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第6个还是秘密》 一、李水露的亲人们 金贵尊邸凶杀案发生在清晨。受害人是退休副省长胡建安家的老保姆李水露,今年六十五岁。接到报案的刑侦大队警官刘凯和马森等相关人员赶到出事现场时,李水露已被送到医院抢救。 表面看,这似乎是一起城市里时有发生的入室抢劫案:九号别墅常年只住着胡建安和老保姆李水露两个人。惟一的男主人胡建安在出事的前夜,并不住在家中,于是,盗贼乘机而入。正在床上熟睡的李水露听到楼道里有动静,便起身查看,开门出来后,与走在楼道上的盗贼撞了个正着。力弱势单的李水露与盗贼厮打起来,并高喊“救命”,无奈,楼上楼下将近三百平方米的大小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而别墅与别墅之间,又相隔太远,于是,盗贼在李水露的顽强抵抗下,凶相毕露,拔刀朝着她刺去……然而,这起凶杀案却偏偏不像是藏书网入室抢劫的盗贼所为。恰恰相反,刘凯和马森在案发现场的侦查结果表明,凶手似乎是专为刺杀李水露而来的。这里有几个疑点。一是李水露听到楼道里有动静,从床上爬起来时,身上仅穿着睡衣,按说,她从门上的猫眼里窥到了凶手陌生的面孔后,是不应该开门的。在城市里生活的人,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给外面的人开门前,要问明对方的身份。做了二十多年保姆的李水露会如此粗心?由此可见,站在楼道里的凶手,在李水露的眼里并不是陌生人。另外,从她被刺的地点,及她倒下去的位置分析,凶手所站的位置应该和她是面对面。现场模拟试验发现,楼道里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声,对安在楼道顶棚上的声控灯有着直接的影响。也就是说,当时楼道顶棚上的声控灯应该是亮着的。因此,凶手足以看清自己面对的是谁。但还是持刀刺向了她。以上两点都说明,凶手要杀的人正是李水露,他蓄意已久,伺机行凶……这就使整个案情变得复杂起来。李水露这样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女人,与谁结下难解的冤仇,竟招来杀身之祸? 更令刘凯和马森感到理不出头绪的是,犯罪现场已遭破坏。当时事出紧急,本着救人第一的原则,慌乱中的小区保安打的第一个电话是急救中心。因此,楼道里除了前来抢救的医护人员杂乱的脚印外,没有找到凶手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包括凶器、指纹,哪怕是一根九九藏书头发也没有找到;其次,罪犯是如何潜入和逃出这四周高墙、门口有保安的别墅楼的,也令人费解。 无计可施的刑侦警官刘凯和马森,只有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生命垂危正在医院抢救的李水露身上。 下午,刘凯到医院探视受害人李水露,马森则在金贵尊邸附近的居民中进行暗访。 刘凯是在下午两点钟匆匆赶到抢救李水露的市中心医院的。 负责抢救李水露的田医生告诉刘凯,李水露自入院后,一直处于昏迷之中,目?99lib.前还无法探视。 “你估计她什么时候能苏醒过来?”刘凯焦急地问。 “这很难说。她伤得很重,能否苏醒,要靠她自身的求生欲望。”田医生叹了口气,“凶手下手可真狠呐,对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老女人……” “如果她醒过来了,请务必及时通知我。”刘凯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名片递给田医生。 “我会的。请放心!” 刘凯决定先和李水露的“亲属”们聊聊。 刘凯走出病房。 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坐着据称刚从外地赶回来、一脸疲惫的胡建安,及他在本市担任一家大宾馆经理的大儿子胡光。 六十出头的胡建安,看上去显得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像许多养尊处优保养有方的男人一样,他那微胖的脸上,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然而,透过胡建安表情凝重的双目,仍不难看出,家里所遭遇的凶险,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与胡建安一样,他的年近四十的大儿子胡光看上去也是个魅力十足的男人。此人一身西服革履,鼻梁上架一副宽边眼镜,神情矜持而又庄重,显得颇有教养。 刘凯的目光落在胡建安身上。 “老省长,我是负责李水露一案的刑侦大队警官刘凯。十分抱歉,在这样的时候来打扰您!”刘凯弯下腰,很谦恭地说九九藏书。 胡建安微微欠了欠身,伸出光滑柔软的右手,无力地握了一下刘凯的手。 “我能同您单独谈谈吗?”刘凯看着胡建安的眼睛问。 胡建安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不料,坐在胡建安右边的胡光突然伸出胳膊,拦住正欲起身的胡建安,一扫斯文,有些生气地瞪着刘凯说:“对不起,刘警官,我父亲现在正为我家老保姆的生死忧心如焚,你不觉得在这样的时刻跟他谈话,有点残酷吗?” “可是,为了尽快找到凶手,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解案情。这难道不是你们亲属所希望的吗?”刘凯不卑不亢地解释着。 胡建安见状,索性将欠起的身子又坐回到椅子上不动了。 胡光仍是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我只是为我父亲的身体着想。刘警官,你总不愿意看到一个悲痛欲绝的老人突然发病,倒在你面前吧!”这样说着,他又紧盯着刘凯,“如果你想找受害人的亲属谈话,我倒是很愿意先和你谈谈。” 刘凯很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你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在院方为他们打开的一间接待室里,刘凯和胡光隔一张宽大的玻璃茶几,面对面坐下。还不待刘凯开口提问,胡光就用挑衅的口吻抢先发问了。 “首先感谢你的配合。胡光同志!”刘凯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地说,“我想就这起凶案问你几个问题。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初步分析,她的遇刺,并不是一般入室抢劫的鸡鸣狗盗之徒偶然所为。也就是说,凶手对她下手,是蓄谋已久的。那么,凶手为什么要对你家老保姆下毒手呢?换句话说,她同谁结下了这么大的冤仇呢?对此,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情况?” 听完刘凯有理有据的一席话,胡光显得有些惶恐:“这……怎么可能?你们肯定搞错了。谁会杀她?她会同谁结怨?” 刘凯笑笑,又问:“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胡光同志,对于在你家做了二十多年保姆的李水露,你了解多少呢?” “我……”胡光一时语塞,迟疑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刘警官,不瞒你说,我对李水露了解得并不多。” “听说是你建议你父亲把家政大权交给李水露的。这说明你对李水露还是信任的。” 胡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随之他又换上一副厌恶的表情说:“你对我们家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刘凯仍然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胡光同志,也许你对我九九藏书们这一行不太了解。的确,隔行如隔山。其实,在出了凶杀一类的恶性案件后,我们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向受害者亲属了解情况。当然,你算不上李水露的亲属,可一时半会儿我们又找不到李水露的家人,只能委屈你代替一回了!” 胡光听着刘凯这番语中带刺的话,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好啦!言归正传。胡光同志,你知道李水露的家人在哪儿吗?” 胡光皱起了眉头:“我从没听她讲过她的家人。她好像没有家人。” “李水露没有家人?是她亲口对你讲的吗?” “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胡光尴尬地红着脸。 “有意思的是,你却力荐这样一个并不了解的女人来主持家政。”刘凯意味深长地看着胡光。 胡光躲开了他的目光:“我承认我对她了解不深。但我信任她。她在我家做保姆的二十几年里,从未有过任何闪失,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全家人的衣食住行。最后这几年,我继母病重,我们这个家就全依靠她了。尤其对我父亲,她一直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噢,是这样。” 胡光张了张嘴,正想接着这个话题讲下去,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女护士走进接待室时,脸上还带着余怒未息的神气。 “你们快去看看吧,不知哪儿来了个小泼妇。”女护士生气地嚷道。 胡光倏地站起身:“她在哪儿?” “正在病房门口闹腾,我们根本拦不住她。” “恐怕是李水露的干女儿来了。”胡光说。 刘凯诧异地说:“你没告诉我李水露还有个干女儿。” “本来,我想告诉你的……” 胡光说着,就同小护士一起走出门去,理所当然地,刘凯也跟了出来。 他们三人一来到病房楼梯的拐角处,就听到了争吵声。 “你们把我干妈怎么样了,啊?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一个年轻女人边哭边说。 “你冷静点,爱玲。不是我们把她怎么样了,这只是一起偶然事故,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事故,你难道没有责任吗?受害的人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是你?”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事情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理可讲!你走开,让我进去看看她。” “现在还不行。医生不允许探视。我看你还是别闹了,这样对你干妈没有好处……” 刘凯他们走到近前时,只见胡建安威严尽失地用胳膊拦着病房门,一个身材娇小、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哭哭啼啼地撕扯着他的衣襟。 “爱玲小妹,请你别这样!”胡光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年轻女人的肩膀。 这一声“小妹”似乎把这个名叫李爱玲的年轻女人心头的坚冰给融化了。她蓦地松开手,扑到了胡光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大哥,我干妈她伤得严重吗?”少顷,李爱玲抬起泪眼,望着胡光问。 胡光用爱抚的目光注视着她:“你先坐下,来,坐这儿!” 在胡光的温声细语中,李爱玲顺从地坐到了长椅上。 一直守护在病房门口的胡建安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履,边叹着气,边向病房楼梯口的铁栏杆走去。 “大哥,你不肯告诉我,可我知道她伤得很重。我想看看干妈,哪怕只看一眼。”李爱玲几乎是在哀求胡光了。 的确,连刘凯也不得不承认,李爱玲在啼哭时,模样是非常让人爱怜的。她那像洋娃娃一样白皙娇嫩的脸蛋上,流淌的泪滴晶莹剔透,含泪的眼睛就像两颗悲伤的黑珍珠,让人看了为之心痛。 也许胡光就是被她的楚楚可怜给打动了。他就像一个愿意满足妹妹所有要求的大哥哥一样,柔声对李爱玲说:“好吧,你坐在这儿别动,让我去请示一下医生。”胡光站起身,也不征求一下刘凯的意见,就径直朝着田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刘凯见状,只好无奈地走开了。 二、最后的遗言 四天过去了。李水露遇刺一案的侦破,仍没有大的进展。 马森对金贵尊邸周边地区的调查尽管详细而又周密,却一无所获。更糟糕的是,胡建安因心脏病复发,也住进了医院。眼下,刘凯和马森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待着李水露的醒来。 躺在医院里的李水露并没有像刘凯希望的那样醒来,反之,伤情急剧恶化,生命危在旦夕。然而,就在刘凯为此一筹莫展之际,田医生突然打来电话,让他马上去医院一趟。 刘凯赶到市立医院时,田医生已焦急地等在大门口。 “刚才,她像是清醒过来了,突然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田医生边带着刘凯走向李水露的病房,边介绍李水露的情况。 “她是自己醒过来的吗?”刘凯问。 “不,我想应该是她的干女儿把她唤醒的。干女儿似乎对她的感情很深。” “我想,她应该是李水露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刘凯若有所思地说。 田医生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刘凯。但刘凯并没给他多作解释。 为了找到李水露的家人,昨天,刘凯曾到环海路派出所户籍科,查找李水露的原籍。让他大感意外的是,这里根本没有李水露的户口。他又找到市公安局户籍管理处的负责同志,打开了户籍管理库,电脑显示,在数百万的人名中,竟没有一人叫李水露。难道年已六十有余的李水露是个“黑人”?这一发现让刘凯很震惊。但户籍处的老邵对此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他说,像李水露这样的“黑人”在每个城市里都有。这一部分人的情况很特殊。当年,在她们还很年轻的时候,由于某种原因,背井离乡,流落到城市,改名换姓,其目的是与家乡的亲人割断联系。久而久之,她们的原籍便将她们当做失踪人口对待,注销了户口。也就是说,在她们自己亲手导演下,原来的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了。而改名换姓后的这个人,就成了“黑人”。 老邵的讲述让刘凯思绪万千。李水露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毅然割断同亲人的联系,甘当“黑人”呢?还有,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她的真名真姓?她到底是谁?一个女人在世界上生活了六十多年,她的过去居然是一片空白……刘凯随田医生走向病房时,心里依然是沉甸甸的。 此时,病房里已没有了胡家人的影子,惟有娇小的李爱玲单腿跪在李水露的床前,轻声啜泣。听到脚步声,李爱玲抬起头,用无助的泪眼看着刘凯和田医生。她像是已哭过无数次了,两眼红肿,目光凄然。 “她好点了吗?”刘凯是出于礼貌才这样问的。他心里很明白,像一片枯叶般毫无血色和生气的李水露,已到了濒死的边缘,就是再高明的医术,也难以让她起死回生了。 李爱玲没有回答,只是悲凄地摇了摇头。 刘凯禁不住朝李水露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轻轻问:“告诉我,你是谁?你从哪儿来?” 就在这时,他发现李水露的嘴唇开始轻轻地嚅动着,有两滴泪水涌出了她那干枯的眼眶。李水露的嘴唇吃力地一张一合,看口形像是在反复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刘凯连忙把耳朵贴到李水露的嘴边,继续问:“快告诉我,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李水露的嘴唇依然在嚅动着。 “小——八——村,她说的是小八村!”片刻之后,刘凯抬起头,嘴里重复着“小八村”这三个字,向李爱玲投去探问的目光。 李爱玲只是茫然地摇摇头:“我从没听她说过这个地方。”接着,她也情不自禁地把耳朵凑近了李水露。 然而,李水露在重复着说了几遍“小八村”之后,像是突然觉察出自己泄露了什么秘密,倏地把嘴闭上了。 刘凯看着李爱玲那双泪眼,实在不忍心在这样的时刻打扰她,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对她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李爱玲吃惊地望着刘凯,似在说,这样的时刻,我怎么能离开病人? “你不用担心,护士会照顾她的。”田医生说。 李爱玲这才点了点头,慢慢地站起身。 刘凯将李爱玲带到前几天他同胡光谈话时用过的那间医院接待室。 此时,坐在刘凯面前的李爱玲全没了与胡建安争吵时的泼辣劲,也没了在李水露病床前的悲伤。大概是因了单独同一个警察相处的缘故,她显得有点紧张,低垂着头,眼睛看着地面,嘴角不时地抽动一下。 “你做李水露的干女儿有多久了?”刘凯从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然后用温和的语气问。 李爱玲仍然低着头,语气有些迟缓地答道:“是在我去孤儿院的第二年。” “你在孤儿院呆过?”刘凯不无惊异地问。 李爱玲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我姥姥去世的第八天,我就被送进了孤儿院。” “你父母呢?” “死了。” “那时你多大?” “你是指我被送进孤儿院那年?我五岁。” “你是怎么同你干妈相识的?” “我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我这一辈子什么事都可以忘记,惟独不能忘记那一天。”李爱玲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不再等待刘凯的提问,竟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那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正和小朋友们一起在院子里玩耍,这时,院长走过来,小声对我说:‘玲玲,跟我到办公室一趟,有人看你来了。’听院长这样说,我心里又惊又喜。我跟在院长的身后,一路小跑,心里却在想,来看我的人会是谁呢?我随院长走进她的办公室,看到办公桌前坐着一位阿姨——一位像我妈妈一样漂亮的阿姨。这位阿姨像是早就认识我,见我走进门,忙站起身,亲昵地把我揽在怀里:‘玲玲,你长这么大了。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露阿姨,是你妈妈最好的朋友。’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到周末,她就来看我,总是给我带来好吃的东西。她让我喊她干妈,她喊我宝贝女儿。你知道一个孤儿对于亲情的渴望该有多么强烈吗?每回她来的时候,我高兴得又蹦又跳,而她走的时候,我就像一只被玩瘪了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的。我多么希望她能领养我啊!有一天,我终于鼓足勇气向她恳求说:‘干妈,你把我带走吧!我要和你在一起生活。’她听了我的话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玲玲,干妈也想把你带在身边,干妈连做梦都想这件事,可这是不可能的。我不符合收养你的条件……’‘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我哭着追问她。她只是不停地叹气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直到我离开孤儿院,进了寄宿学校读书时,她才告诉我,这些年,她一直在给人家做保姆,和我一样,也是孤身一人……” “你干妈有没有对你讲起过她老家在什么地方?” “她当然是本地人啦!要不,她怎么会认识我母亲呢?” “你母亲生前做什么工作?” “我记不得了。父亲死——死后,她就把我送到姥爷和姥姥家寄养。” 刘凯的目光在笔记本上停留了片刻。尔后,又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你常去胡家看你干妈吗?”过了一会儿,刘凯问。 李爱玲摇了摇头:“我是在胡建安的妻子死后,才去胡家看她的。一年中,也只能去三两次。” “你为什么不常去看她呢?” “其实,她在胡家不过是个挂名的女主人。” “可我听说你干妈在胡家大权独揽,将胡建安的钱牢牢地攥在手里,对胡家的儿女十分苛刻,却偷偷地塞钱给你。这是真的吗?” 李爱玲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此时的她才像曾给刘凯留下深刻印象的小泼妇李爱玲。“你相信这是真的吗?”李爱玲有些不>屑地愤愤道,“不错,我丈夫住院的手术费是我干妈付的。可那钱是她做保姆挣的血汗钱,与胡家无关。你也不想想,像胡建安那样的吝啬鬼,能把钱交给我干妈?他让我干妈当家,不过是为了向外人做做样子,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说句不好听的,我干妈只不过是他打的一个幌子,一块遮羞布……”李爱玲像是突然觉察到自己讲得太多了,忙打住了话头,跟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一样,忐忑不安地望着刘凯问,“我能相信你吗?你能对我说的话保密吗?大哥胡光对我很好,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会让他生气的。” 刘凯忙点点头,向她保证说:“你放心好了,我决不会把你讲的说出去。” 李爱玲犹豫了一下:“也许这事应该让你知道。早在胡建安的妻子患上癌症时,胡建安就向我干妈许诺,等他老婆去世后,他就正式和我干妈结婚。” 刘凯不动声色:“可这一许诺最终没有兑现。是因为儿女向胡建安施加了压力吗?” 李爱玲摇摇头:“不,这不是主要原因……”李爱玲突然把话头打住了。 刘凯知道李爱玲心存顾虑,便没有强迫她讲她不想讲的话。不过,他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见你干妈,是在什么时间?” 李爱玲连想也没想:“上个星期三的傍晚,我爱人病愈出院,干妈来看他。” “也就是说,是在她遇刺的前两天。那天她到你家都讲了些什么?” “还能讲什么?她总是抱怨胡建安玩弄她的感情!”说到这里,李爱玲的眼圈红了一下,但紧接着,又像小雌虎一样气愤地大声嚷道,“我干妈死得冤啊!她要不是在胡建安家当保姆,无论如何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李爱玲越说越激动。刘凯费了半天口舌,才将这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劝住,并一再提醒她,李水露至今还活着,她这才悲伤地哭起来。 把李爱玲送出门后,刘凯复又坐下来,翻看着笔录,苦苦地思索着。 三、她从哪里来 李水露于刘凯去医院探望她的第二天夜里,离开了人世。 刘凯接到田医生的电话后,bbr>.立刻赶了过去。 此时,李水露的脸已被蒙上了白布,身上的各种插管也被撤掉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绺白发枯草般散乱地落在枕头上,那盖在被子下的干瘦的躯体就像一个婴孩一样小得可怜。 病房里站满了人,法医、田医生、两个男护士及胡光和李爱玲。 “我父亲本想来的,可他的病一直没有好转。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胡光看到刘凯走进来,便凑到他身边,低声说。 刘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哦”了一声。 “你们还没有锁定嫌犯吗?”胡光问。 “暂时还没有。”刘凯模棱两可地回答。 大概胡光也看出刘凯毫无谈话的兴致,便知趣地打住了话头。 病房里倏地静了下来。除了李爱玲在低声抽泣外,没有人落泪。但默默地站在李水露床前的刘凯,此时此刻心里却有了别一种滋味。对这个素昧平生的老女人的死,他感到了难以言表的悲哀。 也就是在这一刻,刘凯的耳边又响起了垂死的李水露那艰难的呼喊:“小——八——村”哦,“小八村”,这算不算是李水露对自己身世留下的只言片语呢?无论怎么说,这应该是留在李水露记忆中最深刻的东西,否则,她就不会拼尽全力留下这三个字,这也应该是她的最后嘱托。刘凯的心里再次有了一种责任感和紧迫感。他一定要找到这个地方,无论它藏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马森让一个外号“网虫”的朋友在网上查遍了所有的村名,也没找到“小八村”这个地方。于是,他又从派出所借来小师弟、户籍警小曲,同他一起四处打听。难就难在无法确定李水露究竟是哪里的口音。她在白云市几乎待了半辈子,为了模糊自己的乡音,她大概做过不少努力。因此,除了没有南方口音外,你说她是北方哪个省的人都可以。 马森和小曲在城市的餐馆和工地上整整奔波了两天。第二天傍晚时分,在他们访遍了河南、河北、山西、山东等几个北方大省的许多打工者后,筋疲力尽的小曲又提出找几个东北人问问。 “东北人?东北人叫村子不是屯子吗?”马森在路边站住脚,有些茫然地问。 “兴许有个例外呢?东在了头里。 让马森没有料到的是,在靓妹洗头房,一个名叫阿红的东北姑娘告诉他,她的故乡大岛镇离位于海边的小八村仅有五公里。阿红还告诉他,小八村荒凉得很,仅有十几户人家。连条正经路也没有,去那儿走的全是沙窝子。 这一收获真令马森喜出望外。 四、殡仪馆发生的怪事 李水露的遗体在她去世的两天后火化。尽管刘凯早就料到葬礼不会有什么大人物参加,但这天上午,他还是驾车来到了位于白云市西郊的殡仪馆。 果然,葬礼冷清得很。刘凯赶到时,殡仪厅里,只站着零星几个人。胡建安因病不能出席,仅胡光一人到场。另两个算是亲属的人,就是李爱玲和她的丈夫了。其余几个大汉全与李水露毫无干系,他们是胡光从宾馆带来帮忙的保安。 来宾全都穿着黑色上衣,神色凝重,这倒也为葬礼平添了一些肃穆的气氛。 李水露的遗体就停放在殡仪厅正中的一张大床上。一条白被单从头到脚将遗体盖得严严实实。床的四周别无他物。 由于刘凯今天来前也换上了一身黑西服,所以,他走进殡仪厅时,胡光和李爱玲开始都没注意他。胡光自顾自地小声对宾馆保安头儿说着什么,李爱玲则和她丈夫面对面站着,两人像是在争吵,李爱玲显得很激动,脸色发白,小嘴一张一合的,好看的丹凤眼里没有悲哀,只有恼怒。刚走进殡仪厅的刘凯距离他们比较远,再加上他们争执的声音很低,因此,根本听不清争吵的内容。远远地,他只能看清面向门口的李爱玲的脸,而背对着门口的李爱玲的丈夫,留给他的只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 李爱玲竟在这么悲凉严肃的场合同丈夫争吵。他们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要吵到殡仪馆来?好奇心促使刘凯信步走向这对吵架的夫妻。 看到有人走过来,李爱玲倏地闭上了嘴。但她的丈夫由于背对着刘凯,再加上情绪激动,却仍在不管不顾地小声嚷着:“你从没对我讲过这件事,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谎。你……” 李爱玲终于认出了刘凯。她伸出胳膊,慌忙推了丈夫一把。紧接着,便换上了一张尴尬的笑脸:“刘警官,想不到你也来了。我干妈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你的。” “老人家生前,我在医院里同她见过面,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就想在最后的时刻来送送她。”刘凯说着,就拿眼看着依然背对着他的男人。 “哦,这是我丈夫安奇。”李爱玲这样说着的时候,安奇便回转身来,“安奇,这位是刘警官,我们在医院认识的。”李爱玲又说。 安奇冲刘凯点点头,但那张十分英俊也十分苍白的脸上,依然是一副余怒未息的神情。 “安奇刚刚动过手术,他很虚弱。我们正为这事争论,我不想让他来这儿,可他硬是一个人搭车跑了来。他这人太重感情。可人死了,再去想她有什么用?”李爱玲渐渐地又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对丈夫由衷的爱意。 “是啊,参加葬礼很累人。”刘凯随声附和着。 李爱玲像是要争取刘凯做她的同盟军,又继续讲着安奇的病。然而,无论她如何引导,眼前的安奇却就是无法进入她设置的语境里。他脸上的淡淡笑意丝毫也不能掩饰他目光中的愠怒。还好,此时胡光走过来,帮李爱玲解了围。 “啊,刘警官!真没想到你能来参加葬礼。谢谢!谢谢!”胡光礼貌周全地握了握刘凯的手。 刘凯也很客气地对胡光寒暄了几句。 “我父亲原说要来的,可医生不允许他走出医院半步。”胡光绵里藏针地说。 刘凯心里明白,这对他是一种暗示,胡光的潜台词是:你离我父亲远点,别想找他谈话。 这会儿,李爱玲又接上了话茬儿:“大哥,你快帮我劝劝安奇,让他回家吧!” 在刘凯的面前,胡光又一次成功地扮演了他做大哥的角色。他朝安奇走过去,老远就抬起胳膊去拍安奇的肩膀:“安奇,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我小妹说得对,你今天是不该来。” “可是,我……”安奇有些难为情地说。此时,在他的脸上,已看不到生气的痕迹了。 “老太太不会生你气的。连阎王爷还不差病人呢!安奇,既然小妹这么担心你的身体,我看你就从命吧!”胡光说着,也不管安奇同意不同意,就径直往门口那边去喊他的司机了。 安奇很无奈地偷偷瞪了李爱玲一眼。随后,对刘凯说了声“再见”,就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刘凯目送着安奇走出殡仪馆的背影,内心疑窦重重。 为了能很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刘凯缓缓地步出了门外。 这时,送安奇回家的车已开出很远了。不过,胡光还站在原地。他见刘凯走过来,就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他们爱得很深。这样的爱情真让人羡慕。其实,安奇是不放心我小妹,怕她受刺激,才硬撑着来的。” 刘凯点了点头:“安奇做什么工作?” “他在市科学院的化学研究所做研究员。” “看得出来,他是个感情纤细的男人。”刘凯随口说道。“你小妹做什么工作?” “她曾当过安奇的助手。” “现在呢?” “现在——她辞职了。最近,因为安奇的病,她身心俱疲,在搞化学实验时,精神恍惚,差点出大乱子。基于这种原因,安奇动员她辞了职,我正在帮她找工作。我小妹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神经很脆弱……这你大概已听说了。”胡光说到这儿,又忍不住连讽带刺地来了一句,“对我小妹的过去,你肯定已了如指掌了。你们当警察的,最大的爱好就是探听他人的隐私。” “有时候是这样。”刘凯不无幽默地回敬道,“对那些有趣的隐私,尤其情有独钟。” 刘凯和胡光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告别仪式便开始了。 说是告别仪式,不过是大家绕着李水露盖在被单下的遗体匆匆地转了一圈。随后,李水露的遗体便被放到火化匣里,移到了火化炉前,徐徐地送进了炉内。 没有哭声,殡仪厅里一片寂静。 有那么一会儿,刘凯完全沉浸在这种虚空的氛围中,不能自拔。但很快地,他就被人们先后走出去的凌乱脚步声惊醒了。于是,他也随着大家来到了门外。 不知什么时候,胡光和李爱玲已先他走出,正站在门前停车场的一辆轿车前商量着什么。 刘凯不便上前打扰,就远远地停下了脚步。他想等他们商量完毕后,告个别,就开车回去。 “刘警官,谢谢你百忙当中来参加葬礼。”不一会儿,胡光便说着客套话,走过来同刘凯握手告别。 两人互道了“再见”,便各自走向自己的汽车。 刘凯打开车门时,无意间朝着殡仪馆门口看了一眼,却发现李爱玲并没上胡光的汽车,此时正急急地往殡仪馆的后院走去。 刘凯一怔,立刻钻进了汽车,人坐在了驾驶座上,只是做做样子,却没发动车子。出于刑警的本能,他决定等等再走。 胡光的汽车开走了。 刘凯开着车子转到了殡仪馆的后院。 殡仪馆的后院是死者亲属收拾骨灰的地方,要比前院大得多,也荒凉得多。院外杂草丛生的荒坡上,到处都是飞扬的纸花、纸钱和纸灰,简直就是一个大垃圾场。刘凯把车子停到后院东门外一块较平坦的坡地上,他透过窗玻璃,向着四周矮墙上安装着铁栏杆的院内张望。 然而,应该是来收拾骨灰的李爱玲却并没出现在她应该出现的地方。 刘凯忙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刘凯快步走进后院。 偌大的院子里,只一个满脸黑灰的壮小伙子手里拿着一个扫把,弓着腰在清扫炉灰。 刘凯径直朝着小伙子走了过去:“请问刚才火化的那个老人的骨灰取走了没有?”刘凯问。 小伙子直起腰,先是一愣:“什么骨灰啊?不是说不要骨灰了吗?” “刚才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不是来取骨灰吗?” “哦,她来是告诉我,骨灰不要了。早晨尸体刚拉来时,那女人同她丈夫一起来告诉我,老人的骨灰要带走。可刚才,那女人又说,老人在这个城市没有亲属,骨灰就不要了!” 刘凯还是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指的是胡建安家的那个老保姆。” “是呀!我说的就是她。这几天火化炉大修,上午只火化了她一个人,还能是谁呢?”小伙子诧异地看着刘凯,“你不会是来取老人骨灰的吧!” “啊,不是!”刘凯不由张口结舌,“我来找刚才进来的女人……” “她往骨灰寄存房那边去了。”小伙子抬手往院内西北角上的一扇很不起眼的小便门指了指,“从这里出去,贴院墙盖的那间小平房就是骨灰寄存处。” 刘凯“哦”了一声,就转身走向小便门。 出得便门,果然有一间紧贴着西院墙盖的小平房。平房的正门朝西,北面有一个二十厘米左右的小窗户。从外表看,这简直就是一间工具室,哪像一个摆放骨灰的神圣地方。 以前,刘凯从未听说殡仪馆还有这样一个去处,想必也是殡仪馆为了创收,临时搭起来的简易房。这样一来,一些因了种种原因,亲属暂时不能带走的骨灰就可交上一笔费用后,寄存在这里。只是,孤儿出身的李爱玲,又会在这里寄存谁的骨灰呢? 刘凯在矮矮的小窗前停住脚,将身子贴近小窗口,仰起脖子,透过密布着灰尘的窗玻璃,向屋里张望。 简易房里黑洞洞的,有好一会儿,刘凯的眼睛无法适应屋内的黑暗,竟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他的耳朵很快捕捉到屋里正在升级的争吵声。 “你干吗要当着别人的面跟我要钱,给我难看!你就一天也不能等了吗?”这是李爱玲气愤的声音。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粗野而又蛮横:“你一个子儿也没留下,让我给你看死人。我可不想干赔钱的营生。这些日子,我千方百计跟你联系,可就是联系不上,电话打过去,人家就说没你这个人。我还以为你他妈的开溜了。算你运气,今天让我遇上了。要不然我这两天就准备把这匣子扔出去。” “你敢!” “我怕什么!怕你吗?”男人冷笑着,“我怕个鬼。我看倒是你怕得要命!你心里有鬼,是不是?” “你这个人不讲信用!” “你讲信用吗?说好了,第二天就把钱送来,可你一去就没影了。” “我家里有事,一时脱不开身。你以为我愿意放你这儿啊!我马上就把骨灰带走。” “带走?没那么容易!” “你怎么不讲理啊!骨灰是我的,你凭什么不让我带走!”李爱玲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男人的语气也越来越放肆:“你想得倒美。拿不出钱,就甭想要骨灰。明明讲好了的,放这儿一天二十块钱。你自己算算放了多少天?告诉你,三百六十块钱,少一分也不行!” “可你并没有替我保密!” “那是因为你没准时把保密费送来。” “我只能给你二百块钱!” “二百块钱?没门!” “反正这骨灰我今天非带走不可!” “你厉害!你带给我看看!” 有那么一会儿,屋内倏地静了下来,不用问,两人正僵持着。 猛地,李爱玲像是突然爆发了,嘤嘤地哭了起来:“求你了!我身上就这么多钱。就这些钱,还是从嘴里省出来的。大哥,我来这里一趟不容易,你就行行好吧!” 刘凯终于看清了站在骨灰寄存房西北角侧身对着他的男人,这是个粗壮高大的黑脸汉子,比站在他面前的李爱玲整整高出一个头。 听到李爱玲这样说,刘凯的心里一阵发酸,他真想冲进屋里,摔给那汉子一百六十块钱,帮李爱玲抢出那个她想带走的骨灰盒。但更大的疑惑却让他不得不驻足原地。 汉子的口气变得软了些,但并没有被李爱玲的哭泣所打动:“要不,把你手上的戒指放我这儿顶数。” 李爱玲没有吱声。也许是在犹豫。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至多十八K金,超过不了三百块钱。”汉子又说。 李爱玲像是准备妥协了:“这是我丈夫给我买的。我用它顶钱,他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你就说丢了呗!”汉子油腔滑调地说,“这么不值钱的东西,总不会是订婚戒指吧!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倒不是订婚戒指。可是……”看样子李爱玲仍有些迟疑不决。 汉子有些不耐烦了:“可是什么呀!干脆点,愿意咱就成交,不愿意,就拿钱来!我可没工夫跟你讨价还价。” 暗影中,李爱玲终于抬起了左手…… 当李爱玲两手抱着一个包在红布里的骨灰盒走向门外时,她曾有所警惕地回过头,朝着简易房的窗子看了一眼。好在此时刘凯已离开了窗口,回到他的车子那边了。 刘凯很快发动了车子。他估计李爱玲不会认出这辆没挂警灯的普通桑塔纳轿车是他的车子,因此,就缓缓地将汽车开到了前院。 然而,前院里早没了李爱玲的身影。 刘凯将车子停下来,落下车窗玻璃,探出半个身子,四下里寻找着。就在这时,隐隐地,从远处传来一阵女人悲恸的哭声。 刘凯心里又是一惊。他打开车门,走下车子,循着哭声往前走去。 在停车场的陡坡下面,李爱玲正抱着骨灰盒,坐在寒风里放声大哭。像是要把心头积郁了几十年的苦水全倒出来,她悲伤得已无法自已了。 刘凯站在坡上远远地打量着她。 在刘凯看来,这个娇小的女人全身都像浸泡在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中。她那被心碎给折磨得扭曲着的腰肢,被悲哀给压弯了的背和脖颈,还有那凌乱得遮住了半边脸的长发,和那淹没在泪水里的曾是姣好的面庞,此时此刻,全被悲伤紧紧地包裹着。看她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像是再也挣脱不出来了。 李爱玲只是不停地哭着,她丝毫没有觉察远远的陡坡上,正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 刘凯的目光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怀中抱着的那个骨灰盒。毫无疑问,李爱玲的悲是从骨灰盒中来的。也就是说,是这个如今已装进了骨灰盒里的人,让她痛不欲生。可骨灰盒里的死者究竟是谁呢?与李爱玲又是什么关系?是情人吗?这个假设在刘凯的脑海里一出现,他的眼前不由一亮。也许这一假设真的是成立的。不是吗?为了能偷偷带走这个人的骨灰,李爱玲千方百计地将丈夫打发走了,对想让她搭车的胡光可能也说了一通谎话。她甚至不惜将丈夫送给她的礼物——一枚象征爱情的戒指用来交换骨灰。只是,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呢?自然是一段婚外情,二人爱得死去活来,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却夺去了另一个人的生命……李爱玲一个人将心爱的人送到了这里,尔后,又将他的骨灰暂寄在简易房里。替她保管骨灰的大汉向她索要三百六十块钱,按照每天二十块钱计算,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十八天之前被火化……等一等,这里有一个问题解释不通,李爱玲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将骨灰取走呢?她是想来个冒名顶替?是的,她肯定想这么做。她刚才也是这么对胡光讲的:她要带走李水露的骨灰。人人都知道她爱她的干妈李水露,因此,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李水露的名义为这个男人买块墓地下葬,也可以随时随地来祭奠他。死者在她的心里,反正盒子里装的是一捧骨灰,谁也不知道她施了掉包计…… 陡坡下的李爱玲仍在撕心裂肺地哭着,陡坡上的刘凯也在绞尽脑汁分析着这个突发的事件。眼下,在刘凯的心里,同情已被疑点所代替。按说,这纯属李爱玲的个人私事,与李水露一案并无关系,然而,李爱玲的掉包计却使它与李水露一案有了某种联系。这看上去是一种巧合——一个人死了,骨灰无法公开安葬,正好,另一个人死了,便将此人的骨灰冒名顶替另一个人的骨灰。但,要是李水露不死?倘若李水露没有遇害的话,李爱玲又该拿谁的骨灰来顶替呢?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可李爱玲之所以把骨灰存放在这儿,分明是在等待着某种巧合…… 陡坡下,李爱玲的哭声越来越低了。 刘凯猜测,倒尽心头的苦水之后,李爱玲还要回到停车场这边,去公路上搭公共汽车。他不想让李爱玲发现自己在监视她,便回到车子里,很快地将汽车开上了公路。 刘凯开车离开殡仪馆后,却并没把车开远。他将汽车开到离殡仪馆不远的一个岔路口,又掉转车头,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的草丛中。他坐在驾驶室里,两眼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殡仪馆的方向。 半个小时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刘凯的视野里。李爱玲手里提着一个用她的黑花头巾重新包裹了的“盒子”,步履缓慢地往前走着。远远地,刘凯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那蹒跚的脚步,却传达出一种迷茫和漠然的情绪。 刘凯看着李爱玲走向公共汽车站,看着她上了公共汽车。然后,才发动汽车,驶上了通往殡仪馆的路。 在殡仪馆的后院,刘凯找到了黑脸汉子。当时,他正同清扫火化炉的小伙子一起往垃圾车上搬运垃圾。刘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跟我来一下!” 黑脸汉子回过头,脸涨得通红,刚想发作,一眼撞上了刘凯举在他面前的证件,随即,他的脸刷地由红变白了。 “你找我?”黑脸汉子低声下气地说。 刘凯点了点头。 站在车厢里的小伙子抬头看了刘凯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刘凯冲着他笑了笑:“我找你的这位同事有点事。” “去吧!去吧!剩下的活我来干!”小伙子对黑脸汉子说。 刘凯带着黑脸汉子走向后院的小便门。 来到存放骨灰的那间简易房前,刘凯停下了脚步,转身脸对着黑脸汉子。黑脸汉子偷眼看着刘凯,又看看简易房,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你的姓名?”刘凯用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对黑脸汉子这样的人,决不能客气或斯文。 “雷六子。”黑脸汉子胆怯地回答。 “你刚才在这房子里干的事,我全看见了。”刘凯冷冷地说。 黑脸汉子那强壮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但目前我不想追究这件事。你只需回答几个问题。” “好!好!”黑脸汉子一迭声地说。 “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女人的?”刘凯口气严厉,“你要如实回答。” “我全说实话!是这么回事。大概是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市里的收容所送来一具无名男尸,说这个拾荒老头儿死在一个废旧的地下车库里,经法医鉴定是自然死亡。那天要火化的尸体比较多,我们就把他排到了最后。就在我们推着那个老头的尸体准备送往火化炉时,那女人匆匆跑了进来,哭着说她认识这个拾荒的老头儿,老头儿有家人,现在一时联系不上,她要把老头儿的骨灰保存好,以便将来老头儿的家人来取。那女人在我们的小卖部里买了一个价格不低的骨灰盒,装了老头儿的骨灰,来到骨灰盒寄存处,说要在这里存放几天。我就拿出寄存单为她办理寄存手续。但她看着寄存单上的委托人姓名、住址一栏,突然显得很害怕。她问我,能不能不填这个单子。还说,只要我同意替她保守秘密,每天付我二十块钱。我一听她出这么高的价钱,就立刻答应了。谁知,她把骨灰盒放在这里,一走就是半个月。我心里就有些发毛。她要是总不露面,我这不是让她给骗了吗?还好,今天上午,她在后院让我给撞上了。当时,她还装着没看见我,把头扭到一边,跟她丈夫说话。我一见这情形,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冲上去就跟她要钱。不用问,她不想让她的丈夫知道这件事,所以,她赶紧把我拉到一边,求我别声张,说等这边的事办完,就付钱给我。后来的事,你都看见了。” “你能保证骨灰就是那个拾荒老头儿的吗?” “我敢保证。那骨灰是我亲手为她装的。” “知道老头儿多大年纪吗?” “不瞒你说,那女人走后,我就偷看了一下当天的火化登记表。登记表上写着六十多岁!” “六十多岁?”雷六子报出的年龄,大大出乎刘凯的意料。 “你没问那女人是怎么认识死者的吗?” “没有。” “好啦。你回去吧!不要把我们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刘凯说。 雷六子连连点头:“我知道!我懂规矩!” 对雷六子的问话,使刘凯陷入了更大的迷惑。此前,刘凯一直以为李爱玲为之悲痛欲绝的死者,是她的情人。但现在看来,让六十多岁的拾荒老人做三十刚出头的李爱玲的情人,显然是很荒唐的。可拾荒老人到底是李爱玲的什么人?李爱玲对他的感情甚于自小就深深依恋着的干妈,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为了搞清李爱玲为之恸哭的骨灰盒里死者的真实身份,刘凯又去了一趟收容所,向有关人员了解情况。 开车的老常和办事员唐晓明是最先赶到拾荒老人的死亡现场的。 “唉,老人死得很惨。”老常叹了口气感慨万分地说,“那天一大早,我们接到交警的电话,说海云医院后门的废旧地下车库里死了一个人,我和小唐就赶了过去。到那儿时,见他蜷缩着身子躺在水泥地上,身子冰冷僵硬,已经死了多时了。” “听说是自然死亡。他得的是什么病?” “一开始可能是重感冒,接着引发了肺炎,高烧不退。据附近的居民说,头三天还看见他背着个破麻袋从车库出来。死亡原因大概是没有得到及时治疗。那个地下车库阴冷潮湿,朝南的出口连个门也没有,就那么大敞着。老人用几个纸盒子挡在门口,顶什么用?再加上没个像样的铺盖,所以,让一场重感冒要了命。他死时显得很痛苦,整个身子从一堆破烂被褥旁滚到了水泥地上,两手两腿都紧紧地缩在了一起,分明是冻得难以忍受……唉,人活到了这份儿上……”老常连连摇头。 “知道他是什么地方人吗?”刘凯又问。 “不知道。听周围的老百姓说,他住到这个地下车库的时间不长,也只几个月吧!他是那种性格孤僻的老人,跟谁都不打招呼。再说,一个拾荒的,也没人去注意他,所以,谁也弄不清他从哪儿来。” “这中间有人来看过他吗?” “没听说过。” “他身上有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 “没有。” “他连身份证也没有吗?” “没有。” “那你们是怎么判断他的年龄的?” “他的头发全白了。身上瘦骨嶙峋的,手指关节粗大得全变了形。他像是受了一辈子苦的那种老人。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他居然像城里人一样讲究,在旧车库的墙边上,摆着整齐的牙具、毛巾和香皂。因此,我怀疑他不是真正的农民。” “难道这又是一个‘黑人’?”刘凯在心里这样想着,不禁脱口而出。 由于职业的特殊,老常和唐晓明经常接受这样的调查,因此,他们非常配合地回答了刘凯的所有问题。 刘凯谢过老常和唐晓明,转身准备离去时,老常突然又叫住了他:“刘警官,这个拾荒老人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啦?” 刘凯想了想,才说:“我们只是想通过他了解一些事情。” “你这么说,我倒记起了一件事。”老常说着,就从黑色夹克衫的斜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字条,递给刘凯,“这东西是我在老人的上衣口袋里找到的。当时,觉得挺有趣,就随手塞进了衣袋里。” 刘凯接过这张边角和折痕已磨损得很厉害的字条,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片上居然用圆珠笔写着几行诗一样的文字。字迹很洒脱,但由于时间太久,有点模糊。 我的兄弟呀——你的坟墓在小八村,我的坟墓也在那里——虽然我还活着,可是,我的灵魂早就死了,和你一样,埋葬在异乡的小八村。 刘凯久久地读着小纸片上的文字,“小八村”这三个字,犹如电闪雷鸣,轰击着他的神经。 老常只是不解地看着他。 “我得马上去一趟小八村。”回到刑侦大队后,刘凯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边把拾荒老人留下的字条给马森看边说,“这绝非偶然。本来,殡仪馆里发生的这起怪事,从表面看,似乎与李水露 4e00." >一案没有任何关联,可在我的潜意识里,又隐隐感到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这下好了,从拾荒老人留下的字条中,一下子找到了把二者联系在一起的纽带——这就是小八村。虽然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可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已是铁定的事实。我想,也许那些藏在小八村的秘密,正是打开李水露一案种种谜团的钥匙。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李水露在小八村生活过。那里也许就是她的故乡。” “是的,人在弥留之际,常常会想到自己的故乡,不管离它有多远,也不管离开它有多少年,在最后的时刻,灵魂踏上的都是回乡的路。”马森补充说。 “可拾荒老人为什么也在诗中提到小八村呢?”刘凯又说。 “拾荒老人将小八村称为异乡,也就是说,小八村不可能是拾荒老人的故乡,这是肯定的。只是,他与李水露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首先,他不可能是凶手,因为他的死在前,李水露的遇刺在后。”马森反复看着那张字条,久久地思索着。 “还有李爱玲,与这两个人,又是一种什么关系呢?这真让人费解。”刘凯接下去说。 “我有一个想法。”少顷,马森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在你去小八村之前,我们找李爱玲问话。” “以什么名义?” “就从骨灰掉包问起。也许能问出点什么。” “你以为她会承认吗?” “殡仪馆的那两个人,不是可以作证吗?” “即使她承认了掉换骨灰,对我们也无济于事。如果她说干妈李水露有过口头遗嘱,不留骨灰。而她十分同情拾荒老人,又害怕丈夫反对,所以才那么做,应该说,理由是合情合理的,这话你还怎么问下去?” 马森点了点头:“谁知道呢?也许她真的会这样回答。” 最后,两人达成了共识:这件事暂不公开,调查由他们二人悄悄地进行。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前,暂不去惊动李爱玲,以及她周围的任何人。 五、走向源头 汽车到达大岛镇时,已是正午时分。刘凯在街面一家大饼店草草填饱了肚子,就匆匆踏上了去小八村的路。 刘凯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人在林子里竟走了大半天。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软滑的沙子路,让他吃尽了苦头。待他摸到小八村时,已是傍晚时分。 当小八村这个在地图上没有标识的村子出现在刘凯面前时,尽管他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它的僻静和孤寂所震惊。他站在小八村惟一的一条长约二百米左右的由沙土铺就的村街上,从村头看到村尾,竟见不到一个行人。除了咆哮的海浪,甚至听不到人的声音。村头仅有的一盏路灯泛着无精打采的光,像一只冷淡的眼睛,注视着他这个外乡人。 刘凯的目光逐一地巡视着那几座海草房。他想从中找到李水露曾经住过的“家”,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是徒劳的,甚至有点可笑——一个在外面漂泊了几十年的女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家呢? 刘凯在萧瑟的村街上徘徊了许久,才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为他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站在电灯光下的女孩看着刘凯的眼神有些惊讶,却并不像城里人遇到类似情形时那般紧张。刘凯问她村长的住处,她也没有多话,就把刘凯送到了住在村东头的村长家。 村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人很朴实,也很厚道。他将刘凯请进屋里,让已坐在饭桌前准备吃晚饭的妻子和顽皮的小男孩去了套间。然后,又从炕头上的一个装着烟叶的布袋子里掏了把烟叶,为刘凯卷了支烟,递了过去。刘凯摆摆手说自己不吸烟,他便点着了,一个人吸了起来。 刘凯这才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并说明来意。 村长看罢刘凯的证件,便带他去位于村中间的公房投宿。 这座高墙大院的房子属小八村公有。院子很大,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东厢房里住着村里的老寡妇方秀珍,三间正房是专为公家人来小八村办公住宿准备的。平时,方秀珍负责看管房子,有客人来,就担负起照顾客人食宿的任务。 村长带着刘凯走进这座公房的院子时,正坐在锅台前吃晚饭的方秀珍见村长带着客人来了,忙放下碗筷,拿着钥匙一路小跑地打开了正屋的房门,并从自家用铁畚箕撮了正燃烧着的火炭,塞进了炕洞里,立时,干净整洁的小屋就变得暖洋洋的。 方秀珍很快从西屋取出白菜和白面,脚麻利地在外间屋做汤面。刘凯则和村长关上房门,坐在里间屋的炕沿上聊了起来。 “咱们村有个叫李水露的人吗?”刘凯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张李水露两年前照的照片问村长。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惟一一张李水露的单人照片。这张照片是用傻瓜相机拍的,右下角清晰地留有年月日。照片上的李水露已是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尽管从年龄上讲,她不应该这么老。这张照片对寻找几十年前的李水露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刘凯心里没有底。就这,还是临行前,求助于胡光才得到的。 村长接过照片端详了好一会儿。 “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听人说过她。”村长把照片还给刘凯,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告诉刘凯,自己是外乡人,是小八村招来的养老女婿,来小八村也只有六七年的工夫,对村子里过去发生的事并不了解,至于李水露这个名字,更是从没听人说起过。刘凯向他打听村里还有谁能知道从前的事,他说恐怕只有两个人能知道些情况,一个是老九叔,另一个就是为刘凯做饭的方婶。这两个人都是惨案过后就来到小八村的。 “你刚才说的那场惨案是怎么回事?”刘凯合上本子后,又问。 “惨案是日本鬼子干的。一九四四年的冬天,他们血洗了小八村,放火烧光了小八村的房子,将村里人全赶到海里淹死了……” “没有一个幸存者?” “可能没有吧!这事我也讲不清楚,我只是在中学念书时,听老师讲过有关这场惨案的事。” 这时,方婶敲敲房门,说汤面已做好了。村长站起身,深抱歉意地对刘凯说:“咱这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你就将就着填饱肚子吧。”说着,就告辞了。 刘凯盘腿坐在炕上吃饭的当儿,方婶就在外间屋收拾锅灶。 刘凯便说:“方婶,跟你打听个事。” 听说公家人要跟自己打听事,方秀珍只好走进里屋,背对着灯光,坐在火炕边上。 “方婶,咱村里有人叫李水露吗?” 刘凯的话刚一出口,方婶的脸色就变了:“你打听她干什么?” “这么说是有李水露这个人啦!”刘凯忙说。 “有是有啊。可她根本就不是小八村人。”方婶紧接着又问,“你打听她干什么?” 刘凯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你认识李水露吗?” “认识。” “她是哪儿人?” “是四川人。” “四川人?你没弄错吧?” “咋会弄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来小八村,到我家去过好几回呢!” “你看是这个人吗?”刘凯复又取出李水露的照片让方婶辨认。 “这哪是她啊!她是个南方女人,脸蛋儿长得很秀气,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南方的小媳妇一样,俊得..很。”方婶眯缝着双眼,看着照片上的老女人,连连摇头。 “你说的是年轻时的李水露吧!这张照片是她两年前照的,当然不一样啦。”刘凯解释说。 不料,方婶把手一拍:“瞧你这警察同志说的,李水露死在小八村时,还年轻着呐!你还能弄到她老年时的照片,可不是撞上鬼啦!” 刘凯恍然醒悟,方婶所说的李水露和他要找的李水露,完全是两个人。但这么小的一个村子,不可能有两个重名重姓的人啊! “那你见过这个人吗?你仔细看看,在你从前的熟人中,有没有人像她?”刘凯进一步地启发着。 但方婶仔细地看了照片上的老女人后,还是把照片还给了刘凯。 “没见过她?” “没见过。” 刘凯想了想说:“那你就给我讲讲你认识的李水露吧!” “当年李水露从四川大老远地来小八村,是为了寻她失踪的丈夫。她丈夫四二年参军,离家后,就没了音信。” “那李水露怎么会死在小八村呢?”刘凯紧追着问。 “唉!在海里淹死了。” “淹死了?” 方婶长叹了一声:“唉,可怜的女人。这事过去三十多年了,可不管啥时候想起来,我心里都一抽一抽地痛。公文上说,她是不小心掉进海里淹死的,可我知道她是跳海自杀的。” “她为什么要自杀?” “活得没有奔头了。人哪,没有奔头了,也就断了活着的念头。你想想,她那样一个小小巧的女人,为找失踪的丈夫,从南方到咱这大北头,全中国跑了个遍。新中国刚成立就开始找,直找了十几年。末了,连丈夫的尸首都没见着,这死不见尸活不见面的滋味是人受的吗?还有,那男人连个孩子也没给她留下。她不想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回四川,就走了最后的一步……” 听着方婶的讲述,刘凯进一步认定,此李水露与他所要找的李水露确实是两个人。但他还是抱着试探的口气问:“这个李水露跳海后,会不会又被人救了上来。也就是说,她现在还活着?” 方婶苦笑笑:“你这个同志说得真玄乎。哪有这等的好事呀!要是找不到她的尸体,我还存着这份念想,可她的尸体后来让潮水给打上了岸,县里公安局的人让我们几个女人一道去认了尸……”方婶讲不下去了。 既然此李水露非彼李水露,刘凯也无法再问下去了。 “方婶,你来小八村多久了?”刘凯转了话题。 “我是惨案的第二年春天来这儿的。” “你还能记起当时的情景吗?” “能啊!”谈起往事,看上去不苟言笑的方婶突然像打开了话匣子,竟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玉姑是惨案后,第一个来到小八村的。她人很能干,带着陆陆续续来的人,在一片残砖烂瓦上建起了新的小八村。她后来嫁给了老九哥。我们这些人中,除玉姑是地道的小八村人外,其他都是逃荒要饭来的。战争刚结束那会儿,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山里人往海边跑,海边人往山里去。那年月啊……”回想起从前的日子,方婶不由感慨万分。 “玉姑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她和我同岁,要是活着的话,今年也该是六十好几的人了。” 刘凯不解地望着躲在暗影里的方婶的脸:“你的意思是说……” “我真的弄不清她现在是死是活。她是突然失踪的。细算算,早些年,我们小八村总共发生过两件不幸的大事,一件是外乡女人李水露溺水而死;另一件便是玉姑的突然失踪。玉姑的事至今还悬着,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音信也没有。苦就苦了老九哥,儿子和儿媳在县城安家落户,老屋只剩下他一个人……” 直觉告诉刘凯,方婶所说的玉姑,也许就是他 8981." >要找的那个李水露。这失望中突然出现的希望,让他激动不已。为了减轻盘腿的痛苦,他从炕上跳下来,穿上鞋子,同方婶面对面地坐在炕边上,拉开了长谈的架势。 “你说的这位玉姑,她是怎么失踪的?”刘凯的问话开始变得细致而又谨慎起来。 “你问的这事,恐怕小八村没人能答得上来。这事有点太离谱了。全村人谁也想不到她会出事。那会儿,她虽然不当村干部了,可还是全村人的主心骨啊!就连镇上的领导提起她,也是赞不绝口。” “会不会是夫妻感情出了问题呢?” “玉姑和老九哥闹矛盾?怎么会呢!那会儿老九哥还在县城的药店上班,两个月才回家一次,两口子亲还亲不够呢!真的,这事奇就奇在没半点缘由,她在一天晚上突然不见了。” “你们找过她吗?” “找过。连镇上的派出所都惊动了,县上出的《工农报》还在夹缝中登了寻人启事。老九哥也辞了公职,找遍了大岛镇的村村落落。如今失踪个人已算不上什么奇事了,电视上老有人找孩子什么的。那年月可就不一样了,简直是惊天动地呀!小八村自从惨案以后,人们一直都过得平平安安的,就没发生过一起不平常的事。不但小八村,就是大岛镇,也是风平浪静的。玉姑突然没了,弄得人心惶惶的,人们说什么的都有。私下里我常想,她是死了,深更半夜让李水露的鬼魂给勾进海里淹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李水露来小八村以后,玉姑她人就像丢了魂,成天神不守舍的。为这,她把自己的村干部职务都辞了。可末了,她还是被死鬼李水露给勾走了。” 刘凯被方婶神神鬼鬼的分析弄得哭笑不得。但他没有反驳方婶的一番“推理”,因为他不想扫方婶的面子。毕竟是方婶帮他找到了他要找的“李水露”。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方婶所说的玉姑就是李水露了。 “玉姑的失踪和李水露的落水是在同一年发生的事吗?” “玉姑的失踪在后。两人间隔了几年。” “那李水露死了好几年,阴魂还不散吗?” “哎呀呀,有的阴鬼二十年以后还会找活人报仇呐!” 刘凯见方婶说得活灵活现,忍不住又笑了:“这只是你的一种说法。能给我讲讲其他人怎么看这件事吗?” “其他人嘛……当时,村里大多数人认为玉姑并没有失踪,她是跟人跑了。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玉姑自小没妈,是她那住在南山的姑婆带大的。从大岛镇传来的消息说,玉姑在姑婆家时,有过一个男人,是八路军的一个班长。后来,那人上前线,跟她断了联系。如今解放了,估计是那个班长找回来了,在大岛镇或是什么秘密的地方,跟玉姑接上了头。也有人说,是李水露给玉姑带来了班长的口信。一开始,有了丈夫和孩子的玉姑只是犹豫不决,所以,成天心事重重的。几年后,她终于横下一条心,一走了之。听说当初玉姑跟这个班长好得死去活来,烈火遇上了干柴,还能不出轨?” “玉姑在回小八村之前,一直住在姑婆家吗?” “是啊!她本不应该回小八村的。偏偏那个班长在她姑婆家养伤时,一对小男小女就偷偷地好上了。就为这事,她被姑婆赶回了小八村。” “玉姑的丈夫老九叔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听说了。只是,他这人很固执,死也不肯相信。倒也是,一对恩爱夫妻,美满幸福的一个家,哪会扔下就走啊!老九哥心里想的跟我一样——他也认定玉姑是死了。他找了大半年,见玉姑还没有音信,就为她做了个假坟,里面埋了几件玉姑常穿的旧衣服。玉姑的坟紧挨着李水露的坟,每年清明节,老九叔都到那坟上去烧几张纸。早时,还带着儿子一起去,儿子大了,不信这一套,他就自己一个人去。年年如此,从没间断过。”方婶说着,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刘凯深深地被震撼了:“在始终没有找到玉姑的尸体的情况下,他仍坚持这么做?他就没有怀疑过玉姑可能还活着?”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听方婶提到“坟”这个字,刘凯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拾荒老人留下的那个字条,他仿佛听到一个悲怆的声音在说:“我的兄弟呀——你的坟墓在小八村,我的坟墓也在那里——虽然我还活着,可是,我的灵魂早就死了,和你一样,埋葬在异乡的小八村。” “玉姑的坟在哪儿?离村子远吗?”刘凯问。 “在去大岛镇那条小路边的林子里,离村子挺近的。” “村里的人死后,都埋在那儿吗?” “嗯。”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你去看一个死人的坟,这多不吉利呀!”方婶嗔怪地看着刘凯。 “一个假坟,还时常被人祭奠。这样的奇事只有古代才有。如今都什么年代了……”刘凯若有所思地说。 送走方婶后,刘凯从衣袋里掏出笔和本,趴在三屉桌上,开始整理方婶所讲的玉姑的身世:玉姑是惟一真正的小八村人,是小八村惨案后,第一个来到小八村的人。此前,她住在山里的姑婆家,同一个在姑婆家养伤的八路军班长产生了爱情。接下来,玉姑带领全村人在废墟上建起了小八村,因此,她在村里有着极高的威望,也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表扬。在这期间,她嫁给了老九叔,夫妻生活幸福美满,并有了一个儿子。问题发生在李水露来到小八村以后,正如方婶所说的那样,这像是一个不祥的征兆,李水露的到来,让玉姑失魂落魄,连村干部也不当了。的确,方婶是把玉姑的失踪同李水露的死联系在一起的。她认为最后是李水露不散的阴魂勾走了玉姑。在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李水露和班长和玉姑是什么关系?玉姑为什么要冒用死者李水露的名字?真正的李水露已经死了,她的到来,究竟给玉姑带来了什么,恐怕只能从尚还健在的老九叔那儿找到答案……还有,那个玉姑的坟——老九叔为失踪的妻子做这样一个假坟,其目的何在?他为什么在死不见尸活不见面的情况下,力排众议,宁肯相信妻子是死了,不愿相信妻子是与人私奔?这样的推断是有悖常理的呀!他甚至一意孤行地为妻子做一个假坟,他做假坟是为了寄托哀思,还是为了掩盖什么?事实证明,玉姑的确是活着走出小八村的,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失踪,而是离家出走的。偏偏她心爱的丈夫在她的身后将她“活埋”了。这太奇怪了。是因为恨吗?要么是因为爱? 还有拾荒老人那张字条上所说的“兄弟”以及拾荒老人本人,究竟是谁呢?眼下,对这两个人的调查还无从下手。但刘凯还是注意到,方婶和村长都没有提及有外来的男人死在了这里。既然拾荒老人在字条中提到了坟墓,那么,也许在小八村的墓地上,能找到一些线索。 刘凯越想越觉得蹊跷。他整理完笔记,一个人在灯下独坐了很久。眼前的这份笔记留下了太多的问号,他仿佛走进了迷宫,看不到解决问题的出口在哪里。从李水露到玉姑,从玉姑到李水露,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使这两个一南一北本来毫不相干的女人的命运莫名地联系在了一起?李水露来到小八村,死在这儿,玉姑出走;玉姑冒名顶替李水露,结果在他乡遇害。这里有一个模糊点,那就是玉姑的出走,究竟是为了追寻少女时代的恋人,还是为了逃避什么?从后来的结局看,她好像始终没有找到班长,否则她就不会成为流落街头的“黑人”。那么,她就是在逃避什么?但终究没有逃过死神的掌心。当刘凯寻找着其中的原委时,他觉得自己的思绪仿佛横跨了整整一个世纪,那么遥远而又漫长。在这巨大的时空里,要找到焊接的链条,真是太难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从李水露走出小八村的那一刻开始,不,应该是从玉姑在大劫之后走进小八村的那一刻开始…… 刘凯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他伸了一个懒腰,努力使自己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他站在桌前,看着笔记本上的两个女人的名字,就在这一刻,他决定在对小八村的调查中,恢复冒名顶替的李水露的真名:玉姑。并拿起电话,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知了远在白云的马森。 六、李水露和玉姑 这是刘凯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一夜之间,小八村被大雪包围了。海草屋顶像压在雪下的白蘑菇一般,有些不堪重负;村前的树林和村后的海滩,全淹没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中。地面上的雪足足有一尺厚,连屋门都被封住了,要不是方婶经验丰富,昨晚在自家放了木锨和扫帚,早早地铲出了一条通道,刘凯恐怕要被困在屋里了。 刘凯看着天空仍在飘舞的雪花问:“这雪能下几天?” “谁知道呢?三天?五天?难说!有一年一口气下了七天,林子里的路全给封上了,整整一个冬天,小八村里外不通。好在村里人都习惯了,一入冬就备好了吃的烧的。”方婶搓着冻得红肿的手说。 刘凯听方婶这样说,心里不由一阵着慌。看来去坟地是要泡汤了,至于哪天能成行,还得老天说了算。昨晚,他在与马森的通话中,已觉察出马森的焦急心情。李水露的案子说什么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更何况,在白云市民的眼里,这是一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凶杀案。就是这么一起极普通的凶杀案,警方却迟迟破不了案,找不到凶手,难怪人们要说三道四了。因此,作为负责侦破此案的警官,刘凯和马森已无退路,他们必须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给白云市民一个交待。 方婶手脚麻利地生着了火。 灶洞里红红的火苗很快使冰冷的屋子变得暖和起来。将窗子封得严严实实的冰花也开始一点点地融化。 “如果现在雪停了,林子里的路几天能通?”刘凯坐在灶台旁的一只小木凳上,看着门外问。 “这要看天气是升温还是降温啦!要是日头马上出来,天暖暖烘烘的,不用两天,雪就化了;要是刮起西北杆子风,这雪十天半个月也化不了。”方婶说着抬头看了刘凯一眼,“你的事很急吗?” “很急。” “急也没用啊。这叫人不留客天留客。” 刘凯很无奈地笑笑。的确,急也没用。 “反正坟地那边是去不成了。吃完早饭,你带我去老九叔家行吗?”刘凯想了想说。 “你找他……”大概村长给方婶立过规矩,对公家来的人,不许刨根问底。因此,她话说了一半,就咽了回去。 “是为玉姑的事。” 方婶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问。 早饭过后,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仍阴着天,风也越刮越大,奇冷无比。 起早的小八村人已将村街清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方婶带刘凯在地道.99lib.般的通道中跌跌撞撞地走着,寒风像尖刀一样,很快便“刺穿”了刘凯那并不厚重的面包服,冻得他使劲缩着脖子,全身瑟瑟发抖。好在这段路并不长,仅穿过几座房子,便在村西头一个独院前停了下来。 方婶抬手扣了扣黑色的铁门环。 屋里传出一个老年人疲惫的声音:“谁呀?” “九哥,是我!” “门开着,你进来吧!” 方婶打开门,刘凯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挺大的一个院落,却是空空荡荡的。在白雪的覆盖下,更显得寂寥空旷了。 方婶替刘凯推开屋门。 也许是缺少人气的缘故,这座跟小八村其他建筑没什么两样的住房,在刘凯的眼里,却显得奇大无比。待他的眼睛适应了屋里暗淡的光线之后,才发现正屋中央的方凳上,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穿一身老式笨重的黑棉袄棉裤,脚上趿着一双在城里已绝迹的旧毡靴,乍看上去,就像一团堆在那里的黑黝黝的物品。要不是老人正在吸着的烟锅里那忽明忽暗的光亮,幽暗的光线和那一身黑很难让人看清坐在那里的是一个人。满屋子烟雾弥漫,浓重的烟叶味呛得从不吸烟的刘凯忍不住咳嗽起来。 老人见状,便将长长的烟袋从嘴里取下来,用手摁灭了烟锅里燃烧着的烟末,放在了面前的一张简易的方木桌上。 “九哥,这位公家人找你有事。”方婶指指站在身后的刘凯说。 刘凯忙上前问好。 “啊,坐吧!”老人抬起头,用昏花的眼睛看了刘凯一眼,不卑不亢地说。 刘凯便在八仙桌对面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下来。 方婶将刘凯安顿下来后,就推说家里有事,急急地告辞了。 屋里只剩下刘凯和老九叔时,突然静了下来,似乎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这沉默的当儿,刘凯的目光快速地在屋子里巡视了一遍。正屋很大,家具却少得可怜,且看上去都有年头了。靠北边的屋角摆着一个已没了油漆颜色的四格木架子,木架子的顶端,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破旧纸盒子,第二格放着一只黑不溜秋的本地人从前用来盛干粮的柳条筐,最下格是一堆干瘪的白菜和萝卜。灶洞里没有火星,黑灰抹成的灶台上蒙着灰尘;满是油腻的锅盖上扔着一块脏抹布,灶角摆着几只留有污渍的粗瓷碗和一双黑漆漆的筷子。目睹这一切,刘凯感到了一种比寒风刺骨还要冰冷的寒意。 也许是这屋里本来就冷,也许是这难言的凄凉让刘凯不寒而栗,他不由打起了哆嗦。 “你冷吗?我这就把火生着了。”老人说着,就缓缓地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舀了两瓢水倒进锅里,又从泥墙的一根铁钉上取下用木头做成的已被烟熏得泛黑的锅撑放在锅里。他来到木架前,在柳条筐里拿出一个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的黑馒头,回头问刘凯:“你吃过早饭啦?” “吃过了。” “我还没吃早饭。一个人过日子,没个早晚。”老人像是自嘲地咧嘴苦笑笑。他把黑馒头放到锅撑上,盖上锅盖,然后,又从屋角抱了些木柴,塞进灶洞,划根火柴点着了,“松柴好烧,火旺,一会儿屋里就暖和了。”他抬起头,对刘凯说。 果然,随着灶洞里不时涌出的浓烟和火舌,屋里开始有了暖意。 老人在燃烧着的火苗上,又添了几块大松柴,便坐回到木桌前。 “这么冷的天……你找我有事?”老人眯缝着被烟气熏得泛红的眼睛,99lib.迷惑不解地看着刘凯。 刘凯点点头。 刘凯突然觉得有点紧张,是一种不知所措的紧张。面对着这位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衰弱十几岁的老人,面对着这位孤苦伶仃既无爱妻相伴又无儿孙绕膝的老人,他突然想打退堂鼓了。此时此刻,他更想谈一点轻松的话题,而不是在那颗悲凉的心灵上再泼一瓢冰水。他踌躇着,内心充满了畏难情绪,但自己前来的目的和警官的责任感却告诉他,不管怎样,谈话必须进行。 于是,在这片令人感到窒息的沉寂中,刘凯用发抖的手指打开公文包,取出了那张玉姑的照片。 “老九叔,我是白云刑侦大队的警官,我叫刘凯。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着认个人。”刘凯这样说着,就把照片递到老人的手里。 老人接过照片,用淡漠的目光在照片上瞥了一眼,问:“这人是谁?” “你不认识她吗?”刘凯热切地问。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她!”老人连连摇头,并把手里的照片还给了刘凯。 “你看她像不像你熟悉的什么人?”刘凯进一步启发道。 老人不禁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刘凯诧异地看着他,心中暗自思忖,他是真的认不出自己的妻子了,还是不想认呢?或者他根本就没往这上面去想。毕竟,玉姑在他亲手制造的假坟里已睡了几十年了。 刘凯不得不换了一个角度:“听说你的妻子失踪了。” 老人先是一愣,随后便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她失踪前,你和她吵架了吗?”刘凯又问。 老人像是没有听清刘凯的话,反而从桌上拿起烟袋,点燃了,复又抽起烟来。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很快被淹没了。 “你一点都不知道她突然失踪的原因吗?” “她不是失踪,她是死了。”烟雾中,传来了老人生气的声音。 “其实,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证明,玉姑她应该是离家出走。因为,这几十年里,她一直生活在白云市,直到……”刘凯终于说出了玉姑这个名字,但他仍无法说出玉姑遇害的噩耗。 屋子里立刻变得死一样地寂静。 刘凯原以为在自己说出玉姑仍活着之后,面前的老人会欣喜万分地追问他:我老婆她这会儿在哪儿?她怎么样了?她还好吗?遗憾的是老人不但没有欣喜若狂,而且还有些怒气冲冲。老人的反应就像正在舔着自己伤口的狮子突然又被刺了一刀,是一种难以遏止的愤怒。他猛地从嘴里拔出烟锅,狠狠地在桌边磕着烟灰,那亢亢的声音似乎是在威胁刘凯:你给我闭嘴,小心我揍你! 他为什么会这样?是不相信刘凯的话,还是早已心死,索性不再打开那扇紧闭的窗户?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管老人是否愿意接受,刘凯必须将事实说清楚。 在经过了片刻的对峙之后,刘凯不得不接着上面的话题说了下去:“你能告诉我玉姑离家出走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刘凯的话音刚落,老人就忽地站了起来:“我说过她死了!死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刘凯一愣:“可她真的没有死。我们在白云找到她了,在这之前,她恐怕还去了别的地方。她的确是有目的地出走的……” “你胡说!你给我出去!”老人突然打断刘凯的话,蛮不讲理地用手指着屋门,赶他走。 刘凯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但这并没将他吓倒,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弄清原委的韧劲。 于是,少顷之后,刘凯极力用平缓的语调说:“老九叔,我是侦破玉姑一案的警官,我没有胡说。我说玉姑是出走,当然是有根据的。我们经过了一系列的调查,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刚才给你看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老年的玉姑。而且,在医院里,我还见过她本人……” “我不想听你胡说!她死了!几十年前就死了!我亲手为她下的葬。她就埋在林子边的坟地里。”老人挥动着手里的长烟杆,怒气冲冲地大声嚷着。 刘凯毫不示弱:“那座玉姑的坟是假的,里面是空的,这你比谁都清楚。” “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老人终于忍无可忍地举起烟杆朝刘凯扔过来,“你给我出去!快出去!”他噌地一下站起身,冲向屋门,用力把关严的门拉开,然后,就站在门口,等待着刘凯从这里走出去。 裹挟着雪花的风从敞开的屋门吹进来,刘凯复又感到了刚进屋时的那股寒意。 在老人下达了如此强硬的逐客令后,刘凯不得不投降了。他慢慢地站起身,窘迫万分地从老人面前走过。 “再见!”他说。但老人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恨恨的“哼”。 午饭过后,阴霾的天空被猛烈的西北风刮得如水洗般的晴朗。碧蓝的天幕上,太阳像一只大蛋黄,温柔地照射着大地,阳光十分明媚。积雪开始融化,空气变得清新而又透明,让人不由产生出一种在雪地里奔跑的欲望。这冬日里少有的好天气,将沉睡在皑皑白雪中的万物都唤醒了,寂静的大街上,甚至响起了孩子们在雪地上追逐的嬉笑声。 天气的好转,让刘凯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稍稍松弛下来。 刘凯一走进村长家的小院,村长就迎了出来:“听方婶说你去了老九叔那儿。” “我是去了他家。可我被他赶了出来!”刘凯苦笑着说。 “他怎么敢……”村长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你这可是办公事啊!要不,我再陪你去一趟,给他讲讲道理。” 刘凯立刻点头表示同意:“我来找你,也是这个意思。” 然而,刘凯和村长来到老九叔家门口时,却见大门已上了锁。 “他平时很少出门,这么冷的天,他会去哪儿呢?”村长自言自语着。 刘凯抬眼望着村外出现的一条窄窄的雪路:“他会不会是去了林子里?你知道林子里那片坟地的具体位置吗?” “坟地?知道,知道。” “我想,老九叔这会儿应该已在坟地里了。” “老九叔去了坟地……” “他的妻子不是葬在那儿吗?” “噢!也许吧!他常去坟地,这倒是真的。怎么,你要去坟地找他?” “你能带我去吗?” “当然可以。不过,林子里很冷。”村长看着刘凯单薄的衣服,“我得回家给你找件皮袄穿上。” “他在那儿!”远远地,村长不无惊诧地指着坟地里一个晃动着的身影说。 “你回去吧!让我单独和他谈谈。”刘凯对走在前面的村长说。 村长立刻心领神会地站住了脚。 于是,刘凯一个人沿着老九叔铲出的雪路,朝前走去。 来到近前,刘凯才发现老九叔正挥动着手里的铁锨,往一座被雪埋起来的坟丘上培雪。他似乎干了好一会儿了,这座坟丘比旁边的几座坟丘一下子高大了好几倍。由于过分专心致志,他竟没发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别干了,老九叔。这没有用!雪里是埋不住人的。”刘凯提高声音说。 与此同时,老九叔手里的铁锨掉在了地上。他霍然回过头来,用一种迷惘的眼神看着刘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找她干什么?” “玉姑死了。你妻子玉姑被人杀害了,我就是为这事而来的。”刘凯不想再隐瞒什么了。 老九叔浑身哆嗦了一下,颓然倒在了雪地上。刘凯慌忙走向前,将他扶了起来。 “我就知道是出事了。她到底没有逃过去……”一行清泪沿着老九叔苍老的面颊流了下来。 “你知道是谁杀了玉姑吗?”刘凯急急地问。 “她死了。唉——我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话说来就长了。你跟我来吧!”老九叔说着,就拉着刘凯离开坟地,走进坟地不远处的一座打鱼人秋天时留下的窝棚。 “一九四四年的冬天,小八村遭到日本鬼子的血洗,村民全部被赶进海里淹死了,整个村子在大火中变成了一片废墟。惨案发生的第二天,从外乡回来 7684." >的玉姑,就是在这样一座窝棚里,救了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伤兵。那人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玉姑不忍心杀死一个垂死的人。因此,在一个大雪封林的天气,她将他丢在了窝棚里,只身逃出了小八村……几天之后,玉姑从大岛镇的亲戚家回到小八村时,遇到一个年轻的国民党兵来寻找日本伤兵,说那是他的一个好弟兄。玉姑矢口否认自己见过伤兵。国民党兵一连来寻找了三天。此间,玉姑已将冻死在窝棚里的日本伤兵埋了……”说到这儿,老九叔用颤抖的双手,为自己点燃了锅烟,猛吸了一口,然后,用手指着玉姑的坟,“他就埋在玉姑的坟下面的一个深坑里。其实,那个坟头不是空的……那个可怜的人的旁边,就是他妻子李水露的坟。我和玉姑将他们两人葬在了一起。这事只有我和玉姑两人知道。”? 刘凯深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接着,又轻轻地问:“后来呢?” “后来,那个叫李水露的女人来寻找她的丈夫,她住在了我家,并把她丈夫的照片拿给玉姑看。上天也太能捉弄人了,谁能料到日本伤兵和照片上的青年学生竟会是一个人呢?”老九叔长叹一声。 “请等一等,老九叔,你给我讲详细些。”刘凯恳求道。 “让我从后面给你往前讲吧!反正她人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事情的真相是,那个日本伤兵名叫赵伦,他是一名八路军战士,在攻打大岛镇日本鬼子据点时被俘……看守赵伦的国民党兵李明辉是个刚从校门走出不久的青年学生,思想还是满进步的,人也善良。在目睹了赵伦.99lib?的英勇不屈后,深受感动,决定帮他逃走。于是,他从一名战死的日本兵的身上扒下军服,将赵伦化装成日本兵的模样,并指给他逃往小八村的路……从李水露那里得知日本伤兵就是赵伦后,玉姑已深陷在悔恨和忧虑之中。过了不久,从东北的金山煤矿那儿来了两个外调的人,他们把玉姑叫了去,拿出李明辉的照片让她辨认。外调的人对玉姑说:‘李明辉在清理阶级队伍时,承认自己当过国民党兵,但他又说,在做看守时,救过一个名叫赵伦的八路军战士,并说,他在雪后去小八村寻找赵伦时,见过你!’玉姑当然认出了李明辉,但她却不敢承认,因为,她一旦承认见过李明辉,接下来就会被追问赵伦的下落……害死八路军战士是要被枪毙的,尽管,这是一个误会,还有,即使玉姑想救赵伦,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也难以救活他。可那年头,谁会听你解释呢!更重要的是,她的罪过还会株连到小小的孩子和我……玉姑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当天夜里,她就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离开了小八村,自此,再无音信……后来,‘文革’开始了,李明辉的妻子,那个叫林青婉的女人又来过小八村两回,她告诉我,李明辉已被关进了监狱里,如果有人证明他救过八路军战士,就能放出来。她还说李明辉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良知有才华的好青年。当年所以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是因为上了国民党宣传的抗日救国的当,他是怀着打败日本侵略者的满腔热血走进国民党军队的。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她跪在我的面前,苦苦哀求我,要我看在她和她女儿的份儿上,找到玉姑,给李明辉作证……”讲到这里,老九叔突然打住了,只是狠命地吸烟,并大声咳嗽起来。 这一次,刘凯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讲下去。 果然,片刻之后,老九叔又开口了:“玉姑她终于没有躲过去。林青婉第二次离开小八村时,非常绝望。她曾恨恨地盯着我说:我发誓要找到玉姑!我决不放过她!决不!” “你的意思是说……” “想来林青婉是找到玉姑了。几十年过去了,林青婉到底没有放过她!” “她是怎样找到玉姑的呢?从你讲述的情况分析,这两个女人并不相识。” “可除了林青婉,又有谁会向玉姑下毒手呢?要不,就是李明辉从监狱里出来了……” “李明辉……李明辉……”刘凯一连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两遍。 “其实,这些年,我总在偷偷地打听他的消息。人啊,是不能做亏心事的。我知道我和玉姑欠了李明辉很多,所以,心里是既害怕他给放出来,又希望他能早一天获得自由。” “那么,你打听到了多少李明辉的消息呢?”刘凯问。 “其实,李明辉家在国内已拔根了。解放前夕,除李明辉外,全家都去了台湾。前几年,他的住在县城的一个远亲还活着时,我转弯抹角地还能打听些消息,都不是些好消息。开始是李明辉一直被关在大狱里。后来又说,李明辉没了音信……再后来,那个远亲死了,这样的消息也中断了。” “你估计得没错,看来李明辉是给放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刘凯若有所悟地说。此刻,他的脑海里又闪现出拾荒老人写下的那几行诗句:“我的兄弟呀——你的坟墓在小八村,我的坟墓,也在那里——虽然我还活着,可是,我的灵魂早就死了,和你一样,埋葬在异乡的小八村。” “是呀!从赵伦被埋葬在小八村的那一刻起,李明辉的灵魂也被埋葬在这里了。”刘凯自言自语着。 老九叔没有多问,只是用迷惑的目光看着他。 第三天早晨,老九叔刚刚打开院门,刘凯就风尘仆仆地站在了门外。 “听说你去大岛镇了,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老九叔问。 “我去大岛镇派出所,借用传真机。”走进屋里,不等老九叔让座,刘凯就急急地从皮夹里拿出一张传真照片给老九叔看,“你见过这个女人吗?” 老九叔接过照片,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这不是林青婉吗?当年她来小八村时,就这个样子。你们是从哪儿弄到她年轻时的照片的?” “如果你没认错的话,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应该是林青婉的女儿。她的名字叫李爱玲。” “你为什么要把林青婉女儿的照片拿来给我看?”老九叔不解地问。 “现在我还不能回答你。不过,我预感到案子很快就会有眉目了。”刘凯充满信心地说,“我今天坐晚班车回白云。等案子水落石出后,我会把详情写信告诉你的。” 老九叔的神情霍地黯淡下来:“你要回去了吗?可玉姑她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老九叔呜咽着说,“几十年啦,我只在梦里和她相见。我盼啊,盼啊,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刘凯望着眼前悲痛欲绝的老九叔,想着几十年间他饱受的痛苦和煎熬,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酸楚。是啊,战争和解放后数不清的各种运动,给普通人带来的苦难是惨重的!对于历史来说, 90a3." >那都是过去,可对于一个家庭、对于具体的人,却是永远的伤痛。 七、小八村的秘密 李爱玲被“请”到了刑侦大队讯问室。 讯问室里坐着刘凯和马森。马森面前摆着一台录音机,刘凯担当主审。 对这个聪明且敏感的女人,刘凯并不想费太多的口舌,他只是把费尽周折从金山煤矿找到的她父亲李明辉和母亲林青婉的一张结婚照拿给她看。 李爱玲一看到她父母的照片,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她默默地把照片放到桌上,然后,抬头看着刘凯和马森:“你们全知道了?” “不是全部。有些细节还很模糊,我们只能通过推理将它们连结起来。”刘凯不动声色地说。 李爱玲沉默了片刻:“是我杀死了李水露,可我并不后悔!” “她从你童年时代就开始照顾你,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怎么能对她下这样的毒手?”刘凯直视着她问。 “是的,所有的人都会对我问这样的话。连我也这样问过自己:你能对她下手吗?可最终,我还是杀了她。当我向她刺第一刀时,有些手软,但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我绝望的妈妈服毒自杀时的.99lib?情形,看到了我那在监狱中度过整整一生的爸爸病死在废车库里那悲惨的一幕……我……我就又一次举起了刀……我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是金山煤矿的技术员,妈妈是宣传科的干事,一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没人不羡慕他们。就像我和我的丈夫安奇一样,他们爱得很深,很深……是李水露害得我家破人亡……”泪水在李爱玲的脸上流淌着,她用双手蒙住了脸,不停地抽泣着。许久,她复又抬起头,用泪眼望着刘凯,“你想看看这封信吗?这是我爸爸写给我的。相信你读完它,就不会再斥责我了。”说着,她就从衣袋里掏出了几页信纸,递到刘凯手里。 刘凯一展开信纸,便认出了那上面的粗黑的字体和拾荒老人留下的字条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玲玲,我亲爱的小女儿,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我从监狱出来之后,为了找到你,走了大半个中国。我就这样一边捡废品,一边打听你的下落。上天可怜我,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了。在海云医院的大门口,我站在松墙后面,用泪眼久久地看着你从我跟前走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长得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我的小女儿,你还记得我吗?可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当我戴着手铐被押上囚车时,你在你妈妈的怀里朝我举着两只小手,不停地哭着喊着“爸爸”,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对不起你,女儿……请你不要怨恨爸爸,爸爸是爱你的。藏书网 我一脚踏进监狱,就像是进了地狱之门,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我真的不明白我有什么罪!政府连那些高级战犯都给予出路,可我不过当了几年国民党兵,手上没有沾一点人民军队的鲜血,而且,我还拼着性命救过八路军伤兵赵伦……如果那个叫玉姑的女人不昧良心,肯于给我作证的话,所有的悲剧就不可能发生了……我就这样在监狱里蹲了一年又一年,没人给我定罪,却也没人宣布我无罪。“文革”结束后,许多在押犯人都得到了平反昭雪,可我所在的那个监狱因火灾,犯人的档案全部烧了。因此,我的案子就这样搁了下来…… 听说你丈夫生病住院了。我这里有一点钱,是我多年攒下来的,它如果能帮你渡过难关,我会很高兴的,也算我尽到了一点点做父亲的责任。你千万要收下,否则,我会难过的! 我的小玲玲,收到我的信后,你能来见我一面吗?这是我对你的惟一请求!到海云医院后门的那座废车库来找我。虽然我已知道你的家庭住址,可我不想去破坏你平静的生活。白天,我要出去捡废品,到晚上才能回来…… 刘凯把信还给李爱玲:“接到信后,你去了废车库?” “我当晚就去了他那儿。我求他跟我回家,?可他死也不肯。他说,我再逼他,他就马上离开这个城市。我拗不过他,只好背着我丈夫一次次地去看他。在那些日子里,我弄清了好些事情。你知道我妈妈死得有多惨吗?一个造反派头头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为了把她弄到手,谎称有办法把我爸爸从监狱放出来,条件是要妈妈做他的情人。软弱而又无助的妈妈居然真的这样做了。但她的屈辱并没换来爸爸的自由。妈妈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于是,又愧又恨的她悲愤地服毒自杀了……”李爱玲复又小声啜泣起来。 “这也能怪李水露吗?” “假如她不逃避,这一切还会发生吗?不错,为了救赎她罪恶的心灵,她想方设法地找到我,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抚养。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爱,又能挽回些什么呢?对我来说,她不仅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而且还是个骗子,骗取我对她的感情。要不是爸爸执意要偷偷地看一眼这个多年来一直照顾我、对我来说恩重如山的我妈妈的女友,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这真是冤有头债有主啊!那天,在金贵尊邸大门口西侧的树林边,我把出门买菜的李水露指给爸爸看时,他差点没气昏了过去……”说到这里,李爱玲开始变得气势汹汹。 刘凯及时地截住了她的话头:“说说你作案的过程。你是怎么混进金贵尊邸的?” “自从爸爸惨死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要杀死李水露。在那些日子里,背着安奇,我做了许多杀人前的准备。我不仅读了有关凶杀一类的书,还从地摊上买来凶杀的光盘,细细揣摸。李水露最后一次去我家时,我谎称要用她的毛线外衣和帽子做样子,给安奇的母亲织一套。因此,那天她离开我家时,穿的是我的一件黑呢子外套。出事的早晨,我就穿着她的行头,在她出门买早点的时间,提着油条、豆浆走进了金贵尊邸的大门。由于我和李水露的身材相似,再加上天色很暗,我便很成功地躲过了门口保安的视线……也许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大门时,他根本就没注意我,因为在后来你们的藏书网调查中,没听说保安看到李水露去买早点这件事。” “等一等,你不害怕碰到胡建安吗?” “他不在家。那些天,他和情妇一起住在他为情妇买下的公寓里。多年来,胡建安一直同一个有夫之妇通奸。这些我是从李水露的嘴里打听到的。胡光大哥所以阻止你们同胡建安谈话,恐怕也是担心他的丑闻败露。我早就告诉过你,胡建安是拿李水露当幌子,当遮羞布……”李爱玲滔滔不绝地说着。 “继续讲你作案的过程。”刘凯打断她说。 李爱玲这才重新回到正题上:“在胡建安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我把手里的油条、豆浆扔给了一条在院里溜达的大狗……我站在楼道里,没有按门铃,只是在门外喊着:干妈,给我开门。李水露打开门后,一看到我手里的刀,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没有反抗,只是不停地说着:你杀死我吧!杀死我吧!我罪有应得……看着李水露倒地之后,我害怕极了。有那么一会儿,我都吓呆了,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很快地,我又镇静了下来。毕竟,我有一个聪明的脑袋。我飞快地脱下了溅了血的李水露那身行头,用它包好带血的刀,然后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拎在手里。那会儿天色渐亮,我担心再冒充李水露会被保安看出破绽。可我发疯地跑向大门口时,保安并没注意我,他可能把我当成了一个晨练的人。”李爱玲又犯了神经质的毛病,她像一个喜欢炫耀的孩子那样说个不停。 “你把凶器扔哪儿了?” “我把它放在胡建安为他情妇买的公寓浴室外面的窗台上。那个公寓是李水露指给我看的,她一直对胡建安有外遇这件事愤愤不平,有一天,甚至带我去了那座公寓……我很希望你们去那儿搜查。在医院里,你找我问话时,我一直向你暗示胡建安有外遇,我以为你们干刑警的,会抓住蛛丝马迹追查下去,就拼命往这方面引,可惜你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李爱玲不无遗憾地摇着头。 “李水露的外套和围巾呢?” “放在我家的储藏室里。” “你为什么不扔掉它?” “那上面有血迹,万一被人发现……” “还有,在医院里,要是李水露醒来你怎么办?” “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她说过,这是她罪有应得。所以,我一点也不害怕她醒来。再说,第一天我就从医生的嘴里知道她再也不能醒来了。” “在李水露的病床前,你居然哭得很伤心,你很会演戏!” “那不是演戏。我的眼泪是为爸爸流的。” “你的确很聪明。可你却办了一件比糊涂还要糊涂的事情。”刘凯痛惜地打断了她的话。 李爱玲这才从病态的亢奋中回过神来,用茫然的目光看着刘凯。 “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吗?”刘凯紧盯着她问。 “不!一点都不!”她用很坚决的口气回答,并高傲地扬起了头。 “你想过这对你丈夫安奇的打击有多大吗?” 听到安奇的名字,李爱玲霍地垂下头来:“啊——安奇,安奇!”随之,她失声痛哭起来,“我还能回家吗?” “恐怕没有机会了。” 这时,两个女警官走了进来。 “要我跟她们走吗?”李爱玲抬起头,惊恐地问刘凯。 “是的。” 李爱玲慢慢地站起身,夹在两名女警察中间,缓缓地朝门外走去。 马森合上笔套,坐在那里没有动;刘凯却站起身,木木地立在桌旁,久久地注视着李爱玲远去的背影…… 一、虎头崖下的男尸 那具无名男尸是老胡在虎头崖下发现的。 虎头崖因山峰雄伟地势陡峭,且有一巨石高高耸立,远看酷似一猛虎昂头长啸而得名。但让虎头崖闻名海内的却是崖下那波涛滚滚的“鬼难逃”激流口。自古至今,这里都是航海人难过的坎儿,早些年,那些外边来的小帆船,往往还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在巨浪中旋个两三回,便没了影儿。人一旦给旋走,就再也不会漂上来了。即使在风平浪静的天气里,退潮后的“鬼难逃”,礁石藏书网林立,看上去就跟一群面目狰狞的恶鬼似的让人心悸。由此,“鬼难逃”复杂的地理状况,便充当了吞食生命的帮凶。不过,“鬼难逃”这个魔鬼一般险恶的地方,也是长长的海岸线上离公海最近的地方,只要成功逃过“鬼难逃”的手心,船只在海面上眨眼工夫就到了公海。因此,“鬼难逃”近些年一直被偷渡者所青睐,成了他们冒险的“乐园”。就在一年前,老胡即将从边防派出所退休的前一天,一群从南方来的偷渡者,从“鬼难逃”偷渡到了公海。边防派出所竟毫无察觉,直到国外的报纸登出了偷渡者的名单——这对于边防派出所来说,真是奇耻大辱啊!那一天是十月二十三日,是个海上风急浪高的天气。这样的天气,就是海边上多年熟谙水性的老渔民对驾船出海也要犹豫再三,而不摸水性的外来者,简直就是望海兴叹、寸步难行了。因此,老胡他们就放松了警惕,就窝在所里开起了“老所长胡海峰同99lib?志光荣退休”的欢送会——至今让老胡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群二十几岁的南方青年是从哪里弄到的机帆船,又是怎么逃过“鬼难逃”的手心的?很明显,没有本地熟谙水性的人的帮助,他们是很难达到目的的。可事后,虽然经过多方调查,省公安厅还派了一个侦破小组来协查,却没得到一点有关线索。 老胡自退休以后,就成了虎头崖的常客。他来这儿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老胡从虎头崖上发现那具卡在礁石缝隙中的尸体,是在今天早晨九点钟左右。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太阳高高地挂在纯净如水的天中央,含情脉脉地照着碧波万顷的海面。真没想到这天气竟老是同当地的气象台作对,昨晚天气预报说受来自西伯利亚的一股冷空气的影响,今天夜间到白天海上风力将达到八级,还会伴有阵雨,害得老胡晚上早早地就找出了放在柜子里的雨衣。谁知,他起了个大早,赶到虎头崖,却碰到了十月间难得的赶海的好天气。大海正在退潮,虎头崖下,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海浪,正在一点点地往海里收缩,渐渐地,崖下开始露出少见的礁石群的轮廓。也就是在这时,老胡发现两块渐显眉目的礁石中间,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凭着 8001." >老边防的直觉,老胡立刻拿出总是带在腰间的高倍望远镜细细分辨着。卡在礁石缝中的竟是一具男尸。 二、死者是谁 接到老胡的报案,虎头镇边防派出所民警立刻赶到出事现场。他们腰系保险绳,下到崖底,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死者从礁石缝中分离出来。 从尸体被海水浸泡的程度来看,死亡的时间不长,应在今天凌晨左右。尽管死者的脸部乌青,且有不少被沙石划过的痕迹,但面目尚还清晰。死者身 9ad8." >高在一米七八上下,三十几岁的样子。由于一直卡在礁石缝中,因此,西服革履丝毫也没有损坏。看此人的装束,不像本地人。从死者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一个城里人,在天气渐凉的季节,到虎头崖来干什么?难道又是一个偷渡者?在警察忙着给死者照相的当儿,老胡却端详着死者那张被海水泡得有些肿胀却依然还很年轻的脸,久久地沉思着。.99lib. 由于死者身份不明,更重要的是,人们在虎头崖还从来没见过死人,即使有人自杀,跳下崖后,顷刻间也被“鬼难逃”给旋走了。然而,这个年轻人却莫名其妙地被“鬼难逃”给“放生”了。总之,死者死得实在蹊跷,因此,警察们在请示了市局领导后,一方面抓紧把尸体运到距虎头镇四十公里的市局所在地,请法医解剖;另一方面,则将死者的照片分发给虎头镇各渔村及市里的新闻部门和车站旅馆,以求破解死者?的身份。 尸体被运走后,虎头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老胡没有回..家,径直朝着位于虎头崖西边的虎头宾馆走去。 三、聚焦虎头宾馆 无名尸的调查很快就有了头绪。一位从邻近的白云市到虎头镇探亲的?99lib.白云市市府工作人员,看了张贴在虎头镇汽车站门口的死者全身像,一眼就认出死者叫宋康,在市社科院任副院长。但这位副局级官员为什么跑到了距白云市二百公里之遥的虎头崖?又为什么被卡在了“鬼难逃”的礁石缝中? 尸检很快有了结果。根据法医鉴定,死者全身除几处擦伤外,没有被击打的痕迹;死者胃液里酒精浓度较高,但真正致死的原因却是氰化物中毒。也就是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宋康在“跳”下虎头崖之前,已经死了;?而另一种可能,则是他服下氰化物后,又跳了崖。前者的死法,应该是他杀;而后者,则只能是自杀。 此案很快移交给白云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刑侦支队警官刘凯和马森这对搭档接案后,连夜驱车赶到虎头镇,听取有关汇报,并于第二天上午,在老胡的陪同下,查看了宋康死亡的现场虎头崖。 “他的确不像是来偷渡的。”三人站在崖上,看着崖下的激流,老胡情不自禁地说。尸检结果出来后,他也不再坚持原来的想法,“不过,他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就很难说了。搜索现场,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作定论的证据。” “我们假定他是自杀。可他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自杀呢?”刘凯反问道。 “想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鬼难逃’不是能活活地把人吞下去吗?”马森说。 “是的。宋康死在虎头崖下,用‘销声匿迹’这个词来解释,是恰如其分的。要不是‘鬼难逃’意外地‘放生’,他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多少年之后,人们还会把他当成一个失踪的人来谈论。只是,他有必要这样做吗?”刘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还有,深更>?99lib?半夜,他是在哪里喝的酒?又是在什么地方服的毒呢?”刘凯边摇头边说。 “是呀!如果他是自杀,就应该是在虎头崖上喝酒、服毒的。否则,在别的地方服毒,他无法坚持走到虎头崖。只是酒瓶和毒药包装又在哪里呢?”马森也深感困惑。 “老胡,你怎么看?”刘凯扭头望着正在沉思的老胡问。 “我总觉得宋康来这儿,与虎头宾馆有点关系。我在虎头镇做过详细调查,竟没有一个人在镇上见过他。这样一来,只有一种可能:宋康是从市里乘出租车,或是有人从市里用车直接拉他上了虎头宾馆的专用道。” “你的意思是说,宋康死前,应该在虎头宾馆露过面?”刘凯问。 老胡点了点头,用手指着虎头崖西侧掩映在密林之中的虎头宾馆:“它离这儿最近,不是吗?” “虎头宾馆的人怎么说?” “宋康的尸体被弄上来后,镇上来了不少人围观,可近在咫尺的虎头宾馆却没有一个人靠前。” “你去虎头宾馆了解过吗?”马森接着问。 “没有。”老胡面有难色,“虎头宾馆可不是一个退休老警察能随便进出的地方。” “怎么……”马森不解地看着老胡。 老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讲起了其中的原由。 虎头宾馆这座建在虎头崖东侧半山腰,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欧式豪华宾馆,从环保的角度来看,对虎头崖整个风景区也是一种破坏。据说,当初兴建时,市环保局一直有人持反对态度,最后还是主管的市长点了头,以可接待市里的外宾为由,宾馆才得以建成。果然,宾馆建成后,便由市里直接派人管理,总经理是市政法委书记的小舅子江运胜。 宾馆挂着市属的牌子,却建在虎头镇的地界,成了两不管。对这座建在虎头镇却是市属的宾馆,老胡心里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由于是虎头镇的地界,他总觉得自己对它有一份责任;由于市属的性质,他又不能越雷池半步。去年的“偷渡”发生后,他首先想到虎头宾馆调查,无论怎么说,它离虎头崖最近。但人家却用冷嘲热讽的口气将他拒之门外,总经理助理余小蕾把他拦在门口,拖腔拉调地说:“胡所长啊,您老人家是人老眼花了,也不看看咱虎头宾馆是谁开的,能和偷渡那号肮脏事搭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了解一下,咱宾馆有没有人发现异常情况。”老胡仍捺着性子说。 “异常情况?”余小蕾竟放肆地大笑起来,“发现异常情况是你们派出所和警 5bdf." >察的事,我们宾馆可不负这个责任。我们的人成天忙着市里的接待工作,哪有闲工夫去协助你们破案呐!再说啦,我们虎头宾馆接待的可都是国际国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出出进进地来盘问人家发现了异常情况没有,闹得人心惶惶,你说市里追查下来,这责任该谁负啊?”bbr> 余小蕾是土生土长的虎头镇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在镇上的市场摆了个卖鱼的小摊,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和一张好看的小脸蛋,很快成了市场上的风光人物。一年后,虎头宾馆总经理江运胜到市场上闲逛,发现了这个人才,破格让她进了虎头宾馆,并在众“关系”们嫉妒的目光下,力排众议,将她扶上了总经理助理的位子。正由于这个“破格”,余小蕾对江运胜忠心耿耿,几乎到了当牛做马在所不辞的地步。她在对江运胜感恩戴德的同时,也更加狐假虎威,张口闭口“江总说”,处处把“市里”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仿佛她就是市委派驻虎头宾馆的代言人。 对这个年龄不大派头不小的女孩,老胡并没有放在眼里,却又不得不在她所说的“市里”面前败下阵来。后来,省厅和市局来的人,虽然对虎头宾馆的个别员工问过话,但考虑到宾馆市属的牌子以及“生意”,也只不过是走了走过场。 第一次对虎头宾馆的调查就这样搁浅了。但无名男尸的出现,使老胡又一次想到了虎头宾馆。假如死者没有在虎头镇上露面,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是从市里乘出租车或是被人用车直接接到了虎头宾馆的。市公路局前年为虎头宾馆修了一条直接与国道相通的专用柏油盘山道,这样,市里来往于虎头宾馆的车辆就可以绕过虎头镇的大街面,从镇西直插虎头宾馆——老胡从心里不愿再同余小蕾打交道,可他越想就越觉得死者与虎头宾馆有着某种联系。 “所以,那天我走到距虎头宾馆有一百米左右的山路上时,还是站住了脚……你们知道,地方上的那些关系网……”老胡苦笑着欲言又止。 老胡的话,使刘凯和马森的目光一齐聚焦到了虎头宾馆的方向。 四、宋康的婚姻状况 通过对案情的分析,刘凯和马森一致认为,要找到宋康跑到虎头崖的原由,必须从源头查起。因此,两人匆匆返回白云市后调查的第一站,自然是宋康所在单位白云市社科院。 社科院的领导说,宋康从市政府秘书岗位调到社科院后,心情一直不佳,上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半个月前他说要去南方搞调研,一去就是十天,回到单位的第二天就又请了病假,说是心脏不好。他还说要到外边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社里有什么事,可打他的手机。社科院本来就是个比较松散的单位,大家各自做着自己的学问,很少有事找领导,再加上宋康担任的又是个徒有其名的副职,因此,自那以后,宋康就没同单位联系,单位的人也没打他的手机。 在社科院一无所获的刘凯和马森,又把调查的对象转到了宋康的家。这天一大早,他俩便来到市府二宿舍。 为他们开门的是宋康藏书网还很显年轻的妻子李晓玉。尽管屋里显得有些凌乱,李晓玉的衣衫也有些不整,但这位少妇对两名警官的来访却像是早有准备。 她抢先说道:“我知道你们是为宋康的事来的,可这件事你们真不该来找我。” 刘凯和马森不解地看着她。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我和宋康已经分居两年了。”李晓玉淡淡地说。她那平缓的语调里,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那宋康住哪儿?”性急的马森问。 “自他从这儿搬出去的那天起,我们就没了来往。” “你们为什么要分居?”仍是马森在问。 “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李晓玉的口气变得有些强硬。 刘凯见对方没有配合的意思,便也软中带硬地说:“这在两天前还是你们之间的私事,但现在宋康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无论从妻子的角度还是分居的夫妻的角度看,这件事你都脱不了干系。” “哼,那你就调查好了。”李晓玉说罢,一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背包,两手一摊,做了个“请”的动作,“对不起,我该上班了。” 不料,对她的这一招,刘凯早有准备:“你到哪儿上班?据我所知,你自高中毕业后,就没参加过工作。” 刘凯的话,使李晓玉和马森都很吃惊。 刘凯接着说道:“李晓玉,当年你这位前市委组织部长娇生惯养的千金所以下嫁给宋康,首要条件就是不工作,在家当专职太太,要宋康养活你一辈子。这是真的吧?” 面对刘凯的气势,李晓玉只是一言不发。 “宋康当年也是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养活你一辈子。可后来,你父亲去世了,宋康便对你变了脸。” 李晓玉突然冷笑了一声:“你错了,他没对我变脸,是我把他赶出了这个家。直到现在,他还在养活我,按月给我生活费。” “所以,为了那点可怜的生活费,你就答应了他的条件,为了他的名声,只分居不离婚。” “你错了。他想离婚,99lib.做梦都想离婚,如果他能付得起我要的那笔青春赔偿费的话,恐怕我们早就各奔东西了。” 刘凯和马森面面相觑。 “其实,对我来说,离不离婚都一个样。他宋康尽可以在外面风流,只要他付我生活费,他和谁睡一块儿,我才不管呢!这是各得其所。反正我不想工作,我吃不了那早出晚归一整天泡在办公室里和挤公共汽车的苦。我只想当专职太太。”李晓玉莫名其妙地笑了。 刘凯和马森也被这个寄生虫理直气壮的谬论逗笑了。 谈话的气氛和缓了下来。这时,刘凯不失时机地说:“好啦,我们来谈谈正事。至于你为什么要同宋康分居,就当是你俩的私事,我们就不多问了。但有一点你必须回答,你肯定知道宋康现在的住址。” “我真的不知道。宋康每月通过邮局给我寄钱,这是我们惟一的一点联系。” “那我就不得不涉及一下你俩的私事了。你为什么要把宋康赶出家门?” “我必须回答吗?” “必须回答。” “那好吧。反正宋康已经死了,人死了,丑闻不丑闻的,也无所谓了。两年前,就是我父亲去世不久,我发现宋康有外遇——那女人是个白领。她和宋康频频在酒吧、咖啡屋一类的地方幽会。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也不想白白地把宋康拱手让给她,便在掌握了他俩偷情的把柄后,和宋康摊牌。不料,宋康很理智很冷静地承认了他们的关系。我问宋康打算怎么办?宋康很坦率地回答说,他爱>她,如果让他离开她,还不如让他去死。不过,他也并不想伤害我,更不会同我毁约。他恬不知耻地说,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尽管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可言,他从来就没爱过我,但也决不会抛弃我,仍会一如既往地像当年对我父亲承诺的那样照顾我。我愤怒极了,喊着让他滚出这个家门。他像是巴不得这样,在我的哭闹声中,很快地收拾东西,拎着一个箱子就往外走。他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我会按月给你寄生活费的。只要你不把这件事捅出去,我继续养活你。’就这么着,我们分居了。”李晓玉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马森问。 “好像是个英文名字,兰达还是兰娜,我说不准。她肯定在外企工作。”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认为宋康的死,有可能是自杀吗?”刘凯接着说。 听了刘凯的话后,李晓玉竟然噗哧一声笑了:“他自杀?简直是开玩笑!这事我也想过了,不是有人把他推下了虎头崖才怪呢!” 刘凯和马森交换了一下眼色。 五、寻访名叫兰达或是兰娜的女人 “你看她说的是真话吗?”离开李晓玉家后,马森问刘凯。 “她挺直率的。好像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必要讲假话。”刘凯沉思着说。 他们决定立刻着手查找那个叫兰娜或是兰达的女人。两人将本市的外企员工的名单中所有与“兰”字有关的名字统统筛选了一遍。最后,马森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叫吴兰的名字上。 “我想这个名字也许有戏。”马森边用铅笔在吴兰的名字下画着加重线,边对刘凯说,“李晓玉提供的是一个英文名字,但许多人起英文名字只是为了追求一种时髦,或是一种昵称,并不会将此作为正式名字记录在案。而不少人又会在起英文名字时,加上自己名字的一个音或是全音。” 马森拿起电话,拨通了吴兰所在的加拿大芬妮妇女用品经销公司。对方说:“吴兰早在两个月前就辞职了”。 “吴兰的英文名字是叫兰达吧?”马森试探着问。 “没错。” “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马森的心里一下子有了底,便又追问道。 对方愣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个人问问。你先别放电话。” 果然,片刻工夫,电话那边便响起一个姑娘清脆悦耳的声音:“请问你要找兰达吗?” 马森忙应声说:“是的。” “哦,你找她有什么事?”姑娘一下子警觉起来。 马森凭直觉感到这姑娘可能知道些什么,于是便说:“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马森,有些事情在电话里讲不清楚,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面谈。” “你是公安局的?”对方迟疑了片刻后,才说,“这样吧,过半个小时,你到我们单位大门口等我。对了,你穿警服吗?” “不,我穿便装。”姑娘刚想放下电话,马森又问,“对不起,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南希。这是我的英文名字。” “谢谢您,南希。一会儿见。” 放下电话后,马森忍不住笑了起来:“瞧,又一个赶时髦的女孩。” “南希,这名字不错,但愿她能为我们提供点什么。”刘凯重复着南希的名字。 二十八分钟后,马森骑着摩托赶到了芬妮公司所在的广平路。还未到公司大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穿名牌套装、身材高挑、留着披肩长发、面目清秀的姑娘站在门口的左侧东张西望。 “您好,请问您是南希吧!”马森把摩托停在墙角,温文尔雅地走了过来。 听到问话,姑娘回过头来,用诧异的目光望着马森:“您是……” “马森。半个小时前,我跟您通过电话。”马森边说边向她出示了证件。 南希看了看证件,又上下打量着马森,脸上立时露出了信任的微笑:“我们到公司的小会客室谈吧!” 南希把马森带进公司大门,让他在传达室的来访册上签了名后,就同他一起来到位于二楼的小会客室。 “兰达她出什么事了?”南希从放在屋角的饮水机里倒水,给马森泡了一杯茶,刚在马森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定,就急切地问道。 马森发现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并没有一般白领身上的傲气和城府,神情中显露更多的是坦率和真诚。 因此,马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却反问道:“你认识宋康吗?” “宋康?当然认识。他是兰达的情人。” “直说吧,出事的不是兰达,而是宋康。” “他怎么啦?” “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南希一脸的惊愕。 “一个星期前,有人在虎头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被人杀害了?” “现在还不太清楚。我们正在调查。” “他怎么藏书网跑到了虎头崖?据我所知,宋康是个电脑迷,并不喜欢游山玩水。再说现在已是秋天,也不是游山玩水的季节。”南希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马森。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马森问,“你和兰达是朋友吗?” “不仅是朋友,而且是情同姐妹般的好朋友。在兰达和宋康同居前,我们俩合租了一个宿舍,可以说朝夕相处在一起。” “后来呢?” 南希bbr>.99lib.皱了皱眉头,陷入了深思之中:“那是两年前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忙着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这时,兰达敲门走进来,告诉我她有点急事,要请假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回去吃饭了。果然,那天晚上,兰达直到深夜才回来。自我们俩住到一起后,兰达晚上几乎从未出过门。她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在本市既没有亲友,也没有同学,因此,应酬一类的事总是跟她不沾边。她的业余时间,大部分都用在搞电脑设计上。那天晚上,兰达回来之后,显得异常兴奋,她向我解释回来晚了的原因时说,今天下午,她很意外地接到了大学时代一个最要好的男同学的电话,约她出去谈谈,于是,他们一起去了一家咖啡馆……到了第二天早晨,她又喜形于色地告诉我,那个叫宋康的男同学实际上是她的初恋情人,现在市委工作。我问她宋康结婚了没有,她摇摇头说不知道。几天以后,兰达便把宋康带到了我们的宿舍里。平心而论,宋康人长得挺帅,看上去也有内涵,他彬彬有礼,很懂得分寸,并不让人讨厌。他到我们宿舍里来时,每每和我点头问好后,便躲到兰达的房间里去玩电脑游戏。就这样,半年过去了。一个周末,我看见兰达焦虑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待着宋康的到来,便问她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兰达听了我的问话后,脸腾地红了。她这才向我坦白说,宋康有妻子。我一听就急了,‘他既然有妻子,你干吗还同他来往。’我气呼呼地质问兰达。兰达哭了起来。她说她爱宋康,她以后的日子里不能没有宋康,不管他有没有妻子,她都要和宋康在一起,并说,宋康已答应要搬过来和她一起住。兰达还满怀深情地说,‘爱情的真正内容在于过程,而不是结局。只要两情相悦,有没有那一张纸又有什么关系呢?’”讲到这里,南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次谈话后,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吧,一天晚上,我和兰达都睡下了,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和兰达同时穿着睡衣来到共用的客厅里,兰达打开门后,宋康提着一只大手提箱走了进来……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难以挽回了,于是,便在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搬了出去。” “这以后你们还有来往吗?”马森问。 “不知为什么,自我搬出去之后,兰达就不再和我来往了,甚至把我当成了陌路人。” “知道兰达为什么辞职吗?” “不知道。” “她现在还在本市吗?” “这我不敢肯定。” “你搬走后,兰达始终和宋康住在你们原来的那个宿舍里吗?” “大概是吧!我没有bbr>99lib?问过她,但我想那个地方比较僻静,很适合他们这种情况的人居住,她是不会随便搬家的。” “能带我去看看那个宿舍吗?” “当然!” 六、记事簿上的电话号码 兰达和宋康同居的那套房子,位于城市的东南角。昨天,马森只是让南希指认了一下房子的位置,从她那儿打听到了房主的联系电话,并没有进行过多的侦查。 今天一大早,他便同房主取得了联系,和刘凯带着搜查证,赶到了这座六层住宅楼的顶层。 房主刘大爷已等在了六○二室的门口。刘凯向他出示了搜查证后,他就把房门钥匙交了出来。 “出事前,他一直住在这儿吗?”刘凯拦住刘大爷问。 “没错。我住这楼的底层,他进进出出的,我从厨房里就能看得见。” “你还记得他是哪天离开这儿的?也就是说具体的日期。” 刘大爷想了想:“应该是十五号。那天是星期五,幼儿园提前放学,下午三点钟我接小孙女回来时,和他走了个碰面,见他手里提着个小箱子,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我冲他点点头,他也冲我点点头,彼此就擦着身子走过去了。” “这以后你再也没有看到他?” “没有。” 刘大爷正欲转身离去,这时,马森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这些天,你见过与那个男的同住的姑娘吗?” “没看见。那女的有好一阵子没露面了。” 刘凯和马森谢过刘大爷,便用钥匙打开了六○二室的防盗门。 这是一套二室一厅的单元房。进门后,便是十一二平方米的客厅,将位于南北的两个房间恰到好处地隔开。客厅里摆设着几件简单的家具,一套灰蓝暗花组合沙发,沙发前放着一张长茶几,茶几上除一部普通电话机外,旁边还摊着一本装帧漂亮的日历记事簿和一支别在记事簿上的签字笔。 位于北边房间的门大开着,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马森径直走进虚掩藏书网着房门的南间。 不用问,出事前兰达和宋康就住在这个房间里。但双人床上的卧具像是被人整理过了,本该是一对的米黄色枕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呆在床中间,而宽大的被子上竟没有一点褶子;靠床头放着一张写字台,台面上虽落满了灰尘,东西摆放得却有秩有序,几本时装杂志整整齐齐地摆在写字台的一角,三分之二的台面是空着的,在空着的台面中间,显露出放置笔记本电脑留下的印痕。 马森站在写字台前,久久地看着那个方方正正的落着浅浅灰尘的印痕。 “马森,快过来!” 马森正看得出神,客厅里突然传来刘凯的喊声。 马森急步来到客厅。 已戴上手套的刘凯将茶几上 7684." >的记事簿推到马森的面前,指着上面的一个电话号码说:“你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号码应该是虎头宾馆的。”? 马森赶紧凑了过去。电话号码的确是虎头宾馆的,更巧合的是记事簿上的日期是十五日,也就是刘大爷看见宋康外出的那一天。 “宋康像是接了某人的电话后,随手记下这个号码的。否则,他没有必要将一个宾馆的电话号码记在记事簿上。”刘凯沉吟了半晌后才说。 “也就是说,电话是从虎头宾馆打来的,宋康是在接到邀请后,去那儿同某人见面的。”马森接着说。 “这一解释应该说是合理的。只是,把宋康召到虎头宾馆的人又是谁呢?” 刘凯和马森同时陷入了沉思之中99lib?。 “老胡的估计没有错。看来,这个虎头宾馆真的有戏。”过了一会儿,马森建议说,“我们来个双管齐下怎么样?一方面去虎头宾馆暗访那个在此同宋康约会的人;另一方面,加紧寻找兰达。我怀疑她眼下就在本市,而且在宋康出事后还回来过。因为卧室有整理过的痕迹,还有,写字台上少了一样东西——我向南希了解情况时,她不止一次提到兰达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宋康则是玩电脑的高手,可如今写字台上的电脑却不见了。我想,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宋康把电脑带到了虎头宾馆;另一种可能便是兰达在宋康出事后,将电脑取走了。” “宋康提着电脑到虎头宾馆干什么呢?”刘凯设问道。 “写遗书。” “这只是一种假设!那么,兰达取走这台电脑,又是为了什么呢?” 对于刘凯提出的又一疑问,马森也无言以对。 七、初探虎头宾馆 这天上午,一个由省 57ce." >城来的帅小伙住进了虎头宾馆。客人是市政府副秘书长介绍入住的。身份证上的姓名是李同,现年二十五岁,自称在省府某机关做秘书工作。 就在李同入住的当天下午,白云市刑侦支队警官刘凯也和助手小王来到虎头宾馆进行调查。 虎头宾馆果然戒备森严。刘凯和小王走进一楼大厅,顷刻间在总经理助理余小蕾的面前就变成了“可疑人”。 “请问你们是市里哪个领导介绍来的?”尽管刘凯一进门就出示了证件,但目空一切且又很无知的余小蕾还是高高地坐在转椅上,冷冷地问道。 “没有领导介绍我们来,我们也不需要什么人介绍。我们是警察,是来执行公务的。”小王毫不客气地回答。 余小蕾听小王这样说,心里开始有点发虚了。这时,一个身材矮胖衣冠楚楚的黑脸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总经理,你看这两个人……”余小蕾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从转椅上站起身说。 “哦,是警察同志!”黑脸男人似笑非笑地说。 余小蕾这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傻看着总经理江运胜。 刘凯复又向江运胜出示了证件,江运胜立刻诚惶诚恐起来。 “二位请到楼上我的办公室去谈!” 在江运胜宽大豪华的办公室里,刘凯刚刚简单地讲了一下此行的目的,江运胜立刻抢着说:“我就知道你们是为了前几天虎头崖死的那个叫宋康的男人来的。其实,这几天我们宾馆内部也一直在抓紧调查。我也怀疑宋康在出事之前,很可能来过虎头宾馆。但调查来调查去,至今没有查出他的入住登记。按照有关规定,我们宾馆对所有的入住人员都要查看身份证,并留有详细的记?录……” 刘凯打断他的话说:“能让我们看看本月十五号的住宿登记吗?” “可以!可以!”江运胜一迭声地说着,随手就拨通了内线电话。 过了不到五分钟,余小蕾便捧着一本厚厚的入住登记簿走了进来。江运胜示意她把登记簿交给刘凯,余小蕾便没好气地将登记簿放在刘凯面前的写字台上:“给,看吧?99lib?!所有的客人入住登记都在这上面。” 刘凯不以为然地瞪了余小蕾一眼:“你敢保证就没有疏漏?” “当然没有!”余小蕾仍是傲气十足地说。 “你可别把话说绝了!有些话说出来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刘凯冷冷地说道。 余小蕾这才悻悻地站到了一旁。 刘凯很随意地翻着这本崭新的登记簿,他在本月十五号这一页上很快地浏览了一遍,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看不看都已没有什么意义了。既然主人早就为他备下了登记簿,他在这上面也就别想得到什么了。 “刘警官,这上面确实没有宋康的入住登记是不是?”江运胜显得很镇静,手里端着茶杯,边吹着漂浮的茶叶末边说。 “确实没有。”刘凯也不露声色地回答,“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其实,他到没到过虎头宾馆好像与他的自杀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吧!” 刘凯很随便地说着,就把登记簿还给了余小蕾。 余小蕾接过登记簿,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她站在这儿能为江运胜遮风挡雨冲锋陷阵。但江运胜还是向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到楼下去。 余小蕾怀抱登记簿刚刚离开,江运胜突然站了起来,身子前倾着斜向写字台对面的刘凯:“刘警官,你的意思是说宋康是自杀?” “他不是自杀,怎么会死在虎头崖下呢?事情明摆着嘛!这儿又没他的仇人,谁会害他?”刘凯显得胸有成竹地说。 “那——这个案子不就定性了吗?他既然是自杀,与他人何干!”江运胜不以为然地说。 “是呀!这案子早就该结了。按说,根本就没有调查的必要。可偏偏在要结案的时候,又从宋康的寓所内找到了本月十五号他记录在记事簿上的一个电话号码。”刘凯仍是漫不经心地说。仿佛他对此次调查,心里是一千个不情愿。 “电话号码?是哪儿的电话号码?”这一回,江运胜竟冲着正在做记录的小王走了过来,两眼直盯着他面前摊开的本子。 刘凯的脸色陡地变得严肃起来:“本月十五号,宋康在他的记事簿上记下的那个电话号码竟是你们虎头宾馆的。也就是说,在他来此地之前,有人在虎头宾馆跟他通了话,他是应约而来的。” “啊,这事可就奇怪了。他既然是应约而来,就该有入住登记啊!再说,十五号这天入住的其他客人都有登记,你们可以挨个调查,看是谁跟宋康通了电话。”对警察的不信任,江运胜显得很生气,他说着,就又要打内部电话,让余小蕾送登记簿上楼。 刘凯马上制止了他:“没这个必要了。还是那句老话,对这个电话的调查也属例行公事的范围。只是为了给宋康家人一个交待。因此,宋康自杀前,同什么人见过面,谈过话,谈话的内容,我们起码得知道个大概。这事还请江总经理多多帮忙。你对入住客人很了解,其中有无与宋康熟悉的人,也应该最清楚。再说,来这儿住宿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某人跟宋康通了电话,也是约他过来玩,总不会约他来自杀吧!” “那是!那是!”听藏书网刘凯这样说,江运胜的脸色才开始由阴转晴,“刘警官,你请放心,配合警方的工作是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一定发动宾馆上下全体人员,查清这件事。” “那就多谢了!”刘凯站起身,小王也合上本子,跟着站了起来。 江运胜一直把他们送到宾馆大门口,他看着停在门外的警车,若有所思地说:“刘警官,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很不容易,门口要老是停着警车,客人很快就给吓跑了。所以……” “哦,我明白了。”刘凯带着歉意说,“如果那个电话你能很快查清楚,我们就不会再来了。” 八、省城来的客人 两个警察走后不久,那个省>.城来的帅小伙李同就出现在一楼的大厅里。 “你好!请问晚上几点开饭?”身穿深紫色今秋最新款式夹克衫的李同来到余小蕾设在大厅一角的办公桌前,彬彬有礼地问。 余小蕾不由眼睛一亮,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看着他回答:“六点半开饭,一直开到晚上九点,十一点以后有夜宵。先生,你是头一次来虎头宾馆?”寂寞难耐 7684." >的余小蕾继续同客人搭讪着。 李同见漂亮 7684." >的总经理助理对自己很感兴趣,谈bbr>话的欲望越发高涨起来,他见偌大的一个大厅里空无一人,索性将半个身子倚在办公桌前,同余小蕾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来。 “我是第一次住你们宾馆。不过,真是扫兴,听说前几天从虎头崖上跳下去的那个人,也住过你们宾馆!” “你这是听谁说的?”余小蕾那一脸的笑模样立刻风卷残云般藏书网地没了,代之的是满脸的愤怒和惊讶。 “传言嘛,还不就是乱传。你当什么真啊!”李同马上赔着小心说。 余小蕾见对方知错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追究了。 李同见余小蕾生气了,便很识相地走开了。 九、兰达出现了 这天上午,刘凯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有关宋康的材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您是刘警官吗?” “您是哪位?” “我是南希。几天前,我跟马森警官见过面。是他给了我您的手机号码。今天他的手机一直关着,我跟他联系不上。所以——” 刘凯一愣,随即想起马森在跟99lib?南希见面时,曾给她留过他们两人的手机号码。 “啊!您有什么事?” “兰达有消息了!” 刘凯马上站起身,走到窗前,对着手机大声问:“她在哪儿?” “昨天早晨,我的一个同事在东丽大饭店碰到她在那儿吃早茶。” “只她一个人吗?” “不,还有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同她在一起。” “那个年轻女人是谁?以前见过吗?” “没有。我同事说她不认识对方。” “知道兰达现在住哪儿吗?” “这我说不清楚。听我的那位同事讲,兰达也戴着个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半边脸。很显然,她不愿意让人认出自己。因此,意外地和同事碰面后,她显得很窘迫,躲躲闪闪的,很勉强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就和那个戴墨镜的女人一起匆匆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南希!如果有兰达的新消息,还请务必通知我们。”刘凯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又 63a5." >接着问,“南希,你知道兰达的手机号码吗?” “我知道。不过,兰达一般是不会接陌生人的电话的。” “没关系,我可以给她发短信。” 刘凯记下了兰达的手机号码后,接连给她发了两条同样内容的短信:你的处境很危险,请速与我联系。 刘凯觉得这两条同样的短信可以起到一箭双雕的作用。如果兰达是嫌疑人,在接到这样的短信后,就会惊慌失措、心惊肉跳;倘若她与宋康的死无关,读着这样的短信,也会寝食难安恐惧万分的。但不管兰达属于哪一类,她最终都会选择与他联系这条路。前者,是为了探听他的虚实,看他究竟知道些什么,掌握了哪些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会对自己有多大威胁;后者,则纯粹是为了寻求保护。虽然从这两条短信上,兰达很难判断出给她发信的人的身份,但基于她的处境,她还是会像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地与这个陌生人联系的。 刘凯发完短信后,就把开着的手机放在办公桌上,静候回音。 然而,整整一个白天,手机铃声响过多次,却没有一个是兰达打来的。在经历了一次次希望和失望轮番交替之后,刘凯开始怀疑自己发短信的做法是否会打草惊蛇,让兰达从此销声匿迹呢?那样的话,对侦破此案可就大大的不利了……这一想法搞得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假如兰达始终不跟他联系,那就等于断了一条有价值的侦破线索,一切还得从头再来。 刘凯买来了盒饭,只吃了几口,就扔.99lib.t>在了一边。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手机,心里一个劲地默念着:快来电话呀!兰达。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霍地铃声大作。刘凯一个急转身,隔着老远就伸过胳膊把手机抓在手里,显示屏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您是哪位?”刘凯对着手机急切地问。 半晌,没有回音。手机里只有沙沙沙的声音。这说明对方并没有将电话挂断。 刘凯又问了一句:“您是哪位,请讲话!” 依然没有回音,但此时刘凯已断定对方就是兰达了。于是,他换了一种有点强硬的口气:“请讲话,否则,我就挂了!” “您是谁?”终于,电话那边响起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 “我是市刑侦支队的警官刘凯。您是兰达,对吗?” “是的,我是兰达。这么说是您给我发的短信?” “对。是我发的。你怎么现在才给我回电话?” “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发这样的短信,难道真的有人在威胁我……这是为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 “在哪儿谈?” “你到我的办公室来谈,行吗?对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不能说。” “那你知道到刑侦支队的路线吗?” “我知道。我搭车过去,二十分钟就到。” “好吧,我在大门口等你。” 十、兰达声称已与宋康分手 出现在刘凯面前的兰达与刘凯想像中的兰达大相径庭。这是个干瘦而又矮小的南方女子,留着男孩一样的短发,面皮黑黄,嘴巴、鼻子看上去都有点尖突,虽然眉目还算得上清秀,但由于带着一脸的焦虑,干干巴巴的,也就谈不上美感了。也许正因为如此,有才无貌的兰达才苦苦地恋着宋康。 “你不是回南方老家了吗?”刘凯望着坐在写字台对面神情有些凄惶的兰达,开口问道。 刘凯的话似乎让兰达很反感,她脸上的表情开始急剧地变化,目光冷冷地斜睨着刘凯:“你正在调查我?”当她这样反问时,语气显得很强硬。也就是说,坐在刘凯面前的这个女人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已开始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并能镇定自若地应付他的提问了。 “的确,我们正在调查你!”眼前的兰达与电话中的兰达简直判若两人。这些,刘凯全看在了眼里,但他并不想对她隐瞒什么。 “为什么?”兰达用那双细眯的眼睛生气地盯着刘凯,仿佛她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康被人杀害。这你应该知道吧!”刘凯的目光也变得严峻起来。 听完这话之后,兰达像是更生气了:“宋康活着还是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语调听上去如刀尖一般锋利。 “你不是她的情人吗?” “这是谁告诉你的?”兰达复又愤愤地质问着,“其实,我和宋康早就分手了。” “哦,这可是个新情况。”刘凯故作惊讶地说,尔后,却又颇具玩味地笑了,“能告诉我你和宋康分手的具体时间吗?” “两个月以前。” “可据我所知,宋康在出事前,仍住在你租用的公寓里。” 兰达像是早有准备,立刻回答说:“你说对了?.。我们分手后,他的确还住在那个公寓里。真正搬出去的是我。” 刘凯费解地看着满嘴谎言且毫不脸红的兰达,决定终止这次问话。但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对不起,尽管你已同宋康分手,可我还是想再问你一句:搬走后,你手里还有那个公寓的钥匙吗?换句话说,宋康出事后,你回去过吗?” 兰达立刻答道:“我没有那个公寓的钥匙。分手那天,我搬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干吗还要回去!” “手提电脑也搬走了吗?” “手提电脑……”兰达突然犹豫了一下,仿佛在权衡应该如何回答,“是的,手提电脑也搬走了。” “是当时搬走的还是宋康死后才搬走的?” “当时就搬走了。” “对不起,桌子上留下的印痕却告诉我们,那台电脑是不久前才被人搬走的。” 兰达没有回答。 “宋康在你搬走后,又买了一台手提电脑吗?” “他买了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兰达像是终于等来了一个反击的机会,马上反唇相讥。 刘凯不以为然地一笑:“好吧,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宋康的死,你在南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一开始就说过,宋康是死是活与我没有关系。我从南方回来,纯粹是为了个人的事情。” “你好像不大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刘凯依然是一副自然随意的样子,但话语听上去却很严厉,“不过,无论你和宋康分没分手,在宋康一案中,你都难脱干系。事情明摆着,你和宋康曾经是情人关系,宋康莫名其妙地被害,你首当其冲地应该是第一嫌疑人。” 对于刘凯半是劝说半是警告的话,兰达根本就不买账,她甚至愤怒地喊了起来:“这太可笑了。我……成了杀死宋康的嫌疑犯?” “这只是假设。在没有抓到真正的罪犯之前,我们可以怀疑每一个人。还有,我想提醒你,配合我们的调查,也是为了你自身的安全。你刚才在电话里曾说过你很害怕,担心有人在威胁你,希望你能告诉我是谁在威胁你!” 不知是刘凯的诚意打动了兰达,还是他的话使她猛醒,兰达一声不响地低头沉思着。 刘凯没有催促她,只是抬眼望着窗外,静静地等待着。 然而,片刻之后,兰达却抬起头,用一种恳求的目光望着他,问道:“你能容我再想想吗?好多事情,我脑子里现在很乱。” 刘凯想了想才说:“我希望你不要错过时机。有些事情,尤其那些人命关天的案件,有时人为的延误往往会酿成更大的悲剧。” “我懂。”兰达边说着边站藏书网起身,虽然她的态度缓和了些,但仍没有配合调查的意思。 “能告诉我你住哪儿吗?” 兰达摇了摇头。 “那好吧。如果你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 兰达没有吱声。 刘凯把兰达送到大门口。 此时已是将近午夜时分。 “要我送你回去吗?”刘凯望着形单影只的兰达问。 “不!谢谢!” 兰达边说着边快步走向林阴道。很快地,她的背影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此时,遵照刘凯的指令,事先等候在附近的助手小王,立刻尾随着兰达,跟了上去。 刘凯确信小王正“护送”兰达离去之后,仍伫立在大门口。与兰达的谈话,并没有使他的心情轻松多少。种种迹象表明,兰达并没有同宋康分手,否则,她就不会在宋康被害之后返回本市,如此慌张。可兰达为什么要说谎?她承认与宋康始终保持着情人关系,又有何妨?由此推想下去,在宋康被害一案中,兰达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从一般意义上分析,把“罪犯”一词安在兰达头上显然是不合适的,无论怎么说,兰>.达好像没有必要跑到对她来说并不熟悉的虎头崖作案。然而,假如兰达真的与此案无关,作为宋康的情人,并一直深深地爱着宋康,她为什么不愿意配合警方早点将凶手捉拿归案呢——她害怕被牵扯进去,也就是说,宋康已被扯进了某件事,从而招来了杀身之祸。而兰达对此是知情的,所以,她在宋康被害之后,千方百计想摆脱干系。声称已与宋康分手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想把凶手的注意力引开,从而保全自己的性命…… 刘凯这样想着的时候,越发不安起来。他开始为兰达的人身安全担心,拿不准自己今晚没有找个理由“扣留”兰达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不过,他决定从明天开始,对兰达进行全天候监控。 十一、神秘女郎李小芬 这天下午,自称是来虎头宾馆休工作假并整理几份材料的李同,信步来到虎头崖上。 尽管这儿早就绝了人迹,但想到宋康的命运,站在崖上的李同,仍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望着崖下翻江倒海的巨浪,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害怕有人把你推下去吗?”这时,一个女孩快活的声音从李同的背后传了过来。 李同忙转过头去,见一个身着宾馆服务员服装的女孩手里提着一个傻瓜照相机,正从林子边走过来。 “你不怕吗?”李同继续往后退着,边回过头,微笑着迎接女孩的目光。 女孩便吃吃地笑开了。 李同在一丛野草上坐了下来,很随意地望着远处天水相连的大海。女孩大概是出于对一个帅小伙的敬慕,也搭讪着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是住在我们宾馆八楼的客人,对不对?”女孩走近李同,一副见面熟的派头,“你好像在我们宾馆里住了好几天了。听人说你是省城来的笔杆子!你会写诗吗?” “写诗?曾经写过几首。不过,那都是上大学时的事了。” “我在学校读书时可喜欢写诗啦,就为这,把功课都耽误了,高考时落了榜,没办法,只好上了个自费的酒店管理学院。” “你现在还写诗吗?” “写呀!我写诗可入迷了,晚上值夜班,别人都瞌睡得不行,我却是越熬夜越精神,坐在楼层的值班室,望着窗外墨蓝的星空,满脑子都是诗句。” “有意思!对了,咱们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李同说。 “我嘛,我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好听,半点也没有诗意。肖丽美,多俗气的名字啊!是我姥姥给起的。” “我叫李同。” “我早就知道你叫李同。自你走进宾馆的那一刻,楼层里的女孩们就心照不宣地瞄上你了。” “瞄上我了?为什么?” “你长得帅呗!你不觉得自己长得帅吗?不瞒你说,你是来我们宾馆住宿的客人中最帅的一个。” “我是客人中最帅的?”李同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这说明你们宾馆的档次有点低,人家美男子们不肯光顾。” “你开什么玩笑啊,我们宾馆在全国都有名,来过不少名人呢!” “喔,说说看,都有哪些名人来过。” 女孩竟认起真来,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远的我就不说了,就说前几天吧,就来了个知名人士。不过,她是个女士。说出她的名字,准把你吓一跳。” 李同对此显得很不以为然:“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梦——珏。怎么样?腕够大了吧!她可是不少年轻人的偶像啊!”肖丽美边说,边看着李同笑个不停。 看样子,李同真的是被她说出的名字镇住了,脸上的笑意倏地不见了,代之的是惊讶和不解的神情:“你说的是省电视台《娱乐天地》的女主持人梦珏。这可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啊!”李同想了想,像是为了进一步证实肖丽美的话的真假,又问道,“这么大的腕儿入住你们这个小宾馆,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没请她签个名吗?” “我倒是想请她签名来着,你知道,我既喜欢她的歌,又喜欢她的主持风格。可人家入住我们宾馆是保密的,进出戴着个大墨镜,好像还戴了个长长的金黄色披肩假发。我记得她出镜时是一头乌黑的短发,吹得很蓬松,齐脖颈,耳边还有一道弯,很有古典美人的味道,我就是喜欢她这种打扮。还有,她入住登记簿上用的是李小芬这个化名。你说我能拦住人家请求签名吗?大概是害怕引起轰动吧,恐怕她事先跟宾馆的头儿有了某种约定,我们宾馆上上下下的人,竟没有一个人提起她的真名字,仿佛都认同了她是李小芬。” “哦,真是太遗憾了!不过,也许她真是李小芬呢!” “一开始,我对自己的眼力也产生了怀疑。可后来打扫房间时,我意外地接听了一个电话,使我确信她就是梦珏。我打扫她的房间时,她刚好外出了。我正干着活,床头上的电话铃响了,我以为是领班找我的,就拿起话筒接听。不料,电话那边却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是梦珏吗?’我赶紧回答说我不是梦珏。不料,对方又说:‘你不是梦珏是谁呀!反正我不愿喊你李小芬,这俗气的名字让我叫着别扭。’对方不停地说着,让我真有点招架不住了。尽管我一再声明自己不是梦珏,可他根本就不理会我的解释,只是一个劲地说下去:‘你干吗要约我到虎头宾馆这个鬼地方见面?离白云近点不行吗?我说梦珏,你可千万别给我耍把戏呀!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迁就你了……行啦,明天你在房间里等我,我下午一准到!’瞅着对方暂停的空隙,我冲着话筒大声喊道:‘我是宾馆的服务员,你找错人了,梦珏不在房间里。’对方这次看来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在电话里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便生气地将电话扣死了。”肖丽美大笑起来,“你瞧,本来我还不敢肯定的事情,让这个二百五男人的一番话给证实了。你说这男人会是梦珏的什么人?” 李同没有吭声,两眼盯着地面上的野草,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在问你呐!”肖丽美笑着喊道,“你说那男人与梦珏是什么关系?” “你说呢?”李同反问道。 “我看他跟梦珏并不太熟悉,否则,就不会听不出她的声音,把我误当成梦珏。” “你说得有道理。对了,你把这事转告梦珏了吗?” “我才不管呐!人家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是梦珏,我干吗要自讨没趣!” “嗬,你还挺有个性啊!”藏书网李同像是对此事很感兴趣,“这事真有意思。只是,你好像还没讲完。第二天下午,那打电话的男人来了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第二天我轮休,去市里逛商店了。等第三天上午回来,梦珏已经走了。” “可惜,可惜,要是能同那个闹误会的男人见上一面,让这个二百五尴尬一回,你的故事就更完整了。”李同连连摇头,不无惋惜地说。 肖丽美笑了:“看来你比我的好奇心还重。” 李同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闲聊似乎到此该结束了。但肖丽美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又把李同拉住了。 “你的爱好真是广泛,还喜欢摄影?”李同站起身,随便地问了一句。 “我可没这个爱好。都是我小表弟闹的。他住在省城,听说从白云来的那个叫宋康的大男人从虎头崖跳了下去,觉得挺稀奇,来电话逼着我把虎头崖拍下来,给他寄过去。现在的小孩脑袋里想些什么,真是让人难以捉摸。”肖丽美也站起身,手里摆弄着照相机说。 “我倒是挺喜欢摄影。要不,我帮你拍两张?”李同自告奋勇地说。 “那当然好啦!”肖丽美说着,就把相机塞到李同的手里。 于是,两人又一步步走近虎头崖,进进退退地开始选择拍摄角度。 “你听说过宋康的事?”从不同角度拍完几张虎头崖的风景照后,李同随口问道。 “当然听说过。宋康跳下去的第二天上午,这儿围了有上百人。不过,我们宾馆除我之外,没一个人到现场。” “为什么?” “那天是我轮休的第二天,我从市里回来,半路上听说虎头崖这边出事了,就直奔着来了。宾馆里那些同我一样好奇心重的服务员就没这个机会了。一来,她们在上班,纪律不允许;二来,听说当时总经理明令禁止任何人走出宾馆一步,即使轮休的人也不行。” “噢,是这样啊>?!” “可不是吗,纪律严着呐!就连我回宾馆后,给同伴们讲现场的情况,还被领班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在宾馆里不许谈宋康的事。” “怕妨碍生意?” “也许吧!不过,我们私下还是议论了半天。对宋康的死法,我们宾馆服务员之间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他是人生失意,不想活了才跳下去的,也有人认为,他根本就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肖丽美说到这儿,突然害怕地用手捂住了嘴。 “他不是自己跳下去的,难道是.别人把他推下去的?”李同急急地追问着。 “我可不敢乱说。” “瞧你!我们这不是在探讨问题吗?又没人当真,你怕什么?” “总经理助理余小蕾可是警告过我们,对宋康的事,谁要是随便乱说,招来了警察,影响了宾馆的生意,只有一条路:走人。” 李同笑了:“你们讨论问题,关她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的。可我还是挺怕她的。” 李同见肖丽美一脸的胆怯,就又把话题扯到诗歌上。 分手时,肖丽美拿着相机回到宾馆,李同却继续在虎头崖附近转来转去。后来,在一块大岩石下,他取出装在衣兜里的手机,拨通了刘凯办公桌上的电话…… 十二、警官“泄密” 江运胜亲自来到白云市找刘凯汇报“电话号码”一事,是刘凯没有料到的。他去虎头宾馆调查,目的是想探听一下虚实,并没有太多的奢望。但江运胜对此的反应竟是如此强烈。 “刘警官,你那天说的宋康往我们宾馆打过电话的事,启发了我。你走后,我就开始调查。这不,事情全搞清楚了,宾馆守总机的小孙说,出事的前一天,她的确接过一个来自白云市的电话,是一个男人.打的,询问虎头宾馆的单间客房价格。后来那男人却说住宿费太贵了,他准备在镇上找个小旅馆住宿。”江运胜满头大汗地走进刑侦支队办公楼,一进门就滔滔不绝地说道,“这不,我去镇上的几家小旅馆走了走,在‘仙客来’那儿,果然有了结果,当晚宋康就住在那儿。我还特意让‘仙客来’的老板写了份证明材料。”江运胜说着,就从衣袋里取出一份皱皱巴巴的信纸,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刘凯。 刘凯接过信纸,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便放到了桌子上。 “哦,是这么回事。真麻烦你了。其实,那天从客人登记簿上没有找到宋康的名字,我就估计他是去了别的地方。想不到江总经理这么认真负责,还帮我们做了详细的调查。”刘凯边让座边微笑着说。 江运胜坐下后也嘿嘿地笑了,他有些得意地眯眼看着刘凯又说:“我早就想住我们宾馆的客人不会发生自杀的事,果不其然,他宋康去了一个小旅馆。” 刘凯饶有兴趣地听他说着,决定向他泄漏点“底细”:“话说到这儿,江总经理也不是外人,何况还帮了我们警方不少忙,我就跟你讲讲宋康一案最近侦查到的一些新情况吧!本来,我们还真没把这案子当一回事,一直认为宋康的死是自杀。可实际上,经法医尸检和一系列的调查后,却发现宋康不是自己从崖上跳下去的……” “什么?他不是自己从崖上跳下去的?”江运胜先是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刘凯的话,尔后竟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刘凯仍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的确,他不是自己从崖上跳下去的,而是有人把他从崖上扔下去的;还有,宋康当晚喝了不少酒,经化验,酒中含有大剂量的氰化物。可以肯定他是在药物起了作用,死亡之后,被人扔下了崖。” “这……这太令人震惊了。这……这怎么可能?难道虎头镇上有宋康的仇人?”江运胜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刘凯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也觉得这事太蹊跷。据调查,宋康有生以来的柜台上,两个正嬉笑的小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 “大哥,你要住宿吗?”口齿伶俐的女服务员很热情地问道。 “哦,不住宿!我想请你们帮忙,寻找一个人。”青年男子说着,便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递到女服务员的手里,“你见过这个人吗?” 女服务员接过照片,仔细地辨认着。这时,站在一旁的男服务员也凑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少顷,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摇了摇头:“没见过。” “你们俩这个月一直没离开过旅馆吗?”青年男子边将照片收回放进衣袋里,边问。 “没有。” “可有人说在仙客来旅馆见过他。”青年男子强调说。 “那人肯定是看错了。这一个多月,旅馆里搞接待的,就我们两个人,来这儿住宿的客人也有限,总共九个人。他们的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就是没照片上这个男人。” “那……你..们老板姓什么?我能见见他吗?” “我们老板姓余,他今天外出,不在店里。” “你能把老板的姓名和你们旅馆的电话号码给我写下来吗?”青年男子客气地请求道。 “行!”男服务员很爽快地答应了。 也许是懒得摘下墨镜的缘故,青年男子接过纸条后,没有看一眼,就折好,放进了衣袋里。 青年男子谢过两个服务员,转身欲走。女服务员却又叫住了他:“大哥,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是你什么人?他出什么事了?” 青年男子忙停下脚步,叹口气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半个月前失踪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你放心,大哥,只要他来我们旅馆,我们一定及时跟你联系。”女服务员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对了,大哥,你给我们留个电话号码。” “不麻烦了!你们打长途不方便,还是我给你们打吧!”青年男子再次谢过两个服务员,匆匆离开了仙客来旅馆。 待青年男子走远了之后,男服务员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你不觉得这人有点怪吗?他走进大厅,一直没摘墨镜。” “是有点怪。” 男服务员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突然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这人给我们看的那张照片上的男子,就是前些日子从‘鬼难逃’打捞上来的那个死鬼。刚才脑子里只是往来咱们旅馆住店的客人身上想,根本就没转过弯儿。那个死鬼被打捞上来后,我见过,贴在各处的照片我也见过。”男服务员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又说,“我就弄不明白,这个戴墨镜的难道会不知道在‘鬼难逃’下发生的事?” “是呀,他像是从天外冒出来的。那死鬼的事乡里城外还有不知道的吗?他居然拿着张死鬼的照片,当成失踪者,到处打听。”女服务员也感到纳闷。 “经你这么一说,这人还真有点可疑。” “我的老天,他会不会是个警察?” “警察?警察犯傻啦!”男服务员不以为然。 听男服务员这样说,女服务员一时间觉得兴趣索然。她拿起一块抹布,专心致志地擦拭着台面上的灰尘,决定不再去想刚才的事。可过了一会儿,无所事事的男服务员又凑了过来,用警告的语气对她说:“不管怎么着,今天这事就咱俩知道,你可千万别对老板露一个字。弄不好咱给老板惹祸了。” “没那么严重吧!” “我反复琢磨着,那人不是神经病,就是另有目的。他要真是个神经病,倒没咱俩的事了,万一他另有目的呢……” 女服务员吐了一下舌头,不敢吱声了。 十三、写假证明的背后 从虎头镇归来的马森,一回到刑侦支队,立刻和刘凯一起汇总了一下几天来了解到的所有案情。 “你知道仙客来旅馆的老板是谁吗?”马森首先开口说道。 “是谁?” “余小蕾的父亲,余泽潭。” 刘凯不由感叹了一句:“余泽潭,真是个好名藏书网字。” 马森接着说道:“听说是余小蕾的祖父当年专门请镇上的老书底子杨老先生给起的名字。余家在虎头镇相当有名气。祖辈以打鱼为生,个个都是使船的行家,像虎头崖下的‘鬼难逃’,余家就是少有的几户敢驾船闯滩的人之一……去年偷渡案发生之后,因为余家的这一特长,警方曾把余泽潭列为嫌疑人进行过调查。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不了了之。首先,余泽潭曾是模范村干部,从没有过任何不良的前科,倒是利用自己超群的驾船技术,救过不少海上溺水之人。其次,早在偷藏书网渡案发生的前两年,余泽潭就弃船从事旅馆业了。其三,事发的当天,有数十人证明余泽潭一直呆在仙客来旅馆,根本就没有出过门……”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呢?你觉得余泽潭真的与偷渡案没有任何瓜葛吗?” “恰恰相反,我从余泽潭所写的宋康曾在‘仙客来’住宿的假证明上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是否与偷渡案有关,应该重新调查。他既然敢明目张胆白纸黑字地写假证明材料,也就能利用自己在镇上的好人缘,串通不明是非的人们给他作假证。” “的确,也许我们过于看重了他的历史,从而忽视了在社会变革时期,在金钱和..暴利面前,人的心灵深处有可能发生的某些蜕变。” 马森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余泽潭为什么要写这个假证明?仅仅是因为受江运胜之托?看在江运胜重用女儿余小蕾的情分上?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毕竟,宋康的死,涉嫌的是一起命案。别人想躲还来不及呢,哪有引火烧身的!” “是呀!余泽潭写假证明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呢?表面看,他不过是写了一张字条,一张让虎头宾馆远离是非的字条。可实际上,他自投罗网的背后,应该隐藏着更大的罪恶。否则,江运胜就不会冒险将他这颗重要的棋子抛出来。会不会是‘鬼难逃’将宋康‘放生’这一意外,让江运胜有点措手不及?”刘凯想了想又说,“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看,梦珏和江运胜很有可能就是杀害宋康的真凶。这两个人早在几年前,就沆瀣一气,勾结得十分紧密。只是,余泽潭在这里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你看需要派人监视余泽潭吗?” “我想暂时还没这个必要。因为我们并没有惊动他。就是江运胜那儿,我也做了这样一种姿态:警方对他是信任的,甚至请他协助调查。目前,许多东西还处在推理阶段,在没有充分的人证物证的情形下,去碰江运胜..和梦珏这样的人,他们是会百般抵赖的。我只是在接到你的电话之后,开始着手调查梦珏的情况。” 马森由衷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问:“对那个大明星,我们掌握了多少情况?” 刘凯冷笑了一声:“这个人物可是不简单啊!”他说着,又深有感触地摇了摇头,“在调查梦珏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越是那些知名度高,出镜频频,我们几乎天天在电视或报纸上见面的人,其生活的背景越是模糊不清,越是错综复杂。”刘凯说完后,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沓纸,递给马森,“这是小田整理的梦珏的调查材料,你自己看吧!” 十四、梦珏其人 梦珏,原名曹爱敏。贵州省人。出身工人家庭,现年三十二岁。 马森刚读了个开头,就忍不住惊讶地抬起头问:“三十二岁?电视报上介绍的梦珏可是二十六岁呀!该不会是弄错人了吧?” 刘凯笑了起来:“这就是大明星的魅力。她身上的光环太美了,以至于减去了六岁,观众竟浑然不觉。” 马森也笑了,他几乎是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继续读着那份材料。 一九八三年,曹爱敏初中毕业。这一年。其父母离异,母亲改嫁给该县县长,曹爱敏随之成了中年丧妻后无子无女的县长的继女。 一九八四年,曹爱敏在县长的力荐下,进入县文工团学习唱歌和表演。 一九八六年,曹爱敏入艺术学校速成班学习一年。 一九八九年,一家电影厂到县文工团挑选女演员,县长以出资十万赞助的砝码,将曹爱敏塞进了电影厂。 一九九○年,曹爱敏初登银幕,在一部农村片中,演一个农妇出嫁的女儿,总共有三个镜头,两句台词。此后,为了争得饰演一个女主角的机会,小小年纪的曹爱敏不惜向导演出卖肉体……遗憾的是,她的“阴谋”未能得逞——另一个与她有着同等实力的女演员,带领导演的妻子,闯进了曹爱敏和导演同居的宾馆。偏偏这位导演的妻子又是个泼辣货,乘人不备,拔出藏在内衣口袋里的刀子,在曹爱敏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为了逃避媒体的追踪..,曹爱敏在一家小医院草草地对伤口进行了处理之后,便连夜逃离电影厂。 风头过后,身心受到了巨大创伤的曹爱敏,只身下了海南。不久,在一次宴会上,她结识了在海南做房地产生意并大发了一笔且正在寻找投资热门的江运胜,二人彼此十分欣赏。江运胜很快就发现了曹爱敏身上的亟待开发的巨大潜质。于是,他不惜血本,在曹爱敏身上投入巨资,一心要打造一个全新的曹爱敏,让她成为自己赚钱的工具。江运胜为造星设计了三个步骤:第一步,就是改头换面。他将曹爱敏送到国外一家先进的整容医院,进行了一系列的整容手术,两年后,当曹爱敏回到海南,站到江运胜面前时,他竟认不出她来了。曹爱敏的脸上不仅没了那道长长的疤痕,而且,还由原来的圆脸变成了如今的瓜子脸。也就是在这时,来自贵州的身上尚存有泥土味的曹爱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加籍华人梦珏。江运胜造星的第二个步骤便是为曹爱敏请来专门的音乐教师,进行流行歌曲的培训和指导。应该说,曹爱敏自身还是有些艺..术天赋的,因此,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她就开始走进录音棚灌唱片了。但这还很不够。江运胜为将曹爱敏打造成明星,最后的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是把最大的一笔投资花在了收买各报娱记当吹鼓手上。在局外人的眼里,曹爱敏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名的。那是六月里的一天早晨,在南方的一个大城市的大街小巷,突然贴满了加籍华人梦珏独唱音乐会的海报。紧接着,这个城市的各类报纸上出现了梦珏光彩照人的形象和令人肉麻的吹捧文章。自然,独唱音乐会大获成功。自此,梦珏被真正地推到了前台……她不仅唱歌,而且还经常被邀参与电视剧演出、到电视台客串节目主持人。梦珏很快红遍大江南北。俗语说,花无百日红。世界上许多事物成长得快,消亡得也快。速成明星梦珏也只一两年的工夫,便风光不再了。此时,大红大紫过一回的梦珏,复又回到了生活的低谷。在这段时间里,她突然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翻遍其间的大报小报,都见不到她的名字。她人在哪儿,都干了些什么,成了她明星经历中的一段空白。此后,当她再次出现在大众面前时,已是这个北方大省的省电视台《娱乐天地》的节目主持人了。在生活中就极有表演才能的梦珏,非常适合做节目主持人,她在镜头前,坦然自若,再加上一张漂亮的脸蛋,很能征服观众。由此,她又开始红极一时…… “这个故事很精彩,是不是?”马森的目光从调查材料上移开,抬起头问刘凯,“我们是不是该会会这位大明星梦珏了?” “恐怕现在还不行。目前我们手头掌握的全是些间接材料。” 马森若有所思地看着桌子上的调查材料:“这个梦珏在当上《娱乐天地》主持人之前呢?她在干什么?此前,她人在南方;此后,她人在省城。也就是说,梦珏的生活记录在这段时间出现了空白。你说当时她会不会就在白云市?” “她来白云干什么?你的意思是想找到她与宋康相识的途径?” “还有兰达和宋康,那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呆在白云?” “去年年末,宋康到北京学习。这是有案可查的。”刘凯边翻着一本案卷边说,“时间是十一月初到四月底。” “也就是说,梦珏有可能在白云的这段时间,恰恰宋康不在白云。” “从时间上推断,是这么回事。”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宋康是被梦珏的电话召到虎头宾馆的。也就是说,宾馆服务员肖丽美所说的那个给梦珏打电话的人,就是宋康。只是,梦珏为什么要杀害宋康呢?他们从前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现在,一个在省城,一个在白云。在对梦珏的全部调查中,始终没有出现过宋康的名字,看上去宋康与梦珏似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马森边说着边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刘凯提醒他说:“他们会不会是通过兰达认识的?” “有这个可能。对了,兰达会不会是在国外时和梦珏相识的?只是,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梦珏对宋康下了这样的毒手?”马森皱起了眉头,“这其中一定有致命的理由。对了,是把柄,很有可能宋康在同梦珏的交往中,掌握了她的什么把柄。” “是有关她真实身份的把柄?”刘凯试探着问,“也许是在一次不经意中,宋康发现了梦珏真实身份的秘密,梦珏害怕这一秘密暴露,便在江运胜的协助下,杀人灭口。” “这个理由可以成立。想要证明这一点也并不难。我们找兰达问话,就能弄个究竟。但还有一个问题,江运胜和梦珏掌握了余泽潭的什么把柄,从而,把他当成手里的一颗棋子使用?毫无疑问,江运胜和梦珏手里握着余泽潭的把柄,否则,余泽潭决不会冒死作这样的伪证。”马森说。 “这个案子在余泽潭没出现之前,还比较简单,余泽潭一出现,就复杂多了。”少顷,刘凯说。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马森问。 “先会会兰达,看从她那里能问到些什么,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兰达现住在哪儿?” “前天晚上,小王跟踪她进了怡苑小区的一座公寓楼里。那座楼房共有七层,住着十四户人家。现在还弄不清兰达进了公寓楼后,究竟去了哪一户。兰达手里有公寓楼大门口的钥匙,她打开门后,回身把门关上了,小王被关在了门外……” 刘凯和马森正说着,这时,负责监视兰达的小王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糟了,我把兰达给跟丢了。” 刘凯一听就急了,生气地瞪着小王:“你——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我正在怡苑小区附近转悠,就见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骑一辆摩托车冲了出来。等我发现车后面坐着的女人是兰达时,摩托车已跑得没有影了。” “哎呀——你,这简直是在添乱!”刘凯急得直搓手。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小王懊悔地低下了头。 “怎么办?只能等等再说了。这期间,你继续监视怡苑小区,如果兰达是在那里租了房子,她肯定还会回来的。”刘凯见小王满脸的沮丧,便把语气缓和了下来。 小王点点头,走了。 “难道兰达已发现我们在监视她?”马森问。 “她为什么要跑掉呢?仅仅是为了甩掉小王?”刘凯没有直接回答马森的话。 对于这个问题,马森也无法回答。 “干脆我们直接会会梦珏,怎么样?”刘凯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马森立刻表示赞同。 十五、新的疑点 马森拨通了省电视台《娱乐天地》栏目的电话。一个中年男人用共鸣很强的低音问:“你找梦珏有什么事吗?”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 “啊,她不在这儿。” “能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吗?” 也许马森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中年男人显得很不耐烦:“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但马森并没就此罢休,反而热情地喊了一声“老师”。这一声老师叫得对方心花怒放,声音立刻和气了许多。 “老师,我从外地来,找梦珏有急事。”马森说。 “梦珏她休假去了外地。” “她没说去什么地方吗?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说不好。她才走了……啊,她是上个星期二走的,到今天才六天!” “我怎么才能跟她联系上呢?” “恐怕你很难跟她联系上。她说为了行车安全,一般情况下不开手机。有空她会主动跟台里联系。再说,她经常换手机。” 梦珏休假去了外地,且无法联系。这使马森和刘凯深感意外。 “得想办法找到梦珏!”刘凯说。 “这很麻烦。她是自己开车走的,又换了新手机。即使住宿恐怕用的也是假名字。看来,这女人真是行踪诡谲。” “想想看,她会去什么地方?”刘凯想了想又说,“一个女人开车上路,总不会走得太远吧!” “我觉得她现在应该就在白云。”马森沉思良久后,用很肯定的语气说。 刘凯点点头:“到离被害人宋康最近的地方,窥测警方的动向。就连江运胜这样的老油条都坐不住了,亲自跑了来……对了,你提醒了我一件事,江运胜前几天专程来白云给我送那份假证明材料,其真实目的,是不是为了和梦珏碰头,商.量对策?” “是呀,他们在白云见面实际上是最容易遮人耳目的。梦珏去虎头宾馆是自投罗网,江运胜到省城找梦珏,目标太大。而在白云,既没人认识江运胜,也没人能认出乔装后的梦珏。恰巧这里又是侦破宋康一案的大本营……” “还有本案的关键人物兰达也在这儿。”刘凯补充说。 “是呀,梦珏和兰达至少是熟人。照此推论,梦珏应该是为了找兰达才到白云来的。” “南希在电话里说的那个戴着大墨镜,与兰达一起出现在酒店里的女人,会不会就是梦珏呢?” 马森立刻翻看前几天的来电记录。 “找到了。南希打来电话的那天是星期三。嗯,她们吃早茶的酒店是东丽大酒店。”马森将目光从来电记录本上移开,抬头看着刘凯问,“你看梦珏会不会就住在东丽大酒店?” “但她会用兰达的身份证登记住宿。”刘凯立刻接下去说,“白云的几家大酒店对客人住宿登记掌握得很严,没有身份证,是很难住进去的。而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梦珏在白云惟一的熟人就是兰达。” “我马上去东丽大酒店跑一趟。”马森站起身说。 “调查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能惊动她。”刘凯叮嘱道。 十六、余泽潭是凶手吗 刘凯一到虎头镇,就拨通了老胡的手机号码。 老胡刚好在虎头崖勘查,他便将车子放在山下,步行走上虎头崖。 两人站在崖边握手寒暄之后,刘凯问老胡:“有什么新线索吗?” “目前还没有。我一直在林子周围寻找。”老胡回头看着山下,“你说,宋康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凶手是怎么把他弄到崖上,又扔进海里的?” 刘凯缄口不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我琢磨着凶手也许是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宋康中毒死亡之后,是被两个凶手抬到了这儿,然后,抛了下去?那样一来,目标是不是太大了?” “是呀,两个人抬着宋康往山上走,很容易被人发现。可一个人是很难搬动他的。” 刘凯也点头表示赞同。 “你认识余泽潭吗?”过了一会儿,刘凯若有所悟地问。 “认识。他是余小蕾的父亲。怎么啦?”看来,老胡对余泽潭并没有什么成见。 “他长得魁梧吗?” “那是。一米九多的个头,一百八九十斤的块头。当年干过村支书,还是远近闻名的船老大。你想,这样一个震海威山的人物,没有两下子行吗?”老胡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刘凯认真地听着,且边听边点头,似乎老胡的话句句都说到了他心里的契合点上:“听说他现在开着一家名叫‘仙客来’的旅馆。” “不错。那家旅馆离虎头崖很近。”老胡说完这句话后,突然醒悟过来,“怎么,你怀疑余泽潭参与了进去?” 刘凯点了点头:“这人身上有很多疑点。”于是,刘凯将余泽潭写假证明及马森在仙客来旅馆的查访对老胡讲了一遍。 听完刘凯的讲述后,老胡想了想,又补充说:“去年出了南方那起偷渡案后,我们曾对他有所怀疑,也做过一些调查。因为,在虎头..镇远近十几个渔村中,他是数一数二的船老大。遗憾的是,我们始终没有找到证据。相反,有那么多人出面证明那天他不在出事地点。” “看来有人是作了伪证。”刘凯说,“也许我们应该将那起偷渡案同宋康被害一案并案调查。” “你们掌握了哪些证据?”老胡问。 刘凯苦笑笑:“眼下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还很难让余泽藏书网潭服罪。除了写假证明外,其他全是推测。” 老胡不解地看着刘凯:“余泽潭跟宋康..怎么会扯在了一起呢?” “是呀。我也一直在想。他们恐怕从未见过面。”刘凯连连摇头。 “你想会会他吗?”老胡问。 “我们去跑一趟,也许能问出点什么!”刘凯说。 于是,两人钻进了刘凯的汽车里。 十七、兰达呼救 刘凯驾车刚驶上通往仙客来旅馆的路口,他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有人发 77ed." >短信。”刘凯忙把车停到路边,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嘴里不由“啊”了一声。.99lib? “是谁发来的?”老胡好奇地问。 刘凯冲老胡作?了个手势,然后便拨通了马森的手机:“你马上带两个人到云海医院。兰达在那里。越快越好。对了,她可能用吴兰的名字登的记。找到她以后,要对她加强保护措施。对!医院外边要设便衣布控。我马上过去!” 刘凯跟马森通完话后,便急急地回过头,对坐在后.座的老胡说:“我得立即赶回白云。你现在就去‘仙客来’,监视余泽潭。我马上请求市局派人增援你。虎头镇这边全靠你们大家了。” 老胡下车后,刘凯便掉转车头,直奔白云而来。 十八、无奈的选择 兰达是被巡逻的警车送进云海医院的。 一个小时前,有人看到她从广汇花园三楼的一个窗口跳了下来。 不过,经过医生们的抢救,兰达的身体并无大碍,最重的一处伤是右腿骨折。兰达的昏迷主要是惊吓造成的。 清醒过来的兰达,看着围在自己病床边的警察,一脸的惊恐不安。她拒不回答警察的问话,却向护士借来手机,给刘凯发了一封仅有九个字的短信:我在云海医院,救救我! 直到刘凯气喘吁吁地走进病房后,兰达才开口讲话:“刘警官,救救我!”兰达说着,便小声啜泣起来。 刘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她:“你必须对我们讲真话,兰达!只有这样,你才能救你自己。否则……” “我讲真话!我讲真话!”兰达边哭边说。 兰达的确不愧为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她在刘凯和马森面前的供述,简直就是一部“自传”。 下面就是兰达的供述: 我该从哪里说起呢?是的,这一切都是从我与宋康的重逢开始的。 两年前,我从国外学成归来,在南方老家的父母已为我联系到了合适的工作,但我没有听从父母的安排,只身一人来到北方城市白云。 我到白云工作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大学时代的初恋情人——宋康。我和宋康是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自大三起,我们就建立了恋爱关系。但是,年少的我,并不真正懂得爱情的价值。当父母把出国留学和结婚成家摆在我面前,让我选择时,我迷失了自己。然而,在国外的几年里,生存的压力和异国他乡的孤独感让我开始回忆美好的大学生活和甜美的爱情……. 怀着旧梦重温的想头,我来到了白云,并很快与宋康取得了联系。我们重逢在一家咖啡厅里。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不仅追忆昔日的恋情,还倾诉了彼此间的思念。宋康告诉我,他的婚姻其实很不幸,他和妻子李晓玉的婚姻就像一桩买卖,只有交易,没有感情。 我在同情他的同时,便乘虚而入…… 我们同居以后,尽管生活得提心吊胆,但在两个人的小天地里,还是很愉快的。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没有多久,灾难就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无所事事的李晓玉在麻将桌上输红了眼,她下的赌注越来越高,输的钱也越来越多。于是,她打电话给宋康,要钱还赌债。为了眼前的安宁,我倾其所有,替李晓玉还上了这笔孽债,但这丝毫没有用处,麻将桌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让李晓玉深陷其中。我们再也无力填这个无底洞了。于是,当李晓玉又一次来电话要钱时,宋康不得不拒绝了她。可李晓玉天生就是个无赖女人,在宋康拒绝了她的无理要求之后,她立刻拿出了杀手锏:扬言要把我和宋康同居的事公诸于众,还三更半夜地打电话来骚扰我们。自那以后,我们的生活全被这个女人给搞乱了…… “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宋康再次将钱交给李晓玉后,心情十分沉重,“虽然我对她讲了这是最后一次,可她不会听我的,她会把我俩当成摇钱树,没完没了地讨要,折磨我们。” “可我们又不能摆脱她。搬家吗?无论我们搬到哪里,只要我们还在中国,她都有办法找到我们。”我很绝望。“我们走吧!离这个女人远远的,到国外去生活。” “到国外生活?谈何容易。我们到哪里弄昂贵的出国费用?”宋康不由长吁短叹。 对这样一个寄生在我们身上的无赖女人,谁又能拿她怎么办呢?我和宋康苦苦地寻找着走出困境的办法。 去年十一月份,宋康去北京全封闭学习半年。走前,他对我说:“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你了。让你跟着我过这样的生活,我心里一直很内疚。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暂时同你分开。如果你能承受住这样的痛苦,我们就彻底分手……” 听宋康这样说,我立刻哭了起来。但宋康到了北京之后,还是毅然决然地和我中断了联系。 宋康走后,我感到说不出的痛苦和孤独。恰在这时,我在丽雅大酒店偶遇我在国外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加籍华人歌星梦珏。当时的梦珏很落魄。她那副样子让人心疼。我猜她大概是失恋了,惺惺相惜,我和梦珏来到一家咖啡厅,两人边喝边聊。梦珏告诉我,她是来白云休整的,准备在这儿呆两个月。那段时间,也是她在歌坛上的低谷。 我邀请梦珏搬来和我一起住,她立刻答应了。 梦珏住进来后,我便给李晓玉打电话,义正辞严地告诉她:“我同宋康已经分手了。宋康已搬了出去。现在,和我住在一起的,是我的好朋友。请你以后不要再往这儿打电话了。” 打完这个电话,我就换了住宅电话号码。 这以后,李晓玉果然不再打电话骚扰我了。 我又一次得到了安宁。但我深知,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因为,我忘不了宋康,在我的心底依然深深地爱着他。 梦珏搬进来后,正处于孤独无助中的我,很快便将她视为知己。我把自己同宋康的恋情及目前的困境对她和盘托出,在漫漫的冬夜里,两人简直是无话不谈。然而,好景不长,一件意外的事情又把我推到了是非的漩涡中。 不久后的一天,我下班回来,刚进门,和我相处得跟亲姐妹一样的梦珏突然黑着脸迎上来,问我是否看见过她的掌上电脑——梦珏搬进来后,就住在我对面的房间里。我知道她有一个心爱的掌上电脑,偶尔也看到她躺在床上摆弄掌上电脑。但我从没动过她的电脑,尽管我很喜欢那个小玩艺儿,出于自尊心,却连..欣赏一下的欲望都没有产生过。听到梦珏这样问我,我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便感到受了侮辱。但我还是捺着性子帮她寻找。 屋里屋外全找了一遍,就连我的房间也像抄家似的,给翻了个底朝天。可那个掌上电脑却无影无踪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梦珏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算了,别找了!”她将手里的沙发垫狠狠地摔在地上,嘴里气急败坏地朝着我嚷道,“你拿了我的电脑是不是?请你把它还给我!” 听了她这番无理的话后,我气得差点哭出来:“我干吗要拿你的电脑?自你搬进来以后,我从来没动过你的东西,这你应该知道。” “可昨天晚上,它就放在我的枕头旁边,怎么会不见了呢?”梦珏仍是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我。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忘在了外面的什么地方?”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想用善意的提醒,促使梦珏想起点什么。 然而,我的忍耐,却被梦珏看成是做贼心虚。此时的她不仅失去了耐心,而且还丧失了理智。她一把将我推到沙发上,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瞪着我:“我知道你急需要钱,需要大把的钱,从宋康老婆手里把宋康赎出来。如果你向我借或是向我要,我都会给你的。你为什么要采取这么卑鄙的方式!”她的语气冷冷的,透着一股寒流。 我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惊骇和畏惧99lib?t>。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梦珏。 梦珏见我没有任何招架之力,这才颓然地坐到沙发上,换了一副哀其不幸的口气说:“好吧,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开个价吧!” 我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仍是傻傻地看着她。 “你别装蒜了!你拿了我的电脑,不就是想讹我的钱吗?没关系,你别不好意思,就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也就是,我需要付你多少钱,才能要回我的电脑。” 我终于听明白了梦珏在说什么。我再也无法忍耐了,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就像火山爆发似的发作起来。我冲着她大声喊叫:“你太小看人了!我说过,我没拿你的电脑!我自己有最先进的笔记本电脑,我干吗要拿你那种对我来说毫无用处的小玩具!它值几个钱?我拿这么个破玩艺儿来讹诈你,不是太可笑了吗?” “可是……”梦珏欲言又止。 “即使我真的拿了它,又怎么样呢?不过几百块钱,你用得着对我兴师问罪吗?”我继续嚷道。 有那么一会儿,梦珏像是被我的话镇住了,待我又气又恼地哭起来时,她才缓缓地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尔后,便回到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第二天早晨,我上班时,她还没起床。等我下班回来,她已搬走了。她给我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开头写着一些道歉的话,后面却叮嘱我,如发现她的电脑,请务必还给她——因为它是她最心爱的宝贝。同时,她还给我留了手机号码。 梦珏的离去,给我留下的不仅仅是遗憾,还有无法填补的空寂。在这孤独难耐的时刻,我忍不住拨通了宋康的手机号码。我和宋康在电话里互诉衷肠,我甚至把梦珏丢了掌上电脑,我被无端怀疑的苦恼,也告诉了宋康。宋康千方百计地安慰我,从而,使我慢慢地从苦恼中解脱出来。 就这样,我与宋康又和好如初了。 但旧的烦恼去了,新的苦恼接踵而来。随着宋康的归来,李晓玉新的一轮骚扰也开始了。在这期间,我被她折磨得心力交瘁,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但这次,宋康对李晓玉的无理纠缠,却表现得大度而又忍耐。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不管李晓玉怎么胡闹,他都是好言相劝。反过来又安慰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保证,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听着他的话,我真是哭笑不得。他说得多轻巧啊,这样的日子怎么会过去?又怎么能结束?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宋康从外面应酬回来,显得异常兴奋。他把已准备睡觉的我从床上拉起来,突然提出让我辞职。 “你喝醉了!我辞职了,你拿什么钱养她?”我说。 “一切都结束了。李晓玉再也不能妨碍我们了。你先辞职,回南方父母家呆两个月。等你回来,我们出国的事就办妥了。”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在说醉话吧!” 宋康神情严肃地看着我:“我没喝酒,连一滴酒也没喝!我说的全是真的。” 可我仍然无法相信他。就凭我们这让李晓玉折腾得千疮百孔的经济状况,别说拿钱出国,就是到外省旅游几天,也是困难的。 宋康见我不肯相信,就坐到外屋的客厅里抽起闷烟来。 我以为自己的话刺伤了他,便来到客厅,偎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宋康摁灭了烟头,伸手把我揽在怀里,很动情地说:“我们重逢以来,你跟着我吃了很多苦,也受尽了屈辱。可从我的内心里,一直想让你幸福快乐。好在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我仰起脸,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和一个朋友做了一桩买卖,他将付我一笔钱,条件就是,我要用这笔钱到国外发展——这也正是你我所渴望的。你高兴吗?”宋康在我耳边轻轻说。 不知为什么,听了他的话后,我并没有兴奋地跳起来:“这笔买卖有风险吗?” “有一点。” “能告诉我这是一桩什么样的买卖吗?” “现在还不行。等他把护照和钱交到我手里后,我会告诉你的。”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睛直视着宋康:“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一笔什么样的买卖,可我还是要说,如果要担风险,就别干了。” “你别担心。不会有太大风险的,在准备参与这桩买卖前,我深思熟虑了好久。再说,要想挣大钱,就要担一点风险,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眼前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为了能早一天摆脱李晓玉,担一点风险也值得。” 对此,宋康又说了一些安慰我的话,但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临睡前,宋康又提出让我辞职,回南方父母家度假。 我越发紧张起来:“你为什么要让我辞职?这与你做那桩买卖有关吗?” “是的。我说过有一定的风险,我不愿意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让我抱紧了宋康的胳膊,苦苦哀求他:“你就退出那桩买卖吧!即使有一点点风险,也不行。我害怕!” “瞧你吓成了什么样子!我在逗你玩呐!实话告诉你,那笔钱是一个朋友借给我的。我让你辞职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在出国前,回南方和父母呆些日子,顺便置办些行装。另外,我还想甩开李晓玉,过几天清静的日子,使自己在出国前,有个好心情。只要你离开了白云,李晓玉就拿不到我任何把柄,这样一来,我也好跟她摊牌。” 就这样,在宋康的一再劝说下,我辞职回到了南方父母家。宋康和我约好,两个月内办好出国的一切手续,然后,到南方接我回来。 然而,不久前的一天,宋康在没有预先通知的情形下,突然来到南方我父母家。 “这么快就办好了吗?”见到不期而至的宋康,我又惊又喜。对他的突然出现,我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他想给我一个惊喜。 但宋康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出国的手续正在办理当中。我太想你了,于是,未经你的允许,就跑了来。” 宋康在我父母家住了八天。那些天里,我们俩游山玩水,畅想着出国后的生活,就像度蜜月一样甜蜜。直到我送宋康上飞机的那一刻,他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回到白云后,他要去办一件大事。事办成后,马上来接我;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情况,他在我的笔记本电脑里,给我留了一封信。接着,他又交给我一串钥匙——是我们在白云同居的那座房子新换的门锁的钥匙。 宋康的话让我又惊又怕,也更加困惑。我想拦住他,想弄清楚他要去办什么事,可一切都来不及了,那一刻,宋康已拿着登机卡,走向登机口…… 我不敢冒昧行事,只能备受煎熬地在父母家等待宋康的消息。 几天以后的深夜,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摸黑打开手机接听。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宋康已经死了,你回来料理后事吧!”不待我做出反应,那边的电话就挂断了。 我很想将那个电话当成是一个恶作剧,但种种迹象告诉我,这是真的,宋康他是真的死了。因为,自那个电话之后,我打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听;我打他的手机,却一直是关着的,我再也跟他联系不上了。 我失魂落魄地登上了回白云的飞机。 让我深感意外的是,在我走出飞机场,准备搭乘出租车回家时,却见到了等在机场外面的梦珏。尽管她戴着一副能遮住半边脸的大墨镜,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见到我,也颇感意外。她说,她是来白云休假的。有个朋友今天要从南方来,她便提前开车来接,可刚才又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家里出了点事,暂时无法来白云了。 几个月不见,梦珏仿佛已忘记了我们之间曾发生的不快,依然是那么热情、亲切。自然而然地,我上了梦珏的车。 “听说宋康出事了?”我刚刚在汽车的后座上坐定,梦珏便回过头说。 此时此刻,我已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在没有弄清宋康究竟出了什么事之前,对任何人和事,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出于对自身的保护,我回答说:“我跟宋康已经分手了。” “这么说宋康跳虎头崖自杀的事,你还不知道?” “宋康自杀?”我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这太可怕了!”我说着,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对他还有感情,对吗?”梦珏问。 “是的,我们分手,不是感情出了问题,而是为了一些别的原因,迫不得已分手的。”我边流眼泪边说。 “有一句话,不知我该不该说。”梦珏突然放慢车速,轻声问。 “你说吧!” “我来到白云后,才发现宋康的死闹得沸反盈天的,听说警方对他的死因正展开调查。基于此,在死因还没弄清之前,你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免得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像是为了给我一个哀悼的空间,有好一会儿,梦珏没有说话。 汽车进入白云市区以后,梦珏才扭头问我:“你还住在老地方吗?” “哦,不,我已经从那个地方搬出来了。”我急中生智。再说,没弄清宋康的死因之前,我的确也不想回到原来的地方。正如梦珏所说,我若出现在那里,警察立刻就会找上门来。“我想暂时在旅馆里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出去。” “今晚你先住到我那儿好啦!我在金凤大酒店包了一个套间,那儿食宿条件一流。” 不等我同意,梦珏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到了位于市区东南角的金凤大酒店。 我和梦珏在酒店的餐厅里吃过晚饭之后,梦珏说她要去百洋商场买些东西,包括要为我买一副大墨镜。她让我早点休息,不用等她回来。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惦记着宋康在笔记本电脑上给我留下的那封信。因此,梦珏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急急地走出了酒店。一出门,便搭上一辆出租车…… 趁着夜色,我蹑手蹑脚地上楼后,轻轻地打开了屋门。没有了宋康的房间变得空荡荡的,一想到我永远失去他了,心里像刀绞一样痛。我很想马上读到那封信,但时间不允许我这样做。我必须赶在梦珏回来之前,回到金凤大酒店,否则,她会刨根问底的。而我是万万不能将宋康给我留信的底细告诉她的。既然我已谎称同宋康分手,就不能在她面前承认与宋康有任何瓜葛。于是,我先是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显得有些凌乱的床铺,将其整理得像一个单身汉住过的样子。尔后,便打开衣柜,从里面拉出一个大皮包,匆匆将笔记本电脑装进去,就赶紧出了门…… 我提着手提电脑,回到了金凤大酒店。为了不在梦珏面前露出任何破绽,我将电脑寄存在酒店的保险柜里。 由于路上堵车,耽搁了一些时间,我走进房间时,见梦珏已坐在沙发上。 “你去哪儿啦?”她问。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啊,你早回来啦!”我说,“我一个人在屋里闷得慌,就到外面去转了转。” “我也是刚回来。”她说着,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副大墨镜让我试戴。 我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被墨镜遮住的半边脸,觉得有点别扭。但梦珏却一迭声地说:“太棒了!太棒了!你戴着它上街,没人能认出你。” 我要付钱给她,她坚决不肯,说这算是送我的一个小礼物。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梦珏又从手提包里拽出一串钥匙:“对了,我帮你在怡苑小区找到了一套房子。是我的一个朋友借给你住的,暂时不收房租。那地方是物业管理,室内是新装修的,家具一应俱全。” 我接过钥匙:“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感动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瞧你,你我之间还讲什么客气话!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再说,你不也曾经帮助过我吗!”梦珏非常诚恳地说。 在失去了宋康之后,有梦珏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让我感到有了依靠,心灵也得到了些许安慰。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无法入睡,心里直后悔不该对梦珏讲假话。面对梦珏的一片真诚,我的良心受到了严厉的谴责。我想,明天一定要找机会向梦珏承认自己说了谎。 第二天一大早,梦珏请我去东丽大酒店吃早茶。 就在我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时,梦珏突然单刀直入地问我:“兰达,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知我丢在你家的那个小电脑找到了没有?” 梦珏在几个月之后,又重提那个曾让我耿耿于怀的小电脑,让我内心隐隐地有些不快。我摇摇头说:“没找到。你也许是丢在了别的地方。它太小了,很容易掉在什么地方!” 她接着又说:“其实,那个小电脑不是我的。它是一个朋友的。听说里面存了一些宝贵资料,所以,朋友愿出大价钱把它买回来。” 我只是用懵懂的目光看着她。 “他愿出二十万美元。”梦珏又说。 “二十万美元!这价钱太高了。那是些什么资料,这么贵重啊!”我觉得这既可笑又荒诞。 “我也不清楚是些什么资料。反正他肯出大价钱。” “上帝,要是我捡到那个小电脑就好了。”我说。 “唉,可惜你没有捡到。”梦珏叹了一口气。她好像对我的表现很失望,“二十万美元啊,想想看,这够你多少年挣的!” “你的朋友恐怕是说着玩吧!”我说。 “怎么会呢?他确实是认真的。” “他做什么生意?会这么有钱。”我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梦珏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进一步强调了那个掌上电脑对她的朋友的重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能用钱买来的。比如说爱情、自由什么的。” “小电脑对你的朋友象征着什么呢?是爱情还是自由?”我好奇地问。 “啊,他没说。反正他一直都想找回那个东西。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毕竟,是我把他的心爱之物给弄丢了。”梦珏像是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兰达,你说它会不会是被宋康捡到了。在你搬走之后,他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它。” “这很难说。他人已经死了,又不能找他问个明白。” “他活着时,从没跟你提过这件事?” “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万一他在不经意间提过这事,而你又把它忘了。这可是一件价值二十万美元的宝贝啊!” 我真的挖空心思地想了一会儿。 “你有他房门的钥匙吗?要不,我们去找找看?”梦珏有些迫不及待地说。 一时间,我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我没有他房门的钥匙。”我说。 “你走后他就换了房门的钥匙?男人真是太绝情了。”梦珏的脸上再次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就麻烦了,如果我们去撬门锁,恐怕会把警察招来。” 我不敢相信地望着梦珏。像她这样的女人,居然会说出撬门砸锁一类只有盗贼才说出来的话! “它会藏在哪儿呢?”梦珏像是走火入魔了。 “别想它了。这笔钱我恐怕得不到了。”我打趣地说。 但梦珏并不理睬我。一时间,我们突然无话可谈了。自然,那样的氛围,让我向她讲出真情也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继续把谎话编下去。 我和梦珏从东丽大酒店吃完早茶,往外走时,居然碰上了我从前的一个同事。我不得不跟她打了个招呼,而梦珏为此却显得很慌张,一再叮嘱我:“为了你自身的安全,遇到熟人,你还是躲开为好。” 回到金凤大酒店,便由梦珏开车,将我送到了僻静的怡苑小区。在梦珏寸步不离的陪护下,我只能将手提电脑继续寄存在酒店里。我没有勇气当着梦珏的面将它取出来,这无疑是承认自己说谎。 梦珏再三嘱咐我,不要随便出门,需要什么东西,可给她打电话,她会开车给我送过来。 我一一应允。 接下来我便收到了刘警官发给我的短信。这条短信一开始让我很害怕,但那天晚上,见到刘警官之后,我又放宽了心。我又没杀宋康,我怕什么呀! 我从刑侦支队回到怡苑小区的宿舍时,已是深夜。但我刚躺下不久,手机又响了。我迟疑了片刻,才去接听。话筒里传来的是梦珏急促的声音:“兰达,有人在跟踪你,你很危险。”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说。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思跟你开玩笑。你拉开窗帘,往铁门外的第三棵杨树下看。” “你等等!” 我拿着手机,真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的一角。果然,在铁门外的第三棵杨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我看见他了。”我对着手机的话筒,“那男人是警察吗?” “不知道。”梦珏回答。 我放下窗帘,依然站在窗前:“对了,梦珏,你现在在哪儿?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就在大铁门外。路边的汽车里。” 我不由目瞪口呆:“你……为什么不上楼?” “我去过了,你不在。” “啊!” “你晚上出门了?” “我……到外面转了转。” “你不觉得时间有点长了吗?” “我——啊,是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去见刘警官的事瞒着梦珏。但就是在这一刻,我隐隐地有一种感觉,梦珏似乎想控制我的行踪。 重新躺到床上的我,再也无法入睡了。监视我的男人、“关心”我的梦珏,还有刘警官软中带硬的问话,以及死因不明的宋康,一股脑儿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使我犹如掉进了五里雾中,眼前一片混沌。我莫名地开始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起来。我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一想到被人跟踪、监视,就浑身发抖。 一连两天,我没有迈出房间一步。我与外界的惟一联系便是与梦珏通话。 “怡苑小区不安全,我重新给你找了个住的地方。”梦珏是在我猝不及防的情形下,突然通知我搬家的,“你赶快收拾一下,一会儿有个骑摩托车的男人去接你。”梦珏用的简直就是命令的口气。不容我有半点犹豫,她就放下了电话。 我只好手忙脚乱地整理着箱子。与此同时,我心里也乱极了,那种被梦珏控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是吗,她不仅为我安排衣食住行,而且还在暗中监视着我——但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多猜多疑。梦珏她怎么会害我呢?这没有任何理由。相反,她是在竭尽全力保护我。宋康出事之后,她是我在这个城市惟一可以依靠的人,我怎么能怀疑她居心叵测呢…… 我正绞尽脑汁地想着,门外已响起了敲门声。 我没有退路,身不由己。 然而,就在我坐到摩托车的后座上时,我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趁此机会将寄存在金凤大酒店的电脑取出来。我想,为了能读到宋康留给我的信,我得冒这个险,我让骑摩托的男人在金凤大酒店门前停一下,他居然没有反对。这时,我才知道他不过是个开“摩的”的司机。 我顺利地取回了电脑。为了以防万一,我将它塞进了旅行箱里。“摩的”司机一溜烟带着我朝广汇花园驶去。 在一座漂亮的高层住宅楼前,摩托车停了下来。 “摩的”司机和我一起来到三楼。还不待我们走到公寓的防盗门前,防盗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戴着墨镜的梦珏探出头来。 趁着梦珏付费给司机的当儿,我赶紧提着旅行箱走了进去。等梦珏送走司机后,我已将旅行箱放在了床下。 “谢天谢地,兰达,你总算逃出来了。”梦珏一走进房间,就神色夸张地说。仿佛我是个被警方追捕的逃犯。 她的话让我很生气:“我干吗要逃啊!” “可怡苑小区真的有便衣在监视你。” “他为什么要监视我?” “还不是因为宋康的死……” “我又没杀他!” “也许警方怀疑上你了。” “随他的便!”我气乎乎地说。 梦珏还想说什么,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便边接听边走进厨房,关上了门。 “兰达,我的手机没电了。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吗?”梦珏站在厨房门口问。 我赶紧从手袋里取出手机,递给她。 梦珏接过我的手机后,又一次关上了厨房的门。 我在房间中央傻站了一会儿,便到卫生间去洗脸。 好一会儿,梦珏才从厨房里走出来。 “兰达,有人在金凤酒店等我,我得马上回去。”她急匆匆地说着,就径直朝门口走去。 我心里惦记着放在床下的电脑上宋康留给我的信,心里巴不得她快些离开。因此,送她到门外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我从里面锁上房门后,迫不及待地坐到写字台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宋康留给我的那封信,其实是一封揭秘的信。几个月来,所有困惑和谜团,都在这封信中解开了。 信的开头没有称呼。 你还记得不久前的那天晚上,我给你讲的要做一桩有风险的买卖吗?现在我就要为了实现我们共同的愿望而去冒险了——我得到了一个潘多拉的匣子,这里面装满了罪恶。为了不将罪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要付给我一笔巨款,买下这个潘多拉的匣子。 怎么跟你说呢?听梦珏说你曾为这个掌上电脑背了黑锅。其实,它是被我“偷”走的。那天,我随一位学习班的领导同志到白云办事,尽管时间安排得很紧,尽管我下了一百次决心要与你中断关系,但那扯不断的情丝,还是让我趁别人吃午饭的空隙,回了一趟家。我本以为周末你会在家休息,因此想悄悄地走进门,给你一个惊喜,可打开门后,屋里却空无一人。我猜想你又在公司加班,心里说不出地失望。我算了一下,我在家里只能耽搁一个多小时,就该往飞机场赶了。如果打电话让你回家,你搭车也需要五十分钟,我们根本来不及见面,最终,我放弃了和你见面的打算。 那个掌上电脑是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时发现的。纯粹是无意间的一瞥,我发现了这个掉在沙发缝隙中的小玩意儿。你知 9053." >道我很喜欢玩电脑,甚至喜欢到了痴迷的地步。当时,我正闲极无聊,便惊喜交加地把它取了出来。 其实,从沙发的缝隙里看到这个小电脑,我就知道它是别人的东西。因为一走进门,我就看到了虚掩着门的北屋靠墙放着的床上铺着漂亮的床罩。而自南希走后,这张床一直是空着的。 但对电脑的喜爱,使我顾不上多想,就玩了起来。 也许是命该如此吧!当然,给这个电脑设密码的人的电脑知识也很有限,我居然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潘多拉的匣子。于是,滔天的罪恶便展示在我的面前——这是一张有关偷渡的黑名单,去年从虎头崖偷渡的那伙人的名字全部列在上面(我曾在一份内参上看到这张名单。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比我的名字只多一个字,因此,我记了下来)。下面又有一长串新名单。紧随名单其后的,便是出逃路线和收费标准等等。 那一刻,我真是吓坏了。小电脑就像火炭一样,烧灼着我的双手。我害怕地将它放回了原处,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把它取了出来…… 应该说,是电脑上罗列的那些美元数字让我产生了冒险的念头。因此,我毅然地将它装进了衣袋里,尔后,又仔细地抚平了沙发上的褶皱,看看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才匆匆地出了门。 拿到小电脑后,我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把它藏好,不露声色地察看着动静。即使你在电话里向我谈起梦珏丢失电脑的事,我也装做毫不知情的样子。但我没有采取行动,并不等于我放弃了自己的“权力”。其实,自把这块“火炭”握在手里之后,我的心一刻也没有平静,究竟应该怎样处置它,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我心里很清楚,出售潘多拉的匣子,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因此,我一直犹豫不决。直到学习结束,从北京归来,重新被李晓玉胁迫,我才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于是,我开始与从未谋面的梦珏通话,讨价还价。 我和梦珏终于达成了协议——她让我带着小电脑到虎头崖。在那里,经过确认我没有复制之后,她付给我五十万美元,并把为我们办好的出国护照交到我手里。在我拿到钱和护照后,必须马上出国。 下午,我就要去虎头崖了。在走之前,我给你留下这封信。但愿你看不到它。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将小电脑暂时存放在你父母家阁楼上的一块活动了的地板下面。我知道“蛇头”都是些既狡猾又残忍的人,更是言而无信,因此,我要在确认他们有这个诚意之后,再把电脑交给他们。 这就是那封信的全部内容。 读完这封信后,我即刻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危险之中。梦珏他们一伙人在杀了宋康之后,便盯上了我。也就是说,我成了他们的第二个目标。他们之所以想牢牢地将我控制在手心,不仅想从我手中得到小电脑,而且还想杀人灭口。尽管我告诉梦珏我与宋康已经分手,但她没那么傻,她不会相信的。 不行,我得报警,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我担心楼下梦珏已设了“暗哨”,自己一个人很难走出去。因此,就想在逃离前先给刘警官打个电话。 然而,当我伸手到手袋里取手机时,里面却是空的。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发现自己的手机被梦珏拿走了。毫无疑问,她是故意拿走的;我又跑到门口,想打开门,更糟的是,房门也在外面被反锁上了。 我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才选择跳楼的…… 十九、只是打开了潘多拉的匣子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白云市刑侦支队和虎头崖边防派出所开始了抓捕“蛇头”的行动。然而,最先被藏书网请进刑侦支队的却是远在虎头崖的余泽潭。面对着打开的潘多拉的匣子,这个有着很好出身背景的旅馆老板,在刘凯和马森面前倒是老实,他不仅承认自己去年亲自驾船将从虎头崖偷渡的南方客送进了公海的犯罪事实,而且还交代了协助梦珏、江运胜杀害宋康的经过。 “小电脑上的东西都是真的,没有半点假。这玩意儿我见过,江运胜常拿在手里摆弄。你问我是怎么同他们搞在一起的?都是因为财迷心窍啊!”膀大腰圆的余泽潭嘴唇颤抖着说,“我做梦也没想到像我这样一个渔民出身的老干部、老党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过来了。一开始,只是为了钱。小蕾的哥哥要娶媳妇,盖房子、送彩礼、摆宴席都需要钱。我正愁着不知该到哪儿去弄钱的当儿,江总经理找上门来——因为小蕾的关系,我和他成了至交。他在我面前打开一个密码箱,里面是十万元崭新的人民币。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那一刻,我的眼红了,身上的血直往脑门上蹿。我想,别说把几个人送到公海,就是让我下火海,为了这些钱,我也干……就这样,我成了江总经理‘生意’上的伙伴,一条绳上拴的蚂蚱,我被那笔钱牢牢地套住了,再也挣脱不开了……”余泽潭呜呜地哭了起来。 “宋康是怎么被杀害的?”刘凯用严峻的目光瞪着余泽潭问。 余泽潭用宽大的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水:“那天,江总经理让小蕾传话,叫我到虎头宾馆去一趟。我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就从里面把门锁上了。然后,让我坐到他跟前,神色慌张地对我说:‘老余呀,出事了,咱们做的那笔大生意恐怕要露馅了。白云一个叫宋康的人偷了梦珏的小电脑,咱们那笔大生意的全部方案都在小电脑上。宋康拿着这要命的东西敲诈梦珏。他是个贪心的主儿,不是十万八万块钱能打发了的。我看,咱干脆把他灭了吧——先让梦珏把他引到这儿,我陪他在后院锅炉房喝酒,酒里下点氰化物,等药物起了作用之后,你负责把他扔下虎头崖,让他去跟老龙王讨价还价吧!这 5e74." >年头失踪个把人的,没人管。’”余泽潭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了。?99lib? “后来呢?”马森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紧追着问。 “后来……我就照着江总经理的吩咐去做了。那天半夜,趁着月黑风高,我把已经死亡的宋康从锅炉房拖到后门,憋足一口气,扛到了肩上——‘鬼难逃’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万万也没想到,宋康会被卡在礁石缝里。天气预报说,当天夜里有大风,可是……”余泽潭低着脑袋,脸上是一副懊悔的表情。很难说他是在为自己的犯罪懊悔还是为没有让宋康葬身海底而懊悔。 “你女儿余小蕾也参与了犯罪吗?” 听刘凯提到女儿余小蕾,余泽潭整个人立刻瘫了下来:“不,不,她没参加,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敢对天发誓,她只是个没头脑的孩子,什么都听江总经理的。”余泽潭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刘凯和马森,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抓捕、提审余泽潭的过程都很顺利,但真正的要犯梦珏和江运胜却逃之夭夭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或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不得而知。抓捕人员不仅在金凤大酒店扑了空,而且在白云市车站码头进行了拉网式的搜索,也没见到他们的踪影。 到此为止,刘凯和马森在虎头镇边防派出所及老胡的协助下,只是得到了小bbr>电脑,打开了这只“潘多拉的匣子”,看到了里面的罪恶。而将制造罪恶的魔头缉拿归案,则是他们面对的更复杂的大案。 第一节 林玉珊拖着两个大行李包,气喘吁吁地来到出站口。 火车站出口的大栅栏外,人头攒动。冬日午后的阳光照着一张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前来迎接客人的人们一个个踮起脚尖,伸着脖子,朝着栅栏内毫无目标的挥手。喊声、笑声连成一片,使偌大的火车站广场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林玉珊一边把火车票塞到检票员手中,一边用目光搜索着侄女林冰冰。按说,这会儿至少她也该站在大栅栏外。早在三天前,刚刚定好返程的车票,林玉珊就给在本市S大学读书的侄女发了电报,叮嘱她准时接站。可不知是电报出了错,还是侄女的大脑出了错,林玉珊不仅在站台上没见到林冰冰,就连大栅栏外也没她的影子。 林玉珊有些气急败坏地来到火车站广场上,她生拉硬扯着两个行李包,走进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铃清脆悦耳地响了半天,却不见侄女来接。焦急之中,她强忍着不去理睬电话亭外急等着打电话的男男女女的不耐烦的目光,又拨了S大学的电话号码。由于今天是周末,电话很快就拨通了,但侄女宿舍里的一个女生在电话里告诉她:林冰冰请了病假,去她姑姑家休息,已经四天没到校了。 林玉珊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紧,她甚至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匆扔下话筒,拖着行李包,迎着一辆出租车就奔了过去。 林玉珊住在市郊一座新建公寓里。由于地处偏僻,公寓出售现状堪忧。漂漂亮亮的一座楼房,至今只住着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这里不仅交通不方便,就是购物也非常困难。因此凡是有妻儿在市里上班的人家,没人敢问津此地。即使有专车接送上班的人,对此地也不敢轻意造访,吊车林立的建筑工地竖着的“此路不通”的牌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拦在几百米以外。因此,除了像林玉珊这样的单身女贵族,一般人是不敢涉足这三宝店的。 林玉珊拖着行李包,一溜小跑地穿过建筑工地,跌跌撞撞地爬上三楼。她先是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听听屋里没什么动静,就又用力敲了起来,仍不见有人来开门,她这才慌慌张张地从衣袋里掏出了钥匙。 门开了,屋里的暖气吱吱响着,一片死样的宁静和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般涌来。她不由后退了一步,木然地站在门口。当她的目光终于适应了房间的光线时,她诧异地发现冲着门厅的两个房间的门都紧紧地关着。莫名其妙地,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头蔓延开来。她顾不上把行李拖进门,就直扑向侄女的北屋。 “冰冰,冰冰!”她边拧着门把手,边连声喊着。 房间里惟一的一个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但透过依稀的光亮,林玉珊还是发现了躺在床上的侄女。 “冰冰,冰冰,你怎么啦?”林玉珊的手触到了侄女僵硬冰凉的脖子。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喊,林玉珊晕倒在地上。 林冰冰的死因很快就有了结论:系服大量安眠药自杀。既然是自杀,似乎也就用不着兴师动众了。至于自杀原因,家属不去追究,学校和警方也就没有必要刨根问底。何况,大学生轻生的事并不鲜见,虽然死因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不愿活了。仅此而已。 林冰冰的葬礼极其简单,来参加葬礼的除了她的继父——M市副市长周光业外,就是来自大学的几个同乡。林冰冰的为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不够温情,因此,生前竟没有几个知心朋友。人们神情漠然地看着林冰冰的遗体被送进焚尸炉后,便悄然离去。末了,火葬场的大厅里只剩下林玉珊和周光业两个人。 林玉珊在等着取骨灰。她孤独地伫立在窗前,脸上是一片痛苦和茫然。 这时,自到达这里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周光业,缓缓地踱到林玉珊的背后。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还望您能节哀。”周光业低沉和缓的语气,在这样的时刻能给人的心灵以抚慰。 林玉珊这才回过头来。她边用真丝手帕拭着眼角,边打量着这个通体都散发着优雅的男人。虽然他们所居住的城市相距才几百公里之遥,但二人却从未谋面。不过,周光业那伟岸的身材,儒雅的风度,以及一尘不染的衣着和富有表情的面孔,一下子就博得了林玉珊的好感。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走这一步。她还这么小,十九岁,真正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自她进了大学后,所有的幸福之门都朝她打开了,所有的不幸都远离她了。也许她已写信告诉您了,学校决定公派她出国留学——” 林玉珊边唏嘘着,边咬文嚼字地说。她是个讲究体面的女人,即使在这样悲痛的时刻,也不愿在周光业这样文质彬彬的男人面前丢了面子。 周光业极有耐心地听着这个老姑娘唠叨。趁林玉珊拭泪的当儿,他恰到好处地说道:“您没发现自她母亲去世以后,她常常显得很忧郁吗?” 林玉珊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周光业便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她甚至可以说生活得很苦,很累。她九岁那年,她和她的母亲刚刚到我家时,曾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嘴很甜,人很乖,善解人意,比我的两个孩子可爱多了。至今我还记得她坐在我膝盖上背唐诗的情景。”周光业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迭得方方正正的手帕,轻轻揩了揩眼睛,“作为她的继父,我喜欢她,也十分偏爱她,这就招来了我的儿女发疯的妒嫉。他们抱成团欺负她,羞辱她,处处跟她过不去,这朵小花就渐渐枯萎了。后来,她的母亲也离开了人世,她便从此一蹶不振。为了让她能重新振作起来,我曾做过一些努力,比如送她上大学,让她回到您的身边……可她最终走了这条路……” 林玉珊能听出来,周光业说这些,一方面是在摆功,一方面是想摆脱干系。假如这话是从另一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她早就不依不饶了:你的儿女们如此霸道,你竟没有给予应有的惩罚。但从这样的一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她却只能表示理解。 林玉珊静静地听着。稍顷,她用真丝手帕碰了碰鼻尖,说:“您认为这一切是她自杀的原因吗?” “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周光业望着林玉珊红肿的眼睛问。 林玉珊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也许有一件事应该让您知道,您毕竟是她的继父,据我所知冰冰一直非常敬重您。” 对于这段开场白,周光业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林玉珊回头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她怀孕了。” “什么?”周光业的嘴角无法抑制地抽搐了一下,“什么时候?是谁干的?您是怎么知道的?”他一反慢条斯理的常态,迫不及待地问道。 对于周光业这一连串的问题,林玉珊只能回答最后那个问号:“她留下了遗书。” “遗书?是给谁的?” “给我的。” “您还保留着它?” “没……没有。我把它烧了。” “您,您怎么能这样?”周光业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愠怒,“您应该把遗书交给学校或是公安局。” “可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恐怕也是冰冰的心愿。否则,她就该把遗书留给您,而不是我。她在信中没有说明自杀的原因,但我能看出她为此事而苦恼。不错,她是怀孕了,可我们怎么能肯定她不是跟自己心爱的人怀的孕呢?既然如此,声声扬扬地宣传出去,这对死者对生者都没有什么好处。” 周光业沉吟了片刻:“您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因为怀孕而自杀,似乎不大可能。假如她不想出丑,完全可以流产,我和您都可以给予她这方面的帮助。” “但她太好强,她羞于对我们讲这件事。” 周光业点了点头,而后又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不去追究了,过去的就让她永远过去吧!作为冰冰的继父,我衷心感谢您为她所做的一切。真的,您,也包括我,都为她尽力了。” 周光业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林玉珊的手:“就此告别吧!关于冰冰的事,如果还需要做哪些善后工作,请您及时跟我联系。” “再见!”林玉珊意犹未尽地看着周光业上了汽车。 林冰冰火化后的第三天,市公安局刑侦处接到一封电脑打印的匿名信,信中称林冰冰系他杀,公安局应立案侦查,并说他可提供破案线索。为此,刑侦处经过分析研究后,决定派年轻的侦查员于近着手调查林冰冰的死因。 于近将匿名信反复看了几遍,信中除了几条林冰冰的简历之外,便是对她的死的简短追述,找不出任何可以着手调查的线索。惟一算是线索的是信中提到林冰冰死在她的姑姑林玉珊家中。于是,这天下午,于近敲响了S市服装设计研究所设计师林玉珊的家门。 林玉珊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当她看清来者是一位年轻警察时,先是吃了一惊,但她还是缓缓地把门打开了。 “你好!”于近进门后,边做自我介绍,边向林玉珊出示了证件。 林玉珊把于近让进客厅后,显得非常紧张,一时间竟乱了方寸,不知自己该站着还是该坐下,莫名其妙地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这一切全没逃过于近的眼睛。他不明白这个已年过不惑的女人怎么会这样。但为了让她镇静下来,他还是来了一段这样的开场白:“我知道林冰冰的死使你十分悲痛,在这样的时刻本不应来打扰你,不过,对林冰冰的死有几个问题必须弄清楚。”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林玉珊的情绪这才稍稍有些放松。她坐到于近对面的沙发上,不停地绞着手指,心中暗暗责备自己的失态。然而,不等于近提出问题,她就不由自主地抢着说道,“她是自杀。” 于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就在昨天,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信,称林冰冰的死因系他杀。” “这不可能。”林玉珊冲动地站了起来,“她……”她本想说林冰冰死前留下了遗书,但话到嘴边,她又赶紧咽了回去。天哪,万万不能把遗书的事告诉警察,那可是自找麻烦啊! “你怎么能说得这样肯定呢?”于近的口气有些生硬,“据了解,林冰冰死时,你并不在现场。” “是的,我外出了一段时间,我回家时,她已经死了。” 于..近让她复述了一遍当时的所有细节,林玉珊从火车站说起,但她隐瞒了在林冰冰床头发现了遗书的事。 “她对你讲过,她最近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在我看来,她一直很快活。也许你已经听说了,明年春天她就该出国留学了。” “她有男朋友吗?” “据我所知没有。她是个早熟的女孩,也挺傲气,一般男孩是不会被她放在眼里的。” 林玉珊谈起侄女林冰冰,至今还带着夸耀的口气。 于近思忖了片刻,又问:“她死前一定留下遗书或是录音带吧!”为了不给林玉珊说谎的机会,他用了极肯定的语气。 “没……没有哇!”林玉珊努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还是说了假话。 于近忙又追问了一句:“那你根据什么说她是自杀呢?” 于近的步步紧逼,使林玉珊一时手足无措,无言以对。但她毕竟是一个精明的女子,很快想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验尸报告上这么说的。还有,凭着我的感觉,我不认为谁会残害她。情杀?不可能。她没有男朋友,其他原因就更勉强了,谁能给她灌下足以杀死她的安眠药,而不留下一点点搏斗的痕迹呢?”说到这里,林玉珊突然找到了自信,“尽管我不是干你们这一行的,但对于谋杀一类的书,还是读过一些,比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还有福尔摩斯侦探集。总之我并不是门外汉。” 于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他站起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看看林冰冰死前住过的房间。” “请吧!”林玉珊走过去为于近打开了自林冰冰死后一直紧闭着的房门,她巴不得他早点把这座房子全搜一遍,然后两手空空地开路,永远别再来找她的麻烦。 于近走了进去。 “这里除了少一床被子,其他一切都是原样。因为我用她盖的那床被子包着她去了医院。”林玉珊解释说。 “你不应该这么做。”于近带着明显嘲讽的意味,“保护现场,这是最普通的常识。” 林玉珊窘得满脸通红,她很想反唇相讥,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知趣地退了出去。 于近像一个参观者那样,漫不经心地环视着这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房间里的家具极其简单,摆设得却是独具匠心。进门后,靠着东面的墙壁是一张乳白色单人床,与床并列着的是一个灰白色的小巧精致的书架,书架左侧,临窗摆着油漆如新的白色写字台。小房间十分洁净,除了白色床单上有些皱折外,看上去简直是纤尘皆无。乍一走进去,就仿佛走进了刚刚布置好的高级病房。 房间里毫无色彩,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于近在书架前站定,随手抽出一本书,他翻了翻,又插进了原来的空当里。书架上的书摆得十分整齐,虽是些课本,看上去却像是从未动过似的。 于近上下打量着这个小书架,这时他的目光被放在书架顶端的一帧照片吸引住了。这是一张镶嵌在用暗灰色花边装饰成的小镜框里的照片,照片上那个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的少女,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紧抿着的嘴角露出无法掩饰的高傲。毫无疑问,她很美,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那高高挑起的柳叶眉以及那鲜红的富于性感的嘴唇,都使她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不难看出,少女傲然的目光,透着一股要征服一切的锐气,然而,她那超凡出众的神态,又吸引着对手去征服她。于近久久地端详着这双眼睛,似乎想透过她,窥见少女的心灵。但夜色仿佛突然之间降临,一片薄雾不知不觉地在少女的脸庞上弥漫开来,目光亦被薄雾笼罩了,使它看上去越发朦胧而神秘。 于近霍地感到,林冰冰绝非普通女孩,她的死肯定有难言之隐,否则,一个将要出国深造的大学生,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 于近正想得出神,猛地门外响起了林玉珊的声音:“你肯定发现了什么重大线索?” 于近听出这女人是在报复自己,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指出了一个疑点:“是你拿走了房间里的杯子吗?”他冲着客厅里的林玉珊说。 “什么?杯子?哦,真的,她房间里是有一个杯子。”林玉珊走进门里。 于近指着光洁如新的桌面说:“可这里除了留下一个水杯的印痕外,什么也没留下。” 林玉珊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说:“让我想想,噢,想起来了,那天我刚进屋时,的确桌角上放着一只杯子,后来大概是让我随手扔进了垃圾箱里。” “你又一次做了外行才干的蠢事。”于近毫不客气地说。 由于理亏气短,尽管林玉珊听出了于近是在挖苦她,但还是不气不恼地辩解道:“当时,不,应该说就是现在,我也不怀疑我侄女会是他杀,所以我才没有特意保护现场。” 这一次,于近没有同她争辩。林玉珊诧异地发现,这位年轻警察脸上的表情异常凝重,与刚才进门时判若两人。 于近离开林家时已是傍晚。天气变得更加寒冷了。气温近几天一直持续在零下8到10度之间。西北风夹着碎雪呜呜地吼着,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夕阳低低地压在地平线上,给城市镀上了一抹略显惨淡的黄色。 于近在高耸着脚手架的工地上穿行着。这片昔日车水马龙机器轰鸣的工地,自封冻以来就鸦雀无声了。空荡荡地见不到一个人影。他一个人在孤寂中走着,内心一点点地蕴积着对林玉珊的反感。这女人对侄女林冰冰的死似乎毫不在意,脸上看不到半点痛苦的神色,而且,她讨厌警方调查林冰冰的死因,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林玉珊为什么那样害怕把林冰冰的死因定为他杀,难道……种种迹象表明,林冰冰的死因绝不那么简单,然而,她人已成骨灰,现场没有留下半点线索,除了林玉珊,又有谁能知道实情呢?可这个林玉珊偏偏采取了不配合的态度…… 于近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由加快了脚步,仿佛这能够把由林玉珊带来的不快抛开。他边走着,边整理着大脑里杂乱无章的思绪,决定明天到林冰冰就读的S大学走一趟,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S大学坐落在本市的东郊,西边与城市开发区接壤,东边与市郊的大片大片菜地相连。地处偏僻,十分幽静。在大学区里,既没有机器的轰鸣,也没有汽车喇叭的噪音。马路上本来就行人稀少,在这寒冬腊月天,就更见不到行人的踪迹了。 于近匆匆来到校园门口,主动向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证件,而后,便径直朝外文系办公楼走去。 对于S大学外文系,于近并不陌生。几个月前,为了侦破一起校园抢劫未遂案,他曾多次光顾这里。也就是在这次侦破中,他与当事人李忆文有过一段友好的交往。但他至今也弄不明白,一场极普通的抢劫未遂案,怎么会使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李忆文恐惧到如此地步,直到事情过去都两个月了,她仍拒绝从小树林旁经过,她仿佛被吓破了胆,仿佛这件事在她的一生中都投下了可怕的阴影。 可以说这起校园抢劫未遂案,迄今为止,是于近从事刑侦工作以来,办得最窝囊的一个案子,也是给他留下悬念最多的一个案子。 于近至今还记得案发第二天,他在外文系女生宿舍楼见到李忆文时的情景。她那受伤的小羊羔的模样让他不忍目睹。她坐在床边上,两肩无力地朝下垂着,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她苍白而清秀的脸。她小声啜泣着,泪眼里透出的是无望和迷茫。他让她描述一下罪犯的外貌,即身高、穿着及在暗夜里能感觉到的其他特征。但她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难道你什么也没看到吗?”后来,他有些急了,“在他对你抢劫时,你总该能看到他的身高吧?” 她仍然摇摇头。 “可他总归是抱住了你,捂住了你的嘴,然后开始抢钱包。当时你不就是这样对人讲的吗?我想,至少你应该能说出他的手是大是小,呼吸是轻是重。还有,他什么也没说吗?哪怕是一个简短的命令:别动!别喊!什么的。” 他苦口婆心地问了半天,她的嘴巴却像是上了锁,就是打不开,只是哭着,摇着头。 本来,这起抢劫未遂案是很容易侦破的,根据调查表明,校园内部犯罪的嫌疑很大。因为当时夜深人静,校园的大门已上了锁。而在白天,一般社会上的犯罪分子很难混进小树林里窝藏。尽管夏天里小树林里树叶茂盛,但在白天,这里一直是大学生们学习散步的地方,到下晚自习前,这里还是人来人往地。再者,不熟悉情况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夜半时分还会有人从小树林边经过。因此,如果当事人能积极配合,侦破的范围马上就会缩小,侦破的目标也很快就会明了。无奈,李忆文却不愿提供任何线索,问到最后,于近已肯定李忆文是有意缄口不语的。他甚至怀疑她已认出了那个人,事发后受到了某种威胁,才做出沉默的选择。据听到搏斗声冲进小树林的两个男生说,李忆文表现得很勇敢,他们发现她时,她的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块石头,脸上毫无惧色。这一切,更加证明于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 那么,李忆文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威胁呢?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于近,只要一闲下来,这个问号就在他的脑子里打转。 于近就这样疑虑重重地走进了外文系办公楼。 外文系主任是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人。为调查李忆文的事,于近找过他几次。 在一个系总发生些跟警察打交道的事,的确是不光彩的。所以于近向外文系主任一说明来意,对方立刻警觉起来:“不是已做出结论是自杀吗?” 于近便把匿名信的事向他做了解释。 “据我分析他杀的可能性不大。林冰冰是我们外文系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女生,即使说她自杀我也持怀疑态度。我更偏重于她是为了缓解某种身体上的痛苦,误服了过量的安眠药。”外文系主任极审慎地说。 虽然外文系主任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担心立案侦察会给校方带来不利影响。但世间万事万物的发展往往不是随着人的意志转移。 于近费了一番口舌,才说服外文系主任为他列出了几个熟悉林冰冰的同学的名单。 让于近吃惊不已的是名单上居然出现了李忆文的名字。 于近走出外文系办公楼时,校园里仍是静悄悄的。还不到下课时间,于近便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转着,他庆幸自己穿的是便装。否则这样四处闲逛,就很容易引人注意了。他不愿给任何人增添麻烦,更不想兴师动众。 仿佛神差鬼使,不知不觉地,于近又来到了小树林边。严冬寒冷的风已将曾是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刮得一片光秃秃地萧条,树枝的枝头甚至没有留下几片枯黄的叶子。没有了茂密的枝叶做掩护,小树林的透明度一下子增加了不少。站在林边用黄土垒起的田埂上,可以望到林的深处,没费多少力气,于近就找到了案发现场。 于近在一目了然的现场踱着步,他暗自惊奇罪犯的胆大妄为。其实这里离着马路才二百米左右,这家伙怎么敢……于近弯腰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乱画着。自初夏至今,小树林已经过了无数场风风雨雨,原来搏斗的痕迹已荡然无存,想从这里重新发现一点什么是不可能了。更何况,正如李忆文后来所说,自那以后罪犯再也没有做案,他仿佛永远地消失了。 这个抢劫未遂案就这样划上了句号。然而,于近对它却越来越着迷。可以说现在让他感兴趣的已不是案子本身,他甚至怀疑是否真的发生了抢劫。从李忆文身上表现出来的,绝非是一个抢钱包的人所能造成的伤害。应该说李忆文作为一个大学生,神经是不会脆弱到如此地步的。然而,那一夜小树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于近久久地沉思着,直到下课铃声在小树林的上空骤然响起,他才匆匆朝女生宿舍楼走去。 于近站在306室门口准备敲门时,心情十分复杂。他和李忆文之间后来发生的一切,使他既希望见到李忆文,又害怕见到她。真的,他弄不清自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假如她当着其他女生的面,又是尖叫又是夺门而出,那他的调查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可他又是多么想知道她的近况啊!这朵娇嫩的小花不是曾乞求过他的保护吗?只是……于近心事重重地敲响了306室的门。 “你找谁呀?”随着一声甜美的问话,门打开了。 “我找李忆文。”不知为什么,当于近从敞开的门中看到屋里并没有李忆文时,他情不自禁地撒了谎。 宿舍里只有高个女生一个人。她无所顾忌地瞧着于近,这位仪表堂堂的青年立刻引起了她的兴趣,脸上露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李忆文生病了,病了好几天了。” 于近心里一阵隐隐的不安,但他努力掩饰着,又问:“那么林冰冰也住这个房间吧?”于近边说着边走了进去。 “你也认识林冰冰?她的男朋友可真多啊!”高个女生的话里明显带着醋意。 于近佯装没有听见:“她在吗?” “她自杀了。”高个女生平平淡淡地说。 “自杀?什么时候?” “嗨,老黄历了,都七八天了。”她望着于近,“你是林冰冰的第几任男朋友?” 于近笑了:“你误会了,我不过是林冰冰的一个熟人。” “但愿如此。这会儿谁跟林冰冰扯拉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和一个自杀的女人,哼!” 于近已断定从这个高个女生嘴里能掏出些什么,因此,他决定暂不暴露身份,将戏继续做下去。 “我可以坐下吗?”于近彬彬有礼地问。 高个女生颇有好感地瞅着他,连忙将靠窗的一个凌乱的床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请他坐下,甚至还从桌子上一堆没洗的饭碗中拨拉出一只干净杯子,为他倒了一杯水:“这水有点凉了,你将就着喝吧!我们宿舍里的女生个个是女贵族,都想等人伺候,就这冷水还是我昨天提上来的。” 于近见高个女生抱怨起来没个完,就打断了她的话:“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何,何小梅。女生一般喊我小何,男生都叫我阿梅。”何小梅眼里闪着娇嗔的光。不过,无论是这名字还是这娇嗔样儿,放在人高马大的何小梅身上,都显得有点滑稽。 于近在脑子里将装在上衣口袋里的名单过滤了一遍,发现没有何小梅的名字。不用问,这种绕舌的女孩,往往是不讨领导喜欢的。这也说明何小梅和林冰冰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从而使于近的问话更加直截了当了。 “林冰冰怎么会自杀呢?她在学校不一直是优秀生吗?前些日子我见她时,她还说学校要公派她出国留学。” “她是优秀生,她要被公派留学,这都是真的。不过,这些都是用钱买来的。”何小梅一脸的不屑。 “用钱买来的?这话什么意思?” “你连这也不懂啊!反正她人已死了,我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我对林冰冰最终会走自杀这条路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你说她活得累不累呀!事事处处都要冒尖,出风头,争第一;不论大事小事,她只要比别人差一点,就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她就像是要和谁比高低似的,千方百计地夺头彩。可第一是那么好争的吗?所以为了保住面子,她就得大把大把地往外掏钱,给系里的头头脑脑送礼。” “你不是开玩笑吧,她哪来的钱送礼?” “她老子是市长,你连这都不知道哇!” “市长的工资有限,能给她多少钱?” “你说对了。我猜她在外面肯定有大款男朋友。尽管她这人做事鬼鬼祟祟的,可有一次还是让我碰上了。一个周末,我去华丽夜总会伴舞,看见一个男人挎着她的胳膊进了包间。事后我和她吵架时,将此事揭了出来,她一口咬定那男人是她的表哥。” “也许那人真的是她的表哥呢?” “鬼才信呢?我知道为了争那个第一,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即使跟男人睡觉。” 于近被何小梅这些耸人听闻的话说得瞠目结舌。 “可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杀?” “精神崩溃了呗!” “她怎么会精神崩溃呢?” “她遇到了麻烦,肯定是个大麻烦。她千方百计地装做没事人一样,但她瞒不过我。她常常去看心理医生。” 于近虽然听出何小梅的话中有许多水份,但他还是确信迄今为止,关于林冰冰一案,这是他听到的最新情况。 “看心理医生?” “就是找我们学校的心理学教授做心理分析啊!” “你们学校还有专门做心理学分析的教授?” “不是专职。不过,一般只要是熟人介绍,李也铭教授还是愿意提供帮助的。” “李也铭教授?就是李忆文的父亲?” “你也认识李教授?你认识的人可真不少。” “是的,我跟他很熟,只是我从没听说过他还为学生做心理分析。” “当然,他得为对方保密。心理分析,怎么说呢?也许你还不太了解这一行,打个比方说,这就像天主教徒面对上帝。患者是要完完全全敞开心扉的,包括自己的隐私。” “原来是这样啊!”于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是李忆文介绍林冰冰去做心理分析啦!” “那倒不是。李忆文和林冰冰的关系并不亲密。”说到这里,何小梅大概突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儿,两眼直直地瞪着于近问,“喂,你是警察吗,干吗要这样刨根问底的?” 于近只得亮出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吧!” 何小梅听了他的话,却并不怎么吃惊,反而咯咯地笑了:“原来警察也会骗人。你是在调查林冰冰自杀的事,对不对呀?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全告诉你。谁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呢!” “你怎么知道林冰冰在看心理医生?” “实话告诉你吧,在我们班的女生中,我最烦的就是林冰冰,干嘛呀,成天抓着根麻绳风筝似地往上挣,弄得大家都不自在。你比如给灾区捐款吧,一般人最多拿5元,她非要拿50元,这不是成心给人难看吗?我烦她,就想整她。这学期一开始,她每天晚上都回来得很晚。于是,这天晚上,我憋着一肚子气,深更半夜跑到教室,想把灯给她关了,好给她点颜色瞧瞧。奇怪的是我来到教室一看,里面一片漆黑,大门已上了锁。我好纳闷,借着路灯看了看手表,时针正指着12点。为了弄清她的去向,我索性躲在宿舍的暗影里等。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便将她拦在了门口,质问她去了哪儿。她一口咬定在教室里学习。我告诉她我去了教室。那里没有人,她蓦地软了下来,吞吞吐吐地说出她看心理医生的事,并恳求我为她保密。她说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就没法活了。” “我猜你肯定把这事对别人讲了。” “当然。我凭什么要为她保密?” “你真不够朋友。” “我本来就不是她的朋友。只是,我还没那么坏。再说我真的害怕出点什么事,林冰冰为了不让人知道,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干,万一说出去,她真的承受不住呢?因此,我只把这事告诉了李忆文。也不是故意告诉她,不过是想证实一下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李忆文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她听了这事后显得很吃惊。” “不是装出来的吧?” “绝对不是。李忆文是我们班里最单纯的女孩,你从来不需要设防她。” “她怎么看这件事?” “她什么也没说。不过,事后不久,她的妈妈,也就是中文系资料室主任张立找我谈话,提醒我不要乱说。我猜就是指的林冰冰的事。” “林冰冰知道你把这事告诉了李忆文吗?” “我想她不知道。但她这个人疑心病很重,平时和我又不对付,她肯定以为我早把这事给捅出去了。” “她有过什么反常表现吗?” “才不呢!你不了解她。怎么说呢?我以为她是那种具有双重人格的人。在人面前总是撑着那个优秀的架子,硬梗着那钢打铁铸的脖子。她心里究竟想的什么,只有鬼知道。当然,也许李教授例外。” “你简直像个女侦探。”于近不适时机地夸奖了她一句,“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向你请教。” “咯咯咯,你真谦虚。”何小梅得意地笑了,“不瞒你说,我真的喜欢侦探这一行,挺刺激的,不是吗?比起平淡无奇的学校生活,侦探真是太精彩,太富有吸引力了。”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于近打断了她的话:“你认为林冰冰的死与她看心理医生这方面有关系吗?” “当然。” “可现在有人给我们写信说她是他杀。” 何小梅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太可笑了,写信的人简直是个白痴,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他杀?谁会杀她呀……” 何小梅分析得头头是道。对林冰冰他杀的问题,与林玉珊的看法几乎是一致的。于近认真地听着,这更激起了何小梅的表现欲,她又加了一句:“你呀,大侦探,还是忙别的去吧,真没必要在林冰冰的死上费心思。” 也许事情真的如此。走出S大学校门时,于近把何小梅的话反复在脑子里过滤了几遍,他发现其中掺杂了不少个人恩怨。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很不容易的,你接触过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评价,有时评价截然相反,像林冰冰,在系主任和何小梅的嘴里说出来的,就是大相径庭的两个人。但在调查的几个人中,对林冰冰的死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众口一词地认为她只能是自杀,所提供的证据全与自杀有关。 既然是自杀,他的调查又有什么意义呢?有那么一会儿,于近几乎失去了继续侦破下去的信心。对于这样一个大家咬定是自杀的无头案,侦破的难度是太大了。所有一切都深藏不露,而又若隐若现,当你想弃它而去时,它仿佛就在你面前;当你伸手去抓它时,它却突然不见了。就99lib?像那宗校园抢劫未遂案一样,给你留下那么多悬念,吸引着你去分析思考,可实质性的东西一样也拿不到。刑事案件毕竟不是心理分析,它重视的是证据,绝非想象。也许那个写匿名信的人手里真的掌握着什么线索,只是,他或是她为什么不站出来?这人会不会是在搞恶作剧? 那宗校园抢劫未遂案,侦破了几个月,最后以不了了之而告终。林冰冰之死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既然已知如此,就没必要有这个当初了。然而,这个念头一出现,林冰冰笼罩在薄雾下的眼睛就不失时机地挤进他的脑海,他霍地警醒了:难道那双眼睛不是在诉说着什么吗?难道这个故事只能随着林冰冰的死永远消逝?林冰冰毕竟才19岁啊!她怎么可能愿意去死,又怎么可能安眠于地下……哦,不!不!我一定要追索下去,一定要找出林冰冰之死的真正原因。 于近把目前自己掌握的情况向处长做了汇报,处长和他一起分析了这些情况后,同意他的意见:只有找出林冰冰的死因,才是此案调查的终结。 第二节 为了不显唐突,于近在拜访李也铭教授之前,先跟他通了电话。 “李教授,你好,我是公安局刑侦处的于近,我们见过面。”于近在电话里做着自我介绍,“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谈谈。” 同林玉珊的态度截然相反,尽管于近对校园抢劫未遂案的侦破不了了之,还怀着深深的歉意,但李教授却并不在意,仍热情地问道:“谈哪方面的问题?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关于你的一个病人。” “是忆文的事?”半晌,电话那端迟迟疑疑地问。 “不,这事跟她没有关系。” “那……”谈话卡住了。 于近知道这个话题一定使李教授很为难,在一般情况下,“神父”得为“教徒”的忏悔保密,但对于一个死因不明的人,也许应该有例外。因此,于近耐心等待着。 果然,大概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电话那端又响起了李教授的声音:“好吧,你可以马上来。” 于近走进门时,李教授让他带的两名研究生去了另外的办公室。 和几个月前相比,李教授的情绪已明显好转。当时,为了找到打开李忆文嘴巴的钥匙,于近来拜访他时,他那满脸的沮丧,使于近深深地体会到了身为人父的不易。这位外表和内心都显得十分柔弱的中年学者,大概自女儿出事后就没合过眼,他那蓬乱的头发,毛毛刺刺的胡碴子和深陷的眼窝,都表明他是承担不起一点点意外打击的。他一方面对抢劫未遂竟发生在校园里,感到震惊和愤怒;另一方面又为李忆文所受到的精神刺激而深为忧虑和痛心。他在向于近讲述这一切时,细长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嘴巴也抽搐不已,眼里流露出的却是万般无奈,“我真恨自己不是警察,否则……”他认为心理治疗对李忆文毫无用处,惟一能帮助她的是警方,是抓到犯罪嫌疑人。 可以说李教授对于近抱着很大希望,不过,对于最后的结局,他仍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否则,他就不会同意于近与女儿继续接触,而于近的这次拜访也只能是吃闭门羹。 “你想了解哪个病人的情况呢?”于近刚一落座,李教授便直截了当地问。 “林冰冰。”于近坦然道。 李教授似乎有些震惊。于近说出林冰冰的名字后,他那细长的手指很突兀地敲击起桌面来,目光也显得游移不定。 “请等一等。你怎么知道林冰冰来找过我?”李教授一脸狐疑地瞧着于近。 “林冰冰对人讲过此事。” “告诉了她的亲属?” “不,只是无奈中告诉了一个同学。” “无奈?无奈是什么意思?” “她处于别人的逼迫之下。” “天哪……谁会逼迫她?” “你误会了。那不过是同学间的恶作剧。” “可怜的姑娘。”李教授这才释然地舒出一口气,手指亦不再敲击桌面。 他的这一连串的追问,使于近感到很不自在。 “她不该随便乱讲。当然,你认为那是一场恶作剧。”李教授大概看出了于近的不悦,便又进一步解释道,“一方面,我有责任对她的行为保密;另一方面,我也有权要求她对除我之外的所有人保持沉默。” “也许你现在可以打破常规了,教授。”于近转移了话题。 李教授的目光立刻变得严峻而犀利:“不!我不能!” “假如这一切与她的死因有关,也不能打破常规吗?” “可她已经死了,我干吗还要去毁坏她的名声?”李教授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几个月前那沮丧的神情,又在他那清癯的面部重现了。 于近理解地点点头,但他又接着说道:“我想知道她的死因。” 李教授不留余地地说:“这没有必要,警官。她所以选择自杀这条路,就是想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带进坟墓。至于她为什么要自杀,与生者何干?你这样刨根问底,只会使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但事情远不是那样,教授。我们接到了一封声称林冰冰是他杀的匿名信。” “他杀?这有点耸人听闻。”李教授的情绪又激动起来,细长的手指将桌面击得咚咚作响。沉吟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改变了主意,“好吧,为了你不致于在一封匿名信上花费精力。” 不难看出,做出这一选择是十分艰难的。李教授从椅子上站起身,离开办公桌,旁若无人地在屋中央缓缓地踱步。 于近不好催促他讲下去,只得焦急地等待着。他不时觑一眼神情越来越凝重的李教授,内心也莫名其妙地随着紧张起来。 许久,李教授在窗前停住脚,背对着于近:“按照职业道德,心理医生是不便把病人的情况讲出来的。因为一般成年人向心理医生说的都是心灵最隐秘处的东西。但我以为在两种情况下,医生有权力披露病人的情况:一是与案情有关;二是对缓解病人的病情有益。”李教授仍然在为他的选择开脱。 于近只是理解地点点头。他期待着李教授能继续说下去,但站在窗前藏书网的李教授却陷于沉思之中。 “这牵扯到一件丑闻。”倏地,李教授的语调中夹着浓重的鼻音。他依然背对着于近,“林冰冰是今年暑假后新学期开始起找我治疗的。”李教授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飘飘忽忽地在于近的耳边响着,“那是一天深夜,我因为赶写一篇论文,还留在办公室里。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以为是研究生小陈忘了什么材料回来取,他帮我打印文稿,离开办公室也不过才半个小时的时间。我急忙站起身,随手打开了门。不料想站在门口的竟是林冰冰……” “你以前认识她吗?”于近不得不打断李教授的话。 “认识。在这所大学里,大概没有人不认识林冰冰。她的照片和事迹前几天才从壁报栏里取了下来。我当时真是吃了一惊,忙问她有什么事。她没有回答,只是请求我让她进来。她走进门后,就坐在了你现在坐的这张沙发上。她显得心神不定,在我关上办公室的门后,仍四处张望着,那样子仿佛有什么人在跟踪她。我又一次问她有什么事,她却用手蒙着脸,小声啜泣起来。她边哭边说,她必须同我谈谈,问我能否为她做心理治疗,紧接着又问她是否可以信任我。当我做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她的两手才从脸上挪开。她用泪光闪闪的眼睛望着我,恳求我为她保密,然后才断断续续地说……”讲到这里,李教授霍地回过头来,紧盯着于近的眼睛,用恳切的语气说:“如果你在办理此案时,能避开这个话题,也就是说不到万不得以时,不将我的话公开,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我会的。”于近郑重地做了保证。 李教授回过头去,目光重新伸向窗外远处的山峦。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沉默不语。 须臾,李教授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他耳语般地说道:“她告诉我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她爱上了一个她不该爱的人,那个人却毫无察觉。这使她痛苦得难以自拔,为了排解难耐的痛苦,她以姑姑生病回家照顾为名,欺骗老师,每天上完主课后,允许她离开校园。而实际上她是去了舞厅……一开始,她只是陪人跳舞,但渐渐地,当有人邀她进包间时,她便答应了……她从他们那里的确找到了乐趣,而且还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只是,在她不得不面对老师真诚的目光,面对壁报栏上自己的照片和事迹,面对.t>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对她的赞誉,还有,要面对她爱着的那个人时,她才会猛地从沉沦中惊醒,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拼命地挣扎着,努力做些补偿,她用那些并不干净的钱,给老师买各种各样的礼物,为灾区捐款,为班级做好事。她曾经是个优秀的学生,到了这一步,她仍然希望自己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是优秀的。但她已深深地陷进去了,她离不开那喧嚣沉醉的生活,在舞厅的包间里,狂欢和淫乱能使她忘记一切不幸。她就这样持续地做着两面人,用她的周密演着她自编自导的双重角色。她所以来找我,是因为得到了学校将要保送她出国留学的消息,她的良心承受不住了,整个人全垮了下来,双重角色再也无法演下去。她哭着说她不够格,她愧对这一切,可她又无法对人坦白,她的良心受着谴责,她想重新开始,又无法重新开始。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请求我为她做心理治疗。每到夜深人静,她便偷偷来到这里,诉说她的痛苦,然后我为她分析、排解。” “经过治疗,她的情绪有好转吗?”于近问。 “那种痛苦不是一朝一夕能排除的。她陷得很深,尽管我一直想帮她重新开始,让她忘掉过去,可她的情绪总是时好时坏,没有大的改观。”说到这里,李教授微微摇了摇头,而后,踱到写字台前,坐了下来,脸上笼罩着铅样的凝重。 于近也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胸口,憋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他又想起了林冰冰照片上那双傲气十足的眼睛,当时,这双眼睛又在演着那一类角色呢?薄雾渐渐地从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消散了,少女不再神秘,但依然生动而富魅力。于近久久凝视着留在记忆中的林冰冰的照片,不知道该恨她还是怜她。他就这样任思绪信马由缰地驰骋起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一直在你这儿治疗吗?”他问。 李教授皱着眉头:“是的,就在她自杀的前……前三天,她还来过我这儿。那天晚上,她走进门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她又去了舞厅……她说她忘不了她不该爱的那个人,她再也忍受不了啦……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我知道前功尽弃,一切都完了。我硬撑着对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但她的目光痴痴呆呆的,大概什么也没听进去。她走了,这以后她没有再来,接着,我就听到了她的死讯。”李教授用一只手抵着额头,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于近的心随着紧缩了一下:“教授,林冰冰始终没有告诉你,她爱的那个人是谁吗?” “没有。你知道病人不讲,我是从不多问的。” “那么,你从她的言谈中能感觉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从不去做这种无谓的猜测。我只分析对我的病人有利的情况。” “噢。对不起,教授,还有一个问题,你以为她是自杀吗?” “她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吗?从她最后一次来这儿的情形看,她真是走到了生活的尽头了。” “这么说当时你已看出她要自杀?” “可以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不想法制止呢?” “假如一个人活着比死还要痛苦,那么,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不是吗?” 于近苦笑笑,没有回答。 就在于近站起身,准备告辞时,办公室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于近做梦也没想到,随着一声“请进”,走进门来的竟是李忆文。 校园抢劫未遂案的侦破以不了了之而告终,使于近觉得窝囊透了。侦破本身是为了当事人,当事人却保持沉默,真是岂有此理! 于近本该就此和S大学告别,不料就在最后的时刻,李忆文却做出了一反常态的举动。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于近匆匆吃完早饭,在母亲一迭连声地嘱咐“早点回来”的话音中,急急地往李忆文家赶。他想趁公休日,将侦破暂停的事向李忆文一家做出解释,从而,星期一开始全身心地投入新的工作。 李忆文一家像S大学的大部分学术权威一样,住的是带有小花园的平房。花园的四周围着浅蓝色的栏杆。园内栽着各种花草,齐腰高的冬青,修剪得错落有致;红黄粉三色月季花盛开着,小花园里充满了浓郁的花香。 园中间一条由花砖铺成的小路,直通屋门口。 于近在铁栅栏门前停下,按了钉在花园门左上方的电铃,李忆文的母亲张立便快步走了出来。她打开门后,有些诧异地望着于近。 于近这才想起自己在张立眼中肯定是不速之客。他是第一次登李家的门,却又没有事先预约。这当然怨不得他,因为他没有李家的电话号码。而在侦破过程中,李也铭和张立都是在办公室里接待他的。“对不起,打扰你了,张主任,昨天我忘了预约。”于近忙解释道。 张立脸上的狐疑仍未散尽,但她还是热情地把于近让进了屋里。 来到正屋的客厅,张立边为于近沏茶,边告诉他李教授出国讲学了,前天才走的,由于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同他打招呼。 于近连连说着“没关系”。 “本来,他想完成手头这部专著再走,可那边催得紧,实在不好意思拖延了……”张立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时,自豪的神情溢于言表。 李教授是名人,于近早已耳闻。但让他附合女主人,说上几句诸如“久仰大名,不胜荣幸”之类的话,却实在是勉为其难。何况,他此行不是为了来拜访李教授的。 “他总是很忙,一年里三百六十天,著作等身,出国讲学,参加各类有关心理学的研讨会……大会小会,人家都希望他能出席,讲求的是个名人效应。他在家里呆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我常跟他开玩笑,再这样忙下去,我们母女该不认识他了……”张立说着便笑了起来。 于近只得陪着咧咧嘴。尽管,他有些不耐烦,但对张立的话并不反感。他想起母亲,在外人的面前,母亲也喜欢唠叨父亲的那些“缺点”。父亲不过是个开公共汽车的司机,但在他母亲的眼里,那职业简直是至高无上无与伦比的,夸起来就没个完。这也许是恩爱夫妻的一个共同特点? 想到这里,于近不由哑言失笑。的确,生活中的好些细节。他这样的光棍汉是难以体会到的。 “小于,你来是有什么事吧?瞧我光顾着唠叨了。”张立突然转了话题。 于近把这归结为教师的特点。他母亲可没这个“觉悟”,唠叨起来,你不把话题打断是难以罢休的。 于近赶紧说明来意。 张立朝着客厅北边的一个紧闭的房门瞟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事情到了这地步,你千万别怪罪忆文,她的神经很脆弱,从小受过刺激,她……”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猛地打开了,李忆文穿着睡袍走了出来。她的出现,不仅使于近感到愕然,就连张立也是始料不及的,因此,客厅里的两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肥大长及脚踝的睡袍,使李忆文看上去越发孱弱了。她躲避着母亲的目光,径直走到于近面前,轻柔地问:“你还来吗?”她一改往日的冷漠,黑黑的眸子里甚至闪烁着两颗星星般的亮点。这亮点在于近的脸上跳动着,那是一种热切和渴望,也是一种乞求和歉意。 不等于近回答,她又抢着说:“你肯定会来,是吗?”说完,她那黑亮的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于近。 呆愣了片刻于近这才回过神来。他偷眼瞧着一脸不悦的张立,含含糊糊地说:“只要需要,我会来的。” 李忆文依然定定地望着他:“我希望你来。” 于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李忆文没有说“再见”,就又像一缕清风样地飘回她的房间。 门,轻轻地关上了。 于近如在梦中,凝神注视着关紧的房门。 “我很抱歉。”张立神色愠怒,“她的精神有时不是太正常。” “她常常这样吗?” “不。只有在受了刺激时才发作。” “这太遗憾了。她看上去非常聪明。” “她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 “你给她看过医生吗?” “没有办法。医生也无能为力,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心理疾病,他爸爸也没有好办法。”张立想了想又说,“我本不想把这些全告诉你。不过,今天你全看到了,我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只是,往后你同她相处,别太认真,记着她有病。”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虽然从李忆文的身上,于近看不出有精神病的征兆,但他还是听从了张立的劝告,没把她的话当真,更没主动同她联系。 然而,就在十天以后,李忆文给于近打来电话说:“你能来一趟吗?到我家来,我想和你谈谈。” 李忆文终于要讲点什么了。于近大喜过望,搁下手头的工作,便赶到她家。 按响门铃后,出来开门的是李忆文。她一打开门,就朝着于近扑过去,就像一只寻求保护的小羊羔,把脸蛋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那一刻,于近真想更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理智却使他轻轻地推开了她。的确,他同情这个美丽且柔弱的少女,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对她产生了深深的怜爱之情,看着那双怨艾无助的眼睛,有好几次,他想把她搂在怀里,像安慰他的受了委屈的妹妹那样,告诉她,别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他无法知道她受了怎样的伤害,但他能感觉到她在寻求保护。是的,她不能指靠着深爱着她的父亲保护她,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除了洋洋洒洒的理论,他是无法擒.拿罪犯的,因此,她把满怀的期望寄托于于近,甚至将他当成了精神上的支柱。在一个多月的接触中,她什么也没对他说,可她始终在观察他,她信赖他,渴求侦破永不结束,这样她就可以得到他的保护,她的生活就有了一种安全感。 一开始,于近并不完全理解她的动机:“你要和我谈什么呢?”他心里记挂的还是抢劫未遂案留下的那些谜,他急于知道谜底,所以,也就显得迫不及待了。 “你有妹妹吗?”她拉他坐到花园的石凳上,柔情脉脉地问。 “有。她比你小几岁,正在读高一。” “噢,她真幸福。”李忆文的话语里流露出了无比的羡慕之情,“我甚至都有点嫉妒她了。” 于近不解地摇摇头:“她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嫉妒。她各方面的条件都比你差远了。我们全家住二十平米的小房子,她的床被安放在封起来的阳台上……” “可她有哥哥呀!”李忆文抢着打断了于近的话,“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能代替一个哥哥,不是吗?” “也许我们家的那个疯丫头并不这么想。” “是啊,人们得到了的东西,从不珍惜,而总是渴求得不到的东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有一个哥哥,我常常想象着我受了欺辱时,偎在他怀里诉苦的情景,也梦见过他挥着拳头打那些欺辱我的坏蛋……”她喃喃地说着,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幻想中。 于近被深深感动了。 “女孩子一般都是向父亲诉苦,我妹妹就是这样。”他说。 她没有回答,但幻想带给她的幸福感从她脸上消失了。 “我很孤独。”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会呢?你的父母那么爱你,还有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同学。” “可我没有知心朋友。我妈妈说我有心理障碍。” 张立居然把“心理障碍”这样的词用在女儿身上,使于近大惑不解。 “你从不坦诚地与人交谈吗?”他机警地转移着话题。 “是的。” “你一直在隐瞒着事情的真相,是吗?” “是的。” “可这是为什 4e48." >么呢?” “我害怕。” “你怕什么呢?” 像是有人从背后激了一掌,李忆文浑身一激灵,猛地摇了摇头:“我们不谈这些,我们干嘛要谈这些?” 于近又一次失败了。 临别时,她除了求他继续来看他,没给他一点点其他希望。然而,正是这种毫无希望,吸引着于近从李忆文嘴里掏出真相,李忆文越是害怕说出真相,于近就越是对真相着迷。在她父亲出国讲学,母亲忙着资料室的工作的日子里,于近顺着她的心思常来看她,同时,也在寻找着时机。 一个周末的傍晚,于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刚想下班,李忆文在他的BP机上留下:“速来”两个字。 于近吓了一跳。他啃着中午剩下的半个凉馒头,骑上自行车,直奔S大学。他担心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心情驱使他恨不能一步来到李忆文面前。 他把自行车靠在栅栏外,心急如焚地按响了门铃。 李忆文打开了门。于近只看了她一眼,那颗悬着的心便落了地。她是经过了一番打扮才出现在他面前的啊! 天哪,她多美,多清纯啊!于近都看呆了。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李忆文欣然提议道。 于是,他们并肩在校园教工宿舍楼后面的小路上漫步。于近第一次发现李忆文的脚步竟是如此轻盈,走起路来那姿势像是在飞,又像是在水上漂。夏日火红的晚霞将她那娇好的面容映成了粉红色。她那光洁的额头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在霞光中熠熠生辉。此时此刻,她那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和红嘟嘟的嘴唇都笑开了,就像一朵月季花一样,水晶般的牙齿,则像点缀在花蕊里的珍珠。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那长发便在她的脑后飞扬起来。她在铺着石板的小路上跳着,飞着,让他着迷,让他心醉。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发现她实在是太娇弱,太纤细,就像玻璃瓶花那么易脆。 “我们昨天放暑假了。放假了真好,妈妈说我可以去外地旅游。”李忆文兴高采烈地说,“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这可不行,我们当警察的可没有你们大学生自在。”于近揶揄地说。 “是啊,你们当警察的总是这么紧张,可我总想和你在一起。真的,和你在一起真好,让人有一种安全感,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怕。”她由衷地说。 也许在这样的时刻于近不该提那个敏感的话题。可现在不提,又待何时呢?他毕竟不是来哄着她玩的。况且,是她自己把话题引到了安全感上。 为了把谈话进行得更为实际,于近快走几步,故意拐上了通往小树林的岔道。一开始,李忆文毫无察觉,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一些想法,但就在小树林出现在她的左侧的那一瞬间,她蓦地停下了脚步,气忿忿地责问于近:“你干吗引我到这里来?” 于近忍不住反问道:“你怕什么?你为什么总觉得不安全?”他盯着她的眼睛,“我想知道真相。” 不料,李忆文扭头就往回走。于近有点不近人情地抓住她的胳膊:“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还在逃避?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他那严厉的目光直逼着她。 她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我害怕!”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你怕什么?假如你真的害怕那个抢劫者,就该把事情的原原本本讲出来,协助我们破案。” 她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他威胁过你吗?” 她仍是什么也不回答。 他有些恼火了:“我求求你,把那晚看到的全讲出来。我知道你没有吓懵,知道你手里还抓着石头,实际上你很勇敢,你肯定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我猜你也许认出了他……” “别……别逼我!”她哀求着。 有那么一会儿,于近有些不忍心了。可一想到李忆文掌握着揭开谜底的钥匙,就又说了下去:“李忆文,你是大学生,不是小女孩,我知道一个抢劫者不会把你吓成这样子,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别逼我。”她继续哀求着,“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这里再也不会发生抢劫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了呢?” “我……小树林这儿不是一直很平静吗?” “你在说谎,李忆文。你刚才所说的分明是一种暗示,这暗示是他向你做的许诺。”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像是有人用刀子扎了她的伤疤,她尖叫着,眼里涌出了泪水,猛地挣脱开于近的手,飞快地朝着家属区跑去。 事后,张立来公安局找过于近,告诉他李忆文的旧病复发了,病得很重,求他别再跟她见面。 自那以后,于近再也没有找过她,更确切地说,是李忆文再也没有同于近联系过。 在李教授的办公室里,重新见到李忆文,于近感到十分意外。她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羽绒服,脚上趿着一双脏兮兮的一脚蹬毡棉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 她走进门来时,似乎始终没有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于近,她朝着她父亲的办公桌走去,但又没靠得太近。在离着办公桌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她停了下来,抬起右手,慢慢把盖在面部的头发撩到脑后。 “爸爸,”她的声音尖细而又沙哑,像是一点点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想回学校。”她的眼里汪着泪水。 李教授拿眼瞧着她,目光却是严厉的:“不行!忆文,你的病还没好,你应该听从医生的劝告,好好休息。” 在父亲严厉目光的逼视下,眼泪淌到了她的面颊上。她没有去擦拭,只是倒退着走向门口,仍用哀哀的泪眼望着父亲,奢望他能回心转意。 就在她绝望地背过身去,伸手开门的当儿,于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喊了一声:“李忆文!” 她霍地回过头来,张了张嘴,像是不愿让于近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又猛地扭过头去,跑向门外。 “李忆文!”于近又喊了一声,并往前走了几步。 “别理她!”李教授用命令的口气制止道。 “我想和她谈谈。”于近说。 “谈什么呢?”李教授的目光这才从门口移过来,落到于近的脸上。 “有关林冰冰的一些情况。” “这有必要吗?她有病,她的精神有时不太正常。对了,最近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了几个新的病例,有一例和她的情况很相似:声称有人要抢她的钱包,造成搏斗过的痕迹。但实际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只是根据臆想制造出来的。事后,她很清楚干了什么,却又不愿承认……” “你是说那起抢劫未遂案是她臆造的?” “有这个可能。” 于近觉得自己犹如陷进了云里雾中。 在返回公安局的路上,于近脑海中一直浮现着李忆文那双羊羔般的泪眼,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她真的精神不正常吗?”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然后,又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否定,“那么,她的父母为什么要把这可怕的病史强加到她的身上?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还是另有目的?” 在这一连串的问号面前,于近越发看清李忆文在抢劫未遂案中所处的角色,他暗自思忖,等林冰冰的死因大白,他马上找李忆文,一定同她好好谈谈。 眼下,急需弄明白的,还是林冰冰的死因。从何小梅和李教授那里得到的情况,都进一步证明林冰冰是自杀,遗憾的是这自杀的原因及结论仍是推测,缺少实实在在的证据。 于是,于近再次叩响了林玉珊的家门。 “对不起,又来打扰你了。”于近故意对不欢迎自己的林玉珊说着客套话,同时,他也看出林玉珊对他的到来,显得比上次更加反感、紧张。 “你调查得怎么样了?”林玉珊站在门口,看着于近在沙发上坐定后,才冷冷地问。 林玉珊早已脱下了于近第一次登门时穿的那件黑毛衣。她像是准备出门的样子,一套剪裁十分合体的绛红色套装似乎是刚刚换上身的,没有一个皱褶;而在沙发的另一端,呢子长大衣和手提包堆在一起,不用问,是在于近敲门时,才慌里慌张地扔上去的。 她站在那里,魂不守舍地站在那里。 于近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我往你单位打过电话。他们告诉我你下午不上班,一般在家里搞设计。” 林玉珊也偷偷地瞧着挂钟,还差一刻两点,像是有什么东西蛰了她一下:“我得打个电话。”她说着就匆匆进了里屋,并关紧了房门。 待她走出门时,于近问她:“你要出去?” “不,我在等一个客人。刚才,我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改日再来。” “谢谢你的合作。” “对你们警方的固执,除了奉陪,我还能怎样?”林玉珊这才坐到了于近的对面,紧张的表情亦有所缓解。 于近疑虑重重地打量着林玉珊。他至今不能理解林玉珊的抵触情绪从何而来,更无法接受她那冰冷的态度。一般说来,出了这种事,最想弄清楚原因的是死者的亲人啊! 在不摸对方虚实的情况下,于近索性直来直去地提出问题:“我的确了解到了一些新情况。”他注视着林玉珊的眼睛,“你知道林冰冰看心理医生的事吗?” 林玉珊那原本显得疲惫不堪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是在开玩笑吧?冰冰她看心理医生?” 于近看出林玉珊的表现不是装出来的,便又进一步地说明:“自今年暑假后,她一直在做心理治疗。” “天哪!”林玉珊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她像是无法承受似地闭上了眼睛,“可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啊!” 于近本想问她是否知道林冰冰经常去舞厅,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泄露死者的这一隐私。如果林玉珊知道这事,她迟早会开口的。现在,他想听听林玉珊怎样解释林冰冰看心理医生的事。 须臾的失态之后,林玉珊强作镇静地问:.99lib.“你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是林冰冰自己对人讲的。” “该不是什么人造谣吧?” “恐怕没有人会平白无故造出这样的谣言。况且,造这样的谣言又有什么意思呢?” “未必。我看写匿名信的人就是在造谣。”林玉珊仿佛抓住了一颗救命的稻草,思绪又回到了老路上。 于近知道她又要开始就自杀还是他杀的问题,同自己对抗了,因此,他做好了心理较量的准备。 “她是找S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李也铭做的心理分析。” “什么?她找李教授……”林玉珊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震惊。 “你认识李教授?” “不……不认识,只听说过。” “是林冰冰跟你说起过他?” “不……是从……报纸上……” “林冰冰从没跟你提起过李教授的名字?” “没有。” 谈话的阵势突然变得不平等了,林玉珊在于近一连串的追问下,语无伦次。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么,她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她存在心理障碍吗?”于近继续问道。 “我看不出来。在我的眼里她一切都很正常。” “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什么难题吗?也就是说有什么事在困扰着她吗?” “我不知道。如果说她有什么不顺心,那就是她的家人给她造成的痛苦。她是个不幸的女孩,九岁那年,父亲出了车祸,母亲带着她嫁给了M市副市长周光业,几年以后,她的母亲又去世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在继父家里的处境可想而知了……” “但实际情况是,她似乎对自己的家庭很满意,她甚至从没跟同学们讲起她有一个继父。还有,她不是每个假期都回M市的家吗?” 林玉珊这才抬头去看于近:“你真是大错特错了。人都有两面性,为了生存,大多数人内心想的和他在公众面前表现的是不一样的。” “你说的有道理。”于近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她为这些去看心理医生,似乎讲不通。” “你为什么不找她的心理医生谈一谈呢?”说完这话后,林玉珊好像感到有什么不妥,忙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恐怕他不会讲出实情的,心理医生要对病人负责。” 于近很想问一句:你看过心理医生。但他终于没有问,这毕竟不是属于他调查的范围。 “如果你在林冰冰的遗物中发现了什么,或者能想起些什么,请务必通知我。”于近诚恳地对林玉珊说,并再次重复了自己的电话和传呼机号码。 林玉珊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会的。”她看上去心烦意乱,那好斗的神气从她脸上一扫而光。 第三节 冬天的早晨,S市的上空一片烟雾。由于大气被污染的缘故,在没有风的日子里,S市的每一个清晨都是如此。 在这样的早晨,只要不是在执行紧急任务之中,于近总是起个大早,骑上自行车,到郊外慢跑。妹妹小叶嘲弄他这一套是跟外国警察学来的,他不置可否。他也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到郊外慢跑的,但他认为这是个好习惯,既可舒缓办案带来的紧张情绪,又可锻炼身体,更重要的是,许多复杂的问题,能在身心处于幽静的环境中理出头绪。 迄今为止,他干刑侦这一行已经八年了。难怪同事们戏称他是年轻的老警察。自从公安学校毕业的那天开始,他就跟着老刑警们学习刑侦,到现在他已独自侦破过多起案件。为此,父亲深深地为他骄傲,父亲夸儿子是好样的,还说人生在世就得干一番除恶扬善的大事业。母亲不仅支持他的工作,而且常常为他所冒的风险担惊受怕,为他的衣食冷暖操心。生活的不规律使他得了胃病,无论多么痛苦,他始终瞒着母亲,生怕再给她添一份心事。一天深夜,他执行任务回来,刚躺下不久,老毛病就犯了,疲惫不堪的他在不经意中呻吟了一声,就这一声便牵动了母亲的心。他猜她大概一直在聆听儿子归来的脚步声;儿子回家上床后,她仍无法入睡,又等待着儿子熟睡的鼾声。母亲披着件外衣就跑到他的房里来,焦急不安地握着他的手,小声问道:“你受伤了吗?告诉妈你伤着哪儿啦?”“我没受伤,妈妈,你快去睡吧,我还好。”他用平静的口气说。“可你哼了一声,我听见了。”他知道这一回难以骗过母亲了,如果他不说实话,她会一整夜不合眼的。于是,他只好轻描淡写地告诉母亲他晚饭时吃了凉馒头,胃里有点不舒服。母亲一听就急坏了,从抽屉里翻了半天,没有找到一粒可以治胃痛的药,就慌慌着要去昼夜营业的药房去买。他好说歹说半天才劝住母亲。但她仍不肯去睡觉,仿佛她坐在儿子的身旁,就会减轻儿子的病痛。自那以后,他执行任务无论回家多晚,母亲总是坐在窄小的厨房里等他,为他热好饭菜,看着他一口一口吃下去。 在于近所生活的四口之家里,惟有妹妹小叶既不为他骄傲,也不为他担心。她讨厌自己的哥哥当警察,她认为哥哥是大学生或是大老板,她在同学们面前才有面子。因此,她常常无端地同他找别扭,无缘由地奚落他。他并不怨恨妹妹,只是希望小姑娘有一天能真正理解他的选择,理解刑侦这一行是多么重要。 于近把自行车放在路旁的地沟里,上了锁,然后便沿着尚在沉睡中的小路慢跑起来,边跑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也许是想到了妹妹的缘故吧,他本想利用早晨头脑清醒的时刻,梳理一下所有了解到的林冰冰的情况,孰料,撞进他脑海的却是李忆文那双小羊羔般的泪眼,那孤立无援的神情定格在记忆的屏幕上,久久挥之不去。 她为什么那么忧伤,难道这是精神不正常的反应?于近解释不清,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一次想到,等一有了闲暇就去看她。他毕竟给予过她快乐,不是吗? 于近停下来,轻轻吸进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腿脚。他努力把李忆文那双泪眼挤出大脑,让思绪重新回到林冰冰一案上来。 继续慢跑时,他认真地回忆着林玉珊、何小梅和李也铭教授所讲述的每一个细节,他发现三人提供的情况有着异曲同工:那就是林冰冰是自杀。但在自杀的原因上却存在着分歧,林玉珊认为是由家务事引起的;何小梅认为是争强好胜的必然结果;而李教授则把她的自杀归结到“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当然,在这方面李教授所提供的情况更有说服力,林冰冰毕竟向他吐露过心迹。 到目前为止,此案看上去已真相大白了。但有一个问题,却仍在困扰着他,这就是那封匿名信,他对它依然无法做出解释。虽然林玉珊可以把它说成是某人的恶作剧,但这却无法说服他自己。他一点一滴地分析着匿名信上的内容,发现自己在调查中疏忽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写匿名信的人的身份,他或她好像对林冰冰很熟悉,一般局外人是无法写出那份简历的。可在熟悉林冰冰的人中,又有谁会认为林冰冰是他杀呢? 有那么一会儿,于近站在那里愣愣地思索着。这时,有两个人的名字变得渐渐清晰起来。周光业和李忆文。他们俩一个是林冰冰的继父;另一个是林冰冰做心理治疗的知情人,何小梅在谈话中几次提到了李忆文的名字。 现在,于近要见李忆文的理由变得十分迫切了,但他决定还是先去一趟M市,听听M市副市长周光业说些什么。 M市是个依山傍海的城市,也是全国有名的避暑胜地。为了执行任务,于近来过M市三次,但那都是在夜间。 这一次,他在下午四点走出M市火车站时,立刻被海滨城市独特的建筑结构和旖旎的冬日景色吸引住了。他生在内陆城市,长在内陆城市,对大海的渴望可想而知了。隔着一幢幢高大楼房,听着大海的喧嚣,尽管是在冬日,?99lib?他还是情不自禁生出投入大海的怀抱的念头。然而,在去海滨和市里的岔路口,他还是毅然地拐上了通往市里长虹旅社的大路。 住进长虹旅社之后,为了谨慎从事,于近没有去找自己在M市公安局的朋友。在事情有待进一步调查取证的情况下,他不想暴露此行的目的,以免给周光业的工作带来不利的影响。 像大多数领导干部一样,周光业的电话也是由秘书接的。但于近并没向秘书说明来意,只把自己在旅社的房间号码留下,让秘书转告周光业回电话。 剩下的时间于近不敢走出房间半步,耐心地等候着周光业的电话。直到将近六点钟时,电话铃才骤然响起。 于近在确信对方是周光业后,首先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说明来意。 周光业听后没有迟疑,他告诉于近他住的地方离长虹旅社很近,只需二十几分钟他们就可以见面了。 放下电话,于近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在旅社门口的一个小饭铺里吃了两碗馄饨。他刚返回房间不久,周光业便敲响了房门。 同林玉珊相比,周光业显得真诚而又沉稳。他认真听完于近关于林冰冰死因的调查情况汇报后,首先感谢警方为林冰冰之死所做的一切,然后,十分坦然地谈了自己的看法:“有些事我不想对你隐瞒。的确,林冰冰在我的家里并不快活。当然这一切都是由于我对她的偏爱引起的。由于她的双亲早逝,所以我给她的怜惜和慈爱要比自己的一双儿女多得多。这就引来了我的一双儿女的嫉妒。直到今天,想起这些,我仍感到深深地内疚,感到对不起小冰冰。你知道一个男人也许可以管理一个城市,却往往管不好一个家庭。”周光业苦笑笑,“你成家了吗?”他问于近。 “还没有。” “所以有些东西你是体会不到的。” “你认为家庭的矛盾是她自杀的原因吗?” “我不这样认为。”周光业用肯定的口气说,“理由很简单,她现在已成年,如果她觉得这个家庭给予她的痛苦太多,她可以永远不再回来。她用不着担心经济来源,无论怎样,我都会及时地给她寄钱的。更何况,她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也就是说马上就可以和这个家庭一刀两断了,她有什么必要为此去自杀呢?” “可她还是死了。你以为导致她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于近问。 “我不清楚你都掌握了哪些细节,你刚才只给我陈述了她所以自杀的三种理由。她的姑姑给你讲过遗书的事吗?” “遗书?林冰冰留下的遗书?” “是的,不过。据林玉珊女士说,她已把遗书烧了。” “她怎么能这样做?” “她是为了死者,为了保护死者的名誉。也许这件事一开始就应该让你知道,林冰冰在遗书中说她怀孕了……” 于近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林玉珊始终对我隐瞒着事实真相。” “你应该理解她。一个女学生未婚先孕,影响总是不好的。何况,林冰冰在校园里一直那么令人注目。” 沉默片刻之后,于近才问:“林冰冰跟你讲过她爱上了什么人吗?” “没有。她从没和我谈过。如果我知道她在谈朋友,会事先给她一些忠告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间?” 周光业想了想:“上月中旬。哦,对了,准确地说是上月十七号,我去S市办事,顺便到学校看了看她。” “当时,你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头吗?” “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她的脸色十分憔悴,像是生病了。” “你问过她原因吗?” “是的。她说她在为出国做准备,每天都要拼到深夜非常疲劳。我便信以为真了。”周光业稍倾又说,“当时,我的司机陈师傅还说了一句,冰冰怎么没精打采的。” “她以后没再同你联系?” “是的,直到听到那个噩耗。”周光业显得很难过。 犹豫再三,于近还是闪烁其词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冒昧地问一句,林冰冰她爱你吗?” “当然。多年来,她一直把我视为亲生父亲,我也把她当成亲生女儿。” 本来,于近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但既然周光业没有听出来,他也不想解释了。不知为什么,他一接触周光业,就断定他不是林冰冰向李教授倾诉的那个“她不该爱的人”。周光业太像父亲,他只能是林冰冰的父亲。 整个谈话过程,周光业显得坦然又坦诚,他仿佛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林冰冰的事情盘托了出来,中间找不到一个疑点。这使于近只能将调查就此打住。 分手时,周光业给于近留下了宿舍里的电话号码,希望于近能及时把林冰冰一案的进展情况通知他。 看样子他对林冰冰依然怀着深深的怜惜之情。于近庆幸自己遵守了诺言,没有把林冰冰的另一面讲出来,否则,这位养父该会多么伤心啊! 送走周光业,于近看了看手表,时针差五分九点。他计算了一下,十点二十分有一趟火车开往S市,忙整好行装,急急地赶往火车站。 他觉得M市之行还是大有收获的,林冰冰怀孕这一情况为本案提供了新的线索。自杀的天平开始向着他杀倾斜。 于近刚返回S市,脚跟还没站稳,又一封匿名信等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关于林冰冰一案,你们的调查走了弯路。凶手就在本市。还有,别把这封信的内容向外透露,这会危及我的生命。” 依然是一张打字机打的小纸条,既没有地址,也没有邮戳。毫无疑问,信是写信人直接送到刑侦处收发室的。 从信上的内容看,写信人已不仅仅是个知情者,而且还是个参与者。至于该人在林冰冰一案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应另当别论,但“这会危及我的生命”的话,则表明他或她与凶手有某种联系。 毋庸置疑,侦破林冰冰一案的钥匙就在写匿名信的人手里。目前,只要找到了写匿名信的人,凶手随手可擒。但这位站在暗处且始终窥视着警方动静的人是谁呢?为什么不站出来?为什么害怕凶手?还有,凶手真的那么凶恶,能把他或她置于死地吗? 于近拿着这封匿名信,去收发室了解送信人的情况,无奈,收发室的两位工作人员都谈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只记着昨天下午邮递员来过。来收发室的人川流不息,每一个人都留下印象,实在是勉为其难。 于近把匿名信放好,来到值班室,正想在行军床上休息片刻,腰间的BP机突然响了。 “速来我家。林。”汉字显示屏上出现了一行清晰的汉字。 于近立刻意识到,这是林玉珊在呼他。他本想休息片刻就去找她,不料,她反找上门来了。这是个意外的惊喜。 刚刚支好的行军床,又被匆匆地收了起来。 “怎么现在就走,你看上去累得够呛!”夜间执行任务刚返回不久的大老李,边吃方便面边问。 他朝大老李无可奈何地一笑。的确,他觉得有点累,自M市到S市,他在火车上整整站了七小时。在M市这样的旅游城市,不提前订票,上车后是很难找到座位的。可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一见到行军床,他的眼皮就打起架来。而BP机一响,他人又立刻精神起来。 事隔一天,出现在于近面前的林玉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眼窝深陷,神情黯然,乌黑的眼圈四周留着哭过的痕迹。 “你生病了?”于近本想等她先开口,但见她穿着肥大的黑毛衣,蜷缩在沙发上发抖,就有些不忍心了。 “没有。”林玉珊有气无力地回答。 于近等着她的下文。他认为她呼他一定有急事。 林玉珊耷拉着脑袋,竟一言不发。 “我去了M市。”于近只好先扯开话题。 “哦。”林玉珊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见到了林冰冰的继父周光业。”于近又说。 林玉珊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吗?”她的答话心不在焉,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对我隐瞒了真实的情况。”于近的话语有些严厉。 这一次,林玉珊终于直起身,瞪大了眼睛:“我是对你隐瞒了真情,我……我找到了这个……”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喉咙仿佛被什么塞住了,一抽抽地很吃力。她伸出右手,将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 “戒指?”于近凑过去,把两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极普通的玉石戒指放在手里,端详了半天。然后他问林玉珊,“这是林冰冰的遗物?” “不全是。其中一枚是我的。” “你的。” “是的,我的。”说完这些话后,林玉珊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你想听听关于这两枚戒指的故事吗?”她望着于近,声音微微发颤。 于近点点头。 林玉珊等她坐回原处,才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现在我可以跟你讲实话了。自从你走进这个家门后,我的心就成天高高地悬着。我说不清自己害怕什么,却始终被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包围着。这些你也许早有觉察。” 于近没有否认。 林玉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沉浸在梦一般的境界中:“人生真是不可捉摸。而我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我抱定独身主义这一信条的结果。按说从艺术学院设计专业毕业的我,想觅到幸福婚姻并不难,但我偏偏从林冰冰的母亲在婚姻方面所遭受的一切不幸中看破了红尘。我深爱着我的嫂子,是这个善良的女人把出生在贫困山区的我带到城里上学,也是这个善良的女人用微薄的工资供我念完了大学。在我看来,嫂子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命运却极不公平地让哥哥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撇下嫂子和年幼的孩子无依无靠。嫂子改嫁给周光业,我曾暗自为她高兴过,我希望再婚能改变她的命运,谁知那个并不和睦的家庭让她终日以泪水洗面,导致她过早地离开人世。嫂子太可怜了,如果她不结婚,就不会遭受丧夫的打击;如果她不再婚,就不会为了孩子而委屈求全。也就是这亲眼目睹的一切,促使我下决心一辈子不嫁人……”她停了片刻,疑疑惑惑地问于近:“你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 “讲这些扯得有点远了,是不是?可我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讲完。” “我一直在听。”于近重复道。 “独身主义并不受人歧视。我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住房。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住房日趋紧张,很多人忙忙碌碌一辈子,没有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窝。像我这样一个单身女人,要分到一间房子谈何容易?为此,我不知道流过多少泪,伤过多少心。我在这座城市里搬来搬去,每月的工资大部分交了房租。我时常感到手头拮据,也时常感到内疚。嫂子在辞别人世之前给我留下遗书,要我在她死后把小冰冰接到身边,然而,我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又能把小冰冰放在哪儿?就在我走投无路的当儿,命运突然向我露出了笑脸。两年前,在一个时装博览会上,我结识了台湾服装设计师汪宁。一开始,我们只是相互赏识对方的设计才能,经常在一起讨论时装设计方面的问题;后来,汪宁不时地从台湾、香港给我带一些小礼物。作为回报,我也不时买一些土特产给他。一次,汪宁提出要到我的家里看看。那会儿,我刚好搬进一座锅碗瓢盆交响曲都在走廊上进行的筒子楼里,这样差的居住条件,怎么好意思让汪宁来做客?可我又没有理由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把他带回家来。做梦也没想到,看了我狗窝一样的居室后,汪宁会同情地慷慨解囊,为我买下现在这所房子,更没有想到他会爱上了我。一个春天的晚上,我俩在一家比萨饼店吃完饭,漫步在林荫道上时,汪宁突然向我求婚。他告诉我他同他的前妻已分手五年,这期间他受尽单身汉的孤独和凄凉,一直想寻觅一个事业上的知音做伴侣,苍天有眼,让他找到了我……那一刻我简直是手足无措了。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嫂子,想到两次婚姻给她带来的灾难……于是,我对汪宁说,我不能答应他的求婚,我们只能是最好的朋友,永远也不能成为夫妻。对我的回答汪宁并不死心,他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三天后再给他答复。”说到这里,林玉珊从沙发上慢慢站起身,开始在门厅有限的空间里踱来踱去,猛地,她停下脚步问于近,“你有烟吗?” “对不起,我不吸烟。”于近把两手一摊。 “哦,我以前吸过烟。小冰冰住进来后,就戒掉了。”一缕羞赧的红云浮上了林玉珊的面颊。 于近惊讶地发现,对爱情的回忆使这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变得美丽而又温柔起来。 “三天以后,你还是拒绝了他。”为了让她抓紧时间讲下去,于近接上了前面的话碴。 “是的,尽管做出这样的抉择使我非常痛苦,可我还是拒绝了他。嫂子的不幸给我的打击太大了,让我对嫁人充满了恐惧……就这样,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两行泪水顺着林玉珊的面颊往下淌,她抬起胳膊,用毛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滴,复又冷似地偎到沙发上。 于近同情地望着她。 “你谈过恋爱吗?”过了一会儿,她问于近。 “谈过。”于近如实地做了回答。 “也失恋过?” “是的。” “那种痛苦是难以言表的,不是吗?汪宁走后,我痛苦得甚至想到了自杀……后来,我大学时代的一个朋友来看我,我把自己的心事吐露给她,她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并带我去见李也铭。她的丈夫当时正跟着李也铭读研究生。”林玉珊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她用手托着脸腮,目光虚幻而又茫然,像是在回忆,又像是羞于开口说出耻辱的往事。 “后来呢?”于近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虽然这样的催逼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可在事情即将露出端倪的时刻,作为一个侦查员,他更想早一点知道结果。 “后来……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是个轻信的女人,我曾把那个人当成上帝一样敬仰、崇拜。我第一次请李也铭做心理治疗,就被他那美妙的声音吸引住了。他循循善诱地同我交谈着,恍惚间,我感到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上帝,是上帝在同我谈话,于是,我把自己所有的痛苦以及隐私一古脑地端给了他。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幸福极了,接近上帝使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就仿佛再生了一次,我从痛苦和愁烦中解脱出来了,我身心健康地渴望着新的爱情的到来。为此,我万分感激李也铭,即使给他当牛做马,我也在所不惜的。所以最后一次治疗时,我给他带去两千元的治疗费。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这是事先我的朋友同他谈好了的价钱。再说,当时由于心情不好,我设计的作品一直难以打入市场,没有额外收入,仅凭工资,我也拿不出太多的钱报答他。就在治疗完毕时,我把装在信封里的钱给他放到桌上,并表示了歉意。这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拿起桌上的信封,塞进我的手提包里,我那里肯接受,就又抢着从手提包里把钱拿出来,就在这当儿,他握住了我的手……”林玉珊再次打住话头。 于近看出她很难继续讲下去,就换了一个角度问道:“你和他的这种关系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一年半。” “你们在哪儿见面?是在他家里吗?” “不,他在外面租了房子。” “那房子的具体地址?” “仁和街58号。是那种带小院的小平房,房主是个聋老太婆,从不多管闲事。” “你们每天见面吗?” “通常是周二周四下午。我所以改成下午在家里搞设计,就是为了同他见面方便。” “他妻子知道你们的事吗?” “他从未对我提起过他妻子。我并没有要求跟他结婚,所以,这好像并不妨碍他的家庭生活。” 于近想了想又问:“那么,这与戒指有什么关系呢?”谈话终于涉及到了主题。 “问题就出在这儿。那是去年冬天,他去了趟云南,回来时把这枚玉石戒指送给了我。”林玉珊从茶几上拿起一枚玉石戒指,放在手心里,“他告诉我这种戒指虽然很便宜,很普通,但却比金戒指要圣洁得多,因此,他把它买来,送给最亲爱的女人。他亲自把戒指给我带到手指上,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它取了下来,放在我的手心里,要我珍藏好。我是十分看重这代表着爱情的圣物的,一开始,我把它放在首饰盒里,外面上了锁。后来,由于每次同他见面后,回到家里深感寂寞的我都忍不住要把玩一下那枚戒指,我就把它从首饰盒里取出来,放到床头橱的抽屉里。这样,躺到床上就可以欣赏它了。冰冰是个守规矩的女孩,她从不到我屋里翻找东西。所以我用不着对她藏掖着什么,再说,那的确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戒指,听说在云南几块钱就能买到一枚,即使被她发现了,也没关系。但是,我错了,就在昨天,我从她挂在房间壁橱里的一件夏天穿的短裙口袋里找到了一枚同我的这一枚一样的玉石戒指……” “你的意思是……” “还用问吗?李也铭同时占有了我和冰冰……”耻辱使林玉珊把脑袋垂到了胸前,“他把同样的戒指送给冰冰时,肯定也说着同样的话,称她是最心爱的女人。” “这会不会是一个误会?也许林冰冰的戒指是别人送的。像这种玉石戒指,既然云南到处都可以买到,那么,谁都可以买来送人的。”为了慎重起见,于近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林玉珊变得激动起来,她涨红着脸,大声分辩着,“你别忘了,我和?99lib?林冰冰都是李也铭的病人,可李也铭从没把冰冰找他治疗的事告诉我。正是从你那里得到这一消息后,使我在震惊之余,想到了在林冰冰的遗物中寻找证据。在你提到冰冰找李也铭治疗时,我就明白了八九分,就知道我和冰冰掉进了一个怎样的陷阱……”林玉珊小声啜泣起来。 片刻之后,林玉珊又带着哭音补充道:“还有,她在遗书中写过这样一句话: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个人不正是李也铭吗?” “你是说她在发现了你和她都拥有相同的戒指后,才在羞辱中写下遗书自杀的?” “我猜她在我的床头橱发现这枚戒指后,也许去质问过李也铭。” “那封遗书在哪儿?” “让我烧了。是在你来我家之后烧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那上面有些事是不便公开的。” “你是指林冰冰怀孕的事?” “是的。” “周光业给我讲了遗书的事。” “他不该把冰冰怀孕的事告诉你。” “隐瞒证据是违法的。”于近用严厉的口气说。他想起林玉珊一直对自己隐瞒着遗书的事,十分恼火。 林玉珊神情黯然,不再吱声了。 “我可以把这两枚戒指带走吗?”于近问。 “当然。” 于近站起身,把戒指装进了上衣口袋。 “你打算怎么办?”林玉珊偷眼瞧着他,用试探的口气问。 “继续调查下去。” “还调查?你应该马上逮捕李也铭。” “凭什么?” “凭着这两枚戒指,就可以判她诱奸妇女罪。” “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假如这另一枚戒指不是他送林冰冰的,假如他与林冰冰的关系正常,假如——当然,即使这所有一切都是真的,还有个他认不认帐的问题。” “这么说你要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是的。而且我建议你继续同他保持那种关系。” “什么?在我发现了这一切之后,还让我去同他见面?” “你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要得到证据。” “天哪——”林玉珊惊恐地望着于近。 “如果你想让凶手得到惩罚,就得这样做。”于近想了想又问,“今天是星期几了?” “星期六。” “也就是说还有三天你就该同李也铭见面了?” “我不想再见到他。” “你必须去仁和街58号见他,还要装着没事人一样。” “不!我不能!” “你能!你肯定能!你有这方面的才能。” “天哪——”林玉珊又长叹了一声。 于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问:“请你说实话,看了林冰冰的遗书之后,对她的怀孕,你怀疑过什么人吗?” “怀疑过。从火葬场回来之后,当我重读那封遗书时,我曾把那个她不该爱的人,误认为是她继父。” “你就没想过要惩罚他?” “想过,甚至想杀了他。可考虑到我同李也铭的关系,就又忍了。我很害怕事情闹大暴露了那种不正当的关系,再怎么说,李也铭也是有妇之夫啊!我怎么也想不到干这事的会是李也铭,我……我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一定!”林玉珊咬牙切齿地说。 走出林玉珊家门时,于近感到又饿又累,疲劳不堪。但他还是强打精神,乘公共汽车去勘查仁和衡58号。 那实在是个偏僻的去处。从市中心的观山路车站乘41路公共汽车,坐13站后下车,然后穿过两条街,往南再走约十分钟的土路,才是仁和街。于近在一条南北方向的小街上,顺着一号门牌一直往南找去,在郊区和城市接壤的混居处,一座低矮的院墙上挂着58号的门牌。它孤零零地蹲在那儿,与东邻西舍都不着边儿。房前房后是一大片荒芜的菜园。于近猜想男主人在世时,园子里曾种过蔬菜。如今这园子已完全荒芜,长满了野草和荆棘。 于近绕着园子的外围走了一圈。他不时把目光越过矮墙去窥视院内的动静,院内偏屋和正屋的门都关着,弄不清屋里是否有人。 于近来到离58号最近的一处住宅。他发现站在这家人家的门口,能够观察到58号门口的情况。于是,他敲响了这家人家的门。 等了好半天,一个粗黑笨壮的中年男子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嘟哝着给他打开了门。 “敲什么?没见我在休息?”中年男子非常不满地瞪着于近。 于近连忙向他道歉,接着问道:“听说你这里有房子出租?” “58号有房子出租。我这里住着老老少少五口人,自家的人丁都没地方安排,哪有房子租给你!”中年男子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是我弄错了。”于近仍然十分客气地说。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就关上了门。 不用问,58号的这家近邻只顾为生计奔忙,根本不关心58号的事情。否则,房子至少已租出去一年半了,中年男子决不会说58号有房子出租的。 佯装散步的样子,于近又懒懒散散地走近了58号的院墙。院子比起门外的园子要小得多,中间是由石板铺成的,靠正屋的窗下,用方砖垒起一个不大的花坛,里面的月季和盆菊都已枯黄。仍无法看到屋里,因为正屋和偏屋的窗子都挂着厚重的窗帘。正屋有两个窗子,而偏屋只有一个朝着院子的小窗子。 于近拿不准屋里是否有人。他甚至猜测如果林玉珊所说属实的话,那么李也铭在这里接待的就绝非林玉珊一个女人。也就是说,除了周二和周四的下午外,其余时间李也铭仍可利用。他是那种功成名就的人,在S大学是不受任何管束的。不过,有一个问题于近迟迟不能下结论,那就是李也铭的妻子、中文系资料室主任张立是否知道丈夫的不轨行为。按说,即使从一年半的时间算起,这段时间也够漫长了,作为妻子,张立不应该置若罔闻。然而,在同张立的几次接触中,于近丝毫找不出知情的迹象。这女人对丈夫除了崇拜还是崇拜,也许正是崇拜遮住了她的双眼,使她对丈夫的信赖达到了极致,从而用无色的目光注视着丈夫身上闪光的东西?那么李忆文是否觉察到了父亲的恶行呢?一想到李忆文,于近就感到一阵不安。她太柔弱,又太敏感,像她这样的女孩是极易受伤害的。也许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她平时一般住学生宿舍,不常回家,很难发现父亲的行为有什么异样。但她很快就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当她不得不面对父亲被送进监狱这一事实时,她会怎样呢?生活有时真是太残酷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让李忆文摊上?他又想起了妹妹小叶,尽管她生性泼辣,但真要遇到不幸,却是垮掉得最快的一个。记得五年前,父亲得了阑尾炎住院手术,当他从外地执行完任务,匆匆赶到医院,妹妹居然已哭成了泪人,他费了好半天口舌,才劝慰住这个傻丫头。妹妹爱父亲,女孩子一般都更爱父亲。可女孩子往往又是最脆弱的,当挚爱着的人变成恶魔,偶像被打碎了,这打击不是比死还要沉重几百倍吗? 于近使劲摇摇头,努力把这种推测从脑海中驱除干净。 下午四点多钟,于近返回刑侦处,把近几天所了解到的情况向处长做了汇报。处长决定派两名侦查员。对58号进行24小时监视。 “那里的地形怎么样?”处长问。 “在院子的南面有一个长满杂草的山丘,人趴在土丘的杂草中,就可以窥视院里的动静。”离开58号时,于近对周围的地形做了勘查。 “这一次林玉珊是否说了真话,还有待进一步证明。因此,李也铭那边尽量先别去惊动他。我看对那枚戒指的问题,你还应该做进一步的调查,仅仅根据林玉珊的分析下结论还太早。你不妨再把那个叫何小梅的姑娘约出来谈谈。”处长说。 于近>99lib?点头表示同意。 末了,处长再次提醒于近,调查一定要在保密的前提下进行。 第四节 于近在电话中约何小梅出来走走,使她十分激动,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赶到了阳湖公园。 这是冬天逛公园极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大地,微风轻轻地吹着,传送着一股早春的气息,让人在这暖洋洋的和煦中沉醉。 于近和何小梅漫步在公园的湖边,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对恋人。 “怎么样,大侦探,林冰冰的案子该调查完了吧?”被羽绒服包得严严实实的何小梅,兴致勃勃地问。不待于近回答,她又抢着说道,“你是不是又接受了新任务?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接电话的人总是说你出差了。” 于近立刻警觉起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新情况吗?” 何小梅瞧着他那一脸的认真劲儿,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还能有什么新情况?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不知为什么,何小梅的声音变得嗲声嗲气的,脸上也露出了少女的娇羞。 于近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为了不使何小梅产生误会,他很快便进入了角色。他不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目光严峻地望着何小梅:“我今天找你出来,还是为了调查林冰冰的案子,但对这一次的调查内容你一定要保密。” “你真把人看扁了,我还能把公安局来调查的情况到处跟人乱说?除非我是傻瓜。你要是信不过我,就到系里去打听打听,看我把上次的事泄露出去没有。”何小梅佯装恼怒地噘起嘴巴。 于近忙说:“我当然相信你。要不,外文系那么多女生,我为什么偏偏来找你?我强调保密,只是为了说明这次调查的重要。” 何小梅这才释然:“说吧,你还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于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递给何小梅:“你见过林冰冰戴这枚戒指了吗?” 何小梅摘下手套,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戒指,只看了一眼便说:“看见了。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样的玉石戒指,我们宿舍的女生每人都有一枚。温华去年到云南旅游回来送我们的。开始我们一直戴在手上玩,后来,温华遇难,大家不约而同地从手上取了下来。” “温华遇难?”于近随口问道。 “晚报上登过这事。今年春天,系团总支组织团员春游,在黄河上坐渡船时,她从船上掉了下去。” “就没有人下河救她?” “已经来不及了。当时黄河水面风急浪高,而她掉下去时,我们正在全神贯注地朝着相反的方向,看对岸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村舍。及待发现,只看见远远地有一个大大的旋涡……我们女生哇地一声全哭了起来。” “这真是太不幸了。” “是啊,她是个大好人,也是我们外文系最漂亮的姑娘。一想到她已不在人世,就会感到人生真是无常啊!”何小梅神色凄然地说。 他们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好一会儿,何小梅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似地:“对了,你让我辨认这枚戒指是什么意思?”她把握在手里的戒指还给于近。 于近不无失望地:“没什么意思,就因为它是林冰冰的遗物。” “你是怎么找到它的?林冰冰生前很少戴它。她是那种追求男性化风格的人,很少戴饰物。” “是她姑姑找到的。”于近说。 “她还算是个有心人,知道保留死者的遗物。” 生和死的确能给人的视觉拉开很大距离。正是这无法丈量的距离,使何小梅开始用平静的心态谈论林冰冰了。 于近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他意识到林玉珊有关戒指的分析也许是错误的,而这错误的分析又导致了林冰冰死因的再次不确定。倘若林冰冰的戒指是同学温华送的,与李也铭就没有任何关系,那么,林玉珊的“睹物生辱”理论也就无法成立了。沿着这一思路走下去,李也铭似乎应该排除在犯罪嫌疑人的行列,而他与林玉珊的关系只能算作道德问题,跟犯罪扯不上。 于近不由一阵沮丧。这一回调查可能真的进入了死胡同,就如同猎人误将枯树桩当成野猪那样,射击了半天,浪费了不少弹药,及至走到近前,才知道受骗上当了。刑事案件的调查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判断推理的失误,使调查走入弯路,待明白过来,又不得不回到原来的出发点,往往延误很多时间。眼下,于近的调查就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是从头开始,还是在所得到的材料中去寻找新的线索。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林冰冰之死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其背景都是复杂的,正是这扑朔迷离的背景后面,也许牵扯着某些丑闻和血腥。因此在又一次受挫面前,于近并没有犹豫,反而,继续调查下去的信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定。与他的所有同伴们一样,案情越是复杂,对他的吸引力就越大。神圣的使命和责任感始终在呼唤他前进,使他具备了同罪犯较量到最后的决心和勇气。 于近任思绪驰骋着,竟把走在身边的何小梅给忘了。他紧蹙眉头,一心想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一根直线。 就目前掌握的材料看,几个与林冰冰有关联的人都浮上了水面,无论是虚荣骄矜的林玉珊,还是道貌岸然的李也铭,其真实面孔都显露出来了。惟有一个人算是例外,那就是写匿名信的人。有时,于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他了,他躲在凶手看不见的地方,恐惧地望着凶手高举的屠刀。他在心里痛苦地呻吟着,心惊胆颤地怕遭毒手,却又受着良心的谴责,不得不用一行行铅字来抚慰自己愧疚的心灵。于近甚至能看到那人的眼睛——一双求救的眼睛,也是一双绝望的眼睛。对生的渴望使他或她既想早一点把凶手送上绞架,又怕暴露自己。毫无疑问,此时这人正在受着双重煎熬。于近脑海里极力追寻着那人的身影,快速追逐而去,遗憾的是距离一拉近,那影子便模糊不清了。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于近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 何小梅顿时大惊失色:“我能是谁?我是何小梅呀!” 于近忙苦笑笑:“我在想一件事,想走神了。” “你们做侦探的,都是神神经经的呀,和人家逛公园,走着走着就不理人了。要不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我早开路啦!”何小梅嘟着嘴说。 “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于近忙换上一副笑脸,朝何小梅赔礼道歉。他从心里觉得不该冷落何小梅。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何小梅到底不是那种有城府的女孩,于近一赔小心,马上便云消雾散了。 于近定了定神,有些难为情地摸摸后脑勺说:“我也弄不清都想了些什么。”但他紧张地又问,“何小梅,你会不会用电脑打字?” 何小梅摇摇头:“早就想学着打,只是到哪儿弄电脑去!” “你们班的同学有电脑的多不多?” “也没几台。我想想啊,男生中的冯雄、刘言然家里有;女生嘛,温华家有一台,不过她已经不在了,也就不算数了;李丽说她家里有一台,但是报社给她当记者的爸爸配的,与她没关系。剩下的就数李忆文了,她念高中时,父母就为她买了电脑,听说还专门为她腾出一间小屋做电脑室,人家家庭条件好嘛!”何小梅羡慕地直咂嘴,“大侦探,你能帮我联系个不花钱就能上机操作的地方吗?我真想学学电脑,将来毕业后,可以直接进那些大公司工作……”何小梅滔滔不绝地说着。 于近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停下脚步十万火急地同她告别。 “对不起,何小梅,我不能陪你逛公园了。我想起了一件事,得马上办。” 何小梅犹如一桶凉水泼到了头上,愣怔了半天,才一脸不解地问:“你这人是怎么啦?说走就走?” “等我有时间一定陪你玩个够。你帮我不少忙,我欠你人情。当然,如果能联系到计算机学习班,我也一定及时通知你。”于近怀着歉意朝何小梅伸出手。 “再见!”何小梅勉强说道。她望着于近飞一般消逝的身影,怨恨地跺了跺脚。 于近刚挤上公共汽车,腰间的BP机就响了,是处长在呼他速回处里。他只得半路下车。 于近气喘吁吁地来到处长的办公室,一落座,处长就问他:“你猜监视58号的侦查员在那里见到了谁?” “谁?” “李忆文。” 于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又追问了一句:“谁?” “李忆文,李也铭的女儿呀!” “他们没认错人吧!” “怎么会呢?执行任务前,我把几个与李也铭有关的人的照片都交给了他们。”处长接着说,“她像是住进58号好几天了。大概出于安全的缘故,她让人在门外面上了锁。上午八点多钟,房东聋老太婆提着个小篮子,像是给她送去了吃的东西。老太婆用钥匙打开门后,她走了出来,沿着小院的花坛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她进了房东家,大约十分钟的工夫,老太婆陪她出来,她走进偏屋后,老太婆又把门锁上了。” “她在58号干什么?” “这也正是我们想知道的。”处长想了想又说,“她像是自愿呆在那儿的,看不出强迫的迹象。” “老天爷,我都给搞糊涂了。这事是越来越蹊跷了。”于近眨着眼睛说。 “是呀,林玉珊同李也铭幽会的地方,怎么出现了李忆文?难道是林玉珊在说谎?”处长自言自语地说。 “可她为什么要说谎呢?”于近像是在问处长,又像是在问自己。接着,他又说道,“据何小梅讲,林冰冰的戒指是同学温华送的,与李也铭无关。这个林玉珊似乎是想把水搅浑。” “现在我们还不能肯定林玉珊就是说了谎。但是李忆文出现在58号实在太意外。戒指的问题可以看成是判断推理上的错误,而58号的问题却是无法解释的。” 于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道:“李也铭会不会在58号?” “不会。为了探清58号有几个人,我们的人刚才装成需要心理治疗的病人,往他的研究室打电话,他带的研究生说他去北京开会,昨晚走的,三天以后才能回来。” “李忆文的母亲张立现在哪儿?” “她在教务处开会。” “是这样。我想马上去见李忆文。刚才我本想去S大学找她。” “你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一时还说不清楚,但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处长用无线电话同监视58号的侦查员取得了联系,在得到李忆文仍呆在58号的消息后,他对于近说:“你可以行动了。”并随手把桌上的一个面包递给他,“你没时间吃午饭了。” 于接接过面包,冲处长咧嘴一笑,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又要见到李忆文了,于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喜还是忧。他渴望见到她,希望能帮助她,但又时时为自己将给她带来的痛苦而不安。即使李也铭与林冰冰的死没有关系,仅他同林玉珊的私情,也能把李忆文击垮的——何况,她手里也许还掌握着更重要的情况。 于近没费吹灰之力,就从聋老太婆那儿骗到了钥匙。他自称是李忆文的表哥,懵懵懂懂的老太婆便把钥匙交给了他。 于近一打开门,李忆文就条件反射似地从床上跳下来。 “李忆文,是我。”于近朝她喊道。 她先是怔怔地站在那里,接着像是不敢相信似地喃喃着:“于——是你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是爸爸——” 屋里光线太暗,一时间于近的眼睛还适应不了,因此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走近她说:“你好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没有回答,却慢慢凑过来,偎在了他的怀里:“我一直都在为那次的事后悔。我不该跑掉,不该朝你发脾气。你能原谅我吗?”她柔顺地说。 于近慢慢拥着她来到床边,让她坐到床上:“我从没生过你的气。”他小心翼翼地说,生怕不慎使她受到伤害。 “过来,坐到我旁边好吗?”李忆文朝他伸出一只手。 于近坐了过去:“能把窗帘打开吗?屋里光线太暗了。”他用商量的口气说。 “不行。爸爸不允许。” “为什么?” “爸爸说我的病必须静养,应该少见光亮,这样才能免受刺激。”李忆文急急地说。她把柔软无力的手放到于近粗壮的大手里,让他握着,又把头靠到他的肩头。 “你生病了?”他关切地问。 “我病了好长时间了。爸爸没告诉你?” “哦,是的。”于近模棱两可地说,“看过医生吗?” “没有。爸爸说医生没法治我的病,妈妈也这样说。”她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孤独无助地说。 “怎么会呢?” “真的。我的精神有点不对头。我常常把梦中的情景当成现实。我老是做恶梦,做一些荒诞不经的梦,醒来时,就认为这都是真的,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哪是真的,哪是假的。为这,我恨过父亲,也恨过母亲。要不是父亲帮我做了心理分析,至今我还以为自己是正常人。”她仰脸望着他,“是爸爸让你来看我的吗?” 他没有回答。他不想欺骗她。于是,他装着没听见,问了另一个问题:“告诉我,你做恶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夏天。”她眨了眨眼睛又说,“从那起抢劫未遂案开始的。我现在已经不怕谈那件事了,因为我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梦。父亲说因为我受过创伤,精神上常常出现分裂状态,经常会站得远远地审视自己,就像在看电影一样。由于精神分裂,受害者会希望那个过程也就是说梦中的过程再重演一遍。” “可我一点也听不懂。能把梦中的情景告诉我吗?”于近的口气像是在哄小孩。 “都是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她说着,脸上霍地又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我差点忘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快要出国留学了。爸爸说只要我病一好,就带我去北京,先到外国语学院请人辅导一个月的口语,然后就该动身了。我可能没机会在家过春节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于近说。 “我会想你的。到了那里,我就给你写信。”她的双眸闪着光芒,清秀的面庞容光焕发。 她看上去像个健康的人,但于近确信她目前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那你该早点养好病。” “我正在努力把过去所有的梦统统忘掉。爸爸说一旦把那些恶梦全忘光了,我的病也就好了。” “你真的全忘光了吗?” “现在还没有。” “讲一个恶梦给我听听。” “那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我想听。” “我不讲你会生气吗?”她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我不想勉强你。可我真的想听。”他温和地说,“你好像还是害怕讲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于近稍稍用了一点激将法。 为了证实自己精神的正常,李忆文逞强地说:“我才不怕呢!我现在就讲给你听。从哪儿开始呢?”她垂下眼帘,脸上飞扬的神采消失了。 于近更紧地握住>藏书网了她的手。 “你让我想想我都梦见了什么。对了,我梦见自己躺在女生宿舍里,梦见温华犯了胃病,痛得在床上翻滚不停。我说我回家找些止痛的药来,于是,我从上铺爬到地上,慌里慌张地穿上了温华搭在床头的连衣裙,就出了门。我梦见我走在校园里,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我好像心里一直在想着温华那痛苦的样子,也不知道胆怯,急匆匆抄上了小树林那条回家的近路……”她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极力捕捉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问,“我说到哪儿了?” “你梦见你走上了小树林的路。”于近提醒她。 “噢,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夜色朦朦胧胧。我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小树林有一个人影在晃动,紧接着,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又尖又细,不男不女地叫着:华——来呀!华——快来呀!我猜出这是在叫温华,可我却循着那声音走进了小树林——我梦见那人突然转过身,把我抱紧了……”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握在于近手里的手也哆嗦个不停。 “讲下去,你是在讲一个梦,不是吗?你早就不怕讲这一切了,梦本来就不可怕。”于近只得鼓励她说下去。 “是的,那是一个梦——一个——梦。那人抱紧我时,我像是一下子睁开了眼,我看见那人的脸——我——我吓坏了,我不想喊,可我还是喊了——他倏地松开手时,我趁势抓起脚边的石头——他跑了——一个男生冲进小树林——我开始编着谎话——这真丢脸,是不是?我居然在梦中骗人。” “你还没告诉我你梦见的那个人是谁?” “我爸爸。”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于近不由浑身一震。但他立刻抢着说:“这梦真是太荒诞了。” “我总是在做这样的梦。”她说,“有一次,我还梦见我睡在家里的床上,我妈妈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她手里高举着一把刀,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随便乱说,我就杀了你!杀了你!我蓦地吓醒了,大哭起来。妈妈坐到我的床边,我给她讲那个梦,她说我的梦真是太离奇了,还叫醒爸爸为我分析。” “你爸爸是怎么为你分析的?” “他说这是一种恋母情结引起的。” “是的,照这样分析,也不难理解你为什么会梦见父亲喊温华了。我猜温华找你父亲做过心理治疗,这事让你知道后,就引发了那样的梦。” “她当时被一个男孩子甩了,很痛苦,我就求爸爸为她做心理治疗。” “听说她掉到黄河淹死了?” “我并没有把梦讲给别人听,只告诉了妈妈,可她还是死了。我总觉得她的死与我的梦有某种关系。” “那是你将梦和现实搅和到了一起。你总以为梦中父亲勾引的那个女孩是温华,自然地,她与你父亲有了不洁的关系,你为她感到惋惜,又感到羞耻,所以,当她落水而死时,你便有了这种错觉。” “大概是这样吧。这种混乱的错觉一直影响着我的思维。林冰冰自杀后,我又把她的死同温华扯到了一起。林冰冰也是爸爸的病人,这事我也给妈妈讲过,我给妈妈讲时,就说了许多混帐话,我说温华是爸爸的病人,死了;林冰冰是爸爸的病人也会死的——妈妈说,文文,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啊!你爸爸是我们母女的天,天一塌下来,我们俩就完了。我还得把你带回小山沟,过那种可怕的日子。妈妈的话就像针一样刺着我的神经,我惊骇地偎进妈妈怀里——小山沟多可怕啊!在那儿我做过一个黑色的梦。好像是在我10岁那年的冬天,一个漆黑漆黑的夜晚,妈妈去村东头的小学校办公,我独自守首一盏小油灯,坐在炕角,恐惧地看着从窗外挤进来的风,一会儿把灯影拉长,一会儿把灯影拉扁。后来,我听见什么东西响了一声,接着,小油灯灭了,魔鬼在黑暗中把我按倒在床上……” 于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他紧紧地紧紧地握着那只柔弱的手,企图给她以安慰和力量。 “这是我做的第一个恶梦。妈妈常说我小时候心灵受过刺激,指的就是这个恶梦。”她幽幽地说,“小山沟的梦让我恐怖,我永生永世都不想再回到那儿。我知道我不该胡思乱想,更不该把梦和现实搅在一起。说真的,我常常因为自己在梦中让爸爸扮演恶棍的角色而内疚。我是爱他的呀!他也深深地爱着我,没有爸爸,怎么会有我的今天呢?还有妈妈,她在小山沟把我拉扯大该有多不容易。可在我的梦中,她老是以坏人的模样出现。对了,我记起来了,我还做过这样一个梦,”她那黛黑的弯眉紧蹙着,目光凝视着墙角边卫生间的门把手,像是在极力地回忆着,“那梦的景物太模糊,我拿不准是在资料室的卫生间还是在我家的卫生间了,我站在卫生间的门口,似乎想进去,手握住了门把手,却没有拧开。这时,我听见妈妈在里面和谁说话。妈妈说,你和教授的事我都知道了,也知道是你勾引的教授,你必须从他身边消失,不!你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否则,你会毁了教授,毁了自己的名声,也毁了你的家人。你如果能自行消失,我会对此保持沉默的……” “你看见卫生间里的另一个人了吗?” “没有。”她的目光移向天花板,但仍在追忆着什么,“我记得我很害怕,就哆哆嗦嗦地离开了那儿。后来,温华死了。再后来,林冰冰死了。我就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一系列的恶梦,我的精神真是不正常呐,我怎么老是把自己的亲生父母同杀人犯扯在一起?喂,你说温华和林冰冰是不是真的死了?”她的目光落在于近的脸上,黑亮的眸子蒙着一层迷离的雾幔。 “她的会做心理分析的父亲和深知她受过精神刺激的母亲,成功地使她把现实和梦混成一团,甚至颠倒了过来。”于近暗想,“让她重新正视现实,把梦和现实区分开,这也许需要几年的时间。他们把她给毁了。”他惋惜地摇摇头。 “你是说她俩没死?这又是我梦中的情景?”她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温华和林冰冰的确死了,这不是梦。” “哦,上帝呀!”她痛苦地晃着脑袋,“我倒希望这是梦呢。是的,这是真实的,温华是落水而死,林冰冰服安眠药自杀。她们的死与我父母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可我一想到那些梦,心灵就不得安宁。一会儿,我想去告发他们;一会儿,我又认定他们是好人;一会儿,我又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自从梦见爸爸在小树林里——梦见妈妈高举着一把刀,我就想到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杀了我。可我又清楚地记得,小树林出事的那天夜里,爸爸和妈妈是一起来宿舍看我的,妈妈说她和爸爸在用我的打字机打印手稿,忙到11点多,刚刚入睡……我梦见妈妈举刀威胁我的那一次,事实是,我尖叫着醒来时,是妈妈从对面的卧室跑过来,不停地安慰我……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 “你全弄混了。不过,慢慢地,等你的病好了,你会弄清楚的。” “爸爸说只要能把这混沌的记忆全抹掉,我的病也就好了。”她纠正道。 “也许是的。”他附和着,“我想如果你能分清哪是现实哪是梦,病会好得更快。” 她赞许地朝他淡淡一笑。毫无疑问,她是信任他的,百分之百地信任他,惟有和他在一起时,她才能清晰地意识到不是梦。 “你从来不做恶梦吗?”她问。 “怎么会呢?我在恶梦中总是同坏人打交道。”他微笑着说,“有时我梦见坏人离着自己几步远,可两条腿就是抬不起来;有时也梦见自己被坏人推下山崖或是捅了一刀。” “你害怕吗?” “当然。坏人朝我心口捅刀子的那次,我大声叫着醒来,我母亲跑过来,陪了我半天。其实,那不过是胃痛引起的。” “梦真是挺有意思的。只是,你做的这些恶梦,带给你的只是片刻的恐惧;而我做的那些恶梦,带给我的却是不尽的罪恶感。” “你都把它说出来了,就没有必要再折磨自己,梦毕竟是梦。”他千方百计想让她从此变得轻松起来。 “还有一件事我想得到证明。”她不无忧虑地说道,“告诉我,你们收到过两封匿名信吗?”她久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是电脑打字的。”她补充说。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他的判断没有错,正是那两封电脑打字的匿名信把他引到了她的身边。然而,当他的目光同她的目光碰撞时,他却不忍心对她说真话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出卖”了父母,她害怕那一切是真的。既然事实已经澄清,他何必再折磨她呢? “你又做了什么恶梦?”他轻声问。 “怎么,那一切真的是梦吗?”她欣喜若狂地坐直了身子,而后,又忘情地吻了一下他的面颊,“这事老折磨我,我甚至没敢把它讲给父母听。你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吗?我在我的电脑上打匿名信,说林冰冰是他杀,又说我知道谁是凶手……我还梦见了我把信偷偷交给了邮递员……后来,我梦见自己又打了另一封匿名信,就差没说我父母是凶手……幸亏这是梦,不然我肯定是疯了……”她说着,便深情地望着他,仿佛是他使她得救了。 于近内心一阵痛楚。为了这瞬间的幸福,他不得不以同她父母一样的手段来欺骗她。他柔肠百结地注视着她,目光里满是爱怜。 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于是,身子更紧地依偎着他,梦呓般地问道:“你爱我吗?”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爱。” 她立刻又敏感地反问:“就像爱你的妹妹?” “是的。”于近更加肯定地,“就像爱我的亲妹妹。” “谢谢你!我知道。”她的眼圈红了。 于近觑了一眼从西墙那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射进来的阳光,思忖着现在该是下午几点。他不愿抬起手腕看表,似乎那样会惊扰了她的梦。可踌躇了片刻,他还是不得不硬起心肠说:“我该走了。” 她一下显得慌乱起来:“现在就走?离天黑还早呐!” 他看着她那孤立无助的目光,不由说道:“也许明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真的?” “真的。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呢?” “呆到病好为止。我想我呆不了几天了,我的病今天好多了。”她跳到地上,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 “明天见!”于近朝她伸出手,她却踮起脚尖,再次吻了他的面颊。那一刻,于近真想把她带走,但理智告诉他,58号比她家里更安全,至少门外有两个侦查员在保护她。尽管目前于近还弄不清李也铭把女儿藏在这里的目的,也看不出李忆文的生命有什么危险。 趁着刚刚拉开的夜幕,于近出现在李也铭的家门口。在按响门铃的同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的手枪上。这是临出发时,处长要他带上的,让他防备万一。 出来开门的竟是李也铭。于近望着他,他望着于近,似乎两人都不觉得意外。 李也铭先开了>口:“我知道你该来了。我正在等你。” 于近把右手放在了腰间的手枪上,尾随着李也铭走进客厅。屋内所有的房间都关着门,黑着灯,惟有客厅里灯火齐明。 “你请坐!”李也铭彬彬有礼地说。 于近环视着客厅,站着没动。 “我猜你是从58号来,你本想在那里见到我,却见到了我的女儿,你感到意外吧?” 于近没有理会他的话,却说:“你妻子在哪儿?我想和她谈谈。” 一丝淡淡的笑容从李也铭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快步走到卧室门口,陡地拉开了门:“她在这儿。” “啪”的一声,电灯亮了。于近看见张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是在熟睡。他后退一步,用犀利的目光瞪着李也铭。 “她死了。”李也铭神态自如地说。 “你干的?” “应该说是她自己干的。”李也铭指指床头柜上的一只玻璃杯,“是她自愿把药喝下去的。至于我所扮演的角色,就跟她在温华、林冰冰的死中扮演的角色一样。我告诉她你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监狱的大门马上就要朝她打开了,因此,如果她不想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的话——”他朝床上的死人轻蔑地瞟了一眼,“本来,我还想让她的生命再延长几天,但我发现她动了我女儿的电脑,她发现了那两封匿名信,她想杀人灭口,我只好先下手了。我爱我的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就为这,我把女儿送到了我和情妇幽会的秘密地方保护起来。”他边说边回头望着于近,“你们盯上了那个地方,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 “从林玉珊在电话中愤怒的声音中,我明白了一切。那女人天生不会演戏,她和我妻子是无法匹敌的。我妻子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惜她的智慧没有用到正当..的地方……” 于近这时已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通了刑侦处。 待于近放下电话后,李也铭又用挑逗的口气说:“你同意我的观点吗,警官?” “是的,教授。不过,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教授。”于近用讥讽的口吻说。 “不,这并不是一回事。”李也铭示意于近到客厅里谈,并随手关上了卧室的门。他看着于近在沙发上落了座后,仿佛正站在演讲席上,情不自禁地侃侃而谈,“也可以说是两种性质,两种根本对立的问题。我爱女人,包括她和我的女儿;而她却残害女人,将我所爱的女人一个个逼上了绝路。” 于近望着这个神气活现的杀人者,一时间简直弄不清他是人还是魔鬼。但他倒是很愿意同他谈下去。 “你这样‘爱’女人有多久了,教授?” “与生俱来。”李也铭得意地笑着,“她早就发现了我的秘密。不过她刚从小山沟转到城里来时,对我感恩不尽,她容忍了我的行为。当然,一直到现在,她一直对我十分宽容,她是个讲究实惠且虚荣的女人,我这块专家教授的牌子让她捞了不少好处,再说她也乐得让人家称她教授夫人。她千方百计地维护我的荣誉,维护我的尊严,人前人后把我当上帝敬着,从不把我的事说穿。她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罪于那些同我接触的女人,对她们怀着刻骨的仇恨。因此,她跟踪她们,威胁她们,直到毁灭她们。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杀了人,在我面前仍装得若无其事。小树林出事的那天晚上,她明明在我的办公室外监视我,后来,我等温华等急了,去小树林接她,她又跟踪而至,可她在我女儿面前却信誓旦旦地说,她在家和我一起打印手稿——天哪,这就是我的妻子,瞧,她的演技可以得奥斯卡奖了,是不是?” 由于情绪亢奋,李也铭的脸显得有点变形,面部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动员起来了,将皮肉分割成了小块。 于近冷眼瞧着这疯子,不失时机地说道:“你也一样,教授。关于林冰冰的事,你不是一直对我撒谎,编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吗?” “我承认,在一些细节上我做了加工。不过,一开始的确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于是,你就毫不迟疑地占有了她?” 李也铭的目光这才黯淡下来:“是的,也许我不该爱她。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于近,“下一步该干什么?我跟你走吗?”他伸出两手,做了一个戴手铐的动作。 “一会儿警车就到,教授。”于近又一次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李也铭这才规规矩矩地坐到于近对面的沙发上。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两人都沉默着。 门外有汽车驶过,那两声喇叭一下子将李也铭从一种木然的状态中惊醒了,他抬起头,偷偷地觑着于近,而后用恳求的语气说:“别把我妻子死在家里的事告诉我的女儿,她的胆子非常小,她会害怕的。” “我知道。” “我非常爱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我的生命。” “可你把她给毁了。”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医治她的创伤的。” “可你没有时间了。” “能判我几年?” “你应该去问法院。” “我会请律师帮我减刑的。我爱我的女儿,她不能没有父亲,她需要我。”李也铭像是刚刚明白了这一切,哆嗦着两手,歇斯底里地喊道。 于近冷冷地说:“这太晚了,教授。” “是的,太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曾答应她,送她出国留学。” “而事实上你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李也铭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远远地传来了警车声。 这时,李也铭霍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令于近猝不及防地跪到?了他的面前:“你要帮助我照顾文文,你要答应我,我知道你是可信赖的,我从没阻止你和文文接触,我明明知道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也许我最终会栽在你手里,可我很清楚你对文文好,我想为她留条后路,我走了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亲人了……”李也铭居然小声抽泣起来。 “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她的。”于近说着就站了起来。 他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我跟你走!我这就跟你走!” 于近鄙睨地瞪了他一眼,他便悻悻地走在了前面。 载着李也铭的警车远去了,站在小花园里等待处理后事的于近却在想:明天有三件事要做,一是把李忆文送进康复医院;二是打电话告诉林玉珊最后的结局;三是为何小梅联系电脑学习班,他要补上欠她的人情。 一、白丝巾的诱惑 一个年轻女人像发疯bbr>似的从美林花园后院的草坪那边跑过来,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上,咚咚的脚步声,将值班室里正在热吻的一对恋人的好梦给打破了。 罗秋天猛地推开女友曹小阳,弓起身,从值班室简易房的小窗口朝外望去。在这个深秋的黎明,天空的颜色是灰白的,外面的光线还有几分朦胧。因此,女人像电视镜头那样迅速一掠而过的身影,进入罗秋天视野中的只是一张苍白的脸,和一条飘荡在背后的白色长丝巾。 “喂,你跑什么?”本能让他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女人没有回头,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值班室一侧虚掩着的小便门。 罗秋天站起身就想追出去。不料,曹小阳却一把拽住了他。 “多管闲事!你犯傻呀!”曹小阳生气地骂了他一句。 “天还没大亮呢,那女人跑得像个野兔子,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罗秋天两眼怔怔地望着窗外,疑惑不定地说。 曹小阳把他拉回到裸露着海绵的破长沙发上,边倚到他怀里边说:“能出什么事?多半是哪家大少爷把小情人惹恼了,不跟他玩了。” “可她怎么知道后门是开着的?”罗秋天仍心存疑虑地说。 曹小阳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快成我奶奶了,唠唠叨叨地没完没了。你再烦人,我就走啦!”曹小阳说着,就佯装要走。 罗秋天这才回过神来,伸出右手,将曹小阳搂紧了:“你别耍小孩儿脾气。再怎么说我是这大院里的保安,你也知道这大院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万一出了事,我能担得起责任吗?” “你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戴着眼镜游泳——混充大眼鱼啦!你不过是个看后门的,你能负什么责啊!” 曹小阳讲起话来,就像铁锅炒豆子,噼里啪啦的,让罗秋天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回嘴之力,只会嘿嘿地笑。笑过之后,他思忖着曹小阳的话,觉得也挺有道理。 美林花园位于城市近郊的林区,一面靠海,三面林木环绕。自被南方一房地产商开发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幽雅的环境,使这里一跃成为名闻遐迩的有钱有身份的人的天堂。先是本地几家大企业的老总在此安家,紧接着,外省的一些名画家、影视明星、歌星及节目主持人等也纷纷加入进来。在这座幽静的别墅区里,名人们近乎与世隔绝。他们很少在院内露面,多是在自家别墅门口钻进名车,而后从正门驶入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一条林荫大道,过着一种对遥遥相望的后门保安员罗秋天来说,十分神秘的生活。罗秋天在美林花园当保安大半年了,对这里的住户却几乎是陌生的。通常,距离前门有三四百米之遥的后院大门总是锁得紧紧的,一片偌大的草坪将后门与别墅的住户隔开,迄今为止,还从没有人走到后门来。这倒也少了许多麻烦,罗秋天和他的搭档王超勇,一天到晚都悠闲得很。不管是值夜班还是白班,他俩只需待在简易房里就行了…… 罗秋天抬起头,往窗外看了看。东方的天色已由灰白变成淡黄,院子里渐渐明亮起来。他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今天早晨的大院看上去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依然是寂寥得能听得到纺织娘娘的叫声。可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罗秋天的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的。不管怎?t>么说,刚才的事实在太蹊跷了,“那女人怎么会知道后门是开着的?难道她早就窥探好了……”想到这里,罗秋天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虽然他嘴里仍在敷衍着曹小阳的废话,心里却害怕极了。自上班的第一天起,保安头儿就告诫他,不准带外人到值班室来,并说这是纪律,必须遵守。老实巴交的父亲也总是叮嘱他:“现在找个工作不容易,你千万要好好干。美林花园是高档住宅区,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扎堆的地方,你要尽心尽力地担起责任啊!”应该说,保安头儿的告诫他没忘,父亲的叮嘱也常在他耳边响起,他心里也很明白,自己一个职高生,能有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的确应该好好珍惜。可自从跟职高的同学曹小阳交往后,他便开始知错犯错了。上夜班时,总是偷偷地将曹小阳从后门带进值班室。让这个野性十足的女孩在外面放任自流,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曹小阳职高毕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她的父母下岗后,双双去南方打工,让她跟着耳聋眼花的奶奶生活。曹小阳早就不听她奶奶的管束了,成天跟着一帮夜总会的小男小女鬼混,常常夜不归宿。尽管如此,罗秋天还是被她漂亮的小脸蛋和能言善辩的小嘴巴给深深地迷住了。其实,两人交往不久,罗秋天就发现曹小阳很难驾驭,她极会说谎,编起谎话来竟能天衣无缝。曹小阳开始去夜总会时,还用谎言欺骗他,到了后来,见他已是自己手里的面团,索性拿他的愤怒不当一回事了,理直气壮地声称:“你值夜班时,晚上又不能陪我。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有什么办法呢?深陷爱情旋涡里的罗秋天已拔不出双腿了,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下,他决定铤而走险,带着曹小阳值夜班。就这样,两个月前的一个周末,经过周密安排的罗秋天迈出了违纪的第一步。这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从前门来到后院的值班室,然后,耐心地等着值白班的王超勇离开。当夜色开始笼罩着旷野般的后院时,他便从值班室拿了钥匙,打开后门的小便门,钻进树林,快步穿过林间小路,将等在林子尽头的曹小阳带进来。一开始,他和曹小阳进门后,还警醒地把小便门重新锁上,几次之后,见平安无事,就放松了警惕,干脆把小便门虚掩上,待曹小阳天亮离开这儿后再上锁。他俩都为这样的冒险而兴奋不已,原以为会万无一失,即使保安头儿来查岗,他也可以将曹小阳藏进卫生间里。孰料,偏偏在没上锁的小便门这一环节出了岔子…… 罗秋天忧心忡忡地想着,那个背后飘着白丝巾的女人的背影又浮现在他的面前。 “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小偷?”罗秋天实在沉不住气了,禁不住问道。 曹小阳听了他的话后,眨眨眼睛,竟也认起真来:“还真说不准。住在这大院里的个个有钱,你说哪家不肥得流油,小偷不盯上他们才怪哩!” “可她往外跑时,手里没拿什么东西呀。”罗秋天若有所思地说。 “嗐,你傻不傻呀!到这些人家偷东西,能搬个彩电冰箱往外走吗?这就跟劫银行差不多,他们家里有的是钱,从抽屉里抓两捆,往怀里一塞,不就结了。”曹小阳不以为然地说。 “照你这么说,她真是小偷啦?”罗秋天有些紧张地问。 “真是小偷又有什么关系?她又没偷你的,你着的什么急呀!”曹小阳不依不饶地抢白他。 “他们哪儿不好偷,偏偏来美林花园偷?”罗秋天沮丧地嘟囔着。 曹小阳不愿听了,小嘴一撇说:“你说不偷他们这些暴发户的该偷谁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罗秋天辩白着,“我的意思是说,美林花园要真是给偷了,我能脱了干系吗?” “你又来了,能有你的什么事?” “你还不明白,小偷是从后门跑出去的呀!” “你太弱智啦!谁看见小偷从后门跑出去了?除了你我之外,没人看见,对不对?你不说,我也不吱声,来个死活不承认,他们有什么办法治你?” 罗秋天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可那个女人真的是从后门跑出去的呀!” 曹小阳急了,用手指戳着他的脑门说:“你要把人气死了。我费了这么多口舌,你还是不开窍啊!” 罗秋天这才悻悻地低下头,但心里却半点儿也轻松不起来。不管怎么说,美林花园被偷,他是有责任的。万一让人家查出来,是他从后门放走了小偷,他的饭碗肯定要砸了……罗秋天再也无心同曹小阳柔情蜜意地亲昵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烦意乱地对曹小阳说:“过会儿王超勇要来换班了。你该回家了。” 曹小阳余兴未尽地从沙发上抬起头,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嘴里不情愿地说着:“还早呢!”却还是站起身,到卫生间去穿外套了。 曹小阳穿好外套,仍没有走的意思。她不走,罗秋天也不敢催她走。曹小阳磨蹭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嗲声嗲气地说:“罗罗,我害怕。”在这种需要罗秋天挺身而出的时候,曹小阳总是像小女孩那样温柔地喊他“罗罗”。 “你怕什么?”罗秋天感到莫名其妙。 “万一那女人还在树林里,可怎么办?”曹小阳说着便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人高马大的罗秋天,仿佛树林里真的有人要伤害她。 罗秋天看着小鸟依人般可爱的曹小阳,立刻被打动了:“我去送你,把你送出树林。” 曹小阳这才跟在罗秋天的身后,走出值班室。 深秋的树林是静谧的,在这清晨时分,林间没了行人,就更显得鸦雀无声了。罗秋天在前曹小阳在后,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在狭窄的长满野草的林间小道上,全没了往日的那份闲情逸致。尽管林子里的树叶已经落尽,但密密匝匝盘根错节的枝条仍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遮住了行人的视线,无论你如何瞪大眼睛,也难以看穿其间掩藏的秘密。因此,罗秋天和曹小阳就各自怀了心事,默默地走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警惕地窥探着林子里的动静,脚步也越发地谨慎起来。 “嚓嚓——”一个轻微的却是奇怪的声音,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曹小阳一脸惊骇地倚到罗秋天的怀里。此时,罗秋天虽然心里也挺紧张,却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男子汉的派头。他一边用手揽着曹小阳纤细的腰肢,一边响亮地咳嗽了两声,以显示自己的强大。 他俩站在小道上仔细地倾听着,那声音却戛然而止。刚往前走了两步,那声音便又响了起来。罗秋天用手拨拉着树枝,抻着脖子往里面瞧了瞧,树林里静悄悄的,他什么也没看见。“走吧,可能是野兔子跑过去了。”过了一会儿,罗秋天说。他不敢再耽搁时间,如果让王超勇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那就糟了。 曹小阳不相信地:“这里怎么会有野兔子啊!” 罗秋天故作轻松地:“要不就是一只出来觅食的大老鼠。” 曹小阳嘴里应着,半信半疑地紧紧贴在罗秋天的臂弯里,继续往前走。 这样没走出多远,曹小阳突然甩开罗秋天的胳膊,飞也似的向前跑去。不等罗秋天回过神来,她已跑到了前面的一棵松树下,指着松树伸向路边的一条枝杈语无伦次地喊着:“罗罗,快点来呀!你看,一条丝巾,一条漂亮的丝巾。” 罗秋天抬头望去,树枝上果然飘着一条长长的白丝巾,它在秋风中抖着,就像一条凭吊死者的白幡。罗秋天的心里不由得一沉,这条白丝巾,不正是从小便门跑出去的那女人脖子上系的白丝巾吗?她的丝巾怎么会挂在这儿?是被树枝拽扯下来的,还是…… “罗罗,快呀,快帮我拿下来。”曹小阳急不可待地踮起脚尖,一遍又一遍地想取下树枝上的白丝巾,遗憾的是她的手只能抓到丝巾的一角,而她又舍不得死拉硬拽,只得请人高马大的罗秋天帮忙。 “这是那个女人的。”罗秋天抬眼瞧着树枝上的丝巾说。 “这不是女人的,还能是男人的?”曹小阳忍不住又揶揄了他一句。 罗秋天摇摇头:“我是说,这丝巾是从小便门跑出去的那个女人的。” “什么?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的?”曹小阳瞪圆了眼睛,又吃惊又恼怒地反问道。 罗秋天没有理会曹小阳的情绪:“这是她的。她人跑过去了,丝巾还在身后飘着。” “你别废话了,快给我拿下来吧!” 罗秋天本想说这条丝巾不吉利,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看着曹小阳那垂涎欲滴的样子,他只好一伸胳膊,将丝巾取了下来。 “罗罗,你真好!”曹小阳一把将丝巾抓到手里,看着白丝巾中间淡淡的一抹山水画,眼里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不由得喊了起来:“哇,太棒了,罗罗,这是一条新丝巾,还是名牌货,是百洋商场今秋从法国进口的手绘欧洲风情宝丽娜牌丝巾,售货小姐说每种花色只进一条,总共才进了六条,要一千多块钱一条呢!我们几个女孩子去看过好几回,就是买不起。” 罗秋天见曹小阳对这条白丝巾如此钟情,就有些来气,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这条丝巾我看着不太吉利,说不定是死人戴过的……” “你胡扯什么呀!刚才还说是那女人的,怎么又成了死人的!”曹小阳尖声叫着打断了罗秋天的话。但她并没有真的生气,更没因此产生忌讳,反而将长长的丝巾系到了脖子上,在原地转了一圈,手舞足蹈着,“罗罗,你看漂亮吗?” 罗秋天生怕再惹恼她,便随声附和着:“好看!真好看!” “我早就想让你给我买一条,可我知道你挣那俩钱买不起!售货小姐说,能买得起这种丝巾的女人身上都不带人民币。” 罗秋天不解地:“那她们拿什么买?” “信用卡啊!你连这也不懂!听说有钱人没几个愿数钱的。人家怕钱脏手!” 此刻的曹小阳完全沉浸在意外之财的幸福中不能自拔了,她那姣好的小脸蛋就像绽放的花朵一般美丽动人。 有那么一会儿,罗秋天深深地被曹小阳的美丽陶醉了,但他的眼睛一触到那条白煞煞的丝巾,整个人倏地就从这种沉醉中清醒过来。他还是觉得这条丝巾不太吉利。无论怎么说,这条丝巾的主人亡命般跑出小便门的举动也是蹊跷的。现在,这个女人不知去向,万一她在树林里的什么地方寻了短见或是被人杀害了……天哪,我想到哪儿去了……可万一呢…… “你把它摘下来吧!”想到这里,罗秋天边往前走边心烦意乱地对曹小阳说。 这会儿的曹小阳早把“害怕”两个字丢到脑后了,一条白丝巾就像为她插上了一双翅膀,她像一只小鸟一样快活地在罗秋天的前面跑着跳着。听到罗秋天用命令的口气跟她说话,她也不恼,只是回过头,娇嗔地说:“我不嘛!我喜欢戴着它。” “不行!”罗秋天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怎么啦,罗罗?” “我不同意!这东西不是你的,你得归还给失主。”罗秋天挖空心思,想出了这么个理由。 “哟,你要学雷锋啊?这么大个城市,你让我到哪儿找失主?要不,你出两百块钱,我去报纸上做个招领的广告。” 罗秋天让曹小阳给噎得张口结舌。 但很快地,曹小阳又言听计从地取下了脖子上的丝巾:“好啦,罗罗。你不让我戴,我解下来就是了。” 罗秋天禁不住将她搂到怀里,亲了一下她的脸蛋说:“这才是乖女孩!” 两人说着,不觉已来到林子的尽头。罗秋天叮嘱曹小阳回家睡一觉,别到处疯玩。曹小阳一一答应了,仍是快快活活地小鸟般的飞向了公共汽车站。 罗秋天回到美林花园后院,进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锁上了小便门。他心有余悸地想,总算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进出时一定要记着随手锁门。 回到值班室,他将钥匙挂到老地方,见离换班的时间还早,就来到卫生间,对着墙上水银剥落得斑斑点点的破镜子洗漱起来。仿佛将所有的麻烦都锁在了门外,此时的罗秋天,心情已平静下来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超勇,门没关,你敲门干吗!”罗秋天大声喊道。他手里拿着牙刷,眼睛仍饶有兴趣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是警察!”随着一声门响,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罗秋天扔掉手里的牙刷,赶紧走出卫生间。看着眼前的警察,他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出事了,真的出事了! 刑侦大队警官马森站在罗秋天面前。 “你是昨晚在这里值班的保安吗?”马森边向罗秋天出示证件,边盯着他的眼睛问。 “嗯!我是。”罗秋天垂下眼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抖抖的。 “你的姓名?”马森又问。 “罗秋天。” “今天早晨,有没有可疑的人从后院出去?” “没有。” “这后院的门昨晚是锁着的吗?” “对!是锁着的……” 马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罗秋天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马森字斟句酌地说:“昨天夜里,江源的妻子赵月静从别墅阁楼摔了下来。” 罗秋天一惊:“你说的是那个画院的院长江源?” “没错。” 罗秋天禁不住又问:“她……她死了吗?” 马森缓缓地:“死了。” 罗秋天浑 8eab." >身不由开始哆嗦起来。他用一只手扶着墙,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她……她是自己摔下来的?” “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我们正在调查。” 罗秋天愣怔了片刻:“江源呢?你们问过他了吗?” 马森瞪了他一眼:“江源在国外讲学。” 罗秋天心虚地又问了一句:“那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人。据她家的钟点工说,江源去国外的这几个月,她一直是独居。” 罗秋天情不自禁地重复着:“独居……” 马森冷眼瞧着他:“你在这儿值班多留点神,如果发现有可疑的人,就给我们打电话。”说着,就将一张名片放到破旧的办公桌上,“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联系电话。对了,你这儿有电话吗?” 罗秋天机械地摇摇头:“电话倒是有,不过是分机,只能同前门的保安单线联系。” “哦,明白了。这样吧,你把你家里的电话留给我,有事我们好跟你联系。” 此时的罗秋天已不再慌乱了。那个叫赵月静的女人既然是独居,多半就是自己摔下了楼,与清晨从后门跑掉的系白纱巾的女人毫无关系。他坦然地来到办公桌前,指着压在玻璃板下面的一张纸条说:“这就是我家的电话号码。” 马森立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和本,记了下来。而后跟罗秋天握了握手,便走了出去。 听见房门在警官马森的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罗秋天一屁股坐到长沙发上,长出一口气。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他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二、留下手机号码的男人 下班后的罗秋天坐在公共汽车上,心里一直想着王超勇的话。 王超勇今早来接班时,只几句话,就将罗秋天心存的那点侥幸给一扫而空。 今天上午,本该八点来接班的王超勇,比平时整整晚了一刻钟。尽管王超勇和罗秋天同龄,今年都是二十岁,他却比罗秋天见多识广,看上去也精明强干得多。身材矮小的王超勇性格开朗,善于交朋络友,还是个消息灵通人士,有一股“包打听”的劲头,大道小道的消息,他都有来源渠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前门那边又是警察又是警车……”王超勇一走进值班室,就气喘吁吁地说。 “江源的老婆从阁楼掉了下来?”罗秋天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警察好像怀疑她是被人给推下去的,正找人问话呢!你都听说了?” 罗秋天心头不由一阵发紧:“刚才警察来过了。他们问有没有人从后门出去。” “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后门晚上一直锁着,谁能钻出去?”罗秋天嘴里这样说着,却又试探着问:“前门的人都怎么说?” “他们当然说没看见啦!不过,说归说,责任他们还是得负。你说凶手不是从前门跑出去了,还能从天上飞走了不成?” “是呀,是呀!”罗秋天随声附和着,紧接着,他又心虚地问,“你说前门的人要是看见了凶手,却不上去盘问拦截,让凶手跑了,他们要负什么责任?” “那责任可就大了。还不得判几年哪!” “要是人家死不承认呢?” “警察可不吃这一套,他们总有办法查个明白的。不过,咱们是有职业道德的,罪犯利用前门保安上厕所那几分钟逃走了,这有可能。至于故意放走罪犯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 听着王超勇的话,罗秋天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绝望的情绪重新在心头蔓延开来。判刑,甚至是几年刑,这让罗秋天眼前一片漆黑,他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忘记自己该回家了。直到王超勇提醒他时,他才懵懵懂懂地回过神来。 罗秋天回想着王超勇的话,竟稀里糊涂地坐过了站。在终点站下车后,他不想马上回家,就磨磨蹭蹭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这样过去了两个多钟头,他才想起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否则,周末在家休息的父母不急得报警才怪呢!还好,马路北边的人行道旁就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拨通后,电话那边传来了父亲焦急不安的声音:“你这个孩子——你去哪儿啦?刚才舅妈来过了,说美林花园有人从楼上掉了下来。你没事吧?” 为了不让父亲刨根问底,罗秋天决定对父亲说谎。他说自己没事,不过,暂时不能回家。因为同学家装修房子,要他帮着去郊区拉点沙子。 父亲是个乐于助人的人,一听说罗秋天要帮同学的忙,立刻答应了,还嘱咐他路上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然而,就在罗秋天准备放下电话时,父亲像是突然想起来了,又说:“对了,秋天,我差点忘了,刚才有个男人来电话找你。” 罗秋天霍地又紧张起来:“会不会是我同学打来的?” “不像。听声音像是个中年人。” 罗秋天的心中越发不安了:“他没说叫什么名字?” “没有。他只是给你留了一个手机号码,让你尽快给他回电话。”父亲说着,就在电话里将手机号码念了一遍。 罗秋天放下话筒后,在心里反复念着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138××××××××。现在,他已确信电话不是同学打来的。他也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个手机号码。可这个手机号码的持有者又会是谁呢?很自然地,他想到了下班前出现在值班室的那个警官马森——也许他从后门发现了什么破绽…… 罗秋天站在电话亭里犹豫着,该不该回这个电话。他心里真是害怕极了。这个手机号码就像一串鬼影站在他的面前,让他惊恐得手足无措。但最终,他还是慢慢地走出了电话亭。 罗秋天颓然地坐在马路边一个卖大碗茶的茶座上,花两毛钱买了一大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抬起头,看看天上半明半暗被笼罩在城市烟雾中的日光,估计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于是,他站起身,复又跑向了电话亭。 他再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仍然是父亲。 “喂,秋天,沙子拉回来啦?”父亲不待他开口,就抢着问。 罗秋天敷衍地回答父亲说,他们刚到目的地,正在装车。而后他又不安地问道:“爸,那个让我回电话的人……” 不料,父亲却打断他的话:“还说呢!刚才人家又来电话了,让你无论如何给他回个电话。” “可——我不认识这么个人。”罗秋天终于忍不住说道。 不知内情的父亲仍是一副与人为善的态度:“管他认不认识的,你先给人家回个电话,说不定他是你哪个同学的亲戚朋友,有事求你帮忙。” 罗秋天只好应付着:“有这个可能。我马上给他回电话。”说着,就将话筒放下了。 罗秋天皱着眉头,心有余悸地回忆着那个手机号码,然后,用颤抖着的右手指,按着138××××××××。 手机一拨就通,那人仿佛一直开着手机,在等待他的回电。 “喂,你好!”电话听筒里,响起一个彬彬有礼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这和善而有礼貌的声音,让罗秋天那颗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舒缓下来:“你找我?”他迟迟疑疑地问道。 “你是罗秋天吗?”对方仍是和蔼地问道。 “嗯,是我。你是谁?” “我是一个你不认识的叔叔。” “你找我有什么事?” “昨晚你是在美林花园后门值班吗?” “没错。你问这个干吗?”听到“值班”两个字,罗秋天刚刚松弛了一下的神经又绷紧了。 “你看没看见一个女人从后门跑了出去?”对方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径直追问下去。 “我——什么也没看见!”此时,罗秋天仍怀疑对方是警察,因此,他不假思索地重复着今天早晨对警察讲的那番话。 “哦,很好。你也是这样告诉警察的吗?”对方听了罗秋天的回答,仿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警察,那他是谁呢?一时间,罗秋天被搞糊涂了。 “是的。”过了半晌,罗秋天才答道。 “很好!”对方又重复了一句,“其实,你看见了那个女人,对不对?你只是不想把自己扯进一起案子中。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个女人也与案子无关,她所以让你说假话,也是害怕被扯进去。我是受她的委托,给你打电话的。她让我转告你,只要你不说在后门看见过她,等那件事平息之后,她会报答你的。” 罗秋天仍像是站在五里雾中,被对方的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一的收获,是他弄清了对方的身份——一个受人之托的传话者。 罗秋天依然不想承认自己看见了那个女人,于是,他又强调了一遍:“先生,我真的没看见什么女人。” “你跟我没有必要说谎。年轻人,那个女人都告诉我了,她跑向后门时,经过值班室的门口,你看见了她,甚至还同她四目相对。”对方轻松地笑着,“我又不是警察,你何必骗我呢?其实,你在我面前承认自己看见了她,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前面我说过,那女人会报答你的……” “不,不,我不需要报答!我就是没看见她。我什么也没看见。”罗秋天急急地辩解着。 对方又笑了起来:“很好!年轻人,你这样做很好。你能经得起诱惑,这很了不起。不过,如果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做到守口如瓶,就能得到一笔钱,也许是一大笔钱,你总不会拒绝吧!” 谈到钱,甚至是一大笔钱,罗秋天的心里有点发虚。假如对方所说的报答能量化为一大笔钱藏书网的话,他是很愿意接受的。长期以来,让他生活窘迫的不一直是钱吗?倘若对方说的是真话,他就可以像那些有钱人一样,潇洒地和曹小阳一起逛街了。而对于出手大方的他,曹小阳也就该百依百顺了,再也不会背着他,去夜总会跟别人鬼混…… 罗秋天沉默着,半天没有吭声。 “你不讲话,年轻人。这么说你是在考虑接受我的条件。好吧,就这样,我们成交了。只要你不把那件事说出去,到时候,你就会拿到一大笔钱。”对方在电话的那头絮絮叨叨地说。 平日里,罗秋天显得憨头憨脑,但在这件事上,他的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在对方为他设置的金钱的网中挣扎了片刻之后,他还是拼命挣脱了出来:这也许是个圈套。他想,虽然他一时还无法弄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圈套,但他还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掉进陷阱里。不,他什么都不能承认,即使真的能拿到一大笔钱,他也不能承认自己看见了那个年轻女人。他必须了结这件事,尽快地了结,而不是将自己扯进去。于是,他再次向对方申明:“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已经说过我没看见那个女人。”这一次,罗秋天说得斩钉截铁,令对方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好吧——”过了一会儿,对方很不情愿地说,“就算我从来没给你打过电话,年轻人,忘掉我们的谈话。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件事。再见!” 不待罗秋天回过神来,对方就关了手机。 罗秋天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走出电话亭时,那个手机号码却又像一串鬼影般的在他的面前蹿来蹿去。这个给他留下手机号码的男人究竟是谁呢?他与系白丝巾的女人是什么关系……还有,他怎么?99lib?知道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呢?想到这儿,罗秋天又一次不寒而栗了:难道他早就窥视好了,或是今天早晨自己去送曹小阳时,男人趁机钻进了值班室……毫无疑问,那个女人就是凶手,她行凶后,往外跑时,也看见了罗秋天,因此,她担心事情败露,就委托男人同罗秋天进行“谈判”……可同杀人犯“谈判”,这太危险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罗秋天都不想同杀人犯打交道。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但愿对方能就此罢休,放他一马。 罗秋天使劲摇了摇头。我得把它忘掉!他想。 又累又饿的罗秋天不得不回家了。 打开屋门,他发现父母都不在家,心里不由一阵轻松。他草草地将一碗米饭扒拉进肚里,就躺到了床上。 然而,往常脑袋一挨枕头就睁不开眼的罗秋天,这会儿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细细地回忆着今天早晨所发生的一切,蓦地就记起了在林子里捡到的那条白丝巾。此刻,那条长长的白丝巾在他床头上飘啊飘啊,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条招魂幡,让罗秋天感到说不出的恐惧。紧接着,串串鬼影般的手机号码也不失时机地钻了出来,同白丝巾汇合到了一起…… 罗秋天浑身不由一阵燥热。他掀掉被子,翻身坐起来,耷拉着脑袋发呆。 霍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罗秋天猛地一惊,跳下床,来到外屋。门刚刚打开一条缝,曹小阳就连蹦带跳地钻进他的房间。 罗秋天赶紧锁上房门,一把将曹小阳拉到怀里,急切地问:“你捡的那条丝巾呢?” 曹小阳扑哧一声笑了:“我当是天塌下来啦!你怕什么,丝巾是我捡的,又不是偷来的,谁能把我怎么样?” “不是那回事。”罗秋天一时不知该怎么跟曹小阳解释才好,只是继续追问着,“你还是先告诉我,丝巾弄哪儿去了?” 曹小阳一撇嘴:“让我扔了。你该高兴了吧!” 罗秋天的脸一下拉长了:“你还有心思磨牙。美林花园出事了……” 曹小阳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我早听说了。不就是摔死了个人吗?” “我的宝贝,你还不明白呀,江源的老婆恐怕不是自己掉下楼的,今天清晨从后门跑出去的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把她推下楼的凶手。” “那又怎么样?” “更可怕的是,我被人盯上了,今天一大早,那女人就让一个男人往我家里打电话找我。” 曹小阳怒目圆睁:“他们想要回丝巾?没门!” “不是那回事,你坐这儿,我慢慢跟你讲!” 待曹小阳坐到床边后,罗秋天便一五一十地将那男人在电话里说的,跟她复述了一遍。本来,罗秋天告诉曹小阳这些,是想引起她对此事的重视。不料,听完他的话后,曹小阳却一个高蹦了起来,嘴里连连喊着:“罗罗,罗罗,你快把那个手机号码再给我背一遍!” “你,什么意思?” “你别管。快告诉我那个手机号码。” “138××××××××。怎么,你熟悉这个手机号码?” 曹小阳也不回答,只是从罗秋天床头的写字台上拿过一支圆珠笔,认认真真地将手机号码写在了手心里。 “你记它干吗?” 曹小阳扑向罗秋天,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大傻瓜,罗罗,我们就要发财啦!” “发财?你瞎说什么呀!” “你真是个木头脑瓜,半点儿也不开窍!这事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了,你就等着拿钱吧!”曹小阳得意藏书网地笑着,那模样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把的钞票。 罗秋天这才明白了曹小阳的用意:“你不会拿这手机号码去敲诈吧!” “这怎么叫敲诈?那男人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要付你报酬吗?” “可这会不会是个圈套呢?我要是承认见过那女人,弄不好把咱俩人都扯进了凶杀案里,我可不想惹这个大麻烦。”罗秋天忧心忡忡地说,“今天早晨你不是也说死也不能承认见过那女人吗?” 曹小阳用手指点着罗秋天的额头,脸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呀,你呀,兴许金元宝掉到你头上,你都不知道捡。你也不想想,今天早晨我说那话时,是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咱不能把这事告诉警察,人家找上门来给你送钱,你也不能讲吗?” 罗秋天佯装额头被点痛了,抬手摸着,脑袋却在飞快地转着。 “罗罗,我得走了,我马上去给那个男人打电话。”曹小阳已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站起身就往外走。 罗秋天一把拉住了她:“小阳,我总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我知道自己挣钱少,可有些钱是不能随便去挣的。”罗秋天哭丧着脸,向曹小阳哀求着,仿佛大难就要临头了。 “这有什么复杂的?你用不着害怕,我不会把你扯进去的。”曹小阳生气地看着他,“我只需拨通这个手机号码,告诉那个男人,今天早晨我看见有个年轻女人从后门跑了出去,不但看清了她的脸,而且还捡到了她的丝巾。如果他们不想让警察知道这件事,就拿二十万块钱来做个交易。” 听着曹小阳的话,罗秋天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小阳,你简直是疯了!你怎么敢……” “这谈不上敢不敢的,是他们先找上门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家要是告你个敲诈呢?” “他敢?其实,我只需把那条丝巾交给警察,那女人就得蹲监狱。” 罗秋天不相信地看着神气十足的曹小阳:“你又胡说啦!” “怎么是胡说!你们男孩当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啦。这是因为你们男孩都不愿意逛商店。”曹小阳有板有眼地说道,“今天早晨我不是告诉过你,那条丝巾是百洋商场的货,是从法国进口的手绘欧洲风情宝丽娜牌丝巾,要一千多块钱一条。你知道像百洋商场这样的名牌店,一般人进去只是滑溜一下眼珠子,根本买不起。能买得起这么名贵的丝巾的人,肯定持有百洋商场的金卡……” “金卡是什么意思?”罗秋天打断她的话问。 “你连这也不懂啊!金卡是名牌商场为了吸引顾客,发行的一种优惠卡。听说只有在百洋商场一次花掉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才能得到一张购物享受八五折优惠的金卡。而这张金卡上就有持卡人的照片,还有,持卡人的照片、身份证号码和姓名都存在商场的电脑里。” “哦,原来是这样啊!”罗秋天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事情明摆着,如果我把丝巾交给了警察,警察只要到百洋商场调出持有金卡购物人的名单,那女人就给逮个正着。” “要是她不是金卡持有人呢?” “那警察也有办法抓到她。你也不想想,就那么几条名牌丝巾,警察都是火眼金睛,明察暗访的,她能藏得住吗?” 话说到这儿,罗秋天也不得不佩服曹小阳的聪明脑瓜了:“你说得是挺有道理的。” “所以嘛,要是那女人知道她的丝巾现在在我的手里,不跪着求我才怪哩!” “恐怕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丝巾丢了。”罗秋天提醒曹小阳。 “你想让我拿丝巾敲她一笔钱?” “不,你千万别这么干。” “你说对了,我也不想这么干。我得留一手,等万不得已时再把它甩出来。”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小阳,我是说,咱不能敲人家的钱。” “你傻不傻呀!咱手里握着两张底牌,干吗不用啊!平日里,这些人拿着金卡,在商场里招摇过市地显摆,这会儿,也让她见识见识咱的厉害。你说咱要她二十万块钱还算多吗?反正她有钱,恐怕这钱也不是什么好道上来的。我猜啊,这女人不是让人包了二奶,就是靠卖脸蛋子过日子。她又不是什么好女人,就该狠狠地敲一笔。” “那咱们也不能干……”罗秋天本想说“不能干缺德事”,看着曹小阳那一脸的火药味,就不敢多说了。 “这事不能再耽搁了,要是等警察侦查出来了,咱们就什么也拿不到了。”曹小阳见自己费了半天口舌,罗秋天仍是榆木疙瘩一块,就沉不住气了,推开罗秋天的胳膊,硬是斜着身子向外走。 罗秋天伸手拦住她:“小阳,别——别打电话!我求你了!也许那男人在电话里说的是真话,年轻女人根本就不是凶手,她只不过是害怕受牵连,才求我们放过她……” “哼,鬼才相信哩!她不是凶手,她为什么要给你封口费呢?”曹小阳有些不耐烦了。 “小阳……”罗秋天一时竟无话可说了,他实在想不出怎样才能说服曹小阳放弃这个坏念头。 曹小阳看..看软蛋一般的罗秋天,然后垂下头,飞快地眨着杏眼,忽然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行啦,你别闹那个熊样子。我是逗你玩的。你害怕受连累,我就不怕啦?” “你回家就把丝巾扔了。要不,塞进煤球炉里烧了也行!”原来曹小阳是在开玩笑啊!罗秋天一下来了精神,反而得寸进尺起来。 曹小阳只是草草地对他敷衍说:“好,好,我一回家就把丝巾扔煤球炉里。” 罗秋天忍不住亲了一下曹小阳的脸蛋。 曹小阳早已是心猿意马了。她故意皱着眉头说:“对了,罗罗,今晚我不想陪你值班了。出了那种事,我有点害怕。” 罗秋天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我也不想再冒那个险了。万一让警察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事情就闹大了。不过,晚上你要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准去夜总会啊!” “你管得着吗?”像往常一样,曹小阳回敬了罗秋天一句足以将他噎死的话,蹦跳着离开了。 三、贪心女孩贪欲难平 曹小阳从罗秋天家一走出来,就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那条白丝巾,系在了脖子上,然后,一路狂奔着来到天堂夜总会。 离营业时间还早,幽暗的大厅里,几个闲得无聊的女孩一见曹小阳脖子上的白丝巾,立刻藏书网围了上来。这个扯一把,那个摸一下,人人都羡慕得不行! “是宝丽娜牌的。”曹小阳禁不住向女孩们炫耀着。 “什么,宝丽娜牌的?”在天堂夜总会做鼓手的小姜惊讶地喊着,“这不是法国名牌吗?” 曹小阳得意忘形地点着头。 “哇,太棒了!”几个女孩一齐尖叫起来。 “快说,是哪个大款给你买的?”女孩们七嘴八舌地问。 曹小阳只是讳莫如深地笑着。 一个女孩将丝巾从曹小阳的脖子上摘下来,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好滑好爽啊!” 另一女孩又把丝巾抢过来,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丝巾就这样在女孩们的手里传来传去。 这时,保安头儿老狼走过来:“你们在吵吵什么?” 小姜手里拿着丝巾:“头儿,你看这条丝巾值多少钱?” 老狼端详着那条丝巾:“挺好看的,你买的?” 小姜揶揄地:“我哪买得起呀!这可是法国进口的名牌货呀!一千多块呢!” 老狼不相信地:“一条丝巾能值那么多钱?” 小姜一撇嘴:“头儿,不识货了吧!你去打听打听,宝丽娜这牌子该是个什么价。” 老狼没有争辩,又问:“这丝巾是谁的?” 不等小姜回答,曹小阳就抢着说:“我的。” 老狼看着曹小阳那一身寒碜的中学生打扮,不由摇了摇头走了。 女孩们复又开始争戴丝巾。 曹小阳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心里真是惬意极了。人有钱该多好啊!她曹小阳还是头一回让人这么瞧得起。 其实,曹小阳来天堂夜总会,一方面是为了向女孩们显摆那条丝巾,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找这里的保安洋铁头商量敲诈的事。 洋铁头本名杨金金。他出生的时候,家道正兴,其父母是最早下海经商的那批人,靠着胆大、精明,他们下海南跑深圳,以空手套白狼的卑劣手段,大发了一笔。因此,在洋铁头出生时,他们得意非凡地给儿子取了个财大气粗的名字——杨金金。然而,好景不长,发了财的夫妻俩开始躺在钱堆里吃喝玩乐,吸毒、赌博,只两年的工夫,便将万贯家财折腾了个精光。随之而来的就是夫妻离异,“双金”组成的杨金金,此时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一堆废铁。母亲坚决不要他,法院只好将他判归早已不务正业的父亲抚养。父亲没黑没白地泡在赌桌上,根本就无暇过问他的事。这倒正合了他的心愿,他毫不怜惜地将沉重的书包扔进垃圾筒,从此开始了“江湖大侠”的生涯,纠合了一群街道上的小混混,以打架斗殴为乐事。也就是从这时起,杨金金的本名被绰号洋铁头代替。在这期间,他被请进辖区派出所N次,就连他那在赌桌上熬得眼珠泛红的父亲,也成了派出所的常客,三天两头要去派出所领人。但几年过后,一天天长大的洋铁头便不再干这种小儿科的营生了。他在网吧结识了市北区颇有名气的天堂夜总会保安头儿“老狼”,由老狼保举,做了天堂夜总会的保安。 曹小阳就是在天堂夜总会同洋铁头勾搭上的。他们俩年龄相当,境遇也很有些相似之处,因此,大有一见钟情的味道。在曹小阳的眼里,洋铁头简直就是英雄,每每看到身穿保安服、腰扎宽皮带的洋铁头,手拿电棒子,教训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夜总会胡闹的小混混,那派头、那气势就令曹小阳倾倒。从某种意义上说,曹小阳迷恋洋铁头,就跟罗秋天迷恋她是一样的。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吸引却是实实在在的。 曹小阳一见洋铁头从外面走进大厅,立刻丢下丝巾不顾,就像中了头彩般拉着洋铁头,钻进了一间包房。 曹小阳关上包房的门,就一五一十地将美林花园发生的事,跟洋铁头讲了一遍。末了,又抬起手腕,让洋铁头看她记的手机号码。 “真有你的,小黄毛!”洋铁头扳过曹小阳的头,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曹小阳喜欢让洋铁头喊自己是“小黄毛”,这个绰号虽然与她那黄黄的头发有关,但从洋铁头的嘴里喊出来,颇有一种亲昵感。 听到洋铁头的夸奖,曹小阳越发飘飘然了:“我们马上就能成大富翁了!” “你准备敲他多少?”洋铁头心领神会地问。 “五十万,你看怎么样?” 洋铁头连忙摇头说:“不妥,不妥!” “你嫌少了?” “是太多了。”洋铁头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子尖说,“我的小黄毛也太贪心了,你也不想想,才多大点儿事,那鸟人肯出五十万。” “罗秋天说,那人向他保证,只要不把事情说出去,就给他一大笔赏金。” “可那也不会是五十万这么大的数目。照你的话说,他们只是害怕受牵连,又没杀人,怎么肯放这么多血。” “五十万对那些有钱人算什么呀!”曹小阳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就坐到洋铁头的腿上撒娇,“人家还以为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呢,没想到才五十万就把你吓成这样!那女人买一条丝巾,就肯出上千块,这可是天价呀,手里不攥着几百上千万的人,谁买得起!我们要她五十万,还不够一个零头呢。”她努力想说服洋铁头同意她开出的价码。 但洋铁头却不为她的花言巧语所动:“小黄毛,你别拿大话蒙我!这营生咱以前没干过。第一次出手,达到预期的目的是最重要的。这样吧,先开个二十万的价码试探试探,他们要是上钩了,咱们再来第二次。反正丝巾在咱手里握着,你还愁发不了财?” 听说才能拿到二十万,曹小阳就像有人从她手里夺走了三十万一样心疼。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洋铁头说:“要是没有第二次怎么办?那咱们可是吃大亏了。” “你的意思是怕不等我们来第二次,案子就破了?” “是呀!美林花园是什么地方!上边一发话,那些警察还不屁颠屁颠的。案子一结,咱敲谁去?” “你个小黄毛又犯傻啦!”洋铁头摸着曹小阳的屁股说,“你得用脑子想事,不是用这个,明白吗?其实咱和那鸟人的事,与这个案子破不破没关系。那鸟人又不是杀人犯,破了怎样?不破又怎样?我猜着那鸟人和那个女人还牵扯着一些别的见不得人的事,要不,他干吗要替那女人冒险?” 洋铁头的分析让曹小阳佩服得五体投地。罗秋天就想不到这一层,想不到那男的跟那女的可能另有隐情。 洋铁头见曹小阳不停地点头,就又接着说:“咱们敲这个鸟人的钱,也得分个层次。第一步,咱就说看见那女的从后门跑了出去。他们出二十万的血,咱就封口,不然的话,就报警。等二十万拿到手后,咱再出第二张牌,把那条白丝巾给甩出去。这可是个重磅炸弹啊,咱不开价,让他开价,不开个合适的价码,咱就不出手。” 听洋铁头讲敲诈勒索的战略战术,曹小阳都想为他鼓掌叫好了:“铁头,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是能人,要不,我就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来找你商量了。” 洋铁头并没把曹小阳的奉承听进去,却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有一条你务必记住:在出第一张牌时,千万别露出你手里还有一张王牌,要是你说漏了嘴,那就全砸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能把白丝巾的事讲出来?”曹小阳似懂非懂地问。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洋铁头拍拍她的屁股,“对了,小黄毛,你把那条白丝巾放哪儿啦?” “这会儿还在你们夜总会那帮小妮子的手上。刚才我戴着这条丝巾走进大厅,一下子全把她们镇住了,争着抢着戴呢!我马上就去跟她们要回来。” “对了,你没跟她们交这条丝巾的底儿吧?” “我哪那么傻呀!捡到一条丝巾还值得到处炫耀吗?” “这就好!”洋铁头满意地拍了拍曹小阳的脸蛋儿,“你确实不傻。行啦,这会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喏,现在就打电话吧?” “就在这儿打?” “当然!我还要听听你这小嘴儿都往外吐了些什么。” 于是,曹小阳就用包间里的电话拨通了神秘男人的手机号码。 罗秋天所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又是两天过去了,警察没再来找他。留给他手机号码的男人也销声匿迹了,而曹小阳这次大概是听了他的话,亦没去捅马蜂窝。尽管这小妮子一直没露面,罗秋天半点也不想见她。生怕两人见了面,会重燃曹小阳那贪婪的欲望。 经过了两天的担惊受怕之后,这天晚上来美林花园接班时,罗秋天的情绪已稳定了许多藏书网。此时,他已能较为坦然地同王超勇一起讨论赵月静的死了。 “喂,伙计,告诉你一个秘密。听说江源的老婆有精神病。”王超勇神神秘秘地说。 罗秋天不敢相信地:“这是真的吗?她要是有精神病,那肯定是自己跳楼自杀的。” 王超勇却摇摇头:“可市刑侦大队的人仍在调查赵月静的死因。今天白天,又有好几个警察在树林那边搜查,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吧。” “警察在树林那边搜查?”罗秋天禁不住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什么,一听到“树林”两个字,他就变得有点神经质。 “对了,出事那天早晨,你真的没看见有人从后门出去吧?”这话王超勇像是随口问的,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是严肃的。 “啊,怎么会呢?后门是锁着的。”罗秋天忙说。 “这些天你就从来没打开过?”王超勇话里有话地句句紧逼。 罗秋天不由得一阵心虚。也许王超勇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他在心里暗自思忖着。可是,即使王超勇手里有了什么把柄,他也不能承认。他认准了一条“真理”:只要咬紧牙关,死不认账,警察就拿他没办法。 想到这里,罗秋天便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干吗要打开后门呢?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罗秋天这样说着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 王超勇笑笑说:“那就好。我就担心你一时疏忽,出个什么差错。你知道,像咱们这种没有根底的家庭,能找到这么个饭碗实在是不容易。要是饭碗砸了,恐怕连个老婆都找..不到,惨不惨啊!” 罗秋天也跟着咧了咧嘴。他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蒙混过去了,不料,王超勇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我也不是无缘无故这样问你。昨天,一个姓马的警察来值班室问我,出事的晚上,后门是否被打开过。” 罗秋天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有些急切地:“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不知道。” “你不该这么回答。”罗秋天不由怒火万丈,“你明明知道后门是锁着的,怎么能回答不知道呢?你这么回答,就是不负责任,是对自己的同事不信任……” 王超勇惊讶地看着突发无名火的罗秋天,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打断他的话,为自己辩解说:“你今天是怎么啦?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讲理?警察向我问话,我不能像平时那样信口开河,尤其在没跟你敲定之前,我更不能瞎说一气。我没说后门是开着的,我只是说不知道,我也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开没开后门。后门是开的还是关的,这该由你回答,我不能代替你。你要知道,对警方讲假话是要被定罪的。” 王超勇的话句句在理,这些听似平常的话,却像钢针般扎得罗秋天直想喊叫。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不至于狂跳起来。他不想在王超勇面前失态,可是,失态的场面还是发生了。为了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也为了打消王超勇对自己的怀疑,他佯装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低着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王超勇见状,又不紧不慢地说道:“秋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但这种事有半点不实之辞,就要惹大麻烦。你别看我平时愿传些小道消息,可大事上我不糊涂。对警方的调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咱心里没鬼,怕什么!” 罗秋天哭丧着一张脸,没有吱声。 王超勇走后,那种有罪的感觉复又袭上罗秋天的心头,缠绕得他魂不守舍。 外面的天已黑了下来,深秋的寒风在黑暗中肆虐着,无情地敲打着值班室的门窗。 然而,此时罗秋天的心已麻木了,对于已浸染进屋内的巨大无边的黑暗,对于被秋风敲打得砰砰作响的门窗,他都浑然不觉了,他没有开灯,只是呆坐在黑暗中,想着出事那天早晨所发生的一切。 完了,全完了,他用两手撑着脑袋,绝望地在心里呼喊着。现在,他所要承担的责任不再是一次小小的违纪,更不是失去饭碗的威胁,此前,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而眼前他将要面对的则是法律的制裁。因为,他放走了一个杀人犯,身为美林花园的保安,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凶犯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出去……而且,在警察讯问时,他又讲了假话——违纪加违法加说假话,数罪并罚,等待他罗秋天的只有蹲监狱了——想到这里,罗秋天真想大哭一场…… 就在罗秋天惊恐万分地站在值班室门口,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外。 “秋天,秋天,你在吗?”黑影边焦急地敲打着门板,边喊道。 是父亲!罗秋天慌不迭地打开电灯,然后,又赶紧把门打开。 “爸,你怎么来了?”父亲一走进门,罗秋天就紧追着问。 电灯光下的父亲是一脸的焦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父亲同罗秋天面对面站着,两眼定定地瞪着他,“我和你妈都吓坏了。我下了公共汽车,是一路跑着来的。”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说边用手抚着胸口。 “出什么事啦?” “刚才那个男人,就是前几天给你留手机号码的那个男人又来电话了,说是务必让我今天晚上找到你,务必让你在八点钟之前给他回电话,他还说你要99lib?是耽搁了时间,恐怕会性命难保。秋天,你到底惹什么祸啦?” “我好好的。我能惹什么祸啊!”尽管父亲的话已让罗秋天浑身颤抖,但他还是硬撑着说,“那人是放屁,吃饱撑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这不是犯神经吗?” 父亲仍是半信半疑地:“你不认识他,他怎么知道咱家的电话号码?再说,你跟他无冤无仇的,他干吗要跟你过不去?” “咱家的电话号码就在这桌子上放着,知道的人多着呢!这还用问吗,那人是神经病!” “你怎么知道他是神经病?这么说你还是认识他的!”父亲把罗秋天的话当了真。 父亲的话提醒了罗秋天,他索性顺着父亲的思路,将这个弥天大谎撒了下去:“我的确不认识他,不过,我知道他是个神经病。他家住得离美林花园很近,我常看见他,也常听人说,他愿给人打恐吓电话,因为他是个神经病,警察拿他也没办法。爸,你就放心地回家睡觉吧,真的,屁事没有,咱不理那神经病就是了。” 父亲见罗秋天言之凿凿,也就不能不信了:“要是真的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唉,刚才真把我给吓坏了。”父亲如释重负地说。 罗秋天将父亲送出门外,看着父亲走远后,便急不可待地从挂钩上取下小便门的钥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后门。 四、可怕的警告 罗秋天一口气跑到树林尽头,借着昏暗的路灯,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仅差两分,就是八点整了。 树林尽头的公共汽车站旁就有一部公用电话。让罗秋天感到庆幸的是,白天拥挤不堪的公用电话前,这会儿没有一个人影。于是,他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电话亭。 138××××××××,这个魔鬼般的数字仿佛用刀刻在了罗秋天的脑子里,他几乎没有去想,就信手拨完了一串号码。 手机一拨就通。不用问,那人一直在等他的回电。 “喂,先生,是你找我吗?”本想朝着那人发泄几句的罗秋天,一接通电话,人就蔫了,嗓门情不自禁地低了下去。 “你是罗秋天吗?是我找你!你想找死是不是?你竟然如此地不守信用,上次我跟你讲得很明白,只要你守口如瓶,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回报,可你就是不听!”对方气冲冲地斥责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罗秋天胆怯地替自己辩解着,“我从没跟人说过那件事。再说,那天早晨,我什么也没看见呀!” “你撒谎!你在我面前装得像个正人君子,背地里却让那个坏女孩来敲诈我们。” “你在说什么呀?” “你别装蒜啦!今天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马上让那个坏女孩闭嘴,否则,把我们惹火了,有你好瞧的。” “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怎么?你没让人来敲诈我?” “我拿自己的脑袋做担保。” “可那个坏女孩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此时,罗秋天已明白对方所说的坏女孩是谁了。曹小阳这个该挨耳光的,到底没听他的话,还是将他扯了进去。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让对方知道真正的底细,于是,他转了话题:“那个坏女孩都对你讲了些什么?” “她能讲什么?她说那天早晨的事她全知道,要是我们能付给她二十万,她就不把那事说出去,还说三天之内交不出钱,她就报警。” “你是怎么答复她的?”这会儿,罗秋天已被曹小阳的胆大妄为给镇住了,他在探问这些时,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饶有兴趣。 “我告诉她三天后等着死吧!” 罗秋天不由哆嗦起来。对方那恶狠狠的语气告诉他,他和曹小阳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而且是一伙真正的坏人,是一伙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坏人。假如对方只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就不会如此猖狂,更不会一口一个“我们”了。事已至此,罗秋天已没有退路了,他只能毫不脸红地继续说谎,否则,只要露出一点破绽,他和曹小阳就全完了。 “你说得对!我想,她是不是想讹诈呢?” “告诉我,你认识那个坏女孩吗?” “我当然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她手里没有我们的把柄?” “我——只是这么猜测的。不过,我也说不清楚。谁知道呢?也许她真的看见了什么!”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她是从哪里搞到我的手机号码的?”对方步步紧逼。 “这应该问你自己。我对天发誓,先生,我从没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第二个人。”罗秋天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自己一迟疑,就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对方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些:“我宁愿相信你的话!不过,你要是对我说了谎,我是饶不了你的!” “我从来不会说谎,先生。”罗秋天用讨好的口吻说。他对自己的说谎能力都感到吃惊了,此前,他偶尔对父母说一次谎,便结结巴巴、面红耳赤,可现在却是语言流利、思维敏捷、挥洒自如了。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对了,先生,今天警察又来过了,他们还在调查那件事。” “哪件事?” “就是凶案发生的那天早晨,有没有人从后院的小便门出去呀!” “你怎么回答的?” “我能怎么回答?我没看见,就是没看见。我只能这样回答。” “看来你的确是个诚实的人。这很好,真的很好!诚实,这是做人的美德。你懂吗?” “我懂,先生。” 对方沉吟了片刻,改成一种探讨问题的方式问罗秋天:“你认为那坏女孩能从哪儿搞到我的手机号码?难道……” “这——我想不出来。” “的确,如果真是那样,因为女人之间的妒忌——这事太复杂了,复杂得让你难以想象。怎么说呢?也许是另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知道了这个手机号码……好啦,既然手机号码不是你说出去的,我们之间的误会也就解除了。” “……”罗秋天手拿话筒,呆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半晌,对方又说。 “帮什么忙啊?” “如果你在美林花园附近发现有人系一条长长的质地很棒的白丝巾,请务必弄清那人的身份,然后马上告诉我。” “啊,是白丝巾吗?这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和那起案子有关?” “你问得太多了。这不关你的事。”对方的口气突然变得冷冰冰的,说完这句话,就关掉了手机。不用问,他生气了。 罗秋天也觉察出自己问得太多了。可人有时就是这样,进入了某个特定的语境,便难以自制,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总算又逃过一劫!罗秋天百感交集地想。不过,对方最后的几句话,还是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曹小阳并没暴露捡到白丝巾的事,否则,对方就不会委托他帮着查找了。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那伙人知道白丝巾就在曹小阳手里,这小妖精的命也就难保了。还好,那女人直到现在才发觉丢了丝巾,总算给他和曹小阳留了一点时间…… 放下话筒后,罗秋天的手心已被汗湿得潮乎乎的。他恨透了曹小阳,要不是值班时间,真想马上找到她,先重重地赏给她几个耳光,然后再把那条白丝巾亲自扔进煤球炉里。这会儿,罗秋天已坚信自己受骗了,曹小阳肯定还保存着那条白丝巾。 交完班的罗秋天,径直来到了曹小阳家。 他是直接从美林花园搭车来的。这花去了他整整三十块钱。可有什么办法呢?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钱对罗秋天来说,已算不上什么了。有些事情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更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必须当面同曹小阳讲个明白。 罗秋天心急火燎一步两台阶地爬上曹小阳家的六楼。匆匆地按响门铃后,他自以为前来开门的会是曹小阳,可等了半天,屋内传出的却是曹小阳腿脚不灵便的奶奶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老太婆叨叨个没完没了。 “谁呀?是阳阳吗?你这几天疯到哪儿去啦?是跟秋天在一起吗?要是真跟他在一起,我就放心了,秋天是个好孩子,我看出来了,他靠得住……” 罗秋天站在门外,心里不仅暗暗叫苦:糟糕,这小妮子一直没回家。大冷的天,她会住在哪儿?其实,作为曹小阳的男朋友,罗秋天对她的复杂的社会关系,恐怕也就是略知一二。 罗秋天不知道该去哪儿寻找曹小阳,可今天他又必须找到曹小阳,哪怕她钻到了地下。 为了弄点有关曹小阳去向的消息,罗秋天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脏乱不堪的小房间里,听老奶奶唠叨。 “奶奶,你知道阳阳她去哪儿了吗?”罗秋天瞅准机会打断奶奶的话,大声问。 “她去哪儿啦?那天下午出门时,她告诉我,说是去你那儿了。” 这个小妮子又在说谎。罗秋天强忍着焦躁:“现在呢?奶奶,你估计阳阳这会儿在哪儿?” “她在外面疯,从来不跟我说一声。奶奶老。” “奶奶,阳阳回来,你让她马上去我家。如果我不在家,就让她等我一会儿。” 罗秋天不想再耽误时间了,他急急地把老奶奶的话头截住,匆匆说了声“再见”,就跑下了楼。 罗秋天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该去哪儿找曹小阳了。他疲惫地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惊恐地想着那个男人的话:“我告诉她三天后等着死吧!”可那男人看样子并不知道曹小阳是谁!会不会是那条白丝巾让喜欢招摇的曹小阳提前火烧上身? 的确,曹小阳脖子上系着那条白丝巾,太扎眼了。如此昂贵的东西,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妮子的脖子上,显得不伦不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正道上来的。而那个年轻女人发觉丢了丝巾后,肯定会四处寻找。像她这样有钱的女人,当然不会为了一条上千块的丝巾劳神,关键是这条丝巾牵扯到一起凶杀案——这也正是曹小阳身处险境的重穴所在。为了不暴露自己,那女人当然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丝巾及捡到它的人。而且,她也一定能找到丝巾和曹小阳的。尽管,在电话里同罗秋天打交道的是一个男人,但他还是能够觉察出,真正神通广大的是那个女人。其实,他真的没有同她四目相对,除了那条在她身后飘荡的白丝巾,他根本就没看清她的脸。但,她却警觉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弄到了他家的电话号码,让一个男人用金钱利诱他……既然那女人这么快就找到了他,那么,找到正系着白丝巾招摇过市的曹小阳,就更不在话下了…… 想到这里,罗秋天禁不住哆嗦起来。 尽管天堂夜总会的大门白天总是关得严严的,但心急如焚的罗秋天还是一路寻到了这里。他绕到后院,见门虚掩着,就站在那儿,顺着门缝,朝院里张望。这时,院里一间简易房的门开了,一个女孩端着一盆要洗的衣服,走了出来。罗秋天立刻走上前去,胆怯地向她打听是否在这里见过曹小阳。 女孩听了他的话后,立刻变得紧张无比。一迭连声地问:“曹小阳怎么啦?你找她干什么?” 罗秋天知道曹小阳在这里关系复杂,便编了个谎话说:“我是曹小阳的亲戚,曹小阳两天没回家,她奶奶担心她出事,便求我帮着找找。” 女孩立刻接上去说:“算起来我也有几天没看见她了。她会去哪儿呢?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罗秋天听了女孩的话,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出……事?她会出……出什么事?” 女孩见状,不由笑了:“我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啊!”说罢,就丢下罗秋天走了。 罗秋天呆呆地站在那儿,好半天才稳住神,慢慢地离开了天堂夜总会的后门。他决定先回家等等再说。 说不定一会儿曹小阳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去敲我家的门呢!罗秋天边这样安慰着自己,边往前走着。 这一天,罗秋天是在等待中度过的。门外只要有脚步声,他就会神经质地走到门口,冲动地想打开门。然而,曹小阳却始终没有露面。 找不到曹小阳,罗秋天已经够心烦的,偏偏消息灵通的王超勇又给他带来有关赵月静被害的新版本。晚上他来接班时,王超勇再次神秘地告诉他,社会上纷传,那个将赵月静推下楼的凶手是个杀人狂魔。一开始,人们还以为他是赵月静的仇人。经过警方的一番调查,才知道其人害死赵月静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其实,他只是一个心理变态者,就像我们在美国电影中看到的那类凶残的家伙,他们杀人只是为了取乐,为了给警方难堪。至于他们选择的谋杀对象可以是任何人。通常,这类人都有着很高的反侦破能力,他们喜欢连环作案,作案后还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因此,市刑侦队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要不,赵月静的案子到现在会没一点眉目? 王超勇还不无担忧地说:“这类心理变态的家伙是很残忍的。天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王超勇带来的这一传闻对罗秋天来说,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当着王超勇的面,他就大失其态,脸色发白,嘴唇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而后又像是如梦初醒般的抓着王超勇的手问:“你说那凶手会杀死曹小阳吗?像杀害赵月静一样。” 王超勇见状,不由大吃一惊。他很早就知道罗秋天有个女朋友叫曹小阳,但长什么模样有着怎样的性情,他却一无所知。至于这个叫曹小阳的女孩已经失踪,罗秋天更是没向王超勇漏半点口风。因此,罗秋天突然如此惊恐地向他问起女朋友曹小阳会不会被人杀害,弄得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先是诧异地看着罗秋天,看了半天,见他吓得全身发抖,就不解地问:“秋天,你是怎么啦?你怎么给吓成了这样子?平时,我知道你胆小,可没想到你胆小到这份儿上。你也不想想,白云女人多得很,那凶手怎么会单单杀你的女朋友曹小阳呢?这没有道理啊!你只要让她晚上别乱跑,白天少到偏僻的地方去,我管保她会没事的。” 王超勇的一番话说得有板有眼,却丝毫没有说服罗秋天,他像是被吓傻了,王超勇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依然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他会杀死曹小阳的,曹小阳肯定已经被他杀了。要不,她在哪儿?” 听着罗秋天这没头没尾的话,王超勇给弄得目瞪口呆。他实在听不下去了,禁不住冲着罗秋天大吼起来:“你疯了吗?你胡说些什么呀!” 罗秋天这才懵懵懂懂地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罗秋天生怕让王超勇看出什么破绽,便很尴尬地笑笑说:“我是吓昏头啦!我是吓昏头啦!” 王超勇顺势推了他一把:“你这个家伙,真是个胆小鬼!”说着,就大笑着走了。 罗秋天一下瘫坐在沙发上。 经过一夜的折磨,第二天交完班后,失魂落魄的罗秋天便在离美林花园不远的电话亭里,往曹小阳家打了个电话,结果,听筒那边传来的是老奶奶抽抽搭搭的哭声:“秋天哪,你快帮着找找吧。阳阳好几天不见影儿,往常,她晚上跟你去玩,一早就回到家里来……” 不等老奶奶唠叨完,罗秋天就挂断了电话。紧接着,他拨通了马森留下的联络电话。 马森在刑侦大队值班室接待了他。 “我的女朋友失踪了。”罗秋天一见马森的面,就用带着哭腔的语调说。 马森先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坐到办公桌对面慢慢讲。随后,拿出笔和本,开始做笔录。马森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问:“你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曹小阳。” “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 “职业?” “她没有工作。” “她家里都有什么人?” “就一个奶奶。?” “她父母呢?” “在南方打工。” “她失踪几天了?” “有三四天了吧。” “你能肯定她是失踪了吗?” “她常去的地方,我全找遍了,可就是没她的影儿。” “她常去哪些地方?” 罗秋天犹豫了一下才说:“她常去天堂夜总会。” “哦?”马森若有所思地看.着罗秋天,半晌没有讲话。一听到天堂夜总会这几个字,马森就明白事情不那么简单,他一下子警惕起来。于是,就换了个角度问:“你知道她去天堂夜总会,经常跟谁接触吗?” 曹小阳同洋铁头交往,对罗秋天来说是公开的秘密。但出于男孩子的虚荣心,他还是模棱两可地说:“我不太清楚。” “你的女朋友,”马森看了一眼本子上的笔录,“也就是曹小阳,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好……好像没有。”罗秋天吞吞吐吐地说。 马森瞪了他一眼,口气变得严厉起来:“你要讲实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要是对我们隐瞒实情,我们怎么帮你找女朋友呢?” 罗秋天犹豫了一下又说:“应该没有异常吧!” “应该是什么意思?”马森的口气听上去很不满。 “几天前我跟她分手时,她还是兴冲冲的。”罗秋天解释着。 “她平时也是兴冲冲的吗?要是她突然变得兴冲冲的,这就是异常。” “啊,一般情况下,她都是这个样子。” “那她会不会是又交上新朋友,跟人去外地玩了?” 罗秋天很肯定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你觉得曹小阳有什么危险吗?” “嗯!我很害怕她出事!”这一次,罗秋天讲了实话。 “你认为她会出什么事呢?”马森步步紧逼。 罗秋天憋了半天,霍地抬起头,看着马森问:“你说她会不会是被人给杀了……” “她得罪过什么人吗?也就是说,她有什么仇人吗?” “这倒没有。” “那谁又会无缘无故地杀她呢?” “可是——”罗秋天欲言又止。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想尽快找到曹小阳,就必须说出那条捡到的白丝巾,而一旦涉及那条白丝巾,就必须和盘托出美林花园所发生的一切,以及曹小阳的敲诈行为和神秘男人的警告……他犹豫了。他不能说,如果将这些和盘托出,他和曹小阳全完了。这一刻,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不该鲁莽地报案了。 “我希望你讲实话!”马森提醒罗秋天说。 “我讲的都是实话。我只是担心……”罗秋天决定就此打住。 马森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你仔细想想,有没有漏掉什么东西?” 但罗秋天只是默默地将曹小阳的照片放到桌上,低下头,再也不开口了。 五、迷途不知返 就在罗秋天为了曹小阳的生命安危,像在油锅里煎炸的蚂蚁一样痛苦难耐时,藏在天湖花园一座公寓里的曹小阳,也紧张到了极点。 天堂夜总会为洋铁头买下的两室一厅的公寓,位于市中心的天湖路。这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去处,四周商业大楼林立,而天湖花园就坐落在商业楼群的后面,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交通发达,吃住方便。从某种意义上说,老板算是个“明主儿”,他深知自己这个夜总会总管是靠着手下的这伙人支撑的,因此,他很舍得在收买人心上花大钱。像洋铁头这样一个小混混,居然住上天湖花园的公寓房,恐怕连做梦都没想到。自然,得了人家的好处,也就要舍命地跟着人家干。 天湖花园离天堂夜总会只有三站路。这样一来,夜总会有什么事,洋铁头可以随叫随到,骑摩托车上路至多用十分钟。 不过,此时的洋铁头和曹小阳,却巴不得离天堂夜总会远点儿。 自打完那个敲诈电话后,洋铁头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按说,对方在接到敲诈电话后,多半会答应敲诈者提的条件,至少也会以低声下气的口气向敲诈者哀求。然而,那个男人在接听曹小阳的电话后,却采取了极强硬的态度。尤其最后那句话,让洋铁头不寒而栗:三天后你就等着死吧!说这话的人不是黑社会的,就是个职业杀手。本来,他和曹小阳是想拿手里的把柄去恐吓对方,不料,反让对方把他们俩给吓住了。在洋铁头的“江湖大侠”生涯中,还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对手。他是谁?他怎么敢这样跟他们讲话?在没有弄清对方虚实的情形下,洋铁头决定暂停冒险行动。对方那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气势让洋铁头坐立不安。三天后你就等着死吧!老天爷,这太可怕了。更糟糕的是,天堂夜总会包间的电话留在了那男人的手机上。如果对方愿意,就会轻而易举地打听到他和曹小阳。唉,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去公用电话亭打这个倒霉的电话呢!可当时,这个该死的小妮子翻来覆去地说那事,终归还是觉得刺激好玩,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用包间的电话给自己惹上了麻烦。虽然,打完电话他马上带曹小阳离开了包间,两人慌忙从那几个女孩手里要回白丝巾,就回家了。可他心里明白,那男人肯定会一次又一次地往包间里打电话。 由于害怕遭暗算,这几天,洋铁头索性请了假,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尽管曹小阳猴急着要到外面透透气,他也没答应,硬是把她闷在了公寓里。洋铁头决定深居简出,等风头过去了——那人说三天之后,不就是第四天动手吗?也就是说至少待到四天之后,要是他俩还没死,再和曹小阳论那码子敲诈的事。 还好,三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为了以防万一,洋铁头还背着曹小阳,将那条白丝巾装进塑料袋,偷偷藏到了暖气片后面。曹小阳问他把丝巾放到哪儿了,他只是讳莫如深地笑而不答,逼急了,就说放在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洋铁头知道曹小阳是个极其贪心的女孩,她的贪欲之火一旦燃烧起来,往往会利令智昏的。 今晚,是那男人说的最后期限。洋铁头想,如果这四天都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就证明那男人只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有实力。如此这般,明天开始,他就要重新行动起来,非从这小子手里敲到钱不可。 这“最后”的一夜,真可以说是恐怖之夜。他俩早早地锁上了房门,躺在床上,紧紧地抱在一起。就这,曹小阳还吓得浑身发抖,她把脸贴在洋铁头的脖子上,上牙磕着下牙:“铁头哥,我好害怕呀!” 洋铁头尽管心里也怕得要命,还是硬充好汉:“别怕,有我呢!跟我在一块儿,你谁也不用怕!只管睡你的觉!” 洋铁头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瞪得鸡蛋大,两只耳朵支棱着,机警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曹小阳刚刚安静了片刻,又哭开了:“铁头哥,我……我不想死……” 洋铁头禁不住坐了起来,生气地小声嚷着:“你个小黄毛,不睡觉瞎想什么呀!你怎么会死呢?谁敢动你一指头,我就跟他拼命。” 曹小阳这才强忍住心里的恐惧,不再吱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小阳终于睡去。但洋铁头?却不敢怠慢。他悄悄下床,到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放到了枕边,之后,两眼又死死地盯着房门…… 可怕的四天终于熬过去了,曹小阳和洋铁头不由舒出了一口气。那个该死的男人没敢动他们一根汗毛。看来,他不过是想拿大话吓吓他俩罢了。 傍晚,洋铁头带曹小阳到附近的一家韩国烧烤店吃烤肉,而后就拉着她回公寓。曹小阳一百个不愿意。没有了死亡恐惧的曹小阳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一想到还有二十万块钱在等着她,她就兴奋不已。按她的意思,应该马上在大街上找个公用电话亭,给那个男人打敲诈电话。但经过了昨晚那个恐怖之夜后,洋铁头冷静了许多。他想先去天堂夜总会,找负责包间卫生的女孩探听探听再说。如果他请假的这几天,始终没有陌生人往包间打电话,就证明一切正常,那时再打敲诈电话也不迟。 曹小阳觉得洋铁头的话不无道理,但她想跟洋铁头一起去天堂夜总会弄个明白。洋铁头好说歹说才劝住她,洋铁头说:“小黄毛,你暂时最好别在天堂夜总会露面。女孩们肯定还惦记着你那条白丝巾,会围住你问这问那,万一那个该死的男人到天堂夜总会找你呢……” 曹小阳立刻反问一句:“你露面就没危险?电话可是咱俩一块儿打的!” 洋铁头就又说:“你不能跟我比,我是那里的保安。再说,咱俩打电话时没有第三人在场。在别人的眼里,我跟那条白丝巾一点关系都没有。” 洋铁头说着,就把曹小阳搂在怀里,用力地亲了一口:“小黄毛,你要听话啊!我这都是为你好。” 曹小阳这才嘟着小嘴答应下来:“你早去早回啊!我在家边看电视边等你回来。” 洋铁头一迭声地应着:“好好好!我悄悄把那事问明白了,就回来!” 洋铁头快步走了出去。 洋铁头从旁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天堂夜总会,没费什么事,就在涮洗室找到了那个负责打扫包间的女孩。当时,那女孩正在洗抹布。洋铁头就站在一旁,佯装和她闲聊。 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之后,洋铁头才切入正题:“最近常有生人往我家里打电话,没黑没白的,烦死人了。你在包间里干活,没接到这样的电话?” 女孩笑笑说:“没有啊!没事往人家家里打电话,神经病啊!要是我接到这样的电话,非骂他一顿不可。” 听女孩这样说,洋铁头高兴得差点儿没跳起来。原来屁事没有,全是自己吓唬自己啊!他再也没心思跟女孩磨嘴皮了,赶紧把话头打住,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涮洗室。 来到天堂夜总会门口的停车场,洋铁头刚把右腿跨上摩托车,老狼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老狼问。 洋铁头支吾着:“刚来。” 老狼又说:“有人找你!” 洋铁头一怔:“谁找我?” 老狼仍是不阴不阳地说:“一个男人。” 洋铁头不由一愣:“一个男人?他在哪儿?” 老狼朝大厅里努努嘴:“他在里面。你等着,我把他叫出来!” 老狼转身走了。 洋铁头一腿跨在摩托车上一腿着地。此刻,他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没弄清对方找自己的用意之前就逃走,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再说,停车场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对方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于是,洋铁头慢慢地将跨在摩托车上的右腿移了下来。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从大厅里走了出来。 洋铁头不无胆怯地迎上前去。 两人间距剩下不到一米时,年轻男人低声问:“你是洋铁头吗?” 洋铁头紧张地:“啊,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借着停车场的灯光,年轻男人从衣袋里取出证件朝洋铁头亮了一下:“我是警察。” 洋铁头听对方说出“警察”两个字,身上蓦地变得轻松起来。 年轻男人继续说:“你认识一个名叫曹小阳的女孩吗?” 洋铁头复又变得慌张起来:“认……认识。” “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不……不知道。” “听说你是曹小阳的好朋友?” “我……我俩只是常……常在夜总会一起胡玩。” “那她最近这几天来找过你吗?” 洋铁头故意摸摸脑袋:“找倒是找过。对了,现在算起来是四五天前了,她来这里跟其他女孩玩,和我聊了几句就走了。这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当洋铁头确定年轻警察只是为寻曹小阳而来,心里便不再惊慌了,言谈也变得自如起来,他开始转守为攻了,“曹小阳她出什么事了?” 年轻警察说:“她失踪了。” 洋铁头“哦”了一声:“是这样啊!她会去哪儿呢?” 年轻警察看了洋铁头一眼:“如果她来找你,请你及时通知我。” 年轻警察将一张名片递给洋铁头。 洋铁头接过名片:“行行!” 年轻警察转身走了。 洋铁头在心里骂道:肯定是小黄毛那个该死的奶奶报的案。明天得赶紧让小黄毛回家,跟她该死的奶奶说跟人去外地玩了。 这样想着,他将手里的名片扔到路边,便跨上摩托车,一身轻松地朝着公寓驶去。 洋铁头回到公寓时,电视机还亮着,曹小阳却早已睡下了。于是,他关掉电视机,就脱衣上床了。 洋铁头一钻进被窝,曹小阳就醒了,她像昨晚一样,紧紧地把脸贴在洋铁头的胸脯上。不过,她说的是另外的话:“铁头哥,那边没什么事吧!” 洋铁头拍拍她的脑袋:“放心吧!屁事没有。” 曹小阳嗖地坐了起来:“这么说,我们明天就能打那个电话了?” 洋铁头把她拽进被窝:“你先别急着打那个电话。明天早晨你得先回家。你那个该死的奶奶到处找你,连警察都惊动了。刚才,一个便衣到天堂夜总会来找你。” 曹小阳满不 5728." >在乎地:“让她找去。早晚我要从家里搬出来。” 洋铁头搂着曹小阳:“不管怎么样,明天你还是先回家吧!让警察找来找去的,总不是件好事。” 曹小阳便不再吭声了。 洋铁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今晚可能睡个好觉了。”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半晌,曹小阳又开口了:“对了,铁头哥,我差点忘了。刚才你走了不一会儿,你们夜总会的人就来电话找你。” 洋铁头警惕地:“谁找我?” “他没说。只说是夜总会的。” 洋铁头想了想:“也许是老狼吧!他这人从来说话简省,该三个字说完的,他决不会多加两个字。见我的面,根本没提往家里打电话的事。” 两人这样说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然而,洋铁头刚睡着不久,电话就响了起来。一开始,他很紧张,以为电话是那个男人打来的。愣了半天,才想明白,那男人不可能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号码,这才拿起了电话听筒。电话那边响起了老狼的声音。老狼让他马上到夜总会去一趟。他问老狼有什么事,老狼不回答。 在夜总会这种地方 5f53." >当保安,深更半夜给召去处理突发事件是常事。因此,洋铁头也没多问,就放下了电话……那一刻,曹小阳已睡得像个懒猫。他没有叫醒她,只是赶紧穿上衣服,把门在外面反锁了,骑着摩托车,就直奔天堂夜总会。 洋铁头在停车场放好摩托车,快步赶到天堂夜总会时,老狼已等在了门口。 “出什么事了?”洋铁头看着神色凝重的老狼问。 “没出什么事。”老狼说,“是大老板找你。” “大老板找我?”洋铁头有些纳闷。作为天堂夜总会的头号人物,大老板谢川在洋铁头的心目中是神秘的,他很少在夜总会露面,即使露面,也是戴着个大墨镜,没人能看见他的真实面目。他从来没同洋铁头讲过话,更不屑于同洋铁头这样的小混混直接打交道。即使有什么吩咐,也多是通过老狼发号施令。 老狼没多做解释。大概他也觉得这事很怪。 洋铁头在老狼的引领下,来到设在夜总会二楼拐角处的大老板的办公室。 老狼在外面敲了敲门,说了声:“是我。老板,他来了。” 门里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 老狼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门,让洋铁头进去。等洋铁头走进门后,他在外面将门关好,就下楼去了。 洋铁头满以为老狼会和他一起走进这间他从未来过的办公室的,因此,听到门在自己的身后关上了,就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 “是我找你!”不待洋铁头回过神,耳边就传来了谢川冷冷的声音。 洋铁头赶紧转过头,将身子站直了,诚惶诚恐地偷眼看着坐在笨重的黑色大写字台后面转椅上的谢川——这个钢筋一样精瘦的高个男人,即使在这样的夜晚,也戴着深黑色的墨镜。这使他看上去既阴郁,又深不可测。洋铁头不由打了个寒战,这间房子里幽暗的灯光、灰色的壁纸和黑色的家具及眼前这位让人看不透的老板,都让洋铁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听说你干得不错。”谢川用缓慢的声音说。 对于这位夜总会至高无上的上司的夸奖,洋铁头竟无言以对。因为,在洋铁头浑浑噩噩的生活中,还从没有人这样正儿八经地对他说过一句表扬的话。而他更习惯的却是别人的训斥。 “我想请你帮个忙。”过了一会儿,谢川又说,“是帮我个人一个忙。”说到这里,谢川做了一个长时间的停顿,似乎在等待洋铁头的回答。 洋铁头这才抬起头,去直视这位大老板。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同他对视的竟是黑漆漆的两个大圆圈。 “我什么都能干。”洋铁头本想表一番忠心,可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就很鲁莽地讲了这句话。 “我知道。”谢川抬起胳膊,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洋铁头立刻闭上了嘴。 “你得为我保密。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洋铁头感到那两个黑漆漆的大圆圈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我保证!”他有些紧张地说。 谢川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继续说道:“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谢川在说这些话时,语调仍是缓慢的,甚至还有点慢条斯理。 “我保证!”像是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的氛围,洋铁头又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我可以信任你啦!”谢川将脑袋往椅背上靠了靠。这时,他脸上的两个黑圆圈正好落在天花板上。“你不是会开车吗?”他问。 “我会开车。”洋铁头赶紧回答。 “你去石家庄出个远差。开车去,一个人去!”谢川的声音稍稍压低了些,他把两个黑圆圈移到洋铁头的脸上,“去送一个密码箱。到石家庄后要找的人的名字和地址都在这里。”他说着,便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放在写字台的桌边。 洋铁头朝着那封信觑了一眼,不知该走上前去拿,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你把它带在身上,等到了石家庄以后,才能打开看。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洋铁头答应着,还是不敢轻易去拿这封信。 “喏,拿去!把它放好!”谢川说。 洋铁头这才往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封着口的信拿过来,装到了内衣口袋里。 “这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千万别弄丢了。” “是!老板!” 两个黑圆圈在洋铁头的脸上停留了许久。而后谢川才慢慢地站起身,来到洋铁头跟前,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交给他:“这是车钥匙。密码箱和你路上的费用及日常用品已放在了车的后座上。那车就停在后院里。路上要小心!住宿要住大宾馆,那里相对安全些,也少了许多麻烦!你要尽量赶在夜间到石家庄,到了那里以后,你把这车和密码箱交给收货人,收货人会把一张石家庄到北京的火车票交给你。你在石家庄不要停留,拿到火车票,马上去火车站。还有,出了北京站,就把石家庄到北京的火车票扔掉,千万别带在身上。如果任务完成得顺利,你可以在北京玩三天,最好能在天安门广场照张相,再坐火车回来。回来后,有人问起你去哪儿了,就说去北京出了趟差。记住了吗?” 洋铁头点了点头。 谢川威严地:“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 “把它放这儿。免得路上熟人跟你联系。” “啊,好!”洋铁头忙把手机从衣袋里掏出来。 谢川又说:“把它放到桌子上。” 洋铁头照着做了。 “我——现在就动身吗?”洋铁头有些迷惑地望着谢川。 “马上走!” “我得……” “你不许跟任何人打招呼。这是纪律!刚才我讲过,你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还有,路上不许给任何人打电话。” “明白了。” “明白就好!现在,你走吧!从二楼的消防通道下去,这样你就不会遇到人。” 洋铁头不敢再说什么了。他后退着,一步一步地退出了谢川的办公室。.99lib? 洋铁头在黑暗的消防通道里摸索着下到一楼,来到后院,那里果然停着一辆破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借着幽暗的夜色,洋铁头看到车尾挂的是外地牌照。他不敢迟疑,赶紧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车门。 钻进驾驶室的那一瞬间,洋铁头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朝着二楼的窗子望了一眼。隐约间,他觉得窗口有两个黑色的大圆圈正在盯着自己。 洋铁头加大马力,将黑色桑塔纳轿车开出天堂夜总..会后门,驶上宽阔明亮的城市中心大道后,看着马路上首尾相接的车灯,他那绷得像弹簧一样的心,倏地松弛了下来。毫无疑问,天堂夜总会二楼窗子上的那两个黑色大圆圈离他越来越远了,而象征着安全祥和的城市万家灯火却如阵阵热浪,向他扑来。 于是,洋铁头开始缓缓地放慢了车速。他手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脑子里却飞快地转着,打开了小算盘。是的,他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白云,扔下曹小阳不管。这个小黄毛身上尽管有许多缺点,但她喜欢他洋铁头,信任他洋铁头,却是从无二心。如果他连声招呼也不打,一走七八天,这对曹小阳意味着什么呢?曹小阳又会怎么想呢?即使曹小阳会平平安安度过这十几天,他也是于心不忍的。更何况,她还面临着生命危险…… 洋铁头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将车子开到路边,停了下来。他趴在车窗上,朝马路边的林荫道瞅了瞅,就锁好车子,朝着不远处的一座电话亭走去。 然而,洋铁头刚拿起话筒,耳边就响起了谢川那冷冰冰的声音:你不许跟任何人打招呼。这是纪律!刚才我讲过,你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还有,路上不许给任何人打电话。 洋铁头赶紧扔下话筒,跑了出去。跳上车后,他生怕自己动摇,不由加大油门,风驰电掣般的朝前驶去。 六、说谎的代价 静谧的天湖花园洋铁头的单身公寓里,曹小阳正熟睡着。 黑暗中,屋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黑影慢慢地走近曹小阳的床前。 梦中的曹小阳伸手抓住洋铁头的枕头,搂在怀里,脸上露出娇嗔的笑,嘴里发出甜蜜的梦呓:铁头哥,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淡淡的天光,黑影久久地凝视着曹小阳还带着孩子气的脸。而后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把嘴凑到了曹小阳的唇边…… 曹小阳倏地松开怀里的枕头,伸出右臂,搭到了黑影的肩上。也许是对方衣服上带着夜的寒气,也许是梦中的曹小阳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她霍地醒了过来。 看到曹小阳睁开了眼睛,黑影好像有点不知所措,马上把嘴从她的唇边挪开了。 曹小阳用蒙眬的睡眼看着对方。一开始,大概她还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所以,面对着那张只露着嘴巴和眼睛的脸,有些疑惑不解;但紧接着,她的瞳孔突然放大了,那张小巧的嘴巴变成了大大的O型,她想喊这是肯定的。不过,黑影没给她时间。黑影嗖地伸出双手,用力扼住了她细细的脖颈…… 黑影将手放在曹小阳的鼻子下面试了试,见没气了,便丢下她,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拧亮,开始在屋里翻找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加足马力,一口气把车开到了郊外的洋铁头,又一次将车停在了路边。他慢慢地落下了车窗玻璃,一股寒风吹了进来,霎时让他清醒了许多。此刻,洋铁头情不自禁地开始为曹小阳担忧了:财迷心窍的小黄毛明天一觉醒来,见我不在,犯了糊涂,冒险一个人去打那个敲诈电话怎么办……不行,我得回去跟小黄毛讲清楚…… 洋铁头这样想着,就关上车窗,想把车开回去。但不等他掉转车头,这瞬间的杂念,即刻就灰飞烟灭了。他不能回去,他不能辜负老板谢川的信任。他洋铁头这些年能混出个人样,还不是因了谢老板吗?如果他为了一个女孩,坏了规矩,往后,他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谁还会看重他…… 洋铁头赌气似的加足马力,朝前疾驶而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辆大货车莫名其妙地变道逆行,那贼亮的车灯将洋铁头晃得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咣的一声,大货车撞了过来,顷刻间,黑色桑塔纳被撞成了一堆废铁…… 戴着绒线帽的大货车司机打开驾驶室的门,迅速来到桑塔纳车跟前,把胳膊从破碎的车窗里伸进去,摸索着寻找那个密码箱,但由于撞击力太大,放在后座上的密码箱已不知撞飞到哪儿了。大货车司机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密码箱,这时恰好不远处又有大货车开过来,他便飞奔到自己的大货车上,发动车子,很快便将大货车开走了。 洋铁头被从驾驶座上扒出来时,已经死了,交警从车座下面找到了那个密码箱,打开后,里面装的竟是一本厚厚的字典。接着,又从他的身上找到了那封溅血的信,信是一个儿子写给母亲的,情深意长,却不知写信人和收信人是谁。更有意思的,这是一封从网上下载的信。 又是两天过去了,曹小阳依然没有任何消息。罗秋天真是心急如焚,他一天数次给老奶奶打电话,电话里传来的总是哭声;他也多次给马森打电话,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们正在寻找。 这样的等待实在是比死还难熬。罗秋天甚至企盼着那个神秘的男人来电话。至少,自己可以通过他,弄清曹小阳如今是活着还是死了。 万般无奈的罗秋天,此时不再对王超勇隐瞒曹小阳失踪的事了。他几乎是靠着王超勇的安慰支撑下来的。这几天,王超勇来接班时,总是先问他“曹小阳找到了没有”,而他则哭丧着一张脸,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王超勇便挖空心思地安慰他说:“曹小阳肯定是跟着哪个女孩去外地玩了,再不就是在网上结识了什么人,到某地去见面了,如今这种事多得很。女孩突然失踪,过几天又突然回来了。无论如何,像你说的曹小阳这样精明过人的女孩,是不会出事的。你要有耐心,千万别着急。” 听着王超勇的话,罗秋天的心中就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这天早上罗秋天刚上班,马森就急匆匆地走进值班室。 此时的罗秋天整个身心都被曹小阳的失踪占满了。因此,对于警官马森的到来,不再紧张和恐惧,相反,内心充满了侥幸和希望。 “你们找到曹小阳了?”罗秋天迎上前去,急切地问道。 马森摇摇头:“还没有。我有件事想问你。” 罗秋天抬起头,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马森:“你有事问我?” 马森直截了当地:“事情是这样的。接你报案之后,我拿着曹小阳的照片,请人辨认,居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在美林花园后门树林边缘的公共汽车站,一位在那里乘车的年轻女护士认出了照片上的曹小阳。她说:最近有些日子没看见这女孩了。前一阵子,清早常碰到她和一个高个男孩从林子里走出来。男孩通常把女孩送上公共汽车才离开。我上早班,一大早从这里坐车的人很少,有时车站上就我一个人。所以,他俩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他们看上去很相爱……” 听着马森的讲述,罗秋天的脸色已由白变灰了。 而后马森突然问道:“你带曹小阳来过美林花园吗?” 罗秋天一惊,随即使劲地摇着头:“没……没有啊!” “你没有讲真话。你带曹小阳来过这儿,是不是?就在你值夜班的晚上从后门将她带进来!而赵月静出事的那天晚上,后门的小便门一直是开着的……”马森直视着罗秋天的眼睛。 罗秋天仍想抵赖:“没……我从没带曹小阳来这儿。那个女护士肯定是看错人了……后……后门一直是关……关着的……” 马森生气地提高了嗓音:“你还说谎!难道你一点都不明白,说谎会害了曹小阳吗?如果案发的清晨,后门的小便门是开着的,当时,你是和曹小阳一起看到了可疑的人从小便门逃走,那么,曹小阳的失踪肯定与杀害赵月静的凶手有关……难道你不想尽快找到她?不想救她?” 罗秋天的精神防线就是在这一刻垮下来的。马森斩钉截铁的话语和坚定不移的目光告诉罗秋天,他处心积虑垒起来的谎言城堡被这位火眼金睛的警察给摧毁了,一切都完了。 几乎是在一刹那间,罗秋天在精神被击溃的同时,肉体也紧跟着轰然坍塌了。他那曾是强壮有力的躯体开始一点点地萎缩,末了,像是无法承受这种突如其来的萎缩,整个身子便雪球似的滚落到了地上。 马森弯腰将罗秋天扶到沙发上,看着这位浑身瑟瑟发抖的大男孩说:“我希望你能讲实话。”他说完这些,便双唇紧闭,不做声了。 罗秋天用双手蒙住脸,悔恨的泪水透过指缝淌了下来。 “我全说了,你……你能为我保密吗?”罗秋天哽咽着问。 马森没有回答,仍用威严的目光瞪着他。 “我说真话。”罗秋天不由得哭出声来。 曹小阳的尸体是在她死后的第六天才被人发现的。 她被装在一只服装小贩专用的那种带着红绿条的硕大无比的编织袋里,扔在了离天湖花园不远的福山上。 福山说它是山,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座小山包,山高也就是五十米左右。春夏季节,这里常有退休的老人来爬山,锻炼身体。等到了秋冬季节,便人迹罕至了。打工仔小魏和他的女朋友是为了谈恋爱,才来到了福山半山腰的僻静处。小魏是来自安徽的民工,平时和几十个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老乡一起住在一幢大楼的地下车库里,这座城市里连一片瓦都不属于他,因此,他和女朋友约会,只能在露天公园里。而天气变冷后,小魏便想起了去年他曾跟老乡来玩过的福山半山腰的这片向阳处。 曹小阳安眠的这只编织袋,就放在了福山半山腰向阳处的一块大石矶上。 小魏和女朋友一来到半山腰,就看到了这个大编织袋。当时,它正沐浴在深秋寒冷而又灿烂的阳光下,带红绿条的编织袋看上去五颜六色。不过,开始时,他俩还以为是有人暂时放在这儿,去隐蔽处方便了。因此,就紧挨着它坐了下来。后来,及至两人谈到忘情的地步,便把这袋子丢到了脑后。 到了中午,小魏的女朋友喊肚子饿了,说想吃牛肉拉面。小魏说女朋友是个小馋猫,两人就又嬉笑着动起手来,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三下两下,小魏就把女朋友推到了曹小阳的身上。 “我的妈呀,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么硬邦邦的?”小魏的女朋友惊诧地喊了起来。 女朋友一喊,小魏也觉得好奇,就走过去隔着袋子用手摸了摸。这一摸不要紧,小魏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的手刚好摸在了曹小阳的额头上。 小魏像是被火给灼了似的将手嗖地缩了回去,二话没说,拉起女朋友的手就跑。 “你跑什么呀!你疯啦!”小魏的女朋友感到莫名其妙,边挣脱着抓在小魏手里的胳膊边问。 小魏也不吱声,只是没命地死拽着她跑。等来到山下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小魏才心有余悸地对女朋友说:“不好啦!那袋子里装的是个死人!” 一开始,小魏的女朋友还不相信,以为小魏在搞恶作剧吓唬她,就用拳头捣着小魏的背说:“你胡说些什么呀!” 平日里颇有幽默感的小魏此时却半点也幽默不起来了。他黑着一张脸,变声变调地对女朋友说:“我真的不是在吓唬你。那袋子里的确装着一个死人,我刚才摸着了死人的天灵盖了。” 小魏的女朋友见小魏板着个脸,一副惊恐的样子,就相信了他的话。两人连午饭也没顾上吃,赶紧打公用电话报了警。 自从对马森坦白之后,罗秋天就请了病假,心事重重地一直窝在家里,不敢出门。 这天早晨,他刚从床上爬起来,父亲就喊他接电话。 一阵莫名的惊慌霎时朝他袭来。尽管,对找到曹小阳,他仍抱着一线希望。然而,今天早晨,这个打到家里来找他的电话,还是让他感到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罗秋天战战兢兢地从父亲手里接过话筒,“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马森低沉的声音:“是罗秋天吗?你马上来刑侦大队一趟。” 罗秋天放下话筒,就往外走。 父亲追到门口,看着他苍白的脸:“秋天,谁找你?你要去哪儿?” 罗秋天咣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你别管!” 罗秋天跌跌撞撞地朝着市刑侦大队的办公楼跑去。 半个小时后,出现在马森面前的罗秋天,已是神神经经,失魂落魄。马森让他坐下他就坐下,马森让他不要太紧张,他就长长地舒一口气。 马森将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我们找到了曹小阳!” 罗秋天懵懵懂懂地接过照片。 照片上的曹小阳脸色乌青地躺在白色房间里的一张床上—— 罗秋天慢慢地抬起头问:“她死了吗?” 马森点点头:“是的,她死了。” 罗秋天木木地:“她是怎么死的?” 马森:“被人扼断了喉管。” 罗秋天复又捧起照片,仔细地看着:“是那个男人杀死了她?” 马森摇摇头:“凶手还没有找到。不过,从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看,杀害曹小阳的凶..手应该是洋铁头。曹小阳实际上是死在洋铁头公寓的床上。行凶之后,洋铁头匆忙用一个蛇皮袋将曹小阳的尸体装进去,扔在离他家不远的福山上。他甚至将自己的手机遗落在蛇皮袋里……而后又偷了一辆外地来本市办事的轿车,畏罪潜逃……” “这个该死的家伙!”罗秋天咬牙切齿地,“你们把洋铁头抓起来了?” 马森缓缓地:“没有。” “你们居然让他跑了?” “洋铁头没跑多远,就被一辆大货车给撞死了……” “他活该!” 马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罗秋天:“你不该这么说。刚才,我给你讲的只是犯罪现场刻意要告诉我们的事情。不是最后的结论。” 罗秋天眨着眼睛:“那凶手到底是谁呢?” 马森重复了一句:“我说过了,凶手还没有找到。” 一股无名火在罗秋天的心头霍地升腾起来。他把照片放到桌上,拿眼瞪着马森:“我把手机号码和白丝巾的事全告诉你了,你居然没有找到凶手——” 罗秋天愤怒地咬紧牙关。 马森走过去,用手拍了拍罗秋天的肩膀:“那个手机号码对破案没有任何帮助,它是死去的赵月静的。” 罗秋天不由重复了一句:“赵月静的?那白丝巾呢?” 马森接上去说:“你别急。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条白丝巾的主人。” “是谁?” “一个叫谢小雪的美院学生。她一直给江源做模特儿。” 听马森这样说,罗秋天一下记起了曹小阳给自己讲过的查证白丝巾主人的过程:“那个谢小雪有百洋商场的金卡?” “是的。我们在百洋商场的电脑库里查到了她的照片和身份证。” 罗秋天复又激动起来:“那……你们为什么还不把她抓起来?” 马森坐回到原处,冷静地回答:“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我们凭什么抓谢小雪?就因为她用百洋商场的金卡买了一条法国进口的宝丽娜牌丝巾?” 罗秋天气恼地:“那……”只说出一个“那”字,他一急,便不知该怎么表达了。 马森仍是不急不躁地:“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案中案。由赵月静的无端坠楼,到曹小阳的被害,这中间唯一一条线索就是那条白丝巾。我们可以假定案发清晨你从值班室看到的那个系着白丝巾的女人就是谢小雪,即使是谢小雪将赵月静推下了楼。可给你留下赵月静的手机号码的男人又是谁呢?” 罗秋天的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马森接着讲了下去:“其实,上次你告诉我曹小阳经常去天堂夜总会,我就有了一种预感——结果,我去那儿找洋铁头打听曹小阳的去向,当天晚上洋铁头就死了。表面看那是一起车祸,可在洋铁头的遗物中我们却发现了种种疑点——一个装着字典的密码箱和一封从网上下载的没有姓名和地址的信。杀人后仓皇逃走的洋铁头带这些东西干什么?我们当即搜查了洋铁头的公寓,从暖气片的后面找到了这条白丝巾——” 马森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了裹在塑料袋里的那条白丝巾:“你看,是它吗?” 罗秋天点点头。 马森接着说了下去:“还有,经调查,我们发现天堂夜总会的老板谢川是谢小雪的哥哥……” 罗秋天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天哪——” 马森接着讲了下去:“你看,通过这几个人,我们几乎能将两起案件串联起来了。首先,模特儿谢小雪爱上了画家江源,将江源的妻子推下楼,是想圆自己做画家妻子的梦。谢小雪杀人后仓皇逃向后门,意外之中被你发现。于是,谢小雪的哥哥谢川为了保护妹妹,便利用他在天堂夜总会的手下,对你进行引诱和恐吓,并四处寻找那条遗落的白丝巾……最后,又向对他进行敲诈的曹小阳和洋铁头下了毒手,还煞费苦心地制造了洋铁头杀害曹小阳的现场……” 罗秋天急不可待地:“那你就先把谢川的手下抓起来。” 马森朝着罗秋天摊开两手,脸上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遗憾的是这些只是推理,而法律尊重的是证据。要把杀害赵月静和曹小阳、洋铁头的凶手捉拿归案,必须掌握大量的证据。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段相当艰苦的调查取证工作要做。” 罗秋天若有所思地:“还有赵月静的手机号码……那个男人所以放过了我,是因为他怀疑另一个人因为妒忌……” 马森点点头:“的确有一个人因为妒忌,跟踪过谢小雪,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赵月静的手机号码……怎么说呢,你们两人也许是相互救了对方。可以这样推测:那个男人由于一直无法弄清跟踪者是否在犯罪现场,所以,迟迟没有对她下手;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拖延了对你下手的时间……” 罗秋天终于缄口不语了。 马森则用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半晌,罗秋天站起身:“我可以走了吗?” 马森朝他摆摆手:“对不起,今晚你得留在这儿。不是拘留,而是bbr>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罗秋天不知所措地僵立在那儿。 马森抬起头,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罗秋天:“你先坐下。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罗秋天害怕地:“要给我定罪?” 马森一字一顿地:“给不给你定罪,那是法律的事。我要跟你讲的是,以后千万别对警察说谎。假如我第一次去美林花园后门的值班室找你了解情况时,你讲了真话,曹小阳就不会死;假如你第一次来找我帮你寻找曹小阳时,跟我讲了真话,曹小阳还不会死;假如我去天堂夜总会向洋铁头打听曹小阳的去向时,洋铁头对我讲了真话,曹小阳和洋铁头都不会死,然而,你们却用假话欺骗警察,结果,曹小阳失去了三次活命的机会,洋铁头也为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罗秋天默默地听着,无尽的悔恨使他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