的墓碑,以及墓前美丽热闹的鲜花,范正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靠山随着这些黄土、墓碑以及美丽的鲜花被彻底埋葬了,就像墓里的骨灰一样,永远只能像尘土一样在角落里自生自灭,既无法像过去一样支撑她的将来,也无法支撑她的奋斗。像老部长最后一次清醒时告诫她的一样,她需要新的靠山了。 她的新靠山——老部长为她选择的万长青也参加了葬礼。也许是缘于葬礼的气氛,他开始只与范正纹寒暄了几句。最后在分手时候才对范正纹表示了些微的热情,还礼节性地嘱咐她有事情说话。 既然老部长为她选择了这个新靠山,而且这个新靠山也向她表示了关照,那么她有理由把这个靠山迅速落实下来。尤其是她主持部长工作已经近一年了,这种情况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官场风向瞬息万变,如果她不迅速把这个职务搞定,那么这煮熟的鸭子说不定就到了谁的嘴里。更何况老部长去世,人走茶凉,更加剧了她处境的困难。到这时候,她已经别无选择。凭自己的能力,结识新领导,发展新靠山,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了。最初她还曾经把希望寄托在另外的领导身上,并存在着多手准备、多腿走路的想法,怕万长青的路万一走不通后,还有其他路可走。但是,几次碰壁后,她发现还是老部长给她指的路可能性更大。 主意打定以后,她便开始计划如何接近万长青。她在查阅了有关万长青的资料,了解了他的籍贯、学历、家庭、主要经历,以及业余爱好等情况后,对万长青的进攻已经成竹在胸。 老部长的葬礼过去一周后,她以老部长有遗物赠送为由,给万长青打通了电话。面对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万长青是不好拒绝的。于是,三天后的晚上,精心装扮的范正纹与万长青终于在一家茶社相见了。 茶社是范正纹选定的,那是一家外表普通,内部装潢极其考究的茶社。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范正纹每一次重要的约会都选在这里。她特意穿了一身浅蓝色套装,在美容店做了头发,并且提前二十分钟到了茶社。之所以如此早,是因为她希望在这里早早做一番准备。毕竟这是一个省级领导,对万长青的了解也只限于表面。因此她需要一定的时间稳定情绪,准备话题,甚至准备假如出现冷场将以什么方式填补。万长青迟到了四十分钟,迟到的原因不是他摆官架子,而是由于晚饭时为省里一个项目与专家们的意见不完全一致所造成的。 正是这四十分钟的迟到,使范正纹在与万长青的关系上,在某种程度上接近了一些。万长青本不是个做作的人,他的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甚至蓬勃朝气都是范正纹在第一次见面时所领略过的。他带着一团清凉的风,一步闯进房间,迈到范正纹的面前。再加上他洪亮干净的说话声,一脸的歉意和有力量的握手,让范正纹一下子把刚涌上来的紧张驱跑了。 茶水袅袅的香气在屋内飘荡,隐约的江南丝竹声从墙上挂着的微型音箱里缓慢而婉约地流淌着。到此时,习惯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万长青突然感到自己抖擞的精神已经与这里的环境不太相称了。在这优雅的地方,这舒缓的音乐,娴静的女人,让他一下子感到了难以言状的放松和安谧。于是,他坐在范正纹对面,将刚才所有昂扬的精神暂时安息下来,并放低了说话声。 范部长,最近可好? 范正纹礼节地笑笑说,挺好。只是老部长一走,感情上有些不适应。毕竟跟随老部长时间太长了,也习惯了他的存在。现在老部长一走,说到这里的时候,范正纹适时地眼圈红了。她停顿了一下,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以温和安静的口气说: 还有就是有一点工作上的压力。范正纹主动提起老部长与自己工作的关系,一是想说明她与老部长的关系清白得不需隐晦,二是想告诉万长青老部长走后,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持,来保证工作的顺利开展。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仅仅这一句话,万长青便从里边领略到了所有的涵义。其实,在老部长将范正纹介绍给他的时候,他已经从老部长处和其他有关方面了解了范正纹的情况。他明白老部长的意思,因此他也需要对范正纹作进一步的了解。这也是今天他来赴这次约会的目的之一。他不太相信有关她与老部长的传言,但又不能不从老部长如此关心范正纹的举动上相信他们的特殊关系。此时范正纹的这句话却恰恰以另一种方式向他解释了她与老部长的关系:二人清白如水,却交情甚深。 范正纹的第一轮问答不但解清了万长青心中的疑惑,而且自然而然地切入正题,使万长青有些稍感意外。是啊,他还没有准备好是否接受这个女人进入麾下,或者以什么方式接受她,将来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等等。但从简单的几面之交,他对这个女人无疑产生了好感。无论她的外貌、气质、举止、言谈,包括良好修养,都无不透露着聪明、睿智、博学,以及良好的品行。因此,他只稍稍犹豫一下,便接下话题说: 不要紧,那只是心理的自然反应,毕竟老部长刚走,余威正在消失。工作习惯了就好了。不然老部长就不会这样看重你了,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万长青没有迅速表示倾向,尽管范正纹心里有一丝失望,但很快就想通了。是啊,攀援一个省级领导哪是那样容易的呀?既然如此,范正纹想还是不要如此急迫吧,今天第一次见面还是轻松些,别让领导产生压力为好。于是她微微一笑,顺着万长青的意思说: 是啊,也许以前在老部长手下工作惯了,一旦单独面对,不太习惯吧。然后她半戏谑地说,我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把工作做好。你不会觉得我狂妄自大吧?万书记? 万长青笑了起来,不是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的美丽忧伤却强颜欢笑所透露出的可爱表情,于是以明亮的声音说: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没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范正纹对工作的话题戛然而止,一百八十度转弯到今天约会的借口上。她一面从身后提出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盒,一面兴高采烈地说: 万书记,你能百忙之中抽时间赏脸接受我的相邀,我真的非常感谢。今天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完成老部长的相托。他临终前特意托我将这件礼品转交给你。他说当年你们是很好的棋友,这副棋是他的心爱之物,自从买来就没有舍得用过。他现在用不着了,希望你能在棋艺上不断进步,也希望你在事业上不断前进。 在范正纹的纤纤手指下,一只深蓝色皮袋的拉链拉开,露出一个精巧美观的锦盒,打开木盒,掀开两个紫檀木盒盖,是黑白两副云子围棋。白子晶莹似玉,黑子乌黑透碧。万长青一脸惊喜,丝毫不掩饰高兴的神情,伸手摸起一只白子,一边照看一边赞叹说,好棋!工艺精巧,色泽柔和,线条自然,风格古朴。紧接着,他又摸起一只黑子,赞道:上等翡翠棋子,缅甸进口,价值不菲呀! 范正纹微微一笑,起立转身,走向窗台处,然后站立在一个盖有深红色丝绒布的方形案桌旁,向万长青示意。万长青到此时才注意到那里还有如此神秘而安静的东西。等万长青走过来,范正纹示意万长青掀开红丝布。 万长青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了,他激动地慢慢掀开红桌布,像洞房花烛夜掀开新娘的盖头一样,心里翻卷着少有的激情。他是一个爱下棋的人,也是一个热爱高档棋具的人。尽管他已经猜到里边的内容,但在揭开红布时,还是为里边的东西欢呼了一声:那是一只高档雕龙的日式红实木棋墩。 其实,这一件礼品并非老部长生前所有,更非老部长生前所托。范正纹只是在了解万长青的过程中,获悉了万长青喜好棋弈这个信息。于是,她通过在宣传部门的朋友,从棋院搞来这样一套高级礼品围棋,并假托老部长之名向万长青发起了第一次进攻。让范正纹感到无比欢欣的是,她也是一个围棋爱好者。早在上大学期间,为了与欧阳旭谈恋爱,她开始从欧阳处学围棋,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棋艺日渐提高,达到了初段。在她调入宣传部的时候,围棋可以说也帮了她不少忙。首先是老部长也好此道,通过与老部长的对弈,她与老部长迅速熟悉起来,之后顺利调入宣传部,并从此与老部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和感情。 万长青突然感到心痒难耐,棋瘾大发。范正纹了解下棋的人,不见的时候往往不思念,一见棋具,尤其是高档棋具或者棋友,往往会欲罢不能。顺理成章,这副棋子与棋墩的初次使用权便成了范正纹与万长青。第一盘棋,范正纹有意以微弱优势赢了万长青,从而一下子引起了万长青的挑战欲。第二盘棋自然而然便续上了。毕竟范正纹下棋的机会要多,而且热衷钻研,因此相比之下,她自觉棋艺稍胜一筹,只是为了面子,暂时以劣势输掉第二盘。万长青已经很长时间不摸围棋了,由于面对这样好的棋具,又逢这样的棋手,棋瘾一时间欲罢不能。于是再次提议第三盘。范正纹为这第三盘的输赢好费了一番脑筋。赢了怕万长青丢面子,不高兴,输了又怕万长青从此觉得她不是对手而不再约她。于是她一咬牙任其自然吧,结果再次告赢。她相信像万长青这样的领导不但不会计较这一点输赢,反而会产生挑战的欲望。只要能引起万长青与她对弈的欲望,范正纹觉得他们的关系从此就可以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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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lib. 与万长青的交往初见告捷,为了进一步牢固这种关系,范正纹还准备利用另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做做文章:万长青的老家就在华阳市郊一个老区山村——万家坳。这个村子在抗日战争时期曾经驻扎过共产党的重要将领,并且与日军在该村附近进行过几次交锋,取得了多次胜利。正值全国提倡红色旅游之际,这个红色老区由于其重要的历史地位被定为国家红色旅游精品线路上的重要景点。为了做好宣传工作,华阳市委宣传部组织了革命史专家和学者组对该景点资源进行了整合和组织,并且拨出一批款项,新建了万家坳革命历史纪念馆,重修红色大捷陈列馆、万家坳烈士陵园,再加上万家坳大战遗址等,已经构成一组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教育的红色景点。到目前为止,这一组旅游景点的重修和整理工作就要全部告竣,大致在一个月后,也就是三月十二日植树节,准备重新开放。为此,市委宣传部和万家坳所在县政府准备了一个大型开放仪式,以使植树节活动与红色教育结合起来。为了搭上万副书记这条船,范正纹早已先期去了一趟万家坳,见到了万副书记所在村子的村长,以及所在县的县委书记。之后她又通过几次交往与这几个重要关系熟络起来。在一次酒会上,万家坳村村长和县委书记都纷纷表示,无论以什么方式都要在这次开放仪式上,请来万长青副书记剪彩。这正是范正纹的目的所在。最后三人一致同意,各自通过各自的途径向万副书记发出邀请。 北方的三月春寒料峭,路旁的柳树刚刚抽芽,鹅黄色的嫩尖在枝头摇曳,就像从哪里云游而来的飞蛾在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范正纹悠闲地坐在车后座上,心中充满着无限的喜悦。经过几个人的再三邀请,万长青终于推掉了其他安排,答应了出席。这是一个难得的接近万长青的好机会,经过几天的筹划,她已经信心十足地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汽车拐弯驶入通往万家坳的省一级国道。有人叫这条公路长青路。据说,在万长青当上副书记不久,省里交通部门便批专款修了一条通往万家坳的国道。在修路过程中,便有风言风语说,这是万副书记以权谋私,个别厅长巴结万长青的实例。有人反映到万长青那里,万长青丝毫不避讳。他说,这的确是我提议的,但这不是缘于私心,而是缘于那里是革命老区,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发展旅游经济的重要景点。我之所以大胆地往那里修国道,就是不害怕别人这么议论。我出于公心,我无所畏惧。让人们去说吧。 范正纹最初听到万长青的这个故事,很是佩服。这才是一个政治家的磊落,一个男人的风度。这更增加了她死心塌地追随万长青的决心。这是一个与老部长截然不同的男人,一个雷厉风行,干练精明的政治家。他年轻,有魄力,有胆识,敢说敢做,从不优柔寡断。而老部长却是一个谨慎有余、魄力不足的男人,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被领导们安排在一个宣传部长的岗位上,因此这些年华阳的新闻宣传明显落后于周边各市,也落后于改革的大潮。这一点范正纹已经深有感触。在她主持部长工作之后,她一直想将步子迈大一些,为群众开辟一块田地反映他们的呼声,甚至在适当时机辟出一个板块,用来专门监督政府和党委机关。但是这些都是后话,在她还没有扶正之前,她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因此,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她更需要将宣传部部长的职位迅速敲定下来,而要实现这一步,眼下只有万长青这条路可供选择了。 将近十一点时,范正纹的车驶入了万家坳红色景点管理处。在热闹的人群里,远远便有万家坳的村长和县委书记从中走出,并快步迎来。这是一个不太晴朗的天,天空时晴时阴,阳光像孩童的脸忽而灿烂,忽而乌黑。好在锣鼓喧天的场面,冲淡了天气的阴郁。有许多单位组织的植树队已经散布在漫山遍野,正在热火朝天地栽树苗、浇水等。范正纹感到很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高兴了,青山、绿树,鸟声啾啾,泉水咚咚,这些与城市的一切都毫不相同。就在她无比感触地赞叹乡村生活时候,一辆黑色奥迪轿车从远处飞驰而来。不用说,那就是万长青了。 范正纹开始还有些心跳,担心万长青的冷漠。但这种担心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当万长青从车中利索地钻出时,范正纹再一次为这个男人折服了:万长青热情洋溢的脸,兴奋爽朗的声音,以及脚下的流星大步,还有早早伸出的手掌,使他一下子融进了大家中间。在他与范正纹握手的时候,范正纹明显感到这个男人宽厚手掌中的热量和力量,他自然而然、热情地打趣着说,范部长,你好,我还记着仇呢? 范正纹的心情一下子如开满鲜花的花园般美丽灿烂。她知道这是一个征兆,万副书记还会与她下棋。 与几个官员握手后,万长青快步走向一个个乡亲,一面叔叔、婶婶、大娘、大爷,不停地叫着,一面穿梭在这群衣衫透着寒酸,满脸风霜的农民中间,并且顺手抱起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巧克力装进孩子的衣袋。小孩子从他的身上滑下,与其他小孩们一起哇哇叫着跑开了。 仪式开始了,红色地毯,红色彩绸,与万长青健康红润的脸色交相辉映,这个男人几乎不需什么麦克,便声如洪钟,也不需什么演讲稿,就能出口成章。范正纹几次悄悄扭身,借看周围的风景,偷偷瞄万长青。她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关注他的一言一行,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像磁场一样把她吸住了。这有点不太正常,她告诫自己说。 仪式结束,已经快十二点了,在万家坳村红色景点管理处的小餐厅里,范正纹与万长青第一次坐在一个餐桌上,吃了第一顿饭。这顿饭除了范正纹、村长、景点管委会主任、县委书记、县长,还有一位被万长青称为叔叔的七十多岁的长者。饭菜基本上以山野口味为主,最好的一个菜是一只足有两斤重的甲鱼。这道菜一上来,万长青便首先发言:朋友们,我今天自私一把,我建议把这道菜留给我的叔叔吧。 范正纹有点想笑,因为当万长青说这句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领导的命令,更像是一个自私的孩子为自己留存什么好东西的口气。这说明万长青的确是一个自然的人,一个磊落的人。她喜欢这样的男人。 饭在无拘无束的气氛中进行,范正纹本想敬一杯酒给万长青,但没等她出口,万长青首先举杯向她表示感谢,感谢她为他家乡的旅游事业所做的一切。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仍然以家乡主人的身份,而不是以领导的口吻自居。这使饭桌的气氛越发显得和谐和亲切起来。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滴滴答答,落在窗外一簇簇开着鹅黄色小花的迎春上,范正纹突然觉得这雨来得真是太及时了:如果万长青能够留下,那么她便会有更多的时间与他相处。范正纹刚想到这里,村长与县委书记,以及叔叔就像心有灵犀似的,都发话了,不约而同地邀万副书记住上一天。 范正纹内心充满紧张地盯着万长青。万长青沉吟片刻,也就是两秒钟的时间,干净利索地一抬头,好!听大家的。 这是一个让范正纹充满无限憧憬和幻想的日子。雨刷刷地下了一个多小时,继而转成蒙蒙小雨,举首望去,整个景区像罩在一幅巨大的白纱之中。那英有一首歌叫《雾里看花》,歌词极美,范正纹不知为什么触景生情想起了这首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掏走云飞花开花谢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烦恼最是无情叶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温存未必就是体贴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丝凝结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首歌尽管与范正纹的心情不太相似,但是雾里看花,花绝对是美丽异常,雨里望景,她发现这个景区更是如此摄人夺魄。唯一让她感觉难以把握的还是万长青与她将来的发展关系。她突然也特别希望像那英唱的“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让她看一看将来,看一看她与万长青的将来。 在雨中,她走在万长青的身后,看着他高大雄壮的背影,几次想起这句歌词。但是当她那个下午与村长和县委书记共同陪着万长青走了村里五个家庭后,她一直所关心的前途问题,一下子被一种彻心的痛苦所代替了。在这个过程中,范正纹第一次窥见了农民的生活和艰难。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心啊!有个成语叫“家徒四壁”,原来她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这是什么涵义,但在看了这些家庭后,她一下子明白了这个词所包含的泪水和苦难。就连万长青的远房伯伯家,还算是村里比较富有的,仍处在范正纹儿时那种经济生活状况中。最触目惊心的便是其中一家五口人竟然只有三床被子,全家每月靠吃野菜和玉米粥,给在县中上学的女儿省出五十块钱生活费。穷不是说出来的,只要看看他们的脸色和身架,你就能明白什么叫穷困。不仅是她,万长青眼中也已经有了泪花。看来过去他的确没有想到这里会穷到这样的光景。这个男子,这个副书记,这个充满阳光气的男人终于在大家面前发了火: 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这样?多少年了,你们这么些年干了些什么?这是老区,是对革命有贡献的地区,是我万长青的家乡,竟然穷到这个地步?他一把推开司机撑在他头上的雨伞,挥着胳膊大喊着。我已经把路修了过来,你们还如此无能,要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啊,你说。方战军,你说! 县委书记方战军和县长,包括村长都吓得脸色变黄了,看见万副书记淋在雨中,他们也悄悄把雨伞全部垂了下来。范正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是否也应该把雨伞垂下来,或者上前相劝。在万长青司机鼓励的眼神下,她走过去,把雨伞撑到了他的头上,并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试图劝说: 万书记…… 不用你说什么!范正纹刚叫了一声,便被万长青毫不礼貌地大声制止了。与此同时,他一把拨开范正纹举起的雨伞。由于范正纹丝毫没有思想准备,雨伞突然从她的手里滑落了,然后骨碌碌顺着一条山坡下去了,就像一朵盛开在雨中的巨大的鲜花。 随着那把紫色雨伞的消失,范正纹眼里涌出了泪水。她不知所措地淋在蒙蒙细雨中,脸对着那面吞没雨伞的山坡,与大家一起静默不语。如果是往常,那种情景还是很浪漫的,但今天大家心里除了沉重和惶恐,是没有其他感觉的。 好在村里的长者,吃饭时的那位叔叔出来相劝了,万书记也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好顺坡下驴,沉默了。 晚饭吃得很沉闷,大家被万长青一顿臭骂后一直吓得不敢随便说话。万副书记意识到大家的情绪后,迅速调整了状态,并且诚恳地向大家作了检讨。他说自己对家乡关心不够,来家乡太少,几乎没有到乡亲家串过门等,他说原来一直痛恨官僚主义,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就犯了严重的官僚主义。最后,他尤其郑重地为自己的粗鲁向范正纹表示道歉。也许为了弥补对范正纹的无礼,饭后他特意约范正纹下了五盘棋。范正纹以三比二再次胜出。这一次对弈,使万长青的战斗欲明显增强,甚至表示回城后,棋盘上的新仇旧恨一起向范正纹清算。为了加速进程,范正纹趁机开玩笑说,棋盘上的仇恨算我欠你的,你何时来算都行,但你欠我的一把雨伞何时还我呀,时间长了我得收利息。万长青被这一问,竟然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半个月内,所有账一起算。显然他认为他的实力不在范正纹之下。 除了与万长青约定了时间,那一天,范正纹的另一个收获就是了解到另九九藏书外一个重要情况:万长青伯伯的孩子中学毕业想到城里找份工作。在晚上睡觉前,范正纹已经为这个孩子想好了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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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蓉在范正章紧锣密鼓地推出首批乳品,并进行大力推介的时候,她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忙碌阶段——她在筹备一个针对范正章乳品厂的物流公司。这对于她虽然是一个极其陌生而新鲜的行业,但凭着对钱的极度欲望,对自己经商才能的信心,她迅速投入到亢奋的状态里。自从她彻底离开严刚后,她便决定傍上范正章,她预感这是一棵正处在生长旺盛期的摇钱树,一旦长成树,极有可能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因此,她不太关心与范正章最后的结局是否能结婚,而关注最多的却是伴随这棵大树生长的所有挣钱机会。物流公司可以说是一个比较省事的行业,通过多方面咨询,她只要从某个物流公司聘来一位业界人士,再从社会上招募一些车辆和司机,一切便可以运营起来;或者将某个车队整体包来,把乳品厂的运输投资一部分提出来作为回扣,就可以坐享其成。毕竟现在社会吃不饱的运输车队太多了,更何况社会上零散的运输个体户也比比皆是。如此算起来,阮蓉一年下来,又可以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经过多方奔波、咨询和谈判,在范正章乳品厂开始出产品的时候,阮蓉的物流公司也正式运营了。像所有正式公司一样,阮蓉与范正章的乳品公司也签订了正式合同,合同里也约定了各项责任和义务,以及违约赔偿金等条款。阮蓉还许诺在年底给范正章分红。 分红就不必了。范正章已经不在乎从阮蓉这个小项目上获得什么利益了。在任农场场长,尤其是在运作乳品厂的过程中,各个环节的运作,包括每个细节,几乎都是钱堆起来的。在目前这个大社会环境中,范正章即使不想做什么贪官,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了一笔相当可观的灰色收入。尤其是经过各种手段,这些钱早被洗得干干净净,不需要任何担心了。 不久,阮蓉的物流公司用高薪聘请了一位比较老实可靠的经理,几乎把这个担子全部挑了起来。一段时间后,阮蓉干脆把整个物流公司全部承包给了这个经理,自己坐在家里,只抽取其中的差价了。一旦有了些微闲心,阮蓉便把淘金的眼睛向其他的方向探查开来。她永远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这种不安分最明显地表现在:对钱的渴望永无休止。 一个偶然机会,她在健身房听见一个小道消息:市报社正在准备筹建一座酒店,工程初步预算是三百万。听到这个消息,她立即想起范正章的姐姐在市委宣传部主持部长工作。这使她的大脑立即兴奋起来:又一个挣钱的机会来了。从健身房出来的第一个行动,阮蓉就把电话打到了范正章处。 范正章的乳品厂遇到了新困难,由于郁香上市以来四处出击,越是想迅速占领市场,越是引起一些大品牌的反击。其中一些过去在市场中占领主要份额的光明、蒙牛等等品牌,凭着多年来建立的顾客群和良好质量信誉,开始以降价来应战。起初郁香乳品由于大力宣传,以及情感吸引,一度以支持本地企业的煽情引起了部分百姓的青睐。但是,市场往往是不讲感情的,讲求实际的老百姓们更看重哪个让他们掏腰包更少。于是郁香牛奶的销量一时间开始下滑。就是这个时候,在范正章刚刚与几个领导共同商讨完对策,阮蓉的电话打了过来。 正章,我有件事跟你说。 一听阮蓉亢奋的声音,范正章就知道阮蓉有了新的挣钱兴奋点。与阮蓉如此长时间的亲密交往,使范正章对阮蓉有了更深的了解,尤其是她对钱的兴奋,有时让范正章头痛不已。但是这个缺点又从来没有影响过范正章对这个女人的喜爱。是啊,就像阮蓉说的,没有钱,她就难以保持美丽,没有钱,范正章就难以拥有她。所以在许多时候他更愿意让他爱的这个女人挣足够的钱,以维持她的美丽,维持他们富足的生活和浪漫的约会。尤其是当他拥有这个女人后,他才知道钱的用处有多大:钱可以让他风光,让他受尊敬,让他有情调,让他浪漫,让他有勇气,有胆量。当他腰包里有了足够的钱后,他都感觉出门办事底气十足。因此,在与阮蓉相处的日子里,他们俩除了尽情享受男女之间的快乐外,商讨最多的便是如何赚钱和计划未来。因此,阮蓉一旦有什么好项目或者挣钱机会,往往最先商量的就是范正章。但是,今天不是个商量此事的好日子,一是范正章一脑子郁香乳品的烦恼,二是想从范正纹处挣钱这个主意,令范正章不快。他不愿范正纹了解他的生活和女友,更不愿给范正纹的仕途增加什么风险,便没好气地说: 那可不行,劝你别打我姐主意,她所在地方是真正官场。更何况她现在还没站稳脚跟。 阮蓉并不生气,因为打范正纹的主意,对于范正章如此的反应,早在阮蓉意料之中。因此,她毫不气馁地说,你姐怎么啦,真正官场不都是为自己人谋福利吗?如果你姐当了省长,也没为家人做一点事情的话,那当省长有什么用呢? 范正章一皱眉头,声音变大了,不客气地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整天想着挣钱呀?你都快钻钱眼里了。 我早钻钱眼儿里了。阮蓉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是啊,她不是笑范正章的想法,而是笑自己的确钻进钱眼儿里了。 范正章挂掉了电话,阮蓉仍然没有生气。凭她对范正章的了解,她相信拿下这个工程没有什么大问题。一刻钟后,她已经打通了卞成龙的电话,三个小时后,她便坐在卞成龙的车后座上,驶进了范正章的农场。 已是黄昏时分,整个农场已经像一只巨型的黑牛,安静地横卧在一片黑色里。当阮蓉身着一袭浅色毛大衣,带着美轮美奂的旷世绝色,突然出现在满脸愁容的范正章眼前时,范正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再一次为这个女人的妖艳所征服。自从认识阮蓉以来,多少年过去了,他每见一次这个女人,都会被这个女人身上所独有的美丽更深一次打动。也许这就是宿命。他不但无法不爱这个女人,更无法不深爱这个女人。这真是个妖精!范正章再一次叹道。 几分钟后,撇下卞成龙,他们二人开车离开农场到了附近一座小城。因为有钱,所以他们玩得潇洒,玩得浪漫。这让他想起初次约阮蓉时因为没钱而在街头遭拒的尴尬。是啊,街头哪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呀,没有钱的穷人哪配得起美丽的约会呀。爱情,永远是与鲜花、美酒、橘黄色的水晶吊灯,酒红色的红木地板,以及柔和优美的音乐联系在一起的。大把大把地往外扔钱,不能心疼,否则情绪被破坏了,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弥补。范正章被阮蓉耳语般的提醒说得无可辩驳。是啊!挣钱永远都没有错,尤其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不准备依赖男人过高品质生活的女人,一个让范正章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她挣钱永远都应该受到支持。 范正章再次屈服在了阮蓉的美艳之下。一个美丽激情的约会,一次狂如疯牛的交合,范正章便彻底被阮蓉搞定。两天后,也就是礼拜六的晚上,范正章便死乞白赖地把姐姐范正纹与阮蓉组到了一个茶社。 一个绝顶聪明的美丽女官员,一个绝顶美丽的聪明女商人,还有一个与这两个女人有着密切联系的男人,在茶社进行了一场心智的角斗。其实,当范正纹第一眼看见阮蓉的时候,她便从弟弟的眼神里看到了一切。这个不成器的好色之徒!范正纹在明了弟弟正在玩的危险游戏的一刹那,已经在心里定了基调:绝不会纵容这对儿男女,也绝不会任弟弟如此放纵。 阮蓉尽管给范正纹的女儿带了一件非常可爱的卡通礼物,而且在与范正纹的谈话中显得得体礼貌,仍然不能改变范正纹对她的抵触情绪。其实阮蓉在进门时,从范正纹的眼里和脸上已经觉察到了范正纹的心理活动。她知道,有些事情,尤其是男女问题,在许多时候是无法瞒过亲人的眼睛的。当然,面对这样一个聪明的官员,她相信他们更无法逃脱。尤其是范正章那一脸难以掩饰的愚蠢表情早已将一切暴露出来。 这一切并不代表什么,所发生的事情仍然在阮蓉的计划和预料之内。今天,她最主要的任务只是认识范正纹,认识那个曾经与她深深相爱的欧阳旭的夫人。对于欧阳旭死亡的原因,一年前她曾经花费了那么多心血,不惜冒险溜进欧阳旭的家里,甚至包括与范正章最初的交往,都主要缘于这个初衷等。但当偶然的机会里,发现卞成龙家所藏的照片后,她一下子明白了一切。从那时开始,在许多深夜,她都在为欧阳旭报仇还是与范正章好下去这两者之间做艰难的选择。一天天过去了,随着与范正章交往的加深,范正章对她无怨无悔的爱一天天在感动着她,范正章给她情欲的享受一天天快乐着她,特别是范正章提供给她的一个个挣钱的机会不停地吸引着她,使她为欧阳旭报仇的决心终于在金钱面前一天天变淡了。是啊!时间可以改变一切,金钱也可以改变一切。死者长已已,生者还得努力呀!她需要更好地活着,因此那些陈年的旧账让它过去吧!在金钱面前,还有什么更重要呢?更何况,对欧阳旭的死亡,她并没有报仇的责任和义务呀! 她没有过多地谈那个项目,而是与范正纹把话题转向了美容和健身话题上。从那里,她才找到了与范正纹更多的共同语言。毕竟是弟弟的朋友,既然一直没有表示什么,范正纹觉得也不必把关系搞得如此紧张,随后也把精神放松了,并且开始对阮蓉友好起来。只是范正章很着急,两次想将话题引到工程上,都被范正纹巧妙地转开了。在范正章急得手抓心挠的时候,阮蓉的心里却平静如一泓清水。因为她知道,她手里有一根牵着范正纹心脏的绳索,凭着它,范正纹将永远会被攥在她的手里。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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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她从来?99lib?没有想到她还会重新恋爱。而重新恋爱后,展现在她面前的是这样的一片天地。这让她想起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主题曲里的一句话“走过去,前面是一个天”。那真是一个天高地远的世界。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她的眼前,一切都变美好了:她富足的生活再次成为满足她虚荣心的骄傲,浪漫的激情再次占据了她精神世界的全部。她发现心里再也装不下那些痛苦了,深夜里再也不那样严重失眠了,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光彩和自信。 自从与赵建华在郴州确立恋爱关系,他们突然间像干涸已久的鱼一下子掉进了海洋一样,开始充分地体验男女之间新的激情。在孙梅回到华阳的第五天,赵建华便风尘仆仆地落在孙梅的眼前。而赵建华回到郴州的第七天,孙梅便又急不可耐地追赶过去。这是怎么了?连孙梅与赵建华都感到纳闷,他们都不是二十岁的小伙儿姑娘了,怎么突然会有如此强的相见渴望?也许是情欲压抑太久的缘故,对于孙梅来说,两年她都不曾有过男人的爱抚了,她的身体里一直处于一种强烈的饥渴状态。尽管一直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但赵建华给予她的爱抚,给予她精神上的安慰令她着迷而疯狂。而赵建华尽管不像孙梅那样满足于精神上的恋爱,但他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而且他深深知道,他们相见的次数越多越勤,这一天来得越快。他了解婚姻不幸的女人,也越来越了解像孙梅这样被丈夫长期弃于一边的女人,她们一旦从精神的恋爱突破而至肉欲的欢娱,那种痴迷将是令人眩晕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等你吧,等多久我都愿意!只要你给我希望。这是赵建华对孙梅的安慰。 因为相见太频繁了,起初他们或是吃饭,喝茶,或是看电影,逛公园等等,考虑总在公共场所出入,难免会撞见熟人,于是他们开始逐渐将活动场所转移到了家里。孙梅的家里不用说什么,因为范正章几乎很少回家,自从发生孙梅“持刀行凶”事件后,他几乎连周末都懒得回来了。而赵建华在郴州正好有两套房子。就这样俩人开始了地下男女的浪漫恋爱生活。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游戏,孙梅对此深信不疑。之所以如此疯狂而无节制,在孙梅的心里应该是缘于一种报复的情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梅不但不害怕被范正章碰见,甚至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她倒是希望被范正章看见。她想以此向他证明,她仍然有魅力,仍然有能力吸引男人,甚至让男人为她疯狂。因此,在家里约会的时候,尽管她会避开星期天,但在许多时候,她甚至都不锁门上的保险。有时候想像范正章回家撞上她与一个一表人才的男人在家里聊天,她心里都会升起极度的快感。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她有时候分析自己觉得,她的心,她的性格,甚至整个人,都已经被彻底扭曲了。 范正章并不是不敏感,在发生那夜持刀事件二十天后,才在一个周末,因为想儿子悄然回了家。孙梅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一天正是孙梅郴州之行后第三次下决心突破防线的一次约会。99lib. 那一天从上午十点开始,他们就开始酝酿情绪,在共同做好午饭后,还喝了一瓶红酒。一切似乎都已经准备好了,孙梅因为酒精的缘故,也显得不能自制起来。毕竟这么多次约会了,对于成熟的男女,这些过程足以让人彻底放松心理防线,甚至变得迫不及待。在这一刻,当赵建华裸着身子靠近孙梅时,床上闭着眼的孙梅已经满脸绯红,身心战栗。她知道是时候了,一切过程都有个度,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她要给赵建华,报答这个男人,报答他给予她的精神上的安慰,报答他对她的拯救。 一切还算顺利,当赵建华抱住孙梅身体的时候,孙梅始终没有出现排斥情绪。孙梅庆幸自己战胜了自己。因此当赵建华突然停下亲吻,窸窸窣窣地做某件事时,她试着睁开眼睛,想看一看这个将融入自己生命的男人。可是,她睁眼后看见了什么:赵建华正两腿叉开,向腿间高高竖起的阳具上戴一只避孕套! 如此直接地看见陌生男人的那个东西,她一下子有如大梦初醒。几乎同时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才还一浪高过一浪的情欲一时间如落潮的海水一波波退去了。她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身子,背对着赵建华的裸体,痛哭流涕地说: 对不起,建华,今天我又不行了。 尽管很失望,甚至有点儿难过,冷静后的赵建华还是在给了孙梅足够的安慰后才离开。也许正因为这样的结果,使孙梅在晚上面对范正章时才能保持足够的平静。 有人说夫妻间一方的出轨,往往很难逃出另一方的感觉。这种说法不无道理。因为长时间的生活,没有比夫妻相互之间更了解了,一个微小细节的变动往往都会引起对方的注意。这一点对于范正章也不例外。当范正章晚上突然闯进家里时,他第一个感觉就是,孙梅发生了变化;第二个感觉就是屋里有了生人气味。就像猎人闻见了狐狸的气味,当他进屋看见孙梅的第一眼时,这两点他都感觉到了。 孙梅理智而平静,矢口不提范正章上次在家时两个人所发生的冲突。尽管热情有所降低,但似乎另有些什么东西在平静的表面下躲藏。范正章看出那种躲藏的东西似乎并不是针对他的,应该是什么,范正章思索了好半天,直到从孙梅变得漂亮的脸上,他才感觉到是一种激情,一种压抑起来的情感。那个晚上,他还发现柜子里孙梅新买的几件漂亮衣服。对于孙梅的穿戴,范正章其实早已不太注意和关心,而那个晚上,不知什么原因,他一下子注意到了柜子里的新衣服,还有一些性感的睡衣。范正章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酸的东西。除此之外,范正章还发现孙梅另一个新变化,那就是孙梅在晚上躺在床上后,不到一分钟便鼾声均匀地进入了睡眠。这对范正章也是件新鲜的事情。因为过去的许多年里,范正章从来都是首先入睡,他已经习惯自己经常睡醒,还发现孙梅翻来覆去的样子。而现在孙梅不同了。 是什么东西让她变了?第二天一早,范正章趁孙梅出去买菜的时间,把房间的各个柜子、抽屉,甚至厨房、卫生间都看了个遍。一直到孙梅回家,他都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也许是敏感所致吧。 中午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丰盛的午餐。孙梅做了可乐鸡翅、红烧鱼,还有儿子爱吃的螃蟹。两个人小心翼翼,努力给儿子一个和谐美满的家的印象。儿子也不停地说笑话,讲故事,希望爸爸妈妈重新和好如初。午饭在这种刻意创造的“友好”氛围中吃完了。像往常一样,孙梅收拾碗筷进去清洗,范正章清理桌上吃剩的垃圾。当范正章把桌子上的螃蟹壳、鱼刺以及鸡骨头装进一个袋子拿到厨房的垃圾袋时,他一下子注意到那只黑色垃圾袋里除了两个牛奶空杯外,还有一个眼熟的东西在一只牛奶空杯旁边似露非露地向他示威。范正章揉了揉眼睛,蹲下身子不相信地再次看了看,顿时他的心“扑腾”一下蹿了起来,好像一块砖头砸在了胸腔壁上,生疼生疼。 那是一只避孕套! 范正章做梦也想不到孙梅会迈出这一步,并且胆大到在家里与野男人媾和。在范正章的心目里,孙梅永远是一个标准的家庭妇女,一个一生只会与丈夫做爱的女人。对于出轨,范正章当然知道并不专属于男人,自古以来女人背叛丈夫并不是新鲜事情。但孙梅不同啊!在他心目中,孙梅要多传统就有多传统,怎么可能?即使他背叛她,孙梅也只能恨他,只能跟他离婚,怎么可以在婚姻中做这等事啊!藏书网她是个女人,是个传统的女人呀! 这太可怕了,范正章在屋里一面四处乱窜,一面怒不可遏地咒骂着,这他妈臭娘儿们简直是疯了。 下午,孙梅在送儿子上奥数班后,便回家了。一进屋,她一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范正章正剑拔弩张地对着她,而他的脚前醒目地摊着准备扔掉的黑色垃圾袋。到此时孙梅仍然不明白范正章把这个垃圾袋放到客厅是为了什么,只是平静地走过范正章身前,向卧室走去。 站住!婊子。范正章突然怒吼一声,像一声滚雷压过孙梅。孙梅第一次看见范正章发这样大的火,而且用这样难听的字眼称呼她。 孙梅站在原地,背朝着范正章,力图平静地等着范正章接下来的行动。她不知道范正章为什么会突然骂她婊子,是发现了她的秘密,还是听说了什么。假如真是这样,孙梅突然觉得有些得意,她终于引起范正章的注意了。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范正章怎么说,她永远都不会承认,除非范正章捉奸在床。想到这里,她刚才的一丝紧张迅速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超常的平静和理智。 有一个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背上,然后是稀里哗啦的声音。她扭身看去,发现那只黑色袋子以及袋子里的东西正散乱地摊在她的周围:两个螃蟹壳上沾着螃蟹脚,一只牛奶纸杯,一个乳白色的圆形东西。起初孙梅没看清,等范正章用脚踢了一下那个圆形东西后,孙梅的心一下子抽了起来:那个没有戴到赵建华身上便被弃之不用的东西被糊里糊涂地扔进了垃圾袋。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情况后,孙梅的心先紧后松,脸上一时间竟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孙梅扭身看向范正章,装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看见孙梅装模作样的无赖表情,范正章早已是怒火中烧,一步蹿过来,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圆形东西,一边摁住孙梅的头,大声嚷嚷着: 你好好看看,你会不认识它。 孙梅被范正章摁着头,眼睛不得不盯着这只层层缩在一起的小玩意儿。她一眼不眨地看了足足一分钟后,听着范正章呼呼的粗气,心里突然乐开了花,你范正章也有今天呀,你也会与我孙梅当初一样,落进了猜忌的境地。 范正章的手加大了力量,摁着孙梅的脑袋大喊着,看清了吗?这难道不是你用过的吗? 我不知道,孙梅平静地回答说,也许吧,如果在咱们家捡到的,应该是咱们用过的吧,孙梅再次装出一脸糊涂后突然间大笑起来,并且笑得浑身乱抖,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说着: 这肯定是我们用的,你生哪门子的气。你从哪找到的,哈哈哈。孙梅是笑自己报复的成功,笑自己与范正章的游戏。是啊,已经多少次了,她每次感觉到范正章背叛她,都因为没有证据而干看着范正章的狡赖而愤怒痛苦,却又无可奈何。现在他们终于倒了过来,你愤怒吧,我永远不会承认,更何况我无需承认,我本来都没作呀!我问心无愧呀! 范正章被孙梅笑得火气冲天。他一把推开孙梅,大声嚷着,别以为你用笑可以掩饰你的内心紧张。你更不用装傻,家里的垃圾袋除了你扔的还有谁扔。 还有你扔呀,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你栽赃陷害我呀。像我这老丑样子,谁还会看上我呀!再说,即使是我扔的,恐怕也是你用完后扔在家里哪个角落,被我打扫卫生时捡起扔进去的。你可以如此诬赖我,我也完全可以找个这玩意儿诬蔑你呀!对不对? 范正章满腔愤怒,像正在爆发的火山一样,整个身体里的热血不停地升腾和咆哮。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变得如此不顾羞耻,又无赖透顶。他真想一刀宰了这个背叛他的女人,把她与那只肮脏的套子一起装在黑色垃圾袋子,让她像垃圾一样永远消失掉。 好!好!你会狡辩,婊子,我今天饶过你这一次。以后,你记着别让我逮住。否则将是你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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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取得了俩人战争以来的第一场胜利。范正章并不甘心失败,只是因为乳品厂出现的销售问题而暂时搁浅了此事。此时乳品厂四面告急,快到期的乳品在各经销商的仓库里有越积越多之势,致使工厂的生产不得不采取对策,其中之一就是降低生产量。范正章四处奔波,除了与厂里中层领导商讨对策外,便是召集有广告公司与各地主要经销商共同参加的推销策划会。在会上经过一番商讨,初步定了第一个权益之计:即将各地快到期的乳品,以大张旗鼓的方式进行免费发放。这条策划可获一箭双雕之益:一是进行了宣传和感情投资,二是将乳品及时以宣传投入方式进行了销售。 这条策划迅速在各地的同一时间开始实施。由于这次投入乳品量较大,将发送时间放在了星期天至星期三的每天上午,共四天时间。这四天,在华阳市的主要干道上,都可以看见满天飞扬的彩旗、空中悠荡的气球,以及满是标语的条幅:“我们在同一块土地上,我们真心回报家乡父老”、“郁香刚刚起步,需要父老支持”。在华阳市民得到这些免费相赠的乳品时,各种诱惑词语也带着饱满的感情被一针针注入到了市民心头,再加上各类媒体的开动,郁香的煽情达到了炉火纯青地步。许多手捧免费乳品的市民也的确动了感情。精神的力量是巨大的,这种情感的投资和宣传很快见效了。随后的几天,乳品的销售量直线上升,郁香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华阳乃至全省市民关心和关注的一个幼儿,再加上郁香价格的下降,在与其他品牌乳品的战斗中,她已经实实在在地脱颖而出了,并.99lib.且一步步走进全省各地,尤其是城市市民早餐的餐桌。 这场战役的胜利,不仅是郁香乳品的胜利也是范正章的胜利,当然也给范正章在官场上的升迁增添了新的砝码。正值全省十大杰出青年评选之际,范正章率领郁香乳品取得的大获全胜,使他随着郁香乳品的家喻户晓,成为华阳乃至全省著名的优秀企业家。再加上大小媒体上的不停亮相,特别是范正纹在背后的暗箱运作,范正章终于经过层层筛选,迈入十大杰出青年的行列。 全省十大杰出青年颁奖表彰大会在春日的一个星期三举行。衣冠楚楚、精神焕发的范正章可以说是风骚领尽,几乎把农业厅的各级领导都比得暗淡了下去。他像一颗闪亮的星,年轻有为,外貌英俊,胆识过人,魄力十足,征服了许多与会的年轻女孩,也让阮蓉再次刮目相看。也就是这一天,看着电视屏幕上范正章的魅力和风采,阮蓉心中第一次明确产生了想与之结婚的念头。 也是在这个会议期间,在第二天随着十大杰出青年的车队离开会场,奔赴第一杰出青年企业家李峰所开创的生物制药厂参观时,范正章发现了妻子孙梅的背影。 正值春光明媚季节,范正章也正值人生得意之际,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思想。因此,当他的车刚停在药厂门口的时候,他对妻子背影的突然出现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而当旁边拥着孙梅的那个高大雄壮的男人出现在他的眼帘时,他才一下子从对未来的梦中清醒过来。 我有点事儿,过会儿再来。他简短地向会议组织者说了一声,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跟进一个小型宾馆,刚好看见孙梅与男人拐过楼梯。他没有向服务台问询,而是直接跟踪了去。 二人上了三楼,范正章悄悄跟上了三楼。在楼梯拐角处,他看清了二人所开的房间。他一声没说,走出了宾馆。站在街上,他第一次感到了难以言状的羞辱,第一次感到了孙梅对他的难以承受的伤害。他抬头望望太阳,又四处瞧瞧行人,才发现此时此刻竟然不知所措。他感觉自己有着浑身的力量,却不在道施向哪里,他有着满脑子智慧,却想不清楚应该如何行动。十分钟后,他再一次走进那家宾馆,然后冲进一个公共卫生间。在那里他撒了泡尿,洗了把脸。然后蹲进大便池,思索了十分钟。在他走出卫生间后,他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 他一脸平静地走向服务台,然后对服务小姐说刚才出了一下门,钥匙反锁在了房间,请她给开一下322门。服务小姐正在接打手机,显然是一个热线电话。她一脸不爽却毫不思索地扔给他一把钥匙,你自己开吧,一会儿把钥匙还给我就是了。 门在范正章颤抖的手里打开了,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呀! 电视里胡乱地放着一个跳舞画面,一首旋律急促的歌曲正在不停地敲打。床上孙梅像一只雪白的巨型狮子狗,正被一个浑身肌肉的中年男人剥着剩下的胸衣和内裤。在这过程中,他们毫不知情地一面相互亲吻,一面嘴里喃喃着各种轻佻的言语。 这不能不说是天意。在孙梅几次出轨失败,使赵建华开始沮丧的时候,孙梅知道她不能再这样对待赵建华了。这世界上无论哪个男人都不会与她精神恋爱一生的。说穿了,男人的最终目的是肉体,精神永远是向肉体过渡的一个阶段而已。赵建华也不例外。她不能因为赵建华对肉体的欲望而指责他,相反,能如此久地安慰她,陪伴她,她已经很感激了。就凭这一点,她就应该毫无保留地给他。守什么贞操?为范正章?为那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为那个背叛自己的男人,还值得吗?为了心里的那个道德底线?他妈的道德是什么?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戴上的一个紧箍咒而已。你摘下这个紧箍咒有什么了不起?这世界照样繁荣,这人类照样文明,而你照样是你!几天的思索,孙梅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赵建华的时候,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遇上了在人生高峰处正辉煌灿烂的范正章。 这就是命运! 谁都没有发现范正章的出现。站在光线幽暗,噪声芜杂的房间,范正章竟然泪水流了满脸。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自从范正章进入大学以来,他就不再记得流泪了。而今天,当面对如此一个惊心动魄的局面时,他却哭了。他已经不知道是伤心,是痛苦,还是愤怒了。他只是觉得脸上的泪水正在顺着面颊流淌,并且挂在下巴上滴滴答答。 他站在床边,像被冻僵了的雪人一样站着静止不动。足足几分钟,范正章感觉时间似乎静止了,对于他来说是如此漫长而难耐。但床上深情投入的男女仍然没有发现他。透过蒙眬泪眼,范正章看着他的老婆,不禁感慨万分:那是怎样丑陋的一个肉体呀!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呀!他是如何与她生活这么多年呀?在发情男人的怀抱里,她简直就像一只淫荡的母猫,不停地呻吟着。那声音森然恐怖,就像夜半坟场传来的猫头鹰叫声,又像坟前风起时吹动的枯草衰叶声,范正章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梅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也许是道德底线的最后作用,像以往几次一样;也许是第六感觉——对范正章的感觉,她突然在赵建华扒下她最后一件衣服时睁开了眼睛…… 啊——啊——孙梅突然像警笛一样放开喉咙尖叫不停。接下来正沉浸在情欲之中的赵建华也惊恐地转过身来。然后,他就像突然被枪击中一样,停下了嘴里的声音和身体的动作,身体僵直如棍。 被孙梅的尖叫惊醒的范正章终于明白眼下应该做的事情。他伸手擦干眼泪,掏出手机,对准床上两个男女,一阵“咔嚓”、“咔嚓”。 床上一对裸体男女的画面像被定格的镜头,静止不动,而电视里的节目却毫不知情地自顾自唱着、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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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工作上的事情有了进展。首先她与万长青的关系正在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在万家坳之行后,不到十天她便帮万长青的侄子解决了工作问题。按照万长青当初与她的约定,在两周到期的前一天,万长青不但还了她一把漂亮的阳伞,还与她下了近三个半小时的棋。那一次,他们从晚上八点多开始下到夜里十二点,共下七盘,范正纹又以四比三小赢万长青。自从他升任副书记甚至厅级领导以来,还没有哪个与他下棋的人如此不给他面子,竟然一连几次赢他。这不但没有惹恼他,反而让他刮目相看。在这一次对弈结束的时候,万长青第一次觉得老部长给他介绍的这个女人不是简单的女人,可以说是个可造之才。因此,当范正纹提出半月后再战时,他欣然同意。 第二天,范正纹通过万长青的秘书,送去几本围棋研究的著作。 万长青一面翻书一面笑了:这是个聪明的女人,一个会根据对象采取不同战术的女人。他愿意栽培这样的人才。 半月后,范正纹再次相邀,这次万长青不但欣然前来,而且没带司机,独自开车过来。看来他已经把她当成较近的人了。这个棋社也基本上成了俩人心照不宣的下棋据点。范正纹以老部长名义送给万长青的棋具自然也被长期保存在这里了。又是七盘棋,又是几个小时,当万长青以四比三赢了范正纹的时候,又是子时了。到此时,不仅万长青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快乐,范正纹的心里也隐藏着无比的兴奋。于是,范正纹摁着饥饿的胃,没有任何做作地提议说: 万书记,你赢了,倒是高兴了。可我饿极了,你能不能请我填填肚子呀。 其实一坐到棋盘旁,万长青就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职务了,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棋手,与对方一样,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因此,在棋盘上,他像许多执著的棋手一样会为一着棋与对方争执不休,甚至还曾经有过悔棋的行为。这些范正纹早已领教.99lib.,因此,在棋盘上范正纹从不过分明显地把他当领导看待。她会与他争执,为他悔棋争吵,范正纹自己也悔棋,因此万长青也与她争吵。而这些争吵不但没有使他们的关系疏远,反而使他们的关系更加拉近。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棋友了。这也正是范正纹借着棋局提出吃饭的原因。 万长青很高兴,没有任何犹豫,爽朗地说,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范正纹笑着说“一碗面条足矣”。万长青慷慨地说,那可不行,请一个漂亮女士,而且是一个女高官,怎么也得是星级饭店吧。 领导也是人,与普通人一样有着普通的情感。当万长青像其他男士说出这样的玩笑时,范正纹一下子明白,她其实与万长青已经很近了。 夜宵吃得很慢,范正纹真不想迅速吃完。因为她想借此机会与万长青聊聊。开始她还有些顾虑,但看到万长青兴奋不减的样子,她终于斗胆触及到了一直不敢涉及的话题——她的工作。 她用公筷给万长青夹了一块小点心,以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向万长青问道: 万书记,听说省委办公厅的张峰想到市委宣传部来,你知道这事吗? 万长青一愣,反问道,他来这里任什么职务? 听说是宣传部长一职。范正纹小心翼翼地说。 不可能吧,万长青一副轻松的表情说,你现在不是主持部长工作吗? 是啊,那毕竟是暂时主持呀,范正纹一脸烦愁,目不转睛地看着万长青说。她言下之意很明显,是希望万长青能够帮她。 万长青皱了皱眉头,他已明白范正纹的意思了。在范正纹目不转睛望着他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范正纹像个小女孩一样无助和可爱。他笑了。在他与这个女人接触这么多的时间里,他一直为她的聪明才干所折服,而今夜第一次面对这个女人软弱的一面,他竟然有些心软了。也许是触动了作为男人心里某块柔软的地方吧,他声音柔和地说: 有机会,我问一下你们那里的事情。 范正纹等着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她知道这句话是万长青不轻易说出的,她也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将包含的意义。那一刻,范正纹的脸上瞬间呈现出少有的光彩。她真想站起身拥抱这个男人,亲吻这个英俊的男人。 夜宵结束时,万长青第一次开车将范正纹送回了家。在范正纹走下车向他表示感谢和告别时,万长青像个体贴的男人说了一句话,让范正纹感动得眼睛潮湿起来。他说: 走路小心些,以后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那个晚上范正纹失眠了。整个晚上,她感觉眼前飘动的都是万长青方正阳刚的脸、魁梧健壮的身体,以及他风风火火、干净利索的行动。她是不是爱上这个男人了。到黎明的时候,范正纹的心里突然下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不,不可能,这太可笑了,也太可怕了。范正纹像看见鬼似的,迅速闭上眼睛,在心里否定着自己。 自从共进夜宵以后,范正纹与万长青偶尔的对弈有了新内容:吃饭。正是吃饭,使他们的关系迅速升了级。在吃饭的过程中,他们的话题可以触及围棋以外的许多领域,包括文学、艺术、哲学、政治等等,范正纹终于从万长青的一个单纯棋友,渐渐变成万长青的一个有着许多共同语言的朋友。在这个过程中,范正纹的博学多识,思维敏捷再一次打动着万长青。在万长青接触的女性中,漂亮的往往愚蠢透顶,而聪明的往往又其貌不扬,唯独这个女性,可以说是上帝精心制造出来的女人,她集美丽、聪明一身,而且身居高官,却性情温顺,毫不张扬,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在范正纹的眼里,当初那个风风火火,英气逼人的书记也一步步越来越清晰了。他胆识过人,足智多谋,而且像学者一样对许多专业有很深造诣。在下棋的许多时候,每当万长青苦思冥想时,范正纹便会不由自主地为他的面部表情所吸引,因而下出许多臭棋。而在吃饭的时候,万长青却常常会因为欣赏范正纹的美丽而忘乎所以,于是便常常戏谑自己是“好色之徒”,并且声称多亏范正纹遇到了他这个万书记,否则其他领导可不是像他这样能够有“坐怀不乱”的毅力。 春天是一个容易滋生情愫的季节,就像孙梅与赵建华一样正处在疯狂季节,这对高官男女也在这个季节里产生了某种欲望。因此,俩人在这个游戏里都高度紧张地躲避着有可能出轨的话题。其实对范正纹来说,自从与欧阳旭分居以来,她早已将肉体的欲望抛诸脑后了,对于老部长,一是因为老部长的严谨作风,二是老部长毕竟年事已高,她除了精神上的相恋,几乎没有什么欲望。而这一次,面对一个生龙活虎,健壮如牛的男人,她已经难以控制脑子里的念头了。好在念头毕竟是念头,而付诸行动,却是范正纹凭理智完全能够阻止的。 阳春季节,桃花落了,杏花来,柳絮飞过,杨花开。在一个小雨润物的上午,范正纹盼望已久的消息终于等到了。市委组织部长终于把她叫了过去,告诉她市委常委已经研究了宣传部长人选问题:由于班子目前没有合适人选,范正纹由暂时主持部长工作的副部长,改为代理部长职务。 虽然不是正式部长职务,经过多日的煎熬,范正纹终于稍稍前进了一步。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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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扔下一纸由他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后便去了农场。孙梅从宾馆回去后,不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一把撕碎了协议书。在她与赵建华重新交往的那一天,她早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她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而且总有一天要面对。因此,没有任何顾虑,她告诉自己说,这一生她都永远待在这个恶心的婚姻里,即使它烂如雨天的泥路,即使它烂如秋后摔在地上的柿子,她都永远要恶心着范正章。从她为了范正章甘愿忍受孤独,从她为范正章甘愿奉献一切,她都盼望着夫贵妻荣的结局。而当今天盼来的却是范正章对她的厌倦外,她感到一生已经没有什么出路了。只有与范正章耗下去,才是她后半生唯一的事情。她咽不下这口气:让范正章自由,她绝对受不了。 第二天下午她进了移动通信局,通过关系,将范正章近几个月来的电话全部打印了出来。其中包括持刀打斗那天的电话。然后她记下了将近黄昏时的电话号码,并且打了过去。 喂!阮蓉吗? 阮蓉没有听出声音是谁,只好问道,你是哪位? 听见这个迷人的女声,孙梅脸上出现了难以察觉的笑。这个在范正章后背写下“我爱你”的女人,终于被她找到了。孙梅换上一种亲切的口吻大声说,哎呀,我从范正章处知道你的电话的,你怎么样,真得听不出我来了吗? 阮蓉当然听不出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还是听不出来。 忘了吗,与你一个办公室的,韩香香呀。 噢! 证实阮蓉就是范正章后背上的女人,孙梅便开始了第二个行动。 第一,她去了范正章的父亲家里,向老爷子哭诉了范正章自从任农场场长以来对她的冷漠,以及另有所爱向她提出离婚的情况,针对老爷子对孙子的极度偏爱,她口口声声强调,离婚可以,但儿子她必须带走。这一招恐怕是对付老爷子的致命法宝。因为在范家范正章是独子,因此孙梅的儿子担负了老爷子家族传宗接代的重要任务。对于老爷子来说,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孙子是绝对不能失去的,说孙子是他的命根子,毫不过分。这一手,孙梅基本上是大获全胜。老爷子当即对范正章破口大骂,并且立场坚定地表示支持孙梅,坚决不答应范正章的离婚要求。 第二,她又奔了农业厅,找到了孙占山副厅长,向他历数范正章喜新厌旧的种种行径。在孙梅心目中,她永远都不准备离开范正章,如果荣华富贵的范正章得不到,她宁可得一个残废贫穷的范正章。如果连个残废贫穷的范正章也得不到,那么,她宁愿与他一起毁掉。孙梅深深懂得,家庭问题往往也是官场升迁之大忌。既然她手里的至爱快不存在了,那么她就要来个孤注一掷,或者说釜底抽薪吧。等把你范正章的职务撸完,看你还有什么可蹦跶的。因此,她丝毫不担心这样会影响范正章的前程。尤其当范正章的乳品厂蒸蒸日上,他刚刚荣获全省十大杰出青年称号的时候,这样一闹将是多么好的题材。然而,这一次似乎不像在老爷子处顺利,因为孙占山半阴半阳地劝说了她半天,希望她回家好好找范正章商量商量。家里的事情毕竟是家里的事情,单位里往往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并且告诉她千万不要再找其他领导了,他本人这几天会找范正章谈谈的,并且做一做工作。 第三,她又一气跑到了市委大楼,但是被门卫挡在了门口。她被告知单位已经下班。到此时,孙梅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快七点了。 华灯初上,她竟然没有任何察觉,直到此时,她才想起儿子已经下学回家。她拦住一辆出租车,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怨恨奔回了家里。 饭后,儿子直接回屋做作业了。自从他们的矛盾暴露以来,儿子突然间变得懂事了。最明显的是做作业这件事,再也不需要孙梅督促了。看来在家庭矛盾中受伤害最大的也许就是孩子了。不然孩子不会在那样短的时间里突然把多年来不喜欢做的一件事做好,而且还能坚持下来,那是绝对需要相当大的精神力量的。而这种精神力量便源于对父母和好的期望。回过来说,这又是孩子对父母多大的期望呀! 客厅里异常安静,儿子离开饭桌时幼小的身影,以及巴结式的笑容,牵动了孙梅的全部神经。是的,为了儿子,她也得保全这个家,至少在儿子成年之前。不管这个家的核心烂到什么程度,不管范正章与她之间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她都要一个表面,一个和谐美满的表面。而她也仅仅要这个名分,所以为此,她还得奋斗。 快八点半的时候,她终于拿起电话,打通了范正纹的电话。 范正纹听见孙梅的哭声,大吃一惊。其实孙梅并不想哭,不知什么原因,当范正纹礼貌关心的话语传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变得这样下贱,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四处求救,难道她就不知道丢人吗?更何况,自己是在被“捉奸在床”的情况下被范正章下离婚通牒的。为什么她就这样倒霉?为什么范正章背叛她这么久,她都无法找到证据?自己仅仅一次都没做成便被“证据确凿”地抓了现形。好在她了解范正章这个人,他是个极其爱面子的男人,到哪里他都不会公开承认妻子的背叛。因此,这也是孙梅敢于先发制人、四处出击的原因之一。 两个小时后,范正纹来到了孙梅家里。范正纹现在已经是市委宣传部的代理部长了,按正常情况,如果工作出色,过一段时间极有可能将前边“代理”两字去掉,并跻身市委常委之列。到那时她无疑将成为市委核心层的领导人员。不过,即使目前这个代理部长,她的身上也已经不同程度被罩上了一层高贵的光环。比起孙梅来,她应该是一个成功的女人。这每每让孙梅羡慕不已。自从欧阳旭去世以来,孙梅曾经几次为她介绍过对象,她却一概没有心思。为此孙梅还曾经暗里可怜过她,可怜她没有男人呵护,没有男人照顾,可怜她独自一个人在社会里闯荡。但现在,看见她如此风光、如此神采,她一下子觉得这才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再结婚,所以不再有婚姻的烦恼。在孙梅被范正章彻底冷淡以后,她突然发现周围像她这个岁数的女人,似乎都没有多少幸福。丈夫没本事的女人,因为家庭经济紧张而变成黄脸婆,如此的生活可想而知;丈夫有权有势的女人,虽然穿得光鲜,用得高档,往往都不受丈夫宠爱,其精神空虚乃至痛苦,往往更甚于前者。孙梅便是后者的代表。尽管范正章还没有达到足够的有权有势,但孙梅却提前尝到了后者的痛苦。 范正纹已经很长时间没到过孙梅家了,工作的忙碌,使她几乎没有时间来看一看这个丈夫长年在外,独守空房的弟妹。当她深夜走进孙梅的客厅,看见孙梅脸上残余的泪痕时,突然也可怜起这个与她同年代的女人。孩子已经睡了,整个房间静得有些让人心酸,空旷的客厅显得极度冷清和寂寞,而孙梅眼睛里那种深不见底的忧伤,与范正纹春风得意的处境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们本来不同啊!范正纹感叹道,她是一个有丈夫的女人,脸上本不应该出现孤独的神情呀! 深夜更容易沟通,因为在此时人的本性更容易彰显。没有白天工作的压力,以及各种规章制度、法律法规的心理约束,人更容易吐露心声。在这深夜,孙梅在范正纹的面前,终于一吐为快。她说了自己为范正章出人头地所忍受的一切,所盼望的一切,说自己对范正章至深的爱,对范正章难以割舍的情,说自己从范正章那里所受的冷淡,从范正章那里所受的伤害,范正章后背上的字等等。她甚至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自己在北京出差时与男人的约会,以及最近与赵建华的恋爱。 我不知道怎样过呀!她一句话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总结,然后放声大哭。那是怎样的痛啊,难道一番话能够完全代表?或者等同这些年来一天一天,一夜一夜,一分一分99lib?,一秒一秒所忍受的痛苦吗?不能,怎么可能呀? 孙梅泪水滂沱,问道,姐,你知道这些年每一分钟我是怎样熬过的吗? 范正纹被孙梅的一番话惊得不知所措。她从不知道在这个表面平静和谐的家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丑陋和痛苦。在这样的生活和环境里,她显然已经被严重伤害,而且被扭曲。在范正纹的脑子里,孙梅本是个漂亮的女人,从什么时间?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东西?让一个女人逐渐改变呢?从头回忆对孙梅的印象,范正纹可以说见证了这个女人在每个时期的变化。她记得第一次见孙梅时,在范正章旁边,完全是一副娇滴滴、真诚纯情的样子。几年后,当范正纹再次看见他们一家时,她印象最深的便是孙梅的主妇形象——她只挑桌上丈夫与儿子不感兴趣的菜吃。至于范正章刚刚有些权势之时,范正纹印象最深的是,她乘着丈夫的汽车,手提花花绿绿包装袋时满脸幸福的样子。而今天,当范正章春风得意之时,她却突然间变得这样下贱——不但与范正章疯狂对打,持刀伤人,还试图与其他的男人搞婚外情。这到底是怎么了?是时间改变了她?还是生活改变了她?而这个可怕的结果到底应该归罪于家庭婚姻?还是应归罪于男人或者丈夫?抑或是生活或者社会呢? 她不知道,她想不出来答案。因为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与欧阳旭曾经有过的婚姻里,不也同样存在着那么多不能示人的丑陋和痛苦吗?在那种痛苦里,她同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她甚至因此而变成一个杀人凶手——一个杀死丈夫的恶毒妇人。是啊,到底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女人?改变了人性?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孙梅,在这孤寂的深夜里,在一个孤独的女人哭声里,她理解了孙梅所做的一切。因为人,尤其是女人承担痛苦的能力是有限的,在超出这个范围后,女人所做的一切完全可以称为自卫或者自救,就像她在痛苦至极时杀死欧阳旭一样。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罪过,孙梅也没有什么罪过。她们都只不过为了能活下去,而在进行反抗中伤了人。不同的是,孙梅承担的是道德上的责难,而她承担的除了良心上的责难,也许还有刑事的惩罚。 临走时,她已经打定主意为孙梅挽回这个家庭,挽回范正章。范正纹握着孙梅的手,充满信心地说: 你别难过,放心,我会说服范正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 范正纹在孙梅满是期待的眼神中离开了。她是那样自信,因为:一,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左右范正章的能力;二,她相信范正章是个品质上不错的男人;三,为了前程,她相信范正章会考虑轻重的。而阮蓉,范正纹此时已经开始觉得妖精这个名字更适合她,范正纹将让她从范正章身边走开。为此,范正纹决定不择手段,与这个女人斗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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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政以来,范正纹已经不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女人,面对邪恶她有一般女人不具有的智慧和手腕。当天晚上回家以后,她便将电话打到了范正章那里。 范正章在接到范正电话的时候,正醉得一塌糊涂。 那天上午,从孙梅与赵建华的床前离开后,范正章便从十大杰出青年参观团中消失了。他以厂里有重要事情,需要商量而请假,在往家里放下一纸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后,直接驾车驶入了开往农场的高速。好在会议后边的内容除了参观,便是吃喝。整整一路,他都在像个女人似的流泪,像站在孙梅与赵建华的床前一样。在他的眼前,他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除了孙梅那像巨蚕一样蠕动的雪白肉体,便是赵建华那雄健的屁股。车在路上狂奔着,他模糊的视线几次让车差点闯上路边护栏。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泪水。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像个女人一样?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多的泪水? 后边有车在嘀嘀叫着。他擦干眼泪,才发现已经停在收费站。前边的车缴费走了,而他挡在收费站口却纹丝不动。他再一次擦着不停外涌的泪水,将头伸出窗外,大声骂着: 叫你妈个蛋呀!急着死啊! 后边传来更大的骂声:叫你妈的蛋呢!让你妈过来! 叫你妈来,我操!范正章声音更洪亮地大骂,几乎同时他心中的痛突然出现一丝裂缝,有一丝轻松的感觉从刚才疼痛的漩涡中浮上来。 后边突然冲来两个男人,以猝不及防之势将范正章从车里揪了出来。在范正章还来不及伸展胳膊时,便被俩人拳打脚踢地趴在了地上。 收费站治安员迅速冲了过来,才把这场疯狂的打斗及时制止。在那个时候,范正章非常想结结实实、真真正正地打一架,以尽快结束刚才那种难以控制的流泪女人态。尽管自己寡不敌众,尽管被揍得站不起身,他还是觉得没打过瘾。奇怪的是,再次上路的时候,范正章发现再也流不出泪了。一旦发现这件有趣的事情,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大声嚷着说: 操,这才是男人!难受时打架,痛苦时骂人,而不是流泪!男人不流泪。女人他妈的才流泪呢! 晚上,听说他提前回来,厂里几位领导包括蒋德仕专门为他摆下一场庆贺宴会。宴会后,蒋德仕本来想带着范正章去洗浴,由于范正章喝得太多而作罢。范正章被放在床上的时候,手里还搂着十大杰出青年的奖杯。 范正纹的电话打来时,范正章正醉得迷迷糊糊。范正纹在电话里喊了好半天,范正章才明白姐姐的意思,原来是让他离开阮蓉,与孙梅好好过日子。 明白了姐姐的话意,范正章突然清醒了。也许是睡过一觉的原因,也许是姐姐电话的内容刺激了大脑。总之他醒了。他一扑棱坐直身子,将手里的奖杯扔在床上,对着电话喊道: 姐,你让我与孙梅过日子? 对,好好过日子。 呸!姐,你不知道孙梅是个什么东西? 范正章,范正纹的声音严厉起来,她不是东西,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做的事我就不知道吗?告诉你,你必须离开那个妖精,与孙梅好好过日子,你没有选择。 我——有——,范正章突然拉长声音,像火车的笛声,向范正纹示威地喊着,我就是有权力选择。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我——也——有——,范正纹同样拉长声音,大喊起来:告诉你,范正章,我——有——权干涉。不但干涉你的工作,还干涉你的生活。 姐弟俩发生了记事以来最激烈的争吵,最后范正章借着酒劲,疯狂地向范正纹喊道:范正纹,我告诉你,我的生活,我自己说了算。然后一使劲挂断了电话。 范正纹火往上蹿,再打范正章的手机,已经关机。 第二天一早,范正纹刚进办公室,手机突然乍响。接起来一听原来是孙占山的电话。孙占山自从与范正纹进行了官场交易以来,俩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近了。因此对于范正章的事情,他自是很上心。昨天听孙梅这一告状,他觉得事情不可忽视,才在今天早上将电话打到范正纹处。范正纹听孙占山一说,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在孙占山把事压了下来,其他人都不知道孙梅来单位这一事。范正纹千恩万谢,并且与孙占山商量了一个办法。让孙占山以领导名义出面与范正章谈谈,希望他为了前途,及时悬崖勒马。 与孙占山商定完,范正纹脑袋都大了。看来范正章这混蛋是动了真情,走火入魔了。怎么办?范正纹与孙梅见面时还蛮有信心的,与范正章通完电话,看到范正章的态度,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又一个电话进来,是报社总编请示煤矿爆炸案报道基调问题。这个电话刚解决,副部长又进来问部里车辆调配问题,然后又是省里传达文件,市委会议等。临近中午时候,她终于有了空闲。于是,迅速拿起手机,开始寻找前几天阮蓉给她打过的电话。但是几十个电话翻过去,她发现那个电话早已被冲掉了。 她坐在那里想了想,只好拨通了孙梅的电话,问孙梅可知道阮蓉的电话。孙梅迅速找到她打印的通话记录,将电话号码报给了范正纹。 范正纹在听见孙梅可怜巴巴、满是希望的声音,生出几许怜悯的同时,也增加了对阮蓉的痛恨。自从范正章引见阮蓉给她后,阮蓉后来又约她喝过一次茶,之后又给她打过几次电话。甚至还背着她以范正章的名义给严严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这些事情做下来,可以说她对阮蓉的恶感也减了不少。在她的代理宣传部长职务明确以后,她也开始考虑是否帮她揽下这个工程。就在前天,她还准备过问报社的工程问题,打算顺便打个招呼的。只是由于当时报社社长正在外地开会,才没有提及而已。而当孙梅把他们的事全部告诉她后,就是昨晚,她彻底改变了主意。 阮蓉的手机打通了。阮蓉听到范正纹的声音,显然是一副兴奋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正纹姐,找我有事? 范正纹冷冷地说,有事。 阮蓉听出范正纹声音中的冷淡,但转念一想毕竟人家是官员,主动打电话来不需要过分热情。因为范正纹找她一不会约她吃饭,二不会约她谈天,三不会求她帮忙。因此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工程的事有消息了。因此范正纹冷淡一些,拿一点架子,当然情有可原了。更何况在办公室的官员,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腔调。这让她想起当初与严刚交往时,严刚在办公室接电话时的冷淡声调。因此,在她满脑子都是工程的事情,以及充满对工程搞定后挣钱前景想像的时候,她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预感,只是兴奋且充满感激地说: 好事吧! 是好事,范正纹仍然冷淡。 工程的事有消息了?阮蓉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渴望,然后开始抒情般向范正纹表示感谢,甚至说等事成之后,一定要重谢范正纹。 范正纹一听阮蓉的兴奋话语和令人作呕的许诺,顿时生起一股极其厌烦的情绪。她实在搞不懂范正章为什么对这个女人如此动情。是范正章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这个女人的手段太高明了。就凭这个女人的贪欲,范正纹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女人从范正章的身边赶走。于是,毫不犹豫,范正纹冷冰冰地打断了阮蓉喋喋不休的感激: 工程的事没有消息,而且永远都不会有消息。 阮蓉突然停下说话,有将近三十秒的时间,电话就像断了线一样没有任何声息。正当范正纹怀疑对方是否挂了机时,电话里突然传来清脆而果敢的声音,完全不同于刚才的巴结状:为什么? 我想你明白为什么? 我不明白?阮蓉的声音像范正纹的声音一样透着冷意和敌意。 既然你不明白,那么我就直言不讳了,范正纹不想与她多绕圈子,她甚至不愿与她多说话,她希望迅速结束这个电话,也结束这个女人对她的期望: 你工程的事情我本是看在范正章的面子上准备帮你的,但现在我弄明白实际情况后,我决定不帮这个忙。第一,范正章的面子我不买,因为他正在玩火。第二,如果你是他别的什么朋友,也许还有可能考虑。作为他的女朋友,一个破坏他家庭,甚至有可能危及他前途的女人,我不能帮。 阮蓉又一次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平静而冷漠地说: 好吧,既然你把话说到这里,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我告诉你一句话,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我看准的事情,一定要做,而且一定能做成。因此这个工程我不会放弃,我相信我一定能拿到这个工程。 这简直有些挑衅的意味了,范正纹一时间心火上蹿,太猖狂了。我不信我一个宣传部长管不了我下属的工程。于是,她压抑着怒火,不由自主换上一种严厉的口吻说: 我也有一句话告诉你,只要我还当着这个宣传部长,你就别想拿到这个工程。 阮蓉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说,是代理部长吧!另外,我也提醒你一下,作为一个官员,恐怕这样的话不宜早说吧,范部长。 范正纹也冷笑了一声说,早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倒是劝你说大话时小心舌头。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话,趁早离开范正章,别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会遭报应的。 我从不干伤天害理的事,说完这句话,阮蓉好像突然得到了什么启示,声调伶俐尖锐无比,她带着几许兴奋,几许得意,毫不服软地说道: 倒是你范部长,在官场上更应该记住这句话,干伤天害理的事,会遭报应。 双方的电话几乎在同一时间挂断。这时墙上的挂钟突然当当一阵响,已经正午十二点整。在铃声响过之后,范正纹的脸上一瞬间泛出一片黄色,仿佛秋后枯干的落叶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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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范正章向孙梅正式提出离婚以来,他便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局面。除了办公室和单位,他几乎在所有亲人之间都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不论谁都要数落和指责他。而年老的父亲竟在星期六的黎明,风风火火带着一只破旧的黑提包,在农场保卫人员的带领下,一脚踏进了他的卧室。 范正章睡眼惺忪,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当老爷子从提包里一把掏出祖上留下的破烂家谱时,他才明白,父亲是为了他的孙子和香火而来,确切地说是为了他的家族,来与他战斗了。 范正章简直烦透了,先是姐姐与他吵翻了,然后是阮蓉向他告了一状,现在又是父亲。于是,他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爸爸,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跟着瞎掺和什么? 老爷子没说话,却一弯腰从旧提包里掏出一只扫床的笤帚,然后不顾年老体衰,一蹿而至范正章身边,没头没脸地将笤帚雨点般砸在范正章的身上。范正章左右跳着,躲着,却还是被打得龇牙咧嘴。直到范正章忍无可忍抓住笤帚,与老爷子对峙起来,这场殴打才告一段落。 老爷子誓死不松笤帚,范正章却拼力争夺,俩人一时形成难分胜负的拉锯战。老爷子显然还没打完,气没出完,因此坚决不松手。而范正章挨打受疼不要紧,关键是怕周围人听见,因此势在必夺。在俩人各自不同的心态下,这把笤帚的归属最终只能看谁的力气大了。范正章被迫无奈,终于扭住老爷子的胳膊,将笤帚夺了下来。 在老爷子被范正章扭住胳膊的时候,他一下子感觉腿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倾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畜生——陈?99lib?世美,你竟连我都敢打了。老爷子坐在地上,连气带喘,恨不得年轻几岁,痛揍他一顿。就像儿子小时候淘气时揍他一样。今天在他奋力与儿子打斗的时候,他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已经管不住这个儿子了,不管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他都已经失败了。他坐在地上,看着满脸恼怒的儿子,一下子觉得孙子和香火是彻底保不住了,从此老范家的香火便要断送了。痛在心中,老头开始毫无顾忌地为即将失去的孙子号啕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我的孙子呀,你可不能离开老范家呀! 听着老爷子可笑的哭声,范正章又气又急,只好一面拿出一条毛巾捂在老头的嘴上,以降低声音,一面半哄骗半吓唬地说,爸,爸,你快停下哭好不好,这是单位,旁边好多部下,你不怕别人笑话吗?再说,如果这事闹到单位,我这个场长非得让人给撸掉不可。 老头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泪水却还在流,他显然非常害怕儿子的官丢了。但转念一想,如果孙子丢了咋办?比较起来,他觉得孙子还是比儿子的官要紧,于是又哭了起来。而这一次哭声里增添了更多无奈和伤痛,尤其是对儿子官职的可惜。在他痛心孙子要被人带走的时候,想起儿子说的闹大了官可能丢的事情,突然转过了弯,暂时停下哭声,大声质问起来: 你既然知道事情闹大了可能要丢官,那为什么还要离婚。这说明你不在乎你的官。既然不在乎,那么我就要让人知道你是个陈世美。 说完这句话,老头像找到了什么高招一样,突然兴奋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一面嚷着说,只要你不答应不离婚,我就到院子里喊,喊你是个陈世美,刚当官就要休妻。 老头说到做到,看到范正章皱紧眉头,不吐一字,立即扭身向门口冲去,嘴里开始高呼,大家听着,我是…… 范正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闹,搞得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中一步蹿至父亲身旁,将手中的毛巾迅速捂住了父亲的嘴,然后连拉带拖地把父亲拉到卧室,哭丧着脸说: 爸爸,我求你了,别闹了好不好,我不离了,不离了,还不行吗? 一听范正章说了软话,老爷子顿时破涕为笑,连个过渡都没有。 真够没素质的,老东西,不折不扣的清洁工德行。在那一时刻,看见父亲这副嘴脸,范正章不由得恶狠狠在心里骂了起来。 老爷子没有听见范正章的心里话,因此并不计较范正章心里对他的看法。他兴高采烈地说:我劝你好好跟孙梅过日子,管好我的孙子。否则我跟你没完,你记着。 我记着!我记着!范正章心里想的却是,我记个屁!我就不记! 老爷子看见范正章顺了毛,一时间完全忘记了刚才对儿子无能为力的感觉,做父亲的威严又重回身上,然后以老子的架子,开始了语重心长的教育: 儿子,孙梅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千万要对得起她呀! 爸爸,你不知道,孙梅她是个——范正章突然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孙梅,或者描述孙梅,他既没脸说出孙梅干的坏事,又不知道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劣迹,于是在沉默了几秒钟后,才结结巴巴地说,她是个泼妇,她不安分守己,不守妇道,她是个…… 呸!是你有了外心吧!老爷子的怒气重又找了回来,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呀,小子! 爸,爸爸,我真受不了孙梅了,真的! 受不了也得受。在老头的眼里,孙梅勤俭持家,孝顺公婆,对家庭全心全意。因此,听见范正章说受不了,老头完全理解为范正章的见异思迁,因此他丝毫不关心这其中另外还能有什么事。 老头吃完中午饭,兴冲冲地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范正章说,你可别再动离婚的念头了,知道吗?孙梅说了,如果你跟她离婚,她绝不放弃孩子,除非让她死。 听见老爷子这番话,范正章还真有些吃惊。看来孙梅真要与他誓死拼搏了。他心里一时间升起一股恶毒的怒火: 好,我等着你孙梅。我看你怎么个死法。送老爷子上了车后,范正章盯着老爷子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老家伙,等我离了婚,再通知你吧。 摁起葫芦起了瓢。老父亲刚刚被打发走,范正章还没有想出更好对付孙梅的办法,却又迎来了孙占山。星期一一早,范正章便接到了厅里电话,让范正章下午到厅里开会。 厅里的会议只用了两个小时,下午四点半就结束了。会后,范正章刚要走,便被孙占山以一副严肃的样子叫进了办公室。 起初范正章想不到孙占山找他什么事,从孙占山的表情上,他想是关于工作的事情。他坐在孙占山的沙发上,等着孙占山开口。 正章,最近工作怎么样?刚当了十大杰出青年,可得戒骄戒躁啊! 范正章唯唯诺诺,是啊,我会注意的。 范正章,最近你可是风头十足,光彩照人,许多方面一定得注意。尤其是一些小小不言的事情,往往会误了大事。 这些话本是一个长者对他的关心,也是一个提醒。但现在处在离婚关头的范正章却觉得极为刺耳。他观察着孙占山的表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一边点着头一边谦虚地说,老厅长说得对,提醒得好。 看见范正章态度还算诚恳,孙占山便继续以长者的姿态说,正章,我作为你的领导,你姐姐的同学和朋友,希望你能走得更高。因此,我现在提前向你透露点信息,省里一直在运作机构改革的事情,我们单位很有可能被列为试点。这件事也许很快就开始实行。因此,你一定得把握住时机,努力做好一切工作。包括业务,人事,甚至朋友、家庭等。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影响前途。你本是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有些东西一定得看清楚,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小节,什么是重,什么是轻,我想你能考虑清楚的。 孙占山的电话响了,他站起身一边接电话,一边说就下来。范正章知道孙占山有事了,也随着站起身。在范正章告别离开的时候,孙占山挂上电话,拍着范正章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正章,前两天我看见了孙梅,发现她脸色不太好,好像病了,你得好好照顾她呀! 范正章突然有些心悸,不知道是不是孙梅到厅里闹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在脑子里不停地转着。孙占山这时在身后又说了一句,正章,改革当前,竞争很激烈的,千万不能后院起火,影响前途呀! 范正章在下楼梯的时候,对孙占山的意图全明白了。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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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蓉在去印刷厂的路上,故意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前边开车的卞成龙发牢骚说: 你说,范正章的姐姐怎么那么个啊? 卞成龙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阮蓉有这样的结论,便好奇地问道:阮姐,你跟她打过交道? 嗐,别提了,阮蓉一脸气愤地说,据说华阳报社正在上一个酒店的项目,我想把它搞下来,特意让范正章牵了线,没想到他姐姐不但不管,还让我碰了一鼻子的灰。 按他姐姐的职务,揽这个小项目可以说小事一桩,怎么就那么难呀? 不知道,也许官员都这德行吧?官位要紧,我估计怕出事吧。看见卞成龙产生了兴趣,阮蓉故意继续挑逗他的注意力说,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个工程我也一定要拿下,实在不行,我就往省里试试。不过这代价可能就大了。 卞成龙果然已经上钩,听说阮蓉要到省里试试,而且代价更大。他马上想到是否把这部分代价让他挣了。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他便迅速在脑子里开始合计做这件事的危险性:首先这个工程不是什么大工程,其次这个工程是范正纹举手之劳之事,第三范正纹的职务越高越不愿意暴露过去的事情。这三个方面都预示了这件事的安全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挣这笔钱呢?想到这里,他细小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光亮无比,就像突然注入了什么能量一样。 车在安稳地向前行驶,车内CD里正放着一首阮蓉爱听的歌曲——王菲的《我愿意》。虽然这首歌每次都能打动阮蓉的心,但此时她的心情已经全部放在卞成龙的动静和反应上了。一分钟过去了,卞成龙终于在阮蓉的紧张等待中说话了: 要不我试试,卞成龙说了一句,突然停了停,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阮蓉一听有戏,故意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你认识她? 你就别管我通过什么渠道了,卞成龙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低沉着嗓音说,为了阮姐你,我想试一把。 阮蓉当然知道卞成龙的伎俩,因此,故意装出一副极其兴奋的样子说,如果你真能办成,我至少给你五万元的酬劳。 为了不触动范正章,当然也为了暂时不失去这棵摇钱树,阮蓉特意叮嘱卞成龙说,不管你通过什么渠道,有一条必须保证,此事别让范正章知道。 卞成龙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说,没有问题。 这是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所有的情景都像极了暴力或者凶杀的背景。卞成龙猫在家里,拿着当时留下来的照片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于在大约十二点的时候,炮制出了对范正纹的第二份敲诈信: 范部长: 你好!我们已经是老相识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暗处看着你的发展,从没想过打扰你。但今天为了朋友,我只好再一次麻烦你了。因为这个朋友曾经帮过我,为了报恩,我就失信于你一次,希望你谅解。这次找你与第一次不同,只是希望你抬一抬手,给我的朋友一口饭吃。说白了,就是华阳报社那一工程。不过请你放心,我朋友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另外须注意的是,此事别让范正章知道,否则后果自负。 老相识 三天后的深夜,范正纹在书房里如笼中的狮子,暴跳如雷。而她的写字台上,这封信随同一张范正纹与欧阳旭最后一刻的照片正无知地静静躺着。 夜已经很深了,范正纹仍然在走着。她从屋头走到屋尾,从屋尾又走到屋头,一遍遍重复,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年一年过去,她以为那个噩梦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了,就像时光不再重来一样。但是,今天,当她像一个春天再度盛开的丁香迎风怒放时,那个幽灵一般的家伙又出现了。这多么可怕!这么多年,就像他说的,他一直在暗处看着她,甚至就像现在脚下黑糊糊的身影一样时大时小,时隐时现,不停跟着他。这怎么办?让她怎么办?在这一时刻,她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和脆弱。如果有个肩头,有个胸口,让她歇一歇,那是什么感觉呢? 她拿起电话,想找范正章,突然想起信上说的,于是又放下。她又拿起电话,想起万长青,突然不知道如何跟他说,说什么,只好又放下。屋里静得出奇,只有女儿卧室里偶尔传来呓语的声音。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这世界上没有谁能救自己,她只能依靠自己。她站在窗口,轻轻拉开窗子,对着黑暗的夜长吸了一口气说,我能对付,我是范正纹。 在吃下几片安定后,范正纹一觉睡到了七点半,钟点工已经按时做好了早餐,女儿也已经上学走了。灿烂的阳光在窗外像金子般四散流淌着,射进屋里的光线一时间给范正纹一种温暖和新的希望。她坐在床上,想着昨夜的事情,心里已经不再恐惧了。既然已经选定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工作,这样的环境,那么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前路不管荆棘,不管泥泞,都得走下去。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也没有什么可退缩的。 两个小时后,坐在办公室的范正纹已经打通了阮蓉的电话。听着阮蓉佯装的礼貌和客气的声音,范正纹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尽管如此,她仍能压抑着憎恶,以惯常的语调不紧不慢地、平静地说: 阮蓉,没想到,你有如此的嗜好? 什么嗜好?阮蓉明白范正纹指的是偷窥和拍照这件事,显然范正纹已经把这件事归于她的头上了。既然唆使卞成龙这样做了,她的嫌疑自然就难以择清。但无论如何,她不想承认,因此,只好努力表示着无辜: 我有什么嗜好?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最清楚。范正纹的口气里已经不掩饰她的厌恶,我不想与你绕什么弯子,只想告诉你我认输。 说完这句话,范正纹将电话“啪哒”一声挂断了。看着办公桌上黑色的电话,再一咬牙,她将手里攥着的一支水笔“咔嚓”一下折成了两截。 有一股黑红的鲜血迅速从范正纹的手掌中流出来,几乎同时,一阵跳跃般的疼痛从范正纹的手掌里闪动,一瞬间传到了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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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为离婚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奇怪的电话突然打进了范正章的办公室,她口口声声说,要揭发乳品厂某位干部监守自盗的行为。这让范正章大吃一惊,问对方是谁,揭发的是谁,她有什么证据,她一概不说,只说一定要见范正章本人。 两天后的一个黄昏,范正章在农场附近一个小饭馆见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妇人。看来对比较秘密的约会她很有经验,因为她选的这个小饭馆里的雅座既隐秘,又安静,而且不易被人发觉。 开始这个女人一直吞吞吐吐,在范正章的再三催促下,女人才很害羞地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为避免打击报复,她要求厂里为她保密。第二,她希望厂里给她一定的奖励。范正章对前一条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对后一条稍作思索,也满口应承。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女人终于揭开了一个让范正章从没有想到过的漏洞:牛奶在销售过程中,往往由于各种因素会造成一部分牛奶在到达保质期仍然没有销售掉的情况。在行业规定中,这部分牛奶是要求在到达保质期时销毁的。在范正章的乳品厂,这样的情况并不太多。基本上都是在保质期内时间过半时,迅速以各种促销手段将货销出去,或者免费赠送,或者搭货赠送,或者降价销售。这在前一段搞的大型宣传活动就是这样一个免费赠送的促销。在这种操作中,蒋德仕利用了这个幌子,把一部分并不到期的乳品,以快到期的乳品价格销给了一个经销户——杨艳华。一提到这个经销户,女人突然满口脏话。范正章才知道那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与蒋德仕关系暧昧的女人。 范正章很吃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女人再一次愤怒,脸上显出一片潮红,生气地说:本来蒋德仕说给我每个月上一批的,结果最后说不好弄,没给我。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把弄到的全给了杨艳华。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勾引了蒋德仕这个王八蛋。 范天章突然很恶心!不知道恶心女人的话,还是恶心蒋德仕的行径,反正他极想迅速结束这个谈话。于是他记下了女人的名字王虹和联.99lib.系电话,然后又记下了杨艳华的地址,便与女人分手了。 夜路很黑,这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范正章独自开着车在快到农场时突然觉得烦躁不堪。他调头转车,又重新驶出灯火辉煌的繁华区,驶进一个越来越黑暗,越来越安静的田野。他走出车子,坐在地头,看着黑糊糊的安静乡野,感觉无比的疲累。我这是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样累了?家人的指责,家庭的不忠,情人的不满,下属的背叛,上司的警告,这一切突然间都像约好似的冲了过来,难道这十大杰出青年的荣誉得的那样不应该吗?非得用这些磨难来抵消吗? 手机突然响了,在寂静的夜里,响亮得让人心悸。看着这个熟悉的号码——阮蓉的号码,他第一次没有产生强烈的回应激情。他就那样坐着,任铃声在空旷的田野里清脆地响着。 春风从远处吹来,撩过他的身上,然后又远远地吹走,偶尔有什么飞虫带着细微的鸣叫从他身旁经过,然后也消失在不知道的地方。唯有那讨厌的铃声在他的身边执著地、没完没了地叫着,像炎夏的蝉鸣,像夏夜的蚊虫,像垃圾旁的苍蝇,还像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于是他从身上掏出手机,对着手机大声喊着:我就是不接,我气死你。然后使出全身力气向远处掷去。 去你妈的,叫去吧! 声音远了,但并没有彻底停下,叫叫停停,差不多将近半个小时。直到范正章坐得屁股发冷,他才感到应该走了。是的,他不能停下,不管遇到多大困难,他都得走下去。想到这里,他对着身前无边无际的庄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他迈进松软的麦地,按着刚才的记忆寻着手机。是的,一切都该回来了,他也应该回到他的位子上了。 他睡了一个不太安稳的晚上。蒋德仕的问题使他一整夜感到头疼和烦恼,在后半夜,他终于定下了对付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的调子:尽管你曾经帮过我,尽管你知道我的许多事情,尽管你是我的心腹,但都别想为你的罪行轻易过了这一关。范正章决定惩罚一下这小子,让他长一下记性。 蒋德仕进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没想到他的恶劣行为已经让范正章了若指掌,仍以一副嬉皮笑脸的习惯说: 头,那么严厉,发生什么事了? 范正章本来就对蒋德仕有成见,尽管这几年蒋德仕鞍前马后为他做了不少事,他对蒋德仕的看法也转变了不少,但蒋德仕个人品质上的问题,仍然让范正章心存疑虑。今天,面对蒋德仕这种投机钻营的做法,范正章更是火冒三丈,因此一见蒋德仕便毫不留情地单刀直入地问道: 蒋德仕,你说杨艳华是怎么回事? 蒋德仕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他在吃惊过后,脑子里开始迅速转动,希望弄明白,范正章到底知道了什么。到底是知道了他的作风问题,还是知道了他在乳品上的问题。如果是前者,顶多臭骂一顿,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范正章不是还有阮蓉吗?如果是后者,可就严重了。反过来说,既然范正章这样生气,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了?想到这里,蒋德仕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想起了杨艳华与王虹的争风吃醋,想起王虹对他的警告。他一下子全明白了。既然一切都已在范正章的掌握之中,看来不要狡辩的好,还是坦白交代吧! 蒋德仕说的与王虹所说基本一致。坦白完,蒋德仕可怜巴巴地对范正章说,头,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呀?我可是你一手带来的人呀,如果我完了,这里谁还为你跑腿,谁还为你解忧呀!头,我求求你,你一定得救我!说完这些,蒋德仕一伸手冲着自己的脸颊就是一掌,嘴里不停地说,我该死,我见利忘义,我对不起你对我的栽培。 别说了,范正章极为讨厌他这副标准的奴才相,皱着眉头没好气地挡住了蒋德仕的话。在范正章的认识里,他觉得越是这样的小人,往往越是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做。为了不得罪这个小人,也为了他能替他保守过去的那些秘密,他决定这次暂且放他过去。但是惩罚却是不可少的,一定让他出血割肉,直到他心疼长了记性为准。于是,他低沉着嗓音说,好了,好了,你住嘴吧,现在还可以挽救,除了我其他人还不知道。 蒋德仕一听,立即换上了轻松的神态,高兴地说:头,你说吧,让我怎么做才能弥补。 范正章向他一瞪眼说,你还指望厂里出面为你摆平吗?现在就看你的了。破财免灾吧! 蒋德仕一脸感激地说,头,你不但帮我,提拔我,现在又救了我一次。如果将来你有什么事,我蒋德仕只要能派上用场,万死不辞。 范正章心里并不太相信蒋德仕的话,他的这些许诺也许现在是真心的,但真遇到事,恐怕绝对是另一番光景。因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好了,不用表决心了,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干这样小儿科的事情了。 看着蒋德仕离去的瘦高背影,范正章心里不知什么原因充满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是个越来越危险的小人,范正章的脑子里对这个认定越来越强烈。如果这样下去,我总有一天会毁在这小子手里的。这个想法从早上一直折磨范正章到当天的夜里。一直到夜里快睡着的时候范正章终于打定主意,一定得找个什么理由,或者采取个什么手段,将蒋德仕开走,以免后患无穷。 一周后,范正章将王虹的电话交给办公室主任张晓艳,说这个电话前两天要举报什么情况。让她查一查到底要举报什么事。十分钟后,办公室主任张晓艳汇报说,这个电话的机主是个女人,她说原先不过开个玩笑,没有什么事情可举报。 其实,前一个晚上,蒋德仕已经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唉声叹气地告诉范正章说,他为这件事整整花去了四个月的工资,共九千三百八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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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范正章提出离婚后,孙梅心里的痛苦并没有增添多少,就像身体的伤口太痛时,即使再有一刀两刀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一样。在这之前孙梅一直不敢想像面对这样的日子,她将如何度过。而现在她发现一切并没有如此复杂。范正章一去不返,像过去的大多时候,而他留的那两张离婚协议纸早已随着垃圾的处理烟消云散。此时,婚姻对孙梅来说仍然像临近黄昏时的阳光半明半暗。她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或正在起作用。尽管范正纹说她与范正章的谈话不太理想,但老父亲那里传来的消息却是范正章已经投降,孙占山的回话是他与范正章也谈了,他认为范正章是一时冲动所为,让孙梅不要着急,事情不会坏到那一步。 不管是否坏到那一步,孙梅却是什么都不再害怕。她什么都想到了,连最坏的打算也做了。她甚至已经买来一瓶敌敌畏。以防范正章侧面出击。也就是说,如果范正章现在不正面面对她,却是正在走法庭起诉之路的话。孙梅准备在法庭上当场将敌敌畏喝下去,只要法庭判离婚。 十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发生什么。范正章没有消息,法庭没有找来,孙梅像过去一样重复起了以往的日子:孩子——工作——家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内容。外边的气温一天一天变热,所有的植物都达到了繁茂和鼎盛期。随着气温的增高,万花开得如盛夏夜晚河边的篝火一样鲜艳和亮丽。每到深夜失眠的时候,孙梅便会坐在阳台上,借着月光,观看脚下那几盆艳若盛装少女般的盆花。 已经两个多月了,赵建华一点消息都没有。在他们被范正章抓个正着的五天以后,孙梅只接到过赵建华的一个问候电话。从声音判断,赵建华确实吓坏了,他在问了孙梅与范正章的基本情况后,便挂了机。他情绪低落,声音沙哑,似乎被重创了一般。从那以后,他就像一只飞去的黄鹤再也杳无音信。在这之前,在孙梅眼里,赵建华一直是一个健壮勇敢的男人,而这样一个事故,竟把他吓得像个女人似的,甚至不如一个女人——孙梅能镇定自若。也许面对灾难或者痛苦,男人更脆弱吧!也许赵建华比孙梅更需要时间慢慢忘记吧!这毕竟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件,一个让人永远都无法释怀的事件。在孙梅慢慢从这件事里挣脱出来,不再纠缠以后,孙梅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对赵建华的思念。尤其是失眠的夜晚,身体内情欲萌动的时候。因此,她无法判断自己对赵建华的感觉是情感,还是情欲。管它呢,每到自己困惑不堪的时候,孙梅便安慰自己说,管它是什么呢?过一天算一天吧! 除了思念赵建华,孙梅在这些较为安稳的日子里最最想知道的一件事就是范正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既然他不再吵着离婚,可他也不回家,那么业余时间尤其是周末,他到底都干些什么?是否又去了阮蓉那里?每当想到阮蓉,不但让孙梅极度厌恶,而且让孙梅痛恨难忍,似乎不打死不足以平静内心一样。因此,自从她又开始严重失眠以来,她便计划见阮蓉一面,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以什么样的手段能把范正章彻底改变。但是以什么方式见面,如何把她约出来,都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一个夜晚一个夜晚过去了,孙梅想了无数个见面计划,也否定了无数次。一直到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也没有想出什么更好、让她更满意的计划。 机会就在她筹划这件事的过程中来了。这是暑假快结束的一天。由于假期孙梅让孩子在一个游泳培训班学习游泳,因此每天下午四点半孙梅都要准时送孩子到游泳馆去上课。这天,孙梅送完孩子出来,便不准备上班去了。一是工作不太忙,二是到单位不久就该下班了,再加上天气炎热所造成的上班松懈习惯,因此孙梅决定到超市去转转,买一些必需品。 孙梅翻包查看身上所带购物卡,发现除了有较远一家超市的卡外,离孩子游泳馆近的购物卡里金额已经所剩无几。这些购物卡都是范正章当了场长后下属或者有所求的人所送,每年这些东西可以让孙梅和儿子消费很长时间。尽管对孙梅早已冷淡,但为了维持家庭的正常生活,范正章每年还是要将所得各种礼品券和购物券中的大部分送给孙梅消费。二十分钟后,孙梅已经骑车到了那个超市。 由于不是周末,这个超市又比较偏远,特别是此时还不到下班时间,因此,超市里显得比平常冷清得多,这使得孙梅的购物也更舒适和从容一些。她推着一只小购物车,悠闲地边走边看,同时想着需要买什么东西。在走到内衣货架后,她停了下来,开始详细寻找所中意的东西。身旁偶尔有人走来,或者站下,翻一翻货品,然后又离开了。又有人影从后边过来,边走边打着电话。起初孙梅并没有在意过来的人,更不在意她在说什么。但当那个女人口中说出范正章的名字时,孙梅的注意力“刷”一下便被吸引过去了。那个女人说: 我正在为你选内衣呢?正章,可我忘了你的腰围了。 …… 孙梅手里拿着一只文胸,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整个姿态就像附近站立的模特,纹丝不动。女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笑着: 讨厌,快说腰围。 …… 好,好,我受罚。显然女人在与电话里的人打情骂俏,她一副嗲声嗲气的声音,一副妖艳娇美的模样,让孙梅突然想起范正章后背上的字,是阮蓉。 阮蓉已经推着满满一车离开了货架,孙梅却还傻站在原地思索。等她清醒过来,女人已经走出她的视线。她急忙把手里的文胸扔进车上的筐子,向收银台冲去。好在那女人购货太多,还没有交完款。孙梅迅速走入另一个收银台,交完款。几乎同时,她们推车走向出口。女人又在打什么电话,似乎让人来帮她拿东西。 99lib.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孙梅本想跟踪阮蓉,看她住哪,好将范正章与她捉奸在床,以堵住范正章的嘴,找个平衡。因此,她急匆匆超过阮蓉,走出门口,推自行车,准备打辆车拉上她的自行车。但是,当她刚刚推好自行车,交完车费,走向便道一面向出租车招手,一面向后看着阮蓉的去向时,一辆熟悉的汽车从停车场驶来了。满脑子跟踪念头的孙梅起初几乎没有明白这辆车来接谁。在那一时刻,看见范正章的汽车,她脑子一时间一片混乱,恍惚回到了最初范正章刚有汽车时,她购物后范正章接她时的那个场面。 很快孙梅就清醒了,这个过程也许只有几秒钟,甚至就一秒钟。因为她看见了范正章——她的丈夫从车里钻了出来。而这个男人兴高采烈走过去的方向不是冲着她,却是向着那个叫阮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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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范正章了,确切地说自从被范正章“捉奸”在床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碰过面。而今天,在这样的场景中,范正章满面生辉地出现在孙梅眼前,尤其是那一脸的光辉不是向孙梅绽开,而是绽向另一个让孙梅仇视了多年的女人,孙梅心里一时间涌起火山般的愤怒。一辆出租车已经向她开来,并且向她打开车门。此时孙梅早已忘了她曾经叫过出租车,更忘了刚才的跟踪打算。她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冲过去,与这对儿满脸幸福的狗男女以死相拼。 孙梅推着自行车开始在行人中疯狂奔跑,由于便道上人来人往,成群结队,使孙梅的奔跑磕磕绊绊,并且不停地冲撞着行人,引起一路的不满。远处的一对儿男女各提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正边说边笑地向车尾走去,丝毫不知即将面临的情况。孙梅冲了过来,确切地说,是孙梅的自行车撞了过来,而且一头撞到了阮蓉的屁股上。 “哎哟”阮蓉一声尖叫坐到了地上,而孙梅的自行车此时也像一架快速飞转的纺车翻倒在阮蓉的旁边,前轮子向上正在飞速转动。 孙梅与范正章面面相对。沉默,一秒钟,二秒钟,十秒钟过去了,沉默仍像一块冷漠的巨石在俩人之间横隔着。直到阮蓉的叫声在这片沉默的情绪里搅开了缝隙。到此时,范正章与孙梅才发现俩人之间的沉默已经被巨大的仇恨所代替,仿佛那块石头突然融化而成。从彼此的眼睛里,仇恨像两股巨大的洪水在他们不到三米的距离之间交叉流淌着,传递着,并且一浪高过一浪地膨胀着,迅速汇合并凝结成一支锋利无比的仇恨之剑。 有行人停下来,站在附近观战。阮蓉也已经站了起来,并且开始明白眼下所发生的事情。范正章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眼下所面临的局面,并且想迅速结束这个还没有展开的战斗。但是在他刚刚拉着阮蓉扭转身准备逃离的时候,孙梅却不顾羞耻地一步冲向前,伸出双手揪了上去:一手揪住了范正章的后脖领,一手揪住了阮蓉的长发。 阮蓉再一次尖叫起来,并且由于头发被揪,不得不将身体挺得硬邦邦的,不敢动弹。范正章羞愤交加,一转身将孙梅挣脱了开来,然后,用力一掌将孙梅推了个大仰八叉。在这一过程中,由于站立不稳,孙梅不得不松了阮蓉的头发,自己却在范正章的掌力下像个巨型蜘蛛轰然倒地。 汽车发动了,范正章与他的情人在孙梅躺倒在地时飞速跑了。孙梅躺在地上,一刹那剧烈的头晕目眩将孙梅深深地攫住了。周围围观的人群在旋转,高处的楼房在倾倒,天塌了,地陷了,所有的一切全部飞速转了起来。一切是那样的虚幻,模糊,一切是那样的疯狂、魔癫。在孙梅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正随着外界的旋转而拧曲集结,而且滚雪球般地拧曲集结,膨胀增大,集结拧曲,膨胀增大,并且伴着高速的旋转和成长,几乎要把孙梅的脑子撑开,涨破,旋崩,转裂。让我死吧!孙梅在那一时刻脑子里唯一的意识,便是让我死吧!也许死亡就是这样了,这种高速的旋转也许就是人死后通过某种通道时的感觉吧!孙梅这样想的时候已经没有痛苦了。 孙梅没有死,在她坐起来清醒地看见周围各种表情的脸时,她才知道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地上散乱着她买的各种生活用品,包括那包文胸正安静地躺在不远处。有人把东西给她捡了回来,有人给她把自行车立了起来。一位老太太眼眶潮湿地不停劝她说,孩子,看开点吧,这种事现在到处都是,能忍就忍了吧。 忍,能忍吗?孙梅眼里没有什么泪水,看见老太太的表情,她以为自己会哭,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泪水,又摸了摸眼睛,仍然没有泪水。在此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很是滑稽,尤其是看见老太太心痛的眼神,竟然像只刚下蛋的母鸡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她在笑!她吓了自己一跳,也惊吓了周围的人。 老太太以为她疯了,急忙劝人把她送回家。有个抱小孩的少妇迅速一脸惊恐地向远处倒退而去,这让孙梅更是忍俊不禁,并且大笑起来: 哈,哈,哈—— 在这一阵大笑中,孙梅站了起来,她笑得浑身乱抖,站立不稳。在这种颤抖的笑声中,她拾起东西,骑上自行车,在人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离开了。 她没有回家,也忘了接孩子,而是直奔了火车站。直到坐上火车,她才突然想起在游泳馆的孩子。于是她把电话打给了姐姐,交代了孩子的事情。三个小时后,孙梅再一次来到了郴州的街头。 城市是那样的陌生,夏末的风已经变凉了。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孙梅再一次尝到了初来郴州时的心情:无助、脆弱、委屈、痛苦、愁怨、仇恨等等,一堆坏情绪积在一起像一座高大的山峰压在她的心头,使她喘不过气。她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又选择了这里,难道这里是她的一个疗伤处,是她的一个避风港吗? 站在风中,她拿出手机开始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已经几个月了,赵建华像一个遁入土中的地鼠毫无踪影。孙梅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喜欢她,是否还在如她惦念他一样惦念她,是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她一样回忆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电话接通了,这个答案迅速将得到回答。孙梅心里一时间产生了巨大的波动和希望。她相信,他在等着她,一直在想着她,就凭孙梅与他的相恋,就凭他们相聚时他所说的、所承诺的,她都可以相信那个男人在思念着她。 对方终于传来了回答声,喂! 孙梅突然哭了,泪流满面,像决堤的河水滔滔不绝,似乎要把下午憋着的眼泪全部流出来一样。这是那个男人,一个孙梅受伤后愿意依傍的男人,一个孙梅痛苦时能给她安慰和呵护的男人。在孙梅深夜再一次流落陌生街头的时候,又是这个男人一叫便应,又是这个男人愿意给她一个温暖的胸怀和一个安全的臂弯。孙梅感到自己对赵建华是多么感激呀! 电话里在问着“哪位,请说话”,泪流满面的孙梅激动地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孙梅。 孙梅? 是我,孙梅突然对着电话哭出了声,建华,你在哪? 什么建华,孙梅,我不知道,你打错了吧?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了。 孙梅的哭声戛然而止,因为她不但听到电话里的人说不认识她,也听出了这个陌生的声音的确不是赵建华。 你的手机号难道不是130××××××××。 是啊,可我不认识你呀! 孙梅一下子傻了,电话号码一样,人却不同,这是怎么回事?她擦干眼泪,不得不清醒地判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等想明白后,她力求平静地问道:你的手机号是什么时间上的? 一个多月了吧! 一切不言自明,关掉手机后的孙梅站在街头真正崩溃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赵建华已经换了手机号,而且没有通知她。这说明什么?只有一样,说明赵建华已经结束了这段故事。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难道那么多的激情、那么深的思念,真的就那样短暂,那样脆弱吗?我不相信,我说什么都不相信。这世界难道真的那样残酷,这情感难道就真的那样虚幻吗?我到底是再一次被自己骗了?还是被一个男人骗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命运真的如此残酷? 夜越来越深,一阵凉风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来,让孙梅感到了极度的凉意。等她明白过来时,她才发现衣服全被雨水淋湿了。她不知道天何时下的雨,也不知道雨下了多长时间,只是知道自己从下车已经走了五个小时,因为前方一个公交车站旁的钟表正在指向早上四点钟。 黎明前的街道显得空旷冷清,寂寞如孙梅的影子,到此时孙梅才感到这世界也许本来就是这样的;寂寞、孤单,也许这才是人类世界的真实模样。尽管人是群居动物,尽管人离不开群体,但人永远都无法走到人的心里去,不管你觉得如何亲近,如何相爱,一切都是表面现象。在时间、在变故、在迁移、在变化的面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永远都是最脆弱,最不可靠的东西,不要相信它了吧?孙梅哭着安慰自己说,也许是人太复杂了,也许是社会太复杂了,也许是人太文明了,也许是社会变化太快了!总之,一切都不要相信,除了相信自己。 但是,我不甘心啊!在太阳从黑暗的东方露出第一缕模糊的晨曦时,孙梅终于对着自己的影子说了一句话:我要找他求证。这句话就像太阳光辉刚刚带来的希冀,在孙梅的心里又产生了一刹那的光亮。正是这一丝光亮,孙梅虚弱的身上一瞬间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雨不知何时停了,孙梅的衣服在太阳的照耀下已经重新干了。她找到一个公园,洗了洗脸,然后走向一个公电话亭。她一定要找到赵建华,一定要面见他,听他亲口说出他怎么啦?他已经决定怎么啦? 单位电话很顺利地打通了。赵建华听到孙梅的声音,在停顿了一秒钟后,很理智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非常忙,孙梅,你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谈好吗? 孙梅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她想,好在她已经想了一夜,好在她已经有了各种准备,在被范正章抛弃以后,再一次经历抛弃,似乎已经不太难受了。于是她觉得自己能够压抑住一切正在泛滥的痛苦,强装平静地说: 不耽误你多长时间,我只想要一个明白的答案,我们是否算是彻底结束了? 孙梅,你说我们还能怎样?我们其实什么都没做成吧!可你老公手机上的证据,随时都可能毁掉我。你说我冤不冤!孙梅,我不敢再冒险了! 知道啦!孙梅的心“啪嗒”一声掉到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就像玻璃杯摔碎一样,将疼痛撞得四处飞溅。她捂着胸口,轻得像蚊子的叫声,只说了一句“再见”便迅速挂了电话。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满脸,冲掉了孙梅刚刚拍上去的一层粉底。本以为赵建华会过来见她一面呢,为此还特意化了妆。原来事情这样简单,这样干脆,这样不拖泥带水! 不是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第二次便不痛了吗?为什么心里仍然如此痛?如此难过?孙梅趴在IP公用电话上久久没有抬起头来,只有一耸一耸的肩膀和没有规律抖动的头发,让人知道这个女人正在哭泣。她似乎已经不在乎行人对她的注目了。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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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花开花谢,经过一个夏季的阳光雨露,所有的果实在秋天都已经饱满和成熟了。范正纹在春天无意中播下的爱情种子,经过一百多个日夜的成长,也在这秋风的吹拂下,也悄悄丰满和诱人起来。然而,这是一枚苦涩的果实,是一枚让范正纹不敢正视和收获的果子。在许多个充满渴望的时刻,范正纹都是以更投入的工作来缓解这种压力和饥渴的。用同事们的玩笑话说,四十岁的男女可谓是正当年。而范正纹却被迫过早地进入了无性时代。既然是被迫,难免会产生许多无奈的痛苦。就像老部长生病时所说的“不要儿女情长,在我们踏入这个圈子后,就不要去做一些道德范畴之外的事情”。因此,范正纹不能想,更不能做。这就是政治,这就是范正纹的政治信条。 信条归信条,那永远都是原则,而行为远远不像信条和原则那样机械和单纯。行为如此,恐怕想法就更难说了。在范正纹搭上了万长青这条平稳航行的巨轮以后,她的工作明显变得顺手和迅捷起来,但心情却随着这条巨轮的前进,被万长青的影子干扰得越来越躁动不安。她并不是不想与万长青的关系更进一步,也不是万长青不愿与她的关系更进一步。只是在更多的社会羁绊和心理障碍面前,她把自己完全禁锢住了。尽管她早已有意无意地打听出了万长青已经与妻子离婚五年的事实,甚至在她初次听说万长青离婚多年未娶的时候,她还在那个夜里做了一个与万长青结婚的美梦,但是无论如何她不敢迈出这艰难的一步。这太难了,每当想起这件事时,她的心里不是充满了浪漫和向往,而更多的是愁闷和烦恼。既然如此,她干脆告诉自己说,不要想这件事,永远不去想它。 不去想的事情,并不能阻止它的存在,而且越不去想的事情,往往越会占据人的脑海,甚至左右人的想法。这差不多是范正纹的经验之谈。半月十天一次的棋会,范正纹与万长青仍然保持着,而且大有愈演愈烈,无法停止之势。在与万长青的对弈中,尤其让范正纹又想又怕的是万长青那越来越大胆的眼神和表情。这一天终会来的,在范正纹的心里,这种预感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她害怕这一天,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她甚至会在许多时候,包括在与万长青下棋的时候走神想像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将如何对待万长青,与他做些什么。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就像范正纹最初所害怕和渴望的一样。只是它来的道路不是浪漫和激情所铺就,而是携带着一个震惊可怕的消息。那个深秋的黄昏,范正纹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像欧阳旭死亡的早晨一样,恐怖疯狂、刻骨铭心。本说好与万长青在七点半下棋的,但在六点半的时候,一个电话打入她的手机,这个电话不是别人,而是报社的社长。他带来的消息使她在一刹那如掉进了万丈冰窟一样,浑身冰凉。他说,她介绍的那个工程承包商,在施工过程中,墙体出现坍塌,死一人,伤二人。承包商现在已经失踪。据初步分析,是工程偷工减料而致质量问题所造成。 范正纹大惊失色,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将面临怎样的局面时,范正章急促的电话铃声又在报社社长电话刚挂断时,急切传来。 范正章的声音一如大祸临头的样子,他说,阮蓉所承揽的工程出了事情,墙体坍塌,一名工人砸死,几人受伤,工头出逃。 范正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姐,姐,电话传来范正章的叫喊声,姐,你听着没有,姐,你快想办法吧? …… 姐,阮蓉也吓坏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做。 去他妈的阮蓉吧,听见“阮蓉”的名字,范正纹突然清醒过来,第一次像范正章生气时一样粗俗地骂了起来,范正章,你给我听着,阮蓉从我这里拿走工程,你必须让她给我摆平了。让她把工头找出来,承担一切责任。 姐,不可能,阮蓉也不认识那个工头,她只不过是给转包出去了。姐,我已经问了阮蓉,阮蓉也向我交了底,她从中拿走了三十多万,据说在工头与阮蓉中间可能还有人扒了层皮,因此事故肯定是偷工减料造成的。姐,你得做好准备,赶快找人吧! ……范正纹一脸茫然,无言以对。 姐,姐,你快想办法吧,否则的话,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的。 ……完了,范正纹心里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她的前途也许要画上句号了。她终于栽在欧阳旭这件事上了。工程调查必定会牵出回扣问题,回扣问题再查便是她与阮蓉的关系,以及阮蓉拿到工程的情况。到那时欧阳旭的事情将无法捂住。所谓恶有恶报,但被阮蓉利用了这件事,却是让她难咽这口气。 姐,你说话呀,你现在第一要做的就是阻止报社报道。 ……范正纹仍然是一副绝望的沉默。 姐,姐,纪委和检察院也许要介入,你知道吗?你得做好准备呀? ……范正纹一脸茫然。 范正章在谈检察院,谈法院,谈受贿,谈牢狱,谈前途……范正纹突然什么也不想听了,她将手机挂掉了,然后坐在椅子上,把头仰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波纹,无神的两眼充满了空洞的幽暗。 手机再次“丁丁东东”地响了,范正纹仍然仰着头向上空洞地望着,没有任何接电话的打算,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一分钟,两分钟,手机停了响,响了停,停了又响,范正纹始终没有接。几分钟后,等手机的铃声停下再也不响时,范正纹才从天花板上收回眼睛,坐正身子。此时,有两行泪水倏然间从眼里滚出,像两颗透明的珠子迅速从范正纹的脸颊上掉下来。 七点的时候,范正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正驾车行驶在万家灯火的霓虹灯流里,去奔赴与万长青的下棋约会。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思索后,她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多少年来,自从她走上这条道路后,所有家庭该有的天伦之乐她都基本上不再享有了,所有女人应该享受的呵护和情爱她也割舍了,这是为什么?丈夫走了,女儿也越来越远了,而到头来这未知的命运仍然像一条岌岌可危的独木桥,不知将把她带向何处,也不知道她何时将会从桥上翻身落下。既然命运要结束这条道路,对多年来疲于奔命的她来说,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此,她的心平静了,如死水一样不起波澜。当范正章的电话再次打来时,她只是安静地说: 正章,我认命了。我这是自作自受。 范正章还不罢休,仍然事后诸葛亮地说,你不是当初不答应给阮蓉工程了吗?后来为什么又突然给了她呢? 不提这件事还罢,一提这事,范正纹感觉心内涌上对阮蓉的各种新仇旧恨,于是咬牙切齿地说,正章,你有脸问这件事,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到这一步? 姐,怎么成了我? 你去问问阮蓉,她是怎样拿到工程的。 风很凉,从窗外吹进来,打在范正纹的脸上,有如雨水般。范正纹用手一摸,原来脸上又流满了泪水。看来舍弃挚爱的东西,尤其是为之奋斗了多年的东西,肯定不是轻松的,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认命,只是在迫不得已情况下做出的没有选择的选择,如果有一线希望,谁又愿放弃呢?所以,我哭,是因为我难过,是因为我痛心,我心疼我的奋斗。 半小时后,范正纹已经坐在了万长青的对面。脸上的泪痕虽然经过化妆已经不太明显,但眼睛里的伤痛仍然不可掩饰地向外散播着。万长青肯定有所发现,因为他在看见范正纹的脸后,不再像往常一样以打趣的方式开场,而是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抓起棋子让范正纹猜,范正纹猜错了。万长青二话不说,两手指夹起一颗黑中透碧的玉子“当啷”一声落下第一颗。 范正纹连输两盘。第三盘之前,范正纹去了趟洗手间,用以平静和凝聚精神,但是又输了。第四盘开始时,范正纹勉强堆起笑容,打趣地说了一句“我先了”,便把手伸向棋盒,准备抓棋子开始。 范正纹的手没有起来,因为万长青一只宽大的手突然盖向了范正纹柔软的手背,并且死死地压在了上面。 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万长青只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自己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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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个战士接到了首长的命令,范正纹也像万长青一样闭上了眼睛。在这一时刻,一切全都安静了下来,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了。黑白棋子、红木棋盘、对面的领导,还有身旁那些雅致的装潢,一切外在的,有形的,一切有色的,有声的,都从范正纹的眼前消失了。只有一种东西,一种无形的、抽象的东西,正从灵魂的某个地方慢慢破土而出,生长发芽,然后像一朵奇异的花朵开在了范正纹的心上。 哦!范正纹抑制不住挂着晶莹泪水的睫毛的颤动,轻轻张嘴缓缓舒出一口憋了太久的气息。那是她久久渴盼的爱情之花,是她日夜追逐的一个美梦,它终于在这个深夜,在她刚经历了一个灾难般的消息后,姗姗到来了。而正是这样的时候,它才显得更加绚烂,更加珍贵。 茶香从某个方向飘了过来,手掌的温暖一如浓酽的茶香,沁入范正纹的心头,在她薄弱的身体里缓缓流淌着,传递着一种越来越强的信息:我要爱你,我要爱你,让我忘掉红尘中的一切束缚吧! 一只肥厚温热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抹过她的眼睛。于是,在那一刻,她的泪水一下子汹涌奔腾起来。已经多久没有人为她擦过眼泪了,已经多久没有男人给她这种呵护了。她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样虚弱,虚弱得几乎要晕倒了。多少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勇敢的女人,一个坚强的女人,甚至在欧阳旭死亡的时候,她都为能够独自承受下来而感到骄傲和自豪。而现在,在历经如此多的风雨后,她竟然变得脆弱如小姑娘一样,这到底是因为遇到了所爱的男人心里有所依赖,还是时间将她的勇敢改变了。她说不清。 万长青已经走了过来,他无声地坐到她的身旁,轻轻将她一揽入怀。范正纹将头深深地扎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任泪水疯狂倾泻。 是这个男人,这就是那个男人。她相信,在经过这么多年独守空房的岁月后,她等待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在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我不要什么政治前途,也不要什么官场争斗,我只要彻彻底底爱一次,让我完完全全享受一次做女人的幸福吧! 万长青低下头开始亲吻她的嘴巴,她的脸颊,而且一边吸吮着她脸上的泪水,一边轻声呢喃着说:你心里很苦,你就哭一哭吧!不要顾忌那么多了。现在只有我们俩,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女人难过的时候需要男人。你现在可以在我这里哭。因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 我是女人,可我这么多年何尝做过女人呀!范正纹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一句她早就想在万长青面前说的话,我是一个女人,让我真真正正地做一次完整的女人吧! 万长青一把将范正纹抱在怀里,无限深情地说,我愿意让你做我真正的女人,完完全全地做我的女人。 做一个女人,一个傍在男人身旁的快乐女人,一个依偎在男人怀里的幸福女人,那何尝不是每一个女人一生的追求和梦想,何尝不是范正纹从年轻时便渴望的境界。然而,她没有。自从女儿四岁,她便被欧阳旭从心里彻底抛弃了。从此,她独自一人以男人双倍的力量艰难挣扎于仕途中,以一个不太坚强的臂膀独自承担了工作和家庭,甚至来自社会的多重压力。直到接到范正章那个可怕的电话,她才感觉太累了,太衰弱了,已经经受不了那么多的负担了。是啊,工程事故调查必将牵扯到转包,而转包必将牵扯到她与阮蓉的交易,凭她与阮蓉的关系,恐怕她的秘密将很快被戳穿。也许过不了多久,一个高素质、高品位、高能力的政府女高官摇身将成为一个人人耻笑的阶下囚。 扎在万长青的怀里,范正纹满腔的爱情没有延伸出应有的浪漫和激情,反而被越来越恐怖的推测刺激得痛不堪言。是啊,有什么比一步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更残酷呢?她现在也许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与这个万人瞩目的领导,与这个心仪已久的男人相对了,而与他的相爱也许在这第一次开始的时候,便被上帝残忍地终结了。范正纹想到这里难过极了,既是为了来之不易的前途,更是为这来之不易的爱情,尤其是想到这脆弱的爱情也许会因为她今天的特殊处境有可能被万长青误解,尽而鄙视的时候,她更是痛心。是啊,多少年来,她每做一件事都要思前想后,慎之又慎。现在,面对凶多吉少的命运,她突然想通了,管他什么后果呢,管他什么未来呢?世上所有的一切也许都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不管你如何努力,如何奋斗,一切都逃不过命运的劫数。既然如此,我还管那些干什么?让我只要现在吧!让我把握住现在的一切吧!于是她第一次大胆地、不顾一切地向着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进行了心底的剖白: 如果你现在喜欢我,就让我现在爱你吧!我不要未来,不要明天,只要现在。不要说我卑鄙,不要说我想利用你。范正纹为违背自己的信条,如此下贱地求一个男人让自己爱他,而难过得泣不成声。她一遍遍地狂吻着万长青的嘴唇、双颊,一遍遍地喃喃说着,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也不是一个好官员,我今天出了事儿,却要求与一位高官相爱,我不是卑鄙——请相信我,我——只是——爱你,只是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也许从今天以后,我将没有机会见你,更没有机会表白感情了。 范正纹不听万长青的制止,一面哭着一面简单介绍了所面临的问题后,感到一下子轻松了,心里堵得那块巨石般的障碍也不见了。此时她已经不管万长青对她的态度了,万长青鄙夷她,不理她,甚至一走了之,她都不再害怕了,她努力了,为爱情努力了,即使得不到,她没有遗憾了。 万长青在起初看见范正纹的表情时,凭多年的经验,差不多已经猜到范正纹面临的问题了。对于这个女人,他像范正纹一样,已经积蓄了许多的爱,并且一直在寻找机会释放。今天,也许是这个女人的软弱和泪痕刺激了他男人的本性,他突然生出一种难以压抑的保护欲。于是一切自然而然发生了。范正纹明明白白说出她的问题时,他丝毫没有顾忌,因为这样一点小事故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凭他的地位,只要稍微用一点手段一切将会烟消云散。看着为这件小事崩溃得一塌糊涂的女人,万长青心里生出无限怜惜。就凭这一点,他觉得这是一个值得他爱,值得他怜,当然也值得他去保护的女人。于是,在范正纹的嘴唇再一次移向他的嘴时,他一用力完全将范正纹的嘴堵上了。他要用自己充满激情的吻,将她心中全部的恐惧、担忧、自卑、痛苦等情绪融化掉,让她一起充分享受今夜的情爱,今夜的激动。 在充满爱情的恋人眼中,夜永远都是与浪漫、温暖和旖旎相连的。一个半小时后,范正纹脸上的泪水已经被满脸的光辉所代替,她正依偎在万长青的怀里,在一个充满熟透了果实气味的郊外院落前走过,一起走进一座优雅别致的小楼——那是万长青经常过来度周末的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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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终于走进了万长青的私人生活,走入了万长青的感情生活。她的初衷尽管不是出于对万长青的利用,所谓“临时抱佛脚”,但却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尤其是当她孤注一掷把多日来对万长青的爱慕发挥到极致时,万长青作为一个高智商的高级领导,也不能不被她内心的情感痛苦所震撼和感动。培养和成长了春夏两季的感情,在这个特殊时期进行收获,不但对范正纹来说显得及时和重要,对万长青来说也是顺水推舟,难以抗拒的事情。然而,政治斗争永远都是微妙和难测的,这样大的一个行动是否能挽救范正纹在工程事故中的政治命运,是谁都把握不准的。 在范正纹有意无意迈出这样大的步伐时,范正章却正为姐姐的一句话,陷入一个可怕的推测中。这个夜晚,不但对范正纹来说是一个永久难忘的、刻骨铭心的历史时刻,对范正章而言,也正经历着炼狱般的煎熬。起初是从阮蓉处传来的灾难般的消息,然后是范正纹茫然无措的反应,特别是范正纹那句“你去问问阮蓉,她是怎样拿到工程的”,让范正章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在整整一个小时里,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个工程被阮蓉拿到手的原因和过程。在范正章的脑海里,姐姐一旦决定了某个事情,很难再改变决定,尤其是原则性的问题。在涉及她的政治前途时,她几乎很少违背大原则,也几乎不向任何人低头。而阮蓉,在范正纹对她产生了极度反感的情况下,竟然没费什么周折便从范正纹手里拿到了工程,这里边到底有什么东西瞒着范正章,这其中到底存在着什么样不可告人的交易,以至于他喜欢的两个女人都不会告诉他呢? 农场里的事情纷繁复杂,尤其是乳品厂一个事故接着一个事故。在这个夜晚,他再也做不下任何事情,到夜里快八点的时候,他终于放下手头事情,驾车从农场冲了出来。他要去找阮蓉,他要搞清楚这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从而提前做好各种准备应付即将发生的事情,将损失降到最低。 夜已经很深了,独自疾驶在回省城高速公路上的范正章,感到一种极深的疲惫和孤军奋战的恐惧。但不管怎样,他是范正纹唯一可以依赖的男人,与姐姐共同渡过眼下难关,他责无旁贷。而现在最重要的突破口肯定是阮蓉。这个臭女人,范正章想到阮蓉不由自主地狠狠地骂了起来。他已经猜测到阮蓉肯定采取了什么方法迫使姐姐就范。可会是什么办法呢?范正章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范正纹应该没有什么把柄呀? 范正章的车突然像兔子一样蹿了两蹿,他这才意识到腿突然开始打战。他迅速打开汽车警示灯,一边警告后边车辆,一边将车停在了路边。此时他才感到心正在一阵阵抽搐。 他仰在后座椅上,一口口向外吐着气,但心里的战栗不但没有减轻,却在一阵阵加剧,就像有一台拖拉机正在他的心脏里发动。而脑海里一个曾经出现过,后来被他驱走的某个影子正从遥远的地方缓缓飘来——欧阳旭刚去世时,公寓里闹鬼后,范正章跟踪过的黑衣女人正用飘逸的黑发遮盖着半边脸向他走来。在汽车前方停留片刻后,她开始绕过车头向他的车门处走来,然后将遮盖头发的脸贴在车玻璃上。 不——不——范正章突然失声大叫起来,几乎同时,他将双手捂住脸,嘴里却还在大叫着,不——不,我不相信。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范正章终于失魂落魄地一头撞进了阮蓉的家里。 阮蓉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站在门廊,一脸惊惧地看着他。在范正章眼前,虽然她仍然披着长发,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鬼影一样的直发了。她的头发曲曲弯弯,在灯光下闪着酒红的颜色,既美丽又时尚,而且性感。范正章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见阮蓉,他又难以将那个影子同眼前这个迷人的女人联系起来。最初他不是也曾经怀疑过那个影子与她的关系吗?为什么后来便再也没有这种念头了?难道,难道他真是鬼迷心窍,或者说是对阮蓉迷恋过度吗?但是不管怎样,今夜他一定要搞清楚,他刚才在路上产生的怀疑。 范正章一脸严肃地将外套放在衣架上,然后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他在想如何开头。 阮蓉坐在范正章对面,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范正章,想知道他正在想什么。在工程事故出了问题以后,阮蓉也忧心忡忡。她甚至想逃走,由于生意全在华阳,也只好在这里硬撑着。此时,看着范正章满脸的严肃,她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只不过,这种危险到底来自哪里,她还没有判断出来。 就在阮蓉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范正章突然以质问的口气,声音严厉地说道: 阮蓉,你告诉我你怎样从我姐姐处拿到的工程! 阮蓉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范正章到底知道了什么,也不知道范正章如果知道了这些将会对她采取什么手段。其实在最初唆使卞成龙实施敲诈范正纹的计划时,她便想到了最坏的可能,那就是如果范正章知道,为了保护姐姐,最坏的可能就是杀人灭口。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凶杀和暴力。此时,看着范正章从不曾出现的严厉,她的心里也开始哆嗦起来,不由得支支吾吾着,甚至一分钟也没有说清楚答案。 范正章明显不耐烦了,他一伸手将阮蓉的头发揪住,脸抵到她的脸跟前,咬牙切齿地,却以耳语般的声音说: 到底怎样拿到的,快说! 危险就在眼前,阮蓉突然间害怕极了。她想挣脱范正章的手,却越挣扎来自头发的疼痛越厉害。她心存侥幸地大声嚷着,你揪我干什么,你问你姐不就行了吗?不就是通过你的关系吗?还能有什么? 范正章终于恼羞成怒,他在松开阮蓉头发的同时,却用两手掐住了阮蓉的脖颈,而整个身体已经全部压在阮蓉的身上,并且眼睛血红地瞪着阮蓉说:不说,我今天就掐死你。 一看范正章动了真,阮蓉恐惧的泪水突然间流了满脸。在她奋斗的历史上,还从没有遇到这样的生死考验。作为一个一直自认为有胆识的女人,在真正面临死亡时,她一下子也崩溃了。范正章的手一直在加力,她的脸开始被窒息憋得肿胀和紫红。她只好竭力从口腔缝里挤着字眼说,我——我说,是卞成龙,是他。 范正章的手松了开来,他在等着阮蓉的全部回答。 阮蓉惊恐未定,坐在范正章对面,开始战战兢兢地讲述她在卞成龙家发现照片的事情,以及唆使卞成龙进行敲诈的经过。在这过程中,她尽量将各个细节说得客观,细致,以免再激起范正章的愤怒,遭杀身之祸。因为凭她的判断,只要说出事情真相,那么卞成龙将成为范正章新的攻击对象。因此她完全不需要隐瞒。不过,阮蓉毕竟经历了多年的独自打拼,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矛盾,其中潜在的危险基本上能够判断得差不多。因此她一边以一副忏悔的样子详细讲述着对范正纹的敲诈,一边在心里进行了综合的衡量和推测,最后凭着聪明和仅存的勇敢仍然隐瞒了她与欧阳旭认识,以及潜入欧阳旭公寓进行侦察的事实。 听完阮蓉的叙述,范正章“嗵”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拿起茶几上的电话甩向阮蓉: 让卞成龙过来,一刻钟内。 阮蓉已经平静了下来,并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知道她已经把球踢给了卞成龙。接下来的戏该由这两个男人演,由她看了。范正章沉默着,让阮蓉觉得等待卞成龙的时间如此难熬。好在十分钟后,卞成龙已经一脸欣喜地站在了阮蓉的客厅。从他的表情一看就明白,他是怀着那种半仰慕和半暧昧的心情来的。对于一个自卑的男人来说,被一个仰慕已久的漂亮女人深更半夜叫过来,无论干什么那都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这种兴奋也许就只有几秒钟,因为当他再往屋里走的时候,一眼看见了满脸杀气的范正章正严厉地坐在沙发上,以一副冰冷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中的冷光和杀气,几乎让刚才还满脑子美梦的卞成龙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在这样的深夜,在阮蓉的家里,范正章如此的脸色,让做贼心虚的卞成龙一下子预感到了即将发生事情的严重。他站在客厅的中央,脑子里迅速过着所有触犯过范正章姐弟的事情:偷拍范正纹,一次敲诈两万元,一次敲诈工程获得五万元,这些事情如果让范正章知道了,自己非死即伤呀!想到这里,卞成龙一边向范正章咧嘴挤着笑,一边向后慢慢倒退着,几步过后,他突然扭身疯狂地向门口跑去。 门挡住了卞成龙的去路,在他第三次试图拧开门锁机关的时候,范正章已经冲了过来。他一把揪住卞成龙的衣领,像拎兔子一样,将卞成龙扔到了客厅中央。范正章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柄西瓜刀。他用刀子点着卞成龙的后脖梗,低沉着嗓音说: 卞成龙,说你干的坏事,从头说起,如有隐瞒,今夜我废了你! 我没……没干……卞成龙还在犹豫,用打颤的声音仅仅蹦出几个字,便被范正章的脸色吓得停顿了下来。 想不想活?范正章的声音更加低沉和严厉。 ……卞成龙仍在犹豫,因为他对范正纹做得确实太狠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够杀了。因此,既然说了不会被饶恕,不说也如此,何必说呢?因此,他声音颤颤抖抖地小声说,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会饶我。 范正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这个夜里,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如果谁在这个时候胆敢冒犯他,他完全可能开杀戒。看见卞成龙的熊样,他终于咆哮起来:既然做了,就像男人一样说出来。 我说了,你会饶恕我吗?卞成龙偷着眼睛战战兢兢地斜视了一眼范正章,想从他的脸上看见是否还有一点希望。 好,既然你不愿意像个男人一样说,那么现在我先不让你做男人。范正章一边说着,一伸手把刀子扎进了卞成龙的裤裆,只听刺啦一声,卞成龙的裤子裂开了一道口子,白白的小腹和外阴处黑糊糊的毛发立刻露了出来。 阮蓉“嗷”地叫了一声跳起身逃开了,她站在沙发的后边,背向他们喊着,卞成龙你快说吧,你快说呀! 冰凉的刀子已经扎在了卞成龙的阴部,一股热辣辣的尿液正从刀刃旁边流过,不断淌入光洁的客厅地板上,汇成一小股黄黄的水流。卞成龙一看身下的黄水,终于咧开嘴,以一副哭腔投降了: 范大哥,我说,我说,请你把刀子先拿开好不好。 范正章将刀子收回,一面坐在沙发上,一面将一个沙发垫扔给卞成龙,然后只说了一个字:说! 卞成龙慌里慌张将垫子放在屁股下后,又发现阴部还露着,于是便又从屁股下抽出垫子挡在裆前。然后才定了定神,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开始讲述事情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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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lib. 第二天晚上,范正章才见到了姐姐范正纹。在一家不太起眼的小茶社里,姐弟俩进行了近三个小时的长谈,商量眼下的对策。 范正章在第一眼看见姐姐的时候,他一下子放心了。范正纹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是范正章想像的样子,也就是说完全不是前一天他打电话给姐姐时所感觉到的。范正纹平静、理智,甚至还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喜悦,好像眼前的灾难与他们无关似的。范正章当然做梦也想不到范正纹已经搭上了一条坚固的轮船。在前一个晚上,在范正纹几近崩溃的时候,万长青第一次向范正纹敞开了私人的大门,而且一番欢乐后,像所有正常的男女一样,他在了解了范正纹所面临的困难时,向她做了许诺。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上边的事情他会让秘书处理的。他告诉范正纹,让她把下边的事情做好便可以了。 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就这样撑在了头上,范正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突然和及时。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对着没有边际的上天做了祈祷和感谢。她要感谢这万能的上天,感谢这世界的主宰,让她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时刻,一下子跌入了天堂。当魁伟的万长青从范正纹的身上爬起时,她一下子搂住万长青的腰,以满腔的热情和满眼的热泪再次向他表示了强烈的爱情和感动。 整个上午,沉浸在激情和爱情里的范正纹表现了前所未有的果敢和胆识。她首先打通了报社社长的电话,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全过程,并且迅速向他暗示了接下来应该采取的行动。此时的社长是无论如何都要与范正纹保持同样立场的。工程问题虽然是范正纹介绍的,但所有的具体操作都是经社长之手。因此,所有人包括工程具体主管工作人员都难逃其咎。因此,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大家采取同样的行动,保持同样的口径是非常必需的。据社长说,目前存在的问题主要有:第一,工程队的资质问题。这个工程队并不具备承建这样工程的能力。据其中民工说,他们过去只是在农村承建一些小楼和民房,没有搞过这样复杂的工程。因此,这就牵扯到报社招标时资质验证上的问题。第二,在承包过程中,工程中一部分款子可能作为回扣被某些人拿走,因此偷工减料成了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社长以沮丧的声音对范正纹说,他现在除了捂住事情外,不知道怎么办?他担心上边马上就会来人调查,怕到那时再也无法掩盖。 范正纹心里已经有了底,所以她平静地告诉社长说,你只管将你单位具体主管人员做好工作,统一口径。上边的事情由她撑着,她会想办法让这件事情化解掉的。至于工头方面的事情,她会想办法寻找并且妥善处理的。 报社的事情安定下来,她中午才约见了弟弟。二人在互通了彼此知道的情况后,最后商定由范正章出面做好以下几件事情: 第一,由卞成龙出面将工头找到。因为工头是卞成龙在老家的亲戚。原来卞成龙帮阮蓉将工程承揽下来后,阮蓉干脆让卞成龙找了一个工程队。所以卞成龙只要回一趟老家,找到工头的可能性最大。 第二,将阮蓉非法获得的三十万元回扣和卞成龙的五万元酬劳追回,将这部分钱还进工程。 第三,范正章与范正纹一起拿出五万元钱,阮蓉拿出三万元,卞成龙拿出两万元,用以说服工头将这件事的具体情况隐瞒和承担下来。其中一部分给死者家属做一定补偿。 至于卞成龙等敲诈范正纹的事情,范正章也与范正纹通了气,并且告诉了他的处理结果。原来,早在前一天晚上,当卞成龙在范正章的刀尖下,战战兢兢地和盘说出事情经过后,范正章已经将卞成龙彻底搞定。卞成龙在范正章的刀口下,将自己的家翻了个底朝天,把最后隐藏的有关范正纹的照片等证据全部交给了范正章,并且发誓说,如果再犯,让范正章一刀砍死。另外还承诺说,为了赎罪他答应从此只要范正章需要他,他将毫不犹豫地效力。既然不能杀人灭口,范正章在恼怒之余,已经认同了这样的结果。他向卞成龙严厉警告说,对过去的事情他既往不咎,目前卞成龙唯一要做的是把包工头找到并且摆平。对于将来,范正章发誓说,如果卞成龙有半点泄露,范正章将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狗命。 夜里差十分十一点的时候,范正章终于与姐姐敲定了最后的事情,然后在漆黑的夜色中分手了。在分手之前,范正纹正式警告弟弟,第一,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立即与阮蓉断绝关系。因为贪婪的女人最危险。如果范正章不悬崖勒马,有可能葬送自己一生的前途,甚至触累到她;第二,工程事情彻底了解以后,在适当的机会,如果有可能一定将卞成龙处理好,以绝后患。 范正章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时间考虑他与阮蓉的关系将如何继续或者如何发展。其实,在他搞清楚范正纹被敲诈的全过程之后,他对阮蓉首先产生了极度的失望和痛心。至于说到断绝关系,他还真的不曾想过。因此,当范正纹突如其来警告他与阮蓉断绝关系时,他的心里感到的是疼痛和不舍。如果剖析起来,他相信自己对阮蓉的爱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不管这个女人如何贪婪,如何爱钱如命,甚至不管她是否真的爱他,他都无怨无悔,更无法停止。即使偶尔想到她这些不良的品质而感到心里不适,但只要看见她那美艳的样子,他又会忘记她的一切缺点。他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像人们所说的,真正的爱情应该不掺杂任何尘世的东西,能够包容一切,包括所爱人的一切缺点。在这里,范正章对阮蓉的爱堪称是这样的典范。 胡同很静,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街道,独自驾着车99lib?,他的心变得沉甸甸的。在临近阮蓉的家时,他给自己打了一个赌:如果,如果阮蓉不吐出那三十万元,那么,他将与她彻底断绝关系。 好在阮蓉这次表现得还算不错,也许是感到自己确实闯了大祸,她乖巧了许多。在范正章刚提出这个建议时,她一口应承下来,并且迅速将那三十万的存折取出来,放在了茶几上。另外又取出两万元现款压在存折上。 范正章担心的事情就这样顺利解决了,他突然怀疑起对阮蓉的认识来。也许阮蓉并不是姐姐想像的那种人,她只不过是因为从小过于贫穷才拼命挣钱而已。看着茶几上新鲜的存折和两摞纸币,以及这个每次给他新鲜感的女人,范正章感动万分。他能想像到这个女人需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割舍掉这笔钱。在关键的时刻,她还是能够体谅他,配合他的。那一刻,范正章因为阮蓉的这一举动重新找回了对她的爱: 我还是不能离开这个女人。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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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完全变了,就像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有的人会一夜之间生出满头白发一样。孙梅在经历了第二次被抛弃以后,彻底变了。 首先是她的心,在郴州之夜遭遇赵建华的拒绝后她对全部男人生出了巨大的仇恨。这种仇恨,使得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男人。如果她是暴力之徒,她相信会像有些电影中描写的那样,变成个仇杀男人的恶魔。只是她是女人,是个母亲,她不能这么做,她还得活下去,特别是完成培养儿子的任务。 在心改变以后,是她整个人的彻底改变。在这之前,作为一个要强的女人,她一直努力保持着有修养的形象,并且费尽心机地寻找各种延长青春的方法,以维持正在逝去的美貌。而当对男人的所有梦想破灭之后,她一下子觉得再也不想那么累了。从郴州回来的当天中午,她便睡下了。这一觉躺下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尽管这期间并不完全是睡眠状态。她发现自己难过得再也不想起床,不想出门,甚至不想上班。所有时间,她几乎一直都在想着如何报复男人,报复范正章,报复赵建华,报复所有男人。就这样,直到饿得躺不下去了,她才起床。这时她才发现不知道吃什么了。她坐在床上整整想了一个小时,然后去了一个极为奢华的酒店。她在那里点了五个大菜,直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就像儿子小时候吃饱时一样,再也无法装进任何东西的时候,她才回了家。 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她回到家以后,发现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几乎从郴州之痛中摆脱出来了。特别是那个夜晚,在她看了一个小时的电视躺下后,迅速睡着了,而且连个梦都没做,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班时间。起床后,她不但能像往常一样正常上班,而且一整天也不再纠缠郴州之行了。在思考再三没有其他答案以后,她便把这个情绪好转的原因归结到了那顿丰盛的晚餐上了。 从此,她迷上了大吃大喝。她除了自己到饭店大吃大喝外,还频繁请客。她不但在外边酒店大吃,回家也经常买来大量的零食和饮品,坐在沙发上疯吃狂喝。随着这种没有节制的饮食,孙梅发现苗条的身材在这种疯狂的自虐中迅速膨胀起来,就像发起的面包一样,很快变得让人难以认出了。她第一次引起熟人的吃惊,大约是在三个月后的街上,有个朋友突然大声问她,是不是孙梅,怎么几个月不见,突然变成了这样?那天,从街上回家以后,她脱光衣服,对着镜子,第一次审视着水桶般的身材,哈哈地笑了一分钟,直到脸上流满了泪水。然后,她告诉自己说,我又不需要取悦什么男人,干吗苦自己的胃呢?人生苦短,我要吃,吃遍天下美食,享遍天下美食,永远不需要那些该死的男人们看我一眼。 在找到“治疗”心里伤痛的办法——大吃喝以后,她还找到了失去男人的替代品——汽车。不久,她突发奇想,花十几万元钱找行家帮她买了一辆白色宝来轿车。这辆轿车几乎使她倾囊而出。是啊,男人丢了,汽车这个巨大的东西,可以说在空洞的心理上弥补了某种空缺,起码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当她第一次坐入这个美丽的轿车里时,她一下子发现自己如同新婚的女人一样快乐和安全起来。只不过这个新郎不是男人,而是这辆体型巨大、材质钢硬的汽车。在许多孤独的周末,痛苦的时刻,还有寂寞失眠的深夜,她都会驾着心爱的轿车,驶入陌生的街道、郊外、甚至城市,从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风景,陌生的街道和马路上挥洒着迷茫和彷徨。她不知道应该驶向何处,奔谁去,更不知道是为谁在奔驰,生命和生命的意义对于她,已经变得不太重要了,她感到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抚养儿子。因此,除了每天对儿子尽职外,她能做的所有活动就是吃和睡。只是大多时候是睡不着的,因此吃完以后,开车兜风成了她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只有坐在车里,她才感到安全,感到平静,感到舒服。这狭小的空间,几乎成了她排解痛苦和寂寞的最好场所和手段。 从最初的一周两次驾车闲逛,到后来发展成三次、四次,甚至有一周的所有晚上她都喜欢这种在街道浏览的生活。为了保证儿子的规律生活和夜间安全,她干脆将妈妈接到了家里,专门陪同儿子。到此时,她发现自己一下子恢复到了做九九藏书姑娘时的感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只是心里多了一份说不清的空虚和失落。这种没有目的的闲逛,直到她偶然在一个深夜看见自己单位一位一向以正人君子被人称道的领导与一个年轻女人以一种暧昧的姿态从某个酒店出来,她才发现闲逛还有着这种难以言表的快乐。从此,她一发不可收拾,迷上了在街道、酒店、咖啡屋、酒吧、甚至公园等附近道路上的穿梭和逡巡。每到夜晚心情烦躁或者难以入眠的时候,她便从家里悄悄溜出,驾车徜徉在这些场所之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经过她无数次的来回往复,她发现自己对整个城市的所有街道,包括街道边的酒店和各种娱乐场所已经烂熟于心。伴随着这个意外的收获,她还发现了新的隐私:一个是她的一位中学女同学在深夜与一个男人从一个酒吧出来共同租车而去,一个是她所住楼里的一个女人——范正章同事的老婆,在深夜的街头与一个男人拉扯。 这世界太不真实了,当深夜里的故事一次次刺激着孙梅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虚幻感觉。为什么太阳下的东西总是那么美好,而夜幕下那么多的人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孙梅记得她的那位男领导几乎与正人君子画等号,她记得她的那位中学女同学的婚姻堪称绝配,幸福得令人嫉妒,而范正章那位同事的太太更是公认的名门淑女和贤妻良母。她实在不明白,这样的深夜,为什么他们会发生一些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到底是阳光下的人是真实的,还是夜幕掩盖下的人才显露本色。到这时,她不得不承认,人永远都无法彼此认识,就像她与范正章生活这么久,觉得对范正章了如指掌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对范正章根本不了解。而赵建华,当他们在一起快乐得疯狂时,她从赵建华的表情举止里分明感觉到了真实的情感,而现在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人的世界也许永远都别想弄明白,对于人也许你永远都不要太相信了。这是孙梅这段时间的感触。 在这种闲极无聊的闲逛中,她一直希望能在某个深夜的某个街头,与范正章和阮蓉那对狗男女狭路相逢,她几乎准备好了几种作战方案,其中之一就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将车撞向他们。但是一天天过去,所有的期待最后都落空了,别说遇见他们两个在一块,就连其中单独的一个也没遇到过。在初冬到来的时候,她开始慢慢将阵地转移到郊外,因为对范正章等待的耐心没有了,对城市夜幕下的悲欢离合看烦了,在她的驾驶技术越来越纯熟后,她开始醉心于飙车。在深夜的城乡接合处的公路上,将车速放到一百四十甚至于一百五十迈以上,看身旁黑黝黝的风景像影子般掠过,听耳旁沙沙的车胎压路声震动着耳膜,会恍惚置身于某种控制时空运转的转换器中,身心产生的快感,使她尝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刺激。 在飙车累了的时候,或者心情不适宜飙车的时候,如果还不想回家,有时她会仍然“重操旧业”,到那些歌舞升平的场所寻找新的意外和收获。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初次降温的深夜,她终于有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发现。因为这次不再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人,而是让她颇为关注的,直接关系她的家族的人身上的隐私。特别让她感到惶恐的是,那既不是范正章,也不是阮蓉,也不是范正纹,而是范正纹的女儿——严严。 那夜,气温初降,天空有飞舞的雪花夹在细密的冷雨中,在挡风玻璃上不停地落下。孙梅不得不打开雨刷,一遍遍扫开玻璃上的水渍。由于无法飙车,她在一条繁华的街道浏览了约半个小时而没有任何有趣的事情后,再一次流落到了那条不太繁华的街道。在这条约八百米长的街上,零零散散分布着两个大型酒店,三个小咖啡屋和一个酒吧。孙梅在经过一间不大的咖啡屋时,像过去一样再一次无意识地被咖啡屋的广告牌所吸引,上边有一个时尚女孩正在一杯咖啡旁凝神遐想,而咖啡屋的“咖啡”两字采用了美术字体,使两个字看起来又像杯子,又像字。这使孙梅每次路过这儿,都有一种进去喝一杯的欲望。只是这种欲望她从来都没有付诸实施。 车驶近,又开始驶离,就在这时候,咖啡屋的玻璃门开处,一对青年男女正低头走下门前的两个台阶。孙梅按着以往的惯性又多扫了两眼。只见男孩又高又壮,女孩却是又高又瘦,从身材看蛮般配的。孙梅在心里不自主地对这对儿少男少女给予了这样的评价。这时车已经驶了过去,而女孩最后的一个动作却留在了孙梅的眼里。女孩在下完两个台阶的时候,一抬手将额前掉下的一缕头发抹到了耳后。就这个动作和这一刹那的抬头,孙梅一下子哆嗦了一下,并将车迅速停在了路边。 是严严!孙梅打开车门,将头探出去,透过霓虹灯光下正在飘落的细雨和雪花,用力辨别着那个背朝她行走的身影。姑娘依在小伙子的肩膀旁,被小伙子的手紧紧搂着,正沿着街旁几个打烊的店铺行走。孙梅急忙将车调过头来,缓缓跟了上去。从俩人的背影,孙梅能感觉到俩人亲密的关系,因为他们完全不顾天空飘过的细雨和雪花,甚至不理会路旁的一切行人和车辆,只是喁喁私语。前边是一个大型展览馆,巨大的建筑物在夜色中披着一层朦胧和神秘面纱,静静盘踞在繁华的夜市外。这对男女显然已经觉出了寒冷,他们突然缩紧脖子向着这个庞大的建筑物跑去,一眨眼便隐身在了一根巨型圆柱后边。 孙梅将车驶向便道,从另一个方向驶向展览馆,然后向严严隐身的圆柱靠近。在大约二百米处,孙梅将车停了下来。透过模糊的车窗,在雨刷来回摇晃的间歇中,她终于看见一幅如醉如痴的接吻图。最让孙梅吃惊的是,她看见男孩的手正在女孩的衣服内游移和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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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的电话打来时,范正纹正在为工程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她一方面急迫了解调查工程事故的工作人员,又无法直接接触他们。好在万长青的秘书已经在私下场合,对有关市里领导进行了暗示。由此市里领导在处理这件事上,也定了基调,并且指示下边说,一定要遵照保护干部的原则,避免事态扩大化。上边的调子既然定了,下边的工作自然就谨慎了。与此同时,报社领导也已经将事态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和最轻的程度。范正纹又不断从幕后利用钱财和关系打通各个环节。对于范正纹来说,这是一件太难把握的事情。不能太关注,又必须特别关注。否则,就有可能弄巧成拙。本来人人都想不到她在这个事故里的角色,如果把握不好分寸,倒有可能被人搞到头上。这使她变得如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狼一样,出不得,打不得。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在她与弟弟的努力下,事态开始一天天向好的局面转化。因此,接到孙梅的电话,她虽然吓了一跳,由于眼下全部心思都牵在了前途上,因此对孙梅提到严严的事情,她在思考再三后,决定暂缓一下,等工程事件过去,再腾出足够时间计划和处理。 上边紧锣密鼓地化解工程事故的时候,下边活动的卞成龙经过一番打探和辛勤奔波,也找到了包工头。卞成龙之所以如此卖力,一是因为自己的罪行暴露以后,的确被吓破了胆。到如今,他在范正章面前是罪人,在蒋德仕面前更是罪人。因此,鉴于蒋德仕的心狠手辣,他决定还是投靠范正章。二是因为包工头的确是经他的手才承揽的工程。只有他才有条件找到包工头,这一点他非常清楚。特别是看在阮蓉的面子上,他愿意为阮蓉做任何事情。这也许就是他这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特殊心理吧。包工头被带回华阳后,范正章约见了这个男人,按照原来的计划与这个男人达成了协议。范正章姐弟与阮蓉以及卞成龙共同拿出十三万元,其中八万元赔偿死亡家属,两万元用于为伤者治病,另外三万元用以赔偿单位的损失,除此之外,范正章再另付他一万元,让他将所有问题全部承担下来,并一起编织了一套可以交代过去的谎言。比如进料没有细心验收,施工操作不规范,至于他承包工程时的标价他必须按照原来的数额讲。为了让他放心,范正章特意告诉他,上边的事情他都已经打点好了,只要他按照范正章说的做,一切都会没事的。 包工头自从出事后,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不说工程还没把钱赚到手,事故的死伤者就需要一大笔钱。如果从此他躲起来,不知道这样躲藏的日子何时会罢休。因此,这些天他也一直为这件事惶恐不已。当卞成龙找到他把范正章的意思说出时,他一直不相信。是啊,有谁愿当这冤大头,替他出这钱呀!但当范正章与阮蓉详细地告诉他这个计划的时候,精明的包工头终于明白了。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投资。就像现在这对男女愿意帮他还债一样,那是因为在这个工程里他们吃了回扣,因为他们要保乌纱,所以才以钱保官。想到这里,他一下子释然了。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事情。他们出钱保官,他出力保人身自由和自家钱财。于是这样一个计划神不知鬼不觉便实施了开来。 经过姐弟俩上下运作,纪检和检查部门在走过一个过场后,终于下了结论:即包工头购货不仔细验收,施工操作不规范,缺乏安全措施,单位监管不力等等。最后的收场是报社对工程监管人员扣罚奖金,包工头向报社赔偿三万元损失而结束。至于其中各个环节的猫腻,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被一笔勾销了。而工程中除三万元赔偿以外的损失,则只有报社的领导和有关人员了解了。 事情终于可以缓口气了。当这块巨石从范正纹心里移开的时候,范正纹才感觉到心里那块脆弱的地方正在隐隐作疼。那是与女儿严严的矛盾所撞击出来的。自从前一年夏天严严在一个夜晚失踪以来,范正纹感到与女儿的距离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虽然几经努力,多次巴结,她发现严严对她的态度不是冷若冰霜,就是若即若离。她知道是那张照片惹的祸。虽然知道严严已经怀疑她对欧阳旭的所作所为,她却不知道如何与严严解释这件事情。在欧阳旭的事情上,她有着严重的心理障碍,就像一块
好容易遮盖起来的丑陋疤痕,她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重新揭开它,尤其是让最心爱、最在乎的女儿来看。这是一件无法启齿的事件,是一个说了女儿恨她,不说也让女儿恨她的事件。因此,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而她在女儿面前却越来越像一个犯错误的人,时刻在逃避着面对。当孙梅带着天塌下来的声调告诉她女儿谈恋爱的事情后,她知道已经无法逃避了。 她把这个重要的谈话选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为了这次谈话,在星期五她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点才把所有事情处理完,而周末所有的应酬也全部推开了。星期六一早,吃完饭,她约女儿一起逛商场遭女儿拒绝后,她便按原计划独自到商场为女儿买了一件漂亮的外套,一双名牌运动鞋。为了讨女儿的欢心,使接下来的谈话不显得生硬,她又特意把中饭选在了女儿最爱吃的一家海鲜城。 这是一个四人座的小型雅间,范正纹坐在里边一边等着姗姗来迟的女儿,一边复习着准备谈话的内容。对于这次谈话,范正纹可以说是经过了反复推敲,尤其是前一天晚上,她几乎是彻夜未眠,制定了几套计划,直到黎明的时候,经过一遍遍筛选才定下。对于女儿即将做出的反应,她也做了不同的准备。 中午快十二点的时候,严严终于出现了。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显得清纯活泼。到此时,范正纹才发现女儿不知何时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青春美丽,成熟可爱,像春天盛开的桃花鲜嫩美艳。望着女儿平静淡然的脸颊,她顿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内疚:对女儿的确太疏忽了。起初严严脸上还一副冷漠的神情,像往常范正纹习惯的一样。但几秒钟后,严严的脸上已经展露了笑容。因为范正纹买来的那双鞋将她的注意力全部引了过去。那是一双雪白的耐克运动鞋,配着二三条湖蓝色的曲线,整双鞋子时尚、朝气,而且具有高贵的品质。范正纹记得严严曾经提起过班里某某穿了一双五百块的白色耐克运动鞋,漂亮极了。所以上午,范正纹一咬牙也买了来。看来这一招很奏效。严严两步蹿过去,双手一拿将鞋抱在胸前,换上一副兴奋的神情,充满期待地问: 是不是我的? 范正纹微笑着点了点头,很满意自己的这个主意。 是不是特别贵呀?严严大睁着眼睛,盯着范正纹的脸喜悦地问道。 范正纹再次微笑点头,接着一扭身又提来一件白色的休闲棉服。严严一看,又冲到跟前,一伸手捧起挂在衣服上的牌子,然后再次高兴地说,呀!是国际大品牌! 一切按着范正纹的计划进行,范正纹看着女儿喜悦的脸色不由得自信起来。是啊!女儿在妈妈面前永远都是孩子呀!她们怎么能一直仇视呢? 两件东西的作用显然非常奏效,直到坐在范正纹面前,严严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嘴里一边嚼着菜,一边不停地向范正纹询问衣服的价钱和有关购买的情况。两个热菜上完以后,严严一边吃着范正纹给她挑来的白嫩不带刺的鱼肉,终于向妈妈表示了久违的热情和亲昵: 妈妈,谢谢你! 时机成熟,范正纹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迅速抓住机会,脸上堆起一副内疚的表情,开始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 严严,其实妈妈今天看见你进门九九藏书的一刹那,心里难过极了。 这一句话显然引起了严严的好奇,“为什么?”她大睁双眼,看着范正纹,以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等着下文。 范正纹缓缓地说着,眼睛里已经升起一片雾气,这使接下来的谈话显得煽情起来: 严严,你刚进门的一刹那,妈妈突然发现你长成了大姑娘,而这一过程妈妈竟然没有感觉。妈妈对你太忽略了,妈妈太不称职了。说到这里,范正纹顿时想起由于工作忙碌,甚至与女儿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很少,不由得眼睛潮湿起来。 没什么,严严的声音有些低沉,显然范正纹的这个话题说到了严严的痛处。她将目光从范正纹的脸上收回,低垂着眼睛开始在盘子里翻找。范正纹拣起一块较大的鱼,将刺挑净,夹到严严的碗里,轻声说: 严严,妈妈今天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正式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谅! 严严仍然低着头专心吃鱼,像没有听见范正纹的话似的。范正纹此时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了,她已经判断不出女儿的这种反应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但不管怎样,既然已经开始了,她都准备试着将这个谈话进行下去,并且最好能触及到最敏感的问题。因此,她继续以一副歉疚的声调说: 妈妈知道自己过去做错了许多,也许现在还有些地方做得很不好,因此我一直在努力改正和弥补,当然也希望你能原谅我,并且帮助妈妈一块改正好不好?范正纹在说这些的时候,她是明白无误地告诉女儿,她对欧阳旭的事情是一个错误,希望女儿原谅她。 严严不置可否,仍然沉默地在菜盘子里扒来扒去。 范正纹突然感到被动起来,只好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对女儿说: 严严,妈妈很需要你,我希望我们不仅是母女,也是朋友。今天妈妈就是想与你敞开心扉,说说我们平时没有时间说的话。如果你对妈妈有什么意见,更希望你能直接告诉妈妈好不好? 严严在范正纹满是期待的眼神里终于抬起了头,让范正纹吃惊的是,严严的脸上已经重新换上了一副冷得要结冰的表情,而她接下来说出的话更使范正纹难受得无以排解。严严说:妈妈,我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对你没有什么意见。至于你所说的我们平时没有时间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什么问题。 范正纹心里一阵阵发紧,只能硬着头皮听女儿说下去。 严严咳嗽了几声,好像吃呛了似的,范正纹像女儿小时一样习惯地将手伸到她的背后,准备拍两下,却被严严毫不犹豫地挡了回去: 妈妈,其实你不需要打掩护,你没时间和我谈的问题,不就是我谈恋爱的问题吗? 范正纹的心里好像被重重地砸了一锤,她感到心开始流血。事情发展得已经出乎范正纹的意料了,本来她想委婉地提出这个敏感问题的,但不等她进行到这个阶段,严严却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她甚至不管范正纹脸上呈现出的灰暗土色,一味冷冰冰地说: 妈妈,我今天接到你约我到饭店吃饭的电话,就明白了这顿饭的内容。包括那两件衣服,更让我坚定了我的想法。只不过我一直抱着一种侥幸,希望你只是出于母爱,只是这单纯的目的才这样对我好的。到现在我明白了,我从你这里得到的永远只是忙碌,而这些意外的东西永远都是糖衣炮弹。所以,你失望,我更失望。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恋爱了,我需要关怀,需要有人疼我,有人爱我。你不能给我的,我可以从别处得到。好在这世界上除了母爱还有别的爱。所以我现在不孤单,也不需要你。而你更不需要我,你只需要当官就行了。 在女儿面前,范正纹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她完全失败了,局面也完全失控了。她不知道应该难过,还是应该愤怒,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她为最初的准备和计划一下子成了泡影而沮丧,为女儿绝情的表白而痛苦,一个做宣传工作多年的宣传部长,在早恋的女儿面前竟然手足无措。最痛心的是,她不能打骂,也不敢愤怒。杀死欧阳旭这件事情,终于成为她一生都无法正常面对女儿的结,也成为她一直无法在女儿面前行使家长权利的原因。 严严丝毫没有顾忌范正纹的反应,她嘴里一边说着,却一边咀嚼着,与此同时,手中的筷子在盘子里不停寻找着,眼睛也跟着筷子不停地盯着桌上的盘子。上边这大段的表白说完后,她正好夹起一颗核桃大的海螺,然后一伸手戴上一只一次性手套,又拿起一支竹签将螺肉挑出吃掉了。直到此时,范正纹还没有捋清思绪,她不知道如何接上计划好的谈话。而严严却出其不意地一抹嘴,站了起来,然后直奔自己的外套,一边打着招呼边说: 妈妈,谢谢你的中饭,不耽误你时间了。我也与男友约了看电影。 你……你……面临突然终结的谈话,范正纹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她想发火,又没敢发出来,而缓和口气显然无法转弯。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门口,试图拦住女儿。 妈妈,你不用送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这双新鞋与新外套我也拿走了。严严不等范正纹做出什么反应,已经提着东西迅速从门里钻了出去。 深红色木门关上了。两分钟后,站在门后的范正纹眼里流出两行清清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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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范正纹的家里终于爆发了一场空前的战争。 下午,范正纹从饭店回到家里整整想了一个下午,都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直到快天黑时,她始终都没有鼓起与女儿进行“斗争”的勇气。她感觉自己在女儿面前短处太多了,她害怕听到女儿毫不留情的“揭露”。但是女儿早恋这件严重的事情既然已经被戳破,那么就必须趁热打铁解决。最后想来想去,她还是将弟弟范正章搬了过来。 范正章正在市里,晚饭后便赶了过来。严严自从中午离开范正纹后,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她已经换上了范正纹新买的外套和新鞋,在踏进客厅的时候,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当她看见客厅西侧沙发里的舅舅时,脸上立即显出一副讥讽的表情,对着范正纹说:妈妈搬救兵啦!然后又看着范正章半冷不热地叫了声舅舅。 范正纹已经不像中午那样惶恐了,她表情镇定,以一副办公室里部长办公的样子低沉地说,谈不上救兵,严严,我们只是想跟你坦率地交流和沟通。 交流吧!严严脱下外套,换上拖鞋,往沙发中间一坐,看热闹似的将眼睛对准了对面的范正纹姐弟。 范正章看着严严进门、落座这一系列动作和言谈举?99lib.t>止,心里很沉。他感觉到这次谈话将是一个极其困难的过程,几个月不见,这个少女已经变成了一个问题孩子。对于这样的孩子和这样的谈话,他与范正纹一样既没有经验,更没有把握,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提前做一些准备,比如找专家咨询一下什么的等等。但现在既然已经坐在一起,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进行下去: 严严,既然你是个磊落的孩子,我们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吧! 好吧,严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干净利索地答道。 听说你谈恋爱了? 是。 为什么要谈恋爱,你是学生呀? 我是学生没错,但我孤独! 孤独就要谈恋爱吗?有许多父母忙碌的孩子都与你一样有孤独的感觉,但他们中许多人并不是靠谈恋爱来解决孤独的。 每个孩子解决孤独的方法都不一样,我的方法就是谈恋爱。严严振振有词,丝毫不隐讳地说,自从恋爱后,我不孤独了,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你难道不觉得丢人吗?看着女儿毫不在乎的样子,范正纹一着急忘了遵守范正章谈话时让她保持沉默的约定,脱口说了出来。 有什么丢人?严严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声调立时高了起来。我一没偷,二没抢,有什么丢人? 你……范正纹气得嘴唇发紫,用更重的口气重重地说:丢人现眼! 你才丢人现眼呢!严严突然翻脸,大声对着范正纹喊道,你以为你人模狗样就不丢人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吗?如果你认为我谈恋爱丢人的话,我好歹还是一个单身女孩,没有做道德约束外的事。你呢?你一个有夫之妇,与上司不清不楚,现在又被人传说靠上了省级领导,你以为我不为你丢脸吗? 范正纹的脸已经扭曲,她站起身向严严逼近,严严似乎要应战一样,腾地站起身来,与范正纹像两只公鸡一样支棱着身子对峙着。一场斗争眼看已经拉开序幕。 范正章一看情势不妙,急忙将范正纹拉到卧室里,然后过来以一副长辈的口气责备严严说,你怎么这样说你妈妈呢? 严严已经不买舅舅的账,她大声地喊着,似乎有意让卧室里的范正纹听见一样,我这么说她怎么啦,你难道不知道她怎么做的吗?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说! 范正纹果然又冲了出来,范正章再一次把范正纹推了回去。重新回到严严跟前,范正章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而严厉地对着严严说: 严严,你必须向你妈妈道歉,太不像话了。谈恋爱已经不对,对妈妈这样不尊重更是错上加错,简直不可容忍。 我不会道歉。 必须道歉。 不可能,我凭什么听你的。 因为我是你的长辈。 你……严严冷笑一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说,我不认为我应该听你的。 范正章为自己的长辈尊严受到挑战而恼羞成怒,他大声冲着严严说,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 严严眼睛一瞪,显然范正章的话再一次激起了严严的愤怒,她大声嚷着说,我变成什么样啦,我不就是谈了恋爱吗,你们不是都在谈吗?好歹我还没有影响别人,也没有背着人与别的人鬼混,身上也没被写上字! “当啷”、“哗啦”接连两声,把屋内所有人都吓得止住了声。范正纹站在客厅的中央,泪水像两股小溪在铁青的脸上不停地淌着,在她前方的地上一片白花花的花瓶碎玻璃渣子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时间一刹那像结冰的河水凝住了,三个人像定格的画面一样也处在静止状态,屋内静如真空。一秒钟,二秒钟,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严严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从沙发边一脚迈了出来,冲向客厅门旁的衣柜,一看就是准备穿衣出去。范正章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想起了当初的计划——绝不能发火和动怒。他迅速走到严严身边,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装出一副平静的声调对严严说: 严严,你不能出去,我们的谈话还没完呢? 严严不说话,也不抬头,继续在柜子里找衣服。 范正章再一次对严严诚恳地说,严严,我希望我们能够重新坐下来谈话,刚才我们都太激动了,应该说这个发怒的源头是你妈妈,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你妈妈这一次。你妈妈不容易,你应该知道的。而你呢,说话实在太伤人了,你难道不觉得吗?如果你觉得我说得还算公平,希望你能重新坐下来。 也许是范正章的提醒,让严严感到自己的话太伤妈妈和舅舅了,也许是被舅舅的诚恳和拳拳之心打动了,严严终于扭过头来,用盛满泪水的眼睛向舅舅表示了默许。 重新坐回沙发,三个人之间的上空已经笼罩上一层悲伤和沉重的气氛,严严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了。范正纹一边难过地想着严严的变化,一边判断着女儿得到有关范正章婚外恋情消息的出处。范正章慢慢喝了一杯茶水,用以平静情绪。五分钟后,他终于能够找回最初的感觉了,他轻柔而缓慢地说,严严,我们重新我们的谈话好吗? 严严既不像最初的无所谓态度,也不像后来的满身是刺,而换上一副诚恳的样子答道:好吧! 你知道这个年纪谈恋爱的坏处吗?范正章以一副长辈的声调,语重心长地问道。 知道,严严低沉地答道,她像背老师的教导一样,说,早恋会影响学业,而且由于判断不清,认人不准,容易上当受骗,影响身心健康。 你学习成绩是不是下降了? 是,但是不太多。 你了解那个男孩吗? 基本了解,严严抬头看了舅舅一眼说,反正我也没打算结婚,因此谈不上上当受骗,更谈不上影响身心健康。 到此时范正章发现又进了死胡同,不知再如何进行下去。他扭身看了一眼范正纹,看见范正纹的脸上已经由最初的一脸哀容变成绝望。看来接下来的谈话仍然需要他出面进行,他知道这样的谈话一定要掌握住分寸,控制情绪,尤其不能再发生争吵。他喝了一口茶水,平静了一下情绪,表现出一副欣赏的样子说: 严严,从刚才我们争吵后的和解,我发现你仍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一点,从你很小我就发现了你的这个优点,高兴的是你这个优点现在仍然没有改变。从刚才的谈话里,舅舅觉得你不但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孩子,而且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凭这些,你应该有好的前途。再加上你妈妈通过这么多年的艰辛奋斗,为你换来的生活环境和社会背景,如果你能利用好,你将是一个不可估量的女孩。可现在你的早恋很可能使你将来的所有美好前景彻底改变,你将来的事业,将来的社会地位,甚至将来的家庭,都有可能从此完全改变。难道你不可惜? 不可惜!严严的脸上已经换上一副坚定的样子,似乎她早已想好了这些后果。 为什么?范正章与范正纹同时将全部精力集中在严严的脸上。 严严站了起来,到厨房冰箱里取了一罐可乐,一面喝着重又走了进来,看来严严已经彻底从刚才的争吵中走了出来。虽然如此,她在走进客厅的一刻,范正章还是从严严极力掩饰的表情里发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忧郁。他知道这个女孩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她也许需要时间调整,或者适应。对于严严曾经出走的原因,范正纹早已经告诉了范正章,因此范正章同样不愿意太难为这个承受太多痛苦的女孩。他沉默地等着严严接下来的话。 严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重又坐到了原位置,然后清了清嗓子说: 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我不稀罕你们所谓的事业有成,更不稀罕什么社会地位和荣华富贵。我希望将来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什么辉煌事业,以及人人羡慕的社会地位,仅仅像姥爷姥姥,以及许许多多街头百姓们那样普普通通地生活就行了。 范正纹再一次按捺不住,压抑着心中的无奈问道,能过好日子,为什么要过清贫的日子? 严严斜了妈妈一眼说,我过得差不多锦衣玉食了吧,许多同学对我羡慕得不得了,其实谁也不知道我心里的痛苦。还有阳阳,你们也不知道吧,他心里苦着呢?他曾经告诉我他不希望爸爸当场长。因为自从舅舅当了场长以后,他就见不到爸爸了,他觉得家里也开始不快乐了。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孩子重复我和小阳阳这样的生活。我只要一份较为固定的工作和收入,一个爱我的丈夫,一个和美的家庭,然后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庭就够了。我想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不稀罕你们所说的东西。 范正纹与范正章恍然大悟,看来范正章的事情,两个孩子早已通过气了。尤其是范正章,听说儿子阳阳心里也很苦,他感到心被抽得一紧一紧的。范正纹张嘴刚想说什么,被范正章递来的眼神制止了。只听范正章耐心地对着严严继续问道,第二个原因呢? 严严一副凝重的表情,显然她是认真的:如果说第一个原因是为未来做打算的话,那么这第二个原因就是为眼下做打算了。第二个原因,说俗了就是我渴望温暖和关怀。而这种渴望已经超出了我为未来打算的欲望。你们谁都不会切身理解一个处在孤独中的孩子的想法的。我曾经想自杀。 范正纹姐弟的脸色同时变得发白,他们一下子意识到严严这个想法的源头——严严发现欧阳旭死亡的真正原因。他俩紧张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屏息静听着严严接下来的话。 你们一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难过。那个夜晚我真不知道是应该自己杀死自己,还是应该去杀死别人。最后我谁都没杀死,我只是在网上找了一个新寄托,一个吸引我注意力的网友。从他那里,我才从死亡的边缘走了回来,也才从对你们的痛恨中解脱出来。因此,我想,能够救我于深渊的人或事,肯定不应该被否定。如果让你们选择,你们希望我死呢,还是希望我谈恋爱呢? 范正纹姐弟如坠迷雾大梦,面对严严提出的问题,俩人面面相觑。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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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的工程事件解除警报之后,范正章便开始着手思索除掉蒋德仕的计划。之所以下此决心,范正章早已经过了多日的思索:一是蒋德仕的人品太差,二是蒋德仕的贪婪成性极有可能成为范正章发展道路上的一颗地雷,这一点王虹揭露蒋德仕偷换牛奶的事情已经证实,三是蒋德仕竟然伙同卞成龙一起敲诈姐姐范正纹,这一点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说前两个理由是范正章有除掉蒋德仕起初打算的话,那么后者则是范正章将这一打算付诸实施的坚定支持者和催化剂。 一旦做出这个决定,范正章便开始着手观察蒋德仕的各种行动,同时开始做计划。他首先将这个计划告诉了阮蓉。没想到,阮蓉对此表示强烈异议。她的理由是,一,蒋德仕既然是小人,就不要得罪,除了利用好以外,没必要对过去的事情复仇。二,即使复仇得逞,难保以后不被蒋德仕掌握真相,到时再遭这个小人的暗算,得不偿失。尤其是范正章现在前途不可估量,为这件过去了的事情去计较,甚至冒着付出代价的危险不值。虽然阮蓉的话有一定道理,但范正章觉得除掉蒋德仕的理由更充足。 除掉蒋德仕的时机在等待中慢慢来临。而这一时节,范正章选择在了元旦与圣诞两节前后。 这是一个漫漫长冬,自从冬天降临,几乎没有看见一片儿雪花,使这个冬天显得越发单调和枯燥。因此,圣诞节与元旦两节的到来无异成了这个季节送给人们最珍贵的礼物。范正章的郁香乳品也瞅准这个时机准备好好宣传一下,在这个没有亮点的季节里,给全省人民送去一份感情和温暖。范正章对这个计划早已进行了周密的咨询和安排。他首先向比较熟悉的广告公司老总进行咨询,对这次宣传的报价、宣传效果等基本情况做了了解,然后开始了计划的实施。 在郁香乳品一年多的经营中,范正章已经发现蒋德仕与副场长韩之凤之间严重的矛盾。蒋德仕利用与范正章的关系,一直不把韩之凤放在眼里。作为一个市场部经理,他几乎超越了主管销售的副场长韩之凤的权力。韩之凤早已怀恨在心,并且也在时时寻找机会,准备置蒋德仕于死地。这其实也是范正章所要看到的结果。所谓成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前两者范正章早已经等到,而这最后一项,“人和”的时机也已经成熟。 范正章首先约见了蒋德仕。这是一个星期三的上午,蒋德仕坐在范正章对面的沙发里,听到范正章准备把有关双节期间进行宣传的计划交给他操作时,几乎眼睛都亮了。他知道,只要他稍一用心,一笔可观的收入,将成为这个节日期间的外快。于是,他兴奋地说: 范头,你放心吧,这样的宣传,我有经验和能力将它搞得热火朝天。 范正章心里乐开了花,他知道这个贪婪成性的家伙已经在心里数起了钱。他压抑着心中即将成功的喜悦,以一副低沉的腔调说: 老蒋,不是我提醒你,你一定得细心,用最少的钱办最漂亮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样标准的一个宣传,大致需要十五万。现在,我希望你能至少降到十三万把这件事搞定。这就要看你的本领了。范正章在说这些时,耍了一个花招。其实,这个宣传的费用,他已经从广告公司渠道弄清,一般情况下,在十一万至十六万之间。这里的费用是一个不完全确定的数目,这需要视宣传的各个细节花费确定。范正章之所以报十五万,是他已经料到,蒋德仕能够将价钱降至十三万或者十四万,然后从中拿两至三万的回扣,而宣传期间的各种细节方面,他会省略或者降低费用。这个猫腻,如果一般人不较真,或者不追究,往往是很难发现的。 范头,放心,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广告公司的铁关系,我保证将费用降到最低。蒋德仕坐在沙发上,正好被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得清清楚楚。在那一刻,范正章看着阳光下蒋德仕的嘴脸,第一次发现蒋德仕像个老鼠,而且是个贼头贼脑的老鼠。 自从蒋德仕倒腾牛奶的事情被王虹举报,又被范正章拦截下后,他的确对范正章充满了感激。因此他做梦都没想到,坐在对面的范正章正在处心积虑地为他设置一个陷阱和圈套。在他的感觉中,范正章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对他的信赖,说得再好一点,是给他的好处。他坚信,他已经是范正章的心腹。在他的人生哲学中,做到当权者心腹的位置,得到权力的各种好处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对于这个宣传活动,以及其中即将得到的好处,他认为那是与范正章心照不宣的。甚至在还没有离开范正章屋子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计划这笔收入到手后,如何与范正章进行利润分成,来回报范正章了。 蒋德仕临走的时候,范正章特意叮嘱蒋德仕先别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说自己还没有与韩之凤商量。这一叮嘱使蒋德仕对范正章的感激更增一层。 第一着棋按着范正章的思路,没有任何误差地运作起来。接下来,范正章将韩之凤副场长叫了过来,研究双节期间的宣传活动。韩之凤在范正章来农场之前,就在农场任副场长,自从乳品厂项目开始筹建以来,被范正章调来,负责乳品厂的市场营销和推介。这是一个利索能干、嫉恶如仇的女人,但有一个明显的缺
?99lib?
点,就是喜怒形于色。对于蒋德仕,韩之凤早已是厌恶至极,多次找范正章提意见,要求将蒋德仕调走。只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范正章一时也没有动。这一次,范正章决定利用韩之凤,来个借刀杀人。 他首先将自己与蒋德仕所说的思路和计划与韩之凤说了一遍,之后,俩人就宣传时间、宣传经费以及预期目的,重新商定了一番。第三天,范正章再一次召集韩之凤、蒋德仕,就这个计划正式开会,并当场将这个计划交与蒋德仕具体实施。 范头,你放心,蒋德仕满脸亢奋,就像吃了兴奋剂。他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说,我一定能让这个活动搞得有声有色,有感情,有气氛,使我们的形象再提升一步,让全省的百姓更爱我们的郁香。 蒋德仕临走的时候,再一次将满脸的感激和巴结之情献给了范正章,这让旁边斜眼观看的韩之凤顿显满脸憎恶。特别是蒋德仕对韩之凤的无所谓态度,更让韩之凤气愤不已。不等蒋德仕的脚步声消失,韩之凤便大声对着并开半闭的门咆哮起来: 小人! 范正章心里暗喜,只是表面装作一副关心的样子说,之凤,可不能这样说话。 场长,你不知道这是个小人吗?韩之凤一脸气愤,扭过身对范正章说,你不知道厂里人怎么说他。 怎么说他?范正章一脸兴趣地问道。 说他是只势利狗。除了不咬有权力的人外.99lib?,对谁都咬。 是吗?范正章笑着问,你是副场长,他咬没咬你。 他除了不咬你,谁都咬。 他还敢咬你副场长? 是啊,场长,你可得小心。我说句心里话,韩之凤一脸诚恳地说,也许我不该说,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他倚仗是你带过来的人,横行霸道,你说不定哪天会吃他的亏的。 有这么严重?范正章收起脸上的戏谑,认真起来,他知道他的计划正在按着他设想的道路有条不紊地进行。 是的,也许比表面的更严重。韩之凤严肃地说,据人们反映,蒋德仕不但有嫖娼行为,而且在外养女人,经济上好像也不太清楚。 有这样的事情?范正章的脸上罩上一层阴暗,这是他特意为韩之凤准备的表情。 无风不起浪,韩之凤仍然坚定地说,我还是比较相信人们的反映的。 有证据吗? 现在没有。 既然没有,现在最好别乱说,你是场长,说话要注意后果,更要凭证据。范正章的话故意重了些,他了解这个女人,他知道这样的话只会产生一个结果,那就是激起这个女人的行动——寻找证据。 我没有乱说,场长,这个证据会有的。果不其然,韩之凤扔下这句话,一扭身推开门走了。 范正章坐在办公桌后,脸上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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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蓉在工程事件败露,吐出三十万回扣和三万元赔款后,整整心疼了好几天,才慢慢透过一口气。对这件事的久久不能释怀,使她对金钱的渴望心理越来越变得扭曲,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寻找挣钱机会上,似乎那三十万块钱本来就是她的,现在一旦失去,她要把这个损失弥补上似的。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听说本省最大的农民企业家胡大拴丧妻三年,开始寻找结婚对象时,她立即产生了新的激情。对胡大拴,阮蓉不但早有耳闻,而且也有一面之交。这是一个做方便面起家的企业家,现在家产数十个亿。他本人除了学历低以外,其他方面几乎不比别人差。相貌堂堂,文质彬彬,思维敏捷,能言善辩,很招女人喜欢。据阮蓉的健身女友透露,如果阮蓉出马,凭阮蓉的机智与美貌,马到成功不成问题。如果阮蓉有意,女友可以引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阮蓉回家后真动了心思。是啊,见一面又何妨,即使做不了夫妻,做个亲密女友恐怕不在话下。 经过女友的从中运作,二十多天后,胡大拴终于发出了邀请。怀着满心期待和美好希望,阮蓉经过一番精心包装,瞒着范正章悄悄与女友奔向本省的海边城市——海城。这一天正好是圣诞平安夜的前夕,阮蓉不知道胡大拴为什么安排在这样的一个时节,但不管怎样,选择这样的日子肯定是一个好的兆头,至少说明胡大拴对这次相约的重视。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太令人向往了。按阮蓉的生活经验,她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也不是没享受过奢华生活的女人,但直至见到胡大拴,她才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一掷千金,什么才是真正的荣华富贵。比起眼前的一切,比起眼前的男人,她才彻头彻尾感到过去所满足的那种生活也不过小康而已。大富大贵,与她所想的,所过的生活真是相差太多太多,太远太远了。看到胡大拴的生活,她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其实是一只可怜的井底之蛙,更可笑的是,她还一直以一副贵妇的样子自我陶醉,沾沾自喜。 胡大拴不像她过去交往和向往的男人一样穿得满身名牌。他的衣服,用品,在阮蓉的眼里,似乎看不出什么品牌,却满身自然地透着豪富的气息。也许是他一掷千金的做派,也许是他价值几十亿的经济后盾,罩在他身上的光环,使阮蓉无法看清这个男人的样子。她只是觉得,在这个农民身上,从里到外,她都感觉不到农民的任何特质。他没有什么学历,但是他应付自如,自然大方,根本不像有些没文化的小老板,越在文化人面前越想掩盖肤浅,便常常竭力拿刚学来的某种浅俗东西去显示,因此倒常常出丑。也许这才是企业家。阮蓉发现在当天的酒宴上,她已经无可抵挡地迷上了这个男人。她说不清是迷上了这个男人本身,还是迷上了他用不
九九藏书
清,花不完的金钱。 酒宴快结束的时候,阮蓉变得有些沮丧而忧郁。因为她发现,自己越是迷恋他,越没有自信,因而越显得笨拙起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在与男人的交往史上,她历来都是主动的,主宰男人的,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控制她。而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第一次马失前蹄,手足无措起来。 美丽,才华,各种各样出色的女人,胡大拴见得实在太多了,他对美丽可以说已经麻木了。因此,阮蓉起初那副外形几乎没有打动胡大拴。真正打动他的,应该是因为阮蓉后来的不自信和脸上的忧郁,以及阮蓉本身所透露出的丰富内涵,使胡大拴在酒宴的最后时刻喜欢上了这个艳若桃花,却透露着忧伤的女人。 第二天,女友知趣地不辞而别,直到行驶到半路上,才打电话给阮蓉与胡大拴,说自己家有急事先走了。并且特意叮嘱胡大拴说,照顾好阮蓉。事情发展得如此快,已经出乎阮蓉的意料。那天中午,他们二人再一次相约聊天,这一次,胡大拴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尤其是生活上的烦恼。他希望重新结婚,却讨厌那些成群的追逐者。他希望一切顺其自然,包括交友,结婚。因此,他也希望与阮蓉的关系能够像许多男女一样,自然交往,坦诚相见,投缘便谈感情,无缘便做朋友。至于结婚的事,更是水到自然渠成的事。 阮蓉也毫不隐瞒地说了自己的观点。她本来想给自己一点时间表现矜持的,本来想淑女一点,稳重一点的。但是,她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太聪明了,他不仅能看出人的虚伪,而且能看出在感情上所耍的任何花招。因此,她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胡总,也许你看得出,我是一个不太淑女的女人。因此也许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女人,当然更不适合与你谈恋爱和结婚。但是,我敢说自己是一个坦率的女人,一个自然的女人。我很欣赏你所说的“自然交往,坦诚相见,投缘便谈感情,无缘便做朋友”这几句话。因此,尽管从昨天我已经,讲得坦白一些,阮蓉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她故意稍微结巴了一下继续说道,尽管从昨晚我发现自己不是你所喜欢的那种人后,我已经把自己放在你朋友的分上了,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敢直抒胸臆。 胡大拴很为阮蓉的撤退吃惊,他想不到这个女人在刚刚引起他的好感和兴趣时,已经准备结束了。因此,他只好迅速接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阮蓉刚才的一番撤退言论本来就是为了更大的进步,一看已经达到目的,尤其是逼着这个老板说出喜欢她,她终于定了神。她知道,这个聪明的男人开始按照她的思路,走入她的瓮了。她掩饰着心中的兴奋和喜悦说: 我本来是抱着嫁你的想法来的,说实话我也像大多数的女人一样,有一点儿爱慕虚荣,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希望通过婚姻改变命运。但是,直到见到你,我改变了,我不是嫁金钱,也不是与金钱交朋友的。 一直平静如镜的胡大拴心里有些意外,这个女人的这一番话,使他觉得自己除了金钱似乎什么都没有,他多年前曾经有过的自卑突然间慢慢浮现。 阮蓉已经从胡大拴的表情上看出了变化,于是话锋一转说,真没想到,从昨天到现在,我试图找到你作为一个农民企业家的缺点,好让我有足够的信心去赢得你的爱情,但是我失败了。你不仅仅拥有金钱和成功,你还拥有一个成功企业家所具备的高素质,这与我过去交往过的成功男人,包括政界,企业界领导都不同,你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所以你可能已经感到,在你面前,我开始自卑。这让我越发觉得配不上你。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我知道我离你女朋友的要求差得太多,当然更不用说婚姻了。因此,既然我们都喜欢坦率,那么,不妨有话直说,省得浪费时间,我有这种心理承受能力。 胡大拴本来是提心吊胆听阮蓉嘲笑他的金钱的,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评论。从阮蓉的坦率中,他的的确确感到这个女人的直爽和坦率,因此等这个女人表示了不自信后,他的自信一时间迅速找回,对这个女人的好感又迅速升温。他第一次将手伸过去,攥住了阮蓉的手说: 既然我们都很坦率,也不愿浪费时间,那么,我也坦率地告诉你,我喜欢你,愿意与你交朋友。 五天相聚中,温度迅速升高并逐渐白热化,直到分手时候,款爷与美女已经如胶似漆。阮蓉来的时候乘坐的是女友的汽车,回家的时候,开的是胡大拴送她的天籁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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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严谈恋爱的事情,范正纹无论如何是接受不了的。只是由于目前尚无解决办法而暂时搁浅。但她知道这件事的解决宜早不宜迟,否则,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呢?就在她日夜思索寻找新办法时,学校的电话打来了。这是一个下午,班主任张研老师以满是担忧的口吻向她汇报了最近严严的表现:独来独往,玩世不恭,经常迟到早退,三天两头请假,学习成绩迅速下降,特别是最近有好几个同学反映她与一个男孩来往极为密切…… 范正.99lib.纹再也坐不下去了,与老师的通话一结束,她便决定立即采取措施。她整整苦思冥想一个下午,终于想出了一个迂回策略。然后立即将孙梅约了出来。她的第一步计划是让孙梅以跟踪的方法查出那个男孩的底细,然后从男孩身上下手,中断他们的关系。她想让女儿知道,除了亲情,少女少男之间的爱是最靠不住的。因为他们太小,无法判断人和情感。她想让女儿重新回到家里,回到学生中间。 孙梅长时间以来夜晚无所事事的开车逛街,终于有了目的。她着实为这项重要任务激动了一番。从第二天傍晚,不到下班时间她就赶到了严严的学校附近,大睁双眼开始了盯梢行动。事情出奇的顺利,严严按时下学,随着人流从学校门口走了出来。不过她没有往回家的方向走,而是走向另一条道路的公交车站旁,坐上了一辆开往与家相反方向的公交车。半个小时后,孙梅跟着这个成熟的少女终于到了目的的——一个比较时尚的发屋。 孙梅在外边远远望着,隔着清晰明亮的巨型玻璃窗,可以看见发屋里辉煌的灯火,以及里边人员的一举一动,当然也包括坐在一个男孩理发师旁的严严脸上灿烂的笑容。遥隔十几米距离,灯光下的男孩显得高大、健壮,唯有一头浅黄的头发和腿上紧绷绷的牛仔使他显出几分时尚和洒脱。在他的手下,一位中年女性正在烫头,男孩正在给这位女性插满各种花花绿绿的发夹。严严显然在大献殷勤,她不停地往男孩手里递着各种夹子,偶然咧开嘴哈哈大笑着。孙梅看着屋里的一幕,心沉得很低很低。在她的印象里,严严已经很久不在大家面前如此快乐了。这说明什么? 孙梅等得肚子咕咕叫,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就在她犹豫着是否离开时,对面的玻璃门突然打开,严严竟然像一只快乐的燕子飞了出来。孙梅急忙调整发动车辆,随着在人行道上快步向前的严严向前开着车。直到严严横穿马路,向左边奔去,孙梅的车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前边车辆不允许左转。就在孙梅焦急地张望并寻找对策之时,她发现穿过马路的严严正向一家麦当劳店走去。孙梅顿时明白了严严的目的。 十几分钟后,严严提着两份外卖,已经回到了发屋。孙梅也重新将车停在了发屋对过的路边。夜越来越深,孙梅的心里充满了惶恐。因为发屋的客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其他服务员也都走光了。屋内的几只灯也陆续熄掉,只有屋顶一只发白的炽光灯还在亮着,玻璃后的发屋在这只灯的照耀下显得越来越神秘而暧昧,孙梅不得不从车上走下来,来到发屋附近,大睁双眼,才辨清屋里的严严正偎在男孩怀里,一起看一本什么书。 回到车上,孙梅迫不及待拨通了范正纹的手机,让范正纹给严严打个电话,问一问她在哪,最好提议接严严。几分钟后,孙梅看见严严的确在接手机,与此同时正将书包背在肩上。孙梅以为她要走了,然而几分钟后,却不见严严出来。她大睁双眼向屋里看去,发现男孩正搂住严严在热吻。 第二天上午十点,孙梅特意请假来到了发屋。她以顾客身份,选了一个女孩给她烫发。整个烫发过程用了近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孙梅巧妙地搞清了小伙子的身份:原来小伙子叫孙大海,一直生活在五百里外的山沟。高中毕业考上外省一所大学时,因为家贫交不起学费而放弃学业。一气之下,来到省城,先是在工地打工,之后又来到发屋学技。他是一个不甘于贫穷的男孩,聪明好学,再加上敢于吃苦,很快掌握了理发技巧,成为店里最好的骨干之一。在发型即将做好的时候,孙梅还从女服务员嘴里得知这个小伙子目前的家境:老父亲瘫在床上,老妈刚又得了眼病,而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弟弟还在等着他的工资交学费。 一个星期后,孙梅再一次以顾客身份来到发屋,这一次她要求做一个头发养护,并且专门提出要孙大海做。与孙大海的直接接触,使孙梅对这个男孩有了一个更全面的了解。在整个谈天过程中,孙大海给孙梅的感觉越来越鲜明:这个男孩绝对不是一个甘于落后的男孩,特别是谈到他的梦想——开一间自己的发屋时,他的声调里充满了渴望,以及因为难以实现而来的悲哀。在迈出店门的时候,孙梅灵机一动,脑海里已经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用金钱收买他的爱情。 建议迅速得到了范正纹的赞同。两天后,也就是礼拜五的晚上,孙梅便带着范正纹,共同拿着六万元走进了发屋。这个时间孙梅选在了周末深夜——即严严从他这里走后。 孙大海送走严严,嘴里还带着严严的余温,便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中年女人——孙梅和范正纹,其中一个正在敲响他的发屋门。他一边示意已经不接待客人,一边露出头说要锁门了。孙梅却向他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孙大海,你不认识我啦? 孙大海更莫名其妙了,他一边用力辨认,一边在脑海中搜索,最后不得不为难地说,我想不起来。 前天,你刚给我做过头发。孙梅仍然一脸笑容。 噢!孙大海好像想起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好奇地问道,你现在有什么事吗?我们已经不营业了。 我有事找你。孙梅与范正纹这时已经走进了发屋,坐在了沙发上。 孙大海站在发屋中央,等着孙梅的答案。 你也坐吧!孙梅反客为主,一边示意孙大海坐,一边出其不意地向孙大海展开攻势:你认识欧阳严吧? 孙大海如梦初醒,脸变得发紧起来。他知道欧阳严的家人找上门来了。毕竟在社会上闯荡了几年,孙大海很快平静下来,咳了一声说,认识,你是……? 我是欧阳严的舅妈,孙梅一指范正纹说,她是欧阳严的妈妈。孙梅开门见山,先发制人,换上一副严厉的口气说,听说你正在与她谈恋爱,是吗? 孙大海毫不隐瞒地说,是,没错。 你知道她还是个学生吗?你知道她才十六岁吗?你知道她未成年吗? 孙大海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与未成年人恋爱是否触犯什么法律或者条文。但想到学校的早恋现象学校和家人往往无计可施时,他断定这种行为并不会构成什么犯罪。于是,以孙梅同样的腔调说,知道。 那为什么还与她谈恋爱,孙梅厉声质问。 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不是我勾引她,希望你搞明白好不好?孙大海口气也硬了起来。 范正纹一直没有说话,一看局面越来越僵,便以一副柔和的声调,打断俩人的对话,借以缓和一下形势:孙大海,我们今天来不是要找你算账,或者与你争吵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见孙大海与孙梅都停了下来,范正纹继续说道:想必你能理解做父母的一番苦心。 孙大海点了点头,这说明他理解范正纹的话。 范正纹继续说道:既然今天我们能够贸然前来,我们肯定是从侧面已经对你做了一些了解。我们知道你是一个很上进的孩子,也是一个很优秀的理发师。因此,出于对你和严严的爱护和负责,我们只是希望为你们各自选择一条更好的道路。因为你们的恋爱不会有任何结果,也不会给双方带来什么好处。 孙大海张开口,想辩解,范正纹一伸手,示意他先听她说完:首先严严还是学生,我们希望她不要因过早恋爱而耽误学业,从而耽误前途。其次,严严太小,她几乎没有足够的能力判断自己的恋爱对象应该是什么样,因此,在这样不成熟的心智下,所进行的恋爱想必是没有结果的。因此严严需要停下这种行为。而你,也许是暂时的孤独,喜欢上了严严。第一因为严严过于不成熟,注定你们不会有结果,第二恕我直言,因为两家条件过于悬殊,你们的恋爱,很难成功。不要说什么感情不讲究门第,但凭严严本人,几年之后,当她长大了,你能保证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也许孙大海从来没有想过未来,也许孙大海从来不想关心未来,当然还有当范正纹说起两家的情况时,也许触及了孙大海心头的自卑,因此,当范正纹说了这番话后,孙大海沉默了下来。 既然什么结果都不会有,甚至将可能影响两个人的前途,为什么还要继续呢?孙梅看孙大海不说话,趁机敲打说。 孙大海也许对孙梅开始的严厉耿耿于怀,一翻眼说,结果,人永远都无法掌握。 不要浪费时间,孩子,范正纹以一副长辈的表情和声调,语重心长地说,我了解你目前的处境,别在严严这里浪费时间,干自己的事业吧!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我们决定拿出六万元,帮你实现你的梦想——开一间发屋。你看如何? 孙大海眼睛一亮,接着重又归于暗淡,脸上同时出现了恼怒,他一梗脖子说,是买我的感情吗? 不是,范正纹迅速安慰道,孩子,我们之所以给你这点帮助,是为了感谢你陪严严度过这段时光。确切地说,严严前一段时间,在家里受了点委屈。因此才情感上出了岔。我们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我们也知道你的家庭困难,更了解你的梦想和苦衷。如果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我们会非常欣慰的。 那个深夜是一个不平静的深夜,外边的风一直呼呼作响,到后半夜的时候,雪花已经在天空飞舞得眼花缭乱。当范正纹与孙梅迈出发屋,一脚踏进白白的雪层里时,她们同时在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男孩不但答应从此不再与严严来往,甚至很细心地决定离开这个发屋,在严严的生活中彻底失踪。他说他无法直接拒绝严严,对于他们来说面对面分手太残忍了。 上车的时候,孙梅看了一下表才发现,他们的谈话从夜里十点半,一直持续到深夜两点。孙梅回忆整个过程,也没有搞清楚,到底是她们的话感动了孙大海,还是那六万元起了作用。在她还没有从这种胜利的兴奋中回味过来时,范正纹的一句话却让她重新跌进更深的担忧中。范正纹似乎倾进了全腔的愁苦,像吃了黄连一样,将脸皱得丑陋不堪,她说的是: 严严会有什么反应呢?就怕严严受不了啊!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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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两个礼拜就是春节了,范正章等待的证据随着一个出乎意料的巨大改革决定突然降临了。这本是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日子。寒风刺骨,阳光依旧99lib?苍白,农场和乳品厂的所有工作人员也依旧像往年一样开始过年的各种准备,改革的事情虽然嚷嚷了一年,但真枪实弹的事情却一直迟迟不见。因此,对于范正章来说,像历史上无数次的实例一样,一次真正的改革往往需要足够的理论和各种社会舆论的大力造势,才能付诸实施。因此在他的心里,他几乎没有在短期内考虑过这次改革的事情。因此当动员改革以及征集有关意见和建议的文件突然传达过来时,范正章真慌了手脚。文件不但说明此次农业厅是省里人事改革的试点和重点,而且还规定了时间——即春节过后的三月份开始着手进行。至于目前马上进入动员阶段,希望各级部门做好准备。 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人事的改革往往牵涉几乎全厅局所有部门的每个人。因此,搞掉蒋德仕的证据在此时突然到来,不但显得不合时宜,而且让范正章感到一种不祥和惶恐。在人事改革这样的时刻,范正章最要紧的是稳住人心,静观各路诸侯之变,尤其不能在自己的后院开刀。而现在拿掉蒋德仕差不多几乎触及到他的内脏。在某种意义上说,蒋德仕可以称得上是他的“心腹”,不但知道他太多的隐私,而且还了解他生活上和工作上的一些问题。如果搞不好,哪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呀!到那时,他的前途不但不需要别人搞掉,反而是自毁前程呀。 可是箭在弦上,已经无法挡住了。当刘畅副厅长亲自驾临主持的传达改革文件会议刚开完,韩之凤便不失时机地端出了蒋德仕吃回扣的证据。那时文件刚传达完,范正章按惯例问了一下,各位场长和主任们,还有什么事情吗? 大家都没有吱声,就在范正章准备说散会时,韩之凤突然说了一句:我有件事,想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范正章心里咯噔了一下,当时就感觉到了某种不祥,因为冥冥中他预感到自己曾经极为期待,现在已经极为不需要的东西可能在最不该来的时候来了。他先是向韩之凤疑惑地看了一眼,然后假装痛快地说,说吧! 范正章表情的变化没有逃过韩之凤的眼睛,在这里韩之凤耍了一个小心眼:她一直认为蒋德仕是范正章带来的心腹,如果想扳倒蒋德仕,必须采取让其他领导参与的策略。因此,她才故意在这样一个有众位领导参与,尤其在厅长出席的会议上,把蒋德仕的问题捅出来,好让范正章再也无法包庇。尤其是当她看见范正章疑惑的表情时,她坚信范正章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并且有了一丝担忧。因此,她感到选择这样的场合和机会来揭露蒋德仕太正确,太伟大了。也许韩之凤一生都不会想到,今天这一幕实际上是范正章导演好的情节,而韩之凤却是自作聪明配合得最默契的演员罢了。对于范正章来说,这个情节只不过随着改革之风的吹来已经过时和显得危险了。当然范正章也没有预料到,自己昨天搬起的石头有可能在以后砸了自己的脚。 我向大家汇报一件事,韩之凤看见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了,便迅速直奔主题:最近在咱们郁香乳品宣传活动中发现了经济问题。 韩之凤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在这个间隙中,她发现各位厂级干部都相互看了一眼,脸上同时涌现出吃惊的表情,并且再次瞪大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特别是刘畅副厅长毫不含糊地99lib.了一句: 有这样的事情? 韩之凤不慌不忙地从她的文件包中抽出几份材料,一面向前推着一面平静地说:元旦的郁香乳品宣传活动委托给了翼达文化传播公司,据这个公司的业务经理介绍,我们这次宣传活动共支出十五万元,返还三万元。然后她将下面一份厚厚的报告书提出来,放到会议桌中间,并大声说,各位领导,这是该公司这次宣传活动的详细收费情况列表,你们可以看一看。另外,这次活动回扣反款的收据也有我们厂里干部的签名。这位干部就是我们市场部经理蒋德仕。我已经向财务和市场部问过了,返款既没有回到大财务,也没有回到市场部。 韩之凤的话就像给会议室投进一枚炸弹,一时间一片哗然。大家一边纷纷站起身争看会议桌中间的材料,一边交头接耳。接下来,便有个别领导开始夹杂在议论中陆续发言: 这太不像话了,胆子也太大了。 我早就觉得这蒋德仕有问题,现在终于证实了,果不其然。 我们郁香乳品上市时间不长,就出现这样严重的经济问题,必须严惩,不能手软! 在夹杂着各种气愤和指责的议论中,范正章终于发话了,大家请静一静! 会议室静寂一片,好像世界突然静止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瞪在范正章的身上。范正章知道这群人的心理,他们其实与他一样长期以来对蒋德仕心怀强烈的不满,在终于找到发泄口的今天,他们心存的都是将这小子一撸到底的希望和念头。是啊,范正章筹划已久的计划终于可以实现了:除掉心头之患,顺便为姐姐报仇。可是,……太危险了,在这样的关头,搞不好会牵出他的。这才叫投鼠忌器呢?但既然事已至此,尤其有厅长坐镇,他只有将事情进行下去。他掩饰着满心的烦乱,平静地说: 既然事情已发生了,不管是什么背景,我们都要一查到底。现在我建议听听刘副厅长的指示。 刘畅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整个会场的议论,以及每个成员的态度,当范正章提出让他做指示时,他沉吟了一下说: 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经济问题反映的是干部的品质和素质问题。既然已经有了证据。我建议你们成立一个调查小,立即一块去找严严。她大致了解严严此时的活动区域。一个小时后,严严终于被妈妈与舅舅找回了家。 屋内被悲伤的气氛笼罩着,严严低着头坐在舅舅与妈妈对过的沙发上,恍如梦中,一言不发。范正纹却是眼睛潮湿,不知所措。只有范正章在转动脑筋寻找合适的开场白。 严严,你独自一人深更半夜,在街上做什么呢? ……严严沉默不语。 范正章看严严不想回答,便开门见山说,严严,也许你不愿告诉我们,但我想你一定在寻找谁,确切地说寻找你的对象是不是? 严严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范正章,露出一副困惑不堪的样子。 严严,他是不是不理你了?范正章想触及事情的根本。 严严重新低下头,沉默不语。 严严,你太小,根本没有能力了解爱情,了解人。所以你所谓的对象,所谓的爱情太靠不住了,你知道吗? 严严凝视着舅舅,脸上出现一副厌烦表情,伶牙俐齿地说,你们大得足够可以了吧,你们了解多少呀,包括我妈妈,包括你,你不是还想离婚吗?既然无论大还是小,都不了解爱情,不了解人,那么,就不必在乎多大年纪。 严严,就算你说的在理。我们大,也不懂爱情,可是我们成熟到可以承受伤害,而你是个孩子,你承受不了那种伤害和痛苦的。 我承受得了。严严干净利索地接过舅舅的话。 你承受不了,我敢肯定。范正章发现正接近事情真相,因此准备直逼主题。 谁说的?严严反问。 你刚才在街头的行为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我在街头做什么啦?严严突然歇斯底里起来,眼里却已是泪珠欲滴。 你失恋了,你在寻找那个男孩。你很痛苦。我们从你的脸上已经看出。范正章直接触及严严心里最软弱的地方。 我没有失恋,我没有,严严虽然咬着牙关,坚强地说着,但已经无法阻止眼睛里哗哗奔流的泪水。 范正纹的心在痛,她为女儿难过,也为自己的愚蠢行为难过。她更不知道如何弥补或者说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好在范正章比较理智,正循着计划的思路,一步步说服严严: 严严,你不用隐瞒你的失恋。今天我既然坐在这里,就是在了解了一切情况的基础上,才跟你谈话的。我今天不仅跟你谈你的失恋问题,也在与你妈妈谈论她的愚蠢行为。 严严的注意力一时间被转移到范正纹的身上,她悄悄擦了擦泪水,将疑惑的眼神从妈妈的脸上一扫而过,她看见妈妈一脸伤痛,羞愧难当。 范正章扭脸向范正纹严厉地说,你应该为你的行为向严严道歉。 严严,范正纹眼里已经有了泪花,仿佛长时间走过泥泞和沼泽,未来的路仍然坎坷不平一样,她感到心是如此疲惫和伤痛。她缓缓地说,严严,妈妈对你做了一件错事,也许这件事你终生都不会原谅。尽管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妈妈今天还是决定向你坦白我的错误。 严严目不转睛将眼神定在妈妈脸上,等着这个错误的揭晓。 严严,我曾经找过孙大海,让他为了你的前途离开你。我用金钱完成了我的计划,却把你的梦彻底打碎了。 严严直直地看着范正纹,仿佛范正纹是疯子般。范正章见状,迅速按计划趁热打铁进行说服教育: 严严,看见了吧,你所谓的爱情,仅仅在金钱面前就烟消云散了,这说明什么,一说明你太幼稚了,二说明你认准的爱情太经不起考验了。你妈妈是办了件错事,但也从反面证明了你的错误。从主观上你妈妈错了,但从另一方面,也及早让你认清了孙大海,也算是及早回头,不至于伤得太深,应该是坏主意办了件好事。现在,既然孙大海已经走了,我们也认清了这个人,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收收心,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好不好? 严严突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在范正纹姐弟还没有反应她要干什么时,但见严严眼中翻白,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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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节可以说是范家多年来遇到的最令人情绪低沉的春节。本来范正章离婚风波在范家老人心目中留下的惆怅刚刚淡化,严严的情况却又给了范家一个更沉重的打击。严严不但在期末考试中得了全班倒数第八,而且还得了抑郁症。按老师的话说,严严这孩子有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一家人各有心事:范正章心事重重,家庭工作都面临危机;范正纹虽然工作上已渡过难关,女儿的抑郁症却一天天增强;孙梅体型严重改变,心理也扭曲不堪;严严闭门不见任何人;范阳阳也沉默寡言,不再打闹。范老头更是心神不宁。因为在年三十晚上给各路神仙上供烧香时,范老头最看重的守护神——开光佛前碗里的筷子三次掉下,夜里所燃烛火也无端熄灭了。接下来大年初一早上,范老太在煮饺子时,竟然煮破了近四分之一。这几件事的发生,让范老头在一年之首感到了无比的晦气和惶恐。他认为家里出现这些倒霉事情,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家里也许还将有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即将发生。这种联想使范老头与范老太的心里充满了恐惧,过年的情绪一下子丢掉近三分之一。在一家人强打精神一起吃完初一中午饭以后,初一从来不睡午觉的范老头第一次躺在了床上。而下午三点睡醒以后,范老头作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带领女儿与儿子到相距百里以外的山上烧香许愿。 这一决定刚刚说出,立即遭到了范正纹与范正章姐弟俩的反对。姐弟二人几乎不约而同地进行坚决劝阻。理由是,第一没有时间,第二天气寒冷,进山太难,第三烧香许愿不起任何作用。双方争论近半个小时,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直到接连发生的另外两件事后,范正纹的态度才改变了。 第一件事是,当天晚上,华阳新闻播报两年前所发生的特大走私案主犯,远达集团董事长林子豪在潜逃两年后,于除夕之夜潜回华阳与家人团聚时,被警方抓捕归案。这本不是件什么值得范家注意的事情,但到初三晚上,范正纹突然接到万长青的电话,声称他可能被牵扯到这个官司中,希望范正纹以后多多保重。凭着多年的政治敏感和灵敏嗅觉,凭着与万长青亲密交往中对万长青的认识,范正纹一下子闻到了危险的气味。她当即表示要面见万长青,但被万长青坚决拒绝了。万长青在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后,只对范正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便连声再见都没说挂了电话。这一句话是: 正纹,这碗饭不好吃,好好保重吧! 范正纹再打过去,电话里传来了“你拨叫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范正纹接电话的时候,本来是离开大家站在妈妈卧室与客厅门口处的,但当对方电话传来关机的声音后,范正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靠在墙上,不能动了。她脑子里一遍遍响着万长青的最后一句话,好好保重吧,好好保重吧。那低沉而喑哑的声音是万长青从来没有用过的,也是范正纹从来没有听过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呢?范正纹靠在墙上,已经深深陷入对最坏的可能所进行的思索中了。 一夜未睡,范正纹脸上的皮肤立即松垂了许多,像一夜之间突然老了一样。到傍晚的时候,她再一次接到电话,那是万长青秘书打来的,声称万长青已经被双规了。 又是一夜未睡,范正纹头上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白发,在保养良好的头发里,显得更加醒目。范正纹在梳理头发,打理脸上妆容的时候,突然想起父亲的提议。于是,当天,在她的要求下,范正章开车,范家老头与老太以及范正纹一起开进了积雪还不曾消融的深山。 山路弯弯曲曲,两旁山峰林立,空谷幽静,万物萧条,令人恍惚走进了开天辟地之初。那里没有人烟,没有争斗,甚至没有自然界的各种动物,当然也便没有了弱肉强食。一切是自然的生长,和平的相处,安静的存在,悄悄的死亡。这是多么令人向往呀!直到这时,面对这安宁的深山,范正纹突然满面泪水。生命到底是应该不停地进化,还是应该这样的安详;人到底是应该不停地奋进和争斗,还是应该这样地自然和安静呢?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自己多年的奔波,自己多年的拼争,到底是为了自己和家族的荣誉?还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到底是为了实现生命的价值?还是为了体验生命的真正意义?她已经说不清了。 庙门庄严肃穆,院内香火缭绕,从屋里传来的诵经声绵长嘹远,安静祥和。从尘世的俗事中一脚踏进这个世界,范正纹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沉静下来。她本是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神灵的,而在这样神秘而安详的氛围里,她突然发现几天来沉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是啊,世界如此之大,自然如此神秘,芸芸众生,泛泛万物,一切如何生,如何长,何处来,何处去,一切遵循怎样的规律,有着怎样的道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力量在左右,一定有某个主在主宰。你,范正纹,有什么资格左右自己的命运?你有什么力量主宰自己的前途?既然如此,还为什么为前途得失担忧呢?因为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你能主宰得了的呀! 父亲和母亲正在一脸虔诚地上香,磕头。一向节俭,惜钱如命的父亲在那一天竟然往功德箱里一下子捐了五百元,并且上了最贵的香。能上这种香的香客在上香时将得到庙里佛乐的伴奏。僧人们一脸凝重地奏着感人的佛乐,父母满脸虔诚地并肩做着三跪九拜的大礼。那一刻,不知是佛乐的感召力,还是这场景的感染力,一向不相信命运,只相信奋斗的范家姐弟突然间产生了某种感动。 这个春节的灾难注定还没有完,在几个大人上山烧香拜佛的路上,家里已经发生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严严在听阳阳说爷爷奶奶、妈妈舅舅一起上山后,便从家里悄悄地出走了。 傍晚,范正纹从山上回来,进到家里,看见客厅茶几上一张纸上压着一只茶杯。她拿起茶杯,看见上边有一行绢秀字体: 妈妈,对不起,我走了,去寻找一个清静的场所。我拿走了你八千元钱,不要找我,你找不到我的。妈妈,你多保重吧! 严严 范正纹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几乎同时,范正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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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节的鞭炮声中,范家老太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范家老头成了唯一的守护者。因为范家其他人全部出动踏上了寻找严严的旅途。范正纹顺着往西北的铁路一站站寻了去,孙梅顺着往正南的方向一城城寻了去,范正章却下了东北。 春节的爆竹声一天天减弱,严严的踪迹却如秋后南飞的大雁,一去便没了消息。所有的亲戚朋友,所有的同学熟人都问遍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也都找遍了,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到正月十二的时候,范正章不得不从东北飞了回来。因为农业厅人事改变马上要起动。按文件规定,这一改革要在半年之内完成,也就是八月底之前全部定岗。 这个春节过得焦头烂额,范正章几乎忘了拜访各个需要的关系,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尽管范正章心里一直认为这次改革,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是一个形式和过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保证不出意外,因此无论如何还需要小心为是。尤其是在回到单位的第二天,他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氛。从场里干部职工对他的态度中,从其他办公室里的空气里,甚至包括食堂里大家吃饭时的谈话中,他都感受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至于是什么,他又难以说清。也许是自己敏感过度了吧!他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安慰归安慰,心里的不安还是天天加剧。尤其是除掉蒋德仕的事情使他感觉在这个时候太不合时宜了。虽然蒋德仕由于退款及时,态度积极,落了个从轻处理:保留公职,视表现等待安排,但这件事仍然让范正章感到一种说不清的危险。即使这整个过程,他没有任何参与的痕迹,但在人事动荡的时刻,蒋德仕往往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不是对他非常有利,就有可能对他非常不利。尤其是当他与范正章不在同一个利益群体的时候,范正章担心这个小人有可能以出卖他来换取利益。 另外,还一件事让范正章很担心。这就是经过将近一年的市场打拼和大量投入,范正章的郁香乳品已经在全省的大部分地区占据了重要位置。随着郁香品牌在全省的叫响,范正章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省内十大杰出青年”、“优秀企业家”、“省直系统先进个人”、“新长征突击手”等等各种荣誉不约而同向他的头顶抛来,挡不胜挡。起初,范正章还为这些荣誉飘飘欲仙,沾沾自喜,甚至一度激情澎湃,雄心不已,并开始做起将郁香牌打到省外,甚至全国的计划与准备。但是,在这关键的时刻,一些别有用心的议论却随着这些荣誉传了过来,诸如范正章骄傲自大啦,目中无人啦,搞个人炒作啦,英雄主义啦等等,一时间铺天盖地嚷嚷开来,使范正章在人群中的形象大打折扣。这是办公室主任张晓艳和副场长韩之凤等几个跟随他比较近的人向他反映的。 就在这时候范正章还听到了一个可怕的说法。那是他上班后第三天,他正在考虑如何去厅里打探风声时候,韩之凤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韩之凤穿了一件大红的带黑花中式棉袄,一条黑底带红花的中式裤子,像个傻大姐似的。脸上却堆了一副与服装的喜庆气氛极不相称的严肃表情: 头,要进行大调整了,你知道不? 什么大调整,就是企事业单位试点改革。文件不是早传达了吗?范正章一边为她泡了一杯茶水,一边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走过场而已,不会有什么大变动的。 你可别这么想,韩之凤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立即被烫得龇牙咧嘴起来。她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又重新站起来说,听说郁香乳品要独立出去,系统里有好几个人在争这个位置,你知道不? 范正章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郁香乳品从开始便依附于他的农场,怎么会独立出去呢?即使领导有这个想法,也得向他征求意见吧,起码得向他透露点口风吧!他稍作思考以后,迅速否定了这种传言:不可能,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小道消息呗,而且是厅里接近核心层的人说的,连争这个位置的人名都已经被人们知道了。据说方怡飞的劲头最大。 范正章突然感到头有些疼起来。方怡飞是厅里有名的交际人物。她师范毕业,本来在小学教书,因与一个学生的任省里某局领导的父亲相好,被调到了农业厅办公室,不久升任办公室副主任,之后下派到另一个农场任副场长,场长,比范正章下农场早两年,也就是说比范正章任场长早两年。范正章已经开始将信将疑了,因为这个方怡飞的能力早已是人人皆知,什么不可能的事在她那里都会迎刃而解。有关方怡飞的传说,范正章早已是听说很多。 不可能,范正章压抑着涌上来的不良情绪,对火急火燎的韩之凤说。 怎么不可能呀?你可别不当回事儿。头,我们好不容易做起来的郁香,绝不能让别人坐享其成呀! 不可能,范正章头已经大了,那种突然坏极的情绪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头脑,他再一次失神地喃喃说,不可能,怎么可能? 什么都可能!韩之凤生气地说了一句,你最好四处跑跑吧!然后一扭身,像来时一样冲了出去。 在这样的背景下,范正章再也坐不住了,到正月十四那天,他一头扎进了副厅长孙占山的家里。当然他还带了价值五千元的极品烟酒。 孙占山展露的一副和善和亲切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以范正章的经验,这些干部的脸上永远不代表他的想法,甚至不透露他的任何的念头。因此,他永远都别想用察言观色来判断自己在孙占山甚至在厅里其他领导眼里的形象。好在当范正章提到郁香乳品的名声远播时,孙占山最终还是流露了一些东西,他含蓄地提醒范正章以后别太张扬了。他说: 广告宣传和市场品牌是需要大力推进的,但一定注意方式。 范正章不了解这个“方式”指的是什么,他困惑地问道,你是指哪些方面? 比如说,广告就是广告,你就不要掺和其中,抛头露面了,有时影响不太好。 范正章一下子明白了孙占山的意图。他沉吟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有人说我个人炒作,骄傲自大了? 孙占山只是微笑了一下,说,这倒没有听说,不过经常媒体露面,难免有人乱说。关键在这个特殊时期,一切都要小心些。 眼看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分钟,借这个话题,范正章横下心来,长叹一声,开始进入今天来的关键话题: 唉,不管干什么,下边的人总是胡乱传说。最近还从厅里传出,说郁香乳品要独立出来,不知厅里有这样的打算吗? 孙占山眼一瞪,不可能,哪里传说的? 范正章不知孙占山的反应是真是假,只好继续说,据说,争这个位置的人名都传出来了,而且说方怡飞最有希望。 不要乱传。孙占山恢复了刚才的沉稳,语重心长地说,下边的人乱说是下边人没有组织观念,素质不够,你作为一个处级干部,可不能传播这种小道消息。 最后孙占山又一次向范正章含蓄地表示了对范正章的希望,他希望范正章能够顺利地走过一关,以后也许还有更好的前途。 孙占山的最后几句话使范正章得到了些许安慰。从孙占山处出来,范正章脚下轻了一些,他从这里感觉到他的处境还不算太坏,不仅如此,还蛮有希望。至于郁香乳品独立的消息,他仍然吃不准是真是假。但从孙占山的反应来说,似乎不像真的。起码到现在应该是没有眉目。 晚上他回到了阮蓉家里。由于阮蓉还没有回来,他只好独自吃了一顿饭。这使他心中那种莫名的悲戚感重又升起。这是怎么了?阮蓉这一阵子变得神出鬼没。范正章虽然心里有时冒出这种疑惑,但因为工作的忙乱,家里的各种糟心事,使他无暇仔细思索阮蓉到底在忙什么?无外乎在疯狂地寻找其他挣钱机会!这是他对这个女人的判断。他做梦都想不到,在他独自坐在阮蓉的沙发上吃一碗煮烂的方便面时,阮蓉正在海南一个豪华宾馆里。如果他知道了这些,恐怕接下来的行动,他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那就是,吃完方便面,他伸了伸腰,用力呼出几口长气,然后一甩头又冲出屋门,迈着坚定的步伐闯进了一把手厅长的家里,当然顺便带去了价值八千元的礼品。 这个拜访还算幸运,因为厅长正在家里看新闻联播。不幸运的是,厅长坚决拒绝他的礼品,而且就礼品问题对他进行了一番郑重其事的“教育”: 正章,你的能力和成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次竞聘郁香总经理职位的人选中,应该说你的优势最明显。因此,你千万不要学社会上那套恶俗的请客送礼,拉关系,搞帮派。只要凭能力,凭实力,你完全可以当选。厅领导中看重你的占多数,而且在咱们厅里年轻干部队伍中,你也是我比较欣赏的中层。出个人才不容易,培养一个人才也不容易,因此我希望你不要染上现在官场中某些坏习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一定要坚守做人的良心,保持一99lib.个党员的党性,严格遵守纪律。做到德才双馨,你才能走得更远更好。 范正章起初还为大厅长对他礼物的拒绝而悻悻,心情酸涩难受,他一直认为官场已经浸透了这种请客送礼的恶俗,甚至认为大厅长拒绝礼品是一种信号——即大厅长已经在心里认准了另一个人选,并因此而变得心情沮丧。直到大厅长坦率诚恳的言词和态度打动他,他才慢慢明白了,这官场上仍然有不少清正的官员,他也完全不需要去做一些杞人忧天的事情。 好好干,我还是比较相信你的。这是范正章临走时,大厅长将他的礼品递进他的里后握着他的手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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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沿着西北的铁路线,奔波在西安,兰州,银川和乌鲁木齐等大大小小的城市里,所有的风景名胜,所有的名山大川,所有的朋友,熟人,包括严严知道的,不知道的,去过没去过的地方,她都一处不落地寻了一遍,从初五找到二十二,不分白天黑夜,不管风沙雨雪,她都像一只失去家园的大鸟一样在各个城市或者山野凄切地寻觅。那是一个断肠的经历,每走一站,便失望一站,而失望一站,却又走向下一站。每一次失望的重复,便使痛苦加重一层,当乌鲁木齐最后一站筛过之后,她感觉心上已经层层叠叠了厚厚的血痂,而严严的影子却在这所有失望后更加模糊了。正月二十三,单位的电话已经像雨后小河里的蛙声变得此起彼伏,于是当天夜里,她终于带着一副疲惫的身躯和破碎的心回到了华阳。 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当范正纹伤痕累累地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场噩梦的内容远没有她想像得那样单纯。在这个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春节里,不仅仅是她唯一的女儿已经出走了,让她充满幻想,让她再燃激情的唯一的男人,一个她未来准备依靠的男人在这个春节里也已经被迫失踪了——双规。她重新坐进办公椅后,开始忙着节后所积累起的工作时,才发现一切都改变了。这种种改变的迹象在以后的日子里越来越突出,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周围的眼神似乎都在进行着某种改变。直到一些只言片语,像窗外那棵法桐树上稀稀落落的枯叶接二连三飘过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有人说,她失踪这么多天,是去北京为万长青寻找支援了。 有人说,她失踪这么多天,是去藏匿万长青给她的大量钞票了。 还有人说,她携万长青一起捞的巨款偷渡出境了。 …… 谁都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出走了。因为她把这个消息封锁得太严密了。所以她没有办法去解释,也不想解释。随你们去议论吧,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可是能证明什么呢?她突然难过极了。证明她没有去为万长青寻找支援,证明她没有去藏钞票,当然她偷渡出境的消息已经不攻自破了。可是,能证明她与万长青没有任何关系吗?不能,不需要证明。我爱这个男人,谁愿意议论就议论吧!我倒希望去为他做些什么,比如到北京找支援,比如去为他送点什么衣物,比如为他辩解点什么,哪怕去看看他。可是,这一切她全做不到,她只能抑制着心里的痛苦,像所有的同事和朋友一样,以一副漠然的表情去听别人议论万长青,甚至插两句嘴,还偶尔说句贪污犯,以表示自己的清白。多可笑,我这是怎么啦!我爱这个男人,爱他呀!为什么要去骂他呀! 一切变得越来越糟,万长青的消息不断传来,几乎成了机关内外人们最关心,也是议论最多的话题。一天一个消息,一天一个传言,让范正纹的神经变得脆弱至极。尽管实质性的东西一直没有出现,但是范正纹已经感觉到万长青的倒台已经是或早或晚的事情了,而她的下场就像她的老部长临死前的那段说教,看来要应验了。一旦政治上的靠山倒了,自己的前途也将完结。这就是政治。如此看来,谁能决定自己的前途呢?这是范正纹这些个深夜思索的问题。谁能决定自己的前途?自己不能,靠山不能,那么是谁呢? 不管是谁,老部长的话反正正像一个施上魔法的咒语,一天天在应验。 一个月后,省里传出消息说,万长青开始交代了。 又过了半个月,从下边传出小道消息说,省委一位重要部门的处长某某某要下来担任华阳市委宣传部部长一职了。 又过了十来天,范正纹发现自己的处境尴尬起来。代理部长的权威已经如强弩之末,没有什么威力了。过去一些唯唯诺诺的人在她面前变得飞扬跋扈起来,甚至一些同事开始话中带刺讥讽她。直到有一天,她的妈妈再一次以心脏病住进医院,她才明白“她是省里头号贪污犯的情人”这种传言已经铺天盖地了。 那是一个礼拜天,阳阳被爷爷奶奶接到了家里。自从严严出走以后,范家再也不像往常的礼拜天一样像过节了,除了阳阳像往常一样仍然来小住,其他的人包括范正纹姐弟和孙梅,几乎都不再按过去的规律出入范家了。寂寞的阳阳从此便与院里的孩子玩到了一处。这一天傍晚的时候,阳阳突然带了一头的泥沙,哭着跑了进来。 范家老太心疼地问着原因,才明白阳阳在与小朋友比谁家有大官时,被小朋友羞辱了。阳阳哭着说: 袁申说我们家官最小,我说我姑姑是宣传部长,快当市委常委了。可袁申说姑姑是代理部长,而且就连代理部长都快当不成了。 范家老太一边给阳阳擦着满脸的灰土,一面安慰说,袁申个臭小子,他知道什么,别听他瞎说。你姑姑当然是个大官了,而且还要当更大的官。 阳阳一边拨棱着脑袋,一边拨开老太的手,继续干号着说,他们说我姑姑快完蛋了,还说我姑姑是老妖精,是迷惑万长青的妖精,万长青进了监狱,我姑姑也该完蛋了。 范家老头一直没当回事,并且坐在沙发上看着小孙子的大花猫脸微笑。直到小孙子说出这后几句话,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接下来的几秒钟,他几乎没有任何来由地想起了偶尔两次在饭桌上议论万长青时,范正纹那失神的脸色。他也想起老伴几次说听别人议论女儿的话语。回忆这两个月来的一切,他突然明白了。而这时他看见老伴的脸色已经变得死灰一样了。 几分钟后,阳阳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而他提起的这个话题却在范家父母那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范家老太在追问老头的时候,再一次心脏病突发。 一个小时后,范正纹才一头冲进妈妈的病房。父亲迎接她的不是以往的慈爱和骄傲,而是一掌带风的耳光。与这记响亮的耳光同时震响病房的,还有父亲一声嘶哑低沉的怒吼: 你把范家的脸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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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范正纹变得极度绝望和悲观的情况下,一个可以说对范正纹有着重要安慰价值的消息突然在一个早上传来了。她当时在吃早点,钟点工拿来一摞报纸。在厚厚的报纸里边,露出一纸白角,看样子是一封信。范正纹拿在手里,本来想看看地址的,但第一眼,她就震惊了: 那封信的字迹分明是她们一直在寻找的严严的笔迹! 范正纹的手突然哆嗦起来,心脏像在敲鼓一样咚咚作响。她觉得这一刻是她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时刻,甚至比当年杀死欧阳旭时都让她震动。她呆呆地看着信封,足足看了几分钟,也不敢打开。直到钟点工轻声地说,快打开看看吧,是严严的字。 是严严,范正纹说出这几个字后,脸上一下子流满两行清亮的泪水。 妈妈: 你是不是在到处找我,收到这封信后,再也不要找我了。我很好。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你好好生活吧!你养育了我那么多年,我还是要感谢你!我会祝福你的。 严严 就这几行字,范正纹整整看了一个小时,直到单位电话打来,她才醒过神来。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她发现自己一下子变得精神焕发了,她已经说不清多久没有如此好的心情了。是的,女儿找到了,看来情况还不太糟,这些日子让她最难过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即使女儿没有按着自己给她设计的道路生活,但毕竟她还在,而且还是她的女儿,还在叫她妈妈。就是妈妈这个称呼,又重新激活了她身体里的奋斗动力,她像一只重新上紧发条的机器,又开始了更加快速的转动。 首先她叫来孙梅,让孙梅按信封的地址,再去寻找女儿。再次,她决定为了女儿,重新振作起来,在工作上最后一搏。 万长青的情况越来越糟,乘坐在万长青这条船上的范正纹终于说服自己:不能就此认输。毕竟所有的结果都还没定,也许她还有那么一点机会。人在仕途,就不能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尽管万长青,这个让她第二次全身心投入感情的男人正在失势,尽管她仍然难以克制地爱着他,牵挂着他,但是她的生命应该是政治,而不是感情。因此,她不能,也不应该就此把自己的前途也为万长青殉葬了。她决定出击,寻找下手地方。 第一个目标,她放在了省委副秘书长身上,因为曾经与这个人打过交道,觉得此人对万长青还算义气,有可能帮她。因此,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抖擞起精神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只是,一切都不同了,就连他说话的腔调都改变了。十分钟后,范正纹满心沮丧地走了出来。 第二个目标,她瞄准了市委一位副书记。这个男人曾经对她产生过一点想法。在她年轻的时候,甚至曾经暗示过她。就在前些日子,他还曾经向她发出邀请,让她周末参加他组织的活动。因此拜访他,范正纹选在了一个傍晚。她本想借着黄昏浪漫的气息,并且与他以某种带有浪漫色彩的情调谈话的,甚至她还想如果把握好,有可能与他共进晚餐的。但是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虽然在他的办公室找到了他,可是他连让座都不曾,就以一副来不及的样子表示马上要出去参加一个由省领导出席的应酬。当他风风火火地从她的眼前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范正纹站在他的办公室附近,眼里却溢满了泪花。那时,她的心里涌出了一个念头: 她现在差不多成了一堆臭狗屎! 这也许就是政治。她坐在车里,流着满脸的泪水,不停地想着“狗屎”这个词语,心几乎沉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就像车外的夜幕。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车飞行在一个郊外的小马路上,两旁光溜溜的没有一棵树,只有广袤无垠的田地向遥远的夜幕无限延伸着,在黑糊糊的天际暧昧地消失得不知踪影。不知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她更想不起自己到底开车行驶了多长时间。外边一片黑暗,偶尔掠过的灯光,使她意识到她已经远离了城市,远离了政治。尽管城市远离,尽管仕途远离,而她的心却一直像一只串在政治链条上的麻雀,疼痛而又无奈。听着车胎刷刷压地的声音,就好像压在她的心脏上: 仕途,仕途,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她困惑不堪,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难道就这样结束了,政治生命难道就这样脆弱,就这样短暂?这是怎么回事呢? 直到夜里两点,她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当电话里“你拨叫的电话已关机”传来时,她竟然不明白拨了谁的电话。于是她停下汽车,继续重拨这个号码,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这个熟悉的号码是万长青的。为什么会想起他的电话,为什么会拨叫他的电话?她不知道,只是当这个久违的号码突然闯进她的脑子,而且意识到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时,她终于放声哭了起来,为那个男人,为这个相爱的政治家,为这个没有结果的爱情,也为了自己多舛的命运。 周围一片静寂,只有她放肆的哭声在车里呜呜回响着。在这遥远偏僻的地方,没人能听到,也没人知道她在哭什么?几秒钟后,她突然一抬头,擦了一把眼泪,打开车门冲了出来。 站在黑天暗地中,周围没有人迹,就连一个活动的东西都没有。放眼望去,模模糊糊的田野如沉睡的巨人,无知地四处伸展着。范正纹站在车前,对着沉睡的大地,对着黑暗的夜空,对着遥远的仕途,突然哭着大喊起来: 万长青,万长青! 有隐约的回声慢慢传到耳边,像黑夜遥远的梦呓。当那个男人的音容笑貌突然浮现在不远的夜空前边时,范正纹再次放声大哭起来。她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成了她的历史,也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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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点的时候,发泄完的范正纹终于回到了家,并打通了范正章的电话。从范正章那里,她听到一个消息,说孙占山最近与省里杨副省长关系比较密切。他建议姐姐是不是可以走走孙占山的关系,让他帮帮忙。 尽管希望近乎渺茫,范正纹还是为这万分之一的生机透了口气。然后在这个盼望中睡着了。 最后一搏,再认输吧!范正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燃起了新的希望。一个小时后,她与孙占山说了自己的想法,孙占山一口答应。 孙占山很讲信义,在许诺不久,就安排了一个机会。这一天,他选在周末。邀请的人员包括孙占山的大学同学——一位在北京某部某司任副司长的男士,一位交通厅副厅长和一位省委办公厅的女副秘书长。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人群,是因为女副秘书长是孙占山的中学同学,又是杨副省长夫人的大学同学,交通厅副厅长与杨副省长是老乡,与孙占山又是从扶贫下乡结交成的好朋友。副司长与杨副省长曾经在一个办公室共过事,与孙占山又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好友。这样的一个组合恰到好处。在男女比例上,三男两女,无论是外出还是就餐,活动起来都很方便。在相互关系上,都有牵连,气氛很快就能融洽,自然关系也很容易走近了。可见孙占山为这次聚会的确费了一番脑筋。按孙占山的说法,是范正纹先进入他的圈子,然后再接近杨副省长。这几个人与杨副省长都很熟。因此与这几个关系熟了,再接触杨副省长更容易。 饭吃得非常活跃,因为周末不忌讳什么,所以大家都敞开喝了不少酒。是的,对于这些人也是难得放松心情的。在这个周末,在这个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人群里,暂时放下前途的考虑,与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玩乐,不但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也是一件与这群人走近的途径。想明白这些,范正纹很快凭着自己的聪明,毫不做作地入了群,再加上孙占山的润滑作用,她迅速融进了这个圈子。 饭后范正纹邀请大家一起唱了歌,然后又吃了夜宵,喝酒到尽兴。 一切都很完美,整个聚会没有什么让人遗憾的地方,该说的,该做的,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完成了。在聚会结束,大家离开餐桌的时候,站起身的范正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路都有些晃悠了。脚下的地软若海绵,她感到每踩上一步,土地便要颤三颤。她一下子意识到喝多了。当她跟在大家后面走出酒店,站在马路上时,才发现自己不但辨不清方向,而且不认得眼前的道路了。整个街道灯火灿烂,似乎满是闪烁的路灯,地上、空中,路两边、路中央,繁星点点,流光溢彩,更像一条星光织就的银河。 也许是大家都看出了她的状态,她被塞进了孙占山的车内。其实,这个夜宵,每个人都喝多了。不但范正纹,就连副司长,女秘书长,都有些舌头硬了。孙占山虽然能开车,显然也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他把车开得忽快忽慢,这说明他对自己的控制有点力不从心了。 范正纹记得路灯海洋里的车流,记得前边那辆车的车号是8899,记得孙占山浅色羊绒衫上吃饭时沾上的污渍,记得孙占山车里挂在前边的毛泽东像章,还依稀记得孙占山问她上哪?…… 上哪?玩呗!从后边传来一句轻松的回答。她扭身看来,才发现副秘书长不知何时也坐在他们的车子里。她坐在后边,一脸诡秘的笑容。范正纹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坐在后边的? 我一直就在后边。女秘书长暧昧地笑着,想不到吧,我可都看见你们了。你们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我都一点不漏地看见了。那可不怨我呀! 范正纹突然紧张起来,并且迅速集中注意力,回忆刚才与孙占山到底做了什么。她想啊,想啊,想得头都疼了,就是想不起她与他到底做了什么。难道是刚才醉得一塌糊涂,做了不该做的事了?她扭身看向孙占山,想从他那里寻找答案,但只模糊看见孙占山的脸好像变年轻了。那是上大学时的样子。那时他对她迷恋了好久,在他鼓起勇气向她表白爱情的时候,她已经悄悄与欧阳旭好上了。那是一个久远的梦,一个未曾开始便结束的故事。什么都没有留下,对于范正纹来说,她几乎忘记了她与孙占山曾经有过那样一个短暂的黄昏——在那个黄昏,孙占山用五分钟表白爱情,而她却用几秒钟告诉了事实:她有了男友。 范正纹睡眼蒙眬,难以分辨眼前孙占山的模样,却听见孙占山含糊的声音: 是的,那是个久远的梦,对范正纹你来说遥不可及,甚至不留痕迹,对我却并不久远。整整一个大学时代,我都在这个梦中,即使梦碎了,我也待在里边。二十年过去了,当你范正纹将自己的梦埋葬后,我又把自己当初那碎了的梦拼了起来。我想重新开始做那个美丽的梦。 范正纹感到脸被孙占山的两只大手捧了起来,那两只大手上火热的温度迅速传进范正纹的脸颊上。她能看见孙占山眼睛中发亮的东西,那是他当年向她表白爱情时的东西,她想起来了。那种东西带着一缕温热的气息,不断漫过她的脸颊,将她包围。范正纹伸手想摸摸那是什么,然而,手在她的脸前轻轻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抓到。等孙占山再次张口的时候,她才想起,那要么是孙占山呼出的气体,要么是汽车喷出的热风。 孙占山在说拼什么梦呢?范正纹一时间没明白。是啊,那个故事对于她来说几乎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今夜的事情更是让她莫名其妙。她轻轻转动着沉重的头颈,试图挣开孙占山的手。但是她发现自己没有力量。当她以拒绝的姿态用手推着孙占山时,却发现孙占山正以强大的臂力箍住她。 范正纹突然清醒了,就像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她一个激灵挣开身子坐直了,然后第一个念头和行动就是迅速扭转身子向后座上看去。她记得那里坐着女秘书长,秘书长甚至说她看见和听到他们了。现在孙占山的这种表白可不得了了! 回头顾望,范正纹大吃一惊,后座上空无一人,除了孙占山的皮包和外套外,什么都没有。范正纹到现在才明白刚才做了一个奇怪而可怕的梦。既然后座的女秘书长是个梦,那么孙占山刚才对她的诉说是否也是个梦呢?她又迅速扭回身去,这才发现孙占山仍然一往情深地注视着她,而那张不再年轻的脸清晰地在她的眼前与她相对。 啊,她倒吸一口凉气,年轻的孙占山是梦,不年轻的说话声却不是梦。到现在她突然想起大学里那个已经模糊的黄昏,以及模糊得难以看清的故事。只是故事不管如何遥远,那都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孙占山的确喝多了,酒精使他的判断力出现错误。首先他忘了自己与范正纹的身份,其次他把范正纹的惊慌误以为羞涩了。于是,他再一次伸出手,搂住了范正纹的腰,并且自我陶醉地喃喃着: 正纹,跟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范正纹彻底清醒了。这时她才发现他们的车已经开到了一个陌生的街道,路边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酒店外,还有一座霓虹闪烁的洗浴中心。在那座洗浴城门口,有各种车辆还在来来往往,一副繁华夜景的样子。她不知所措挣扎着,想迅速逃脱这个酒醉的男人。面对范正纹的挣扎,孙占山却误以为范正纹在扭捏,身体的接触使孙占山体内的激情一波波高涨起来,当他使出全身力气将范正纹挟持得动弹不得时,他终于将自己的嘴向范正纹的嘴贴上去,并且同时还喃喃了一句: 跟我吧!我会让你渡过难关的。那个万长青已经完蛋了。九九藏书让我来帮你吧! 听见万长青的名字,范正纹的身体突然一挺,立即僵硬起来。恰在这时,孙占山的嘴正向她的脸伸来,范正纹不假思索抡起手臂掴向孙占山的脸。 啪!清脆响亮的声音从孙占山的脸上响起,在范正纹的手离开几秒钟后,孙占山的脸上已经是五指分明。孙占山的上身高高挺着,大瞪着眼睛看着范正纹,两手同时也离开了范正纹的腰。 范正纹从汽车上“刺溜”一下钻了出来,然后跳上了一辆出租车。在出租车发动的时候,她听见自己大声冲着孙占山的车骂着说: 去他妈的前途吧!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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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所在的农业厅人事改革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第一批竞聘岗位从处级开始。厅领导在对多个省级厅局改革进行考察后,又经过多次的厅务会讨论,终于拟定了第一批处级岗位。全厅处级部室经过合并,撤销,最后定岗三十个。范正章所处的农场与郁香乳品正式合并成郁香乳品公司,其中农场作为郁香乳品的农业基地,成为郁香乳品的附属农场。对这个结果,范正章非常高兴。因为当初谣传的郁香乳品独立,方怡飞将担任郁香乳品领导这一传说已经不攻自破。对于范正章来说,无论是农场还是郁香乳品,几年来他一直担任一把手职务,而且成绩斐然,因此不管农场和郁香乳品归谁管,他担任这两个部门的领导,都将不容置疑。对此,范正章非常乐观。除非郁香乳品独立出去,领导如果安排他仍然担任农场场长,那么,郁香乳品花落谁家,或许将成难以预测的事情了。但现在已经不是这种形势了,因此范正章终于在两个月的紧张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在轻松填报了竞争岗位——郁香乳品公司总经理后,便放心地一头扎进了乳品的市场拓展和规模扩大工作中。按他的计划,他决定在两年内再上两条生产线,并且将市场打进周边几个省市,使郁香乳品跻身于华北地区三大乳品之列。为了实现这个宏伟计划,他的初步打算是先扩大奶源,除了在原有农场基础上增加奶牛畜养量外,在周边农村,培植更多的奶牛养殖农户,以保证郁香乳品生产线增加后奶源的供应。 这第一步在他的亲自督促和计划下,很快便落实下去了。接下来他开始着手对郁香乳品市场品牌的进一步扩大。就在这个时刻,一场假冒奶制品喝出大头娃娃的事件席卷全国奶制品市场。在华阳城的附近,也出现了这样的事例。幸运的是,在一个记者刚刚掌握了这条线索后,范正章就通过有关渠道了解到了这一消息。让范正章感到后怕的是,这个大头娃娃所牵涉的奶品竟然就是郁香乳品。 其实,郁香乳品成立之前,农场就一直半死不活地生产一种奶粉。郁香乳品生产线正式投产后,公司针对一些鲜奶难以到达的边缘地区,研发了几种符合人体系列的奶粉,包括中老年高钙奶粉,婴儿成长奶粉,少年智慧奶粉等等。而这次大头娃娃事件,牵涉的就是婴儿成长奶粉。 这个消息是范正纹在报社的一个副总编通过记者了解到的。当范正章听明白事件后,简直如大祸临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脑中几乎同时生起一个念头,这下可完了,郁香乳品完了。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一个品牌食品,一旦出现质量上的问题,特别是被媒体曝光,几乎就等于这个品牌的死亡。几年前的老字号老三肉饼连锁店,不仅在全国遍地开花,而且其特制的肉饼和肉食在许多超市零售得也非常好。由于个别地区的肉饼加盟店在制作工艺中违背店规私自添加了有害人体健康的作料,并且被某省媒体曝光,使其他各地的百姓也对该连锁店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就连华阳的卫生监督部门和食品检测部门也不得不在百姓的要求下迅速赶到当地连锁店,对其加工过程和所用作料进行检测。尽管结果与最初外省那家媒体报道的不一样,也就是说华阳的肉饼其实并没有发现那种有害人体的作料,但最后这些连锁店仍然因为人们的怀疑度增加,致使生意清淡,无法维持而关门。事实上,这起事件不过是个别连锁店在经营过程中,违背老字号老三肉饼店规的私自行为,结果却株连了全国其他正规经营的连锁店的信誉。从此备受百姓喜爱的老三肉饼开始被淘汰出局。一个月左右后,许多省份的连锁店陆续歇业,超市也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停售老三店的任何食品。甚至连地地道道的正宗老字号老三饼店也门前冷落,难逃厄运。一个品牌就这样倒下去了。 事实就是这样,市场已经用无数个事例证明:一个品牌的建立需要多年的打拼,而它的衰落却往往是非常脆弱而迅速的。眼下大头娃娃事件刚起时,在华阳占领奶制品市场四分之一的正光乳品,就因为假冒正光乳品导致大头娃娃出现,致使正光乳品一下子滞销,半个月内,正光乳品几乎到了被挤出超市的惨境。范正章在想起这些的时候,突然觉得心脏抽搐起来。 他迅速找来韩之凤、张大钊紧急通报了这一情况。韩之凤听后,也差不多急了满头大汗,她立着眉毛,不停地嚷嚷着:快想办法吧,不然来不及了。 范正章脑中一片空白,不明白他的乳品怎么会喝出大头娃娃。 由于事件紧急,消息不宜扩散,范正章决定这件事不再扩大知晓范围。经过一个小时的商讨,范正章与韩之凤和党委办主任张大钊终于针对大头娃娃事件,定下了最初行动计划: 第一,由张大钊悄悄寻找掌握大头娃娃线索的记者,争取搞清事情来龙去脉,进行协调,无论如何不能让事件登报,或者再次扩大知情者。 第二,由韩之凤侧面进行大头娃娃事件的调查,搞清事件主人所进食的乳品是否真是郁香乳品。同时出面找受害家属协商,不管是真的郁香乳品致祸,还是假冒郁香乳品致祸,一律不得外扬,争取将事件在私下尽快解决。即使是假冒郁香乳品,等事情解决后,再私下追究。 第三,由范正章到省乳品协会去进行摸底,争取从上边将事件搞清,并且及时捂住。同时,与质检局搞好关系,了解该局在事件中所取样本情况。如果真是郁香乳品,那么争取让它变成假冒产品;如果是假冒产品,争取让质检局出具有关郁香乳品的质量情况报告。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的工作还是将事情捂在盖子里。所有有关追究责任事件,都要在私下进行。 对于第二条,韩之凤起初表示强烈反对。她认为,如果有人假冒郁香乳品被查实,应该立即诉诸法律手段,惩罚凶手,还郁香乳品清白。范正章和张大钊则坚决反对。理由是,如果事情闹大,外界了解到市场上有假冒郁香乳品,那么真正的郁香乳品将大祸临头。消费者不管大头娃娃是真的郁香乳品造成,还是假的郁香乳品造成,都将对郁香乳品产生怀疑。因为他们无法在市场上分辨真假。这就像当年的老字号老三肉饼事件一样。经过一阵辩论,韩之凤最后认输,表示按范正章的思路进行接下来的活动。 会后,三个人立即进入紧急的运作中。几天后,三人再次碰头,汇报情况,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张大钊所作的第一项工作中,记者已经找到,并且已被稳住,媒体老总也已经答应暂缓上报。在这个过程中,张大钊按范正章的指示,找到了范正纹。范正纹尽管位子岌岌可危,但对这件事情还是不遗余力地作了安排。韩之凤所进行的导致大头娃娃之祸的乳品真假调查,也已经水落石出。据查,该乳品是市郊一家私人奶制品加工厂生产的假冒郁香乳品。到目前为止,受害家属也已经接受韩之凤的道歉,以及抚慰,表示只要韩之凤帮他们抓住真正的凶手,他们将不再把事件扩大。对韩之凤所许诺的十万元抚慰金,也没提任何异议。至于范正章,在乳品协会的活动中,已经使协会主要成员全部站在他的一边了。当然这是维护省内品牌的行为,为省内品牌的扩展扫清道路,乳品协会应该说责无旁贷。至于质检局也已经在范正章的活动下,正按着范正章的思路进行。 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导致大头娃娃事件的假冒郁香乳品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取缔查封,责任人正在等待惩罚;事故受害人家属接到郁香乳品的抚慰和假冒乳品的赔偿也悄悄回了老家。媒体在保护当地品牌,支持家乡经济的责任中,也悄无声息地将这件事抹平了。一切做得密不透风,滴水不露。二十多天后,假冒郁香乳品致大头娃娃事件终于在春天越来越暖的风中,随着前一冬的最后一缕寒气,飘散得无影无踪了。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在全国各地大头娃娃事件像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地曝光的时候,华阳的郁香乳品像范正章农场大门口那株艳丽的桃树,正花枝招展地盛开,向华阳大地和周围不断散播着沁人的奶香。华阳的数百万百姓,以及一些高级领导干部,都不曾想到在这个季节里,他们天天喝着的郁香乳品曾经有过怎样一段惊心动魄的历险,甚至差点成为他们记忆里的一段历史,当然更不知道,郁香的创始人——范正章头上的白发为什么突然间增加了那么多。只有范正章,韩之凤和张大钊知道他们的郁香经历了怎样的考验,他们的身体和心灵经历了怎样的熬煎,他们的郁香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整整耗去了四十万元人民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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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范正章为假冒郁香乳品导致大头娃娃事件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农业厅的改革车轮正在大张旗鼓地轰轰启动。在这一过程中,范正章既没有时间打探有关消息,也没有兴趣关心所定处级岗位的申报情况。因为他太乐观了,他认为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胜任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郁香总经理职务,也没有人会生出从他手中夺走郁香的念头,当然他更相信领导们不会将他创建的郁香交给别人。基于这种信念,在大头娃娃事件结束后,甚至在听到郁香乳品公司总经理一共有三个人申报竞争此岗位,其中包括方怡飞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太多的担心。 之所以如此放心,他是有着充足理由的。就像韩之凤跟他一起分析的一样:方怡飞一个女流之辈,管理这个正在开创市场的郁香,明显不占优势。其中包括她的学历,经验,魄力,成绩等,都无法与范正章相比。范正章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工作后有大量的有关经济改革、农业发展、农场管理等方面的论文刊载在国家核心期刊上,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有了一定知名度和影响。尤其是郁香乳品投产后,他结合实践经验,撰写了大量有关乳品行业发展的文章,成为乳品行业发展的著名企业家和学者。再加上近年创建郁香乳品的成绩,以及由此带来的各种荣誉等都成了他竞争这个岗位的有力后盾。而方怡飞,师范学校毕业,小学教师出身,农场这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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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作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之处,怎能与范正章相比呢?另一个申报者郝健,才任厅里农业处副处长两年,更是瞎凑热闹。因此,不管是他范正章还是韩之凤,以及他的其他副场长,都毫不怀疑范正章的竞争实力。因此,当蒋德仕在一个周末夜里,提着两瓶酒和高级烟,像一个夜贼灰不溜秋潜入他的宿舍,提出帮他搞定这个职务时,被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蒋德仕一脸黄瘦,憔悴不堪,看来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挣扎。这一脸的表情曾经一度让范正章心里柔软了下来。但是当蒋德仕提出他的建议——先搞掉与他最有竞争力的方怡飞,然后再将他的票数搞定时,他的心里顿生无名怒火。这使他想起自己来农场时,蒋德仕采用的恶劣手段。对于那件事,范正章到现在每每想起都感到气短和无地自容。 范正章阴沉着脸,一向聪明的蒋德仕由于利欲熏心,而导致了判断的错误:他以为范正章的沉默是在思考,甚至是在默认。于是他说,他已经想好搞掉方怡飞的办法了,就是利用机关里搞人的最常用手段——生活作风问题,来搞臭这个女人。 范正章一直忍着怒气没有发作,他一再告诉自己说,从现在开始,尤其是现在不能再得罪这个小人。因此,他一直沉默地听着蒋德仕的谋划,直到听到蒋德仕厚颜无耻地要求范正章在拿下这个职务后,想办法重新把他弄进来,或者给他谋一个与郁香有关的差事时,范正章终于忍无可忍地愤怒了。他从办公桌后走出,走过蒋德仕,走到门口,推开办公室的门,低沉而严厉地说: 蒋德仕,我现在告诉你三点:第一,这不可能;第二,这不可能,第三,还是不可能! 蒋德仕的黄脸突然间一片泛青,他尴尬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从范正章的身边挤过。在经过范正章的身边时,范正章怒视了他一眼,这一眼让蒋德仕高瘦的身体一时间像突然被裁去一截一样,矮了下来。 蒋德仕灰溜溜地走了,除了给范正章留下几天的恶心外,便是心中一缕疙里疙瘩的担忧。然而,这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在他的心里掀起的也只是一丝微小的波澜。当这缕担忧随着春天的骚动越来越弱时,范正章的心已经被郁香新的蓝图鼓舞得志满意得。因此这个小小的插曲如阳光下某个角落里的一点积雪,很快在春风的吹拂下烟消云散了。在他的竞争者都忙着为处级岗位拉选票,四处活动的时候,范正章却将全部心思和精力投入到了新一年的工作中了。他相信有大厅长这样清正的官员,这些小人的活动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春风日渐,繁花盛开,范正章所进行的新一轮市场推介也如鼓荡的东风,吹遍了华阳内外,郁香乳品的市场声望日益看好。在这种情况下,范正章又开始落实建立新的奶源站,以及新的奶牛养殖户,同时着手新生产线的投入计划。随着天气的日益转暖,工作的日益顺畅,范正章对未来,包括对自己的前途,对郁香的将来,都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日益高涨的希望。因此,无论是对各种繁杂的手续,或者层出不穷的行政性事务,都充满了激情。尤其是在着手新生产线的过程中,他需要不停地来往在华阳和农场之间,有时一周达到三四次。正值万花吐蕊,春芽萌动的时节,春风得意的范正章再次像一只发情的公猫,开始频繁出入阮蓉的公寓,并与阮蓉一次次演绎着越来越高超,越来越激情的交融。 阮蓉自从与大款胡大拴有了初次交爱以后,便迅速达到了如胶似漆状态。春节长假期间,阮蓉以回老家为借口,背着范正章一路飞向海南,在胡大拴的怀抱里,整整度过了半个月的浪漫时光。这一段交往的直接收获除了那辆天籁小车外,便是海南城郊一座价值十五万的公寓。直到胡大拴因工作出国,她才收心回到华阳,一方面开始专心打理生意,同时,与范正章接续着原来的关系。她深深明白,像胡大拴这样的男人,随时都可能因为宠爱新的女人离开她,因此,她除了从胡大拴处搞点实惠外,并不指望能够将终身依托给他。到目前为止,唯一可依托终身的男人,阮蓉筛遍周围男人,还是觉得范正章是最佳人选。因此,除非有新的更好的对象,她绝不能断掉范正章这根情线。 这个春天肯定是不同寻常的,就像范正章心里少有的激情一样。不知什么原因,自从大头娃娃事件结束后,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极度的自信,甚至崇拜。说起来可笑,但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在他的眼里,整个农业厅,他筛遍所有的人物,他发现自己,无论智商或者才能,都在数一数二之列。因此,对他来说,不但即将竞争的总经理不在话下,他甚至觉得三五年之内,晋升副厅长也应该是大有希望的。按他的想法,如果副厅长的职务拿不下,他准备将郁香乳品做大,成立集团。这是一个太大的梦想,一个太狂妄的梦想。但他觉得那并不遥远。在这种心态下,他与阮蓉的每次相聚和做爱,几乎都成了为实现这个梦想而拼搏的宣泄。 一切是如此美好,而美好的事情往往达到极致时便会伴随灾难发生,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爱悲剧往往就是在这样的巅峰中发生的。当范正章与阮蓉双双出入时,发现了离他们不远处正有一瘦一胖两个人尾随着他们。而且,不时有相机的闪光灯在闪烁。范正章知道有人在跟踪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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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对孙占山的一记耳光扇过去后,基本上意味着扇掉了他们多年的关系。这使范正纹为此懊恼了一个晚上。但是经过两天的考虑后,她最终仍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如果事情重新发生,她觉得仍然会重复这样的行为。尽管形势险恶,她认为有些东西永远不能让步,不管她的处境如何艰难,她做女人的基本原则,永远不能妥协。逢场作戏,嬉闹玩笑都可以,唯有为前途去对没有感情的男人进行性贿赂她坚决不干。在接下来的日子,她虽然一如既往地寻求关系,甚至曲意逢迎,但一切看来.99lib.已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因为省委一位机要部门的处长要来担任宣传部长的消息在机关里传的越来越盛了。最最让她感到大势已去的一个明显证据,就是市里有些领导对她的态度已经变了。这种改变也许外人谁也看不出来,因为他们跟她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和善、理智的,只有当事者范正纹才能够从他们那难以觉察的笑容和音调里,以及他们的语气中明白,他们已经不把她当作部长人选了。除非奇迹发生,那么,范正纹原来所存的部长希望恐怕已经打上句号了。所以在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除了考虑退路和揣摩领导们对她的安排,便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对女儿严严的寻找上。 在收到严严的信后,范正纹已经拜托孙梅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寻了去。那是一座风光秀丽的江南小镇。在这个秀丽的小山镇及其附近,孙梅在奔波了将近二十多天后,终于打听到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据当地一个开着小百货店的中年妇女说,有一段时间她曾经见过一个酷似孙梅手中照片上的女孩。那个女孩在她的小百货店附近的小招待所里曾经住过几天,还偶尔到她这里来买东西,黄昏后那个女孩喜欢独自在附近的山路上溜达。后来有一天这个女孩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当中年妇女听说严严是离家出走时,她一下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会不会到山上出家了?因为她家邻居小伙子曾经议论说,那个山,那个离小镇二十公里的山上尼姑庵里多了一个漂亮的小尼姑。 孙梅有些恐惧,她甚至不敢证实,便把这个消息打电话通知了范正纹。此时范正纹正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无奈。因此,接到这个消息后,她几乎马不停蹄直奔机场上了路,并且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孙梅所住的招待所。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午后,天空飘着凄冷的雨,使山风显得更加寒气逼人。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各自撑着一把雨伞的范正纹和孙梅一前一后沉默着,想着各自的心事。这是两个婚姻均失败的女人,也是两个在感情上99lib?孤独的女人。不管是重于事业,一心经营仕途的范正纹,还是重于家庭,将全部精力致力于家庭的孙梅,都在人到中年时,受到了婚姻和感情的挫折,可谓是殊途同归。这到底是中年女人的悲哀?还是中年女人们的宿命呢? 山路很窄,雨越下越大,潺潺的小溪在她们的脚下如一条白色的丝带曲曲弯弯地挂在山间,这本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山景:山清水秀,鸟鸣花香。可这两个女人的心里却充满了悲哀:她们既希望在山上能看见严严,又怕看见严严。如果不见严严,范正纹心里将是如何失望呀?可看见严严,范正纹将又是如何痛苦呀? 时间随着雨水的加大一点点在山间流逝,而脚下的山路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靠近那个目的地。当山上那座渗透着肃穆和寂寞的青砖蓝瓦建筑,像一个湿淋淋的沉默巨人慢慢站在她们跟前时,范正纹突然发现自己的腿开始了难以控制的哆嗦。她试了几试,腿已经无法抬起迈过那个光溜溜的门槛了。 孙梅,你进去吧,我歇歇,你帮我先看看。范正纹在说这句话时,眼睛里已经装满了恐惧和无奈。 孙梅点点头,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抚在范正纹的肩上,拍了拍,抬腿迈了进去。 院落很大,地上铺满了青石板,板缝里生长着墨绿的苔藓,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得绿油油的。对面一排高大的房屋,透过敞开的门,隐约可见一座座黑糊糊的雕像。东西厢房稍显低矮,里边有模糊的诵经声和木鱼声嗡嗡传来。院中最显眼的当是中间那个巨大的香炉和香案了。在凄迷的细雨中,香案前一把把长短不齐的香正袅袅升起着一缕缕一团团烟雾,与丝纱般的雨雾交相融合,缭绕成一团团神秘如仙云般的迷雾。在香案前,一个梳娃娃头的小女孩正打着伞,为一个双腿下跪的女人挡雨。而那个女人正在全神贯注地行着叩拜大礼。院内还有几个香客正打着雨伞在匆匆走过。 孙梅绕过香案、香炉,在烟雾和雨雾中径直走向有诵经声的厢房。那是一间采光很差的房屋,透过黑糊糊的光线,孙梅在一分钟后才看清,除了门口两个身穿灰蓝色袍子的尼姑外,里边还有两排穿着同样衣服的尼姑。在孙梅睁大眼睛辨认,想搞清楚这些看似相同的脸里边有没有严严时,门口一个看似年长的尼姑站起来终于发话了: 施主,你有什么事情吗? 孙梅想说我要找人。可转念一想,又改口说,没什么事儿,只是看一看。 那就请看吧!尼姑重又坐下,闭上了眼睛。 孙梅再次把眼光瞄向屋内,这时她发现一个尼姑的背影正从那两排尼姑中脱离开来,悄无声息地向屋子深处走去。那是一个瘦削却高挑的身影,宽大的衣袍里仍然掩饰不住孙梅已经熟悉的身影。孙梅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下意识地大喊起来: 严——严!严——严! 没有应答,那个背影不等孙梅的喊声落地,便消失在了屋后的黑暗之中。情急之下,孙梅一脚迈过门槛,以一副冲刺的姿势向屋内追去,却被门内两个尼姑拦了下来。 范正纹终于走了进来,站在脸色黄暗的尼姑们附近,她的心中像刀绞一样痛。难道这就是她女儿的样子,难道这就是她女儿的未来:黑暗的小屋,静僻的院落,孤独的木鱼声,枯燥的诵经,还有的就是这一天天的重复。 不,严严,你不能这样葬送你的青春啊!范正纹终于支撑不住坐在了这个厢屋门前的跪垫上。 黄昏一点点降临小院,与整个小院的青砖慢慢融合成一帷巨大的黑幕。直到屋内灯光燃起,严严仍然拒绝出来相见。范正纹已经在香案前烧了十炷巨香,向功德箱捐了一千元,在跪垫上跪了半个时辰。到尼姑们开饭时候,范正纹终于等来了结果——那不是严严的出现,是严严的信: 妈妈,你走吧!你已经知道了,我很好。人各有志,不要强求我了,如果哪天我想通了,也许会还俗或者回家的。 范正纹与孙梅坚持在尼姑院留宿了一夜,到第二天,她们仍然坚持等待奇迹发生。到傍晚时分,她们等待的严严没有出来相见,反而等来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消息: 万长青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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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万长青的秘书打电话传来的。那时范正纹正站在小院前望着严严所在的厢房,眼巴巴等着那个老尼姑的消息。雨还在下着,越来越细,犹如香火前缭绕出的香烟又轻又柔。站在雨中,范正纹的头发上已经蒙上一层细细的水珠,不细看,俨然一层薄薄的白霜。就在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尽管信号很不好,她还是断断续续听清楚了: 万长青在前天夜里,用自己的腰带套住脖子,系在床头自杀身亡! 范正纹站在雨中,为这个消息整整愣了几分钟之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万长青,那个男人,那个让她第二次倾注了全部爱情的男人在前天夜里,也就是在她启程来寻严严的那个夜里自杀了! 没有泪水流出来,因为泪水在此时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范正纹静静地站着,突然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全部静止了,包括心脏,包括身体里的血液,以及从生下来便不断流淌着的意识。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够像死人一样停止一切活动,能够像突然关掉电源的机器可以全部停顿。就这样站着,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无思无念,无痛无苦,任雨水刷遍,任山风吹透。一秒,两秒,三秒……范正纹终于回来了。而回来后的范正纹听见了什么?她听见一种从未有过的声音像一股旋风正从她的体内深处,由远而近,由弱渐强,飞旋而来,瞬间便以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向她瘦弱的身体。在这种巨大的力量撞击下,她终于感觉身体全部活了起来。与此同时,心脏里的血液像遭遇狂风般突然掀起了滔天骇浪,伴随着铿锵的敲击和轰鸣,开始疯狂地奔腾和撞击。她知道肯定有一股红得发黑,蕴藏着极大能量的血液正在汹涌而来,撞击她薄弱的胸腔,甚至要冲毁她的身体。范正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让它来吧!让她撕毁我的胸腔,撕毁我的身体吧! 一浪高过一浪的血液力量在不停地壮大,那滚滚而来的轰鸣让范正纹兴奋不已: 让它快来吧!让它毁灭我吧! 夜幕突然罩住小院,罩住周围,范正纹感觉自己就像一瞬间被装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布袋里,胸口在窒息,毛孔在流血,四肢在断开,身体在撕裂。孙梅站在范正纹跟前,疑惑地看着发生在范正纹身上的一切变化。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变化,范正纹脸上的风云变幻,像极一场残酷的战争场景。当孙梅在努力分辨着范正纹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她看见范正纹的身体向左右摆了两摆,又向前后晃了两晃。然后像一棵被伐断的树,一头栽到了小院的青石板上。在她趴伏的身前,有一口鲜红的血液溅在青石板上,那图形正像一只被捕杀的鸡,支棱着毛发在地上展示着生命终结的残酷和无奈。 一个小时后,范正纹终于在一个老尼姑的调理下清醒了。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回忆起昏睡前所发生的事情——万长青自杀了。到此时,她才明白,这个男人不但走了,而且给她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痛。伤痛,又伤又痛啊!我怎么能够消受,我怎能呀! 范正纹冲了出去!她打掉孙梅端过来的茶水,冲开老尼姑的阻拦,在碰翻了一个细高的香桌后,一溜烟似的奔出了尼姑小院。 夜无比黑暗,山无比寂静,冲进树林茂密的山间,裹进细沙般的冷雨中,范正纹感到心头有着前所未有的麻木。她爬上一处山头,又走下一处山头,再爬上一处山头,又走下一个山头。她几乎是一溜小跑,没有停歇。起初还能听见后边孙梅等人的叫喊,半个小时后,范正纹发现她们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范正纹仍然在奔跑着,虽然脚下坎坷不平,身上寒气阵阵,但她仍不想停下来。不管前面是什么,也不管路上会遇到什么,她都不怕。山越来越险,林越来越密,天越来越黑,路越来越窄,有各种啁啾的声音或远或近地鸣叫,有各种奇怪的吼叫哭号时隐时现地响起,都没有使范正纹的脚步缓慢下来。半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在跑,在拼命地奔跑,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连脚下碰到石块,几次踉跄,她都没有停下来。也许唯有这样,她才能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眼下的处境,忘记那个男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前方的路突然消失在树丛里,一片茂密的树林,像黑色的墙挡住去路时,她才停下。 喘声如牛,眼冒金星,范正纹看着周围黑糊糊的夜,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确切地说是瘫在几块硬如钢铁的石块上。钻心的疼痛传来时,她一下子闻到了清新冷冽的山风,正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神秘气味渗进她的身体,一时间脑子清醒百倍。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了万长青。 这是一个多么聪明能干,生机勃勃的男人呀,一个多么让她爱慕敬仰的男人呀,一个让她倾注了多少心血的男人呀?她为什么突然间就倒下了? 范正纹哭了,在听说万长青自杀后第一次放肆地发泄着自己的眼泪和号啕声。 雨时密时疏,风时大时小,当脸上的泪水和着雨水不停滴进嘴里时,范正纹品着咸涩的泪水,突然间开始放声质问: 万长青,你在哪里? 万长青,你在哪里? 万长青,你听见我在喊你吗? 哭泣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山间缓缓震荡,一波一波消失在风雨交织的山夜里。她仰头茫然看着眼前的夜,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轮廓正在树枝间慢慢飘移。在那一刻,在她还没有分辨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直起来。她低下头,用力擦了擦眼睛,再次将头抬起,透过黑暗的夜色,透过细沙般的雨雾,向那个熟悉的轮廓显现处再看过去。 那是什么? 那是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万长青的脸! 她清楚地看见那张脸上那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熟悉的神情! 啊——啊——范正纹大睁着眼睛,下意识地支起身子,站起来,一边本能地叫着“万长青!万长青”!一边向那个飘移的人影走过去。 脚下变得柔软如棉,眼前变得如云如雾。范正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着,就在她对这个熟悉的脸伸手可及时,脚下突然一软,她再一次摔倒在地。 没有一丝犹豫,她像弹簧一般迅速跳起,再次冲向那个人影。可是当她冲到刚才那个人影所在的地方时,她发现伸手抓住的不是万长青,而是一枝肥叶繁茂的树杈。 啊!万——长——青——范正纹第三次瘫坐在地,并且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哭声响彻在深夜的高山老林,一波波声浪像山雾般向远处不断弥漫伸展,遇上山岩便会像弹簧般弹回,把本来就疯狂的哭声搅得混乱不堪,整片山林更显凄惨恐怖。范正纹眼睛半张半合,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是执著地寻找刚才那个模糊的人影。只是几分钟过去,在她没有任何收获的时候,却想起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万长青是在她离开华阳的那个晚上自杀的。 这是怎么回事?范正纹突然停止哭声,自问道。 他在寻找我呀! 一旦发现这个答案,范正纹顿时伤痛得肝肠寸断,她从不曾想到这个男人的死亡能让她产生如此的震撼。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是如此深。她想念他的雷厉风行,想念他的超常才智,想念他对她的呵护,想念他对她的热恋。她不禁问道,在这个深夜,万长青,你是否就在附近?如果你在附近,是否是因为孤独而想念我?如果你想念我,那么,我爱的男人,你是否愿意走出来,让我看见呀? 什么都没有出现,万长青也没有走出来。范正纹在等了几秒钟后,才发现自己此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想念他,想亲近他,亲他的脸,亲他脸上硬硬的胡楂,亲他胡楂下厚厚的嘴唇。尤其想紧紧抱着这个男人的身体,让他与她一起迎接未来的一切。当这个念头逐渐演变成强烈的饥饿,在身体里四处流散时,范正纹仿佛又看见前边树影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向她展开的熟悉微笑。她突然明白了:万长青一定就在附近等着。而他们由于身在咫尺,却相隔阴阳两界,因此难以相聚。她泪流满面地自问着:一条腰带真能结束你的生命吗?如果真能结束,万长青你是否正在通往阴间的路上踽踽独行?如果是这样,这条路是否也一如我刚才所走的山路,黑暗、荒凉、孤独、恐怖?如果可怕,你是否愿意我与你为伴呢? 没有回答,范正纹倾听着,什么都没有听见。她想他是默许。 既然你默许,我如何找你呢?范正纹再一次问道。 腰带呀!范正纹的脑里突然闪现出脖子缠着腰带的万长青样子,一时间茅塞顿开:既然一根腰带就能解决一切,那么,我还等着干吗? 范正纹心中突生一片兴奋之情。她立即站起身,解开自己的腰带,像系腰一样穿进去,形成一个套。然后撕下衬衫上一条布,用布将腰带一头系到树杈上,就是那根万长青影子显现的树杈。她要效仿万长青,如此这般,也许能与万长青走上一条路。 范正纹系好裤子上的扣,然后留恋地望了望周围黑糊糊的夜,一头钻到了腰带圈里。在意识滞留的最后一刻,范正纹喃喃着说: 长青,你等着我,我马上到。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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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梅到江南小镇寻找严严下落的时候,范正章所在的农业厅机构改革正进入第一道程序——三十个处长岗位的竞选。这个竞选的程序是先报名,由候选人进行竞职演说,然后由评委投票。其中评委包括厅长和副厅长四人,党委班子二人,职工代表三人。范正章所报的郁香乳品公司总经理职务,除范正章外,还有两个申报人:方怡飞,郝健。对于俩人的实力,范正章在进行考察和衡量后,已经觉得这个职务非自己莫属。多年的经验尽管让他觉得官场凶险,但他还是认为,这个具有挑战性的职务,绝对不是一般追求仕途的人能干得了,或者干得好的。因此,无论是资历还是经验,无论是学识还是胆识,范正章都具有其他二人所难以比拟的优势。尤其让他自信的是,由于这个职务的特殊性,它既不比一般的厅里处长,干好干坏区别不大,也不比一般的政府官员,有无才能不重要,因为它是一个品牌,它需要赢利,需要打拼,特别是需要做得更大,因此他相信,为了这个品牌,为了这个品牌的前途和郁香的未来,厂领导们也不会把他拿下。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在规划着郁香未来几年宏伟蓝图的同时,放心而大胆地变换着与阮蓉幽会的花样。在这样的春天里,在大地萌动,万物生情的时候,因为自信而带来的大意终于为范正章的前途埋下了苦涩的种子。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更何况挑战在即,范正章却像一个被宠坏的少年,被自身所罩的花环与荣誉遮蔽了双眼,从而忘掉了官场险恶。他一下子惊醒了。而这一惊醒使他一时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他不知道这个被偷拍的照片会在哪个时段等着他。要知道,现在离竞争演说只有一个星期了。因此这些照片必须被截住,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他就完了。而这些照片到底是谁拍的呢?他日思夜想,脑子几乎陷在一个泥淖里不能自拔,直到在一个深夜噩梦里惊吓至醒,他突然想起蒋德仕一个月前造访他时所提的搞掉方怡飞的手段。 狗日的!范正章像一只蚂蚱猛地一弹,跳下了床。 一分钟后,他拨通了蒋德仕的手机,他要与蒋德仕做一笔交易。遗憾的是,几秒钟后,手机里传来“你拨叫的电话是空号”的声音。只听他大叫一声“完了”,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天不亮,一夜未睡的范正章已经启程了。他要回华阳,要寻找蒋德仕,要将那些照片截在最小的范围里。但是一切都已晚了。当范正章风风火火地冲进厅机关,坐在他认为厅里最信赖的厅长——孙占山副厅长办公室里的时候,他才知道已经晚了。 孙占山看见范正章已经不像往日那样热情。他没有表情地为他泡了杯茶,然后坐在办公桌后按常理寒暄了一句:今天一早回来,有什么事情吗? 范正章看见孙厅长的态度,心沉得像水中的秤砣。他犹豫了几秒钟,一咬牙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想问问改革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孔占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看到孙占山的态度不阴不阳,范正章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继续追击着说,我想了解一下竞争郁香总经理职务,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孙占山仍然一副官架子,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反问道,你觉得自己有多大把握? 范正章想了想,不做保留地说:看怎么说了;如果公平地说,我觉得无论是经验、资历,还是学识和魄力,我都占绝对优势。特别是郁香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对它的生产和发展,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更有计划和规划。因此,我觉得非我莫属。 听完范正章的话,孙占山没有表情地看了范正章整整一分钟之久,才慢慢回答说,正章,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所以我想提醒你一句话,无论郁香总经理,还是其他处级岗位,仅凭能力绝对是不够的。我们考察干部除了才能,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品德,而这个品德占了很大的分量。因此希望你能把握好自己的前途。至于最后这个岗位鹿死谁手,希望你也不要大意,在认真做好竞职演说的同时,一定要注意形象。 尽管意思很模糊,但做贼心虚的范正章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几次走到大厅长办公室门口,都没有勇气99lib?敲门进去。大厅长刚刚对他的能力和成绩表示了肯定,而且对他寄予了很大希望呀!在这关键时候他却犯了这样的错误,他如何有脸进去。思索再三,他还是选择了侧面了解。了解的结果却让他增添了更大的担心:有人说他有婚外恋,在人说他正在休妻。有个要好的同事还忧心忡忡地告诉他,有人议论他骄傲自大,突出自己,争名利,争荣誉,甚至说好像整个农业厅就他一个能人,一个企业家似的。 从农业厅机关出来以后,范正章陷进极度的沮丧之中。多日来对郁香总经理职务的自信一下子如一夜秋风加急雨过后的老槐,不剩几片叶子了。正午的太阳在头顶上照着,绚烂无比。周围人群熙熙攘攘,花红柳绿。正是春意最浓时节呀!可我怎么会如此大意呢?范正章坐在车里,捶胸顿足,怨天叹地,不知所措。是啊!怎么办呢?找谁商量呢?姐姐已经完了,她的靠山——万长青已经自杀,他现在还不知道姐姐是否知道这个消息,他不敢告诉她,他觉得她知道得越晚越好。其实,此时此刻范正纹正在山上严严所在的庙里伤痛难过。而万长青自杀的消息也正是由万长青的秘书拨打她手机通知她的。范正章在马路上转了好几道弯后,又想起几个在政府里任处长以上职位的同学和朋友,他在详细思考了他们的能量以及与他们的关系后,发现在这样的困境里,估计他们一个都帮不上他。 去找阮蓉吧!肚子一阵阵咕咕的叫声传来,范正章才发现他从正午开着车已经在华阳周围的马路上跑了三个小时。 找阮蓉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其实也是几年来一进华阳就想找阮蓉的习惯使然。兴许通过阮蓉能找到卞成龙,通过卞成龙就能找到蒋德仕。到此时,他已经毫不怀疑蒋德仕与照片偷拍者的关系了。为了从方怡飞处捞个一官半职,或者一点实惠,这小子完全可能被范正章轰出来后,用他提到的打击方怡飞的手段来帮助方怡飞报复他。只要能找到蒋德仕,用钱重新将这小子收买过来,也许能扭转乾坤呢!这他妈小子是一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小人,只要钱够了,只要利益和实惠比方怡飞给得多,范正章相信蒋德仕会倒戈。范正章在想到这个卑劣的小人,想到自己准备实施的卑劣手段时,心里一阵抽搐,不由自主地伸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他妈的真不要脸! 半个小时后,范正章因为有了对付手段,而重新来了精神。因此,当他踏进阮蓉的门后,已经恢复了与阮蓉往日相见时的热烈。一切又变得美好起来,美酒,咖啡,做爱,到傍晚时候范正章对前途又充满了自信。他首先指使阮蓉打电话给卞成龙,让卞成龙约见蒋德仕。十几分钟后,卞成龙已经像只听话的哈巴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告知阮蓉已经约好。接下来,三人兵分两路,各自拥着不同的心情,踏进了春天的夜色:范正章带着三万元,先自去他准备与蒋德仕做肮脏交易的地方——一品茶庄,阮蓉带着卞成龙到蒋德仕正吃饭的一家酒楼迎接。 这一天注定对范家是一个灾难降临的日子。而灾难来临时,世界上总是有些人能够提前感应的。这就是天人感应。尽管这种现象到现在仍然没有找到科学根据,但它确确实实存在着。就像这个夜晚,当范正章在一品茶庄端着小如白酒杯般的迷你茶杯,品着清香爽人的高级茶时,他突然接到了老父亲的电话: 正章,正章,我……我……我们家……要出……事情了。老父亲费了好大劲才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话。 为什么?范正章在明白老父亲是猜测时,不以为然地问道。 我们家供的开光佛像昨天夜里平白无故从墙上掉下来了,玻璃都碎了。老父亲战战兢兢地说,中午我跟你妈给佛像重新装了一相框,上香时,饭菜里的筷子插了两次,都倒了。 爸爸,你那是迷信,根本不会有什么事。你就放心吧!范正章这么说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联想起了昨夜万长青自杀的事情,一时间心里充满了某种极不舒服的滋味。 正章,你听我说,老爷子根本不听范正章的劝慰,仍然充满恐惧地说,正章,我刚才给你姐打电话,给孙梅打电话,一个人都找不到。她们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范正章的心里突然“咚咚咚”跳得极快,一种说不清的恐惧油然而起,就像父亲声音里的恐惧突然注入到他的身体里一样。他不得不用手捂着胸口,一口口向外长长地喷着气,来平息跳动过快的心脏。父亲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春节时开光佛前的筷子掉了三次,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煮破了半锅等。范正章虽然一直不相信父母的迷信,但今天,面临昨夜万长青的自杀,面临上午他工作上出现的麻烦,他不得不低下头,开始分析他们范家将面临的问题。 在劝慰父亲放心以后,他开始拨打范正纹的各种联系电话,在所有联系均不通后,又开始拨打孙梅的电话。他整整拨了十几分钟,这两个女人像约好失踪似的,没有任何回音。 就在这个时候,蒋德仕打断他的电话进来了。阮蓉与卞成龙按事先的约定在喝了几口茶后,先自走了,只剩下了范正章与蒋德仕。 谈话很不顺利,蒋德仕显然已经被重金收买。他不但一口否认与方怡飞的关系,而且仍然一口咬定他是范正章的人,绝不会帮别人。即使范正章当了总经理不给他任何好处,他也不会忘恩负义。 在听到这些虚伪的表白时,范正章的心差点气炸了,他在心里一遍遍骂着“狗日的蒋德仕”的同时,一遍遍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还得装出一副把他看成心腹的样子,问他是否还能像那天晚上他所说的,帮他争取这个岗位。如果成功的话,范正章将在获得这个职务后让他当上一个部门经理,而且是实权部门。现在如果他答应,范正章将首付三万元作为活动经费。说这话的同时,范正章已经把三万元摆在了茶几上。 蒋德仕眼前仅仅亮了一下,就那么几秒钟,范正章全部看在了眼里。在那一刻,范正章一下子明白蒋德仕已经彻底跟他掰了。 蒋德仕没有拿那三万元,他在重新表白一番“跟随范正章,帮他搞掉方怡飞”的决心后,还不忘为自己留着后路,他说只有试试看,成不成就看运气了。然后,他似乎完成了任务一样,满面春风地走了。范正章看着蒋德仕离开的背影,终于将胸中的恶气大声骂了出来: 狗杂种! 夜很深,范正章心情沉重地驾车驶出了华阳。那个晚上,他再也没有回阮蓉的家里,他已经没有心情再与阮蓉谈情说爱了,他的心里除了对前途的担忧,便是父亲那句话所引起的恐惧。 三个小时后,黑糊糊的农场已经在远处慢慢移来,像一座飘移的山丘,由远而近,由小而大,静静地飘到眼前。范正章把车停在农场门口,看着慢慢移开的栅栏,突然发现手在哆嗦。就在他莫名其妙地分析这哆嗦因由时,电话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顺势瞟了一眼车上显示的时间:夜里二点三十五分。然后,便听见孙梅惊慌失措地大声叫着: 正章,正章,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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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循着范正纹曾经走过的路线,于第二天下午到了孙梅所住的江南小镇。一下汽车,范正章便被江南的急雨浇了个透心凉。他无论如何想像不到,在北方已经暖洋洋的季节,这样一座秀丽的江南小镇竟然能织出这样一个阴冷的雨网,将他对江南所有的好印象刹那间打得七零八落。小镇建在半山上,因此下车再到孙梅所住的宾馆,他整整连奔带跑走了十分钟。当他像个落汤鸡似的缩着脖子,团着身子冲进孙梅所住的房间时,他一下子明白姐姐已经完了。他站在房屋中间,看见了什么? 范正纹正坐在冲着屋门的沙发上,双眼空洞地望着他的身后。除了满脸的茫然外,整个身子和姿态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优雅挺拔了,她的上身整个佝偻着,几乎将前胸后背陷进了沙发里。而身上那件开衫外套,正拖着一长一短的两个衣襟在身体两边耷拉着。 范正章连脸上的雨水都顾不得擦,一把攥住范正纹的手摇了起来: 姐,你怎么啦?姐! 范正纹茫然地收回眼睛,看了范正章一眼,在她的眼珠转动时,范正章才发现范正纹的脸上仍然一片茫然。范正章再一次大呼小叫起来: 姐,你到底怎么啦?你说呀,我会帮你的,不管多大困难,都会过去的。 范正纹将眼睛定到范正章的脸上,似乎想告诉范正章什么。范正章的整个身体立即紧张起来,脸上充满了期待的神情,而站在身后的孙梅也一步挤过来,蹲在范正纹的身前,等着范正纹说话。一分钟过去了,范正纹终于张开了嘴,只是声音像蚊子一样。她说:没什么。 孙梅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嚷嚷,姐,有什么难过的,你就告诉正章不行吗?严严已经找到了,态度转变多了,还有什么让你如此难过的呀? 范正纹看了一眼孙梅,再一次将眼睛看向了门外。整个神情一如范正章刚来时的样子,茫然而痴呆。 范正章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孙梅身上,开始听孙梅详细讲述寻找严严的经过。 孙梅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可怕的时刻,当范正纹接听完一个电话一头栽到庙院的青石板上时,孙梅记得范正纹那件白色外套上黑绿黑绿的苔藓,正带着黑泥在她的身上流淌。而她身前那黑红的鲜血画就的雄鸡样子,正与它交相辉映,像一幅惨烈的画面,深深刻在了孙梅的脑海。这些其实并不是孙梅最怕的,当孙梅向范正章讲述那个晚上的过程时,她显然被一小时后醒来的范正纹的表现吓毛了。 按孙梅的话,范正纹完全疯了。她有着常人难以对付的力气,像个大力士一样,推开几个尼姑,然后以难以捉摸的速度,一溜烟冲出了寺院。想起那个追赶的过程,孙梅不停地用手抚着前额的几缕头发,仿佛追累了在擦汗一样。她已经想不起追了多长时间,更想不起摔了多少个跟头。当她终于喊破嗓子也没有让范正纹停下以后,她几乎是哭着在前进的。毕竟范正纹跑得太快了,在风雨声超过孙梅的哭喊声后,孙梅发现自己丢失了范正纹。好在山上一座宾馆里的几个游客在听见孙梅和尼姑们大呼小叫时,也追了过来。 孙梅在说起找到范正纹时,满脸的泪水里透着庆幸: 人的阳寿是有定数的,姐姐终究没到时候,否则真的就完了。孙梅说,当他们四散寻找时,突然听见风雨声中有一个模糊的“咯吧”声传来,显然是某个树杈断了。然后他们向着声音跑过去,看见了断在地上的树枝,以及倒在地上的范正纹,还有范正纹脖子上的腰带。 一切全明白了,范正章知道姐姐是因为万长青的自杀而绝望。 让姐姐好好休息休息吧,范正章嘱咐孙梅道,他知道范正纹这些年活得太不容易了,婚姻的不幸,女儿的出走,今天又遇仕途的坎坷,特别是万长青的自杀,可以说这一系列的打击已经到了范正纹的承受极限。他不知道万长青与姐姐的关系到底有多深,在一些官场的非正式言论里,他曾偶尔听到过只言片语。从现在姐姐的反应,尤其是姐姐也采用腰带自杀的方法,他明白姐姐是深深地陷了进去。因此,现在最好的方法,是让姐姐在这个远离是非的小镇,好好调整一下。 怎么调整呀?孙梅困惑不堪。 说起调整,到底什么是调整,如何调整,范正章发现自己也是一脑子空白。是啊,姐姐怎样才能调整过来呢?如何才能忘了这件事?或者如何才能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他们谁都没有具体的办法。探讨到最后,范正章也只好告诉孙梅说,让范正纹多睡觉,多散步,愿干什么就干什么,愿去哪就去哪,不要过多干涉她,不要强迫她说话,不要强迫她出门或者回家等等。另外,范正章决定,第二天一早上山把严严找到,说服严严回来,起码还俗,陪陪范正纹,或许范正纹会好的更快一些。 经过一段时间的分居,也许是眼下的困境,孙梅与范正章相处得像朋友一样。孙梅对于范正章说的一切几乎像过去一样言听计从。因此晚饭后,当范正纹一声不响地走出宾馆时,孙梅与范正章几乎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像约好一样,没有做出任何制止行动,只是远远地在她后边悄悄跟随。 雨完全停了,整个江南小镇清新凉爽,吹在脸上的风像山间的小溪干净透明。街灯不多,行人也很稀少,放眼望去,空中银白的月光,洒在街道上,使偶尔矗立在街角的昏黄街灯显得孤独而卑微。范正纹就在这银白的月光下,随着自己孤单的影子踽踽独行,像一只疲惫的流浪狗,在深夜的街头茫然行走。范正章与孙梅在远处默默跟着,不时交换着彼此越来越疑惑的眼神。因为范正纹在走过小镇的最后一个街口后,径直奔镇外走去,而且踏上了一条上山的青石板小路。 孙梅悄悄告诉范正章说,这就是那条通往严严修行寺院的小路,也是通往范正纹出事的那座山的小路。 夜已经深了,整个上山的小路不见任何行人。除了山林里偶尔传来的动物叫声外,便是林子里时大时小的风声了。孙梅心里一阵阵发紧,深山隐藏的某种躁动,以及深夜正在彰显的某种神秘,使她头皮阵阵发麻。她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拉起范正章,奔跑追上范正纹,制止她的前行。 范正章起初与孙梅一样,感到应该适可而止了。但是当前边姐姐身影在这深山的夜里显得越发的孤独和弱小时,他突然想知道姐姐的心里此时正在想什么?她准备去哪里?在他的印象里,范正纹自小并99lib.t>不是一个胆大的人,而当今天,当她独自一人行走在深夜的山路上时,为什么能如此自如呢?一定有些什么东西,是姐姐的心结,也许只有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在四处无人的地方,她才能够释放自己,才能够露出心事。于是,他一把揪住孙梅的胳膊,让她停了下来。然后,小声说: 看姐姐要做什么?也许我们从里可以找到调整姐姐精神状态的突破口。 路越来越远,林越来越高,两边高大的树木几乎挡住了周围的一切。孙梅紧抓着范正章的胳膊,双眼紧盯着前方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 在银白色的月光下,范正纹的头顶一耸一耸,而且频率越来越快。就在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相互用眼神彼此询问的时候,他们再往前看,发现那个身影一下子变小了,紧接着不见了:原来范正纹在奔跑,而且跑出了他们的视线。 坏了,范正章惊呼一声,像大梦初醒一样,扯住孙梅,立即拔腿狂奔起来。几分钟后,当他们跑到范正纹身影消失的地方时,看见前方的山路,正一分为二,向左一条,向右一条,均泛着青白的光,不见一个人影。 没了!孙梅压着嗓子“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怎么办呀? 范正章站在孙梅身旁,转了两圈,停了下来。他一把揪起孙梅,急促地问道:孙梅,想想,严严在哪个方向,姐姐出事的地方在哪个方向。 孙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左看右看,辨认着方向,最后终于确定,向右的一方是严严所在的方向,向左的一方是范正纹出事的地方。 你确定是这样,范正章严厉而坚定地问道。 没错。孙梅用力点着头。 孙梅,快带路,到出事的地方去。范正章拉起孙梅,冲向左边,并且同时开始大声呼喊起来。 不知喊了多少遍,也不知跑了多久,当孙梅终于带着范正章找到那个地点的时候,他们看见范正纹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正站在那棵枝叶繁茂的树下,手攥着一根系在树杈上的皮带,对着他们傻笑。不知是脚下绊了一下,也不知是吓得腿软了,孙梅在看见范正纹的一刹那,突然“嗷”地叫了一声,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而范正章在冲到范正纹身边,将她手里的皮带夺下后,范正纹却“嗖”的一下跳到了树后。让范正章奇怪的是,范正纹是那样灵巧,就像一只在树上跳来跳去的猿猴一样利索。范正章头皮发麻,他试图去抓住姐姐。在他踉踉跄跄地迈过脚下的草藤树枝,冲到姐姐身边后,姐姐突然指着旁边一棵一人多高的黑糊糊的松树,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差点把他吓死。那时,范正纹脸上突然显现过去常有的优雅和端庄,她说:长青就在旁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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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纹的精神出现了异常,这是范正章和孙梅不得不承认的事实。那个晚上把范正纹带回宾馆后,范正纹再一次进入了抑郁状态。她大多时候睡觉,发呆,偶尔也有沉思的时候,几乎不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当她爬到山上,来到那棵出事的树下时,她的脸上才出现以往的优雅和端庄神情。之所以如此姿态万千,范正章与孙梅发现那是她以为万长青就在这里,所以她活在万长青的情结里,活在万长青的时代里。这种情况,自那晚之后,范正纹又曾经两次在夜晚溜出去,跑到山上的那棵树下。多亏孙梅的警惕性高,才没有酿成可怕的后果。为了让范正纹摆脱那棵树,摆脱万长青的情绪,范正章在对严严做了几次工作无果后,终于暂时放弃了对严严的劝说。特别是早上韩之凤的一个电话,说方怡飞正在大肆活动时,他才最后决定带着范正纹迅速离开这个小镇。 这是一个伤感的旅程,一个抑郁病人,一对恩怨夫妻,在一起坐汽车,倒火车,倒飞机,整个过程除了坐车,候车,吃饭,就是睡觉,几乎所有清醒的时候都一直近距离厮守,没有交谈,没有微笑,除了对病人的关心,对前途的担忧,恐怕就剩下难以掩藏的怨恨和漠然了。而当范正纹第一次睡着的时候,范正章终于无意中对对面坐着的妻子产生了分居以来的第一次审视。 这是多么可怕呀!范正章突然发现,孙梅已经完全变了,过去那个伶俐、聪明、漂亮、年轻的孙梅已经彻底消失了,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肥胖,丑陋,笨拙,衰老,几乎各种难听的词语完全可以不加修饰地用在她身上。她也在睡觉,也许照顾范正纹太累了,也许趁着范正纹睡觉的时候抓紧休息吧。她闭着眼睛,双下巴吊垂着,肥胖的脸一边挤歪着,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显得粗重沉闷,像个壮汉一样,尤其是肥厚的肚子层层叠叠着,在范正章的脸前,像山上的层层梯田,简直惨不忍睹。也许太震惊了,范正章坚硬的内心突然间松动了,就像坚硬的冰层上被人撒了一把盐,开始一点点的融化。这是他的妻子吗?是当年那个娇小美丽的女人吗?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什么时间开始的?为什么变成这样呢? 也许是心灵感应,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在范正章一眼不眨地盯着孙梅丑陋的身体时,孙梅突然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并且第一眼看向范正章。她看见了什么?她心里哆嗦着,并且用力分辨着范正章眼睛里的东西:那是他们分居以来范正章第一次盯在她身上的眼睛,而且这眼睛里已经不全是冷漠和敌视了,它里边多了一些她熟悉的善良和同情,甚至爱惜呀!她是多么熟悉他呀,她了解他现在的心理,他在为她难过。于是她的眼里有了泪花,她没想到这个男人还能给她这份怜惜,便幽幽地说: 是不是我挺丑挺老,吓着你了呀? 范正章发现自己的失态,急忙把眼睛从孙梅的肚子上收回,用低沉的声音,不假思索地、充满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了? 一刹那,孙梅对着范正章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几秒钟后,孙梅一跃而起,笨拙地扭着身子,疯狂地挤出了座位。她紧紧捂着嘴巴,仿佛怕嘴巴里吐出什么东西似的,眼睛里却早已热泪盈眶。她就这样凶猛地在过道里挤着,跑着,不顾旁人的议论,歪歪扭扭,磕磕绊绊地冲出车厢,冲过列车接头处,最后冲进一间厕所。门在她巨大的掌力下“咣当”一声碰上后,她站在卫生间里终于咧开嘴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范正章那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呀?”不停地在耳边响着。是啊,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呢?这样肥胖,这样丑陋,这样恐怖,为什么呢?为什么如此糟蹋自己呀?万一哪天范正章想回来的时候,我这个样子怎么办?到此时,她才想到这样一个严重的问题。是啊,有许多男人在精彩的世界里玩累后,都要回家的。而这一天,我怎么没想到呀?我真笨呀?孙梅痛心疾首,悔恨交加,不由得攥紧双拳,向着自己变形的脸,肥胖的身体,开始猛烈地捶打。 不知过了多久,厕所门上的敲击声越来越响了,还伴有急促的喊叫声。孙梅终于回到了现实。一分钟后,双眼通红的孙梅低眉顺眼地从厕所走出,一脚迈进洗手间,用哗哗的清水洗净了刚才的情绪。 唉,真脆弱。也许人家就那么一问而已,你为什么就联想那么多呀!孙梅走回座位的时候,看着表情已经恢复以往神态的范正章责备自己说。 回到华阳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范正章直接把范正纹带回了他曾经与孙梅的家。经过商定,他与孙梅达成一致意见:暂不送范正纹到精神医院,也许这不过是范正纹经受严严和万长青双重刺激,一时精神异常而已。当时间慢慢过去,这些事情慢慢淡忘后,也许就会恢复的。在这一段时间,范正纹暂且不上班,住在孙梅家里。孙梅也请了长假,专门陪伴范正纹。 一切安排就绪,范正章第二天便投入到紧张的竞岗工作中去了。他用三天时间写了一篇近一万字的竞职演说稿。这其中包括他对这个职务的理解,对这个职务的分析,担任这个职务应该具备的素质和条件,以及自己的信心,经验,实力等都进行了详细的解答。另外,他还阐述了郁香这个品牌的意义和价值,包括自己对这个品牌的感情,以及如果竞争成功,将对郁香进行怎样的发展和规划等。从整篇文稿来看,绝对是一篇极能打动人,而且具有相当竞争力的演说稿。再加上他个人在郁香的影响,在整个华阳的名声,以及整个农业厅里的成绩,拿下这个岗位,应该是具有相当实力。就连韩之凤看了他的演说稿,都提不出什么意见。至于他遭遇偷拍,经过分析和论证,范正章已经不把它太当回儿事了。他曾经私下向几个要好同事打听人们的反响,发现人们对此也已经持无所谓态度了。毕竟现在社会开放了,人们对这种问题的关心程度也下降了。在这样的关头,有人拿这做文章,反而使范正章因遭暗算而容易引起同情。应该说这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即使弊大一些,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特别是农业厅许多干部,包括方怡飞本人都在生活方面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因此,应该说这点事情不会对他的竞争有特别大的影响。 只有韩之凤仍然忧心忡忡地提醒说,赛场风云变换,经常是最看好的种子选手最后被淘汰。因此她希望范正章一定最后再磨一下刀。 离竞争演说只剩下三天,也就是礼拜一。范正章在周五晚上想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去到哪里磨刀。到礼拜六,范正章不得已给蒋德仕打了一个电话,想打听一下这小子到底在与他那次谈话后,有什么反应没有。蒋德仕这一次倒是很痛快接了电话,不过像范正章预料的一样,他只是说,太难办了,他试着跟踪过方怡飞,什么都没发现。他似乎很为范正章着急,并且抱怨范正章说,他当初找范正章时有着充足的时间,范正章却不答应。现在时间太短了,已经来不及了。再说,在这节骨眼儿上,人家方怡飞肯定会很小心的。因此,抓把柄的事太难了。 打完这个电话,范正章犹豫再三,回了华阳。在一家药店,他花了近八千元钱买了几根东北老参,找到了孙占山的家里。这一次他直奔主题,直接表达自己的愿望:希望孙占山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看在他范正章多年追随的分上,在这次竞争中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孙占山这次表现得比较亲热,不但痛快地收下了礼物,而且在不打官腔的情况下,直接表示了对范正章的支持。但是,像韩之凤一样,他在对范正章的情况进行了详细分析,并且表示了极大肯定后,最后也表示了担忧。他说,这个职务最后落到谁的头上,现在谁都说不准。即使从许多方面范正章有着其他两个难以比较的优势,有些东西仍然是很复杂的。毕竟现在的机构改革只是一种尝试,不仅在竞争体制上有着许多不尽完善的地方,而且在竞争过程中也难免出现各种不规范的情况。这是目前许多地方机构改革中都存在的问题,因此,一方面他.99lib.t>希望范正章认真对待这次选择,做好竞职演说,另一方面也得做好选不上的心理准备。这二者都是必不可少的。 范正章还算满意,在走出孙占山的家时,心里的自信和担忧基本上达到了七三开。而这时,韩之凤也打来了电话,急匆匆地劝范正章请那几个群众代表吃顿饭,并且给点实惠。范正章起初一口回绝了。他觉得既不熟悉,又无由头,如此请客,显得也太功利和露骨了。最后是韩之凤的几句话打动了他。 韩之凤焦急万分,恨不得自己去请客。她说:范头,就这最后一哆嗦了,别给自己留遗憾,据说好多人都请过他们。 当天晚上,韩之凤自告奋勇地张罗,最后的结果是,除了范正章和韩之凤拐弯请来的几个朋友外,只有一个与这其中一位关系较铁的代表参加了宴请。这个代表在酒多时,终于对着范正章的耳朵说,他就觉得范正章是这个人选,因此他来喝他的酒。他不怕别人说他。另外,他还告诉范正章说,大多数职工也觉得范正章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让范正章放心,这个职位怎么也不会偏到别处的,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要不这还有公道吗? 范正章的心放得更宽了,这个职工的几句话使范正章一直存在的疑虑终于又消掉一大块,对这个职位的自信再次增加。是啊,这样明显的事情,本来就是他的职位,优势全在他这里,如果落偏了,这不成笑话了吗?既然他在职工心中的威信如此高,那么领导们更有责任让他竞争成这个职位了。毕竟他创建了郁香,并且使郁香的牌子叫遍了华阳内外。 韩之凤却不这样认为。酒席结束后,她再一次提议范正章第二天最好再去看一个厅机关党委的领导,那个领导与韩之凤的一个亲戚有点关系,韩之凤表示自己愿意牵线。在范正章正犹豫考虑的时候,孙梅的电话突然打来,说范正纹再一次发作,趁她上厕所的工夫,溜出去买来大量的腰带。范正章立即感到酒往上冲,心情大坏。因此当韩之凤再次发问明天是否去看领导时,他看着韩之凤被酒精烧红的面颊,突然对官场产生了极度的厌烦,想起这一天来对孙占山的送礼奉迎,想起晚宴上的点头、讨好,一天来丢失的尊严一下子被愤怒燃烧了起来。 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范正章暴怒地大喊起来。 范头,你不要这样,他们都在?99lib.做这些,如果我们不做,就有可能前功尽弃。韩之凤尽管酒喝多了,头脑却非常清醒。她是范正章的下属,也是范正章最得力的助手。她佩服范正章的魄力和能力,又担心郁香被别人抢走。因此,在发现竞争过程中大家都在拼命活动后,她也开始不遗余力地加入到帮范正章竞选的活动中。 我不相信。姐姐的犯病已经让范正章彻底乱了理智,他一直觉得范正纹应该在淡忘,没想到范正纹还在那里停滞不前。他不知道这口气如何出完,只好对着韩之凤大声喊着,我不相信农业厅的领导和职工素质就那么低,我不相信一个有魄力、最适合的人选被毙掉,我更不相信他们会让方怡飞当选。 可是你不知道,他们说,韩之凤停了停,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是否能说出来。在犹豫了几秒钟后,只见韩之凤一咬嘴唇,趁着酒劲大声嚷着:他们都在传说你有生活作风问题呀!看来为了刺激范正章最后进行拉票活动,韩之凤也已经不顾一切了。 “叭”的一声,范正章举起一个酒杯砸到了地上,生活作风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这使他想起了他与阮蓉被偷拍的事情,他一下子愤怒得无以复加。他一面疯狂地从屋一头走到另一头,一面大喊着,他妈的什么玩意!为了竞争做这些下三烂的手脚,我不怕!范正章头一甩,对着韩之凤继续嚷道: 生活作风问题怎么啦!他妈的方怡飞是有名的大婊子,谁不知道呀!为什么人家不担心,我就得如此担心呢!我不相信领导们愿意郁香这个牌子倒在一个只会施展床上功夫的女人手上。我不相信,这是企业,是要挣钱的呀!她妈的方怡飞除了会上床,她会挣钱吗? 韩之凤恨铁不成钢,跺着脚,无可奈何地说:好,好,你厉害,算我吃饱了撑的。 你就是吃饱了撑的。范正章不留情面地接口就来。 韩之凤发红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她嘴唇哆嗦着说:我真是闲得慌。说完,她一弯腰拿起椅子上的背包,冲了出去。范正章看着韩之凤的背影,听见迅疾的高跟鞋声中,传来一句含糊的话语: 你就等着生活教育你吧!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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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岗演说的日子终于到了。范正章经过两天的调整,已经再次充满了自信。是啊,真理永远不会被谬误打败,强者永远不会被弱者欺负,为什么要害怕呢?为什么要气馁呢?他从走进农业厅大院的一刻,就开始向所有看到的熟人展示自信的微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告诉自己说,不就是一点生活问题吗?方怡飞的生活问题在大家心目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领导群体里也足有一半人的私生活被大家议论过,因此在这节骨眼上有人拿这些问题想搞掉他,应该是不太明智的。范正章早已经不在乎这件事的影响。 天气阴沉无比,天气预报说有暴风雨。因此报告厅走廊显得黑暗如夜。而报告大厅,由于开足了挂在天花板上和墙上的各种灯具,使置身于这片耀眼灯光下的人感觉有如夜晚。范正章一路与熟人打着招呼走过过道,走到前边第三排一个比较偏的位置准备就座,一眼看见后排座上正在向他展露微笑的竞争对手——方怡飞。 这是一个艳丽的女人,历经时间的磨砺,仍然艳若天仙。她坐在那里,穿着优雅得体,发型恰如其分,面若桃花,齿白唇红。当她向范正章露出笑容的时候,她的美丽和迷人几乎使范正章犯晕。这真是个尤物,范正章一面观察着这个女人的外形,一面如此称赞着。是啊,这是那种男人无法抵御的女人。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中的“美人”应该是这样的呀! 范场长,对不起,今天我给你凑热闹来了。方怡飞在微笑着打过招呼后,立即以一副诚恳的神态,向范正章表示歉意。 范正章本来对她充满敌意,因此并没打算与她多说话。但是当这个女人以一副毫无戒备的姿态凑近他时,他不由得放松了心态。是啊,谁都有资格竞争的,我干吗如此对待她呀!于是,也友好地向她笑了笑说,过谦了,你很有实力的。 唉!方怡飞长叹一声,脸上换上一副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样子。她慢幽幽地说,什么实力呀,一改革位置没了,着急瞎凑热闹而已。不过范场长,你别生我的气,我也是没办法。本来觉得自己还有点经验,现在一调查,才发现你的影响力远远高于我,因此,你的位置是动摇不了的。你放心吧! 范正章听方怡飞如此诚恳地说,竟有些不忍,便也诚恳地安慰说,白场长,你也别沮丧,我们各有所长,我有许多地方还比不上你呢? 这么说着的时候,台上的评委已经坐齐,会议主持人也开始宣布开会。首先厅领导做发言,讲这次竞岗的背景和意义,然后由党委办一领导宣读竞岗纪律和要求,最后省里一个副省长做了肯定发言,并鼓励大家放下包袱,勇于竞争,勇于承担重要职务,最后祝愿竞岗改革圆满成功。 第一个竞岗者上去了。这是厅里一个年龄将近五十的老处长,据说他在三十九岁的时候就当了处长,而这一当就是十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提拔的迹象。不仅如此,现在这个位子已经有了巨大危机。首先当年提拔他的领导早已退休,可以说大势已去。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既有能力,又与新当权者关系甚密的年轻后起之秀此次开始与他竞争,因此这一竞争恐怕该处长从此就要沉下去了。范正章坐在台下看着以沙哑嗓音忙于讲解的老处长,突然发现他的双腿在微微颤抖。一个历经风雨的处长竟然在公众场合颤抖,这意味着什么?范正章的心里一时间出现一种似针扎的痛。老处长已经怕了,怕竞争不上去,怕丢了这个处长,怕丢了处长后无脸在厅里待下去。是啊!这个干了一辈子机关工作的处长,如果掉下来怎么办?在厅里当个职员?那如何见人?离开厅里到社会,哪里会要他呀? 范正章坐在台下,看着颤抖的老处长,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生的残酷,官场的残酷,竞争的残酷。大厅里灯光如昼,人声如暗潮般在私下涌动。在这样的氛围里,范正章恍然有一种人生如梦的感觉。他四处观望,觉得台上的评委,包括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一刹那突然就像一群乱哄哄的蚂蚁在觅食。蚁多食少,这便有了争斗。蚁多食不同,也有争斗。从动物开始向人进化的过程中,这种争斗便存在了。没有争斗,就没有进化,更不会有发展。人类发展到现在,更是与人类的争斗密切相连的。既然斗争是硬道理,是人类社会的主题,那么做人就不应该怕斗争。想到这里,范正章清醒了过来,斗争,奋斗,才是他唯一的目标,为郁香的总经理职务奋斗,为郁香乳品的发展奋斗,他感到责无旁贷! 一个上午过去了,一天过去了,到第二天上午,终于轮到了范正章。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砺练意志的过程。当范正章一脚踏上会台,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才知道这些竞争者经历了怎样身心煎熬和挣扎。 场内本来有翁翁蝇蝇声的,当范正章走向会台站定,向下看时才注意到,场内不知何时安静了。那种安静异样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让范正章一时间感到不知所措起来。也许仅仅只有几秒钟,但就这几秒钟,范正章一下子发现了自己的软弱:他也开始微微颤抖。他看见了什么:台下黑糊糊的人,白花花的模糊的脸,好似一个个黑白分明的足球在滚动,从左到右,然后又从右到左,晃来晃去。当台下那个艳若桃花的脸突然映入范正章的眼帘时,他一下子明白他竟然站在台上走了几秒钟的神。 这是从不曾有的呀!怎么回事?是害怕?还是紧张?没必要呀!他有充分的自信。紧张更不必了,自从郁香创建以来,他什么场合没经历过呀!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向台下睁大眼睛看了看,又下意识扭身向斜后方的评委席扫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自己更紧张了。他看见台上台下,身前背后突然间有数?99lib.不清的眼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而且那些眼神越来越挑剔,越来越刺眼,像一束束带着锋芒的激光在他的全身引起无数的刺痛感。下边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范正章终于清醒:他应该开始了。让他失望的是,他发现自己的颤抖仍然没有止住。 好在这种情况持续时间并不太长,当他完全进入他的演说,开始阐述自己对郁香的理解,对郁香的情感,对郁香未来的发展和规划时,他已经完全被自己对郁香总经理这一职务的崇高责任感所感动。所有有关这一职务的聘岗情况,聘岗竞争者情况以及马上面临的聘岗结果,都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他发现自己是如此高尚,因为对郁香的热爱而充满责任感,因为对郁香的未来希望而充满激情。整个演说朴实无华又魄力实足,逻辑分明又感情到位,既分析了自己对郁香的经验,又表明了自己对郁香发展的信心和魄力。应该说这是一天多来竞岗者中最能打动人和说服人的一个竞岗演说。他不但感动了自己,而且感动了台上的评委,包括台下众多的职工几次以掌声向他表示喝彩。 范正章非常满意,直到演说结束后的几分钟里,他都还沉浸在自己所开发的激情中不能自拔。他坐在台下,看着在他后面上去的两位演说者——方怡飞和郝健,不禁放松了许多。因为他们没有经营过郁香,因此他们永远都不能流露出像范正章那样的感情和魄力,更与范正章不能比拟的是,他们没有经验,因此两个演说内容空洞,枯燥冗长。 会议结束的时候,范正章与方怡飞和郝健分别握了手。从他们的神情,包括言谈举止,他已经分明感到方怡飞的沮丧和无奈,以及郝健所流露出的失败情绪。 正午明媚的阳光在头顶上照着,范正章心里充满了成功的兴奋和喜悦。看着透着伤感气味的方怡飞那美丽的身影,他不得不皱着眉头也假装出一副忧愁的情绪。在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后,他步行来到了街上。这两天他没有开车,以免引起人们嫉妒。在暖热的阳光下,他解开西服前的最后一个扣子,将领带拉松,然后两手插进裤袋里,吊而郎当地拐进了一个小区的花园。有几个小孩正在踢球,球正好飞到范正章脚下。范正章竞岗的喜悦还没有减弱,他借着兴奋劲头,抬起一只脚,凌空划过一个潇洒漂亮的半弧线,一脚将球踢了回去。孩子们哇哇叫着跑开后,他站在一颗茂密的绿柏旁边转了两圈,然后嘬起嘴唇,用响亮的口哨声吹了一曲欢快的“卡门序曲”。 范正章毫不怀疑自己的当选,因此在演说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情况,包括孙占山。他认为这是不容置疑的、明摆的事情。因此当星期四接到厅里电话,让他到厅里人事部门的时候,他是怀着激动的情绪前往的。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那个没有悬念的结果——当选。看来这世界还是公平的,在他走进办公室的最后一刻钟他还在这么想。 跟他谈话的是评委会组长,党委副书记武江,他脸上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暧昧的神态,范正章当时没有猜透那是什么。当接下来的结果摆在他跟前的时候,他才发现刚才副书记脸上的那丝暧昧神态终于变成了一片,而且逐渐明朗化。那是惋惜! 范正章当场傻眼了:九个评委九票,他得三票,方怡飞得五票,郝健得一票。是真的吗?这是范正章对眼前的结果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想法。这不可能,他悄悄咬了咬舌头,一阵疼痛,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我落选了。就像人们最初传播的一样,方怡飞将要当这个总经理了。谣言看来成了真的! 范正章想不起如何走出了这个房间,也想不起如何走出农业厅大门的。他只记得武江一脸的惋惜中,不停地劝他想开一些,而且安慰他说厅里会考虑他的出路的。他走在街上,想起出路,突然感到极度的可笑。出路,到哪呀?没了郁香,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所有激情和干劲全没有了,甚至生活的意义和重?99lib.心也突然消失了,就像丢失了心爱的女人一样。郁香,他如何能放得下呀?那是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创建出的品牌呀!那里凝聚了他多少个昼夜的辛劳、忧愁和欢乐呀?他不能想像以后是否还有激情和精力做另一项工作,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郁香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和对明天的向望呀!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在太阳下一会儿踩着自己的影子,一会牵着自己的影子,走来走去。当一只自天而掉的石子最终击中他脑门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停留在演说成功后所进的那个花园。他记得当时得意地吹了口哨。而今,他这是怎么了?他抬起头,顺着玩乐的声音望去,看见几个小儿在用石子乱扔。范正章捡起砸在自己脑门上的石子,冲着几个小儿,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又扔到了脚下。 韩之凤打来了电话。原来范正章早上离开农场时,就带着韩之凤一起来了。他对这个竞岗是如此自信,干脆让韩之凤在他去厅里的时候,先去安排中午的庆祝宴了。这是多么可笑啊!命运对他又是怎样的嘲弄呀!此时韩之凤打来电话不用说是为这件事的。范正章对着手机看了又看,最终一咬牙切断了。两秒钟后,韩之凤又打了过来,范正章没有犹豫立即关了机。此时,他不想与任何人说话,也不想面对任何人。他需要独自到一个地方好好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啦?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啦?是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子的?还是自己已经落伍,搞不清这社会到底怎么啦。 他打上一辆车,指了一个方向,便仰在出租车里不动了。窗外的太阳已经偏西了,透过车窗,耀眼地照了进来,正打在范正章的脸上。范正章闭着眼睛,睫毛在光照中微微抖动着,这使范正章感到眼前似乎有一根根模糊的黑色电杆在晃动、游移。车在繁华的市区街道中断断续续,走走停停,令范正章极为恼火。直到一个岔路口,范正章一咬牙从车上跳了下来。 站在人流穿行的街头四处张望,范正章忽然闻见一阵熟悉的饭菜香味猛冲而来,他循味望去,才发现身后一个很小的酒馆竟然还在营业。一瞬间,范正章感到肚子里一种扭痛横冲上来。他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三十五分,而他还没有吃午饭。 小酒馆没有时间限制,范正章进来被招呼到了一个偏僻位置。他几乎没有独自喝酒的习惯和爱好,而当这个下午经过如此的打击后,范正章第一次叫了四个菜,一瓶白酒。喝吧,他想,他不愿想结果了,这是个难以解释的谜,既然难以解开,干脆就把它放下吧! 他风卷残云,上来一个菜,扫光一个菜,酒很快也喝进去三分之二。直到此时,范正章才发现自己难过极了。对这个出乎预料的结果,他终于露出了难以遏制的痛苦。他99lib?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一口接一口地吃,仿佛与谁有仇,吃完要去打仗或者杀人一样。不一会,他已经脸色发紫,双眼通红。一个小时后,酩酊大醉的范正章已经站在了街头。 阳光仍然明亮耀眼,只是风更大了。范正章揉开被尘沙迷得生疼的眼睛后,才发现他正行走在一条被两排绿色路屏挡住的施工道路旁。因为修路,行人稀稀落落。范正章感到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环境:风吹沙飞,尘土旋扬。睁不开眼,就不睁眼,反正也没车撞你,也没有人抢你。前边有一矮胖女人穿着棉袄摇晃走来,在离范正章五米左右的距离时,她突然直直向范正章看来。在那一刻,范正章迷着醉醺醺的双眼,觉得这个乞丐有可能向他要钱。就在他迷迷糊糊地摸索衣袋时,对面女人突然“嗷”地叫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冲来,并且身体一纵跳起来揪住了他的头发,身体却缠在了他的身上。范正章因为醉酒脚下不稳,被女人一冲,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地轰然倒地,女人也被范正章压在了身下。 范正章吐了!一股五颜六色的菜汁酒水带着冲天的酸臭哗哗地从范正章的嘴里喷了出来,喷了自己一身,女人一身。女人一看自己摔倒,又被吐一身,再次疯狂起来。她一用力从范正章的身下滚出,嘴里一边含混不清地“嗷嗷”叫着,一边爬起来骑在范正章的身上开始乱揪乱打。范正章起初只顾胃里难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任何疼痛。当女人的撕扯终于涉及到他裸露的脸颊时,钝痛使他明白了他的处境。他一翻身用力将女人重新压在身上,开始与女人进行疯狂地厮打。 这是一个混乱的噩梦。当范正章被带进街道派出所,经历了一小时的酒醒后,他才明白,他与一个女疯子整整在街头打了七、八分钟! 他被韩之凤领了出来。那时他刚打开手机准备找人来派出所保他,韩之凤正好打了进来。于是他告诉韩之凤说,你来吧,我被派出所抓了。 傍晚时分,范正章已经恢复了常态,并且与韩之凤在一个茶社坐了下来。韩之凤在打电话到他那里被拒后,只好再把电话打到了农业厅朋友处。这一问不要紧,她才知道范正章早在一小时后之前就因获悉失败而离开了。 范正章坐在韩之凤对面,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韩之凤也很难过,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范正章,只是摇着头说,范头,你尽力了,这竞争本来就存在着许多不公,还有许多舞弊行为,所以你不用难过。我觉得难过的应该是他们。因为他们为郁香丢了一个有魄力的领导。 范正章仍然一语不发,似乎疲惫不堪。 韩之凤像想起了什么,为范正章斟满茶水,一本正经地说:范头,我已经打听出了内幕。 范正章抬起眼睛,看了韩之凤两眼,重新又低垂了眼睛。他已经不感兴趣了。 尽管范正章表示了冷漠,但韩之凤还是将所知道的内幕讲给了范正章。她觉得范正应该了解自己失败在什么地方。 原来方怡飞为了谋下这个总经
99lib?
理职务,早就开始了活动。她首先启动省里关系,为她打了招呼。然后再一个个攻关。九个评委,她攻下五个。她在进攻每个评委时都采用了一套恳求的策略:理由是,她工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成绩,也有经验;不能成功,也要面子。因此看在她还要在厅里工作的分子上,希望他们投他一票。万一她一票不得,那么她的面子就丢尽了,以后如何在人前抬头等等。这样一遍遍说下来,每个评委都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被方怡飞求过的人,因此也是那个唯一帮她维护面子的人员。再加上上边的招呼,她的实惠好处,女人的美丽,这些评委便都在她的圈套下中了套。 “砰”!范正章一把举起面前的茶壶,抡起胳膊,向着门口的墙壁掼了过去。一瞬间一片腾腾的热气在那面墙上和墙前的地上缭绕而起。在闻声而来的服务员吃惊的眼神中,范正章再次伸开双手,一用力将身前的茶桌一掀而起,然后在屋内两个女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将茶桌甩了出去。“稀里哗啦”“叽里哐当”的声音陆续响过之后,这间本来一尘不染,雅致洁清的小屋便像被洗劫后一样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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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蓉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当范正章赔了茶社几百元的损失,又到一家酒馆买醉后,他最后又回到了阮蓉的家——几年来他已经习惯的心灵和身体的归宿。一脚迈进阮蓉的家时,他第一眼发现面前的女人比原来任何时候都更美了。可怜的范正章当然不知道,在他忙于姐姐的病情和自己前途的时候,阮蓉正在悄悄进行着一场惊世之恋。她不禁让那个身家数亿的胡大栓喜欢上了她,而且在近期已经把胡大栓差不多搞定了。胡大栓已经向阮蓉表示,要接她到青岛。一方面是与他同居的女友身份,一方面将他的一个酒店交由她管理。这双重的身份,胡大栓许诺给阮蓉的是高额的薪水。 单纯的范正章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像个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家人一样,一把抱住了阮蓉。在这个几年来让他痴迷,让他依恋的女人跟前,范正章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他想起了所受的委曲,想起了那可怜的三票以及竞岗的失败,特别是想起曾经的信心,他感到自己愚蠢透了,失败透了。摸着阮蓉温暖柔软的身体,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软弱,如此无奈又无助。在泪水像洪流倾泻而下时,他身体里憋了太久的痛苦也一时间冲破层层阻挡,带着轰鸣咆哮喷了出来。一刹那,整个屋里迅速弥漫了范正章那沉重、粗哑、无拘无束的哭声。 阮蓉一下子明白了,在她闻到范正章一身的酒气,看到范正章一脸的悲凉时,阮蓉就明白她曾经依赖的男人已经完了。而这个结果,也正好成了她与他的关系的终点。她早就明白自己是物质的女人,如果说在结识胡大栓之后,她还一直不忍心结束与范正章的关系,那是她不忍放下范正章这根鸡肋。一个原因,胡大栓是一块极其肥厚而可口的肉,但这块肉肥得太容易引起竞争了,因此比较之下范正章那一腔纯真无私的爱,再加上他身上已经具备的和潜藏的利用价值使她无法下决心丢弃。另一个原因,胡大栓那里,阮蓉还没有彻底搞定。她不能在没找好下家之前,就辞掉上家。 现在一切改变了,第一,范正章丢掉了郁香总经理职务。阮蓉明白,一个除了爱情一无所有的男人,永远都不是她选择的对象;第二,就在最近,胡大拴的心已经被阮蓉彻底降服了。胡大拴对阮蓉的情感和由此而来对阮蓉的安排,已经开始让阮蓉产生离开范正章的念头了。从以上两方面,阮蓉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范正章身边了。 阮蓉搂着范正章,慢慢移到沙发上。看着怀里这个事业上高智商,却在爱情上如此单纯幼稚的男人,阮蓉心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惜。哎,多好的一个丈夫,只是那不是我的标准。她一遍遍擦着范正章脸上的泪水,一遍遍为自己的狠心和决绝而忏悔。 在之后的几天里,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为了给自己的九九藏书良心一个交代,阮蓉终于下定决心,用自己的才智,帮范正章回到原来的家里。经过再三权衡,阮蓉认为无论从那一方面讲,孙梅都是范正章最适合的女人,包括对范正章的爱情,对范正章的专一,对范正章的关心,阮蓉自认为都与孙梅无法比拟,当然其他女人更难以做到。因此,在自己找到新生活的时候,只有将范正章安排好,阮蓉觉得才能够走得心安理得,生活得心安理得。 这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这样的天气似乎注定了有些什么不对劲。因此,当阮蓉将孙梅约到一个精致的茶馆时,孙梅明显带着难以消解的敌意。在看到孙梅的第一眼,阮蓉一下子感到心内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她没有想到当年如此娇美的一个女人,在经历了丈夫的厌弃后,会变成如此丑陋和恐怖。联想起自己对范正章,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她第一次真心地向孙梅流露出了忏悔: 对不起,孙梅,我不知道我的行为会让你如此痛苦。 孙梅坐在对面,头都不抬,一言不发,她在等着这个女人的实质话语。 孙梅,我不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这个。 孙梅终于抬起头,将痛恨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在眼前狐狸精的脸上,她想搞明白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硬邦邦地说,那你叫我来是让我求你原谅呢?还是让我给你腾位置呢? 阮蓉对孙梅的讽刺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仍然带着十二分的歉意对孙梅说:实话实说吧,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求你原谅我的,而是求你原谅范正章的。他现在遇到了困难,郁香总经理职务他没有竞上,有可能面临没有职位,或者降职,因此,希望你在这样的时候能够接纳他,照顾他,让他渡过难关。 孙梅一时间没有明白阮蓉的意思,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扭着肥胖的身躯走到阮蓉身边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范正章没有官了,你不要他了吗? 阮蓉突然流泪了,在听到孙梅明明白白地点明她的势力和功利后,她难以自制地哭了。她确实感到自己是如此卑鄙,如此无耻!在这一刻,阮蓉毫不怀疑自己的泪水是为良心上的愧欠而流的,也是为了范正章对她的一腔热爱而流的。但是她没有办法呀,范正章不是她要的人,而且这个时候,她不能丢失拥有胡大栓这个机会呀。这可千载难逢呀!如果她不立即斩断与范正章的关系,一旦被神通广大的胡大拴发现,那么她所梦想的一切将迅速终结,自己这段日子所做的努力也将前功尽弃。想到这里,阮蓉擦了擦泪水,以一副真诚的态度说: 孙梅,我知道你恨我,瞧不起我,但是这一刻我是真诚的。因为我与范正章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感情,因此我不想再欺骗他。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更不是一个适合他的女人。因此在这个时候,离开他,正好给你一个机会。你完全可以告诉他,我有了新男友,我为了金钱抛弃了困境中的他。这样让他恨我的同时,也会重新审视和接受你的。我希望他重新回到你们的家里,你才是最适合他的妻子,这世界上也唯有你最爱他,最关心他,最疼爱他。所以现在你去努力吧! 孙梅晕了,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要归还范正章是真是假。但有一点不需怀疑的是,分手时,她给了孙梅一个价值八千元的美容和瘦身卡,她希望孙梅尽快以最短的时间把自己恢复好。随着这个卡,还有一封写给范正章的信: 正章: 您好!托孙梅给你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走了。我不是那个适合的女人,更不是爱你的女人。因此你最好恨我吧!在这个世界上,我敢说最爱你的人,最疼你的人就是你的妻子孙梅。相信我,回到你的家里,好好爱她吧! 阮蓉走了,给孙梅留下一个她将要去的地址和新的手机号。她说,她还给他们三人留了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她将彻底从范正章的生活里消失。这一段时间她将以冷淡范正章的方法,给孙梅以机会,希望孙梅迅速进入状态,争取范正章的接纳。等机会成熟时,再把这封信交给范正章。 很荒唐的一个约会,直到阮蓉离开,孙梅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范正章的情人要走了,这说明范正章马上要失恋了。孙梅坐在茶社,当她慢慢明白范正章在竞岗失败后,又失情人时,她一下子明白了范正章的处境。天哪!孙梅猛然站起,托着肥胖的身躯,冲出了茶社。她要去找范正章,要看看这个男人在遭受这样的打击后,是否非常难过,她要过去,像阮蓉说是,帮他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她冲进家里,当她穿戴整齐,站在镜前对着自己的样子进行审视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下子气馁了。已经多久了,她几乎想不起什么时间照过镜子了。自从遭遇赵建华的冷淡后,她一下子对世上的男人彻底死了心。既然没有男人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要美丽?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当她发现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悦己”的时候,她觉得再也没有必要节食,苦心修饰了。所以享受美食,享受懒散,成了她生活的重要内容。那一段时间,在她痛苦的灵魂里,如果说还有对人生唯一流恋的话,那就是这种无所顾忌的享受,并且只为自己感官的享受了。因此,她从不去照镜子,不去关注自己的样子。这使她过得自在安详。在那些日子她做梦都想不到范正章终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她几乎像一个混吃混喝的女人一样,过着糊里糊涂的日子。当她带着抑郁的范正纹在返家的火车上,第一次想到范正章有可能回到身边的时候,她那一刻真得悔透了。但是,那毕竟是一闪即逝的念头,因此很快也就平静了。而当今天,当阮蓉把这个问题实实在在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真正慌了。 镜子里的女人是多么可怖呀?她一面擦着镜子上残留的灰尘,一面伤心地望着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暗黄,横肉成堆,整个身材,似一只用柳条编就的横七竖八的篓子。这还不算,她身上原有的灵气在这成堆的肥肉中早已消失殆尽。一脸的蠢相,一身的粗俗,这使她想起菜市场上卖肉的大妈。 我可怎么办呀?孙梅对着镜子急得泪水涟涟,这样子恐怕范正章看见我都会恶心的,怎么会喜欢我呢?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