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九州龙星落》 第一章妖祸起 斜阳残照，余晖落入林中，树影渐长。 沈寒后脚一蹬，腰间再使了些力，终于爬上两丈多高的树桠。 他取下腰间的割草短刀，低头望着下方，微微有些气喘。 树下环绕着十几只野狼，此时都仰起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正是这些灰皮畜生一路追赶，将他逼到了树上。 沈寒此时刚过十二岁，面临群狼环伺，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惧意，更多的还是无奈，“偏偏是荒木狼......” 树下那群荒木狼，乃是烈州荒野中最为常见的几种野兽之一。 它们的体型只比家犬稍大，力量也不强，唯一的长处便是速度，虽然这项长处更多时候是用于逃命。 荒木狼实力低微，只是普通的兽类，连妖都算不上，遇上三五个成年男人就得远远躲开，平时很少在村子附近出没。 偏偏今天，让它们碰上了独自出来拾松叶的沈寒。 “再过半个时辰，父亲应该会来寻我了。” 沈寒靠在树干上，心中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荒木狼并不会爬树，奋力一跃也不到一丈的高度，是威胁不到他的。 他现在更好奇这群荒木狼出现在村子附近的原因。 沈寒的目光在树下绕了一圈，落在中间那只荒木狼上。 它的体型要比周围的普通野狼大一圈，毛色也更深些。 “这是狼王？” 荒木狼王此时也在望着他，沈寒在它的脸上只能看到平静，就如自家屋后那只老黄狗一般。 眼下的它看起来并不着急，似乎只是路过，又恰巧在此处休息片刻，并不在意树上的人族孩童。 但沈寒明白，自己要是因此放松警惕，老沈过来的时候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树上一人与树下群狼，陷入了漫长的无声对峙中。 日落西沉，林中树影层叠，更是昏暗。 沈寒已经看不清林间的小路，而树下的荒木狼群依然无声地环绕着，没有离开的打算。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老沈却迟迟没有出现。 沈寒下意识地在树上张望几眼，寻找即使睡着也能安稳撑住他的枝桠——他已经做好在树上过夜的打算了。 晚风从村子方向吹来，裹夹着袅袅的炊烟。 只是此时，风中还夹杂着一丝血液的腥气。 沈寒微微一怔，随即想到某种可能，脸上立时露出凝重的神色。 他扶着树干小心地站起，朝着村子的方向眺望。 村子周围的树林虽然疏松，但层叠交错间也遮挡了他的视野，沈寒只能隐约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将短刀别在腰间，又往上爬了几分。 这棵树也就四丈高，上面的枝干更是变得极细。 沈寒年纪不大，身体却很结实，他不敢冒险，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便不再继续向上，而是再度朝着村子那边眺望。 ——火势凶猛，大半个村子都已陷入火海。 沈寒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村子里出事了。 沈家村位于烈州荒野深处，早年间还算是世外之地。但自从百年前幽州失陷，这里已成为人族与妖族对抗的主战场。 比起荒木狼这类看似凶猛、实则没有多大威胁的野兽，神出鬼没的妖族才是沈家村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沈家村里跑得动的，都已经逃往了东面的平州。余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沈寒这样近些年才出生的孩童。 在恐惧与侥幸中，沈家村安然无恙地存留了几十年，可现在终究还是没逃过妖族的搜剿。 血液的腥气与燃烧的焦臭混杂在空气中，一并飘了过来，将失神的沈寒唤醒。 他低头望去，树下群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四周也没有它们隐藏的痕迹。 沈寒一咬牙，利落地爬下树，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去。 村人、家人...... 父母、妹妹...... 沈寒的脚步越来越快，上下牙齿不住地打颤，直到某一刻，他跑出了树林。 炙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生活多年的沈家村已然变成一片火焰地狱。沈寒家的土屋在村子深处，在此时的火海中已经无法分辨。 心中的担忧变成现实，沈寒脑中只剩下空白。 他怔怔地望着，突然注意到火海的边缘，趴伏着一道熟悉的身躯。 “良伯！” 沈寒连忙跑了过去，一边摇晃着良伯的身体，一边扑灭他脚边的火焰。 只是无论他怎么摇晃，地上的老人也没有任何回应。 沈寒将手指伸到他的鼻端探了一会儿，脸色骤白，接着瘫坐在地。 “死了......” 天空中飘浮着几道身影，一直在观望着下方的火海。 此时他们也注意到了火海边的沈寒，齐齐朝他飞来。 直到几人先后落在沈寒身边，他才注意到他们。 身后传来声响，沈寒霍然转头。 他先是一惊，接着又明显松了口气。 这几人都是与他一样的人族，并非传言中那长着血盆大口、有五六丈高的妖族。 而且见对方能悄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似乎本领不小，很有可能是传说中那飞天遁地的人族修炼者。 “是来除妖的吗......” 见到沈寒由紧张到放松的神情变化，几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诡异——正常人笑起来的时候，嘴巴能张到耳朵根处吗？ 沈寒顿时又紧张起来。 当对方又垂下两三尺长、带着倒刺的红舌时，他确信自己方才真的看走眼了：这哪是人族修炼者，分明是修炼出人形的妖族！ 他回头望了一眼燃烧的村子，似乎与村人一同被烧死才是更好的结局。 从天而降的几名妖族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走上前，不断打量着沈寒，接着对身边的人说道：“模样还挺俊俏，脑袋留给我。” “是。” 旁边那人恭敬地应了一声，也在沈寒身上扫了几眼，“那我就要他左边的胳膊吧。” 余下的几名妖族也分别瓜分了沈寒的身体，丝毫不顾面前那少年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面临死亡的恐惧，沈寒心中反而想得很远。比如对方瓜分他的身体，是为了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在他赶回村子之前，其余的村人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吗？ “这样可以吗，小哥？” 沈寒正走神时，居中的那位高大妖族突然开口了。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太过紧张，已经说不出话来。 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他终于能发声了，虽然十分沙哑。 “可以给我留一点吗？” 几名妖族相顾一眼，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一般十来岁的人族孩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崩溃到屎尿并流已经算出色了。 哪想到眼前这一位，非但能说出话来，还与他们讨价还价。 高大的男子兴致盎然地看着沈寒，要不是他年纪有些大，几乎就是完美的某种胚子。 “你想留下什么？脑袋可不行。” 沈寒毫不犹豫，“命！” 回应他的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放浪之间，几人更是妖态毕露。 几名妖族笑了一阵，又停了下来，都看向中间那名高大的男子。 沈寒早就看出他是这伙妖族的首领，因此也强自镇定地望着他。 “好吧。” 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沈寒没来得及高兴，只见他又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给小哥一炷香的时间。” “如果能从我们手中逃脱，这条命就留给小哥吧。” 他手一翻，居然真的掏了一根半尺长的檀香出来。 他走到良伯身旁，将香伸到一截燃烧的木头上引燃。 接着，他将檀香按在良伯的头顶上转了转，稳稳地插住了。 “香已经燃了，小哥还不抓紧时间？” 檀香末截的颜色变深了。 沈寒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良伯与火海中的村子，拔腿便逃。 第二章死境得生 几名妖族并肩站在火海外，饶有兴致地望着插在良伯头上的那柱香，没有一人去注意少年逃跑的方向。 在沈家村生活多年，沈寒对周围的情况早已摸得滚瓜烂熟，他毫不犹豫地奔向了村子的东边。 在村外不远处，有一条汹涌的大河，那里或许是他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 身后的火光照亮了前路，也让沈寒看清那几名妖族并没有追来。 大河离村子不远，水流湍急汹涌，在黑夜中更显深邃。 一座简陋的石桥横跨两岸，沈寒却没有过桥，而是纵身跃入了水中。 自小在河边长大，他水性极好。 入水后，他轻而易举地调整身形，游到了石桥底下。 沈寒全身都缩在冰冷湍急的河水里，桥下乱石密布，他或抱或夹，将自己的身体固定住，只露出两只鼻孔用以呼吸。 眼前是一片黑暗，耳畔尽是涛涛水声，沈寒在冰冷的河水里不知泡了多久，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恍惚中，他听到了老父与母亲的呼唤。幼妹那稚嫩的声音，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 沈寒猛地清醒过来，才发现全身冻得僵硬。 他艰难地将脑袋往上抬了抬，浮出水面，而桥洞外天色已经蒙蒙亮。 他居然在水里泡了一夜！ 而父母和妹妹的声音，在此时也变得更加清晰。 “寒儿！” “哥哥......” “寒儿，爹来找你了——” 沈寒欣喜若狂，这不是错觉，父母和妹妹还活着！ 他活动着僵硬的四肢，扶着石头撑起身体，半游半爬地回到岸边。 “爹！娘！” “我在这里！” 双手搭上石桥的边缘，沈寒抬头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哪怕他在河水里泡了一夜，也不如此刻这般浑身发冷。 离沈寒最近的那名妖族，单手捏着他妹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哥哥，你回来啦！” 年幼的妹妹低垂着头，面色发青，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 出声的是她身后的那名妖族。 “儿子......” “寒儿！” 父母的声音也从那名妖族口中接连响起，诡异非常。 惊惧交加，沈寒咬着牙浑身发颤，死死盯着那名朝他走来的高大妖族。 “小哥，难为你自知跑不远，还亲自洗净身体奉上。” 他指了指沈家三人的尸身，“这不，我也送你一个全家团聚。” “你也该上路啦。” 莫说沈寒这样孤零零的孩童，即便是几十、几百个壮年男子，在这几名已化人形的妖族面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们明知沈寒就在桥底，仍不惜在桥上守了一夜，最后用拟声诱骗的方式将他引出来，兼以言语刺激，全然是为了欣赏他脸上那副悲伤、愤怒而又绝望的神情。 对这几名在前线与人族苦战多年的妖族而言，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放松方式。 那名高大的妖族走过来随手一拽，就将沈寒拖上了桥面。 少年的脸上露出愤恨之色，望向家人的尸身时又变得极为悲戚。 高大妖族盯着沈寒的脸望了一会儿，对他的情绪变化极为受用。 他放开沈寒，转头说道：“你们先来吧。” 身后几名妖族对视一眼，其中预定了沈寒左边胳膊的那位站了出来。 他走到沈寒边上，刚要伸手，身后那名高大妖族又开口了，“当心点，别弄死了。” 沈寒倏地抬起眼睛，死死地望着他。 他却对沈寒微微一笑，“小哥可别误会，你的命是留给我了。” 沈寒身前那名妖族应了声是，转身就握住了他的左臂，露出狞笑。 噗呲！ 鲜血飞溅，直接将沈寒身上的粗布衣裳染红一大片，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愣住了。 鲜血滚热，但这并不是他的血。 下一刻，一柄泛着金光的长枪，从沈寒身前那名妖族的胸口刺出。 接着，金枪化为一团金光，随着妖血一道喷涌出来。 妖血挥洒一地，而金光又在空中凝为一把金刀，嗖地砍向妖族的脖子。 眨眼之间，方才要吃掉沈寒左臂的那名妖族，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空气中又凝聚出无数把金刀、金枪，对着其余几名妖族或劈或刺地杀了过去。 在他们的怒吼中，大部分的金刀金枪炸裂成一团金雾，在原处闪烁不定。 但仍有几柄明显粗壮许多的金枪成功突围，刺进了目标的体内。 沈寒瞪大眼睛，隐约觉得自己将要逃过此劫。 忽然间，他发现身体一轻。 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凌空飞起，且不断地远离着身旁的妖族。 一只锋利的爪子险而又险从沈寒鼻尖前擦过，转瞬之间，他已经从石桥的一头，飞到了另一头。 对岸的妖族怒吼连连，其中一只已经露出了原形，正是刚才出爪的那只。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莫怕，他们伤不了你了。” 沈寒倏地转头，原本空无一人的桥头此时多了两道身影，其中那名穿着蓝灰道袍的年轻女子正在对他微笑。 在她身旁，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袍子的中年男人。 他没看沈寒，而是盯着石桥的另一头，十根修长的手指凭空扭转、变幻不休，似乎正在控制那边的金枪金刀。 将沈寒救出后，道袍女子也加入了战斗。 她双指并拢、点向河面，默念了几句后，一条水龙从大河中钻了出来，猛地扑向桥上那名高大的妖族。 光是对付那些金枪金刀，他就已经有些吃力了，此时又遭水龙袭击，顿时变得首尾难顾。 一时间，他浑身上下被高速飞过的金刀划出不少口子，血液汩汩地流了出来。 至于其他几名妖族，早就被金枪透体，戳成了筛子，死得不能再死了。 “啊！” 高大妖族张开双臂，仰起头怒吼了一声。 在沈寒骇然的眼神中，他的体型不断变大、扭曲，竟原地变成了一头两丈多高的狮子。 紧接着，它的背后又张开一对羽翼，被撑破的衣服碎了一地。 “......果然是羽狮。”沈寒隐约听道袍女子轻声说道。 中年男人面色不改，“别让它逃了。” 道袍女子微微颌首，抬指对着河面连点几下，又有几条水龙从中跃出，将羽狮逃跑的方向完全锁死。 “吼！” 它身上血光一闪，身形居然又再度变大几分。 接着，它挥爪猛击身周，只一击便打散了其中一条水龙。 “啊......” 沈寒不由得呼吸一滞，两人同时望了他一眼。 道袍女子露出笑容：“你看好了。” 只见河面上钻出一道细长水柱，汇入那条散乱得不成形的水龙体内，转眼就让它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不要浪费灵力，直接解决它。”中年男人忽然开口道。 “好。” 道袍女子五指一并，远处的五条水龙同时扑向羽狮。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无数道金枪、金刀突然融为一体，接着汇聚成一把巨大的长刀，对着羽狮斩了下去。 水龙交碰的轰鸣声里，隐约传来几声不甘的怒吼。一阵剧烈的爆炸后，水龙、金刀消失无踪，无数水滴洒落石桥，而桥那头的羽狮已经倒在地上，身形也萎缩了不少。 看样子，它已经死了。 “......李师妹的水龙术愈发精进了。” “哪里，杨师兄的金兵诀才是制胜关键。”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句，接着目光又都落在场中另外一人身上。 而沈寒只是怔怔地望着桥那头。 几名妖族皆已伏诛，他家人的遗体就躺在不远处。 水龙消散后，洒落的水滴在桥面上汇聚成溪。 流淌而过时，又裹入不少血丝。 第三章九州巡使 “少年人——” 沈寒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那名中年男人开口了。 “逝者已矣，还请节哀顺变。” “现在可以过去吗？”沈寒指着桥的另一头问道。 中年男人动了动唇，道袍女子替他说道：“放心，那头羽狮已经死了。” 沈寒点点头，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 起先他的步伐还有些慢，走出几步便跑了起来。 跪在父母和幼妹尸身旁，沈寒放声大哭。 直到此时，他才露出了几分孤身孩童的悲切与茫然。 中年男人和道袍女子也没过去，只是在桥的另一头静静看着。 片刻后，少年止泣，一言不发地抱起幼妹走向村内。 过了一会儿，他拖着一架已经烧得发黑的木板车出来了。 将父母的遗体搬上板车，沈寒拖着板车，沉默而缓慢地往村子里、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走去。 石桥另一头的两人也跟了过去。 “看中他了？”中年男人没由来地说道。 道袍女子嗯了一声，“且不说资质，从他这一夜的表现来看，临危不惧、反应机敏，遭逢巨变又能很快调整情绪，光是这份心性已是同龄人中少有的了。” “我也这么觉得。” 中年男人微微叹气，“还以为能从师妹手中捡漏，看来是我想多了。” 道袍女子嫣然一笑，“真华山的优秀弟子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了，这次还是让给我们虹月观吧。” “可惜赶来时村民都已遇害，早来一步就好了。” “师兄莫要自责了。”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走入沈家村。 在烧得半塌的故居前，沈寒挖了一个大坑，将父母和幼妹的遗体依次摆入其中。 至于其余的村人，早就在大火里烧得一干二净了。 他在土坑前跪下，深深埋首，接着起身开始填土。 整个过程中沈寒一言未发，直到垒起矮坟。 在坟前叩过首后，他转身走到中年男子和道袍女子面前跪下。 “请神仙收我为徒，为族人报仇！” 中年男人向旁边跨出一步，避开他的大礼，而道袍女子则是弯腰将他扶起。 “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神仙，我们只是人族中的修炼者。” “至于收徒，我们本来就有带你去修炼的打算，你有意愿自然更好。” 沈寒正欲再拜，道袍女子又将他拦住。 “莫急，我不是你师父，现在也不是时候。” ...... 中年男人和道袍女子带着沈寒在荒野中快速穿梭，一息间便跨出数十步，速度惊人。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两侧的景物在不断倒退。 昔日的家园早被远远甩在身后，沈寒回过神来，发现道袍女子正在看他，不由得双目一垂，而她也只是微微一笑。 道袍女子名为李灵萱，是人族两大修炼者圣地之一虹月观的弟子；而中年男子名为杨清怀，是另一修炼圣地真华山的三代弟子，二者皆是各自门派的九州巡使。 所谓九州巡使，专指真华山与虹月观这两大圣地派出来巡游九州的使者。 在降妖除魔、为师门扬威的同时，他们也肩负着挖掘新生弟子、为门派吸收新鲜血液的责任。 李灵萱与杨清怀本是旧识，这次又恰巧同时出山，自然选择一道行动。只是新生代弟子毕竟不是可以一分为二的人偶，两人商量过后，决定轮流优先选择。 沈寒这一次，则是轮到了虹月观的李灵萱。 “......虽然黎州、兴州、泽州和幽州接连沦陷，我们现在已经变成五州巡使啦，却比以前更忙了。” “毕竟遇到妖族的频率也更高了。” 杨清怀飞奔在前方，与后方的李灵萱一道将沈寒护在中间。一起一落，便是百步距离。 若不是沈寒尚未开始修炼、身体承受不住，两人会直接带他飞回当下的目的地，烈州防线。那里是人族与妖族交战的最前线。 抵达后，沈寒会被转交给其他虹月观的弟子，杨清怀和李灵萱则继续巡视九州。 赶了一天路后，天色渐渐昏暗，两人带着沈寒在树林中找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停下。 在高速状态下骤然止步，沈寒只觉得腹中天翻地覆，脸色顿时变了。 正要跑到一边呕吐时，一只手印上了他的后背。接着，一道温和的暖流汇入他体内，在四肢百骸迅速绕了一圈。 沈寒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再没有半点不适。 他转身一看，出手相助的人果然是李灵萱。 “多谢师姐。” 按李灵萱的说法，沈寒拜入虹月观后十有八九会成为她的师弟，因此直接让他以师姐相称。 另一边，杨清怀召出一柄金剑在四周左砍又劈，不一会儿地上就堆满了树枝。 他又随手一招，树枝全都堆积在空地的中央。 接着，地上凭空冒出了一团火焰，树枝堆顿时熊熊地燃烧起来。 李灵萱在一旁鼓掌，“师兄好手段！” 杨清怀摆了摆手，“师妹就别取笑我了。这一手除了唬唬沈师弟，哪个修炼者会看得上眼？” “普通的修炼者哪里做得到师兄这般举重若轻？” 一边说着，李灵萱拉着沈寒坐到火堆旁。 她昂起头望着已然昏暗的天空，似乎在寻找什么。 女道那光洁修长的鹅颈、毫无遮掩地展示在沈寒面前，他连忙也抬起头，不住地张望。 “啊，来啦！” 一只归林的倦鸟刚露了个头，李灵萱抬手一指。 一道灵光激射出去，野鸟直直坠落。 “师弟，快去捡回来！” 她对沈寒笑道，“那就是你的晚饭。” 杨清怀与李灵萱修为高深，早就过了需要进食的阶段，此举全然是为了沈寒。 只不过当沈寒亲自动手、将野鸟烤得又香又嫩后，两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沈寒见状一人分了一只鸟腿，自己则是抱着余下的部分啃食起来。 他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 三人分食完野鸟，李灵萱舔着手指，“要是师弟实在没有修炼的资质，留在虹月观当厨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寒怔住了。 心中那修得神功、杀妖除魔的幻想，突然失去了支撑。 “修炼的资质？难道修炼还有条件吗？”. “当然。并非任何人都适合修炼，否则妖族早就被赶出九州之地了。” 一旁的杨清怀说道，“如果你的身体无法截留天地元气——这是修炼的前提，那只能留在虹月观当厨子了。” “......不过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其实我青州真华山更适合师弟。” 李灵萱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对沈寒说道：“师弟不要担心，哪怕资质再差，只要能截留一丝天地元气，就有修炼的希望。” 见沈寒仍是一副惶然不安的模样，她想了想。 “这样吧——” 李灵萱召出一捧清水将手洗净，然后在沈寒眉心一点，“这是虹月观最基础的纳灵诀，可以将周围的天地元气汇聚到你的体内。” “哪怕是凡人也能吸纳元气，但能截留几分就看你的资质了。” 眉心温热，沈寒的脑海中立时出现了一篇百余字的功法。 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按照那些文字运起功来。 “......意抱丹田，神守识海......吸灵纳气，与道合真......诵持不退，身腾紫云......” 一旁的杨清怀与李灵萱暗中运功，双目中闪过一丝灵光，周围天地元气的流动尽收眼底。 “无需指点，就能毫无滞碍地运起纳灵诀......” 杨清怀轻声感慨，“有这般悟性，若无法截留一丝元气，那只能说天地不公了。” 李灵萱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开口道：“可以了，师弟。” “现在停止运转纳灵诀，任由体内的天地元气自然逸散。” 沈寒睁开双眼，停止运功，静静地望着两人。 片刻后，杨清怀和李灵萱面面相觑，他们发现沈寒身周没有任何元气逸出。 李灵萱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师弟，可以停止运功了。” 沈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经停下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李灵萱和杨清怀倏地出手，分别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腕。 提气运功、探查一番后，杨清怀眼神复杂，心中悔意无穷。 李灵萱则是直接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不休。 “不可能......天地元气居然全部截留于体内......” “‘十成无漏’......” 第四章所谓修炼 沈寒此时终于又找回一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么说，我可以修炼了？” 杨清怀神色复杂，“何止可以修炼，师弟的天资更是万年难遇。” “哪怕是我真华掌门庭雪老祖，体内能截留的天地元气也才止步于九成二，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 见到李灵萱呆坐在地、仍是一副出神的模样，杨清怀又开口说道：“等师弟拜入虹月观，就让李师妹给你当厨子吧。观主也必然会同意。” 沈寒不由得露出笑容，忙说不敢。 李灵萱此时终于回神，“杨师兄，我得亲自送他回观里。” 杨清怀微怔之后，明白了她的打算。 他拱拱手，“那就提前恭喜师妹了。这次下山为师门寻到如此天纵之才，想必门内的供奉要翻上几番。” 李灵萱重重点头，“到时候我也不会亏待杨师兄的！” 杨清怀哭笑不得，“算了吧。数十年后沈师弟扬名九州，你别四处宣扬是与我一同遇到他的就好了。” 沈寒在一旁出神地嚼着烤肉，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学会纳灵诀后，他也能大致地感知到小范围内天地元气的流动了。 因此当身周的元气猛地波动起来后，他立刻收回心神，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 只见李灵萱指着天空，指尖不断射出凝聚的元气。接着又将手一招，击落的飞禽又都飘到了火堆边。 她望着沈寒，“回到观中大概就没有机会再品尝师弟的手艺了，现在让师姐一次性吃个够吧！” “......是。” 在距离三人百步之外的阴影中，几道或高或低的身影彼此对视一眼，做出了某个决定。 ......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沈寒醒过来时，杨清怀和李灵萱已经在一旁等待许久了。 三人即刻出发，仍按着杨清怀打前、沈寒居中、李灵萱护在后面的方式继续赶向烈州防线。 为了打发时间，一边赶路，李灵萱一边为沈寒讲解起修炼一途的基础常识。 所谓的“修炼”乃是统称，实际上分为炼气、锻体和养魂三个部分。 炼气是修炼的开始，也是其中最为基础的一环。修炼者光是吸纳天地元气还不够，还要以身体为洪炉，将其炼化、提纯，只取万中之一。 这一丝天地中至纯至净的精元，亦是锻体的关键。提炼出的精纯元气汇入修炼者的身体后，不仅能提高肉身的强度，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像我们虹月观的余观主，今年已经六百七十多岁了......六百多年，简直不可想象。” 李灵萱的神态有些夸张，同时又示意沈寒看向领头的杨清怀，“至于杨师兄所在的真华山，现任掌门庭雪老祖已经超过一千岁了......” “等等，是九百多岁还是一千多岁来着？” 杨清怀没回头，但声音飘了过来。 “连我们这些徒子徒孙，都不清楚庭雪老祖到底年寿几何，更别说你了。” 李灵萱点点头，继续说道：“以师弟的资质，将来取得的成就比起这两位只高不低。不过你可不能骄傲，要知道资质只决定你的下限，只有不断修炼才能提高你的上限......” 沈寒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深远，他心中既有憧憬，又有些不知所以的茫然。 他想到李灵萱还有一项没有提及，于是问道：“养魂又是什么意思？” 李灵萱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养魂啊......其实很简单：以精纯的天地元气滋养身体，灵魂不知不觉也会得到滋养。” “不知不觉？” “是啊。” 她叹了口气，“所以才说‘养魂’，而不是‘锻魂’或‘炼魂’。” “神魂一道虚无缥缈，万年来无数修炼者不断探究，也只摸索出‘锻体兼养魂’这唯一的一条途径。” 沈寒缓慢地点着头，不再多问。他看出李灵萱对于养魂也只是一知半解。 “总而言之，炼气、锻体，这就是你以后修炼时的核心。” 沈寒应是，李灵萱则不由自主地被“养魂”牵扯了心思，长久沉默不语。 前面的杨清怀忽然转过头，“师妹还没告诉他修炼者的境界划分呢。” 李灵萱一拍脑袋，“我就说感觉忘了什么！” “师弟听好了：修炼者从最基础的风动境，到最顶级的真空境，共有九个阶段。” 风动、云腾、雷鸣、海分、月移、日烈、地摇、天乾、真空，合称修炼者九境。 像沈寒这般掌握了最基础的纳灵手段的修炼者，已经半只脚踏入风动境了。 “我和杨师兄都是海分境的修炼者。只不过我刚晋升海分境不久，而他已经快突破到月移境啦。” 李灵萱说着，忽地看向沈寒。 “等你吸纳、提炼了足够多的天地元气，初步淬炼身躯后就能踏入云腾境。到时候便能随着天地元气自然上浮，掌握御空的能力。” 见到沈寒脸上的憧憬神色，李灵萱也露出了笑容。对刚踏入修炼一途的初学者来说，最诱人的便是飞上天空、享大自在了。 她刚要趁势鞭策一番，神色忽然一变。 前方的杨清怀也停下了脚步，两人一同望向斜前方的某个角落。 “那边有妖力的波动。” 同时传来的，还有人族的哭喊声。 杨清怀立刻改变前进的方向，朝着那边赶去。 只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他刻意放缓脚步，同时收敛了气息。 片刻后，又一座“沈家村”出现在三人面前。 村落在燃烧着。 漫天的火海上方漂浮着十几名人形的妖族，此时围成了一个圈，欣赏着下方的盛景。 哭喊声此起彼伏。 火海中不时冲出几名火人，奔跑一段后便倒地不起。而他们身上的火焰却不会因此熄灭，直到将肉身烧成一团人形的黑灰。 更令三人意外的是，在火海的边缘居然还有一大群围聚在一起的人族。 他们被几只尚未化形、巨大无比的妖族胁迫着围在一起，其中又以老弱妇人和孩童居多。 杨清怀皱起了眉头，轻声说道：“要救人。” 李灵萱却有些犹豫。 对她来说，此时护送沈寒安全回到虹月观比任何事都重要。 这不仅是为了日渐衰落的虹月观，也是为了人族的未来考虑。 “李师妹，你带着沈师弟继续前进，万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杨清怀也是同样的想法，“赶到烈州防线后立刻请援，我先与这些妖族周旋着。” 李灵萱怔住了，“你一个人过去只是白白送死。” 杨清怀笑道：“那是自然。所以我准备了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座两指高的金像。 这座金像上雕刻的是一个披坚执锐的武士，举刀怒目，栩栩如生。明明不过巴掌大，沈寒望去时却觉得有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 “杀伐道兵？”李灵萱惊讶道。 “不错。” 杨清怀颔首，“这是我离山前庭雪老祖亲自赐下的，也是我这次巡游九州最大的依仗。” 李灵萱顿时放心不少，“虽有道兵助力，但杨师兄务必小心。” 杨清怀神色一肃，点了点头，拱手目送她携着沈寒、从另一个方向离去。 奔出一里之地之后，两人身后传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同时伴随着杳杳梵音。 沈寒回过头，只看到树林里放射出道道金光，隐约可见一个五六丈高的金人拔地而起，有如神兵天降。 第五章群妖之围 杨清怀召出杀伐道兵后，拈指轻念法诀，自身亦是被一团金光所笼罩，隐约透着无坚不摧的锐气。 周围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妖族的尸身，皆是他方才暴起发难，利用金兵诀偷袭杀死的。 人族与妖族相争近千年，彼此早已积下血海深仇，战斗时向来不讲究什么光明正大。如果能用偷袭的手段将这些妖族一举消灭，杨清怀必不会轻易现身。 他如此大张旗鼓，一是为了压住场中妖族的气势，二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视线，让远遁的李灵萱和沈寒没有后顾之忧。 火海上空的十几名妖族立即朝他飞来，杨清怀神色一凝，明白自己即将面临一场生死难料的苦战。 “只盼李师妹能早些搬来救兵......” 然而下一刻，他却惊讶地看到李灵萱带着沈寒冲出树林，颇为狼狈地向他这边逃来。 “杨师兄！” 杨清怀立即迎了过去，“李师妹！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回来了？” 李灵萱苦笑一声，“四周都是妖族，我们似乎闯入包围圈了。” 话音未落，两人逃出的树林里又冒出七八名或人形或妖体的妖族。 见到场中的情状，它们只是微微一怔，又狞笑着杀了过来。 天空中的十几名妖族倒是因此止步，浮在原处饶有兴致地观望着。 “道兵，斩！” 杨清怀轻喝一声，高大的杀伐道兵立刻提起金色巨剑，向着杀来的妖族斩去。 三个人形妖族因此止步，而余下的五名奇形怪状的妖族只是怒吼一声，用身体硬顶那道劈来的金光。 噗呲！ 五名妖族被轻易地劈成了两半，金兵之威，所向披靡！ 而它们居然还没有完全死透，嘶吼着还要往这边爬。 李灵萱玉指连点，地下忽地钻出数道水泉，缠绕住它们的四肢，将这些残而未死的妖族彻底束缚在地。 金色巨剑不断斩落，将它们切成了翻飞的肉酱，再无半点生机。 这些灵智未开的妖族就和未曾修炼的人族一般，前者空有蛮力，后者多的是无甚作用的智谋。 杨清怀运转灵力，控制杀伐道兵落在三人身旁，同时冷眼望着场上余下的人形妖族。 虽然对方一直没有出手，但总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在对付这五名稍弱的妖族时，他的注意力也始终集中在他们身上。 “没受伤吧？”他低声问道。 李灵萱摇摇头，勉强笑了一声，“若不是师弟反应灵敏、及时出声提醒，让我避开了妖族的偷袭，杨师兄怕是见不到我啦。” 杨清怀看向沈寒，后者此时低垂着头，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群妖环伺，三人依靠着杀伐道兵，才能勉强与之对峙。 “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灵萱问道。 “等。” 杨清怀低声应道，“我方才已经发出一道求援烟信，方圆十里内若有其他人族修炼者，必然会赶过来支援。” “......若没有呢？” 杨清怀沉默片刻，“有杀伐道兵在，虽然无法脱身，但这些妖族也不敢轻易攻上来。” “一时半会儿暂无性命之虞。” 李灵萱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不由得瞥向了身旁的沈寒。 她在成为虹月观的九州巡使时，便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现在最让她牵挂的，实际上还是这位尚未入门的小师弟。 人族从元古大地百万种族中脱颖而出，又在天地间元气最为充盈的中土之地建立九州，不过万年时间。 千年前，从洪荒之地走出的妖皇一统妖族，带领妖族强势崛起。 妖族一举攻下黎州、兴州，随后又陆续夺得泽州和幽州，人族九州之地已失其四。 而后人族奋起反抗，这才阻止了妖族的攻势，将战线拖在了九州中最为广阔的烈州。 妖族攻得越猛，人族反抗得便越激烈，双方在烈州僵持了百年有余。无奈之下，妖族中有人提出应从内部瓦解人族的防线。 妖族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后，就能化为人形。境界越深，妖气便越内敛。血脉精纯者亦有同样的效果，据说妖皇的子女，已经到了出生便是人形的程度。 大量人形妖族混入烈州流民中，顺着定期打开的防线缺口潜入人族内部，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造成了不少破坏，烈州防线也因此后迁了近百里。 人族吃了大亏、有心防范后，这一招便不灵了。 屡遭“同类”暗算，人族在放行流民时盘查得更加严格，一丝妖气都能引起他们的强烈警惕。妖族中修为高深者不可能亲自潜入，血脉精纯者地位尊贵，这条路算是被堵死了。 然而近几十年，妖族又另辟蹊径。 在攻营拔寨的同时，他们暗中搜罗人族孩童带回妖族地域培养。 这些孩童在妖地长大，虽然仍是人族的身体，亦不带一丝妖气，但内心深处早已死心塌地地倒向妖族。 刺探情报、暗杀要人，他们的破坏力甚至要超过人形妖族。毕竟妖族易防，精心伪装的人面妖心者又该如何防备？ 李灵萱暗中下定决心，如果她与杨清怀最终抵挡不住妖族的进攻，那便只能先对沈寒痛下杀手了。 沈寒若有所觉，抬头望向了她。 李灵萱一怔。 望着他那清澈至诚且坚定的眼神，她忽然觉得即便妖族以命相挟，小师弟也不会改变心志。 “当心了。”杨清怀低声喝道。 李灵萱回过神，只见地上那几名人形妖族缓缓地朝着他们围过来了。 高大的杀伐道兵悬浮在三人身前，杨清怀贴到它背部以掌抚之，又灌注了不少灵力进去。 道兵的另一只手中金光一闪，凝聚出一把锐利的金枪。 只见那几名妖族越跑越疾，很快靠了过来。居中的妖族忽地张口，喷出一团白色的浓雾。 李灵萱立刻认出了它的族类，“是蜃妖！” “它吐出的雾气含有剧毒，而且腐蚀性极强，师兄要当心。” 一边说着，她对着身侧地面扬手一抬，一道单薄且透明的水幕在他们四周立起。而那团缓缓飘过来的白雾也被完全阻隔，难进寸毫。 “好！” 杨清怀赞了一声，同时控制杀伐道兵主动发起了进攻。 道兵用力一掷，锐利的金枪转瞬即至，立刻洞穿了那名吐雾蜃妖的喉管。而它自身也快速靠到剩下的两名妖族身旁，横起金刀绕着身周猛力一砍，虽未建功，却也轻而易举地就将二妖逼退。 只不过没退几步，地下突然钻出两道清泉细流，将他们的双足紧紧缠住。 杀伐道兵立刻欺上，一劈一砍，将两妖砍为四段。而它空着的左手又捏成巨拳，对着他们的残躯一顿猛捶。 四溅的妖血大半飞到了道兵的身体上，又很快滑落。 杨清怀气息微乱，控制杀伐道兵消耗的是他体内的灵力，这一番疾风骤雨般的猛攻，令他也有些吃不消。 道兵踩着几乎融为一体的肉酱，手掌微张，飞出的金枪又回到手中，而那蜃妖也已不成人形了。 他再度望向半空中那些妖族，不明白对方一直以来看戏般的态度到底是出于何种打算。 “不对！” 乍看之下，那些妖族似乎和方才一样，连凭空而立的姿态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仔细一回忆，分明少了两道身影！ “太迟了！” 一声暴喝在他身侧的白雾中响起，接着数道尖锐的尾刺从中射出，一名精壮的妖族举着怒拳朝他急速飞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拳风逼人，杀招转瞬即至。 叮叮叮！ 凭空出现的一面金色小盾将那些黑色尾刺尽数挡下，而杨清怀眼中金光连闪，一道道细若发丝的金线迅速在他身前织成密网。 那名偷袭的妖族拳头刚落到金网上，便被划开无数道细长的口子，鲜血一下子渗了出来。 他骇然而退，但反应过来的杨清怀怎会给他逃离的机会，杀伐道兵已然从他背后逼了上来，金网也同时向他压去。 “啊——” 杨清怀倏地回过头，顿时浑身发凉。 骇然之际，体内的灵力也几乎全部失去控制。 一道漆黑锋利的爪子从李灵萱身后贯体而出，一朵鲜血染就的深暗之花，正在她的胸口缓缓绽放。 第六章死生之境 杨清怀目眦欲裂，而李灵萱身后那名偷袭的狼妖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狼妖对他冷冷一笑，猛地拔出利爪，带出一大片鲜血。 它举掌就要再补上一爪，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却是那人族孩童正在使坏。 沈寒握着自己用了多年的割草短刀，在狼妖腰间的伤口里不断搅动着。 铜头铁尾豆腐腰，这是凡世间对狼躯弱点的总结。即便是沈寒这样未曾修炼的凡人，借助兵器之利也能对狼妖造成不小的伤害。 “你找死！” 狼妖登时血气上涌，怒目间利爪已经朝着他的头顶拍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灵萱伸手一揽、将沈寒捞入怀中，同时朝着狼妖的面庞轰出一团水球。 她踉跄着奔向杨清怀，左臂却又不可避免地中了狼妖一爪。 “李师妹！” 场中的变化不过瞬息之间，杨清怀根本来不及反应，此时能做的只有上前一步、扶住即将倒下的李灵萱。 被遗忘的沈寒只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又立刻将手中的短刀掷向狼妖。后者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只是慑于杨清怀和他身旁的杀伐道兵，也没有继续攻来。 杨清怀挥手又另召出一把金色巨剑，防备着狼妖。 李灵萱卧在他怀中，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先涌出了一大口滚热的鲜血。 与此同时，她胸前那贯穿前后的骇人伤口还在不断渗出血来。 嘶地一声，却是沈寒撕开了自己的粗布衣裳，颤抖着缠绕在她的伤口上，“止血......” “杨师兄，先给师姐止血啊......” 他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此时紧咬着牙关，双目通红地望着杨清怀。 杨清怀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 他从衣袖中取出了大量的瓶瓶罐罐，稍作挑拣，丢了几瓶给沈寒，“上药！” 他自己也在不断地往李灵萱的伤口里倒撒药粉，半昏迷状态的后者反而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清醒了许多。 吐了几大口血，她也能说话了。 “杨师兄......别撒了，好痛啊......” “别说话。” 杨清怀一边倒撒药粉，一边往她体内输送灵力。只是他修炼的功法并无半点疗伤的功效，此举只是为了让李灵萱体内的灵力保持畅通无阻的活力。 “稳固心神，汇聚体内元气，先把血止住。” 李灵萱秀眉紧蹙，尝试了一下，“不行啊......好痛。” 说着，她口中又翻涌出不少血液。 剧痛使她一直保持清醒，双眼始终睁开着。她望着正在撒药的杨清怀，又看向另一边的沈寒，最后看了一眼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狼妖，艰难地开口了。 “这些妖族......围而不杀......必然带着某种目的......或许是在布置更大的陷阱......” 她看着杨清怀的眼睛，用沾满鲜血的手指着沈寒。 “莫让他......被利用......” 杨清怀早在她之前就想到了诸多可能，此时却管不了那么多，“别说话。” 李灵萱挤出一丝笑容，忽地精神不少。 “杨师兄，我活不了啦。你就让我......” “有人来了。”沈寒突然开口道。 两人皆是一怔，杨清怀抬眼望去，果然有数十道人影朝着这边奔来。 看他们的服饰，正是守在烈州防线内的修炼者。 一部分人在半途升空、分散，围向天空中那些妖族；另一部分则继续向着三人跑来。 “医者！” 杨清怀大喊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喑哑了不少，“有没有医者！救人！” “有！” 一名白袍修炼者应了一声，立刻加快脚步，最先赶到三人身边。 见到李灵萱身上的伤口，他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骇然。 白袍医者示意杨清怀将李灵萱放平，接着抬手虚按在她的伤口上方。他催动体内灵力，手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充满生机的精纯能量，又立刻附着到她的伤口处。 女道的身体忽然一阵痉挛，随之呕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液。 白袍医者示意紧张起来的杨清怀和沈寒放心，同时为他们解释着，“就是这种毒素在阻止她调动体内元气，影响伤口的愈合。” 果然，吐出那口黑血后，李灵萱的神情明显变得缓和了许多，而她胸前的可怖伤口也渐渐开始愈合。 她闭上双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白袍医者收回手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放心，性命无虞。只不过她血气损耗过多，短时间内怕是不会醒来了。” 杨清怀和沈寒齐齐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多谢医师！” 杨清怀拱着手，满怀感激地说道。 白袍医师拱手以应，露出了微笑，“客气了，救死扶伤乃是在下的本职。”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杨巡使可能不记得我了。六十多年前我在柯城遇险，正是杨巡使从天而降解救了在下的性命。正所谓一报还一报，今日能帮上杨巡使的忙，也算了了在下多年的心愿。” 杨清怀也是一怔。正要客套几句，余光瞥到沈寒正紧紧盯着他的脸。 “怎么？” “六十多年前......你今年多少岁了？” 杨清怀知道自己中年人的外貌引起了他的好奇。只是此时李灵萱得救，心情放松之下，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八十九岁。” 沈寒深吸一口气，不知作何表情。 白袍医师呵呵一笑，又说道：“李巡使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远行，最好留在烈州养伤。” “我明白了。”杨清怀神情肃然，“等清理了这里的妖族，我们即刻赶往防线！” 医师拱拱手，又去支援另一边的修炼者了。 杨清怀将李灵萱缓缓地移到沈寒的怀中，眼中再度聚起肃杀之气。 “看护好她，我去报仇。” 沈寒重重点头，目送杨清怀暴起升空，杀向不远处且战且逃的十多名妖族。 之前偷袭李灵萱的那头人形狼妖也在其中，在人族修炼者步步紧逼之下，此时已经显露了本体，竟是一只一丈多高的黑背荒木狼。 杨清怀每踏出一步，气势便涨一分，通体上下被耀眼的金色光芒包裹着，像一把锐利的刀。 天空中正在交战的其余修炼者纷纷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又连忙让出一条空隙。 沈寒只觉得金光一闪，杨清怀瞬间跨出数百步，出现在溃逃妖族的中央。 他的动作似缓实疾，五指并拢、以手为刀刃，眨眼之间便在十多名妖族中环切了一圈。 噗呲！ 十多名妖族同时从天空中坠落，尸身落在地上，滚成了切面光滑的两截。 全场寂静，独属于杨清怀的时刻还没有结束。 在爆发出远超过海分境的力量后，他仍悬立在半空，双目微闭，身上的金光愈发耀眼。 而众人身周的天地元气则是不断朝着他涌去。 “这是......破境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其余修炼者纷纷反应过来。 “确实是破境的征兆！” “看来真华山又要添加一名月移境的高手了。” 纷纭的天地元气不断涌入杨清怀体内，直到某一刻又忽地停下。聚而又散的元气在他身后凝聚出一轮新月，慢慢变淡、消失。 杨清怀睁开双目，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喜色与感慨交织。 修炼八十载，他终于也踏入了月移境了。 修炼者们纷纷上前道喜，杨清怀微微一笑，也迎了过去，“侥幸而已......” 另一边，抱着李灵萱的沈寒收回目光，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少女。 她和沈寒年纪相仿，琼鼻樱唇，面容清秀；齐肩的短发整齐地披在耳边，两眼有神，此时也在望着他。 从少女身上的伤痕来看，沈寒猜测她是那群被妖族聚在一起的人族之一。 “你也是神仙吗？” 少女开口了，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收我为徒，我要报仇。” 第七章清寒清英 烈州。 马车外的景色在不断倒退。 沈寒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又望向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杨清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不是应该按照入门的顺序来定长幼吗？为什么我是师弟，她是师姐？” 杨清怀双眼微微睁开，“真华山从来都是以年龄定长幼、据师承论辈分。她比你大一岁，理应是你师姐。” 他望向身旁一言不发的少女，接着说道：“而且就算按照你的说法，陆英入门在先，她也应该是师姐。” “别忘了，你之前可是要拜入虹月观的。” 沈寒张了张嘴，又无奈地合上了。 几天前，杨清怀、李灵萱和沈寒三人路过陆家村时，陷入妖族重围，幸得及时赶到的修炼者解救。而李灵萱被狼妖偷袭，身受重伤，得救之后一直在昏睡。 在两人联合其余修炼者将李灵萱送到烈州防线后，她也曾短暂地苏醒过一段时间。 “恭喜你啦杨师兄，你现在是月移境的大高手了。” 杨清怀坐在床边，闻言苦笑了一声。 “我宁愿推迟十年破境，也不希望你受这么重的伤。” 因失血过多，李灵萱此时脸色还是有些发白，“没关系，也算因祸得福啦。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师兄又救了我一次。” 他摇摇头，“你要谢谢沈师弟才对，是他拦住了那头狼妖的第二爪。” 李灵萱望向他身旁的少年，沉默良久后弯起嘴角，“谢谢你啦，沈寒师弟。” 沈寒微怔，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杨清怀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师妹叫得这般生分，却是打算将他让与我真华山了？” “对，又便宜师兄啦。” 李灵萱的病容上多了一丝无奈，“我总疑心当日那些围而不攻的妖族，是为沈寒师弟而来的。” 她顿了顿，“轮流收徒不过是你我二人私下的约定，事关重大，还是交给师兄让人放心些。” 杨清怀颔首，“交给我吧。” “说起来，我前几日又发现一名资质极佳的女......” 他说着说着便停下，因为病榻上的李灵萱又睡着了。 杨清怀看向另一边的沈寒，“那么，沈师弟愿意和我回真华山吗？” 后者点了点头。 “那好。先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两人走到房间外的小院，角落里的少女见到他们立刻走了过来，“杨师兄。” 这正是当日陆家村之战，出现在沈寒身边的那名少女。 她叫陆英，比沈寒大一岁，家人都在妖族的袭击中丧生了。为了报仇，她也想到了向“神仙”拜师的办法。 杨清怀测试过陆英的资质后，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竟能截留八成五的天地元气，即便放到真华山也是天才中的天才，大喜过望后自然将她收下了。 为了照顾这两位还未开始修炼的师弟、师妹，在离开烈州防线时，杨清怀特地雇了一辆马车。 “我真华山门远在九州极东之处，路途遥远，赶过去要花不少功夫。不过，刚好便于我传授你们一些修炼界的常识，以及门内的规矩。” 杨清怀神情严肃，加上初入月移境、余势未消，言行中自有几分威严，像极了凡世私塾中的教书先生。 不过这只是表象，沈寒与陆英与他相处多日，都明白他实际上是个温和的人，心情好时还会和他们开开玩笑。 在吱呀吱呀的马车声里，杨清怀娓娓道来。 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被称为元古之土，尚不知诞生于何时。 万年前，人族与其他统称为妖族的百万族类陆续出现，元古之土生机始现。 人族力量弱小、智慧未开，懵懵懂懂间长期处于弱势地位，在遍地的生存威胁中发展得极为缓慢。 直到有一天，天空中忽然坠下一条真龙，落入了人族的地界。 龙体内蕴含着天地间至精至纯的元气，触碰到这些元气的人族不但开启了智慧，同时也明悟了吸纳元气、修炼自身的法门，人族由此踏上崛起的道路。 在天地元气十分充盈的上古时代，人族的修炼速度远超今日之人可以想象的程度。修玄功、习妙法，不断强化自己的身体、延长寿命，人族修炼者移山填海，几乎无所不能。 驱逐妖族、占领土地，人族在元古之土元气最为充盈的区域建立了城市与国度，并称九州。 而修炼者们又根据自身的功法传承创立门派，使修炼的法门一直流传至今。 崛起与衰落轮回不止，如今人族中传承千年以上的门派，也只剩下真华山和虹月观两大圣地。 “余下的都是近些年才出现的旁门左道，不值一提。”圣地弟子杨清怀如是道。 听完杨清怀的讲述，沈寒似乎还没有从天地初开的混沌中摆脱，神情十分茫然。 他喃喃道：“真的有龙存在吗......龙是妖族吗？” “自然是真的存在。我真华山的应龙殿里尚供着一截龙骨呢。” 杨清怀顿了顿，“它也不是妖族，只是龙。” “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龙。” 他望了一眼马车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杨清怀敲了敲身边的车厢，车夫当即一拉缰绳，将马车停下。 三人下车后找了处空地，杨清怀略施手段，枯树枝、火焰和填腹的野鸟都有了。 沈寒主动抓起一只野鸟处理起来，陆英看了一会儿，也过来帮忙。 这两天都是听杨清怀在说，两个小辈间几乎没什么交流。而且陆英本身话也不多，沈寒更难开口。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效率。 作为农家子女，沈寒与陆英都是自小就帮着做些家务，处理几只飞禽更是信手拈来。 两人同时将手中烤好的鸟腿递给杨清怀，后者立时哑然失笑。 “以你们的资质，将来取得的成就必然远超于我。或许真华山的未来也就在你二人身上，这肉师兄消受不起啊。” 杨清怀说着，将两人手中的鸟腿推了回去，自己则在余下的大半只烤鸟上掐了一片肉丝塞入口中，脸上的笑容渐渐转化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沈寒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问道：“杨师兄，怎么了？” 陆英虽未开口，但也关心地望了过来。 杨清怀抬望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说起真华山的未来，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庭雪老祖门下的两位师叔。” “与你二人相同，他们也是资质最顶尖的弟子。修炼不到三十年便先后突破至日烈境，惊世骇俗，九州人称‘真华双杰’。” 木柴燃起的火焰，在沈寒清澈的双眼里跳跃着。他望着头顶的星空，在正中处有一颗明亮耀眼的新星。 “......当年？” 杨清怀喟然长叹，“是啊，只是当年。” “这两位师叔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先后陨落了，就在这烈州之地。” 沈寒与陆英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似乎在为两位同为天才、却不幸陨落的师叔惋惜。 既然聊到了真华山，杨清怀顺势也将门内的过往略略地讲了一些。 真华山始建于三千多年前，因其坐落的东部第一高峰而得名。真华山巅峰时期，门内精英无数，光是天乾境的大宗师就有不下十名，月移境至地摇境的高手也是数不胜数。 对修炼者而言，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真华山虽然远在青州，但门内的弟子始终活跃在对抗妖族的最前线。先是幽州，后是烈州，千年来真华弟子斩落了无数妖族头颅，自身也是损失重大。时至今日，门内硕果仅存的天乾境宗师也只剩下两人。 像杨清怀方才提到的两位师叔之一、真华山二代弟子李玄池，就是在十二年前，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九名妖族大圣的战斗中陨落的。 而他的师父张庭雪，正是真华山的现任掌门。 这位被弟子们称作庭雪老祖的天乾境宗师，德高望重、修为高深，不仅是真华山的精神支柱，同时也是整个人族的脊梁。 张庭雪一生共收了九名弟子，除了幺徒周玄宁，其余八名弟子皆在对抗妖族时陨落，不可谓不惨烈。 而唯一存活于世的周玄宁，也曾因妖族高手的偷袭而粉身碎骨。幸得张庭雪及时出手挽救，保住了她的神魂，又以真华山珍藏千年的唯一一枚元胎果为她重塑肉身，这才救下她的性命。 只是周玄宁的神魂到底还是受到了损伤，三魂俱在，七魄只余其六，因此她时常处于半疯半癫的状态，不复当年的伶俐。 除了张庭雪，真华山还有一位仅次于他的宗师，名赵真良。他同样是天乾境的修为，只是名气没有前者那般人人皆知罢了。 还有一位与这二人同辈的李真年，只是十多年前就已不幸陨落，正是杨清怀的嫡系师祖。 “对了。” 杨清怀看着发呆的两人，“既然你们要拜入真华山，那就得按照真华山的字辈来取名了。” “自师祖那一代起，真华山弟子皆以‘真玄清远，道华长明’为字序。” “你们两个天资过人，要是拜在清字辈弟子的名下就糟蹋了，而两位师祖也不会亲自收你们为徒。师祖应该会安排一名玄字辈的师叔成为你们的师父，所以你们算是我的师弟师妹，也就是清字辈的弟子。” 杨清怀指着沈寒，“入门之后，你就是沈清寒。” “你是陆清英。” 两人齐齐应声，“是，师兄。” “你似乎有什么问题？”杨清怀看着面露疑色的陆清英问道。 少女点了点头，“为何张庭雪师祖没有依此字序改名？” 杨清怀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他老人家儿时的原名。” “如果你也有天乾境的实力，改成什么样的名字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是不敢吧？” “......心里明白就好。” 第八章话痨师兄 沈清寒缓缓张开双目，收敛心神，停止吸纳天地元气。 座下的马车仍在不疾不徐地前进着。 据他们从烈州防线出发，已过去了半月有余，今日刚刚进入平州境内。 “着急了？” 沈清寒抬望一眼，杨清怀也已停止打坐，正含笑看着他。 他无奈地点点头，“每天都只是吸纳元气，满溢后也只能任它慢慢散去，总觉得太浪费了......” “放心，浪费不了多少。” 杨清怀笑了一声，“你现在境界低微，体内能容纳的天地元气本就没有多少。” “等你到了海分境，瞬息间吸纳的天地元气就抵得上你现在一天的功夫了。” 见沈寒似乎听进去了，他又接着说道：“非我藏私，只是每个修炼者适用的炼气法诀并不相同。我这里只有金系的法诀，事关重大，不可乱教。” “等回到真华山拜过老祖，我自然会带你们去藏经阁挑选最适合的炼气诀。” 听杨清怀如此交待，沈清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拱拱手表示明白了。 陆清英倒是想到了别处，“杨师兄，既然‘炼气’这一过程只是将天地元气提炼至精纯，不同的法诀又有什么差别呢？” 杨清怀没有直接为她解释，而是先看向了沈清寒，“这个问题你想到了吗？” 后者点了点头，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对，理应如此。修炼光靠埋头努力是不行的，还要多思多想。所谓‘思’......” “杨师兄——” 陆清英的脸上难得显露了几分无奈的情绪，“你又跑题了。” 杨清怀素来温和平淡，唯一的毛病就是关系熟络之后会变得话痨。 加上沈清寒和陆清英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他在解疑答惑时更忍不住要多说教几句。 “抱歉。” 杨清怀倒也不以为忤，“你这个问题很好。” “元气无色无味，游离于天地之间时亦没有属性，但是修炼者的身体却不一样。” 他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两人，示意他们接话。 沈清寒在心中叹了口气，开口问道：“有何不同？” “问得好。不同的修炼者，对五行元素的感知、亲和程度也是千差万别。” 杨清怀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右手，手心凝聚出一团耀眼的金光，“就像我，对五行中的金元素感知程度更高，修炼金系的炼气法诀时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灵萱师妹天生更亲和于水元素，因此修炼的也是虹月观的水系绝学‘万重烟水决’。” “反之则会事倍功半，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沈清寒和陆清英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后者再次抛出自己的疑问，“那该如何了解自己更亲和于哪种五行元素呢？” 杨清怀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面对两人奇怪的眼神，杨清怀只得收手，“在九州东部的某些地方，这是夸赞的意思......” “咳。话归正传，这个问题很简单，我真华山门中有一组铜钟，名为‘五灵钟’。” “届时你们只需站在钟前用心感受，五行元素自会催动对应的铜钟发出清鸣。” “原来如此。” 沈清寒和陆清英连连点头，对尚有一州之隔的真华山更加期待了。 ...... 平州的地域范围并不大，却是人族凡世都城所在之处。 马车跑出荒野后，没用多久便来到了繁华热闹的都城。 在城门处，马车停下了。 三人先后跳下马车，杨清怀走到车前对车夫拱了拱手，“辛苦刘师傅了。” 车夫连忙下马还礼，“不敢当，不敢当！” “能为真华山的高足驾车，乃是小人的福分！” 两人客套几句，车夫又调转车头，朝着烈州的方向赶了回去。 杨清怀三人则要在这里歇息一晚，然后借用真华山驻扎在此城弟子的力量，快速地将沈清寒和陆清英带回真华山。 “天色尚早，你们要不要去市集上逛逛？等入了门，很有可能几年内都没有下山的机会。” 杨清怀转身望着两人，“若单论繁华，这里已经是九州最热闹的人族城市了。” 少年少女早已被道路两边的各种摊贩吸引住，更别说城门内半遮半掩的繁华景象了。 从小到大，他们见过最繁华的人族居处便是烈州防线后的小镇，与这里一比又是地下天上。 杨清怀笑了笑，从袖中取出几块金锭递给二人，“注意莫让贼人摸了去。” “玩累了就来真华别院找我，问一问路人便能找到。” 沈清寒和陆清英目送他转身走入城内，彼此对视了一眼。 半个月来，两人的关系熟络了不少。虽不至交心，但正常交谈却也无虞。 “你饿吗？” “......有一点。” “那我们先找个酒楼。” 杨清怀常年辟谷、久未进食，连吃半个多月的飞禽走兽也不觉得腻味，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只是苦了这对刚入世的少年少女，这两天甚至到了见肉色变的地步。 在烈州防线尝过鲜后，两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酒楼，仗着腰中的几块金锭，也不看价格，很快便点了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 陆清英到底是个女孩子，无论何时都要斯文一些。而沈清寒就像是饿鬼投胎，甫一上桌便狼吞虎咽，毫无风度，桌上的菜肴倒有七八成入了他的腹中。 面对少女那略显无奈的目光，沈清寒一抹嘴唇，“好多年没——” “啊！” 两人隔壁那桌的中年客人忽然高声尖叫，接着紧紧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摇晃着站起身，没走两步便被自己绊倒，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 “菜里有毒！” 不知是哪个客人惊恐地叫了一声，整个酒楼立即陷入了混乱之中。 柜台后的掌柜张目结舌，“这......不可能有毒啊......” “各位客官且听我说......” 只是此时一片混乱，谁会理会他的解释？ 突然的惊变打断了沈清寒的话，而后又听到有人喊菜里有毒，他顿时脸色大变。 “别紧张，有毒早发了。”陆清英冷淡地说道。 她只比沈清寒大一岁，此时淡定得倒像是他的长辈。 当然，其中也不乏沈清寒一个人吃掉了大部分菜肴却没有毒发的原因。她望了望隔壁那桌剩下的菜，基本都已经吃完了。 那人还在地上抽搐，只是幅度小了不少。酒楼里的其他客人唯恐避之不及，陆清英和沈清寒却蹲到他身旁，一人按住一边。 观察了一会儿后，沈清寒抓起几支筷子横塞进他的口中。 “呜呜呜——” 那人含糊不清地嚎叫着，却也慢慢平静下来，口中的筷子和附近地面上都沾满了他的口水。 其余的客人在一旁观望着，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看起来像是羊角风啊？” 很快又有人重复了这句话，大部分客人都松了口气，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 沈清寒和陆清英则是没事人一般拍了拍手，又回到饭桌上继续吃菜。 “怎么突然就犯羊角风了？” “大抵是乱说话咬到了舌头。” 酒楼的掌柜先安抚好其他客人，最后捧着一坛酒来到了沈清寒的桌上。 “真是英雄出少年！” 他真心实意地感激道，“要不是两位少侠及时出手，小老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我珍藏了三十多年的龙凤酒，还有这桌菜，一并送给两位少侠了！” 沈清寒先是一怔，接着便笑纳了。 “掌柜的——” 掌柜正要离开，却听那名少侠又将他叫住。 沈清寒伸出手指在桌上转了一圈，“同样的菜再来一份，她还没吃够。” 旁边摆着几枚亮眼的金锭，一如少年脸上那和煦的笑容。 “会付钱的。” 第九章真华别院 杨清怀拔掉酒塞，凑到鼻端轻轻嗅了一口。 他挑了挑眉，接着又将酒塞塞上，递还给沈清寒。 “三十年？三个月还差不多。” 沈清寒微微摇头，接过后顺手放到石桌上，陆清英也只是瞥了一眼。 三人此时正位于真华山设立在凡世都城的别院中。别院里没有多少人，占地却极广，沈清寒和陆清英找到此处后，往院子里走了许久才见到杨清怀。 良辰美景，晓月清风。两人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无言地望着银月。 看他的脸色，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事情。 在城门与沈清寒与陆清英分开后，两人的动向依然时刻在他的掌握之中。 李灵萱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半个月他在马车内看似闭目养神，实际上一直在防备着可能的妖族突袭。 如果妖族对沈清寒还有想法，今天便是最后的时机了。杨清怀甚至主动与两人分开，为对方创造出手的机会。 只是直到沈清寒和陆清英找上真华别院，也没有见到任何妖族的影子。他只能希望是自己和李灵萱多心了。 望着肚子鼓鼓的两人，杨清怀摇摇头，抛掉多余的想法，“行程已经安排好了。” “明天袁清俊师弟将与我们一道出发。若无意外，日落之前便能赶到真华山下。” 沈清寒和陆清英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喜色难抑。 心心念念的真华山，就在眼前了。 “别院里有很多空房间，都没人住。你们随便挑一间休息。” 杨清怀起身说道，“珍惜最后的夜晚吧，早点休息。等上了真华山，你们会时常怀念一觉到天明的感觉。” 他顺手将那坛酒捞了过去，抱着酒坛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沈清寒和陆清英倒是没有急着去休息。两人坐在原来的位置，一边消食，一边学着杨清怀的样子发起了呆。 徐徐夜风摇竹晃叶，月下的竹影映在石桌上，影影绰绰。 “杨师兄似乎有很多心事。” “近乡情怯罢了。” “与我们无关？” “也许有关。” 沈清寒叹了口气，“上了岁数就会多想，我爹也是这样。” “杨师兄的年纪，当你爷爷的爷爷都够了。” “那就会想得更多咯。” “也许吧。” 陆清英望着天，总觉得平州的月亮比烈州更大更圆。 “不知道站在真华山上，会看到怎样的明月呢？” ...... 第二日清晨，杨清怀连找了几个空房间，才发现熟睡中的沈清寒。 紧贴在他身旁的陆清英面色恬静，亦睡得正香，两人亲近得如同兄妹。 “到底还是孩子......” 他摇了摇头，将两人唤醒。 “我说随便挑一个房间休息，是一人一间的意思。” 陆清英睁眼后迅速清醒，将边上那人的胳膊甩开，俏脸微红，并往床里靠了靠。 沈清寒面色呆滞，他揉揉眼睛，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 他望了望屋外，天色仍是灰蒙蒙的。 “这......最后的夜晚都不能睡到天亮吗？” 杨清怀笑了一声，“我说过，你们会怀念的。” “半个时辰后出发，我只是提前打个招呼，你可以再赖会儿床。” 他转身走出房间，沈清寒倒头又躺了下去。 陆清英却没有半点睡意，而是以一种冷淡的眼神盯着他的侧脸。 片刻后，沈清寒发现不对，视线偏向床内，“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你如何敢跟我同床共枕睡一整夜？” 沈清寒看了一眼微掩的房门，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昨夜是我先睡下的。” “一个人。”他强调道。 陆清英面色数变，银牙一咬，干脆直接跳过了昨夜的鬼使神差。 “现在你既然醒了，还敢继续躺着？” 沈清寒偏过脸和她对视片刻，还是屈服了。 “......是是是，我的错。我下去。”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杨清怀从前院回来时，意外发现沈清寒已经起了，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走近了，还能听到他在嘟囔着什么“女人心海底针”。 杨清怀失笑，摸了摸他的后脑，“你说这话还太早了。” 沈清寒心有不甘，回过头刚要说点什么，目光落到他身后，又立刻闭上嘴巴转回了脑袋。 杨清怀自然比他更早发现走出房间的陆清英，笑了笑后，示意两人随他过去。 “前院准备了早膳。你们多吃一点，出发后我们不到真华山便不停歇。” 沈清寒毫不含糊地遵从着师兄的指示，狼吞虎咽的样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一名年轻人走了过来，并在他身边坐下，“杨师兄一定饿了你三天三夜。” 沈清寒微微一怔，接着重重地点头，引得年轻人肆意大笑。 “胡说什么呢？” 杨清怀端着一碗白粥在二人身边坐下，年轻人看着他：“你不是说有两个新弟子吗，还有一位呢？” 他努了努嘴，示意年轻人看向那名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少女。 这位自然就是杨清怀找来帮忙的同门师弟，袁清俊。 他看着陆清英颇有些感慨，“真华山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新的女弟子了。” 杨清怀喝了口粥，“毕竟虹月观收徒时更偏向于女弟子。” “说到虹月观，他们这次派出的九州巡使，是你的老相好李灵萱吧？” 袁清俊对着他挤眉弄眼，“怎么不跟她在外多巡游几年？送新弟子回山门这种小事完全可以交给后辈。” 杨清怀并没有告诉他，这两名新弟子都是千年难遇的修炼资质，而是找了个借口：“我突破了，回去邀功。顺道而已。” “突破就突破了，又不是......你突破至月移境了？！” 袁清俊大惊，眼神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 杨清怀没说话，只是将自己月移境高手的气势完全释放，袁清俊顿时信了。 “恭喜，又争了百年修炼时间。” “侥幸而已。” 小半个时辰之后，杨清怀和袁清俊一人带着一名弟子出发了。 袁清俊修为与李灵萱相近，但修炼的功法比较特殊，因此速度也能跟上月移境的杨清怀。 两人分别带着沈清寒与陆清英，一边如蜻蜓点水一般飞掠而过，一边闲聊着。 “昨日你赶到别院之时，奚清风师兄也才刚刚离去不久。” 杨清怀微怔，“是金玄明师叔门下的那位奚师兄？他不是离山好多年了吗？” 袁清俊点头道：“不错，他是去寻觅金师叔的后人了。在庆州兜兜转转多年，还真让他寻着了。” 沈清寒霍然抬头，杨清怀看了他一眼：“金玄明师叔就是与李玄池师叔并称‘真华双杰’的另外一位。” 他又看向袁清俊，“那后人年纪多大了？” “比他稍小，约莫十岁。” “那他们倒是有伴了。” 太阳逐渐升空，爬至最高处又缓缓落下。 待到天色昏黄时，四人也终于赶到了青州最东边的一座高山之下。 “这就是真华山？” 沈清寒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眼前分明只是一座比较高大的荒山而已。 陆清英同样有些意外，却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看向了两位师兄。 杨清怀和袁清俊相视一笑，接着横指分别在两人眼前一抹，“灵视，开！” 沈清寒与陆清英眼前的景致顿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原来的荒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峰”。郁郁葱葱的林木覆盖出一片绿意，中间夹杂着各式华美的亭台楼阁，山顶处更是白雪皑皑。 自山脚至山顶，有一道盘旋向上的长阶。 杨清怀和袁清俊将两人带到山脚下，指着身前的长阶说道：“按我真华山的规矩，第一次登山必须要靠你们自己的力量。” “切记，一旦踏上台阶，对你们的考验就开始了。可以中途休息，但不可以离开长阶。” 两人怔怔地听着，杨清怀丢下最后两句话，就和袁清俊飞上半空、消失在云雾里。 “若是走不动了，要么转头下山，就当没来过此处。天大地大，也不只有我真华山一处可以修炼。” “要么咬咬牙，想办法继续往上爬。我在山腰的应龙殿前等着你们。” 沈清寒长吸一口气，心中燃起一团熊熊的烈火。 他望向身旁的陆清英，后者正定定地望着山顶，口中喃喃，“真华山，这就是真华山......” “能爬上去才是真华山。” 陆清英回望着他。 凝视片刻后，她的脸上浮现出半个月来从未展露过的真切笑容。 “你可不能甩下我。” 第十章明月长阶 一口气登上百级台阶，沈清寒脸上仍不见疲态，与陆清英说话时精神依旧。 “杨师兄说得煞有其事，也没那么难嘛。” 陆清英跨上一阶，与他平齐，“路也还长着呢。” 追寻着一路向上延伸的台阶，沈清寒的目光一直望到云雾深处。再回头看看，两人走过的距离看起来还不到百中之一。 这条路比他们想象得还要长许多。 “继续吧。” 两人脚下这条长阶不知铺于何时，看起来至少有千年历史了。 石阶两边布满青苔，缝隙之间隐约透着虫鸣；中间的部分千年来不断受人踩踏，倒是磨得极为光洁。 每登上数百阶，路旁就有一座凉亭。 其中偶尔会有真华山弟子，见到两人也只是微笑致意，并不搭话。但他们身前的石桌上，总是备着两杯热茶，似乎在邀请沈清寒与陆清英停下脚步，走进亭子里歇息一会儿。 不过他们倒是牢记着杨清怀离去前所说的话，必须一口气登上山腰才作数，离开台阶便算失败。因此两人对亭内真华山弟子的热情目光看也不看，只顾埋头爬阶。 几个时辰过去，两人连续攀登了数千阶，沈清寒发现身旁少女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他转过头，陆清英也在看着他，“放心，只是略微有些吃力罢了。” 沈清寒点了点头。 他看向脚下，“你有没有觉得，从刚才起，抬脚时似乎有一股暗力在推着自己前进？” 陆清英听他这么一说，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感觉到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看来这也并非普通的石阶。只是其中的意义在何处？” 沈清寒同样不解，笑道：“或许是这台阶通灵，看我二人年纪尚小，特意助力一把。” 少女嘴角一弯，“希望一直如此吧。” 两人稍歇片刻，继续向上攀爬。 他们赶到真华山下已是日落时分，此时天色大暗，长阶两旁的虫鸣蛙叫也变得更加响亮。 日落月升，星光相随。只是漫天星斗闪烁，都不如两人头顶的那颗明星那般耀眼。 传说万年前真龙落地时，天空中就曾出现过这样耀眼的明星。 二者的大小、位置也极为相似，因此它又被一些有心人称为“龙星”。 十多年前龙星现世时，人族和妖族都紧张了一阵，皆以为天地间将要出现第二条真龙，纷纷猜测它会落在何处。 只是十多年过去，明星依旧闪耀，四季轮转也未曾变过位置，所谓的真龙却一直没有出现，“龙星”之说渐渐成为笑谈。 虽然石阶两旁每隔十余步就有一座石灯，但为沈清寒与陆清英提供照明的，主要还是头顶那一轮高悬的明月。两人都有些世事难料的感觉，毕竟昨夜此时，他们尚在平州的别院里端坐消食。 沈清寒向上迈出一步，忽然低头看了一眼。影子遮住了双脚，却遮不住他的感觉。 他又迈了一步，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陆清英稍微落后几步，在他驻足不前后很快便赶了上来。她迈出一步，也立刻发现了脚下的变化——抬脚时那股暗中的助力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自己的脚步忽然变得沉重许多。 “这台阶怎就忽地不通灵了？” 同样的玩笑，陆清英此时已经笑不出来了。 一步两步也就罢了，若是接下来一直如此，他们很快就会精疲力竭。 “这登阶的考验，现在才算开始吧。” 前路茫茫不可见，两人此时更不可能后退，咬咬牙后又迈出了步子。 只是继续攀爬了不到百阶的距离后，陆清英忽地身形一晃。若不是沈清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恐怕会一头栽在石阶上。 少女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在原地停留片刻后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松......松开吧，我能站住......” 沈清寒未置可否，直到陆清英又恢复了一些体力，抬手按在他手上时他才松开。 他虽然同样觉得疲惫，尚不至于晕倒，两人的体力差距在此刻终于显露出来了。 “不能甩下我。” 沈清寒哑然失笑，“知道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上，走在前面的人变成了陆清英。沈清寒以担心她再次倒下为由，始终落后她两步。 只是没走出几十步，陆清英又停下了。 “走不动了？”沈清寒问了一声。 她摇了摇头。 犹豫片刻后，少女瞥向路边的石灯，面色不太自然，“跟在你身后，似乎会省力一些。” 沈清寒微怔，还是有些担心，“那你再倒下怎么办？” 陆清英左右看了看，拾起台阶旁的一截枯枝。 去掉旁枝后，她抓住一头，将另一头递到沈清寒手上。 “直接握手的话会更方便。” “......放肆。” 沈清寒又走在前头。隔着一根不长不短的树枝，陆清英的步伐虽然缓慢，但也跟住了。 有过一次险些晕倒的经历后，她变得格外谨慎，稍有不适便立刻驻足停歇，待恢复正常再继续攀爬。 沈清寒的注意力一直在手中的树枝上，感觉不对就回头望一眼，颇有种牵着盲人前行的感觉。 以这样奇怪的姿态，两人又登上五六百阶的高度。 陆清英大部分时间都看着脚下，偶尔也会抬头远望。只是一成不变的月光长阶又会加重心中的疲惫感，她往往只是望一眼便低头。 直到她看见前方数十步外的台阶上，趴伏着一道动也不动的人影。 陆清英一停下，沈清寒便察觉到了。 见她神色如常、没什么不适后，他开口问道：“怎么了？” 他始终看着脚下，注意着身后，竟然没发现前方那道身影。 陆清英扬了扬下巴，“前面。” 沈清寒抬头望去，也是一惊，“路上还有别人？也是刚入门的弟子吗？” 陆清英想起杨清怀与袁清俊的谈话，“会不会是那位金师叔的后人？” “......过去看看吧。” 两人走近了一瞧，地上趴着的果然是一个孩童。 沈清寒将他翻过身，露出了一张稚嫩的童颜。 “他真有十岁吗？” 孩童似乎是疲劳过度昏迷了，双眼紧闭，眉头也深深锁着。 “怎么办？” 陆清英看向沈清寒，“要带上他吗？” 沈清寒握住孩童的肩膀晃了晃，只是没什么效果。 “一时半会儿似乎醒不过来。” 他思虑片刻，“就等一会儿吧，刚好你也可以休息片刻。” 陆清英点了点头，在昏迷的孩童身旁坐下，沈清寒也跟着坐了下来。 少女轻轻捶着小腿，偶尔看一眼昏迷的孩童，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望着身下的长阶，沈清寒则是时刻关注着孩童的情况。 “你很关心他。” 沈清寒抬望一眼，又垂下双目：“他一个人都能坚持到这里，要是因为昏迷太久没通过入门考验的话，还是挺可惜的。” 陆清英望着他，“而且他的父亲还是庭雪老祖的爱徒、‘真华双杰’之一的金玄明师叔，入门之后理当备受关注。” “不错。” 沈清寒笑了出来，也不再掩饰，“与他结交只有好处。” “对于我们这种没有根基的新弟子而言，更是关键。” 陆清英轻哼一声，将视线偏到一边。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清英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时候，地上的名人之子终于苏醒了。 睁眼看见璀璨的星空，他先是悚然一惊，猛地坐起后又想起自己正在进行真华山的入门考验，最后才注意到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的沈清寒与陆清英。 “你们......你们是奚师叔派来接我的吗？”孩童怯生生地问道。 虽然面前的两人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气质上比他成熟许多倍，令他不由得猜想对方可能是早就入门的前辈。 “我是不是没通过考验？” 陆清英并不说话，望了他一会儿就移开目光。 他又看向沈清寒。 “不是，我们也是拜山之人。路过这里见到师弟晕倒在地，便在此停留了片刻。” 沈清寒温声解释着，又问道：“你是金玄明师......叔的后人？” 孩童心中巨石落地，顿时松了口气，又连忙点头，“他是我的父亲。” “在下沈清寒，这是陆清英。不知师弟如何称呼？” “我叫金清钧。” 沈清寒颔首，起身说道：“既然你已转醒，那我二人就不多待了。” 说罢，他牵起陆清英继续向上登阶。 刚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金清钧稚嫩的声音，“请等一等！” 陆清英抽回小手，在转身时微微瞪了沈清寒一眼。 后者恍若未觉，反而故作惊讶地看着金清钧。 “金师弟？” 少年鼓起勇气，“我想与你们一道上山！” 第十一章玉阶寻真 金清钧跟在沈清寒与陆清英身后，始终保持着两三阶的距离，不时抬头望向前方的两人。 “原来如此......” “沈师兄与陆师姐竟是从烈州过来的，现在也无家可归了。” 沈清寒回头看他一眼，“倒是师弟你，既为金师叔唯一的子嗣，为何会流落在外？” 金清钧神情微敛，声音也变低了些。 “我娘......家母无法修炼，没办法留在真华山，本就是被父亲养在山外的。” “父亲离世后，家里就乱了......之后的日子，总之过得极苦......幸得奚师兄拯救，不然我就要饿死街头了。” “令堂人呢？” “三个月前染上重病，已经......” “抱歉。” 沈清寒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多嘴了。” “哪里的话！” 金清钧的声音猛然拔高，“沈师兄是头一个跟我说了这么多话的同龄人！还......还有陆师姐，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 沈清寒和身旁的陆清英对视一眼，心中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情绪。 “奚师兄昨日还说，山门内像我这般年纪的只有我一人，没成想今天就遇上你们了！” 沈清寒闻言拱手而笑，“能结识金师弟，我也很荣幸。修炼一途遍地坎坷，你我三人且行且扶持吧。” 金清钧稚气未脱，此时却是硬摆出了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自当如此！” 这般情形发生在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陆清英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她摇摇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脚下的台阶上。 自打两人遇到金清钧，又一道登了百来级台阶后，脚下那股阻力便消失了。现在行走时既无阻力也无助力，只是正常前进着。 恰巧沈清寒也关注到了这点，问向金清钧：“师弟上山前，奚师兄有提醒过你什么吗？” 他点点头，“有的！” “师兄说，这道万步长阶专用以考验入山弟子的心志，从山脚到应龙殿前，共有三处变化。 初时易登，行走间如有风助； 中间难攀，每一步都如背负巨石而行。” “而最后的一百阶，每踏出一步，都要使出比上一步更多的力气。此外石阶上还有某种玄妙的机关，奚师兄说要自己亲身体会了才能明白......” 金清钧又补充道：“在此之前，也就是我们脚下这一段路，既无助力也无阻力，意在让人休息。” 沈清寒面露喜色，反倒有种解脱感，“这么说，这条长阶终于要走完了？” “行百里路半九十。” 陆清英看了他一眼，“现在还没到放松心神的时候。” “是是，师弟受教了。”沈清寒散漫地应了一声。 少女眉头一皱，立在原地，“自从昨日我们抵达平州时起，你就变得这般随意跳脱，难道你忘了我们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沈清寒大步迈向前方，声音飘了过来。 “你莫忘了，我本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郎。若非遇上这家破人亡的变故，我终日都是这般跳脱、随意的模样。” “离真华山越近，周围人族越多，妖族的威胁就越小，我自然也就回归本性了。苦大仇深也要享受当下......” “你还不许我开心吗？” 金清钧有些紧张，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移，显然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争起来。 而陆清英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再多说什么。 沈清寒走在前方，很快停下脚步。 在他身前，两种不同的石阶泾渭分明，宣示着此地的特殊。 三人一路走来，脚下都是普通的青石阶，而上方的百道石阶却白润如玉，在黑暗中微微放光。竖面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与花鸟虫鱼，还有大量认不出的字符。 陆清英和金清钧也跟上来了，“这就是最后一百阶了吧。” 三人抬起头，在石阶的尽头有一处雄伟的大殿，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殿前立着两道人影，似乎也在看着下方。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试试。” 沈清寒一脚迈出，踩上白玉石阶，接着另一只脚也跟上。 这一步很轻松。 他再抬脚时，脸色顿时凝重了许多。 脚下那双破旧布鞋此时像是铁打的一般，沉重无比。 但他很快分辨出并不是自己的布鞋变重了，而是石阶上有一股诡异的吸力在阻止他抬脚，足下生根莫过于此。 只是这股力道虽然不小，但也不能完全阻止他，沈清寒又迈上了第二阶。 第三阶、第四阶、第五阶...... 正如金清钧事先提醒的那般，他每迈出一步，脚下的阻力就提高几分。 沈清寒一口气登上十道台阶，再迈步时需要的力道几乎是起步时的两倍。 他回过头，对下方喊道：“只是费力一些，上来吧。” 于是陆清英与金清钧也跟着爬上来了。 沈清寒没等他们，继续向上攀登。 ...... 百道石阶的尽头，杨清怀和奚清风负手而立，密切关注着下方的三人。 “金师弟既为金师叔后人，想必资质也是数一数二。” 虽说杨清怀不开口时略有严肃，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但比起奚清风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后者已然称得上严厉了。 听到杨清怀的话，他冷声应道：“比下有余罢了，比先师差得远了。” “金师叔乃是不世出的天才，整个真华山上下也就李玄池师叔能超过他几分，奚师兄眼光太高了。” 奚清风叹息一声，“李师叔陨落后，没过一两年师父也跟着去了，活下来的反而是我这种庸人......天地不公啊。” 未等杨清怀出言劝慰，他已然收起哀思，并开口反问道：“师弟既有此问，想必捡回来的这两个师弟师妹，资质很是不俗？” 杨清怀微微一笑，“师妹千年难遇，师弟万年无一。” 奚清风皱了皱眉，“别卖关子。” “清风说得对，别卖关子了，也说给我听听。” 两人俱是一惊，这才发现身后多了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 而老人身后，忽地又冒出一名十来岁的少女。 两人当即躬身行礼，“掌门师祖！” “周师叔！” 原本留在应龙殿中的真华掌门张庭雪，此时竟亲自过来迎接三位新弟子了，杨清怀与奚清风都感到十分意外。 至于他身后的那名少女，则是重塑肉身后半疯半傻，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幺徒周玄宁。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无须多礼，“你说什么千年万年的，到底资质如何？” 杨清怀肃容道：“陆师妹能截留八成五的天地元气，沈师弟......十成无漏。” 此言一出，除了一派天真的周玄宁，另外两人都是震撼非常。 “十成无漏？当真？” “确实如此。” 震撼之后，张庭雪的脸上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莫不是我真华山的福星来了......” “记住，五年内不许他下山。” 说罢，老人转身离去，独自走向了灯火辉煌的应龙殿。 杨清怀和奚清风对视一眼，暗自猜测着老祖的用意。 疯疯癫癫的周玄宁没有跟随他一起离开，而是站到了台阶前。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下方，沈清寒三人已经十分接近了，“你们快点呀！” “周师叔莫喊了，他们听不见的。”杨清怀提醒道。 少女霍然转头，质问道：“为什么？” 杨清怀看了一眼奚清风，后者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只得继续解释道：“这最后二十级玉阶会令人六识封闭。莫说师叔，就是他们三人彼此之间，此时也无法交流。” 正如杨清怀所言，玉阶上的沈清寒三人，此时进入了最为艰难的阶段。 之前的八十级玉阶已然令他们精疲力竭，用去了全身的力气。三人此时的姿态与其说登攀，不如说爬行更为贴切。 然而当他们踏上第八十一级玉阶时，一切感觉都消失了。 视觉、听觉、嗅觉，连带着口中苦涩、身上疲惫和心中的自我意识全然不见，他们此时仿佛飘荡在大海中的孑孓，渺小且身不由己，意识也在巨浪拍打中沉沦生灭。 三人定定地立在原地，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我是谁？” “这是何处？” “我在干什么？” 脑海里刚生出这样的念头，下一刻又被巨浪抹平，复归一片雪后无痕的茫然。 如此循环往复，三人反而在茫然中渐渐找回了几分自我。 沉寂许久后，沈清寒向前迈了一步。 台阶上的奚清风当即转头看向杨清怀，“这位师弟不但身怀十成无漏的资质，意志也坚定顽强，远超你我。他今日入门，明日真华有望。” 杨清怀深以为然，不住地点头。 沈清寒迈出第一步后便没有停下，步履虽然缓慢，但十分坚定，丝毫不见迷茫。 看着他脸上的坚毅神情，台阶上的两位师兄恍惚间有种他才是身经百战的前辈的感觉。 黑暗无边无际，听不见任何声音，脚步抬起、落下也没有丝毫感觉，但沈清寒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完了二十级玉阶，走出六识封闭的虚无。 眼前的夜暗得发光，蛙叫虫鸣在此时也变得悦耳，沈清寒只觉得身体上的疲惫感一下子压来，趔趄着就要倒下。 就在此时，他的面前伸来了一对洁白小手，似乎想要将他扶住。 结果对方错估了沈清寒此时浑身无力的状态，自己也被带着摔倒在地。 眼前这位陌生的少女十分美丽，细眉凤眼，琼鼻玉唇，白净的面庞上没有一丝瑕疵，年纪虽小却已出落得清丽动人，更何况又近在咫尺，沈清寒登时怔住了。 周玄宁睁大眼睛，也不顾自己此时仍倒在地上，反而又将脸凑近了些。 “是你吗？” 第十二章似是故人 沈清寒撑着地，艰难地爬了起来，先对站在一旁的杨清怀拱了拱手。 “杨师兄，我上来了。” 杨清怀满脸欣慰，拱手以应。 “六识俱开，明己明心。恭喜师弟了。” 沈清寒恍然，难怪自己现下心明神清，目力、耳力都提升了不少。 “万事开头难，你已经迈出了最艰难的一步，现在起就是我真华山的弟子了。” 奚清风也对他拱手致意，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是你吗？” 沈清寒拧头一看，那位美丽的少女仍在他身边追问，“是你吗？” “这位是......” 他满目迷茫地望向杨清怀。 “这是周玄宁师叔。” 杨清怀介绍道，“掌门师叔祖门下第九个徒弟。” 沈清寒惊讶不已，却是没想到这位闻名已久的“周九疯”会如此年幼。 “‘是你吗’又是什么意思？” 杨清怀笑了笑，“方才掌门师祖也在此等了一会儿。我与他说起你的资质，称‘十成无漏’，大概被师叔听了去。” “原来如此。” 沈清寒看向周玄宁，后者也在盯着他，眉眼中全是好奇。 “是你吗？” “是我。” 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不管台阶上的三人，张开双臂跑远了。 “来咯来咯，他来咯——” 周玄宁疯疯癫癫地喊叫着，一路跑入不远处的那座大殿，三人这才收回目光。 “周师叔的灵魂失了一魄，总有出人意料之举。” 沈清寒表示理解，又转身看向玉阶上的两人。 陆清英和金清钧也在缓慢地往上走着，只是没有沈清寒方才那般顺利，走几步便要停顿片刻。 每每驻足不前时，两人面上皆有挣扎之色。 “陆师妹和金师弟小小年纪，竟然背负了如此之多的心事吗？”杨清怀低声叹道。 心事越多，陷得亦越深。沈清寒刚从里面走出，自然明白其中的险要之处。 至于陆清英的心事，他也是知道几分的...... “沈清寒，你过来。” 这时，身后的大殿里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虽在远处，却像是在三人耳边响起一般。 杨清怀与奚清风对视一眼，又看向沈清寒，“掌门师祖唤你过去。” 沈清寒有些惊讶，接着望向玉阶上的二人，“那陆师姐和金师弟......” 奚清风冷冷地说道：“他们若能突破心境桎梏，一会儿也会过去的。” “若不能，那他二人便与你无关了。” 沈清寒看了杨清怀一眼，后者耸耸肩表示他就是这般人。 “......好吧。” 沈清寒踏着夜色，走向真华山掌门所在的应龙殿。 此时殿里除了他，就只有一对爷孙般的老人和少女。 在掌门之位后方更高一阶的玉台上，供着真华山三千年来奉若神物的一截龙骨。 周玄宁见了他，直接从位子上蹦了起来。 “师父，他来啦！” 老人只是微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沈清寒不卑不亢地走到大殿正中，与掌门之位上的张庭雪互望片刻，忽然觉得眼睛发酸，连忙躬身一礼以作掩饰。 “弟子......拜见掌门。” ...... 破开无边无际的黑暗，陆清英踏上台阶顶端时，已经一夜过去了。 东方浮现鱼肚白，隐约有日出之兆。 她全身上下湿透大半，齐肩短发沾在面颊上，全是汗水。 与沈清寒登上最后一阶时相似，陆清英此刻也是浑身无力，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有人一把扶住了她。 “师姐让我等得好苦。” 陆清英伏在沈清寒怀中，汗水也浸到了他的衣服里。稍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就想将他推开。 沈清寒扶她站稳，识趣地松开手，站在一旁等待还差一步就要走上来的金清钧。 小小的少年面色发白，紧咬着牙关，神情在愤恨、懊悔与失落间来回变幻，迟迟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沈清寒不由得发出了与杨清怀相似的感慨：“金师弟到底有着怎样的心事......” 奚清风动了动唇，又合上嘴，可最终还是没办法把话咽下去。 “师弟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师母，本是越州大户人家的小姐，未满二十便随师父私奔出走，弄得自己有家难回。师父死后，母子二人不知怎地又流落到了庆州。” “为了养活师弟，她白天到处为人洗衣煮食，夜里还要倒夜香。师弟自小颇受冷眼，难免有几分是这般缘故。” “师弟幼儿不懂事，时常埋怨她。直到师母积劳成疾，在十几天前撒手人寰......” “他便又埋怨上了自己。” 沈清寒在不知不觉间捏紧了拳头。陆清英亦是心有戚戚，望向了别处。 遥远的东方忽地霞光万丈，一轮红日终于破土而出，跃上天空。而金清钧挣扎许久，也终于在此时打破了心底的魔障，迈步踏上了最后一阶。 少年满脸泪水，在即将倒下时被沈清寒出手扶住。 他的声音温如春风，彻底吹散了少年心底最后的一丝阴霾，“金师弟，你这般年纪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我二人携手，日后定能将妖族赶出九州！” ...... 沈清寒、陆清英和金清钧三人并排站在应龙殿中，接受着真华山现任掌门张庭雪的注视。 “不错，不错。” 老祖看起来十分满意，令站在三名弟子身后的杨清怀与奚清风也与有荣焉。 他来回扫视着三人，又开口道：“各自的师父选定了吗？” 这是在问杨清怀和奚清风了。 两人连忙上前答复，“尚未选定，且待掌门定夺。” 庭雪老祖沉思片刻，望向下方三人中最小的金清钧，“当初玄明求我为你取名时，自己也才十八九岁，没想到一转眼他的儿子都这般大了。” 金清钧唯唯，不知作何答复。 好在老祖也没打算听他答话，“秉轴持钧，调和鼎鼐......这其实是我对他的期望啊。” “也罢，你跟着清风好好修炼吧，莫辜负我与玄明的期待。” “清风代师授艺，明日起在门内额外享受玄字辈弟子七成的供奉。” 奚清风躬身应是。他将金清钧领到身边，站在殿内继续候着。 “陆清英。” 陆清英上前一步，沈清寒发现她难得地有些紧张，“弟子在。” 庭雪老祖继续说道：“你这般卓越的资质，在我真华山也是极为少见的，不能平白糟蹋了。” “这样，你归于玄宁门下，平日与她一同到我这里修炼吧。” 未等殿下的杨清怀和奚清风产生惊讶之外的更多感想时，一道声音远远传来，“这样不妥吧，掌门师兄？” 尾音由远及近，下一瞬，出声之人已然走入殿中，却是一名衣着华丽的老者。 杨清怀和奚清风连忙行礼，“赵师叔祖。” 来人并不理会他们，而是直视着掌门高位上的张庭雪，“掌门师兄，宁丫头已经疯了十多年了，你让新弟子与她一起受你教导，与直接收徒有何差别？” 这位正是真华山的另一位天乾境大宗师，掌门张庭雪的师弟，赵真良。 “师弟出关了啊。” 张庭雪并不接他的话头，转而关心起了这位近年来隐隐与他不和的师弟，“收获如何，寻到突破至真空境的法门了么？” 赵真良面色一冷，“师兄真爱说笑。” “您老人家在天乾境探寻了七百多年都找不到门路，师弟愚钝，更是毫无头绪。” 张庭雪微微一笑，“那更应惜时啊。” 赵真良指着陆清英：“在此之前，愚弟要阻止师兄犯下大错！” 张庭雪心中微叹，虽然面色不改，神思早已飘出了大殿。 赵真良接下来的一番话，倒是让殿中的其余几人听了个真切。 “九为数极，真华祖师开山立派时就曾言凡事不可过九，收徒时更是如此！” “以自己为首徒，至多再收八名弟子，取‘亦师亦徒’之意，方显我辈修炼之人面对天地时的谦逊之心！” 赵真良有意提高声音，疯姑娘周玄宁对他扮起鬼脸，被他直接无视了，“而三千来，除了师兄你，真华山其余师祖、师叔祖乃至已故的李真年师弟，无一人收满九名徒弟！” 他说得慷慨激昂，末了直接变成了质问。 “而师兄你，五百年来非但收满了九名徒弟，今日更想以收徒孙之名，行收徒之实！” “难道是打算将真华祖师之言，弃于不顾了吗？！” 张庭雪望着殿外的渐渐上升的日光，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种在院子里的花草。 “待会儿早些回去浇水吧。”他想。 第十三章钟鉴五行 应龙殿中沉寂良久，张庭雪终于收回了心思。而赵真良早已说完，正等着他为自己分辩。 “师弟多心了。” 张庭雪平淡地说道，“大敌当前，清英的资质可遇而不可求，我只是不希望被白白浪费罢了。” 赵真良上前一步，冷声道：“师兄是觉得门内除了你，其余人都不配教导她？” 张庭雪闻言而笑，“如果我真这么说，你们也没得反驳不是？” 无论是修为还是声望，他都已站上了人族的巅峰，这是九州公认的事实了。 “哈哈，师父最厉害！” 一旁的周玄宁也鼓着掌，龇牙咧嘴地朝赵真良大声喊了一句。 殿下众人面色怪异，纷纷偷眼去瞧师叔祖。 赵真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看就要发作，张庭雪又开口了，“师弟莫急，你说得也有道理。” “原先是我没想到此处，既然你觉得不妥，那我也就不提此事了。” 赵真良立时怔住，却听掌门师兄接着说道：“不知清英自己意下如何？” 陆清英躬身答道：“弟子全凭掌门师祖定夺。” “哈哈。” 张庭雪笑了一声，“又丢给我了。” 赵真良此时不能再沉默了，“掌门师兄，师弟门下六徒陈玄朗天赋心性俱佳，为人也认真负责，作为清英的师父也不算埋没她的资质。” 张庭雪似是没意识到他的小心思，颔首不已，“玄朗我有印象，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又看向陆清英：“那，你愿意吗？” 陆清英有些犹豫。 在入门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真华山两大天乾境宗师的争夺对象，毕竟她身旁还有个“十成无漏”的绝世天才，要抢也是先抢他才对。 她偏头望了一眼，却发现一旁的沈清寒正安逸悠闲地看着自己，一副事不关己高挂起的模样，此时更是和旁人一样好奇且期待地等着自己的答复。 陆清英顿时不乐意了。 “回禀掌门师祖，弟子与沈清寒师弟一路以来患难与共、情投意合，他去哪里，弟子便去哪里。” “终身既定，生死相随！” 整座应龙殿为之一静，所有人都望向了陆清英和她身侧的沈清寒。 沈清寒更是目瞪口呆。 张庭雪看向他身后的杨清怀，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询问的意味。 杨清怀想要说点什么，可想起昨日两人抵首而眠的场景，又觉得十分无力，只能用眼神回应掌门，“弟子也不是很清楚......” 另一边，赵真良看着沈清寒，心中同样无力。 要知道，他之所以舍弃“十成无漏”的沈清寒，选择争夺资质稍差一些的陆清英，完全是出于张庭雪对前者不会让步的考虑。现在陆清英却说要跟着沈清寒...... “沈清寒，你听到了？” 赵真良话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低哑，实在是心火烧灼得太猛，“答话！” 一时的轻佻不到一日便成了麻烦，沈清寒此时心中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只是赵真良问题抛来，自己也不能像张庭雪那般装没听到。 “弟子......全凭掌门师祖定夺。” 张庭雪忍不住放声大笑，“好嘛，一个个都不愿意得罪人，责任还是得我这掌门来背负！” 阶下的赵真良面色阴晴不定，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张庭雪幽幽一叹，“好吧。清风，你要受累了。” 奚清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了原地，而他身旁的金清钧则是露出了满脸喜色。 赵真良闻言后神情冷淡，朝着掌门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应龙殿。 殿内余下的几人皆是松了口气，杨清怀甚至小声地对奚清风说了一句：“恭喜师兄又要涨奉了......” 果然，张庭雪开口便将奚清风的供奉提升至玄字辈弟子的两倍。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对沈清寒与陆清英二人说起了年纪尚小、莫谈情事，须专心修炼之类的话。 沈清寒只觉得掌门师祖是纯心调侃，因此一句话也未接；倒是陆清英在一旁不住点头，颇有种隐忍修炼、再谈情事的觉悟。 八位爱徒接连死去，而最小的徒弟又变得半疯半傻，积郁百年的张庭雪头一次像今日这般开怀，红光满面久久未消。 “对了，三个小家伙都还没开始炼气吧？” 杨清怀和奚清风称是，张庭雪点点头，“既然如此，清怀，你去将五灵钟取来。” 杨清怀离开应龙殿，不一会儿便扛着一架一人多高的编钟回来了。 五枚锈迹斑斑的铜钟挂在木架上，动也不动。 钟身分别刻着金、木、水、火、土，代表各自的五行属性。 “从清钧开始吧。” 奚清风在他身后轻轻一推，少年走到木架前，运起了纳灵诀。 “咚——” 最左边的那枚编钟忽然响了一声，回音悠长。 “果然，五行属金，与你父亲一样。” 金清钧低头不语，张庭雪望着他思索片刻，开口道：“金主杀伐，只是你这性子似乎不太合适。那就修灵霄金鼎诀吧。” 灵霄金鼎诀虽是金系炼气诀，却是其中少有的更偏向防御与控制的法诀。修炼至极致时，既有不输于土系炼气诀的防御能力，控制能力也同样不俗。 “弟子谢过师祖。”金清钧拜谢过后退到一旁。 张庭雪：“清英。” 陆清英走到木架前，同样运起了纳灵诀。 右数第二个铜钟响了起来，上面刻着“火”。 张庭雪有些意外，“五行属火的女弟子倒是不多见。” 他又笑了笑，望向陆清英身后的沈清寒，“不过倒是挺符合你的性子：热情大胆，果敢直接......” 沈清寒假装什么也没听到，自顾自地望着殿中供着的那截龙骨。 “我那早逝的李真年师弟，曾经得到过一套不俗的火系炼气法诀，似乎是叫......炎天悯晴诀？倒是挺适合你。” 陆清英躬身：“弟子谢过师祖。” 生怕张庭雪开口便是什么“清英身后的男人”，沈清寒自己果断走到了五灵钟前。 他闭上双眼运起纳灵诀，周围的天地元气顿时汇入他的体内。 只是过了好长时间，他身前的五枚铜钟仍是毫无反应。 “师父还没叫你呢！” 一片寂静中，周玄宁突然叉着腰说道，“看吧，它不理你了！” 沈清寒愕然，而张庭雪、杨清怀和奚清风自然明白并不是这个原因。 三人围到五灵钟旁，张庭雪令沈清寒再次运转纳灵诀。 流动的天地元气经过他的身体，又流向五枚铜钟，依旧没引起任何变化。 杨清怀与奚清风相顾无言，张庭雪却已经弄清了其中的缘由。 “元纯之体。” 看着其余弟子满脸茫然的表情，他解释道：“清寒的身体与天地元气相同，不属于任何五行属性，故而无法引起五灵钟的响应。” “我上一次见到元纯之体还是九百多年前的事情，对方似乎是虹月观的一个女弟子......” 众人都沉默了。九百多年前，这是何其久远的时间。 看着庭雪老祖陷入回忆，杨清怀心系沈清寒的修炼，开口问道：“敢问掌门，这般情况下清寒该如何选择炼气诀？” 张庭雪摆了摆手，“不属于任何五行，那便是修炼任何炼气诀都无碍，起不了冲突。只不过修炼时也没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罢了。” 杨清怀无言，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这对沈清寒而言是好是坏。 张庭雪回到掌门之位上坐着。思虑片刻后他说道：“清怀，稍后你带清寒去藏经阁里为他挑选炼气诀。” “既然五行俱可，那就五行兼修试试......” 话音未落，老祖霍然转首，满目惊骇地盯着供在身后高台上的那截龙骨。 一股来自远古的恐怖威压在龙骨上一闪而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也令他心惊胆颤。 “不可能......” 殿内的其余众人，还在等着掌门将话说完，忽然觉得身周的天地元气都凝固了。 沈清寒等尚未正式开始修炼的新生代弟子不明所以，只是觉得难受；而杨清怀和奚清风则是相顾骇然，他们很清楚，这是地摇境以上的修炼者特有的“气域”。 而眼下这笼罩住殿内所有人的气域，正属于真华山的掌门人，张庭雪！ 第十四章云龙聚顶 气域，是修炼者突破至地摇境后，才能掌握的一项能力。 原理也不复杂，不过是将体内的天地元气释放出去，再控制这些元气构筑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领域罢了。 只是要做到这般精细的程度，施展者的实力非地摇境不可。 气域内是专属于施展者的天地，地摇境之下的修炼者在他人的气域内，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张庭雪乃是真华山的掌门，断然不会对自己下手；即便真的要杀自己，凭他那天乾境宗师的实力，也根本不需要展开气域。 这样想来，掌门展开气域是有别的原因...... 思索一番后，杨清怀和奚清风想到了同一处：隔绝探查。 气域内的天地元气是独属于施展者的，因此他人亦无法使用常规的手段去探查气域内的具体情况，相当于被隔绝了。 掌门师祖是不想让他人发现殿内的情况！ 真华山上，比应龙殿更高的一处精致别院内，赵真良发现自己的探视受到了隔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张庭雪满脸肃穆，展开气域后一直盯着那截龙骨，同时又调动灵力缓缓地包围过去。 在阶下众人或是迷茫、或是若有所悟之时，他突然开口道：“清寒，你且上来。” 沈清寒一怔，倒也听话地上去了。 他站在张庭雪身后，等待老祖的下一步指示。 “过去。” 老祖抓住他的肩，将他往龙骨前轻轻一推。 两人交错时对望了一眼，无声地交谈着，“什么情况？” “不会害你便是了。” 沈清寒在龙骨前站定，半天也没有等到意想中的变化，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 张庭雪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揣度，难道他猜错了？ “掌门师祖......” 沈清寒开口了，“您想让我做什么？” 张庭雪思索着没有回应，他和其余人也只得耐心地等着。 “为什么你的纳灵诀和我的不一样？” 万籁俱寂中，应龙殿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天真稚嫩的声音。 沈清寒转头一看，周玄宁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旁。 他怔了怔，然后解释道：“我练的是虹月观的纳灵诀。” 纳灵诀作为修炼者吸纳天地元气最基础的法门，虽有门派之分，但彼此间的差距其实很小，无非是引气、导气时天地元气在体内流经的顺序稍有区别罢了。沈清寒倒是没想到这位跟自己一般年纪的疯师叔能一眼看出来。 周玄宁皱起眉头，“师父，这里有个叛徒！” 沈清寒哑然。 未等他开口解释，张庭雪倒是被提醒了，“清寒，你在真龙遗骨下再次运转纳灵诀试试。” “无妨，就用虹月观的纳灵诀吧。” 沈清寒点了点头，放空心神，再次运转起纳灵诀。 一道无形的威压再度逼来，张庭雪站在龙骨与殿下众人之间，全力释放出自己的威势护住众人。好在龙骨中的威压并非有意针对殿内之人，它只是存在而已。 即便如此，应龙殿内除了台阶上的三人，其余人的心头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这是元龙遗骨释放出的威压吗？” 杨清怀心中惊骇无比，“明明都已经过去万年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阶上的沈清寒，“难道是因为师弟的元纯之体？他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而沈清寒此时全心运转着纳灵诀，神色平静自然，似乎对场中的诸般变化一无所知。 就在此时，显而易见的异变突然发生了。 只见龙骨中嗖地钻出了一团白烟，在半空中不断地翻腾搅动，宛若活物。 白烟很快又凝聚成形，竟是一条云龙！ 饶是已经跨入天乾境将近八百年的张庭雪，此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白烟凝聚成的云龙在大殿中慢慢盘旋着，或者说在沈清寒的头顶盘旋。在环绕了不知多少圈后，云龙忽然一头扎下去，钻入了沈清寒的身体里！ “八十一圈，九九之数......” 张庭雪看得很清楚，他一边观察着沈清寒身上的变化，一边思索着这个数字的意义。 而被云龙钻入身体的沈清寒终于不像方才那般无知无觉了，他浑身猛地一震，按着额头不断颤抖，口中低低地**着，“啊——” 接着，又有一团云气从他口鼻中钻出，将他的身体围住，变成不可见的状态。 “清寒！” 下方的杨清怀不由得叫了一声，陆清英和金清钧也是面有忧色。 张庭雪转身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虽然他此时比他们还要担心沈清寒的变化。 唯有周玄宁，望着望着，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太好啦。” ...... 此时大殿里唯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的人，就是沈清寒自己。 他依照张庭雪的吩咐，在真龙遗骨下运转起纳灵诀，很快便心神宁静，陷入了无知无觉的状态。 纳灵诀除了吸纳天地元气外，本身就有宁心静气的作用。只是这一次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他的心中一片空明，任何念头都消灭于方起之时，像是为了迎接什么而特地腾空了一般。 在云龙灌体的一瞬间，原本无知无觉的沈清寒，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粗暴地扯断为两块，接着又各自断开、变成了四块，然后是八块、十六块、三十二块...... 呼吸之间，他的身体已经被撕成了无数片。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寒发现自己变成了旁观者。他的意识游离飘浮，静静地观望着心海中、由他的身体碎裂而成的无数颗光点。 光点起初也只是游离着，彼此间互不接触，偶尔相近便迅速远离。 “混沌得仿佛天地初开的模样......” 这个念头刚形成，沈清寒自己便愣住了。 天地初开就是这般模样吗？自己又是如何知晓的？ 下一刻会有何种变化？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想法一般，心海中混沌游离的光点忽然聚向一处，绕着一点不停旋转，逐渐凝聚成一枚完美的光球。 喀嚓一声，光球的表面出现了一道裂纹，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 裂纹越来越多，越变越大。终于在某一刻，光球支撑不住了，又碎裂成无数光点。 在下一瞬，光点汇聚为一条发光的龙。 恍惚之间，沈清寒发现自己变成了这条龙。 他控制着龙躯在心海上腾挪翻转、变化万端，玩得不亦乐乎，不知度过了多少时间。 终于，他觉得有些累了。 他的意识又脱体而出，在一旁看着失去控制的龙躯，缓缓坠向心海。 在触碰到海面的一瞬间，龙躯分散为无数颗发光的微粒，连同着其余漂浮的光点，一同没入了心海之中。 沈清寒也在此刻猛地回神，却发现身旁不知为何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师祖，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那团白烟里传出了沈清寒的声音，应龙殿内其余众人纷纷精神一振。 张庭雪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清寒，你觉得如何？” 沈清寒怔了怔，“什么如何？” 张庭雪将众人方才看到的诸般变化说了一遍，沈清寒听得目瞪口呆。 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在元龙遗骨前运转了一会儿纳灵诀，然后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罢了。 他忍不住伸手触碰身旁的云烟，“这是从元龙遗骨中钻出来的？” 手指穿过，除了一丝凉凉的感觉，自然是什么也抓不住。 既然这些云烟悬浮在此，那他走出去便好了，沈清寒心想道。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身旁依然是一片白茫茫。 而在其余人看来，却是整团白烟向前移动了几步。 接着，这团白烟裹住了周玄宁。 “啊。” 沈清寒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吓了一跳，“原来师叔也在这团白烟里吗？” 周玄宁睁大眼睛，“是你自己过来的呀！” 他这才明白，这团白烟竟是跟着自己在动。 正茫然无措时，身侧不远处传来了张庭雪的声音，“无须担心，这些白烟乃是天地元气凝结而成，至精至纯。” “你运转纳灵诀，试试能否将它收入体内。” 沈清寒依言而行，只是没想到他这随意一试，竟然在应龙殿里引起了一场风暴！ 第十五章真龙赐法 沈清寒摒除心中杂念，依照张庭雪的吩咐运转了一圈纳灵诀。 身周的天地元气受到牵引、不断流向他的身体，很快消耗一空，接着便是那些由至精至纯天地元气凝聚而成的云烟了。 只是沈清寒没想到，这些云烟甫一进入他的身体就像活过来一般，未等他运功，竟然主动钻向他的四肢百骸，连带着余下的云烟都疯狂地朝着他的身体涌去，精纯的元气一下子就塞满了他的经脉。 一下子得到了如此之多的精纯元气，沈清寒的心中却只有惊骇：他还没学会炼气诀呢！ 围绕在沈清寒身外的云烟气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张庭雪微怔，很快发现沈清寒吸纳元气的速度快得惊人。 而此时云烟内的周玄宁也开口了，“师父，他涨起来啦。像一个大胖子，嘻嘻。” “不好！” 张庭雪顿时明白过来，立刻冲入了云烟中。 沈清寒的身体被不断涌入的精纯元气涨得老大，原本精瘦的脸庞此时也被撑得极为圆润，似乎一戳就破。 “你在干什么！” 张庭雪喝骂道，“不过是些天地元气，有什么好贪的！快停下来！” 沈清寒欲哭无泪，此时哪里是他在吸纳，分明是这些元气主动在往他身体里钻。 只是他现在连动动手指都极为困难，更别说开口解释了。 不仅如此，他发觉自己体内的经脉也即将撑到极限，现在已经开始出现裂纹了。 看到沈清寒脸上浮现出的痛苦神色，张庭雪意识到不对，立即将手搭上他的肩，一番探查后很快就发现了真实的情况。 “截！” 他轻喝一声，双指在沈清寒眉心附近的灵汇穴上一抹，封闭了天地元气进入他体内的入口。 接着要将他体内多余的天地元气逼出来。张庭雪略一思索，很快有了主意。 他凝神聚气，一只手按在沈清寒的天顶，另一只手掐了个指诀，刚要运功，忽然发现他体内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沈清寒体内的大量天地元气竟然被迅速压缩，变成了一滴滴的元液！ 无数滴元液汇集成河流，在沈清寒的四肢百骸中流淌着，最终汇入灵海穴，他也因此逐渐恢复成正常的体型。 问题似乎解决了，可张庭雪只觉得无比荒谬。 元气化液，元液流于经脉、汇入灵海，这分明是海分境修炼者的特征！ 可他探查得清清楚楚，沈清寒此时依然只是风动境的实力。 “掌门师祖......” 沈清寒声音嘶哑，将沉思的张庭雪唤醒。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开口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浑身疼痛，好像到处都被撑开了。” 沈清寒龇牙咧嘴地说道，“但是又似乎充满了力量。” “方才是怎么回事？” 沈清寒苦笑，“弟子也不明白。只是运转了一圈纳灵诀，这些天地元气就疯了一般地涌进来了。” “这我看得见。” 张庭雪神情严肃，“我是问，你是如何将元气压缩成元液的？” 沈清寒略一思考，将之前见到的那梦一般的情景描述了一遍，尤其是光点汇聚成的龙形在他心海上的诸般变化。 “那些光点聚散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规律，弟子试着模仿了一下，居然因此控制住汇入体内的元气，并将它们压缩成体积更小的元液。” 他又补充道：“方才情况紧急，弟子想到什么便用什么了。” 张庭雪沉默良久，只是紧皱的眉头与变幻的神色表明他此时心中并不平静。 “记住这种规律，你也不用去修炼什么别的炼气诀了，这就是元龙赐予你的修炼法门。” 沈清寒吃了一惊，“元龙赐予？” 张庭雪摆了摆手，“不用这么惊讶。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任何修炼法门，一切都源于万年前的元龙之落。” “只是没想到万年后，仅仅一截遗骨，也能传授你如此精妙的新法门......你在干什么？” 沈清寒一边吸纳余下的元气烟云，一边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自然是将元龙赐予的这些精纯元气尽数吸收，任它自己消散岂不浪费了？” 张庭雪有些无奈，“你这跳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师......师祖这是为难我了。” 很快，沈清寒便将身周的精纯元气一扫而空，灵海穴中尽是凝聚而成的灵液。只不过他此时也只是将它们收起来而已，具体该如何运用还要之后寻时间细细研究。 “清寒师弟，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一看，见台阶下的众人都满脸关切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暖。 方才的变故不过转瞬之间，他们只听得张庭雪叫了一声不好，接着便冲进了烟云中，后面的种种变故自然不得而知。此时见到烟云消散后沈清寒面色惨白，似乎还受了伤，杨清怀关心之下直接开口询问了。 沈清寒对他拱拱手，正欲说明，张庭雪挥手制止了他。 “清寒福缘深厚，得了一场造化而已......也罢，想必你们都看到了，清寒受了元龙的赐予，得到一门独特的炼气功法。” 张庭雪本想替他隐瞒，但转念一想，以这名弟子跳脱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自己说漏嘴了。于是干脆替他说明，只是隐去了其中的一些关键之处。 “此事关系重大，只能有应龙殿内的你我七人知晓，任何人不许外传，明白吗？” 众弟子神色一凛，躬身应道：“弟子明白！” 只是埋首之间，各人真正的表情又是大不相同。 ...... 解决了三名新弟子的修炼问题后，张庭雪似是极为疲惫。 与众人一道走出应龙殿，他带着疯徒儿腾空而起，朝着真华山顶的方向飞去。 “师祖这是去哪？”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云雾间，陆清英疑惑地询问道。 杨清怀收回目光，笑道：“掌门师祖也不是一整天都待在应龙殿的。” “山顶有个小院，是他日常的居所。周师叔也住在那里。” 说罢，他又看向奚清风：“既然掌门师祖将三名新弟子都托付给师兄，那师弟也要下山继续巡游九州去了。” 奚清风苦笑一声，“我倒是希望师弟能为我分担一些。” 杨清怀笑容微敛，看了一眼山顶，低声说道：“奚师兄且安心，掌门师祖眼下的安排只是为了应付赵师祖而已。一段时间后，必然还有其他的安排。” 奚清风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杨清怀又看向三名新弟子，尤其是沈清寒与陆清英。 “师兄下山去了。你们安心修炼，不要乱跑。以你二人的天资，追上师兄也只是时间问题。” 两人重重地点头，脸上都露出几分真切的不舍。 杨清怀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 “你们现在还小，也才刚刚踏上修炼之道，男女之情对你们来说......还是早了些。浅尝辄止，切莫深陷其中......” 陆清英笑而不言。 沈清寒则是立刻收起不舍，冷脸推着赶着要他走。 “师兄快些下山吧，迟了就赶不上平州真华别院的晚饭了。” 第十六章真诀难觅 送走杨清怀后，奚清风立刻着手安排三人的修炼。 说是代师授艺，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多。 凡世中有“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说法，在山门中修炼时亦是如此，奚清风只需偶尔为三人答疑解惑，处理山门内修炼时的一些小问题即可。 而当下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真华山的藏经阁，为金清钧与陆清英寻找炼气法诀的藏本。 至于沈清寒，按掌门张庭雪的说法，还是要继续感悟元龙亲赐的修炼法门。 藏经阁也在山腰处，距离应龙殿并不算远。奚清风带着三人在山道上走了片刻，一座只有三层、占地却极广的楼阁出现在他们面前。 “灵霄金鼎诀是最顶级的炼气法诀，理应藏在三楼。” 奚清风站在藏经阁的门口，停下了脚步，“至于炎天悯晴诀，我虽未曾听说过，但掌门师祖既然说连李真年师祖都极为重视，想必也是在三楼摆放着。” 他对身前的三位师弟师妹说道，“门规如此，我不能进去。你们自己去找吧。” 陆清英与金清钧点了点头，共同走入藏经阁。 沈清寒下意识地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奚清风拉住了，“你也不能进。” 他有些无奈，“我就看看。” “不行。” 陆清英与金清钧一踏进藏经阁，就被眼前浩如烟海的藏本吸引了。 “好多啊。” 金清钧感慨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书！” 陆清英轻笑一声，“你才多大。” “而且真华山之所以能被称为圣地，与多年来积累收藏的这些典籍也脱离不了干系。” “呵呵，好见识。” 两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看起来比掌门张庭雪还要苍老的老头子倚在书架旁，正眯着眼对他们微笑。 “三千年来，九州之上起落兴灭的门派数不胜数，唯有我真华山屹立不倒，凭的就是这些历代弟子尽心搜罗的修炼法门。弟子身虽死，传承永不断！” “哪怕是虹月观，所藏修炼法诀也不及真华山的一半。” 老人说罢，指了指另一边的楼梯，“金清钧，掌门已将你修炼的法诀告知于我，去三楼吧。” 藏经阁三层楼的布置大抵相同，只是所藏之书的品级次序排列，最高层藏着最珍贵的修炼法门。 金清钧望向身旁的陆清英，少女对他点了点头，“你先上去吧。” 他走向楼梯，身影消失在层层书架里。 陆清英这才看向老人，“前辈，藏经阁中没有炎天悯晴诀，对吗？” 老人叹了口气，“你猜对了。” 少女心下一沉，心想果然如此，否则他也不会让金清钧独自去三楼了。 老人名为刘玄易，是掌门张庭雪那早逝的师弟李真年的弟子，负责看守真华山的藏经阁。 至于炎天悯晴诀，则是李真年由偶然所得的残本修缮而来，其中加入了不少他本人的理解与心得。 由于李真年本人一直觉得它不够完善，因此也迟迟没有放入藏经阁。直到他意外身死之前，仍在不断修补这套五行火系的极品法诀。 陆清英微微皱眉，“刘师叔的意思是，炎天悯晴诀已经随着李真年师祖的故去而失传了？” 刘玄易点点头，又很快摇头。 “我五行属木，修炼不了这套法诀。但师父门下还有一名五行属火的弟子，资质极佳，修炼的正是炎天悯晴诀。只不过......” 老人说着说着，面色变得悲苦，“师父故去后，师妹也一蹶不振，整日幽闭在师父的故居，已经多年未曾露面了。这炎天悯晴诀，与失传并无差别。” 他望向陆清英，“老夫不才，但对藏经阁内的法诀了若指掌，倒是可以为师侄另寻一本适合修炼的火系法诀。” 少女深深地吸了口气，“只不过比不上炎天悯晴诀，是吗？” “......确实如此。” 陆清英蹙眉沉思片刻，昂首问道：“敢问刘师叔，李真年师祖的故居在何处？” 老人有些惊讶，“你要去找我那师妹？” “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妙，师妹之顽固难以想象，连掌门师叔都奈何不得。你......” 少女望着他，眼神坚定：“既然已经让我知晓，山门内有炎天悯晴诀这般最顶级法诀的存在，修炼之人只求登峰造极，如何能够退而求其次？” “我想试试......不，我就要修那炎天悯晴诀！” 刘玄易顿时正了神色，对她拱拱手，“老夫惭愧，心性竟比不过十多岁的娃娃。今日受教了。” 陆清英忙说不敢，老人又说道：“师侄尽管去吧，我那师妹也不能继续沉沦下去了。” “此去若不成，老夫便亲自去要。强取豪夺，也要为师侄把那炎天悯晴诀要来！” 说罢，他将李真年故居的位置告诉了陆清英。 少女躬身道谢，抬头时却已望向了楼梯处。 “陆师侄不必等他。就算是藏经阁三层，里面也收录了近千本秘笈，金师侄一时半会儿是下不来的。” 陆清英再次道谢，走出藏经阁时，发现沈清寒正蹲在树下垒石头玩。 “你在干什么？” 沈清寒和奚清风闻言转头，都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找到了？金师弟呢？” 陆清英将事情经过简单地一说，奚清风很快露出了恍然之色，“是了。玄字辈里确实有一个不管事、不修炼甚至不出门的师叔。原来炎天悯晴诀在她手上吗？” 陆清英点点头，“我现在就去将炎天悯晴诀要来。师兄......” 奚清风摆了摆手，“不用管我，你自己去吧。” “是。” 少女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向沈清寒。 沈清寒看了一眼奚清风，后者微微颔首，他顿时将手上的石子儿一丢，快步跟过去了。 ...... 真华山占地极广，因此后山半山腰处有一个宽阔的池塘也并不算突兀。 这片池塘上接真华山顶流下的清泉，下悬一条两丈宽的瀑布。故主虽去，池水依然终年流动，日日更替着。 李真年的故居就在池塘边上，是一座稍显破落的木屋。 这里远离喧闹，人迹罕至，原本的小路都被荒草所掩盖。 沈清寒和陆清英花了不少功夫，才走到附近。 虽是为了自己要修炼的炎天悯晴诀而来，但陆清英此时更关注沈清寒的情况。 “......你也不知道？” 她皱着眉头，一副很难相信的神色。 沈清寒苦笑不已，“真的。我只是往那儿一站，那些元气就自己钻过来了。” 陆清英抬起头，即便是白天，那颗传说中的龙星依然隐约可见。 她横目望了沈清寒一会儿，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之色，“本就是‘十成无漏’的绝世资质，现在又得到元龙亲赐的功法，你现在就是在世真龙......” “......日后还要成为人族的救星啊。” 沈清寒目光一垂，神情有些冷淡，“不敢当。” “别忘了你的身份。” “不敢忘。” 陆清英忽又冷笑，“今日忽然发现自己不但资质过人，还有着天大的气运，你一定很后悔早早选择了我。” “怎么会？”沈清寒长叹一声，“我对师姐......日月可鉴。” “只是对我吗？” “只对师姐。” 看着他脸上那真假难辨的诚挚神情，陆清英又展颜一笑，似乎方才冷声嘲讽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要怪我多疑，实在是今日师弟身上的‘惊喜’太多了些。” “师弟前景光明，登峰造极指日可待，我以后还要依仗你呢。” 沈清寒忙说不敢。 说话间，两人隐约听得附近有一阵轰鸣声持续传来。 “应该是瀑布的声音。” 沈清寒拨开小路旁一人多高的野草，露出后方的宽阔水面。 “快到了吧。” 陆清英只是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要是那什么师叔闭门不见，还得回去找刘玄易师叔帮忙。” 沈清寒却觉得眼前的池水流动得太快了些，“有些不对。” 陆清英凑了过来，正想说索要功法才是正事，一具白衣浮尸从两人面前飞快漂了过去。 “......” 两人皆吓得不轻，陆清英更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沈清寒的胳膊。 对视一眼后，他们连忙又拨开野草，目光追向那具浮尸。 在湍急水流的推送下，浮尸很快穿过池塘，在瀑布前更是毫不停留，直接落了下去。 池水急流如常。 第十七章玄云求闲 沈清寒收回目光，仍有些不敢相信。 “刚才掉下去的......是个人吧？” 陆清英犹豫着点了点头，“确是人形，但分不清男女......” 她和沈清寒对视一眼，忽然觉得不妙，“不会吧？” 陆清英立刻沿着小路快跑起来，沈清寒也赶紧跟上。 片刻之后，他们终于绕过大塘，来到塘边的木屋处。 这座高脚木屋有大半都延伸在水面之上，两人走近了才发现木屋的门正打开着。 陆清英直接走了进去，穿过木屋径直向前，从木屋另一边的门里走了出来，直面幽深湍急的池水，而其中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沈清寒也跟过来了，“这座木屋里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那位师叔真的住在这里吗？” 陆清英自己也有些怀疑：“刘师叔是这么说的。但他也说自己已经很多年没过来了。” “难不成刚刚落下瀑布的真是那位师叔？” 陆清英大皱其眉，“这也太巧了。” “总不会是知道我要来索取炎天悯晴诀，干脆自杀了？” 两人又回到木屋里检查一番，终于发现了一些痕迹。 “看来那位师叔平时是睡这里的。” 沈清寒望着面前皱成一团的干草堆说道，“明明那边就有一张床。” “那应该是李真年师祖的床。” 陆清英只是瞥了一眼，转身继续在书架上搜寻着。 “李师祖这儿的藏书倒是不少。” 沈清寒走了过来，“你不会指望能在这里找到炎天悯晴诀吧？” 陆清英确实抱着这样的想法，被他戳穿也不以为意，在书架上翻完一层后又看向下一层。 “说起来，刘师叔有说他那位师妹姓甚名谁吗？” 陆清英头也没回，“姓庄，名玄云。” “哦，庄玄云......” 噔、噔、噔、噔—— 脚步声突然传来，两人皆是身体一震，同时看向木屋的入口处。 门口缓缓飘入一道身着白衣的身影，赤足而立，长发直垂地面。而她身上的单薄布袍已经完全湿透，显露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就像一个刚从水井里捞出来的女鬼。 陆清英差点将手里的书丢过去，沈清寒则是不知该望向何处，只好垂目看着脚下。 而“女鬼”却向着他们走来了。 一对小巧、精致却白得诡异的双足，直接闯入了沈清寒的视线中。 滴答滴答。 “女鬼”身上的水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沈清寒只觉身子一紧，陆清英已经躲到了他的身后，正拿他的肉身当作盾牌。 “庄闲云。” “女鬼”的声音十分沙哑，在沈清寒身前一尺之处响起。 迫不得已，他只好抬起头，直面着那张惨白的脸。 不得不说，她的面容亦是十分美丽。 “庄......师叔？” “女鬼”直勾勾地望着他，又开口了：“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这回她的声音变得正常多了，只是其中的冷淡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陆清英安心许多，从沈清寒的身后探了出来，“庄玄云师叔，弟子是来求学炎天悯晴诀的。” “女鬼”看了她一眼，接着径直走到书架前，在最高层摸索了一会儿，丢给她一本半新的薄本。 上书五字：炎天悯晴诀。 陆清英呆愣片刻，连沈清寒也怔住了。这五行火系的顶级炼气诀，居然真的如此随意地摆放在书架上，而且就这般轻易地到手了？ 庄玄云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现在不是真华山的弟子，更不是什么师叔。你们还要什么最好一次性拿走，别再过来打扰。” 沈清寒和陆清英对视一眼，难怪她刚才自称庄闲云了，看来这是她原本的名字。 “没有了。弟子告退。” 两人躬身退出木屋，而庄闲云对他们看也不看，甚至也不关门，只是径直走到木屋的另一头，就地躺下了。 地板外并没有围栏，她躺在边缘处，两条小腿垂了下去，一半已经浸入水中。 沈清寒与陆清英一边沿着原路返回，一边不断望向躺在水边的颓唐师叔。 “看来方才她只是被急流拖入塘里，又懒得挣扎，这才一路被冲下了瀑布。” 陆清英点点头，“刘师叔说她已经修炼到日烈境了。她身体之强韧，即便从高崖上直直摔下去，也不会怎么样。” 沈清寒吃了一惊，“日烈境？” “对。在李真年师祖离世前，庄师叔专心修炼、进步神速，可谓他的得意门生。” 陆清英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李师祖的死对她打击如此之大，不但放弃了修炼，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淡了。” 沈清寒摇摇头，不再多说。 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水了。 过了一会儿，还未完全绕过大塘的两人，又看到浑身湿透的庄闲云、迈着似慢实快的步伐迎面走来。 三人擦肩而过，白衣女子对两人望也不望，自顾自又回到木屋水边躺下了。 ...... 沈清寒和陆清英回到藏经阁前时，金清钧居然还没有出来。 看守藏经阁的刘玄易此时站在门前，似乎在和等候着的奚清风闲聊。 见到陆清英这么快去而又返，他叹了口气。 “十年了，我也该去看看我那不争气的师妹了。” 陆清英连忙取出怀中的薄册递了过去，“刘师叔，我要到炎天悯晴诀了。” 刘玄易满目不可置信，接过薄册一看，确实是先师的手笔。 “这......师妹是怎么说的？” 陆清英将两人在塘边木屋里见到的情景，尤其是庄闲云随波而流的颓唐模样，细细地说了一遍，刘玄易眼中的希冀顿时又黯淡下去，连同着刚刚鼓起的探望的动力也一并打消。 “闲云......” “也罢，随她去吧。” 找了大半个时辰，当金清钧携着灵霄金鼎诀，志得意满地走出藏经阁时，看到的却是三位师兄师姐和刘玄易一起沉默不语的奇怪情景，他的脚步也迟疑了许多。 “师兄......？” 奚清风见他出来，深吸一口气，对刘玄易拱了拱手，“叨扰师叔了。” 老人摆摆手，目送四人一并离开。 奚清风走在前方，边走边说道：“真华山上下，除了两位师祖的居所和一些重要的地方，你们可以随意挑选居住的地方。” “我先带你们去我的居处看看，免得你们日后要找我却寻不到地方。” 三人彼此对望一眼，金清钧懦弱，陆清英冷漠，沈清寒只好自己开口了：“我们不用和师兄住在一起吗？” 奚清风回头看着他，“师兄我还是更喜欢安静的环境。” 这已经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了，余下的两人更是识趣地闭紧了嘴巴。 不过这倒是正中他们的下怀，毕竟谁都不希望身旁有一个冷冰冰的师兄成天盯着自己。 奚清风的居处在半山腰还要往下一些的地方，隐藏在一片竹林之中。附近还有一条潺潺的溪流，倒是十分雅静。沈清寒暗中觉得，如果自己独占了这里，恐怕也不愿意别人来打搅。 奚清风在竹林外停下脚步，“现在你们三人都已经找到了各自的修炼法门，可以正式开始修炼了。” “此外，作为新入门的弟子，你们须每日前往应龙殿前参加早会，直至一年期满。” 三人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而他的话还没完：“清寒，清英。” 两人神色一肃，“在！” “相比清钧，你们二人更聪慧一些，但至少要每五日来我这里一次。” “是......” 他又看向金清钧，“你觉得自己应该几日来一次？” 少年望了望身旁的沈清寒与陆清英，迟疑道：“三日吧......” “嗯？” “两日......” 奚清风望着他不说话。 金清钧哭丧着脸，“我每日都来向师兄请教......” 奚清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几枚绿叶交给三人。 沈清寒接过一看，才发现这树叶居然是由碧玉雕刻而成的。 “这是真华山内通用的钱币。你们找到合适的位置后，可以凭此去山脚的杂务堂雇人替你们开山建屋。” 金清钧捏着温润的玉叶摸了一会儿，只觉得十分喜爱，忍不住开口问道：“奚师兄，我们如何才能得到这玉叶？” “门内会定期发放吗？” 奚清风冷笑一声，“痴人说梦。” “这是战功，一枚玉叶就代表一颗妖族的头颅！” 第十八章观心悟道 离开竹林后，望着偌大的真华山，三人一时间都有些茫然。 “沈师兄，我们应该去哪里开辟洞府呢？” 沈清寒转身指向竹林，“我还蛮喜欢这里的。” 金清钧的脸色顿时变了，“师兄莫要开玩笑......” “哈哈。” 沈清寒笑了一声，“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先去真华山各处看看。” 金清钧点头，陆清英也没有意见，三人沿着四通八达的石阶与山路，任意东西，游览起了云缠雾绕的真华山。 太阳渐渐上升，攀爬到至高处又从另一边落下。寻觅整日，三人依然一无所获。 原因倒是简单，真华山上绝佳之处早就被前人占了个九成九，稍次一些的地方也都住满了各个字辈的弟子。哪怕再降低些要求，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位置。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情急之下，三人中性格最跳脱的沈清寒甚至动起了歪脑筋。 “我听方才那几人的交谈，似乎都是道字辈的弟子，比我们低了足足两个辈分呢......” 金清钧还在那里数着“真玄清远，道华长明”的字序，陆清英已经猜出了他的打算，“你想以大欺小，也不看看自己的实力。” 沈清寒叹了口气，“难道你们想住山脚吗？别忘了每日还有早会，光是上山就要小半个时辰了！” 陆清英摇摇头，“后山还有很多地方未去看过。今日......算了，明日再去看看吧。” 沈清寒也只好同意。 三人披着月光走向山脚，那里有为新弟子提供的临时居所，以及最重要的吃饭的地方。毕竟三人尚未辟谷，不吃饭可是会死人的。 只不过咬了一口食坊里的饭菜，沈清寒立刻明白为何之前杨清怀建议他来当厨子了。 “这也太难吃了。” 他小声地说道，陆清英和金清钧也跟着点了点头。 只是再难吃的饭菜他们也只能咽下，因为真华山方圆五十里内仅此一家食坊，别无分号。 好在空余的房间数量很多，三人彼此相邻，各自回房休息了。 ...... 夜深了，沈清寒依然十分清醒，甚至有些兴奋。 他回房之后，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很快就想起了白天的事情。 “元龙遗骨......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他收敛心神，以心眼观察体内。 灵海中积满了元液，这些都是由龙骨内的天地元气压缩而来的。 可以说，凭借着模仿光点聚散的规律，沈清寒已经初步掌握了炼气的技巧，并且比同境界修炼者的效率高上百倍不止。 因为在修炼到海分境之前，修炼者只能通过将天地元气吸纳入体、接着从中提纯的方式提升自身实力，每次能炼化的元气量实在有限。 沈清寒在刚入门时就掌握了元气化液的技巧，虽然灵海的大小与同境界修炼者相同，但别人的灵海中装的是元气，他的灵海中容纳的是由无数天地元气压缩而成的元液！ “那么，该如何将它们提纯呢？” 沈清寒欣喜了一会儿，又思索起炼气的第二步，“提纯”的技巧。 回想白天在应龙殿里看到的“梦境”，观想光龙从形成到飞腾的诸般变化，他试着从灵海中调出上百滴元液，汇聚成一团。 在沈清寒有意识地控制下，由元液汇聚而成的水球缓缓地旋转起来了。 而随着水球旋转的速度逐渐变快，不断有元液从中甩出、落入灵海中。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水球的体积很快缩小，直到最终完全消散。 “呃，好像不对......” 沈清寒挠了挠头，起身在房间内走了两圈。 就在这时，左右两边房间内的元气波动传了过来。 “陆师姐和金师弟都开始修炼了，我也不能落后啊。” 他深吸一口气，放空心神，重新回忆白日所见。 光点......旋转......聚合...... “难道是在旋转中聚合，而非聚合后再旋转？” 沈清寒若有所悟，立刻又坐回床上。 他重新从灵海中调出百滴元液，试图让它们围绕着一个中心点旋转，只是刚一尝试他就失败了。 一滴滴的元液静止时还能相安无事，一旦旋转起来不是相互排斥便是彼此相融，完全不成球形。 “哪里出问题了？” 沈清寒不得不再次抽出心神，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难道是因为我一次性想要控制的元液太多，力有不及？” 他闭目观心，这一次，他只从灵海中抽出了五滴元液。 沈清寒顿时觉得轻松许多，每一滴元液都在他的完全掌控之下，相安无事地围绕着中心点不断旋转，速度也越来越快。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五滴元液越转越快，同时不由自主地靠向中心点，最终在旋转中彼此融合，变成了一颗体积略小的元液水珠。 水珠此时仍在不停旋转，凝而不散，体积却渐渐缩小。 最终，沈清寒得到了一颗不到普通一滴元液一半大小的水珠，无论怎么旋转，它的体积也不会再缩小了。 “这便是提纯过后的元液吗？” 他心念一动，这颗小小的水珠顺着经脉来到他的右臂。 “散！” 水珠顿时化散为无数细小得无法分辨的微粒，汇入右臂的血肉中消失不见。 沈清寒睁开双眼，望着自己的右臂。 “似乎变得更有力了些？” 他凭空挥出一拳，结果一瞬间爆发出速度和力量令他震惊，甚至能听到出拳时的飒飒风声。 “成功了！” 沈清寒激动难抑，他居然真的摸索出了元气提纯以及锻体的技巧！ 少年从床上一跃而下，站到墙边。 “让我试试，锻体一次能提升多少力量......” 他用目光在墙上寻了一个点，接着深吸一口气，对准它闪电般地轰出一拳。 轰—— 沈清寒半边胳膊都陷了进去，甚至直接将墙壁打穿了。 “这一拳的力道，已经能直接打死荒木狼了吧？” 他拔出手臂，忍不住在洞口边缘摸了摸，对手臂上的淋漓鲜血不管不顾，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成功里。 “......你就是这么叫人起床的？” 这时，洞口另一边传来了陆清英冰冷的声音。 沈清寒看了一眼窗外，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啊，抱歉。我练功时忘了轻重......” 他透过洞口看了看，并未发现陆清英的身影。 但她的声音又从洞中传来，“手臂受伤了？伸过来让我看看。” 沈清寒的手臂上都是擦过洞口时磨出的细小伤口，此时正不断往外渗出血液。 “你那边有伤药吗？” 他小心地将手臂伸过去，“我直接过去更方便一些吧啊啊啊痛痛痛痛痛......快放开！” 另一边的房间内，少女单足站在床上，用另一只脚狠狠地踩着他的胳膊，并不断蹂躏着。 哪怕嫩足上沾满了鲜血，她也丝毫不肯松开。 “打扰我炼气且不说，若非我闪躲及时，保不准还要吃你这没轻没重的一拳......” 陆清英声音冷淡，“你说一声抱歉就算完了吗？” “痛痛痛......” 沈清寒不得不再次道歉，语气极为诚恳，“师姐，师姐！师弟确实并非有意，我真心知道错了。” “师弟下次一定会注意......” 陆清英没理会，继续踩着他的胳膊，甚至逐渐将重心偏到落脚的那条腿上。 “看你这一拳的力道，昨夜的修炼似乎有不小的收获？” 沈清寒疼得龇牙咧嘴，却只能强笑，“不算太多，初试锻体罢了啊啊啊啊啊——” 另一边的房间里，金清钧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 “什么声音？” 第十九章早会风波 金清钧走出自己的房间时，发现隔壁的房门打开着。 沈清寒坐在床边，手臂上似乎还受了伤，一旁的陆清英正在为他涂抹伤药。 “沈师兄！” 金清钧连忙走进房间，脸上满是惊讶，“你这是怎么了？” 沈清寒抬头看他一眼，眼珠子悄悄瞥向身旁的陆清英。 少女头也未抬，只是按在他伤口上的手多用了几分力。 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强笑道：“金师弟不用担心，师兄只是练功时没掌握好力度，把自己伤到了。” 金清钧不疑有他，在床边坐下，“师兄真是厉害。” 陆清英抹着伤药，抬头望他一眼，“练功时把自己伤到了，这算哪门子厉害？” 少年指着墙壁上的破洞，真挚地说道：“炼气时不会有这般动静，想必师兄已经开始锻体了吧。” “这是在实验锻体的效果？我还在摸索着提纯天地元气呢。” 沈清寒笑了一声，“师弟的心思倒是活络。” “我也才刚刚开始锻体，没想到这么费时，只尝试了一次，天色就亮了。” 金清钧连连点头，“奚师兄也曾提过，确实如此。陆师姐呢？” 陆清英手中的动作顿时停住了，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不甘，“我遇到了一点问题，还未开始提纯元气。” 两位师弟顿时严肃起来，这可不是小事。 “师姐可是哪里弄不明白？” 陆清英摇摇头，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炎天悯晴诀太过精妙，其中又融入了许多李真年师祖个人的心得，一夜时间太短，我还无法完全领会。” 金清钧闻言一怔，脸上闪过疑惑之色，似乎还想追问。 沈清寒抢先开口，“那师姐之后再试试吧。先不管这么多，我们得抓紧上山去参加早会了！” “好吧。” 他手臂上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一些擦伤，口子较多罢了。抹上伤药，再缠上一圈白布，很快就能愈合。 若不是赶时间，他甚至可以炼化元气，加速伤口的愈合。 三人离开临时居所，跟着其余新弟子一道上山。 花了小半个时辰，三人与大部分的新弟子都站在了应龙殿前的广场上。 “都站好了，注意自己的仪态。” 一名神态威严的中年人站在台阶上，双手背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他是谁啊？”沈清寒小声地跟身旁的弟子打听着。 哪知对方闻言后，惊骇地看了他一眼，并且往另一边躲了好几步。 沈清寒正不明所以时，身前突然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老夫叶玄璋，乃真华山戒律堂主事。” 他转过头，那名中年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 “早会时不得随意交头接耳。念你初犯，暂且饶过。” 周围其余的弟子闻言，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只是慑于叶玄璋向来的威势，一时也不敢议论。 沈清寒头一次来，倒是没多想，他拱了拱手，“是。弟子谢过叶主事。” 叶玄璋微微颔首，身形一闪，又回到台阶之上。 陆清英心中有事，只给了一瞥；金清钧则在对他挤眉弄眼，不过碍于“不得随意交头接耳”的规定，亦不敢说话。 见场中的弟子来得差不多了，台阶上的叶玄璋开始高声吟诵真华门规。 “凡真华弟子： 敬天礼地，尊师重道； 人族为先，吾当其后； ...... 无暴无弃，得至真空。” 接着，叶玄璋手一翻，拿出了一本厚厚的青皮册子，场中有十多名弟子顿时变了脸色。 原本昏昏欲睡的沈清寒倒是因此产生兴趣，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孙道成、龚道林，于后山私下斗殴。 罚：抄录十遍门规，杂务堂做工五日。” “刘长庆以下犯上，对师长陈华源大不敬。 陈华源有错在先，两人同罚：刘长庆抄录十遍门规，陈华源禁闭百日。” ...... 早会余下的时间，都在叶玄璋宣布处罚的声音中度过。 到最后，他才提了一句昨日又有几位新弟子入门，要和谐共处、努力修炼云云。 散会后，沈清寒与金清钧和陆清英聚在一起，齐齐地长出一口气。 “我以为奚师兄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门规居然真的如此严厉！” 金清钧心有余悸，忍不住回想昨日有没有无意触犯门规之处。 陆清英倒是没有他这般紧张，“你们注意到了吗：被惩戒的弟子最高也只到远字辈，清字辈一个都没有。” 沈清寒闻言一怔，稍一回想后发现果然如此。 “不过这也理所当然吧？” “除了我们三个，真华山哪还有什么年轻的清字辈弟子，大多都是门派中坚了。” 三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他们准备去寻奚清风为自己昨日的修炼解疑答惑。 “前面三位师弟师妹，还请稍待！”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三人转过头，只见几名年轻的真华弟子拱着手向他们走来。 “几位面生得很，应是昨日刚加入真华山的弟子吧。” 其中一名男弟子微笑着看向沈清寒，“方才叶主事对师弟网开一面，想必师弟是他门生的弟子？” “不是。” 沈清寒直接否认，同时又有些疑惑：“网开一面？我只是初犯，本就不会受到惩戒吧？” 几人相视而笑，又是那人开口了，“师弟恐怕不知道这位叶主事的厉害。犯错便是犯错，没有初犯再犯之分，像今日这般放过师弟还是头一次。” 见沈清寒沉默不语，最先发言的那名年轻男弟子又开口道：“在下梁道芳，不知师弟如何称呼，日后在门内也可相互照应一二。” “沈清寒。” 梁道芳哑然，“师弟既然入了真华山，就要依照门内的字序将名字改了，不然大家辈分就乱啦......” 陆清英忍不住笑了一声。 沈清寒摇了摇头，“我名字中的‘清’，就是清字辈的‘清’。” “几位......徒孙？若没别的事情，本师祖就先走了。” 梁道芳和身旁的几位同辈弟子怔在原地，目送着三人渐渐远走。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梁师兄，我们还要拉拢他吗？” “拉拢个屁！请过来当祖宗供着？” 梁道芳没好气地说道，“他们这么年轻，必然是哪位玄字辈师祖刚刚收下的弟子，哪里轮得到你我去交往？继续安分着吧！” 另一边，沈清寒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叶主事为什么会对我网开一面？” 陆清英猜测道：“应该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沈清寒也想不到更多的可能，“也不知道他是赵真良师祖的弟子，还是李真年师祖的弟子......” ...... “叶玄璋？” 奚清风意外地望了沈清寒一眼，“负责戒律堂的叶玄璋？他针对你了？” “这倒没有。” 沈清寒连忙摆手，将方才早会时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哦。他是赵真良师祖的弟子。” 奚清风轻哼一声，“他们这是在有意对你示好呢。” “对我这个刚入门的风动境弟子？” 奚清风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说出来为好。 “你现在确实只有风动境，但以你‘十成无漏’的天资，恐怕五年十年之后，就能追平门内大部分清字辈弟子的修为。” “再努力上百年，修炼至天乾境的可能性也很大。” 沈清寒轻叹一声，似是感慨，“看来赵真良师祖的目光望得很远啊。” “倒也没那么远。” 奚清风看向云雾缭绕的真华山顶，“掌门师祖若是无法突破至传说中的真空境，那也没剩下多少时日了。” “他门下的九名弟子死了八位，周玄宁师叔还是个疯子。” “若师祖登天而去，掌门之位自然不能传给周师叔，更不会传给虽是嫡传、资历却差了很多的清字辈弟子。赵真良师祖，便成了唯一适合的继任者。” “他那一系现在想着法子拉拢山上的弟子，却是提前在做接位的准备呢。” 第二十章玄师往事 奚清风说完后，又看向一旁的金清钧。 “先师金玄明在掌门师祖九名弟子里虽排行第八，却是其中最为沉稳之人，老祖当年也有意将他往掌门人的方向培养。” “若没有后面的事，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接手真华山？” 金清钧收敛神情，沉默以应。 金玄明离世时他才刚出生不久，对父亲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他人的描述。在别人谈论起父亲时，他已经习惯沉默着聆听了。 “既然如此，为何金师叔会死在烈州？” 沈清寒开口询问，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埋怨，“为了真华山，掌门师祖也应该将他留在门内！” 奚清风摇了摇头，“不怪掌门，师父是自己偷偷下山的。” 沈清寒立时怔住，陆清英也露出意外的神色：“金师叔不是向来沉稳......” “因为啊......” 奚清风仰天长叹，“杀死李玄池师叔的那名妖族大圣，在幽州养了两年伤后再度现世了。” “为了替师叔报仇，师父悄悄下山、远赴烈州。” “结果，他也和李师叔一样陷入了妖族的围攻，最终力战而死。” 沈清寒怔怔地望着竹林深处，他还是头一次听说真华山上一代的两名天才弟子的死因，“金师叔真是性情中人，可惜了......” “可惜？师父他算是死而无憾了。” 奚清风接着说道，“当日李玄池师叔被七名妖族大圣包围时，以一己之力斩杀了其中六位，最终死于余下的那位血凤之手。” “而师父虽然战死，但临死前也杀死了包括血凤在内的四名妖族大圣！” 金清钧听得热血激荡，完全沉浸在父亲万里杀敌的慷慨中，“沈师兄，等你日后死在妖族手上，师弟也会不顾一切为你报仇的！” “......” 面对这与诅咒无异的真诚告白，沈清寒实在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回应。 好在还有奚清风。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金清钧的脑袋，“哪怕我们三个人都死在妖族手上，你也不准以身犯险！” “为什么！”少年激烈地反问道。 奚清风直视着他，“师父、师叔，乃至真华山以及全九州无数的人族先烈，舍生忘死地抵抗妖族入侵，为的是九州宁靖、人族存续！” “还有清寒、清英，你们三人日后必然会成为人族的中流砥柱，是人族反攻妖族的最大依仗，切记不可因一时的热血而白白丢了性命。” 三人脸上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深深叹了口气。 “不要当成耳旁风......等你们长大就明白了。” ...... 训诫一番后，奚清风倒也没忘记三人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望向被他骂得眼神呆滞的金清钧，“昨日回去已经开始炼气了吧，成效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少年动了动唇，但是没有开口，甚至眼珠子一撇表示不愿搭理。 眼见着奚清风又要发怒，沈清寒赶紧出来打圆场。 “奚师兄，我遇到了一点问题！” 奚清风瞪了金清钧一会儿，才望向他：“什么问题？” 沈清寒将自己提炼元液时遇到的问题描述了一遍，接着补充道：“我试了一次，只是控制五滴元液的话还是很轻松的。” “不过提炼的过程似乎非常费时，仅仅将那五滴元液完全提纯，就耗费了我一整夜的时间。” “这是正常的速度吗？该如何提升？” 奚清风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怪异，“正常？正常才怪了！” “啊？” 沈清寒心里咯噔了一声。 奚清风：“你还想提升？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一个刚刚入门的风动境修炼者，却以普通人到海分境才能选择的方式修炼，哪怕一次性只能提炼一滴元液，速度也是同阶段修炼者的数十倍了！” 奚清风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接着又以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等等，难道说你其实是在跟我炫耀？” 沈清寒忙说不敢，表示没有其他问题后立刻将金清钧硬拉了过来。 少年扭捏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不一定非要麻烦师兄......” 待奚清风解答完金清钧的问题，又望向陆清英，“陆师妹呢，可有疑惑？” 少女摇了摇头，“本来有一些，方才师兄为金师弟解惑时，也将我的疑惑一并解答了。” 奚清风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三人很快告辞，毕竟居住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们还须继续寻找可以开辟洞府的位置。 走出竹林后，沈清寒停下脚步看向两人，“分头行事吧。若找到合适的位置，先记下来，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应龙殿前汇合。” “师兄说得有理。” 陆清英也没有反对的意见。 三人在竹林前分开。金清钧年纪幼小，被分往昨日已经摸索得差不多的山腰以下区域，沈清寒和陆清英则是继续往上，说是在应龙殿前再分头。 “师弟莫要勉强，随便找找就好。” “知道了！” 金清钧对二人挥挥手，奔向山下。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沈清寒松了口气，“还是小孩子好糊弄啊。” 陆清英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他快步跟了上去。 “到底遇到什么问题了？” “看不懂。” 沈清寒身形一顿，似乎没听明白，“什么？” 陆清英叹了口气，转过脸来无奈地望着他，“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我早上就说了：这炎天悯晴诀，我真的看不懂。” “如何不懂？” “字都认识，只是不解其意，更无法加以运用。” 沈清寒伸出手，“给我看看。” 陆清英将炎天悯晴诀交给他。 沈清寒刚翻开第一页，动作就停住了，脸上很快浮现出若有所悟的神情。 少女颇受打击，毕竟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悟性比沈清寒差不了多少，现在终于显露出差距了。 “如何？”她有些丧气地问道。 少年合上薄册，满脸的高深莫测，“确实如此。” “......如何？” “只识其字，不解其意。” “......” 陆清英一把夺回炎天悯晴诀，冷着脸快步走在前面，对身后的呼唤不理不睬。 “师姐，师姐，等等我！” 沈清寒追赶得颇为无奈，“师姐自己都说很难懂了，我的悟性还不如师姐呢，哪里看得明白？” 陆清英终于肯停下脚步，“你方才那副不过如此的姿态，是在刻意嘲笑我吗？” “没有，我哪敢。” 沈清寒快步走到她身边，“师弟只是觉得，虽然看不懂，但是......气势不能输。” 少女横了他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只是看不懂的话，为什么不去问奚师兄呢？我还以为是你那独特体质的原因。” 陆清英微微摇头，“我只需要明白真诀的含义，即可自行修炼。” “奚师兄关心之下，保不准会多问一些什么。万一出了纰漏......” “好吧。”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眼看着就要走到应龙殿前了，陆清英忽地轻叹一声，“罢了，我自己夜里再研究研究吧。” “你往山上走，我去后山看看。” 少女刚走出两步，却被沈清寒一把拉住了小手。 她转过身子，“......吃过苦头，你倒是更加放肆了？” 话虽如此，她脸上倒是没有太多不悦。 沈清寒只是嘿然一笑，“师姐莫急，我想到一举两得的办法了。” 第二十一章闲云遏 沈清寒在前，陆清英在后，两人逐渐接近了山腰下的大塘，瀑布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响。 “你确定那位师叔愿意帮忙？” 陆清英有些怀疑，“她都说了不要再去打扰。” “师姐放心。” 沈清寒颇为自信，“庄师叔越是怕麻烦，越会尽心为你答疑解惑。” “与其断断续续地一直受到打扰，一次性解决问题才是她最期望的吧？” “可是......” 陆清英在四周望了望，“你说要在这里开辟居处，这样岂不是一直都会打扰她吗？” “这大塘边本就有瀑布声轰鸣不断，我们离那木屋远些就好。” “......希望如此吧。” 两人绕过大塘来到木屋边，果不其然，木门仍然是打开着的。 沈清寒走在前面，扬声道：“庄师叔，弟子又来打扰了。” 木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两人继续往屋里走，直到尽头，才发现庄闲云躺在水边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庄闲云十多年不吃不喝，也不洗不漱，面容间虽有颓唐之气，但精致不改；长发在地上摊成一片，她身上的白袍看起来也是十年未换过了，却是意外地干净。 她也不开口，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沈清寒。 少年拽了拽身旁的陆清英，后者却也像地上的师叔那般望着他。 沈清寒无奈，只好拱了拱手：“弟子是来向庄师叔请教炎天悯晴诀的。” 庄闲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陆清英一副不出我所料的神情。 沈清寒并不气馁，又绕到正面，“弟子真心求教，请师叔指导一二。” 庄闲云又往边上滚了滚。 扑通。 她掉进了塘里。 “师叔！” 两人大惊，而庄闲云已经化作浮尸，被湍急的流水带得极远了。 很快，她被冲下了瀑布。 “回去吧。” 陆清英转身走了。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眼下这种状况更是意料之中。 沈清寒跟着走了几步，又在木屋中坐下了。 “庄师叔还会回来，我再试试。” 少女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毕竟沈清寒这般执拗也是为她考虑，她总不能一走了之。 片刻后，光着脚、身上湿漉漉的庄闲云回来了。 她对屋里的两人看也不看，径直走到水边，又躺下了。 沈清寒起身走过去，“庄师叔......” 扑通。 陆清英赶紧站了起来，因为这次掉入水中的是沈清寒。 两人都没看清庄闲云是如何出手的，但沈清寒下一刻已经落入了池塘中央。 水流湍急，好在沈清寒水性过人，很快游回了木屋边。 他一只手刚搭上木板，另一只手还没握住陆清英伸出的援手，眼前的木屋与师姐忽然变得极远极小。 ——他又飞出去了。 “庄师叔。” 陆清英再不能坐视不理了，她取出怀中的薄册，神情诚恳，“弟子并非有意打扰师叔，只是太过愚钝，虽有心修炼，却看不明白这炎天悯晴诀。” “真华山上下，现在只有师叔能为我开解一二了。” 庄闲云忽然原地坐起，似是受了极大的震撼，口中喃喃自语。 “对......师父死了，只有我了......” “哈哈哈，只有我了！” 她又哭又笑，陆清英怔在一旁。 “为何死的不是我！” “师父，都怪徒儿害死了你......” “徒儿犯下大错，你又何必舍身救我！” “我拖着罪身，却连自杀赎罪都不敢.....” 陆清英心神震撼，一时也忘了离开。 ...... 沈清寒这一次被抛得极远，好在庄闲云无意取他性命，否则稍微调整方向，他便会直接落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再从水中游回去便是舍近求远了。 他爬上岸，刚走了一会儿，便迎面遇上垂着头缓缓往回走的陆清英。 “师姐这就放弃了？” 沈清寒在头上一抹，甩出几滴池水，“也罢，你先去和金师弟汇合吧。我再去求求师叔。” “不必了。” 陆清英拉住了他，“庄师叔也是可怜人，别再去折磨她了。” 沈清寒一愣：“怎么回事？” “李真年师祖的陨落似乎不是因为意外，而是为了解救误入歧途的庄师叔。” 她从刚才听到的哭嚎中，大致地挑了几句有意义的出来，沈清寒听完也沉默了。 “......那你的修炼又该怎么办？” 他指了指少女手中的薄册，“要放弃炎天悯晴诀吗？” 陆清英将薄册塞入怀中，“放弃......至少它现在在我手上了。” “我去找藏经阁的刘玄易师叔试试。若他也解读不了，那只好另选一本火系炼气诀了。” “那好......” “白费功夫，刘玄易看不懂它。” 一道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来，两人抬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庄闲云。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一头乌发迎风飘扬。 庄闲云日烈境的气势完全展开，宛如一轮耀眼的太阳悬挂在那里。 “我可以教你炎天悯晴诀，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陆清英先喜后疑，“什么条件？” “待你修炼至大成后，用炎天悯晴诀中的手段杀死我。” 陆清英沉默了一会儿，“......师叔想借我的手赎罪吗？” “哼。” 庄闲云神情不变，“我隐瞒了十多年的秘密，倒是被你听去不少。” “不错。我想赎罪，你答应吗？” 陆清英深深一躬，“弟子愿意。” 再抬首时，庄闲云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远远飘来。 “到木屋来。” 少女满脸喜色，望向半天没说话的沈清寒，“倒是被你误打误撞说中了。” 沈清寒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师姐。” “有一个日烈境的高手住在身旁随时指导，修炼必然突飞猛进。” 陆清英顿时神色一敛，“我倒是忘了。你提醒得及时。” “不能和她靠得太近......” 沈清寒见意思传达到了，转身便往回走。 “师姐先去吧。我去找金师弟，然后去杂务堂找人在附近开辟居处，想必师叔也不会反对。” “好。” 沈清寒的身影消失在池塘边，陆清英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心中忽然有些复杂。 “他这般为我，是在讨好我吗？” “不，我们早就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一荣俱荣，一损......便只有万劫不复！” “他是永远忠于我的......” ...... “沈师兄！” 山腰下本就没有几处位置可找，金清钧早早就回到了应龙殿前，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到沈清寒。 “想必师弟也没找到适合的位置吧？” 金清钧挠了挠头，“山下早就塞满啦。” 沈清寒笑了笑，走在前头。 “无妨，陆师姐寻得了一处妙地，我们现在去杂务堂请人去搭建居处。” 金清钧有些惊喜，“真的吗？陆师姐真是厉害！” “你看谁都厉害。” “反正比我厉害。”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来到真华山脚处的杂务堂。 他们刚走进凡世集市一般的杂务堂，就有弟子迎了上来。 来人笑容真诚自然，一看就是从人情世故中摸爬滚打出的老手。 “在下伯远光。不知两位同门如何称呼，有什么需求？” 沈清寒自然也是笑脸相迎，拱手道：“在下沈清寒，这是在下的师弟，金清钧。” “我二人以及一名师姐昨日才入门，需要在真华山上开辟居处。奈何人小力微，只能劳烦杂务堂各位师......侄了。” 伯远光哈哈一笑，“师叔且放心，杂务堂就是专门处理这些杂活的。” “两位师叔在此稍待，我去安排人手，至多一炷香后就能随师叔出发！” “好。” 见伯远光快步走入后堂，金清钧这才低声道：“这个师侄喊‘师叔’喊得也太自然了，看他年纪都有四十岁了吧。” 沈清寒笑着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师弟最好早点习惯，你我在真华山的晚辈可不少。” “——师兄也是。” 金清钧身子一弯，躲开他的手，脸上略有不满，“很自然地就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明明自己也只有十二岁。” 沈清寒微愕，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的伤怀，转瞬即逝。 “......抱歉。” “我忘了师弟昨夜便已经开始修炼，乃是风动境数一数二的高手，不是小孩子了。” 金清钧显得颇为受用，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 “哪里哪里，师兄过誉了......” ...... 随着伯远光带人走出后堂，沈清寒、陆清英和金清钧正式定居于真华山，开始了日夜不休的修炼生涯。 三人在真华山修炼的最初五年，如白驹过隙一般，很快就过去了。 （本卷完。） 第二十二章满塘荷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宽大的荷叶底下，池水缓缓流淌着，几无波澜。 即便有一道裹着白袍的曼妙身形从中漂过，也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波纹，未激起太多水浪。 岸边有一座长形的高脚木屋，屋身大半都延伸进了池塘里。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水屋交接处，两只脚垂在水中，正轻轻摇晃着。 在他身后，站着一名年纪相仿的高挑少女。只是相较于少年面上的平淡和煦，她显得更冷漠一些。 两人望着水面，视线随着漂浮在荷花丛中的那道身影缓缓移动。 “庄师叔嘴上说着这些荷花艳俗，自己却天天泡在池子里来回游荡，也不嫌沾染上艳俗气。” 水边的少年，自然便是沈清寒。 而他身后的俏丽少女，正是与他同时拜入真华山门的师姐陆清英。 她只是勾了勾嘴角，并未接话。 沈清寒回头望着她，有些无奈，“不要老让我一个人说她坏话啊。” 陆清英轻声一笑，满池粉荷顿失光彩。 她也走到水边坐下，“师父只是随心而动，率性而为。是你眼光太浅。” “是是是，师弟眼光浅了。” “哎——” 他仰头向后一躺，仰倒在木板上，“整日待在山上，五年来未曾下过一次山，眼光能长远到哪里去？” 因为跟随庄闲云修习炎天悯晴诀的缘故，在掌门张庭雪的主持下，陆清英入山一年后正式拜入了庄闲云门下，成为她唯一的弟子。 真华山的另一位师祖赵真良虽觉遗憾，但也没有提出反对。 而沈清寒和金清钧，此时依然挂靠在奚清风名下，受他指导。 五年前，当奚清风得知沈清寒在李真年故居附近开辟了居处后，强行让金清钧搬到竹林中与他同住，美其名曰“孤身一人太过冷清”。 沈清寒腹诽不已，当初所谓“更喜欢安静的环境”，实际上就是嫌他吵闹。 由于他和陆清英同住在大塘之侧，平时修炼遇到问题，也不必舍近求远去请教奚清风，庄闲云同样会为他答疑解惑。 与陆清英立下约定后，她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整日昏睡、逃避现实，指导两人时亦是极为认真。 在她自己看来，这只是为了早日赎清罪孽，得到解脱；而在陆清英与沈清寒看来，他们享受的全是切实的好处，毕竟庄闲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日烈境高手。 金清钧偶尔也会过来待上一会儿。 自从他住到奚清风身边后，在师兄的督促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修炼。他把每一次拜访都当成久违的假日，来了便不愿意离开，时常被奚清风亲自登门拖回去。 不过沈清寒一点也不同情金清钧，他更同情自己。 在三人入门后的五年内，金清钧和陆清英已经下山历练三次了，这满池的荷花就是陆清英某次下山时带回来的。而他却始终不被允许下山。 追问了几次后，沈清寒才知道这竟然是掌门张庭雪的指示，他顿时无话可说了。 “下一次出山历练的日期也快到了，就在一个月之后。” 陆清英偏着头，侧脸同样清丽动人，“师弟还要留守真华吗？” 沈清寒平躺在地板上，右手高举，五指张开，“五年了，已经五年了。” “掌门师祖的命令已经过了时效，这一次我一定要下山！” 他望向陆清英，“等会儿我就去求见师祖。” 哗啦一声，水中伸出一只湿漉漉的玉手，搭在了地板上。 在两人都未察觉之时，庄闲云又游回来了。 “山下同样无聊，何必念念不忘。” 她并未上岸，而是趴伏在地板的边缘，神色冷淡地望着沈清寒，“我都十多年没下山了。” 沈清寒笑了笑，“师叔教训得是。” “这样的道理弟子懂得，陆师姐却是不太明白。希望您这次能把她也留在山上，莫让......” 话未说完，他赶紧往身侧一滚，险而又险地躲开陆清英的手刀。 少女瞪着他，正欲追击，又后撤一步让出空间。 流水无形，庄闲云却踏水若阶、一步步走上了岸。 她从两人中间穿过，走进屋内。 不知陆清英是如何劝说的，庄闲云原本的及地长发修剪至腰间，每天正常洗漱，身上的长袍也定时更换。 “......不过，你确实需要下山历练一番。” 声音从木屋内传来。她褪去长袍，稍一运功便将身上的水渍蒸发，又取了一件同样素淡的长袍披上，“以你‘十成无漏’的天资，修炼五年境界却只达到云腾境后期，比清英还差一丝，必然哪里出了问题。” “仔细想来，你差的大概便是实战的经验了。” 庄闲云从木屋中走出来，身上的长袍却只是披着，半遮半掩间露出了大片雪白。 虽然已经见惯了，但沈清寒还是脸颊微红，偏开了视线。 陆清英则是走过去熟练地为她系上衣带，收拢下摆。 “师叔是想让我在交战时感受体内的元气流动，以此寻求突破罢。” 庄闲云微微颔首，“越是生死险境，越能激发体内的潜能。当然，你要是真的死了，一切都白搭。” “......现在就看掌门是如何想的了。” 沈清寒从地上站起，“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看向陆清英，少女微微摇头。 “那我去去就回。” ...... 庄闲云错了。 实际上，这世间除了沈清寒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修炼时的真实情况。 在别人尚在提纯元气时，他已经能做到将元气压缩成元液，直接提炼元液，效率是同境界修炼者的几十倍不止。 问题出在了锻体这一步。 得益于超然的炼气速度，他是三人中最先完成初步锻体、突破至云腾境的。 而后情况便出现了变化。 他在继续锻体时，提炼出的至纯元液在淬炼肉身之前，居然会莫名地凭空消失八九成！ 沈清寒找遍了全身的经脉灵穴，也找不到消失的部分元气，仿佛它本就未曾提炼出来一般。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将近五年。在十倍事，却只有一倍甚至半倍功的效率下，资质不如他的陆清英与金清钧接连赶上他的修炼进度，很快又超过了他。 但这种诡异的情况给他带来的并非全是坏处，至少沈清寒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六识不断提升，他眼中的天地愈发清晰，修炼时亦能轻易进入身心合一的状态。 在弄清真实的原因之前，他决心先隐瞒着，对外也只称愚钝、悟性配不上资质云云。 不知不觉间，沈清寒走到了应龙殿附近，但没有停下脚步。张庭雪平日无事便待在山顶的小院里，此时应该也是如此。 他沿着台阶继续向上，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咦。 “沈师兄，你这是要去哪？” 沈清寒回过头，有些惊讶，“金师弟？” “你怎么出来了，奚师兄没给你拴起来吗？” 应龙殿前，十五六岁的少年立时失声。 奚清风恰好也在此时走出大殿，顺着金清钧的视线看见了沈清寒。 “咦，清寒师弟？” 他招了招手，“正好，掌门师祖找你！” 第二十三章雷鸣之约 没想到张庭雪今日又在应龙殿中了。 沈清寒微微惊讶之后，跟着奚清风走入殿内。 张庭雪毕竟是天乾境的宗师，感知能力超群，对沈清寒这么快就出现并不意外，“清风，你去忙吧。” “是，弟子告退。” 奚清风躬身退出大殿，临走时也不忘将想多说几句话的金清钧一同拖走。 沈清寒同情地望了一眼，转而恭敬地对着上方行礼。 “弟子沈清寒，拜见掌门。” 张庭雪平日里露面的次数很少，五年间沈清寒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身旁的疯徒周玄宁，倒是时常出现在沈清寒与陆清英的居处，一坐就是一天。 不知为何，庄闲云很是怕她，每次周玄宁一来她便提前躲避。 周玄宁疯疯癫癫，似乎在这件事中发现了乐趣，出现得也愈加频繁。苦不堪言的庄闲云不止一次地提出，要把罪魁祸首沈清寒赶走。 回到殿内。张庭雪在沈清寒身上扫视一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清寒在云腾境已经盘桓将近五年了罢？” 沈清寒面有愧色，“弟子愚钝，有负掌门重托。” 张庭雪摆了摆手，“修炼要努力，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沈清寒深深一礼，以示受勉。 “不知掌门找弟子所为何事？” 张庭雪微微一笑，面上的皱纹顿时又多了几分，“不是清寒找我有事吗？” 沈清寒见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来意，也不再遮掩：“请掌门允许弟子下山历练！” “玄宁，你觉得呢？”老人反而看向了身旁的疯徒。 “不可以！”周玄宁想也未想便给了答复。 “为何？” “不知道！” 沈清寒脸都黑了。 “哈哈哈。” 张庭雪开怀大笑，“玄宁无心之言，却也不完全是胡言乱语。” 他的神情很快收敛，“虽然泽州妖族的数量并不多，实力也一般，但对你来说还是有些风险。你做好准备了吗？” 对于新生代弟子而言，烈州前线太过残酷，南面的泽州反而更适合历练。那里也有妖族，但无论是数量还是整体的实力都不及烈州十分之一。 沈清寒肃容道：“弟子五年前就做好了准备。” 老人冷笑一声，“大不了拼个身死魂灭，杀一个妖族便是赚到，是吗？” 他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张庭雪坐在位上，满含深意地望着他：“你是真华山的沈清寒，明白吗？” 真华山的沈清寒，与万千弟子一同肩负着领导人族、将妖族逐出九州的责任，性命不只属于自己。 他沉默良久，再度抬首，“弟子不是莽夫，自会惜命......” “在战场上，你的性命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张庭雪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也不必再说了。距离下一次历练开始的时间还有一个月，若你能在这期间突破至雷鸣境，我便同意你下山。” 沈清寒怔了一会儿，“弟子明白了。” “还请掌门拭目以待。” 他转身退出应龙殿，幽深的大殿里忽又传来老人低哑的声音，似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只想看到万无一失。你真的明白吗？” 沈清寒身形一顿。 再迈步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弟子必将全力以赴，还请师......祖拭目以待。” ...... 沈清寒回到荷塘边的木屋时，只见到陆清英一人独自坐于水边。 “庄师叔又下水了吗？” 少女转头望着他，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掌门同意了吗？” “同意了一半。” 沈清寒紧挨着她坐下，笑道：“只要我在你们出发之前突破到雷鸣境，他便准我下山。” “那你不是去不了？” “......师姐好生伤人。” 少女忽而一笑，“我也想和师弟一起下山历练，别让我失望。” 沈清寒脸上顿时豪情满满，“为了师姐，我不眠不休也要突破到雷鸣境！” 陆清英余光注意到了什么，勾了勾嘴角，“那你最好现在就回到居处抓紧修炼。” “师姐不一起吗？” 陆清英扬了扬下巴，示意沈清寒看向身后，“我得帮你看着她。”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周玄宁不知何时也了跟过来，正在木屋内鬼头鬼脑地到处张望，似乎在找人。 “难怪庄师叔不见了......” 沈清寒顿时觉得一阵头大，等周玄宁玩腻了自行离去，庄闲云回来后又要赶他走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修炼。他和陆清英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开水边。 木屋内，久寻无果的周玄宁鼓着嘴，看起来有些气馁。 “周师叔，来这边坐。” 陆清英对她招了招手，后者也很干脆地走过去坐下。 两名二八少女并肩而坐，风采掩过了满池的荷花。 “师叔是来找我师父吗？” 周玄宁点了点头，忽又摇头，面上神情多变，令人难以捉摸她的真实想法。 陆清英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还是说......师叔是特意为了清寒师弟而来？” “不可以吗？” 她笑容一敛，怔怔地望着答话的周玄宁。 周玄宁却是站起身，摇晃着转起圈，“不可以吗？不可以哦。” “不可以吗？不可以哦。” “不能打扰师侄修炼哦。” “不可以吗......” 她在池边翩翩起舞，口中重复着这几句话。 陆清英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把疯子的话当真的自己有些可笑。 不远处，隐蔽身形、藏在半空中的庄闲云则是皱起了眉。 “宁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 在距离李真年故居不远的地方，有两间紧挨着的木屋。 木屋并不大，还有些简陋。房间里除了床，甚至连张桌子都没有，但这里却是沈清寒和陆清英五年来共同生活和修炼的地方。 沈清寒盘坐在屋中，闭着双目内观身心。 他从灵海中调出二十余滴元液，控制它们围绕着一个点缓缓转动。 五年来，他每一天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因此很快便轻车熟路地进行到了最后一步：锻体。 提纯后的元液凝珠，在他有意识的控制下，进入经脉、向着他的右肩移去。 沈清寒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这颗元液凝珠，看着它进入经脉后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抵达右肩时，已经不足原先十分之一大小了。 而经脉里什么也没留下。和往常一样，提炼后的元液又凭空消失了九成多。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沈清寒不由得有些抓狂。辛苦提炼出的元液莫名消失不说，他连这些元液的去向都不知道，每天都有种为别人而修炼的感觉。 “还有一个月......” 沈清寒望着自己的右臂，除了这里，全身其余各处的二度淬炼都已经陆续完成了，离雷鸣境只有一步之遥。 哪怕修炼的效率只有十分之一不到，在找到原因前，他也只能继续修炼下去。 “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第二十四章天地漩涡 月色如水，照在紧紧依靠的两间木屋上。 陆清英刚从庄闲云处回来，入门时停下脚步，望向了隔壁木屋内的沈清寒。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出门了。 为了赶上这一次的下山历练，沈清寒自我闭关，没日没夜地忙于修炼。 只是在元液诡异消失的影响下，他闭关半个月的成果少得可怜，人倒是被弄得极为疲惫。 “咚。” 盘坐的少年忽然倒下，脑袋直接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陆清英吃了一惊，连忙走进他的屋内。 沈清寒也在此时恢复意识，在少女伸手搀扶他的瞬间，握住了她的柔夷。 “......” 陆清英瞪着他，“你若是能将这种心思放到修炼上，何至于此？” 沈清寒躺在地板上，“师姐这就错怪我了。” “师弟若是一心修炼，效率反而会变得更低。一日不见师姐，我就......” 陆清英没理他，抽出小手，“还不起来，地上凉快吗？” “......没力气了。” 少女无奈，只能再次伸手将他拉起。 沈清寒身体内的诡异情况谁也没告诉，因此陆清英虽然奇怪，也只以为他是心境出了问题。 “还有半个月......我可不是催你。” 陆清英走出木屋，“暂且休息一晚吧。” 她回到自己的屋中坐下，过了一会儿，见到沈清寒也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沈清寒对她笑了笑，转身披着月光走远了。 “师姐不用出来，让我自己走走就好。” 陆清英哼了一声，“谁要出去。” ...... 真华山上，总能见到最清晰的星空。 尤其是天空正中的那颗龙星，总是亮得夺目。 沈清寒离开木屋后，映着星光漫无目的地四处闲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瀑布边。 比起当年，这条瀑布缩小了许多倍。陆清英为了种稳荷花，将池塘上方的溪流中途改道，只有一小部分继续流入。入水量骤减，瀑布自然也就变小了。 喧闹了不知多少年的李真年故居，倒是因此安静下来。 沈清寒揉了揉侧额，在水边找了一块大点的石头坐下。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 苦修半个月，他这一次闭关的目标仅仅完成了四分之一，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十多天后的历练修行了。 ——除非他体内那元液突然消失的诡异情况就此停下。 “要不要去找掌门师祖看看呢？”沈清寒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我可不用心虚......” 只是想到张庭雪那张苍老的脸，他又摇摇头。 “算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星空无声，下方却有数不尽的蛙叫虫鸣。此起彼伏，隐约成曲，此时听来也有几分悦耳......和催眠。 沈清寒原本盘坐在巨石上，渐渐换成了倚靠的姿势，片刻后完全躺下了。 修炼本就劳心费神，他这次又连续闭关了半个月，更是疲惫不堪，放松下来后很快陷入了沉睡。 四野无人，在星光的照耀下，沈清寒的体外渐渐浮起一层淡淡的幽光，随着他的呼吸明暗起伏。 仔细望去，这层淡白的幽光竟是有形体的，只是轮廓并不清晰。 沈清寒依旧沉睡着，可他体内的灵海却忽然躁动起来。 灵海中的几千滴元液开始旋转，速度也在不断变快。 凝成的元液之球体积渐小，也变得愈发精纯——竟是在自行提炼！ 而提炼后的精纯元液中又冒出了一缕缕元气，钻出他的身体，不断汇入他体外的透明幽光形体中，使后者的轮廓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若沈清寒此时突然清醒，就能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提炼、却又诡异消失的元液究竟去了何处。 不知何时起，沈清寒周围几丈内陷入了彻底的沉寂。原本叫得欢快的虫蛙，此时像是全部消失了一般，又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存在震慑得不敢发声。 ——一条透明的长龙伏在沈清寒身上，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它彻底成形的一刹那，整片星空忽然亮如白昼，九州为之一惊。 真华山顶，张庭雪眯起眼睛，直视着天空中央那颗比太阳还要耀眼的明星。 “龙星？这是为何......” 东南万里外，虹月观所在的越州城中，一名蓄着长须的中年人也在昂首观察着。 九州西极，已经沦为妖都的幽州。 在一座高大辉煌的殿宇前，万妖遍伏，鸦雀无声。 高座上，金轮豹视、珠冕龙衣宛若凡世帝皇的妖族最高统治者，此时面沉如水。 十余年来，在整个妖族群体中原本已经渐渐沉寂的某种担忧，此刻终于再度爆发了。 妖皇的声音飘出大殿，在跪地的群妖耳畔响起。 “查，立即彻查！” “联系所有潜伏在人族内的探子，把能查到的消息都汇报回来！” ...... 龙星放华，天生异象，引得人间惊喜、妖域惶疑，无数人此夜彻底失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却正睡得香甜。 长龙的身体狭长且透明，将沈清寒完全笼罩在内。 它昂首挺身，龙口怒张，与天空中大放光华的龙星无声地呼应着。 在星光的照耀下，龙体也变得更加凝实。 某一刻，长龙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盘旋飞舞了足足九圈，才又落入沈清寒的身体内。 真华山上足有千百名弟子走出洞府查看天空的异象，却没有任何一人发现它的形迹。 这场异变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龙星渐渐恢复到原本的光亮，天地间又暗了下来。 而它带来的影响却是从此时开始快速发酵。 从沈清寒、陆清英这样的小人物，到人、妖两大对立的族类，没有任何人能脱离这个渐渐扩大的漩涡...... 漩涡的中心，沈清寒翻了个身。 扑通。 “......！” 坠入水中的少年猛地惊醒，一边扑腾，一边茫然地望着四周。 “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 他爬上岸，“我睡着了？” 沈清寒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变得十分精神。 “我到底睡了多久？” 他往自己的居处走去，却看见陆清英站在屋外沉思，满脸凝重之色。 “师姐？” 沈清寒自然地打了一声招呼，却将少女惊得一颤。 陆清英惊魂甫定地望着他，“龙星突然大放光华，一定是出了某种变故！” “你有什么眉目吗？” 龙星？大放光华？ 沈清寒怔了一会儿，对发生的一切茫然不知，“什么？” 陆清英摆了摆手，“算了。你刚去哪了？” “在荷塘边坐了一会儿。” 沈清寒也未深究，“不知怎的居然睡着了，还掉进了水里。” 他给陆清英展示自己湿透的衣服，后者略显无语。 “师弟回房间再睡会儿吧。我去找师父问问，不然安心不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清寒摇摇头，“我现在很精神，与师姐同去吧。” “也行。” 两人的居处与水边的木屋相隔不过百步。 他们过去时，庄闲云还在凝望着天空中的龙星。 “我也不知道。”她如此说道。 第二十五章九州何加 过了许久，沈清寒才从两人的交谈中得知，自己熟睡时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龙星？” “大放光华？” “这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故！” 庄闲云与陆清英望了他一眼，都没有理会。 “也罢，天塌下来有掌门师叔顶着。” 庄闲云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模样，“再不济，也还有你们这些清字辈的弟子。” “明天打听到了什么再来告诉我，没意思的就算了。” 陆清英躬身告退，将沈清寒也拉了回去。 “你早些休息，莫忘了明早去应龙殿打听打听。” 陆清英说完便回到自己的屋中，转身一看，沈清寒却也跟着进来了。 两人自小便生活在一起，彼此间从无防备。加上这大塘边也无外人，为了方便，两人向来都是不关屋门的。 “师弟？” 沈清寒微微一笑，“想跟师姐聊几句再去睡。” 陆清英没说什么，往边上坐了坐，给他腾出空间。 沈清寒极为自然地握住她的柔夷，“师姐是在关心龙星的事情？” 少女欲抽手，沈清寒却又捏得更紧了些。 陆清英盯了他一会儿，末了叹了口气，“是又如何？” “信了那个传说？” “你不相信？” 沈清寒没有正面回答，“信与不信，我与师姐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可不是......” 陆清英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师姐与我拜入真华山，刻苦修炼，不就是为了在乱世中有一分自保之力吗？” 沈清寒难得露出了正经神色，“只要修炼出过人的实力，在何处都能安身立命。” “管他龙星非龙星，九州于我何加焉！” 陆清英怔怔地望着他，“我们一开始......可不是这么想的。” “穷则思变嘛。” 少女的精神明显恢复了许多，“我当初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选择了你。” “我也是这样觉得。” 陆清英看着他的眼睛，“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你知道自己拥有‘十成无漏’的资质时，为什么还要这般死心塌地地倒向我们？” 沈清寒将她另一只手也握住，“我选择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师姐你而已。” 少女望了他一会儿，忽地一笑。 “我偶尔也会想，你五年没下过山，平日里也只和我与金师弟在内的四五人往来而已，这般油嘴滑舌又是如何练就的？” 沈清寒满脸真诚，“只因发乎真心。” ...... 回到自己的屋内，沈清寒仍然没什么睡意。 更何况此时已是后半夜，日出后他还要去应龙殿打听今夜的详情，没多少时间可以休息。 他看向自己的右臂，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继续修炼吧。” 然而他坐定后，刚进入内观状态就震惊地退了出来，“我的元液呢？” “满满一灵海的元液怎么不见了！” 沈清寒却是不知道，自己体内所有的元液，都被那神秘的透明龙影提炼后吸收了。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那偷我元液的窃贼，现在已经不满足于等我提炼之后再动手了？”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他立刻运起纳灵诀，疯狂地汲取身体周围的天地元气。 天地元气一进入沈清寒的体内，便被压缩成元液，缓缓流淌进他的灵海中。约莫一个时辰过去，空荡荡的灵海再度被元液填满。 沈清寒在等待。 一炷香。 两炷香。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灵海中的元液也没有减少分毫。 “真是怪事。”沈清寒反而有些失望。 他调出二十滴元液，开始提炼。 提纯后的元液凝珠悬浮在灵海上，等待他的下一步命令。 沈清寒没有多想，控制着它进入经脉，移向自己的右臂。 令他又惊又喜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减少？” 他难以置信，再次确认了一遍，“丝毫未减！” 沈清寒几乎是颤抖着，将那一大滴元液凝珠化入右臂，力量与肉体强度的大幅提升令他心潮澎湃。 他又试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辛苦提炼的元液神秘消失的情况终于结束了，沈清寒激动得直掉眼泪。 “五年了——” ...... “怎么又在修炼了？” 天亮之时，陆清英发现沈清寒没有如她嘱托地那般去打探消息，略微有些不满。 只是不满归不满，她也能理解沈清寒心中的急切。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离开这片池塘了。” 男人的不可靠，果然都留在了关键的时候。陆清英这样想着，决定自己亲自去打探一番。 就在这时，沈清寒睁眼了，“师姐。” 已经走出十几步的陆清英，回头望了他一眼，“我以为师弟要修炼到真空境才肯罢休呢。” 沈清寒笑了笑，坐在屋中远远地对她招了招手。 陆清英只觉得身体一轻，接着便风一般地飘进了他的屋中。 “......” 陆清英满脸不可思议，“灵力离体？” “你居然突破到雷鸣境了！” 修炼到雷鸣境，最明显的标志便是修炼者的灵力不再局限于体内，可以离体释放了。这也是张庭雪坚持要让沈清寒突破之后再下山的主要原因，毕竟遇到妖族时，比起贴身肉搏，远程的攻击手段会更加安全。 沈清寒发出满足的叹息，“幸不辱命。我终于可以随师姐一同下山历练了。” 惊讶过后，陆清英开始疑惑：“怎么会如此突然？” “本就是临门一脚的事情。” 沈清寒握住了她的手，“与师姐彻夜长谈后，我又领悟了不少，突破到雷鸣境也是水到渠成。” 陆清英只记得自己被他白白摸了一夜的手，不明白这是如何给他以感悟的。 “既然如此，你去找掌门师祖报喜吧。顺便打探打探。” 沈清寒依言而去。 路过荷塘时，庄闲云忽然从水中钻了出来。 “想不到一夜过去你就突破了，我本来还打算偷偷带你下山。” 沈清寒微怔，“师叔想带我下山？” 庄闲云伏在石块上，眯着眼瞧他，“是也。你让我想起曾经的一位师弟，性子与你很像。” “像我这般随性？” “像你这般喜欢摸女人的手。” 沈清寒连咳几声，掩饰尴尬。 “他当年也是这样带我下山的......虽然被师父和掌门师叔发现后，我们三人都被送往后山关了整整一百天。” 沈清寒哑然，“师侄侥幸突破，不过还是要谢谢师叔的好意。” 庄闲云微微皱眉，“现在就不像了。他可没你这么谦逊，年纪轻轻狂得很。” 她向后仰倒，漂在水上，露出身前大片雪白，“不过还是不像的好。” “毕竟他狂妄到以一敌多，没满三十岁就死了。” 庄闲云顿了顿，“死无全尸，老惨了。” “......” 沈清寒拱了拱手，再不敢多望一眼，赶紧离开了。 第二十六章仪象八卦 望着台阶下已经突破至雷鸣境的沈清寒，张庭雪此时再次展开了自己的气域。 殿内此时本就只有包括周玄宁在内的三人，沈清寒明白他是有要紧的事对自己说。 “何时突破的？” “昨夜。” “昨夜......龙星异象与你有关？” 沈清寒摇了摇头，“弟子不知。” 张庭雪望了他一会儿，又问道：“你在修炼真龙亲赐的功法时，有何阻碍吗？” “没有......现在还没发现。” 老人若有所思，接着撤掉气域，又恢复了祥和平淡的神态，“既然你已经突破至雷鸣境，那这次真华弟子下山历练，便由你领头吧。” 沈清寒深深一躬，“弟子领命！” “在下山前，你就不要再管别的事情了，先练几手攻击的手段，保命最重要。” 张庭雪远远地递来一块木牌，“藏经阁任你出入。” “弟子谢过师祖。” 沈清寒拜谢过后，正要离开应龙殿，张庭雪像是刚想起来一般，随意地说道：“你虽然不是亲传弟子，但资质万年难见，未来也必会成为真华山的支柱。” “这亲传弟子才有的魂灯，我已经替你制好，放入祖师堂了。” 沈清寒身体一震，俯身拜谢。 所谓魂灯，在真华山乃是亲传弟子才享有的特权，是荣誉的象征。 抽出一丝灵魂置入琉璃灯中，在祖师堂日夜供养。外出的弟子若是意外身亡，魂灯则会破碎，留下一团七日后便会消散的魂火。 运用特殊功法驱动魂火，师长便可循着它找到弟子的遗体，加以收敛。 “百年来，我亲自驱动魂火九次，六个徒弟死无全尸，更有两人还未寻到遗体，魂火便散了。” 老人声音平淡，雪眉却已无力地坍塌下来，实在是伤心难抑。 周玄宁蹲在他脚边，眼中亦有泪光闪动。 “......莫让我再为你驱动一次了。” 沈清寒低垂着头，紧紧地盯着地板，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 “是。” ...... “是清寒师侄啊，好些年没见到你了。” 藏经阁的阁守，正是庄闲云的师兄刘玄易。沈清寒平日里几乎不会路过藏经阁，两人确实多年未见了。 “刘师叔，师侄这次是来藏经阁，是为了寻几本攻击类的法诀，练几样攻击手段，为半月后的下山历练做准备。” 说着，沈清寒递出了张庭雪交给他的木牌。 “掌门令？” 刘玄易心中微怔，面上依旧如常，“原来如此，师侄随我来吧。” 他带着沈清寒一路走到了藏经阁的顶层。既然他是带着掌门令来的，说明张庭雪对此事也极为重视，刘玄易直接让他在最好的攻击类法诀里挑选。 “师侄随心挑选，不过要切记一点：不要在藏经阁内试招。” “伤了自己事小，毁了这些珍本，老夫豁出去这条命也赔不起啊。” 沈清寒连忙拱手称是，目送刘玄易走下三层。 他收回目光，望向眼前琳琅满目的各系攻击法诀，“让我看看有什么厉害的招式吧......” 沈清寒是元纯之体，调动灵力时没有任何五行限制，也就是说所有的五行攻击法诀他都可以使用。 他随意地拿起其中一本看了看，“幽水千缠？” 看来是五行水系的法诀。 五行攻击法诀中，杀伤力最强的当属金系和火系。土系法诀更偏向防御，木系法诀常用于治疗。 水系法诀偏重控制，就像沈清寒手中这本《幽水千缠》。 他翻开看了看，《幽水千缠》中果然都是各类操控水灵力限制对手行动的小招式。其中威力最大的，正是他在五年前见过一次的水龙术。 “不知李灵萱师姐的伤养得如何，都已经五年了。” 沈清寒收起《幽水千缠》，这本法诀他暂时看中了。 既然可以兼修五行法诀，他打算每一系都练个几招，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他这次是真华历练弟子的领队，能者须多劳。 沈清寒又看向其余的法诀，时不时拿起一本翻阅几页，满意便留下，无意则看向下一本，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也就只有真华山的藏经阁，才有如此之多的法诀供他随心挑选。若是换成其余哪家百年内兴起的小门小派，恐怕他一眼就能看完全部的收藏。 经过一番精心挑选，他手中已经有了四本法诀，正在寻找最后的土系法诀。 无论何时，保住性命都是重中之重，因此土系的防御类法诀十分重要，他挑得也很慎重。 沈清寒又拾起一本土黄色的法诀，“艮山化御诀？” 他翻开第一页随意地看了一会儿，顿时来了兴趣。 按照这本《艮山化御诀》所说，这是一整套共八本的五行法诀的其中之一，全称仪象八卦诀。 其余七本法诀的名字也记录在其中，“震雷生灵诀......？” 他望向手里已经挑中的四本法诀之一，五行木系的治愈类法诀。这是他比较了多本木系法诀后才最终选定的，没想到也是这仪象八卦诀之一。 他翻开一看，原来《震雷生灵诀》的第一页遗失了。 沈清寒又继续看了下去，眼中的惊喜之色越来越浓。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相错，则生万物。” 完整的仪象八卦诀，几乎涵盖了修炼者在战斗时的各类需求，杀伤、防御、治愈以及控制，无所不能，效果也几乎是同系五行法诀中最为顶尖的。 艮山化御诀的作用是利用土灵力消解气劲，而另一本同属于五行土系的《坤地御守诀》则可以召出多面土盾，直接阻挡住敌人的攻击。 沈清寒果断将其余几本法诀丢下，决定习练这套仪象八卦诀。 不过这套法诀对修炼者的要求也颇为严苛，若无极高的灵力御使水准，甚至无法发挥出其十之一二的效果。因此仪象八卦诀虽然效果强力，真正习练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沈清寒对此倒是十分自信。毕竟他这些年修为停滞，为了找出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研究体内元气的运转，不知不觉间对灵力的掌控能力也大幅提升。 沈清寒不了解的是，这实际上是潜藏在他身上那道透明龙影带来的效果。 不过，首先他得找到其余六本法诀。 “《巽风祛邪诀》？又找到一本。” 这也是一本五行木系的法诀，主要作用是祛除侵入体内的不净之力。 刘玄易再回到藏经阁三楼时，沈清寒手中已经握有仪象八卦诀其中的五本，余下的三本却是怎么也找不到。 “《兑泽流金诀》、《震雷生灵诀》、《巽风祛邪诀》、《坎水幽明诀》，还有《艮山化御诀》......” 刘玄易在他手中的五本法诀上一一扫过，“沈师侄看上这套仪象八卦诀了？” 沈清寒对他拱拱手，刚好此时有求于他，“是了。” “敢问刘师叔，这余下的三本法诀在何处？师侄找了许久都未见到。” 刘玄易摇了摇头，“很遗憾，真华山藏经阁里只有这五本。《离火焚业诀》藏于虹月观，其余两本已经失传多年了。” 沈清寒闻言张了张嘴，也只能无奈放弃了。 他又挑拣了一本火系法诀凑齐五行，“师侄选中了这些法诀，还请师叔记录在案。” 刘玄易立时皱起了眉头，没有接过他递来的法诀，“我本以为师侄只是一时兴起，这是要五行兼修？” “确实如此。” “那老夫得多嘴几句了。” 刘玄易神情变得严肃，郑重地说道：“五行相生，修炼者突破至天乾境后，甚至能任意转换五行之力，但这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 “毕竟五行相生亦相克。不知师侄修炼的是哪一系的炼气诀？” 他指着沈清寒手中的《震雷生灵诀》，“若是金系，那你施展这木系的法诀时，甚至无法发挥出十之一二的效果。” 沈清寒拱手而谢：“多谢师叔提醒。” “只不过师侄体质特殊，乃是元纯之体，并不在五行之中。所习的炼气诀亦无五行之属，因而可以正常施展任意五行法诀。” 刘玄易不愧是藏经阁的阁守，对于千年难遇的元纯之体竟然也有所了解，只是惊讶了片刻，“原来如此，师侄倒是个极为罕见的体质......” 他深思了一会儿，“师侄且随我下去吧。” 沈清寒跟着回到藏经阁的一楼，刘玄易却没有忙着记录他手中的法诀，而是在角落里翻找了一阵，取出了一本落满尘灰的薄册。 “这本法诀与师侄一样，不属于五行之列，普通弟子亦是无法习练。你看看如何？” 第二十七章破与未破 沈清寒接过刘玄易递来的薄册，掸去上面的灰尘。 “无相诀？” 刘玄易微微颔首，“这是三千年前真华初立时，门内某位祖师习练的法诀。” “而这套法诀，三千年来也只有他一人能修习。因太过冷门，便被前几代阁守丢到了一楼的角落里吃灰。老夫倒是对它好奇得很......” 沈清寒翻开《无相诀》的第一页：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 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众相非相，大象无形。 万法无法，心观即观。” 他持着册子怔了片刻，看似若有所悟，却又不知所悟为何。 见此情景，刘玄易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本《无相诀》深奥难解，师侄还是带回去慢慢研究吧。” “若有所得，到时候老夫还要向你请教一二。” 沈清寒忙说不敢。 将手中的六本法诀都记录在案后，他离开了藏经阁。 他一路都在琢磨着无相诀开篇三十二字的其中真义，因此全然没有注意见到他后特意驻足等待的金清钧。 “沈师兄怎么抱着这么多书？刚从藏经阁出来吗？” 沈清寒这才回过神，见到金清钧也是略有惊讶，笑道：“金师弟是何时出现的，我都没注意。” “有一会儿啦。” 金清钧的目光不由得在他抱着的几本法诀上打转，“沈师兄，这些是？” “一些攻击类的法诀。” 沈清寒微微一笑，“今日侥幸突破至雷鸣境，得练几手灵力外放的攻击手段，为半月后的下山历练做准备。” 金清钧登时睁大了眼睛：“沈师兄也在今日突破了？” 沈清寒一怔，“难道师弟也......？” “太巧了！” 金清钧忽地兴奋起来，“昨夜龙星异象后，我便感觉到体内的元气即将圆满，立即炼气锻体，终于在一个时辰前突破了！” 沈清寒将法诀都塞进怀中，腾出手来对金清钧一拱，“恭喜金师弟在修炼大道上再登一阶。” 少年嘻嘻一笑，“同喜同喜，总算没有被沈师兄甩开太多。” 沈清寒此时倒是想到了陆清英，不知道一向要强的她得知金清钧突破后，会作何感想。 金清钧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莫非我与师兄便是当代的真华双杰？” 沈清寒哑然失笑，“师弟夸张了。” “你我不过刚突破至雷鸣境，要知道你父亲与李玄池师叔被称为双杰时，都已经半只脚踏入地摇境了。” 金清钧摇了摇头，“早上我还听奚师兄说，当年我父亲突破至雷鸣境时，李玄池师伯也在同一日突破了！” 沈清寒双目微垂，淡笑一声，“原来如此，这确实很巧。” 往事依稀在眼前，他再次拱手：“那就借师弟吉言，希望你我二人早日成为当代的真华双杰！” 金清钧连忙还礼，“定然如此！”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沈清寒这才知道他是特意去向掌门张庭雪报喜的。 “那师弟多陪掌门师祖聊一会儿，他可就你这一个徒孙了。” 金清钧脸色一苦，“师弟明白......” “你看起来不太乐意？” 少年连连摇头，“与掌门师祖无关。是周玄宁师叔，她总要捉弄我......” 沈清寒拍拍他的肩，“那就拜托你——” “好好让她捉弄，可别让她再到荷塘来了。” ...... 将自己在应龙殿打听到的消息如实转告陆清英后，沈清寒犹豫了一会儿，考虑着是否要告诉她金清钧已经突破的事情。 “还有别的？” 陆清英注意到他神色有异，“不管有用没用，一并都说出来。” “金师弟突破到雷鸣境了。” “......” 少女动了动唇，脸上露出意味难明的微笑，“师弟倒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她又怔怔地望着沈清寒怀中半露的法诀，那是现在的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我要闭关。” 陆清英转身回到自己的木屋中，“你去和师父说一声。” 沈清寒在荷塘边找到庄闲云时，她头也未回，“清英素来要强，这不奇怪。” “这样也好。若她能顺势突破到雷鸣境，这次下山也会安全一些。” 沈清寒点了点头，正要告退，庄闲云又将他留下。 “我今日心情好，可以指导你一二。” 她指了指沈清寒怀中的法诀，“先将这些法诀都习练一遍，若有晦涩难懂之处，趁早说出来。” 沈清寒自然是极为乐意。 他将六本法诀都取了出来，从兑泽流金诀开始习练。 庄闲云顺手翻了翻其余的几本法诀，“仪象八卦诀？可惜真华山就这五本。” “师叔对此也有了解？” “年轻时听说过而已。” 庄闲云又随意地拿起了《无相诀》，“炎天悯晴诀是最顶尖的火系炼气诀，火系攻击法诀则以虹月观的离火焚业诀最为出名......这是什么？” 沈清寒望了一眼，“刘玄易师叔的收藏，似乎是只有元纯之体才能修炼的法诀。” 庄闲云很快失去兴趣，又将薄册丢了回去。 沈清寒这才翻开手中的《兑泽流金诀》，聚精会神地研读起来。 他一手持书，另一只手按照其中的描述掐起指诀，同时体内的灵力也跟着流动运转。 随着天地元气一阵波动，沈清寒面前凝聚出一把三四尺长的金刀。 “成功了！” 沈清寒有些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体外施展出攻击类的道术。 金刀随着他的操控，在两人身周不断环绕，速度也越来越快，甚至引起了呼呼风声。 庄闲云抬指一点，金刀立刻融为一滩金液，“太吵了。” “练下一个。” 金刀、金枪、金轮，沈清寒将兑泽流金诀中最为基础的金兵术一一施展了一遍，运功时没有任何阻碍。 “金甲术！” 一层淡淡的金光围绕在他体外，虽然比不上土系道术的厚实，但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凝金术！” 他将一大团金系灵力不断压缩，直到极限时才对着荷塘对岸的某块黑色巨石一点。 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倏地射了出去，瞬间穿透巨石，只留下一个手指粗细的圆孔。 “不错。” 庄闲云难得做出评价，“第一次施展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你还挺有天赋的。” 得到鼓舞的沈清寒，很快便将兑泽流金诀中他能施展的道术都习练了一遍，余下的都是些需要雷鸣境以上修为支撑的道术。 接着，他又翻开了《坎水幽明诀》。 当看到数十道细小的水龙围着沈清寒旋转不休时，庄闲云已经不只是惊讶于他的天赋了，更是有些羡慕他那可以五行兼修的元纯之体。 她在心中做出预言：这位尚不到二十岁的师侄，未来必将成为人族与妖族战场上最亮眼的存在。 第二十八章无心无遮 几天时间内，沈清寒将五本仪象八卦诀中的基础道法都完美地施展了一遍，旁观的庄闲云已经见怪不怪了。 “五行攻诀皆能施展无碍是好事，但此道贵精不贵多。”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几句，“与妖族争斗每一刻都事关生死，法诀应用得越熟练，你的胜算也就越大。” 沈清寒立刻露出受教的神情，“弟子明白。” 庄闲云点点头，忽又开口道：“我这几日观察下来，发现你对五行灵力的掌控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要不是你只有十七岁，五年来也一直待在这里，我甚至会觉得你是从烈州防线退下来的老手。” 沈清寒沉默片刻，“也许这就是天赋？” 庄闲云笑了一声，“灵力离体之后便只受神识的控制，而神识的强度又是由灵魂决定的。” “除了元纯之体，你大概还拥有一个强大的灵魂，才能在控制灵力时做到丝毫不出差错。” 她凑近了些，几乎是脸贴脸地盯着沈清寒。 “你若真是人族复兴的希望，那死在你手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少年立刻往后挪了挪，神色颇不自然。 “这是陆师姐的责任，我不会插手的。” 庄闲云不以为意，勾了勾嘴角，又恢复成那副慵懒的模样。 “庄师叔，当年——” “不准问。” “......是。” 沈清寒站起身，“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庄闲云看了他一眼：“怎么，将我惹恼了就想跑？” 沈清寒无奈，“师叔这是什么话......” “这几天你只练了这几本仪象八卦诀，我师兄收藏的那本无相诀似乎看也没看。” 庄闲云拍了拍身旁的地板，“坐下。练成了再走。” 沈清寒只好又坐下来，磨磨蹭蹭地掏出《无相诀》，慢吞吞地翻开第一页。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众相非相，大象无形。万法无法，心观即观。” 再次看到这晦涩难懂的三十二字，沈清寒心头又浮现出那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他继续翻看下去，后面也都是这类难以琢磨的文字。 庄闲云忽然开口了，“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恍惚。” 沈清寒一怔，“什么意思？” “这是九千多年前，一位人族先贤对天地元气的描述。” 庄闲云指着《无相诀》第二页上的某一段话，“跟这里是同样的意思。” 她想了想，将《无相诀》往沈清寒身前一推。 “也罢。你先不管能否领悟其中的含义，现在将它全部记下来。” “法诀留在这里，我无聊时说不定会给你做些释义、批注。” 沈清寒微愣之后，应了声是。 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他才勉强将无相诀的内容全部记住，足见其深奥难懂。 他再次起身，见庄闲云没有什么表示，便立刻离开了。 “庄师叔认真起来还真不好应付呢......”沈清寒暗想道。 ...... 从木屋回来，沈清寒刚绕过一大片芦苇，看到站在自己居处前的那道人影，不由得身形一顿。 那人似乎更早发现沈清寒，此时转过头来看着他，竖指于唇前，示意他安静。 看到周玄宁脸上的认真神态，沈清寒暗自惊诧：这还是那位疯师叔吗？ 他走过去，一眼就望到了盘坐于木屋内的陆清英。 她已经闭关五天了，此时似乎到了紧要关头。 周玄宁紧紧地望着她，神态十分紧张。 借助元胎果重塑肉身的周玄宁，抛开体内半疯半傻的灵魂不谈，此时也不过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与陆清英有交往也不足为奇，沈清寒如此想道。 “周师叔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将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自己身旁的少女能听见。 周玄宁想了想，张开右手五指。 “五天了？” 沈清寒有些惊讶，周玄宁几乎是在他前脚离开后就过来了。 “等等，五天前的话......” 看来金师弟没有很好地完成他的嘱托。 沈清寒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周玄宁也转移视线望向了他。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少女凑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吹在沈清寒耳边，令他有些发痒。 他望向周玄宁，不确定她方才的那句话到底是哪层意思。 “师侄前几日侥幸突破，故而有所变化。” 女师叔展颜一笑，又凑了过来，“我已经日烈境了哦。” 说罢，她左右晃着脑袋，一副满心喜悦的模样。 沈清寒却知道，这是十七年前、她原本的身体还未毁去时的修为。 她现在这副身躯虽然修炼无碍，但灵魂缺了一魄、神智有损，根本无法专心修炼。 虽是师叔，修为还不如他和木屋内的陆清英。 沈清寒心中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酸楚，强笑道：“师叔修为高深，师侄自愧不如。” 周玄宁闻言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你不是吗？” “我只不过......” 他话未说完，屋内的陆清英忽然猛吐出一大口鲜血，接着倒在地上，露出萎靡之色。 “陆师姐！” 沈清寒立刻冲进去将她扶起，同时运转震雷生灵诀，朝她体内输入一股生机勃勃的木系灵力。 陆清英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凑得极近的周玄宁。 她又微微偏头，才看到满脸忧色的沈清寒。 “放开。” 她声音微弱，却不容抗拒。 沈清寒扶她坐稳，然后才松手。 周玄宁却顺势握住了她的皓腕，不由分说地探入一股灵力。 陆清英脸色剧变，立刻将手抽回。 “师姐不用担心，师叔是担心你的伤势才——” 面对她的冷眼，沈清寒果断地闭嘴了。 “出去。” 沈清寒起身，将周玄宁也一并拉起。 “她受伤了呀！” 少女抗拒着想要从他手中挣开，奈何沈清寒力量更强，她很快被拖到了门外。 砰地一声，五年来未曾关过的门，今日终于被合上了。 沈清寒张了张嘴，开口时却已望向了周玄宁，以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周师叔，她现在不高兴了。我们迟些时候再来，好吗？” 周玄宁望了会儿木门，将脑袋垂下，“好吧。我只听你和师父的话。” “还有八师兄的。” 沈清寒牵着她走出此地，一直送到应龙殿中才松开。 很快便是历练修行的日子，张庭雪这段时间几乎日日在殿中忙着安排事务。 “清寒怎么来了？” 周玄宁一回到殿中，便自己跑到了掌门之位边上蹲着，满脸都是明显的不高兴。 沈清寒神色不变，躬身道：“师叔近几日一直逗留在弟子居处，怕掌门担心，便特意将她送回。” 张庭雪扫了他一眼，“这倒没什么，她向来喜欢你们这些后辈。” 沈清寒又接着说道：“师叔天真无心，畅所欲言，弟子也向来欢迎。” “只是这几日，陆清英师姐的修炼到了紧要关头......” 张庭雪若有所思，摆了摆手。 “原来如此。玄宁这段时间不会再去打搅了。” 第二十九章真华派系 临走前，张庭雪特意提醒他九日后再来应龙殿一趟。 “既然要你领队，总有些事情要交待。到时候还有其余几名弟子也会一并到场，莫要忘了。” 沈清寒躬身应是，望了一眼阶上的周玄宁。 后者见他看来，立刻将脑袋偏向一边。 “弟子告退。” 天色已暗，沈清寒没有停留，径直赶回木屋。 陆清英的门仍关着。 他犹豫一会儿，轻轻推开了木门。 “师弟回来了。” 陆清英没有修炼，只是静坐在床沿，虚望着屋内的黑暗。 沈清寒坐到她边上，还未开口，陆清英又说道：“方才是我不好，希望师弟不要挂怀。” 她说这话时看也不看身旁的沈清寒，脸上亦没有任何表情。 意思是，这全都是你的错。 沈清寒探出手，被她敏捷地避开，他不由得苦笑：“我只是想看看师姐的伤势如何了。” “并无大碍，无须师弟关心。” 陆清英终于肯正眼看他，却是下了逐客令：“我累了。师弟也早点去歇息吧。” 沈清寒闻言便起身，陆清英的视线也跟着望来，虽然很快又收回了。 接着却是在她没反应过来时，便被抓住了手。 她抽了抽，没挣开，也就作罢。 一股温和的灵力自她的手开始、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不仅弥补了她方才走火入魔时、经脉上被元气冲击出的微小裂口，也令她精神一振。 “师弟就是这般讨女人欢心的吗，难怪那周师叔总要过来。” 沈清寒怔了怔，苦笑道：“这倒还是头一次。” “讨得师姐的欢心了吗？” 陆清英终于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还差得远呢。” “那师弟会继续努力的，希望每天都能握到师姐的手。” “你想得美。”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在下山前怕是突破不了了。” 沈清寒安慰道：“师姐天资聪颖，突破只是早晚的问题。” “可是你和金师弟都已经突破至雷鸣境了。” 他沉默片刻，“师姐还须明白，天资聪颖和‘十成无漏’还是有些差距的......” 他又被赶了出去。 月光有些冷。 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呢，沈清寒心想道。 ...... 接下来的几日，闭关失败的陆清英也不提突破的事情，每日只是正常修炼，正常地往来于塘边木屋与自己的居处，与沈清寒、庄闲云如往常一般相处着。 在沈清寒提醒过后，张庭雪果然也没再让周玄宁过来玩耍，塘边的三人都觉得松了口气。 九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一日，沈清寒一早就来到了应龙殿中等待着。 除他之外，殿里也等着其余好几位真华弟子。 “杨师兄，好久不见！” 其中一人正是杨清怀。见到沈清寒，他也露出了笑容：“是啊，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面，还是带你上山的时候，再见面却是要带你下山了。” 沈清寒有些惊讶：“杨师兄这一次要带队吗？” “是啊，我才刚卸下九州巡使的任务没多久呢。” 虽是历练修行，但师门不可能真的放任弟子四处闯荡。弟子殒身事小，万一招惹了什么大妖就麻烦了，因此每次下山历练修行，都有四五名师长负责带队。 张庭雪早早为沈清寒定下的领队之位，只是对同一批下山历练的弟子而言的。 “看起来，师弟已经突破至雷鸣境了吧？” 沈清寒应是。杨清怀又说道：“风动、云腾、雷鸣三境是修炼之基，此时天资的作用还不明显，饶是师弟这般万年难有的资质也花了五年时间。” “不过，之后就是你崭露头角的时候了。你的修炼速度会越来越快，直至遭遇瓶颈......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修炼者有风动、云腾、雷鸣、海分、月移、日烈、地摇、天乾和真空九大境界，这九境又被人为地分为四个阶段。 风动、云腾、雷鸣乃修炼之基，为初境。 海分、月移、日烈为中境，这也是天下大部分修炼者毕生的极限。 地摇、天乾为高境。能修炼到这个境界的，无一不是天资超绝之辈。 至于真空境，又被称为极境，这种境界的修炼者只在传说中出现过。 “师兄资质愚钝，很快就会被师弟你赶上。不过，到时候我也能轻松一些了。” 杨清怀拍着他的肩笑道：“二十多岁的九州巡使，师兄还是很期待的。” 沈清寒谦让几句，忽然想起一事，“杨师兄，李灵萱师姐现在还好吗？” “她好得很。” 杨清怀有些郁闷，“她身上的伤四年前就好了。回到虹月观后，反而顺势卸下了九州巡使的担子，比师兄安逸多啦。” 随着两人的交谈，应龙殿中的各辈弟子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大部分沈清寒都不认识。 最后出现的不是真华掌门张庭雪，而是他的师弟赵真良，真华山另一位天乾境宗师。 面对殿内众人疑惑的目光，他淡淡地说道：“掌门师兄临时有事，这次历练修行由我安排。” 接着，他在场中接连指派了几人，作为本次历练修行的带队者。 其中并没有杨清怀的名字。 根据场中其余人的反应来看，出现了不少张庭雪之前安排的带队者被临时换下的情况。 杨清怀若有所思，但面对沈清寒的疑惑目光，他只是摇头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至于这次历练弟子的领队，就让沈清寒担任吧。” 沈清寒抬起头，赵真良正看着他，脸上尽是传达善意的笑容。 “弟子沈清寒，定不负师叔祖所托！” 赵真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说了一些尽心尽力、护好弟子周全之类的话，便先行离开了。 沈清寒正欲跟随杨清怀一并离开应龙殿，一位中年人忽然拦在两人身前。 “王师叔。” 杨清怀一边惊讶一边行礼，心中却是一片明悟。 玄字辈的师叔？ 沈清寒只是稍感意外，立刻跟着行礼。 他不认识这位王师叔，杨清怀可是清楚得很。这位正是赵真良门下的第五个徒弟，名为王玄焕。方才有不少张庭雪安排的带队者被换下，替上的都是赵真良一系的弟子，这位王师叔正是这次历练修行的最高指挥者。 “清寒不必多礼。我经常听师父提起你，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王玄焕温声道，“还有清怀，也随意些吧。” 赵真良的弟子？ 沈清寒不动声色地望了杨清怀一眼，后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王玄焕面露笑容，看起来十分亲切，“清寒这次作为历练弟子的领队，我和师父都很看好你。” “承蒙师叔祖、师叔厚爱，弟子必定不负所托，力保圆满完成本次历练！” 王玄焕顿时笑得更加亲切。对两人点点头后，他先行离开了。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更何况这位年轻的师侄看起来又是十分上道。 “师弟真是左右逢源啊。”装了半天哑巴的杨清怀突然感慨道。 沈清寒也是点头不已，“哎，天资过人总是会多受些关注，师弟也很无奈啊。” 杨清怀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真华山现有的两大派系，掌门张庭雪一系和师叔祖赵真良一系，与他都没有多大关系。杨清怀是李真年门下弟子的弟子，反而属于真华山游离在权力斗争之外的第三大派系。 严格来说，比起孤家寡人的张庭雪一系，李真年一系才是真华山仅次于赵真良一系的第二大派系。只是李真年英年早逝，余下的玄字辈弟子根本无力与两位师祖抗争，只有刘玄易捞了个没有多大权力的藏经阁阁守，算作安慰。 “杨师兄要去我那里坐坐吗？”沈清寒诚心邀请道。 杨清怀本来还有些带队者的事务要处理，现在完全清闲了，自然乐意之至。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师弟这些年过得如何，奚师兄很严厉吧？” 沈清寒想了想金清钧每次来访后、死活不愿意回去的模样，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很严厉！” “哈哈，不过他对你们几人还是极为关心爱护的。” 沈清寒则没有再说更多，毕竟他和陆清英这些年都是在庄闲云的照拂下修炼的。 直到他在山道上突然变向，朝着山腰下的荷塘方向走去，杨清怀才发现不对劲。 “师弟这是去哪，奚师兄的居处是在这边吗？” 沈清寒微愣后开始解释，“只有金师弟住在奚师兄那里，我与陆师姐自己开辟洞府居住了。” “原来如此。” 只是随着两人越来越接近荷塘，杨清怀的脸色也越发奇怪起来。 “我说，师弟的居处难道是在李真年师祖的故居附近吗？” “隔得倒是不远。” 沈清寒走在前面，回头笑了一下，“说起来，这些年还要多谢庄师叔的照拂呢。” “杨师兄跟她应该很熟悉吧？” 杨清怀转身就走，可下一刻不得不驻足。 庄闲云挡在他身前，笑意盈盈。 “师侄都特意来了，不过去坐坐？” 第三十章往昔恶人 坐在荷塘边的木屋里，杨清怀看向沈清寒的眼神中，颇有几分看待叛徒的意味。 沈清寒不明所以，望向了另一边的庄闲云。 庄闲云横卧在地板上，单手撑着臻首。 面对沈清寒不解的眼神，她笑了笑，“我和清怀师侄认识好多年了，他师父......也就是他的父亲，还是我师弟呢。” “我们关系挺好的。” 只是看着杨清怀的眼神，沈清寒非常肯定这种“挺好”的关系是单方面的。不过他也是头一次听说杨清怀的师父正是他的父亲，不知是哪位玄字辈弟子。 听到庄闲云的话，杨清怀哼了一声，“庄师叔莫要自作多情。” “的确，是我自作多情了。” 庄闲云叹了口气，“毕竟师父死后，也就刘师兄过来看过我几次。玄平师弟大约当我死了，倒是一次也未曾来过呢。” 杨清怀动了动唇，似乎有心解释，庄闲云却没给他机会。 她利落地起身走到荷塘边，直直倒了下去。 “那我还是直接死了，让师弟和师侄省心吧。” 扑通。 “庄师叔！” 杨清怀慌忙起身，扑向水边。 他早就知道这位师叔一心向死，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 要是自己一句话说死了这位师叔，父亲定饶不了他。 水面的波澜起伏扩散，唯独不见庄闲云的身影。 沈清寒在此时也犹豫了。 他倒是没想到庄闲云这些年渐渐开朗后，现在都有捉弄后辈的兴趣了。 还是说，杨清怀看起来很好欺负？ 要提醒他庄闲云实际上是个日烈境的高手吗？ 好在杨清怀也只是一时紧张，很快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他恼羞成怒，也不顾逐渐平静的水面和消失无踪的庄闲云，长袖一甩回到木屋中，对沈清寒怒目而视。 “师弟让我好痛心！” 沈清寒连忙摆手，“师弟可以对真华各位祖师发誓，我到现在才知道师兄和庄师叔并不对付。”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杨清怀这才收起脸上的不悦，望着一旁独自懊恼。 沈清寒却是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凑过去问道：“不知杨师兄为何这般嫌弃庄师叔，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犹豫片刻后，杨清怀长叹一声，为沈清寒讲述起几十年前、杨家父子是如何被这位妖魔一般的师姐和师叔欺负与捉弄的。 “......甚至有一次，她把我藏在后山，还假装不知地跟我父亲一同寻找。直到我父亲快要崩溃时才把我交出去！” 杨清怀越说越激动，沈清寒听得啧啧不已，“庄师叔年轻的时候可真坏啊。” “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杨清怀却是如此说道，“听父亲说，她以前也只是个只知修炼的普通师姐，对待同门既不冷也不热。” “是吗？”沈清寒随口应道。 “要怪就怪那李玄池师叔......” 沈清寒登时一呆，“啊？” 杨清怀回想着自己父亲的埋怨，“不知怎的，庄师叔和掌门师祖门下的李玄池与金玄明师叔混到了一起。” “两位师叔都是天才般的人物，金师叔性格沉稳一些，但李师叔......在山门内几乎是‘无恶不作’吧。” “无恶不作”是父亲杨玄平的评价，他自己倒是更相信传说中的“少年英武”。 “李玄池师叔带着庄师叔和金师叔偷偷下了几次山，回来后庄师叔的性格也慢慢扭曲了。” “......” 沈清寒不知作何评价，只能继续听着。 “难怪玄平师弟不愿意来看我了。” 庄闲云不知何时起趴在水边的地板边缘，看起来听了有一会儿了。 她脸上笑容洋溢，听着过往的斑斑劣迹，反而颇有种引以为豪的感觉，“听你这么一说，我可真是个坏师姐。” “不过他评价得很准确，那李玄池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惜让他死早了......” 杨清怀冷哼一声，接着却又替父亲解释起来：“父亲并非不愿意过来看望师叔，只是......” “只是什么？” 庄闲云问道，“你可别用没有时间这种借口糊弄我。” 他垂下头，望着身下略显老旧的木板。 “......只是他觉得李真年师祖的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最终却是师叔独自背下了所有罪责......他觉得羞愧。” “更无颜面对师叔......” 庄闲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立马又消失了。 她松开手，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不对。 不是这样的。 玄平什么都不知道。 师父的死，罪责本就全在我一人身上。 水面荡漾，她的视线变得模糊朦胧。 杨清怀似乎又站到了水边，她隐约能听见他不断道歉的声音。 她缓缓没入池底的淤泥里，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 “师兄放心吧，庄师叔这么多年来，倒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水里度过的。让她自己待会儿吧。” 杨清怀还是懊悔不已，“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沈清寒安慰道：“杨师兄莫要这样想，至少你解开了她的误会。” 他一直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李真年早早陨落。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时候，他只能将好奇心收起。 站在山道旁，他对杨清怀拱了拱手。 “师弟再多嘴几句：庄师叔这些年一直都是这般过来的。方才那些话无论你说与不说，她心中的愧疚也不会多一丝或少一丝。” “师兄还是不要太过挂怀为好。” 杨清怀沉默良久，缓缓颔首。 沈清寒重新挂上笑容，“不知杨师兄的洞府在真华何处？等师弟从山下回来，一定要登门拜访师兄与师叔......” 两人又交谈片刻，最终以杨清怀称心神疲惫、暂且别过而告终。 沈清寒刚走到塘边，发现庄闲云已经浮上水面，正满目平静地望着他，“师侄倒是会心疼师兄，说什么我这些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不用挂怀。” “让他多内疚几天不好吗？” “师叔果然坏得很。” 沈清寒顺势在岸边的石块上坐下，庄闲云却顺着水流漂到了另一边。 “只是你说得也没错，我不会因为他的话多添一丝愧疚。” 她脑后的长发完全散开，在水中飘荡着，“我那蠢师弟最好也不要过来。” 沈清寒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看到荷塘对岸的木屋中，陆清英正缓缓走来。 他踏着水面走到木屋边，“师姐拉我一把。” 少女无奈地伸出手，完成两人今日的首次交汇。 她在两人的居处专心修炼，并不知道杨清怀刚刚来过，对方才发生的事情更是毫不知情，沈清寒自然也不会特意提起。 “如何？” 沈清寒明白她问的是早上的情况，“掌门师祖没出现，似乎处理什么事情去了。” “明日开始的历练修行正常进行。” 他再次握起少女的柔夷，“师弟头一回下山，届时还要仰仗师姐照顾一二。” 第三十一章联合历练 真华山，应龙殿前。 参与历练的一百多名道字辈、华字辈，甚至长字辈的弟子站在殿前的广场上，正等待着什么。 由于戒律堂的主事叶玄璋并不在此处，年轻的弟子们聊得甚是嚣张。 除了即将到来的历练修行，大部分弟子谈论的重点却是人群外孤零零站着的三人。 “这次历练的清字辈弟子只有我们三人吗？” 沈清寒回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身后，低声问道。 金清钧左张右望，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师兄真是不知足，前两年甚至只有我和陆师姐两人呢。” 陆清英也是双目含笑，望了他一眼。 沈清寒顿时无言以对。 众弟子又等了片刻，真华掌门张庭雪以及昨日由赵真良安排的几位带队者才陆续出现。 张庭雪面色如常，似乎对师弟临时换人的举动并不在意。 弟子们逐渐肃静下来，几位带队者站到众弟子的最前方，张庭雪望向清字辈阵列中的沈清寒，扬声道：“沈清寒，你可愿意作为本次历练弟子的领队？” 沈清寒向前一步，低下头，将手高高拱起，同样高声地答复道：“弟子愿意！” 广场上所有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沈清寒却没有丝毫怯意。 相反地，他只觉得心中隐隐有些兴奋。 对于沈清寒的沉稳表现，张庭雪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便不再看他。 “今年的历练修行会有一些变化。”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 张庭雪接着说道，“这一次，越州虹月观将与我真华山举行联合历练。” 全场哗然。 不止是底下的诸位弟子，几位带队者彼此相顾之间也都是只有意外，显然他们也是刚刚才知道此事。 半山腰更高处，没有露面的赵真良闻言不由得双目一凝。 “这老东西，又想搞什么鬼？” 在议论纷纷中悄悄退回阵中的沈清寒，望向身旁两人，“过去两年的历练修行都是单独行动吗？” “何止过去两年，以往三千多年都是单独行动的！” 金清钧低声回道，“毕竟我真华山是人族第一大门派。” 难道昨日张庭雪没有出现，就是去虹月观商量这件事去了？沈清寒心中猜想着。 陆清英抬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推，将他送回阵前，恰巧此时，张庭雪再度开口了。 “虹月观与我真华山同属人族圣地，更是抗击妖族的中坚力量。这次联合历练，乃是为了促进两派间的彼此交流，互通有无......” 张庭雪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后，望向阵前犹疑不定的王玄焕。 “王师侄，这百名真华弟子就托付与你了。” 王玄焕望了一眼真华山更高处，他的师父依然没有任何指示。 他只得向前一步，躬身领命。 “既然要联合历练，我真华一方的行进路线也要做出调整：先前往越州，与虹月观的历练弟子汇合后，再共同奔赴泽州。” “是，弟子明白！” 半个时辰后，由百余名真华弟子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真华山。 ...... 历练修行，至少在真华山，是只针对修为在云腾境以上、修炼又不足五十年的弟子的。像沈清寒这般突破至雷鸣境才被允许下山的乃是特殊中的特殊，没有任何代表性。 因此，且不说这些弟子的战斗能力如何，至少他们都具备了云腾境修炼者最大的特长——会飞。虽然速度有快有慢，但比起用双脚赶路，飞行的速度只快不慢。 在出发当日的傍晚，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真华山一行人就已经赶到了青州与越州交界的一个小镇。 对一众修炼者而言，这是一座普通的凡世小镇。只不过两州相交之处，来往的人数也不少，相较于周边的小镇更为繁华一些。 修炼至云腾境后，修炼者已经具备了辟谷的能力，风餐露宿也不是什么问题。因此真华山众人在几名师长的带领下，停在了小镇外的荒野中，并没有直接进入小镇。 但几位带队者也没有对弟子的行动太过约束，只要在第二日早晨出发前赶回即可。 “沈师兄，陆师姐！” 飞行了一下午将近千里的路程，金清钧脸上也不见丝毫疲惫，“我们去镇子里逛逛吧！” 下山之后，沈清寒反而没有下山前的那般期待了，因此对于金清钧的提议也是无可无不可。 陆清英则是脸色微白，摆了摆手。 长途飞行的大量灵力消耗，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压力的。 事实上，此时尚留在原地的弟子，大多数都是和陆清英一样的云腾境修为。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恢复灵力，否则便会耽误明日的行程。 她找了一处干净的大石块，盘腿坐下。 她没有急着恢复灵力，而是抬眼望向跟过来的沈清寒与金清钧，“两位师弟尽管去吧，不必管我。” “沈师弟不是一直想要下山吗，现在怎么磨磨蹭蹭的。” 沈清寒笑了一声，“得不到的才最让人心动。骤得自由，师弟现在反而有些想回山了。” 金清钧闻言张了张口，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他对这一天已经期待了一年，可沈师兄和陆师姐都不想进城的话，他也不好独自前往了。 陆清英心下了然，温声笑道：“师弟还是去吧。这几年一直听你絮叨着想下山，耳朵都要听出茧了。” “你今日不去，回到山门再后悔可没人理会你。” 金清钧在一旁也是点头不已。 “那好吧，师弟去便是了。” 沈清寒说着，却是过来握住了陆清英的手。 金清钧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想着沈师兄快些摸完走人。 陆清英望着近在咫尺的沈清寒，轻声细语，“镇里有的是比我好看的姑娘。师弟只须花些凡世的小钱，哪里都摸得。” 沈清寒有些意外，“是吗？可我又不认识她们。” “有钱即可，无须认得不认得。不信你问金师弟——” 金清钧脸色一红，望向远处华灯初上的小镇，“凡世间是有些青楼，专门做皮肉生意的......” 沈清寒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他连忙辩解：“我也只是恰巧路过了几次，未曾进去过！” “是吗？” 陆清英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去年历练时，我恰巧撞见师弟和几位同门，从平州那座名为‘怡红院’的青楼里出来。难道是我看错了？” 金清钧完全怔住，他自己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少女没忍住笑了出来，“师弟居然当真了。” “师姐现在倒是要提醒师弟一句：你这般好骗，千万不要真的进到青楼里了。到时候付不起钱，师弟一飞了之，我真华山的名声可就毁了。” 金清钧一时无言，只想着沈师兄怎么还没有摸够。 而沈清寒也终于肯松开陆清英的手，“师姐一道跟着监督师弟不就好了。” “我不抓紧时间恢复灵力，明日赶路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再抬首时，少女望向沈清寒的目光中已经满是惊讶，“你把灵力灌输给我了？” 所谓灵力，也就是用于战斗、飞行等强身锻体以外途径时的天地元气，既可以通过运转纳灵诀吸纳天地元气来恢复，也可以通过他人灌输的方式获得。 只不过灌输灵力这一途径效率极低，十成灵力通常只有两三成能灌输到对方的体内。 沈清寒笑道：“师姐忘了吗，师弟的长处便是灵力充沛、且恢复得极快。” 陆清英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到九成，与她从真华山出发时相差无几。这也和她此时只有云腾境、灵海内能容纳的灵力并不多有关。 她望着沈清寒，眼中带笑，“师弟真是离不开我呢。” “那师姐就快些随我走吧，金师弟已经急不可耐了。” 金清钧忙说没有。 可转念一想，他又怕两人继续腻歪下去，又改口不断称是。 陆清英笑着摇摇头，到底还是跟着两人一同前往了不远处的小镇。 第三十二章少年夜游 行走在入夜后更显繁华的小镇中，三人一路左顾右盼，对什么都感兴趣。 这座位于青州与越州交界处的小镇，占地不广，内部却是五脏俱全，样样皆有。 华灯初上，沈清寒不由得有些感慨，他上一次游历凡世还是五年前。 而陆清英与金清钧虽然已经下山三次，但前三年真华历练队伍都是借道平州，再南下泽州，绕道越州还是头一回，这座小镇也是未曾来过的。 街道两旁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店铺到了夜里也是灯火通明，形形**的人物穿梭其间，交谈声络绎不绝。 “那里是什么地方？” 沈清寒指着一处热闹的地方问道，门外的布帘上印着一个大大的“赌”字。 “哦，那里是赌坊。”金清钧随口道。 “赌坊？” “就是......” 金清钧挠了挠头，“嗯......就是赌钱的地方。” 沈清寒穷追不舍，“什么叫‘赌钱’？” 金清钧有些头疼，陆清英则是看得好笑。 她拉着沈清寒向那边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片刻后，沈清寒率先从赌坊里挤了出来，脸上全是茫然不解。 “这样简单的把戏，到底有什么乐趣？” 陆清英也跟着出来了，“修炼者追求力量，凡人更相信运气。” “就算在赌桌上输得倾家荡产，也坚信着所谓的‘时来运转’。” 她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冷笑，“就是这样的凡人，占据着元古之土上天地元气最充盈的九州......” 沈清寒回头望了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的赌坊。 狂热的赌徒们一个个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赌桌，为每一次开盅呼叫癫狂，又或是捶胸顿足。 “——世人千万种。” 沈清寒不再看那些赌徒，“就算我当初没有走上修炼的道路，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长大，也坚信自己不会变成他们这副模样。世间肯定也还有很多这样的人。” 灯火在陆清英的眼中映出神采，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也认同他的看法。 “金师弟呢，怎么还未出来？” “他说再看一会儿。” 沈清寒笑了一声，“怕不是看着看着就坐上赌桌了。” “不会的。”陆清英笃定地说道。 沈清寒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师姐倒是相信他。” 少女莞尔一笑，“我只是知道他身无分文。” “就算想玩，那些凡人也不会带他。” “......” 事实上，两人还是小看了凡世之人的变通能力。 等了许久没等到金清钧出来后，沈清寒和陆清英便主动进去找他。 结果一抬眼，便看到他兴高采烈地在搂钱，与赌桌上的其余赌徒称兄道弟，打成了一片。 陆清英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口中喃喃着什么不可能、哪来的钱之类的话。 沈清寒正欲说点什么，一个矮小的老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恭维地迎上两人，“又来了两位真华圣地的神仙！” “两位神仙要不要玩几把，本赌场可以无偿奉上五十两的本钱！” 两人对视一眼，这下总算知道金清钧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了。 陆清英对着不明所以的老头怒目而视，沈清寒则是走到金清钧的边上看了片刻，很快额头上的汗水就流下来了。 “他们只是凡人啊，金师弟。” 赌得正开心的金清钧全然没注意到两人的去向，忽然听得沈清寒的声音，一回头却迎上了他满含深意的目光，顿时明白自己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 “嘿嘿。师兄要来玩两把吗？” 沈清寒摇摇头，从他面前拈了一块金锭，“师弟继续。我和陆师姐去别的地方看看。” “好！” 金清钧甚至又抓了一把碎金碎银给他，“师兄五年没下山，玩得开心些！” 拉着陆清英走出赌场，沈清寒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下我和师姐玩乐的钱也有了。” 看着他手里的金银钱财，少女愣了片刻，“金师弟的运气倒是不错。” “哪来的运气？” 沈清寒笑道，“金师弟用灵力裹着整张赌桌，筛盅内是什么点数他看得一清二楚。” “......” “好在奚师兄未跟来。” 对于金清钧的作弊行为，两人倒不觉得有什么。 赌桌上本就不是追求公平的地方，有能者得财，无能者怨运而已。 两人继续在繁华的街道上游览闲逛。 没过一会儿，陆清英手中就多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师弟，我已经十八岁了。” 少女无奈地拉住想要再买一串糖人的沈清寒，“已经够啦。” 十七岁的沈清寒回头望了一眼，又看向摊贩手中模样更加新奇的糖人，显得非常犹豫。 “好吧。”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陆清英忽然眼神一亮，拽了拽身旁的沈清寒。 “怎么？” 顺着陆清英的目光，他看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 楼上的窗户皆开着，几名容貌姣好的少女挥舞着手中的丝巾与团扇，对着来往的行人巧笑嫣然，地上的路边也有一个婆子在不断招徕客人。 “那就是青楼。” 陆清英面露期待，“师弟不想进去看看吗？” “不想。” 不想才怪。 “真不想？” 不想是不可能的。 “真不想。” 陆清英叹了口气，“那好吧。” 沈清寒忍不住问道：“师姐想进去？” “倒不如说我想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放下。”她抱着满怀的糖人、拨浪鼓以及其他小玩意儿说道。 沈清寒自己的怀中亦抱着不少同样的玩意儿。 他歉然一笑，目光却是在附近搜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某家酒楼的掌柜和客人们，就见到一对年轻的男女、抱着一堆糖人之类的东西进来了。两人将怀中的东西放下，直接盖满了一张酒桌。 掌柜的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枚硕大的金锭已经丢了过来。 “这两张桌子，我们包下了。” ...... 在沈清寒和陆清英吃得差不多时，金清钧也顺着两人留下的灵力标识找了过来。 “吃点？” “吃点！” 沈清寒叫来掌柜的，又加了十几道菜。 “师弟玩得开心吗？” 金清钧微微一怔，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师兄莫再取笑我啦。” “我离开时，将赢得的钱财都还回去了。” 两人齐齐放下筷子，“还回去了？全部？” 金清钧愣住了，“......是啊，全部。” “分文未留。” 沈清寒巍然不动，只是偷偷瞧了一眼柜台后的掌柜，“待会儿师弟吃完，记得跑得快些——师兄的钱花完了。” “我们还指望着师弟来付钱，才逗留到现在。” 陆清英同样低声地说道，“看来得吃霸王餐了。” “霸王餐？我给师兄那么多钱，都花完了？！”金清钧惊讶地叫了出来。 满大堂的客人，包括柜台后的掌柜都看了过来。 几名小二对视一眼，悄悄守住了门口。 最后还是沈清寒将怀中的金银锭全部掏出来、陆清英喊着这是玩笑，掌柜的才微微一笑，表示少侠有趣、不碍事。 虚惊一场后，吃饱喝足的沈清寒托腮望着金清钧，“师弟真是好骗啊。” 陆清英把玩着手里的金锭，“真是好骗啊。” 金清钧：“......” 第三十三章青越之行 三人吃饱喝足后，一同在小镇内逛了片刻。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身着真华长袍的弟子，出没于各种花红酒绿之处。 甚至搂着姑娘、坐在窗边对他们打招呼的也有好两个。 金清钧在一处客栈前停下，“沈师兄、陆师姐，我们今夜住这里如何？” 沈清寒摇了摇头，“我们出城。” “为何？” 金清钧不解，“这里不比镇外荒郊野岭的舒服多了？” 陆清英笑着望他一眼，“师弟莫不是忘了我们这次下山是干什么来的了？” 历练，修行，在陌生甚至苛刻的环境中突破自我。 金清钧面露羞色，“师弟惭愧。” “师兄师姐教训得是，我们这就回去吧。” 三人披着夜色赶回小镇外真华弟子的停留之处，此时已经有大半的弟子在这里打坐休息了。 他们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刚坐下片刻，一道身影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待那人走近了，沈清寒连忙起身拱手，“王师叔！” 陆清英和金清钧也跟着起身行礼。 王玄焕示意三人无须多礼，接着说道：“明日一早便出发，要一直赶到虹月观才能停下。三位师侄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多恢复些灵力为好。” “多谢师叔提醒，弟子感激不尽！” 沈清寒刻意表现出的恭谨态度，令王玄焕十分满意。 他对三人又勉励几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为了不让王玄焕听到，陆清英凑了过来，几乎是紧紧贴着沈清寒的耳朵，温热的气息直扑他的耳朵深处，“师弟真是个马屁精。” 金清钧从另一边贴了过来，“马屁精！” 沈清寒先是瞪了师弟一眼，接着有样学样，按住陆清英的肩、直接贴上她的左耳。 “师姐难道看不出来，赵真良师叔祖一系的人在拉拢我们吗？” 陆清英只觉得耳内发痒，却又无力将他推开，只能听他继续说道：“师弟只是为了减少麻烦，不想多听他絮叨而已。” 沈清寒松开手，陆清英立时后退一步，瞪他一眼后红着脸颊擦了擦耳朵。 他又看向金清钧，动也未动。 “麻烦。” “......” “师兄好过分啊！” ...... 第二天清晨，王玄焕宣布出发的时间比所有人想得都要早。 沈清寒从打坐中清醒过来，四周仍是昏暗一片。 “这也太早了吧？” 不少弟子也是同样的想法。而且还有小部分弟子留宿在镇内，此时都还未赶回来。 “出发！” 王玄焕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你们以为历练修行到泽州才算开始？” “从你们离开真华山的那一刻起，考验就已经开始了！” 又有弟子喊了一声，“师祖，弟子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 王玄焕冷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未完全恢复？你昨日去那边了？” “去......去了......” 那人又辩解道：“可是弟子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赶紧回来了。” “若是将这两个时辰用来恢复灵力，此刻是不是灵力全满？” “......是。” 王玄焕飞上半空，几名带队者跟着飞起，威严的声音响彻方圆十里的每个角落。 “我说了，真正的考验从离开真华山时就已经开始了。” “不管是灵力不足的、留宿未归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跟不上的，要么想办法在明日日出之前赶到虹月观，要么现在就自行滚回真华山！” “出发！” 大部分的弟子都跟着几位带队者一道飞起，向远处飞去。 沈清寒三人彼此对望一眼，也立刻跟上了。 地上和不远处小镇中响起几声哀嚎，只是谁也不会同情他们。 虹月观地处越州东南，与青州、越州交界之处确实有着不短的距离。 沈清寒在出发前本以为半日即能赶到，谁知一直飞到日色发黄时，也没有看到虹月观的影子。 他稍微放慢了一些速度，落到陆清英身旁，接着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开始输送灵力。 “......师弟！” 陆清英脸色惨白，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不要浪费灵力了，让我也下去吧。” 一路上因为灵力不足而落到地面的弟子不在少数，但王玄焕看也未看一眼，依然飞在最前方，更不用说停留了。 路程太长，这已经是沈清寒第三次为她输送灵力。 另一边的金清钧毕竟是雷鸣境的修为，体内灵力尚且足够，但还做不到沈清寒这般持续飞行的同时、还为别人输送灵力的程度。 “师姐放心。” 沈清寒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这些灵力对师弟而言算不了什么。” 陆清英灵力空虚，仍勉强笑了一声，“真想把师弟切开，看看灵海里到底藏了多少灵力。” 金清钧闻言，立刻下意识地又往前飞了一段距离。 沈清寒脸色不变，专心为她传输灵力。 片刻后，陆清英示意自己的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沈清寒点点头，扫视了一眼前方的真华弟子。除了陆清英，所有雷鸣境以下的弟子都已经陆续落到了地上，长途飞行对云腾境的弟子而言还是困难了些。 终于，在天色完全昏暗之前，真华山的历练队伍终于赶到了虹月观。 与真华山不同，虹月观位于越州最繁华的凡世城市中，道观的一部分甚至对凡人开放，烟火气十足。 真华山众弟子从天而降，落在道观外。 周围的凡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偶尔有见识广的，甚至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虹月观的人也早已出来迎接了。 王玄焕走上前，双方寒暄一番后，沈清寒三人随着进入观内。 “沈师弟！” 周围围观的虹月观弟子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声音陌生而熟悉。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李灵萱。 五年时间过去，她的外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沈清寒脱离队伍走了过去，“李师姐，好久不见。” 李灵萱微微抬头，忽然笑道：“师弟的个子长得真快啊，当初分开时你比我还矮一个头呢。差点就认不出你了！” “怎么样，回家的感觉如何？” 沈清寒哑然，“师姐莫要开我玩笑了。” 李灵萱一副惋惜和后悔的模样，“当初我怎么就这么简单地把你交给杨师兄了呢？” 她望向沈清寒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两人，“啊，还有这位师妹，也是那次行动中一并发现的天才吧。” “杨师兄也真是好意思，得了师弟就应该把师妹送到虹月观来啊。” 陆清英对她行了个礼，笑而不语。 李灵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才问道：“杨师兄落在后面了吗？” 沈清寒苦笑一声，“杨清怀师兄这次并未随我们一道下山。” 李灵萱皱了皱眉：“他出了什么意外吗？我前几日看到的名单里明明有他的名字。” 沈清寒望了望那边的真华弟子，王玄焕作为真华山的代表，已经被迎入了虹月观的大堂中。 “杨师兄没有意外，只是意外卷入了真华内部的权力倾轧中。” 李灵萱居然也立刻就听明白了，显然杨清怀与她透露过不少真华山内部的消息。 “黑暗，真是黑暗。” 她叹了口气，在沈清寒肩上拍了拍，面色沉重，“师弟在这样腐烂不堪的门派里，是没有光明的未来的。” “既然赶上了这次历练，不如趁机弃暗投明，加入我虹月观吧！” 第三十四章往事晨梦 李灵萱牵着沈清寒，陆清英和金清钧或是冷脸或是好奇地跟在身后。 四人在虹月观内粗粗地转了一圈，最后来到虹月观的客居小楼下。 最后分开时，李灵萱仍不忘摇着沈清寒的手，劝他趁早“弃暗投明”。 “没想到师弟不仅在门内左右逢源，在虹月观也有个心心念念的师姐。” 李灵萱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陆清英便微笑着开口了。 “一刻都不舍得松手。” 沈清寒面色不改，“哪有心心念念。李灵萱师姐当年救了我的命，连师姐你也可以说是被她救了半条命呢。” 陆清英笑容愈盛，“是啊，确实如此。” “所以师弟对李师姐只有感激之心。” “嗯，我也是呢。” 金清钧忽然觉得有些冷，决定先行回客房休息。 “金师弟都被师姐吓到了。” 陆清英没理他，也打算回到房中休息。 沈清寒将她拦住，“师姐累了？不去观外逛逛吗，这越州城师姐也是头一次来吧？” 陆清英扫了他一眼，“我就算了。” “师弟倒不如将李师姐叫回来，她对这里比较熟悉。” 沈清寒深吸一口气，居然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陆清英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面无表情地朝着客房走去。 路上遇到去而复返的金清钧，两人对视一眼，后者顿时如坠冰窖，连忙低头快步走了过去。 “沈师兄，你惹陆师姐生气了？” 金清钧在观门处看到了出神的沈清寒，“她脸色好吓人。” “随她去吧。” 沈清寒不愿多说，而是一指虹月观门前长阶下的繁华夜景，“师弟对这里有印象吗？” 金清钧微怔之后，摇了摇头。 “我虽然是在越州出生的，但是很早就随母亲流浪到庆州去啦。” “咱们去逛逛？” “好。” 两人沿着长阶往下，边走边聊。 “听奚师兄说，师弟的母族是越州的大户人家，似乎是姓林？” 金清钧有些意外，“啊，奚师兄连这个都告诉师兄了吗......” “不过确实如此，林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呢。” “虽然父亲后来声名显赫，可当初母亲毕竟是随他私奔出去的，早就被逐出家门了。” 沈清寒静静地听着，金清钧还是头一次跟他讲述自己的身世。 “......就算住在破庙里，也经常有林家恶仆过来驱赶，母亲不得不带我离开。” “......越州到庆州将近万里，不知母亲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将我带过去的......我那时还太小了......” 沈清寒忽然开口了，“林.......你母亲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也是极为坚韧的凡人。” 金清钧往下迈出一步，同时轻轻笑了一声，“其实她自己也颇为得意呢。” “听奚师兄说，当年父亲与李师叔在此落脚，因为一些小事，得以与母亲相识。父亲本来并没有与母亲私奔的打算，是她自己要跟随他的。” 越州城与十几年前别无二致，却已物是人非。 沈清寒望着天，“她很勇敢。” “金师叔至少在生前也未辜负她。” 他突然骂了一声，“要怪就怪那李玄池！” “啊？” 金清钧不明所以。 “狂妄无边！自己死无全尸也就算了，还把金师叔给害死了！” 金清钧有些犹豫，“李师叔都死了快二十年了，还怪他不好吧？” “他要是还活着，就不会冒出这么多的事情，师弟早年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话是这么说......” 金清钧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我母亲也埋怨过李师叔，但从未有过恨意。” “她说，李师叔和我父亲就是世间最亲的师兄弟，其中任何一人为对方而死都不奇怪。” 沈清寒沉默不语，又望向了夜空。 两人并未走远，走下虹月观门前的长阶后，他们只是在附近随意地逛了逛。 “林家的宅院似乎离这里并不远。” 沈清寒突然开口道，“我在赶过来的路上无意间看到的。” 金清钧怔了一会儿，这“无意”实在有些巧合，“......师兄想去看看？” “我不想。” 沈清寒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师弟现在已经成为修炼者了，可以去......做点什么。” 旧城荒庙走马灯，往事依稀如晨梦。 金清钧犹豫良久后叹了口气，“他们只是凡人而已，没有意义。” “——母亲肯定也不希望我做什么。” 沈清寒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不再多言。 ...... 虹月观所在的越州城，远比真华弟子昨日停留的那座小镇更加繁华。 行人来往如织，街道两旁是更大的赌坊和更高的青楼。只是有了昨天的教训，几乎没有真华弟子敢离开虹月观。 沈清寒和金清钧在附近闲逛时，倒是见到了不少中途掉队、现在又赶过来的真华弟子。 虽然王玄焕赶路时片刻不歇，但还是为这些弟子留下了灵力标识作为路标。至少比起那小部分直接掉头返回真华山的弟子，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金师弟，我们也回去吧。” “好。” 两人又走回虹月观中。 回到客居小楼外，两人才发现站在地灯映出的微光里等着的陆清英。 “师兄保重，我先去歇息了。” 金清钧压着声音丢下一句话，赶紧走了。 沈清寒目送他远走，然后才走到陆清英身边，“师姐还没有歇息？” “两位师弟夜出未归，我怎么放得下心去休息。”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沈清寒也没猜出来。 “所以我才邀师姐随我一道去附近逛逛，省得担心。” 陆清英平静地嗯了一声，片刻后才又补了一句“下次吧”。 她微微抬起双臂，缓慢地伸了个懒腰。 “赶了一天的路，还真是有些累呢。” 她的五指也张张合合，似乎在活动筋骨。 沈清寒回想起白天赶路时她那副脸色苍白的模样，立刻应道：“确实如此，毕竟有上千里呢。我看师姐白天似乎累得不轻，还是早点去歇息比较好。” 陆清英垂下手，右手又微微抬起，在半空中顿了一小会儿。 接着，她拢了拢耳后的短发，开口时声音又冷了几分。 “哦。” 她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面无表情地将门合上。 看到陆清英如此听劝地回去歇息，作出善意提醒的沈清寒并没有意识到一丝不对，甚至有些欣慰。 他在院子里随意地走了两圈，欣赏着虹月观内随处可见的枫树，又对着枫叶自言自语地点评了几句。 在月色下站了片刻，夜深露重，他也回房休息了。 “吱呀”一声，陆清英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第三十五章夏落之叶 沈清寒结束打坐时，天色刚刚明亮。 自从体内灵气诡异消失的怪象不再出现后，他不但顺利突破到了雷鸣境，修炼时的速度也回到了最初那般一日千里的状态。 他握了握右拳，其中蕴含的充沛力量令他十分满意。 修炼者淬炼身体、去芜存菁，既是提升修为的前提，也是将自身锻造为一把无坚不摧的武器的过程。 有不少修炼者在突破至雷鸣境、掌握在体外控制灵力的能力后，仍旧喜欢贴身肉搏的战斗方式，凭借的就是自身高强度的肉体。 沈清寒对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并无偏好，实在是因为他还未经历过一次真正的战斗。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每次有所收获时，享受身体强度大幅提升的快感。 “沈师兄，你起了么？” 房门外传来金清钧刻意压低的声音。 沈清寒有些意外。 金清钧贪睡，之前都是他去喊师弟起床的，没想到还有早起的一天。 “刚起。” 他打开房门，望了望还没亮彻的天空，“师弟今天倒是起得早。” 金清钧神秘一笑，“昨晚住我隔壁房间的徐师兄告诉我，起得早些可以去看虹月观女弟子的晨练。” “......” 沈清寒摇头不已，“瞧瞧你们，真华山又不是没有女弟子。” “师兄不去？” “去。” 路过客居小楼前的庭院时，沈清寒的脚步顿了一顿。 金清钧扫了一眼地上散落各处的大量枫叶，“怎么了，师兄？一些枫叶而已。” 沈清寒的面色变幻不休，夹着一丝明悟后的无奈。 “......没事。” 两人来到虹月观中央的一处广场，百余名年轻的虹月观弟子正在舞剑。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不少真华山男弟子，彼此相顾间，皆是会心一笑。 舞剑的虹月观弟子中，女弟子占了九成。长剑挥舞间，娇柔的身段一展无遗；面对围观者的炽烈目光，她们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丝羞意，又让前者眼神发直、呼吸加速。 沈清寒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些虹月观的女弟子除了在数量上大大领先真华山，并无其他的特别之处。 金清钧倒是看得入迷，甚至不自觉地握紧双拳举在胸前。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会以为他在为某场斗殴中的某一方加油鼓劲。 “......金师弟，稳重一些。” 沈清寒看得摇头不已，“你好歹是去过青楼的人了，这些不过是一群平平无奇的女弟子而已。” “不一样！” 金清钧有着自己的坚持，“这些虹月观的师妹朝气蓬勃，更具活力！师兄仔细看，这一张张不染尘埃的青春面容......” “岂是青楼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可比的！” 沈清寒眼睛一眯，“原来你真的去过青楼。” “......” 金清寒无语片刻，“师兄你回去再睡会儿吧。” ...... 因不解风情而被师弟赶走的沈清寒，回到房间后又闭目打坐了片刻。 敲门声伴随着陆清英平淡的声音同时响起，令他回神，“沈师弟。” 他立刻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将房门打开。 陆清英只和他对望了一眼便垂下目光，“该集合了。” 两人路过庭院时，沈清寒注意到地上的枫叶被人扫到了一处堆积着。 “尚是仲夏时节，而且这些枫叶还是绿的，怎就全部落下了......” 陆清英走在前面，头也未回。 “师弟不知道虹月观里的枫树是夏天落叶吗？” “......这真是九州罕见。” 真华山弟子集合之处，正是那些虹月观弟子晨练的地方。沈清寒和陆清英赶过去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王玄焕正对着一群男弟子训话。 低垂着脑袋的金清钧，自然也在其中。 “成何体统！” “嫌自己丢的人还不够是吗！” 王玄焕大发雷霆，“还是在真华山上没见过女弟子！” 几名真华山的女弟子，也是一脸不忿地在边上站着。 在她们交头接耳间，一旁的陆清英大概地听到了事情的经过。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她回过头，正迎上沈清寒清澈且疑惑的目光。 不知怎地，生了一夜闷气的她忽然觉得师弟顺眼多了。 “似乎是这些男弟子，一大清早就围在虹月观女弟子的身旁，影响到她们晨练了。” 沈清寒重重一叹，“太不像话了！” 陆清英点了点头，“是啊。不过金师弟好像也在其中呢。” “什么！” 沈清寒朝那边看了一眼，顿时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莫不是被其他师兄弟欺骗过去的？唉！” 陆清英奇怪地望着他，觉得现在的他浮夸得莫名其妙。 而那边正在训话的王玄焕，也被沈清寒这重重的一叹吸引了目光。 他招招手，将沈清寒唤到身边，站在低垂着脑袋的真华男弟子的正对面。 “看看你们的领队！” 一众萎靡的男弟子，又缓缓抬起头望着沈清寒。 不少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包括金清钧。 王玄焕在沈清寒肩上重重一拍，“且不说清寒师侄天资聪颖，他的勤勉难道你们看不到吗？！” “我看现在恐怕也只有他还记得此次下山的目的！” “你们看他瞧过那些女弟子一眼吗？！” 数十道目光同时望来，沈清寒面无表情，脑袋微垂。 眼观鼻、鼻观心，他根本不敢与他们对望。 “清寒师侄，把头抬起来！让他们看看你的一身正气！” 沈清寒：“......” 金清钧：“......” 一众真华山男弟子：“......” ...... 好在王玄焕的训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否则等待沈清寒的又是另一种结局。 日头渐高后，虹月观的观主余同尘亲自出来打圆场，王玄焕这才装模作样地又斥了几句，这场小风波就此平息。 只不过他们也不能回去休息，因为虹月观的历练队伍也已经集结完毕，两边的弟子即将共同出发、前往泽州历练了。 “......互帮互助......交流中促进合作......互通有无......” 余同尘在两边弟子的最前方鼓舞士气，王玄焕站在他身侧稍落后一步的地方，正不住地颔首。 真华弟子的队伍中，金清钧以手遮眼，从指缝间偷眼去瞧身旁的沈清寒，很快被他发觉。 “......金师弟？” “师兄一身正气太过耀眼，师弟快被晃瞎眼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清寒哑然失笑。 他悄悄望了一眼身旁的陆清英，低声道：“不能怪师兄，是师弟自己把我赶回去的。” 金清钧双手垂下，无声地叹了口气，“师弟懂的。” 他忧郁地望着天，“就怕王师叔回到真华山后，会将此事告诉奚师兄。” “放心，我会替师弟解释的。” 前方的虹月观观主余同尘依然在喋喋不休，身侧的王玄焕就像是点头虫。 陆清英本想思考一些事情打发时间，却总是被身旁的窃窃私语打断。 她有些恼火，转过头正要责斥，却见到金清钧对着沈清寒郑重地一躬。 “拜托师兄了！” 第三十六章越州防线 在烈日升至天顶正中处时，真华山与虹月观弟子的联合历练队伍终于准备出发了。 与真华山相似，虹月观也派出了多位带队者，协同领队。 与沈清寒相熟的师姐李灵萱，本来也是虹月观安排的带队者之一。但她在出发前一日却主动请辞，将位置让与了他人。 沈清寒暗中猜测，这是出于原本安排在真华队伍中的杨清怀没来的原因。 两百多名弟子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占据了虹月观门前的整片天空。 站在地上的虹月观观主余同尘清啸一声，真华山与虹月观历练队伍中的带队者长啸以应。 接着，他们便出发了。 在抵达最终目的地泽州之前，任何赶路的过程都是极为无聊的。 金清钧心不在焉，沈清寒便去找陆清英。 暗中观察了一会儿，他惊讶地发现陆清英今日体内的灵力似乎异常充足。 “再飞一百里看看......” 一百里后，陆清英依然速度不减，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灵力不济的状况，令沈清寒大感意外。 而另一边，飞着飞着，陆清英忽然发觉身上似乎变得沉重了些，消耗的灵力也在成倍增长。 她左右看了看，其他真华弟子脸色如常，并未受到影响。 她不动声色地展开灵视，立刻发现了缠绕在她身体各处、由灵力组成的线绳。 线绳的另一端，正拖着沈清寒...... “......” 陆清英体内灵力一张，顿时冲断了所有的灵力绳索。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师弟，等他的解释。 沈清寒极为自然地靠了过去，“师姐怎么将我的灵力挣开了？” 若非陆清英自己就是当事人，她几乎要被他这副无辜的样子骗过去了。 “师弟倒是会偷懒。” 沈清寒睁大了眼睛：“这怎么是偷懒呢？” “我是担心师姐灵力不济，提前做好防护而已......” 陆清英冷眼一扫，他立刻就服软了。 “......对不起，师弟知错了。” 沈清寒凑得更近了些，“想必师姐昨夜休息得很好，所以今日体内的灵力才如此充裕。” 陆清英闻言后露出了莫名的笑容，却是没说话。 沈清寒叹了口气，“看来师弟今天没有亲近师姐的借口了......嗯？” 他低头一看，陆清英却是自己握住了他的手。 一股绵延不绝的灵力顺着她的手传来，沈清寒浑身一震。 感受着这股灵力的厚实程度，他又惊又喜地望向陆清英，“雷鸣境！” 少女笑着点点头。 “昨日飞行一整日，体内灵力耗尽了几回，几近枯竭，当时便有所感应。夜里打坐、引导一番后，自然而然地便突破了。” 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笑容也明媚了几分，“以师弟‘十成无漏’的天资，也就比我早半个月突破呢。” 沈清寒苦笑不已，陆清英真是时刻不忘与他比较。 “既然师姐顺利突破，我也就放心多了。” 他有些感慨，“说起来，虹月观客居庭院中的那些枫叶，都是一副被人用灵力强行刮落的样子，粗略可以看出对体外灵力的控制还不熟悉......” “啊，疼。” 握着他的手此时五指弯曲，指甲已经陷入他的肉里。 陆清英双目如刀，紧紧盯着他白净的脖子，似乎他再多说一句，就要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的喉管。 ...... 从越州东南的虹月观，赶到极西的泽州，也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两派弟子中途在越州的荒野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午后才赶到泽越相交之处。 相较其余沦陷的三州，泽州东部的广大区域北接烈、平两州，东临青州、越州，实际上还是在人族的控制范围内。因此泽州的妖族数量也不多，实力也普遍低下，成为了人族、妖族双方心照不宣的历练之地。 真华山与虹月观弟子的歇脚之处，便是由十多里帐篷组成的越州防线。 在此处，凡世的人族军队才是抵抗妖族的主力。 越州防线的最前线，只有一排简易的木栅栏，每隔五六十步才站着一名岗卫，十分疏松，只不过已经数十年没有妖族敢深入此处了。两派弟子无事可做，不约而同地都来到了防线外四处闲走，名曰“熟悉环境”。 沈清寒三人也是如此。听金清钧与陆清英介绍，说以往的历练都是几位带队者护送弟子深入泽州，任由弟子与妖族厮杀，弟子遇到生死危险时才会出手相救。 “今年与虹月观一道历练，就不一定还是这个模式了。” 沈清寒一次也未来过，但并不妨碍他提出猜测，“说不定会让虹月观的弟子与我们穿插组队，以展现年轻一代真华弟子的实力。” 金清钧想到虹月观历练队伍中的曼妙师妹，不由得眼神一亮，“如此倒好......” 陆清英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自从她突破到雷鸣境后，又恢复成了原来那副闲事不问的性子。熟悉她的沈清寒与金清钧都明白，这是她自信时的体现。 虽然这副自信，仅仅来源于面对两位师弟时的掌控力。 夜幕落下后，驻扎在防线内的人族军队，为两大圣地的弟子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在数千顶帐篷围成的旷野中央，堆积如山的木柴被点燃，高大的篝火点亮了方圆数里的范围。 有不少修炼火系的真华弟子一时兴起，以体内的灵力为引，在天空中唤出了一条条火龙、火凤或火麒麟，顿时令整片营地中的氛围变得更加热烈。 虹月观的弟子毕竟一直生活在繁华的越州城内，对此情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反而苦恼于那些借着氛围过来搭讪的真华山男弟子。 “这位师妹真是巧呢。短短一日，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 被搭话的虹月观女弟子忍不住望了眼天，强笑一声。 她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正是昨日清晨骚扰她们晨练、然后被当着众人的面训话的真华男弟子之一。 “缘，妙不可言。” 那名男弟子又开口了，“师妹可能不知道，我与你的缘分早在五年前就定下了。” “......是吗？” “是也。” “我真华山有一位清字辈的师叔，据说五年前险些就成了虹月观的弟子呢。我与那师叔素来交好，想来便是在冥冥中，为今日与师妹的相遇埋下了因果吧。” 沈清寒忍不住看了那名男弟子一眼，再三确认后，他确实不认识对方。 陆清英与金清钧在一旁赖着不走，似乎还想听那名男弟子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可惜那人也注意到了三人，奇怪地望了他们一眼后，引着那位虹月观的女弟子往另一边去了。 “他不是和沈师兄‘素来交好’吗？” 金清钧笑道，“怎么没认出你来。” 沈清寒摇头无语。 陆清英则是想到了别处，“他是怎么知道沈师弟五年前的际遇的？” 金清钧笑容一凝。 刚才那名男弟子，似乎是他这几日夜里侃侃而谈时的忠实听众之一。 好在沈清寒自己并不在意，也未深究。 三人又闲逛一会儿，便找了几顶相邻的帐篷休息了。 第二日清晨，所有参与历练的弟子都被各自的带队者唤起。待到他们全部集中在昨夜狂欢过的旷野中央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在两边弟子的最前方，真华山与虹月观历练队伍的两名最高指挥者互相谦让了几句后，王玄焕上前一步，发出一声威严的轻咳。 “这次历练，真华山、虹月观双方弟子之间将展开竞争，胜者有奖。” “规则很简单——” “杀妖族，多杀者胜。” 第三十七章分道历练 历练。 杀妖族。 多杀者胜。 胜者有重奖。 那，奖励是什么？ 场中两百多名弟子，此时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前方的王玄焕，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而且，我们不会暗中相随。” 但此时，他的眼中只有严肃的威势。 “也就是说，你们将直面妖族，死生自负——没人会保护你们，甚至死了也不会有人收尸。” 没人想得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金清钧嘴巴微张，两眼发愣。 沈清寒则与陆清英对视了一眼，心思各异。 王玄焕继续说道：“这是我真华山掌门师祖张庭雪，与虹月观观主余同尘共同商议后做出的决定。” “死生之境，方能激发出体内全部的潜能。只要能活下来，便是不可多得的宝贵经验。” 他顿了顿，声音又上扬了些。 “至于奖励，真华山与虹月观中获胜的一方，将得到另一方收藏的五行绝学各一套。” “而杀妖最多的弟子，将另外得到张庭雪师祖或余同尘观主的倾力指导。” “——直至下一次历练修行开启。” 哗！ 全场沸腾！ 没人在乎那什么五行绝学，那是门派的，不属于自己；但那至少一年的修炼指导，却让所有人都心动不已。 张庭雪，天乾境巅峰期的宗师，执掌真华近五百年，修为、声望当世无二；余同尘，同样是升入天乾境多年的宗师，修为也只比张庭雪稍落后一些。 除非真是无可救药的蠢货，否则，任谁在二者之一的指导下修炼一年，都将取得修为上的突飞猛进。 尤其是前者，只剩下一个疯徒的张庭雪，想必会对新的弟子——虽然是临时的——尽心尽力、全力指导。 不少人脸露痴笑，显然已经开始白日做梦了。 此外，每杀死一定数量的妖族，也能获得相应的奖励。 灵丹妙药，又或是稀有的法诀，应有尽有。 王玄焕每公布一样奖励，都能引起弟子们的一阵欢呼。 他对这样的反应十分满意，又别有深意地补充了几句“某某奖励来自赵真良师祖的解囊”、“赵真良师祖十分期待大家的表现”云云。 几名虹月观的领队者彼此对望一眼，笑而不语。 “历练共七天，成绩以所斩杀妖族之首计数，自今日起，七日后子时截止。” 由于不会派人随行保护，王玄焕接下来又特意花了不少时间强调安全问题。 比如每名弟子都会得到一枚求援烟信，只需少量灵力便可催动。释放后，天空中将会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周围的弟子可以选择循着烟迹前去救援。 救援者每救下一名弟子会得到五个杀妖分；相应地，求援者将直接视作淘汰，失去个人成绩。 此外，两方的求援烟信的颜色是不同的。 对于实力一般的弟子，王玄焕建议他们抱团组队而行，或者干脆不要深入泽州荒野；非要深入荒野的话，最好也沿着泽州北面与平州、烈州相交之处而行，那边同样有人族的防线，危急时可以提供一些援助。 说完要注意的地方，王玄焕最后提醒了几句。 “妖族势大，莫以卵击石。今日不敌，来日未必不可敌。” “总之，不要白白送死。” 对双方而言，磨炼弟子的心性，才是这次历练行动最大的目的。 每损失一名弟子，付出的心血都是不可挽回的。 “出发吧。” ...... 沈清寒开始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应下张庭雪交给他的领队之职呢？ 在王玄焕宣布历练行动开始后，有不少弟子立刻将他围住，期待他能带着自己一起行动。 毕竟大部分弟子不求吃肉，能跟着喝几口肉汤就满足了。 在团团包围中，后悔不已的沈清寒陷入沉默，开始思索起应对之策。 其余弟子也不敢催，毕竟这位年轻领队的辈分，比大部分弟子的师父还要高。 陆清英和金清钧站在一旁，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 “啊，我还想着沈师兄、陆师姐和我三个人单独行动呢。” 金清钧显得颇为遗憾，陆清英望了他一眼：“你不怕遇到危险吗？” 金清钧睁大了眼：“有我们三个雷鸣境的高手在，还能遇到什么危险......我们三个人都解决不了的，再多几人也是送死。” 陆清英挑了挑眉，倒也认同了他的看法。 毕竟这里只是泽州而已，寻常遇不到大妖。 若遇大妖，必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修炼者无法对付的顶级大妖。 另一边，沈清寒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能丢下这些后辈弟子单独行动、之后又不会受到师门责罚的办法，只好肩负起领队的责任了。 “各位同门，都静一静。” 沈清寒一旦下定了决心，也必然认真对待。 看到他沉默良久后突然开口，面色又无比严肃，所有的真华弟子都静下来了。 “这次竞争历练，你们既然选择跟随我一起行动，那就得按照我的规矩行事。” 沈清寒环视一圈，暂时还没有弟子表示异议。 “首先是保命。” 有人轻声一笑，又带出旁人更多的笑声。 他听若未闻，“我不会深入妖族控制的区域。” “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沿着现在所处的越州防线以及北面的平州防线行动，最深不过五十里。” “......甚至不会靠近烈州。” 不少人立刻皱起了眉。 这样确实很安全，就保命而言可以说万无一失了。 但低风险意味着低回报，届时七天过去，他们能不能遇到一百只妖族都很难保证。 而且只在沈清寒所说的区域内活动的话，他们完全可以独自行动。 有人提出了意见，“沈师叔，这样是不是太过求稳了？” 沈清寒望了他一眼，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称呼——远字辈的弟子在这次历练的队伍中也是极为少见的，比清字辈多不了几人。 “你说得没错。” 沈清寒点了点头，“但这就是我的行动方针，一切以保命为首。” 不少人闻言后立刻离开了队伍，他们有更高的追求。 待要走的弟子都离开后，沈清寒才继续说道：“其二，以真华的最终胜利为目标。” “似沈师祖这般求稳，怕是闲逛七日也杀不了几个妖族。”又有一人站了出来，“更别说为真华争取最终的胜利了。” 沈清寒面色不变，“杀不到太多妖族是真，但并不影响我们取得最终的胜利。” 不少人互相对望，显然被他这番话说糊涂了。 陆清英和金清钧也是微微一愣，但前者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声音稍提几分，“你不怕得罪他们？” 沈清寒对她露出笑容，“真华山不怕，我自然不会怕。” 场中其余的弟子里，脑子灵活的此时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由得面面相觑。 “师祖不想着除妖，却是打算直接针对虹月观的弟子了？” 第三十八章幽林首战 平州防线外三十里的一处树林中，忽地惊起了一群飞鸟。 一支由十名虹月观的弟子组成的队伍，刚从东面的越州防线巡游到此处。 已经是历练修行的第二日了，他们的速度不快不慢，此时才刚刚赶到此处。一路上，不顾自身阵营想搭讪的真华山弟子见了不少，妖族却是半只也未见到。 “刘师兄，我们歇一歇吧。” 小队中一名女弟子突然开口道，“赶了一上午的路了。” 领头那名被唤作刘师兄的男弟子，回身看了看师弟、师妹们的脸色，知道他们是真的疲惫，便点头同意了。 这支虹月观的十人小分队，其中八名是女弟子，阴盛阳衰到了极致。这种情况在他们的师门十分常见，只有一名男弟子的队伍也不是没有。 刘师兄停下后立即原地盘坐，开始恢复体内的灵力。在这片名义上属于妖族占领的区域，灵力便是他们唯一的保命符。 其余几人有样学样，也立刻打起了坐。 小半个时辰后，刘师兄睁开双眼，朝另一侧的树林深处望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边方才似乎闪过了一丝灵力波动。 不过这并不奇怪，没人愿意以身犯险。这条由越州防线和平州防线环绕而成、纵深不超过五十里的地带，是这片妖地中最为安全的区域。 树林深处很可能是另一支历练的队伍，就是不知道来自真华山还是虹月观。 刘师兄没有过去打招呼的打算，毕竟无论是真华山的弟子还是自己人，现在都是对手。 ——我居然还存了争夺头名的心思吗？ 他暗中嘲笑自己的不量力，目光在身后的诸位师弟、师妹身上缓缓扫过，观察他们当下的状态。 “白师妹，灵力恢复得如何了？” 方才那名开口喊歇的女弟子闻言后对他一笑，“差不多，现在有八成左右的灵力了。” 刘师兄点点头，“其余师妹呢？” “九成。” “八成半。” “师兄，我灵力满啦。” 八个女弟子都恢复得差不多，另一名男弟子却没回答。 他叫嚷了一声，“师兄，一个师弟也是师弟，你不能把我忘了啊！” 刘师兄大笑，“抱歉，莫师弟。你恢复得如何了？” “将近九成了。” 刘师兄再次颔首，开口道：“诸位师妹......和师弟，我们再歇片刻。将灵力恢复满了，我们向南边前进。” 几个女弟子立刻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刘师兄，我们是要去寻找妖族吗？” “都一天了，现在连只野兽都未见到。” “对。” 刘师兄答道，“只要深入不超过五十里，防线周围都是安全的。我们就在五十里内看看，有机会便争取吧。” “好。” “全凭师兄定夺！” 又歇了半个时辰，众人的灵力终于都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刘师兄起身走在前面，师弟、师妹们紧随其后。 树林深处影影幢幢，点点阳光斑驳，静谧非常，偶尔还会传来几声怪异的鸟鸣，众人不由凑得更近了些。 走在最前面的刘师兄倒是没什么恐惧的情绪，毕竟这边方才经历过战斗，至少不会有潜藏的妖族。 ——若是其他小队的人埋伏着呢？ 他念头一转，哑然失笑。他们一无所有，埋伏他们作甚？ “师兄？” 靠得近的某名师妹见到他的笑容，不由得问了一句。 刘师兄摇摇头，他这点小心思倒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无事，我们继续向......当心！” 话音未落，众人身周无数道金光冲地而出，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 仔细瞧去，竟是无数把金色小剑，正在围绕他们不停旋转。 “啊！” 后方几名女弟子接连惊呼，刘师兄还未来得及转身，忽然觉得身形不稳——脚下的地面竟然融化了！ 泥泞的沼泽瞬间将众人的身子吞没了大半，刘师兄此时也顾不上是谁人偷袭了，立刻驱动灵力，浮到地面上半丈之处。 再高就要被金色的小剑砍到脑袋了。 “飞起来！不要太高！” 其余几人立刻照做，缩着脑袋浮在了半空。 ——对方无意取他们的性命，应该是共同历练的弟子。 刘师兄心中恼火，不管对方是真华山还是虹月观的弟子，居然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动手，实在过分了些。 “是哪位师兄弟出的手，还请当面一叙！” 阴影处的十余人对望一眼，纷纷看向居中的那人。 沈清寒有些不满，“计划是我想的，也是我亲自动手将他们控住的，现在还要我出去交涉？” “别废话。” 陆清英毫不客气，抬手便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他趔趄着冲出阴影处，抬头看向那十名被困的虹月观弟子时，却已经是满脸春风。 “几位师兄师妹，在下真华山沈清寒。” 刘师兄对他有些许印象，“似乎是真华山历练弟子的领队？” 众人身周的金色飞剑仍在不停环绕，脚下的泥沼也在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刘师兄冷冷地开口了：“沈师弟，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寒笑了笑，“妖地凶险，师弟不想以身犯险，但也不想在师长前受责罚，只能借诸位一用了。” 刘师兄顿时明白了他的打算，脸色再变。 “师弟怕是太过狂妄了！” 他身上忽地亮起土色灵光，并罩住了身后所有的师弟、师妹，接着竟是硬顶着无数道金剑飞了出来。 见到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地突围而出，沈清寒往后退了几步。 刘师兄并未贸然追过去，而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以及周围的阴影处。果不其然，其余几名真华山的弟子也陆续现身，将他们围在其中。 “金师弟，封住天空。” 金清钧一掐指诀，虹月观十人的头顶上方顿时出现了一尊倒扣着的金色方鼎。巨大的金鼎静静悬浮着，顿时给下方十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而之前那些金剑又追了过来，再度将他们围在其中。 沈清寒再度开口了，“师弟无意伤人。只要几位发动求援烟信，放弃这次的历练即可。” “开什么玩笑！” 刘师兄身后的另一位男弟子怒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胜过我们！” 他又看向刘师兄，“师兄，咱们杀出去！” 刘师兄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莫师弟，待会儿我撑起土灵元罩冲击剑阵，你专门对付说话的这个小子。” “梁师妹，你修炼的是五行火系，待会儿多注意着上方的金鼎。” “其余各位师妹随机应变，注意保护好自己。” 众人沉声应是。 刘师兄体外再度亮起一道土色灵光，将他们笼罩其中，却是开始冲阵了。 对此，沈清寒并不觉得意外。 这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要是肯直接投降，他反而会觉得有诈。 他也不废话，手掌一招，“动手吧。” 正说话间，一柄闪闪发光的金枪径直朝他刺来，是虹月观阵中的莫师弟率先对他动手了。 沈清寒身形一闪，轻松避开，耳后又传来破风之声，却是那柄金枪又杀回来了。 陆清英抬手对着他这边一点，指尖缓缓飞出一粒渺小的火星，气势却极为惊人。 火星似缓实疾，眨眼间就飞到了金枪之上。 在莫师弟骇然的眼神中，凝聚了他体内三分之一灵力的金枪竟然直接融化了！ 金枪融为金液，其中又混入了大量精纯的火灵力，他根本无法继续掌控，只得将它舍去。 沈清寒对着陆清英点了点头，接着十指并用，掐了一套复杂的法诀。 幽缠水龙！ 地上忽然钻出一条玄黑的水龙，直直扑向半空中的虹月观弟子。 此时，真华山其余弟子的攻击也都陆续落下了。 “注意下方的水龙！” 刘师兄大喝一声，体内灵力再张，土灵元罩又变得厚实了些。 莫师弟立刻凝聚出一把巨型金剑，对着玄黑水龙猛地一劈。 “咦......” 他怔了怔，却是没想到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水龙劈碎。 玄黑之水四溅分散，刘师兄正在专心维持众人身外的土灵元罩，忽然发现护罩上渗入了无数水系灵力，并且还在不断腐蚀！ 几乎是转瞬之间，元罩之内居然凝聚出了数十条细小的玄黑水龙。 沈清寒指法再变，数条细小如水蛇的水龙，立刻缠向了正在施法的众人。 他脸色平静，心中却是翻涌起了滔天的巨浪：这坎水幽明诀的效果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 虹月观其余几名女弟子使出各式道术，将袭来的细小水龙一一斩落。 然而毕竟是第一次实战，难免有遗漏之处。 在沈清寒的刻意控制下，数十条水龙同时扑了过去，其中大半在半路便被斩落，但仍有两条突围成功，一条扑向了支撑土灵元罩的刘师兄，另一条则是钻入了控着金色巨剑大开大合的莫师弟。 噗！ 两人同时吐出一大口血。却是玄黑水龙钻入他们体内之后立刻炸散，灵力冲击直接伤到了他们的身体。 “刘师兄！” “莫师兄！” 其中刘师兄受伤的影响还要更大些，因为一直抵挡着真华众人攻击的土灵元罩，在失去刘师兄的灵力输送后立刻便被打破了。 沈清寒立刻提醒了一声，“注意轻重，莫要伤到他们的性命！” 他的目的一直都是迫使对方投降，打伤他们已经是底线了。 真华众人的攻击不断落下，金剑齐飞，火鸟同鸣，还有沈清寒控制的无数条玄黑水龙，不断从各个方向发起突袭，虹月观的十人很快失去抵抗能力。 “居然......如此轻松便获胜了？”一名真华弟子喃喃着，有些不敢相信。 周围几人的脸上有着同样的恍惚。 他们却是没有意识到，同为新生代弟子，对方最多也只有雷鸣境的修为，更没有什么战斗的经验。抵御他们的攻击便已花费了大量的心力，更何况还有沈清寒那诡异多变的水龙在时时偷袭，落败是迟早的事。 沈清寒是场中最为清醒的两人之一，另一人是竖着手指凝聚火星的陆清英。 “散了吧，他们已经抵抗不了了。” 少女屈指一弹，火星飞入天空，立刻又炸开。 听到如此剧烈的爆炸声，地上的虹月观众弟子更是脸色苍白，心底最后一丝反抗的想法也烟消云散了。 “你们这么做，不怕我虹月观的师长找上门去？”刘师兄冷声问道，他的嘴角仍在流血。 沈清寒笑了一声，“找上门？有何缘由？” “你们蓄意伤人！” “规则里不许吗？” 刘师兄张了张嘴，气势渐消。 “就算规则允许，你们这样做也违背了真华、虹月观两派联合历练的初衷......” 沈清寒俯下身子，贴掌印上刘师兄的后背。 一股精纯的木系灵力立刻汇入他体内，缓缓修补着他经脉上的伤口。战斗已经结束，虹月观的弟子依旧是他们的盟友。 “违背初衷？你们这些年轻一代的弟子，说的话倒也符合自己的年轻——我说幼稚你会生气吗？” 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沈清寒松开手，站直了身子。 “所谓历练修行，不过是一场选拔而已。普通弟子如何来便如何回，凑数罢了。” 他说这话时毫不避讳，几乎是将“普通弟子”四个字硬按在了刘师兄等人的面颊上。 “唯有能者，得入师门彀中。” ——这是在说他自己吗？ 刘师兄抬眼望去，却只能见到沈清寒脸上那自嘲一般的冷笑。 第三十九章杀人意盛 沈清寒收功后，刘师兄挣扎着要起来。 但他稍一动弹便浑身作痛，经脉内更是如针扎一般。 “怎么回事？” 他暗自心惊，这可不像是轻伤的症状。 沈清寒在一旁微笑，“师兄不必担心，不过是一些附着在经脉之上、尚未完全清除的水灵力而已。” 刘师兄双目一凝，望向了他，“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寒啧了一声。 他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太过和善，导致对方一点畏惧之心也无。 他不得不收起笑容，“师兄还装什么糊涂呢？你们已经输了。” “——现在这就是威胁啊。” “要么驱动灵力使用求援烟信，要么在这里等死。” “哪怕没有危险，我也可以为各位师兄妹制造危险。”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清寒身上，情绪复杂，惊讶、不解和恐惧皆有，甚至还有崇拜。 刘师兄涨红了脸，他实在不愿意执行这般丢脸的事情。 沈清寒的脸上则是再度挂上了笑容，十分理解他的想法，“师兄放心，你们不会是唯一败在我们手上的队伍。很快便会有更多虹月观的师弟师妹去陪你们。” “不会太丢脸的啦。” 刘师兄忍着剧痛回头望了一眼，其余九名师弟师妹都在看着他，无声地哀求着。 “......我明白了。” 伴随着一阵清脆悠长的鸣响，天空中垂下一道红色的彩烟，在数里外依然十分显眼。 沈清寒望向他身后，其余九名弟子也立刻取出怀中的求援烟信，驱动灵力催发起来。 天空中又多了九道红色的彩烟。 按照规矩，救援者要一路护送求救者返回越州防线。 一面是为了求救者的安全，另一面则是为了计算救援者的得分。 沈清寒一边将虹月观弟子体内残余的水灵力完全清除，一边望向自己人：“谁送他们回去？” 除了金清钧和陆清英，其他几名真华弟子都显得很惊讶，“师祖不要这分数吗？” “既然都叫我师祖了，这分数就给你们吧。” 沈清寒摆了摆手，“你们自己商量个结果。不过动作要快，应该很快就会有其余虹月观的弟子赶过来救援了。” 几人交流一番，很快商量出了结果。 一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中年人对沈清寒拱了拱手，“多谢师祖。” 沈清寒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禀师祖，弟子陈华尧。” 年纪看着不小，居然只是华字辈的弟子...... 沈清寒甩甩头，抛去脑中关于辈分与年纪的无聊琐事，“好，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你之后也不用过来了，就在越州防线外自由行动吧。” 沈清寒倒不是嫌他累赘，从这里到越州防线，回去至少要大半日的时间，更何况现在又带上了一群“俘虏”，纯粹是出于安全考虑。 好在对方也懂得这个道理，再次拱手一礼后，带着十名虹月观的弟子朝着北面离开了。 沈清寒望着天空的烟信，此时依然十分醒目，相信很快就会有虹月观的弟子赶过来援助同门。 他一招手，余下的真华弟子又随他藏进了阴影之中。 ...... 越州防线。 两名分别来自真华山和虹月观的带队者对望一眼，前者脸色不太自然，显得有些尴尬。 “......这已经是四天来、第六批‘遇险’的弟子了吧。” “而且还都是在贵派弟子手中遇的险。” 第一批回到越州防线的虹月观弟子，就已向师门诉说了此事。只是沈清寒等人的行为并未违反规矩，虹月观几位带队者也无可奈何。 结果便是这几日被送回的虹月观弟子越来越多，现在已经超过半数了。 “贵派弟子的求胜心倒是旺盛。” 其中一名虹月观的带队者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人羡慕啊。” 几名真华山的带队者心中既是尴尬又是好笑，却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面对虹月观众人的不满与讥讽也只好苦笑以应。 “......弟子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正在此时，又有十名虹月观的弟子被押送回来了...... 另一边，平州防线外四十余里的一处树林中。 在沈清寒的带领下，所剩不多的几名真华山弟子正在围攻一队虹月观的弟子。 虹月观弟子阴盛阳衰的特点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十名弟子里一名男弟子都没有。 但这并不会影响沈清寒下手时的力度：不会太狠，但也不会放水。 这几日持续不断的战斗，令他的战斗技巧突飞猛进，对灵力的操控也愈发娴熟。 只见场中漂浮着千百条细小的玄黑水龙，正从各个方向啃噬着虹月观弟子倾力支撑的灵力护罩。稍有破绽，周围的玄黑水龙便会一拥而上，令其中的虹月观弟子疲于应对。 “诸位师妹，还是放弃吧。” 金清钧操纵着一柄巨大的金锤，从上方不断敲打护罩，每一击都能敲出不少裂纹来。 “我师兄杀人不眨眼，这几天已经杀掉七十多个虹月观弟子了。” 护罩内的虹月观弟子顿时脸色煞白，抵抗得更拼命了。 沈清寒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闭嘴吧。” 金清钧只好住口。 看着护罩内诸女拼死抵抗的模样，沈清寒心中叹了口气，决定干完这一笔就收手。 这些女弟子似乎修炼的是同一套法诀，别的且不谈，合力施展的这层灵力护罩倒是结实得很。他们已经围攻了半个时辰，也只是让这层护罩变薄了一些。 “各位师妹，莫听我师弟胡言乱语。沈某只想你们投降，并无杀人之意。” 其中一女冷哼一声，“你们不去猎杀妖族，反而对我们这些弱女子下手，算什么圣地弟子！” 几天来，沈清寒已经听了四五遍同样的话了，连语气都极为相似。 战斗之余，他也会忍不住感慨虹月观弟子姊妹情深。 “师妹这样说就埋汰在下了。” 沈清寒说道，“修炼无分先后，杀人......抱歉，打人何分男女。” “再说，我们这边的人数比你们少了一半，其中也有女弟子，也算是公平较量吧？” 只不过护罩内的诸女似乎只听到了“杀人”二字，除了更加卖力地输送灵力外，没理会半个字。 陆清英好笑地望了他一眼，令沈清寒更为无奈了。 “师姐有什么办法吗？” 少女望着那厚厚的灵力护罩思索片刻，双眼微垂，“既然她们不肯降，那也不用留全尸了。用那招吧。” 沈清寒脸色一变，“她们好歹也是虹月观的弟子，烧得灰飞烟灭不太合适吧？” 陆清英冷冷地扫了护罩内诸女一眼，“她们的命比得上真华山的名声吗？” “做得干净一点，没人会发现。” “......好吧。” 两人的交谈全然不避对面的虹月观的弟子，几女听了更是惶恐不已。 “师姐，他们真的想杀了我们！” “还还还要烧得灰飞烟灭！” 领头的女弟子面色不改，甚至回头安慰了一声。 “师妹莫慌，他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灵力波动从护罩外传来。 她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那冷面的真华山女弟子托举着一枚宽约丈余的巨大火球，悬浮在半空中。并且，火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着。 每缩小一分，其中蕴藏的威势便涨一分。 陆清英淡漠的声音传了过来，“能死在真华山的炎天悯晴诀手上，你们应该满足了。” 说话间，火球已经凝成鸽子蛋大小。 周围的空气扭曲着，场中已经没有人能移开目光了。 “此招，名为凝焰。” 陆清英控制火珠缓缓下移，正对着护在最前方的虹月观女弟子，口中喃喃。 “不要害怕......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任何感觉。” 她不再看她们，脸上杀气毕现。 “——我们认输，我们认输了！” 护罩里终于传来了投降的声音，诸女颤抖着，有人甚至瘫倒在地。 陆清英唇角弯起危险的弧度，“认输？来不及啦。” “我啊，现在只想把你们烧得灰飞烟灭，一丝也不剩。” 沈清寒脸色大变，“师姐不可——” 嘭！ 一枚求援烟信冲天而起，炸出一道长长的红色烟迹。 紧接着又是八九枚烟信同时升空。 诸女瘫在地上，绝望得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陆清英一手掌控着火球，另一只手在它下方轻轻一拍，火球便升空了。 轰—— 天空中传来一声闷响。 “早些投降，你我哪里需要浪费这么多灵力？” 女魔头语气淡然，仿佛刚才发出死亡威胁的人并不是她。 消散的护罩内、虹月观一众女弟子中，渐渐传出了啜泣之声，很快连成一片。 沈清寒望着天空中余势未消的红霞，对哭泣的女弟子倒是十分理解。 “师姐刚才差点把我也骗到了。” 陆清英轻笑一声，面容恬淡和煦，再不见半分方才的杀气。 她迈出一步，凑到沈清寒耳边。 “毕竟我呀，是真的动了杀心。” 第四十章难得自由 沈清寒带领的这支真华小队，从他宣布要避开妖族、针对虹月观的弟子时，便骤减到只有十余人。 几天来不断有人“押送”虹月观的“俘虏”返回越州防线，此时更是只剩下包括沈清寒、陆清英和金清钧在内的五人了。 “啊？” 听到沈清寒的话后，金清钧怔住了，“师兄要我们三人护送她们回去，自己和师姐去逛逛？” 沈清寒点点头，陆清英也望了他一眼。 “‘逛逛’？” 金清钧重复了一遍，“在妖族的地盘上，两个人，逛逛？” 沈清寒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们只有两个人，脱身时反而更方便。” 另外两名真华弟子，这几天已经被沈清寒和陆清英的手段深深折服，况且自身辈分也低，自然没有半点反对的意见。 金清钧指着他俩，“让他们两人护送不就好了？我和师兄师姐一起行动。” “哎，师弟......” 沈清寒叹声气、摇摇头，握住了陆清英的手，与后者一起注视着他。 “都十五六岁的人了，真没眼力见儿啊。” “......” 金清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清寒对余下的两名弟子拱了拱手，两人连忙还礼，带着十名萎靡的虹月观女弟子赶紧跟了过去。 待几人走远，沈清寒才望向了陆清英。 “师姐把他们支开，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和师弟‘逛逛’吧？” 陆清英望着众人远去消失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张开双臂的同时，她也闭上了双眼。 “五年了——” “只有此时，无人监视、无人跟随，亦没有负担......才得一丝真正的自由。” 她喃喃着，竟掩面低声哭泣起来。 沈清寒微怔之后，抿了抿唇，倒是什么也没说。 他找了一处干净的树根处靠下，静静地望着站在原处拥抱久违自由的少女，往事在心中闪过。 “......十七年了。” ...... “离历练结束，还有两日。” 陆清英望了说话的沈清寒一眼，偏过头继续往火堆里添放木柴，神情有些倦怠，“我还不想回去。” 沈清寒转动着手中的粗树枝，未置可否。 树枝末梢串着一只开膛破肚的野鸡，此时已经被烤得外焦里嫩，接近全熟。 “香是香，却没什么味道。” 沈清寒嗅了一口，有些遗憾，“要是有盐巴就好了。” 两人早已辟谷，此番动手纯粹是出于口舌之欲。若是食物不够美味，自然也没有下咽的必要。 陆清英闻言后思索片刻，起身在附近转了转，捡了一块青色的石头回来。 沈清寒接过一看，青石的下方附着不少白色的晶粒。 他沾了一点放入口中，居然是咸的，不由得露出惊喜之色。 “师姐怎么知道这是盐？” “你现在告诉我的。” 沈清寒脸色微变，“万一有毒——” “那你就死了。” “师姐......” 陆清英扫了他一眼，伸出手指在青石下轻轻一刮。 接着又以指为刀，隔空在烤得金黄的野鸡上划了几个口子出来。 玉指轻捻间，洁白的盐晶不断撒落。 她撕下一片肉丝，递到沈清寒嘴边。 沈清寒立刻张口接了，“嗯，肉质嫩滑，味道也正好。没想到师姐这撒盐的功夫竟这般......” “有毒吗？” 他脸色一垮，“没有......” 陆清英这才又撕了一片丢入自己口中，慢慢地嚼了起来。 两人并无饥饿之感，因此一整只烤野鸡只吃了小半部分，余下的被沈清寒架在火堆旁继续烤着。 “最后一日再回去吧。” 沈清寒望着火堆，“难得自由嘛。” 陆清英淡淡一笑，“那就听师弟的。” 夜色沉寂，阴暗的树林中只有这片火堆旁有几分温热。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沈清寒忽然想起了昨日的战斗。 “师姐昨天用的那招凝焰，是炎天悯晴诀里的招式吗？” 陆清英点点头，“李真年师祖在修缮残本时，在炼气法诀中顺便加入了几招攻击法诀，我便都学了。” “难怪有那般威力。”沈清寒恍然，“师姐能教教我吗？” “教你？” 陆清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学了那么多攻击法诀，五行兼具，还嫌不够吗？” “既然有，当然要用更厉害的。” 陆清英摇了摇头，“这几招攻击法诀都要以炎天悯晴诀为基础，你学不了。” 沈清寒有些遗憾，“那就没有办法了。” 陆清英却是笑了，“过两日你便能学到虹月观的离火焚业诀，那才是顶级的火系攻击法诀。” 沈清寒微怔后也是一笑，“师弟倒是忘了这一茬。” 在他们的刻意针对下，虹月观将近七成的弟子在半只妖族都未遇到的情况下，便被送回了越州防线，而真华山却在同时获得了五倍的杀妖分。 这次联合历练尚未结束，但两派间的胜负已然定下。 依照历练开始前的约定，虹月观要白白奉送一套观内收藏的五行绝学，离火焚业诀自然就在其中。 “如此一来，我便得到八本《仪象八卦诀》中的六本了......” 沈清寒暗自思索着，已经在考虑该如何打听余下两本的消息了。 火光跳动，陆清英不时往火堆里丢几截枯枝，其余时间则在偏着眸子望他。 拜入真华山五年，沈清寒修身亦养气，本就不俗的面相变得更加俊雅温润，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不熟悉他的人，常常会以为他的性格也是如此温和。 前几天埋伏围攻虹月观的弟子时，陆清英总觉得那些女弟子絮絮叨叨、不肯投降，八成都是想与他再纠缠一会儿，多说几句无用的废话。 这也不能全怪她们，谁让他确实长得好看呢？ 自己与他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不也从未觉得看腻吗？ 更何况，他向来都对自己言听计从。 不知不觉间，陆清英从侧眼偷瞧，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托腮凝望，火光在她的眸中跳跃着。 沈清寒从深思中回过神，决定回山的路上顺道去虹月观打听打听。虽然希望渺茫，但除了真华山，人族门派中也就虹月观有些年月，他没有别处可去。 不过如果要找李灵萱师姐打听的话，得先让陆清英从自己身边离开......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望了身旁的少女一眼。 火堆中尽是烧得通红的火炭，几无明火，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添柴了。 陆清英坐在火堆旁，双腿曲起，双臂撑在上面，一同托着那副精致的面容。 那双闪着光芒的明亮眸子，正定定地望着他出神。 四目相对，陆清英从沉浸到惊醒也就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她视线偏移一分，望向了他身后的星空。而沈清寒却仍盯着她不放。 陆清英觉得脸有些热，一定是火烧得太旺了。 于是她转身背着火堆，也避开沈清寒的视线。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清寒又往她这边坐了几分。 “师姐对星象也有研究？” 陆清英回头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满是笑意，“算是吧。毕竟龙星可是......” 话未说完，两人同时收敛笑容，齐齐望向了南面。 片刻后，黑暗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呼。 “师姐，快看！那边似乎是真华山的弟子！” 第四十一章暗夜妖行 沈清寒与陆清英对望一眼，神色似笑非笑，倒是放松了不少。 “看来是虹月观的弟子。” “嗯。” 片刻后，几名身着虹月观青灰道袍的女弟子，从黑暗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啊，我记得你！” 领头的娇小少女有些惊喜，望着沈清寒，“你是真华山的领队弟子吧！” 他点了点头，“在下沈清寒。” “沈师兄好！” 娇小少女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直接在火堆边坐下了。 “我是虹月观的聂凝微，师兄叫我微微就好了。” 不，不会叫的。 余光瞥到陆清英看向了自己，沈清寒心中如此想道。 其余几名虹月观弟子的礼数倒是十分周到，分别对沈清寒和陆清英行礼后，才在沈清寒的招呼下坐在娇小少女身旁，神态不卑不亢。 几人交谈过后，沈清寒才知道对方白天时就在不远处徘徊了。 “其实我们昨日就在二十多里之外的地方寻找妖族，看到这边的求援烟信，赶过来之后却是什么也没找到。” 沈清寒和陆清英对望一眼，倒也没隐瞒，“或许各位师妹的同门，已经被其他人救走了。” 几女皆是点头，“应该如此。” “说起来，沈师兄和陆师姐只有两人一道行动吗？” 沈清寒摇摇头，“其余的师兄弟已经提前回去了。我和陆师姐半只妖族也没杀到，想再转转，碰一碰运气。” 聂凝微往他边上靠近了一些，“微微也是呢。师姐说以前有师长引路，很容易遇到妖族的。” “没想到轮到自己时，想要遇到一只妖族都如此艰难。” 她抱膝而坐，脑袋搁在横卧的双臂上，直勾勾地看着沈清寒。 “是啊。” 沈清寒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聂凝微却也跟着靠过来了一点。 “......” 陆清英挑了挑眉。虹月观的女弟子，果然只有挨打时才顺眼一些。 其余诸女虽不如聂凝微这般大胆，但谈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沈清寒。叽叽喳喳地说了不少话后，沈清寒露出一丝疲色，她们才变得稍微安静了一些。 就在沈清寒准备打坐假装休息时，聂凝微又开口了。 “沈师兄明日与我们一道去寻找妖族吧......哦还有陆师姐。” “不了。” 本就所剩无几的自由，现在又被占据了不少。陆清英面上冷淡，实际心中恼火非常，“我还有别的事。” 沈清寒也跟着摇了摇头，“我与陆师姐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啊，好遗憾~” 聂凝微娇叫一声，一副委屈的模样。见沈清寒没有反应，她才收敛起来。 陆清英望了沈清寒一眼，接着自顾自地打起了坐。 后者知会，对众人轻轻颔首后也闭上眼盘腿坐住了。 “沈......” 聂凝微刚开口，陆清英倏地睁开眼，冷冷凝望着她。 两人对视，她只觉得身体忽地一热，全身各处都冒出了灼烧般的刺痛感。 但转瞬之间这种感觉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聂凝微动了动唇，没继续喊下去。 陆清英再次合上了双目。 她委屈不已，却不敢说半个字，只能用眼神和师姐诉说不满。 她不知道的是，刚才若非沈清寒暗中拦住了陆清英，她早就被烧成一截焦炭了。 虹月观的女弟子们眼神交流了片刻，忽然都觉得有些困。 这股困意是如此强烈，她们很快便纷纷倒地昏睡。 沈清寒收起暗中运转的坎水幽明诀，她们也没有苏醒。 “师姐刚才想杀了她们？” 陆清英瞧了一眼地上的诸女，也没否认，“只是想试试这‘焚灵睛’的威力到底如何罢了。” 沈清寒摇摇头，“这些虹月观的弟子也太过聒噪了。” “若不是有师弟在这里招蜂引蝶，她们也不会过来聒噪不休。” 沈清寒张了张嘴，“这还是我的错了？” “难不成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沈清寒果断停止了无意义的争辩，“我们现在便走吧。” 两人当即起身离开此处，也没管地上的几名虹月观的弟子。她们被沈清寒借着坎水幽明诀中的入梦之术催眠，效果也就一两个时辰，时间到了便会自己苏醒。 沈清寒和陆清英在黑夜里一路南行，速度不快不慢。 “不用太深入，再走个三五里就差不多了。” 沈清寒说道，“想必她们也不会再往南了。” 陆清英点了点头。两人又前行片刻，找了一处树林中的空地停下。 虽然此处距离方才那片林地不足十里，但对于躲避那些一心返回师门的虹月观弟子而言，却是完全足够了。 “如果这段时间恰好有妖族路过那处......”陆清英突然开口道。 沈清寒望了她一眼，“这不正是师姐所期望的吗？” 陆清英哼了一声，倒也不否认，“真弄死了人，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放心吧。” 沈清寒摇摇头，“这里还是平州防线外五十里内的范围呢。更何况我们两人都在此地盘桓几日了，半个妖族也没遇上。” “除非她们倒霉透顶了——” 陆清英正欲说些什么，却忽地脸色一变，连忙阻止了打算生火的沈清寒。 “怎么......” 陆清英竖指于唇，示意他安静，“敛息。” 片刻后，沈清寒脸色也变了：“妖族！” 在他们的感知中，两三里外的树林中突然出现了几名妖族，正朝着这边走来。 沈清寒的感知力其实是要强于陆清英的，此时在她之后发现妖族，却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好奇这些妖族出现的原因。 “说到妖族，妖族就来了，莫不是老天爷特地消遣于我？”沈清寒低声说道，“不过这几只妖族的实力似乎很一般，我们两人完全对付得了。” 他望了望四周，寻找着合适的埋伏位置，“等它们过来一并杀了罢。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上......” 陆清英却是脸色发白，“不，后面还有更多——” 沈清寒张了张口，少女却先一步拉着他蹲伏到周围的一棵巨木之下，“来不及逃了，去树上躲着！” 忽然间，她发现身旁的人没了半点声息，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也消失不见。 陆清英惊讶地转过头，沈清寒对她微微一笑，接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厚重的土系灵力与木系灵力交缠着，瞬间覆盖上陆清英与沈清寒的身体。两人似乎与身周的大地与巨木连为了一体，即便走到极近之处仔细观察，也是很难发现他们的。 少女脑海里传来沈清寒的声音，“大量妖族？” 陆清英适应了一会儿，才用同样的方式回应道：“对，就在那几只弱小的妖族后面。” “你这是什么手段，可靠吗？” “虽是头一次用，应该可靠。” 沈清寒此时也感知到了远处传来的妖力波动，不由得皱起了眉，“数量如此之多，还都是劣等妖族，深夜出动却是为何？” “它们打算突袭防线？”陆清英猜测道。 沈清寒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多原因，沉默了许久。 “过来了。” 不用陆清英提醒，沈清寒自己就能看到在黑暗中无声行军的大量劣等妖族。 之所以称其为劣等妖族，是因为它们此时皆以本体的形态前行着。奇形怪状，或爬或蠕，与阵列中寥寥几名化为人形的妖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华山与虹月观弟子历练修行的对象，就是这些实力低下的劣等妖族。如果妖族仅靠这些劣等妖族去攻打防线，怕是全体人族做梦都会笑醒。 “嗯？” 其中一名人形妖族忽然停下脚步，望向沈清寒与陆清英藏身的树下。 两人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四十二章避妖而走 那名人形妖族突然停下脚步，引起了其余妖族的注意。 他招了招手，示意它们继续前进，自己则是朝着沈清寒和陆清英藏身的地方走去。 “你这手段真的可靠吗？”陆清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应该吧......” 沈清寒也没什么自信，毕竟这五行藏身术他也是头一次施展。 而且相比于庄闲云教他的这道法术的原型，沈清寒自己加以改造，同时调用了土、木两种五行灵力。虽然在直观感觉上，藏匿身形的效果变得更加出色，但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改造时没有疏漏之处，万一土、木灵力突然失衡...... 那名人形妖族越走越近，在两人藏身巨树附近十余步的位置停下了。 他长着一副普通中年人族的面孔，只是脸颊上有几道延伸至脑后的弧形花纹，略显诡异。 他左顾右盼，不时闭上双目感受着什么。 “师姐害怕吗？”沈清寒突然传音道。 陆清英沉默了一会儿，“害怕？我没有那种情绪。” “要是真的死在这里，我只会觉得不甘心。” 沈清寒回想着过往的十七年人生，尤其是在真华山修炼的五年，对她的心情颇为理解。 却听陆清英又说道：“而且因你施展的这道五行藏身术，我无法逃命。若就这样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放心，师姐做了鬼，师弟肯定也活不成了。” 正在这时，那名人形妖族突然视线一凝，望向了两人的位置。 虽然对方听不见他们的交流，但两人还是齐齐噤声。 他走到树下，与沈清寒相隔不过两三步的距离。 接着，他抬起了头。 巨木上枝桠交错，树叶层层叠叠，此时又是夜里，更加看不清楚。 只见这名人形妖族嘴巴一张，吐出一团火球，迅速飞了上去。 轰！ 随着一阵爆炸，巨木的树冠顿时被点燃，火光冲天而起。 妖火愈烧愈旺，其余几名人形妖族都望了过来。 他扭头回到阵列中，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妖族大军继续向前行进。 临走前，那名人形妖族最后望了一眼那棵燃烧的巨树，落眼之处却是沈清寒和陆清英藏身的地方。 两人依然没敢开口，只是凭着灵力感知周围的情况。 片刻后，在七八里外的树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灵力波动，很快便彻底沉寂。 “那个方向......” 陆清英顿了一会儿，“那几名女弟子怕是已经死了。” 沈清寒沉默不语。 那几名虹月观的女弟子是聒噪了一些，但罪不至死，否则他也不会在陆清英出手的时候将她拦住。但现在她们却因他而死，沈清寒不知该作何心情。 一炷香后，成群结队的劣等妖族终于全部离开了此处。 巨木已经烧得只剩半截。 沈清寒撤去灵力，覆盖在两人身上的伪装也全部消散不见。陆清英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望向了妖族离去的方向。 “它们朝着平州方向过去了，这是打算攻打防线？” 沈清寒摇摇头，“只是一群劣等妖族，在寥寥几个高等妖族的带领下恐怕也翻不出什么水花，白白送死而已。” 陆清英想了一会儿，“或许它们本就没打算攻下平州防线，只想制造混乱？” ...... 由于妖族大军朝着北面去了，沈清寒和陆清英打算一路向东，直接赶回越州防线。 四野昏暗，为了避免撞上天空中可能存在的妖族巡逻，两人没有选择飞行，而是在树林间不断地穿梭。 “照这个速度，我们大概在明日天亮前就能赶回营地，与金师弟他们汇合。” 陆清英望着昏暗的天空，“时间过得可真快。” 沈清寒走在前面，闻言回头对她笑了一下，“师姐莫要心灰，等我们修炼到海分境，就可以随意离开师门了。” “届时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陆清英幽幽一叹，“我前几天才刚刚突破到雷鸣境......” “算了，总比没指望好。” 因为不清楚妖族用意为何，更不知道它们的具体动向，两人在路上不敢停留，急匆匆地奔走了一天才止住脚步。 日落西沉，倦鸟归林。 为了避免昨夜的情况重演，沈清寒没在林中停下，而是找了一处偏僻的山洞。 他驱动灵火在洞内烤了一圈，将里面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然后才跟陆清英一起躲了进去。 他轻念法诀，一块巨石破土而出，将洞口遮掩得七七八八，只留一道通气的口子。 沈清寒犹不放心，又挪了一些野草过来遮掩。 “师弟也太过小心了。” 陆清英坐在洞内的一块巨岩上，望着他在洞口忙碌不休。 “我倒不是怕遇到妖族。” 沈清寒回头道，“此地离越州不远，指不定还有其他往回赶的弟子在附近歇息。” “若是打搅了我和师姐二人独处，那就讨厌了。” 陆清英笑了笑，并未接话。 她闭上双眼，开始恢复体内已经消耗过半的灵力。 等沈清寒忙活得差不多时，陆清英已经入定许久了。 他盘腿坐在少女身边，一边恢复灵力，一边回想这两日的遭遇。 在泽州沉寂多年的妖族，为何突然再度活跃？这个问题如同一团阴云，一直在他心头萦绕着。 劣等妖族战力不足，只比未修炼的人族稍强一些。即便数量庞大，在修炼者的术法前也是蝼蚁一般，指望它们攻破人族的防线完全是异想天开。 是为了制造混乱？ 这是陆清英的猜测。她认为妖族在烈州前线无法取得突破，便想到了在其余几处防线制造混乱，迫使人族分兵的办法。 “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不过这也太小瞧人族了......” 目前已知的信息太少，沈清寒实在猜不到更多可能。他深吸一口气，干脆不再多想，专心恢复灵力。 山洞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待到月上中天，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 山洞内亦是一片漆黑，沈清寒回过神时，只觉得唇上一片温热。 “小声点，外面有人。”陆清英捂着他的嘴轻声说道。 沈清寒点了点头，陆清英松开手，“不知道是什么人，没听过他们的声音。” “有几人？” “感觉上是四五名左右。” 沈清寒蹑手蹑脚地摸到洞口旁，朝外面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了眉。 不远处的空地上，几名真华山弟子围坐成一圈，生起了篝火，此时正在高声交谈着。 这几人无论是身形、面庞又或是嗓音，对他而言都极为陌生，唯一熟悉的就是他们身上的真华弟子服了。 陆清英悄悄摸到他身边，透过缝隙朝外看了一会儿，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也没见过他们吗？” 她摇摇头，“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认识就更不用理会了。”沈清寒回到巨石上坐着，“明日等他们离去之后，我们再出发吧。” 陆清英又望了一会儿，面上神色变幻不休。她总觉得篝火边那几名真华弟子的身上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但她确实从未见过他们。 “那几位同门有这般好看？师姐再望下去，师弟可要伤心了。”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回头望了一眼洞内的沈清寒，笑容却又忽然凝固。 “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她轻声道。 第四十三章篝火夜话 一声巨响，陡坡上忽然炸开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山洞。 不远处围坐在一起的几名真华山弟子皆是吓了一跳，纷纷起身望向那边。 接着，他们便见到一对穿着真华弟子服的男女从山洞内钻了出来，那名男弟子还遥遥地对着他们拱了拱手。 “那边......是沈师叔吗？”篝火边其中一人突然开口问道。 沈清寒一笑，“是我。” 他一边向众人走去，一边扬声问道，“不知说话的是哪位同门？这次出来历练的弟子着实不少，我都记不清了。” 那人往前一步，“师侄汪远吉，家师乃是梁玄禄师祖门下的狄清乐，在真华山已经修炼九年了。” 听到对方一股脑地报上自己的来历，沈清寒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笑容。 只是夜色深沉，对方也未曾看到。 “这倒是......久仰大名了。” 他和陆清英走到篝火边坐下，示意余下的几人无须多礼。 “哎呀，那边的山洞又矮又窄，挤死人了。” 沈清寒揉了揉脖子，“不过也没办法，保命要紧......几位师侄倒是胆大，不知道妖族昨日突然发兵了么？” 汪远吉和其余几名真华弟子面面相觑，“妖族发兵了？” 陆清英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跳跃的篝火。 沈清寒愣了愣，“你们真不知道啊？” 几人皆是点头，开口的仍是汪远吉，“我们这几日一直就在此地盘桓，并未遇上多少妖族。” “难怪了......” 沈清寒恍然大悟，接着又露出一副后怕的神情，“师侄不知道，昨日我们遭遇的情况有多凶险！” 他将昨日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惹得陆清英频频侧眼看他，几名真华弟子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师叔真是有勇有谋......” 汪远吉恭维道，“此番大难未死，回到真华山必有后福！” 其余几人也是连连点头。 沈清寒重重地叹了一声，“只是可惜了那几位虹月观的师妹，我本来可以救下她们......” 汪远吉连忙劝慰，“师叔不要太过挂怀。” “泽州妖族之地本就风险无穷，更何况又赶上妖族发兵，死伤也是难免。” 沈清寒缓缓颔首，又看向他：“师侄是头一次下山历练吗？” 汪远吉怔了一会儿，“是......是啊。” “怎么了沈师叔，有问题吗？” 沈清寒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师侄运气不太好，头一次下山就遇上妖族发兵，还未来得及施展拳脚就得回山了。” 汪远吉不自然地一笑，“确实如此。” 陆清英忽然往火堆里丢了几截枯木枝，篝火烧得更旺了。 沈清寒看在眼里，心中有数。 他又收回目光，抬眼对着面前的汪远吉微笑道：“不知道师侄这次历练修行收获如何，杀了几只妖族啊？” 汪远吉已经在后悔自己的多嘴了，此时终于领会言多必失的道理。 只是沈清寒问题抛来，他又不得不接，“师侄运气不佳，妖族是遇到了一些，只是那头颅都被别的师兄弟抢了去。” 沈清寒又望向其余几名真华弟子，“你们呢？” 几人唯唯，张口结舌间，不由得纷纷将目光投向汪远吉。 汪远吉右手捏拳，在盘坐的腿上轻轻一敲，神色似恼，“师叔问什么你们答便是了，看我干什么。” 几人还未答话，陆清英忽然伸出手指，在身前的地上划了道弧。 只听得一声爆裂巨响，几名真华山弟子身下的地面忽然裂开一道口子，而下方居然是滚滚的岩浆！ 几人仓促间反应不及，纷纷滚落下去。 哪怕有人半路回过神来，调动灵气企图止住坠落的势头，也被陆清英随手挥出的数枚火球打落，最终只能哀嚎着被岩浆吞没。 见此情景，汪远吉满目惊骇，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他眉心处，一枚金色的小剑正闪着寒光，离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沈清寒起身，将他往边上拖了一段距离，又挥手散去那枚金剑，这才再度开口：“刚才有句话没说完——你最倒霉的地方，其实是遇上了我们。” 汪远吉吞了口口水，“师侄们做错了什么......师叔......为何突然痛下杀手？” 沈清寒啧了一声，手指一弹便在他身上戳了个窟窿，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 “还在‘师侄’、‘师叔’地装呢，信不信我再戳几个洞眼出来？” 汪远吉吃了一击，瘫倒在地，“你们......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清英冷冷地望着他：“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历练弟子有上百名，你偏偏伪装成我们熟识之人，一开口就露馅了。” 他们并不打算杀他，因此也未说出真正的原因。 “更何况，你的演技也实在拙劣。” “汪远吉”顿时垂头丧气，满脸颓然。 眼前这位伪装成真华山弟子汪远吉的年轻男子，实际上是由妖族派出的妖心人！ 他们本是人族，在幼时被妖族掳走，在幽州等地经过多年的洗脑栽培，早已倾心倒向了妖族。由于身上不具一丝妖气，一旦让他们混入人族地域，往往极难防备。 不过陆清英和沈清寒自有分辨的手段，远在山洞内时就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你叫什么？”沈清寒问道。 “姚成亮......” 沈清寒扯了扯他身上的真华弟子服，“汪远吉已经死了？” 姚成亮小心地望了他一眼，“人不是我杀的......” 沈清寒嫌恶地回望着他：“我当然知道。你要是有杀他的能力，也不会轻易被我制住了。” 姚成亮的脑袋垂得更低，“是几位妖族大人动的手，搜检记忆也是......” 陆清英没兴趣听他说废话，“你们是如何发现我们的踪迹的？” 姚成亮又转向了她，“这也是妖族大人的指示。” “他昨夜就识破了二位的伪装，但并未拆穿，而是吩咐我们暗中跟着，找机会与二位一道混入越州防线，甚至是真华山。” 沈清寒与陆清英对视一眼，额头冷汗涔涔。 如果对方是另一个想法，此时的两人怕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妖族这次大规模进军，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沈清寒又问道，“只是为了让你们趁机混入人族，就此潜伏着？” 姚成亮只是稍微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肩膀上立时就多了一个血窟窿，他连忙大喊：“不要杀我，我说！” 陆清英出指在他肩上一抹，他又惨叫不已。 只不过灼烧剧痛过后，他肩上的那道伤口也暂时结痂，停止流血了。 姚成亮彻底崩溃，趴伏在地上。 “我们是奉了妖皇之命，专门潜入人族要地，调查龙星异变的真相！” ...... “想不到我一时瞌睡错过的龙星异变，居然如此引人注目。” 沈清寒望了一眼地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姚成亮，又看向陆清英，“师姐再为我说说当时的情景吧。” 陆清英茫然应了一声，“什么？” 沈清寒有些无奈，“师姐在想什么，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她摇摇头，“没什么。” 见沈清寒露出了一丝不满，她只好又补充道：“只是骤然听他说到妖皇，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妖皇”祁天，元古之土百万妖族的统治者，其恶名在九州任何一处都可止小儿夜啼。 正是他在千年前带领妖族重新崛起，走出蛮荒之地，杀向了人族九州，堪称人族千年来一切苦难的根源。 沈清寒张了张口，一时也是无言。 不过见到陆清英略显不安的模样，他还是在身旁坐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师姐放心，有我在，小小妖皇不足为惧。” 少女横了他一眼，嘴角却多了几分笑意，“若是妖皇在场，恐怕头一个跪下的人就是师弟。” 沈清寒佯怒道：“师姐居然这般看不起我？” “你连他的......” 陆清英说到一半忽然停下，“算了，你刚才问我什么，龙星异变？” 沈清寒点点头，“反正此时离天亮还早，无法赶路，还请师姐详细地为我说说，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并不知道所谓的“龙星异变”，全然是由自己引起的；陆清英当时骇然而不敢动，浮在天空的透明龙影她也无法看见，因此更是不清楚。 “......师弟出去后，约莫半个时辰，整片夜空忽然亮如白昼。” 陆清英回忆着当日那永生难忘的情景，“当时的龙星大放其华，比白日的太阳还要耀眼！” 沈清寒与她一道抬起视线，望着天空正中的那颗亮星。 “......仿佛在告诉元古之土上的百万种族，‘龙星’并不只是传说而已。” 陆清英微微摇头，“万年前落下的那条真龙，让原本居于末等的人族一跃成为万族之首。现在战事焦灼，也无怪乎妖族会如此紧张了。” “若是人族再次得到真龙之力，驱逐妖族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沈清寒闻言一笑，“若是师姐得到了真龙之力，恐怕杀到幽都、让妖皇给你跪下也不是问题。” 陆清英怔了好一会儿，“......师弟真是......异想天开......”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间却全是憧憬与向往。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沈清寒笑道：“师弟不是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吗？” 沈清寒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哑，“......摘星星，还是有些难度的......” “只是‘有些难度’吗？” 少女偏着脑袋望着他，一对明眸亮若星辰，“那师弟再努力一下，就能摘到咯？” 沈清寒则望着天，“那......就等我努力修炼到真空境吧。” “......好没诚意。” 他只好望向少女，“师姐非要为难我，我也只能这般答复了。除非......” 陆清英明眸一闪，“除非什么？” 沈清寒牵着她的手，缓缓拉到自己的胸口，按在上面。 扑通，扑通。 “除非师姐愿意委屈一下，先收下我这颗为师姐躁动不已的赤心。” 第四十四章妖心惑乱 姚成亮低垂着头，面上没什么表情，脚下亦是轻飘无力，任由沈清寒拖着自己前行。 “别一副要死的样子。” 沈清寒踢了他一脚，“好好走路！” “等你们把我带回去，问出了想要的情报，我还不是个死？” “这倒是实话。” 沈清寒点点头，“不过你要是知道得多，说不定能多活几日。嗯，就几日。” 姚成亮闻言，立时生出了力气，大哭道：“我还不想死！” 沈清寒皱起了眉，“就凭你这胆量，妖族怎么会选你当妖心人？” 姚成亮自顾自哭到忘形，口水与泪水糊了一脸，“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才不到二十岁！” “若非龙星异变、妖皇心虑，我这种没资历的又怎么会被派出来？” 沈清寒看得恶心，手一抬召出大量清水，将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通透。 “你不愿与我们一道的话，我们也可以现在就把你杀了。” 姚成亮登时冷静了许多。 沈清寒再拖着他上路时，他也变得更配合了一些。 陆清英回头望了两人一眼，“再快些吧，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沈清寒立时提速，姚成亮也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 一边赶路，沈清寒一边开口了，“我问，你说。” 姚成亮连连点头，“你问。” “妖族这一次派出了多少妖心人？” 姚成亮面色一苦，“这......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数量。” “但是连我这样的新兵都被派上了战场，那些老资历的妖心人怕是已经倾巢而出了吧？” “新兵......” 沈清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些老资历的妖心人大约有多少人？” “三四千人。” 沈清寒面色数变，连前方的陆清英都忍不住回过了头，“有这么多？” 比起不时出言恐吓的沈清寒，姚成亮实际上更怕这位不动声色的冷面美人，他的姿态更低了些，“确实如此。” “妖皇对龙星异变看得极重，不仅派出了很多妖心人，同时也在召回已经混入人族的探子。” “所有与龙星有关的情报都汇向了幽州。” 陆清英一时无言，沈清寒又问道：“除你之外，还有多少伪装成真华弟子的妖心人？” 姚成亮略一回想，“八九十人吧。” “这几日在泽州遇上的真华弟子以及虹月观弟子，都被几位妖族大人杀死了。” 他没注意到两人脸上越来越冷漠的神色，继续说道：“几位大人负责搜刮记忆，再让我们伪装成他们原来的身份，趁机混入防线之内。” “那些没得到伪装的妖心人呢？”沈清寒冷声问道，“他们又该如何进来？” “这简单，只要......” 姚成亮说至兴起，猛然注意到沈清寒的冷脸，声音立马低了下去。 “......只......只要在防线外等着，那些提前混入的同伴又可以带不少人进去。” “至于余下的人，还是要自己找机会......” ...... 第二日上午，沈清寒和陆清英拖着姚成亮，终于赶到了越州防线。 几名真华山弟子和凡世兵卒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正是金清钧，“师兄，师姐！” “你们可算赶回来了！” 沈清寒对他点点头，“这边也收到消息了吗？” “是也！昨日收到的消息，据说有数不清的劣等妖族在攻打平州防线。我们几人都在担心师兄师姐的安危！” 陆清英问道：“其余弟子回来了多少？” 金清钧则是望向了身旁的凡世兵卒，对方立刻拱手作答，“这两日一共有七十余名真华圣地的弟子赶回来，虹月观的弟子倒是没见到多少。” 金清钧闻言有些奇怪，“咦，居然有这么多人？” “这两日我倒是没见到几个真华弟子，相熟的那几位也是一直没有露面。” 沈清寒心中一沉。这些赶回来却又消失的“真华弟子”，想必实际上都是伪装的妖心人。为了避免暴露，他们一混入防线后就分散隐蔽了。 金清钧此时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人，满身血迹、神态萎靡，一直低垂着脑袋，“这位同门倒是没见过......” “不过身上这么多血，是受伤了吗？” 沈清寒点点头，随口道：“嗯，我打的。” 金清钧怔了片刻，又动了动唇，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沈清寒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将这件事告诉王玄焕。不仅因为他是此次真华弟子历练修行的最高指挥者，也因为只有他的话才能引起防线内其余人族的重视。 “金师弟，王玄焕师叔此时在何处？” 金清钧收回目光，“王师叔？此时应该在营地中吧。” 他点点头，“陆师姐将他看好，我去向王师叔汇报此事。” 陆清英嗯了一声，沈清寒立即走远了。 而此时，地上的姚成亮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活不长久，扯着嗓子又号啕起来。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陆清英瞥了一眼，问也不问，一脚踢在他脑后。 随着一声闷响，姚成亮立时昏死在地，再无半点声息。 金清钧与周围的几名凡世兵卒都看呆了。 “沈师兄刚才说是他动的手，莫不是在维护陆师姐的形象？” 金清钧心中惊疑不定，“这位尚不知辈分的弟子，到底犯了什么错......太惨了......” 另一边，赶到营地中的沈清寒，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王玄焕。 他正与另外几位同属于赵真良派系的弟子谈笑风生，见到沈清寒，顿时眼前一亮。 “大家看看，‘罪魁祸首’沈师侄回来了。” 他抚着胡须笑道，“师侄一路回来，没撞到虹月观的带队者吧？” “一百多名虹月观的弟子，倒是被师侄一人送回来了大半，战功赫赫啊。” 沈清寒一怔，转而苦笑。 换言之，他其实也是救下了这些虹月观弟子的性命。 只是现在并非邀功的时候，他神色一肃：“弟子有要紧事汇报。” ...... 越州与泽州交界，人族大营。 此时已是深夜，而数枚巨大的火球悬浮在半空中，将整座营地照得灯火通明。 近万名人族军士围成了一个大圈，其中站着寥寥几十名穿着真华山弟子服的修炼者。 王玄焕站在最前方正对着他们，面色铁青。 下山时的百余名真华山弟子，此时召集过后只剩下这些人，远低于岗卫处统计的返营真华弟子数。而且还不能保证其中没有混入的妖心人，他实在不知回到真华山后该如何面对师父赵真良。 “点到名字的弟子，上前站到我身后！” 王玄焕冷声喝道，“其余弟子都听好、看好了，若有人名不符者，立刻检举！” “沈清寒！” “陆清英！” “金清钧！” 三人先后出列，站到了王玄焕身后。 场中一片沉默，参与此次历练修行的清字辈弟子都在这里了。 接着是远字辈的弟子。 沈清寒在其中听到了汪远吉的名字，轻声对身旁的陆清英说道：“也不知伪装成他的姚成亮，现在死了没有？” 他下午就被移交给了王玄焕，之后发生了什么，沈清寒就不清楚了。 陆清英摇摇头，反而是王玄焕回头望了他一眼，“哪能如此轻易就杀了他？已经废去修为关押起来了。” 沈清寒肃容，不再多言。 王玄焕继续点名，最终站到三人身旁的远字辈弟子只有一人。 看他那惨白的脸色，沈清寒不由暗叹一声，恐怕其余的远字辈弟子都已遇害了。 随着王玄焕念完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所有人都站到了他身后。 整个过程中，并未出现众人检举的情况。 那些妖心人虽然伪装成了真华弟子，但这种集会还是没有胆量参与的。 与此同时，整座越州防线大营内，其余的兵士与虹月观的弟子，都在搜寻身穿真华弟子服却未参与集会的修炼者。 王玄焕只交待了一句话，“凡有抗拒，就地格杀！” 第四十五章心有虚言 沈清寒一边飞行，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巧金牌，心中思绪万千。 金牌上刻着铁画银钩的“沈清寒”三字，乃是王玄焕亲自书写，其中又蕴含着不少他本人的灵力气息。 前几日在泽越大营，王玄焕为余下的几十名弟子每人打造了一枚金牌，并通告全营，“在营地内若遇身着真华弟子服之人，凡拿不出刻名金牌者，立刻拘捕。反抗者可杀。” 靠这一手，王玄焕倒是揪出了十几名伪装成真华弟子的妖心人。只是营地中潜藏的妖心人远不止这个数字，他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这一次的历练修行已经告终，两派弟子因各种情况多逗留了几日，最终还是要返回各自的师门继续修炼。 而此时，众人正在前往越州虹月观的路上。 相比于来时的轻松写意，现下的两派弟子及师长都是一副凝重的神色。 真华山损失惨重，在王玄焕的指示下，余下的弟子干脆混入了虹月观的编队中。虽然安全性提升了不少，但这也导致沈清寒一路上都难得安宁。 “沈师兄。” 又有几名虹月观的女弟子放慢速度，落到他边上。 沈清寒心中叹气，面上则挂起客套的微笑，对她们拱了拱手。 几女对视着，互相撺掇，末了其中一名颇具风情的女弟子站了出来，代表众女向他传达谢意，“若非沈师兄出手，我们姐妹几人恐怕难逃妖族魔掌，已经葬身泽州荒野了。” “无心之举，无须多谢。” 沈清寒重复着已经不知道说了几遍的话语，又是一番好言相劝，才将几女说走。 “这已经是第七批来向师兄道谢的女弟子了吧？” 金清钧明知故问，“难道虹月观一个男弟子都没有吗？” 沈清寒瞪他一眼，陆清英则是难得地沉默着，既没有跟着取笑，也没有出声嘲讽。 两人都没有告诉金清钧，前几天夜里，有五六名虹月观的女弟子，因他们的一时厌烦而死于妖族之围。 迎来送往，沈清寒一直面若春风，但陆清英却清楚，这些虹月观女弟子的每一声道谢，都会让他心中的愧疚加深一分。 而她对此颇为不屑。 “啊，男弟子来了......” 金清钧的声音低了下去，接着沈清寒便见到了他第一次出手时，遇到的那一队虹月观弟子。 “刘师兄。” 沈清寒拱起手，主动打了声招呼。 那名被唤为刘师兄的男弟子连忙摆手，“不敢当。按照辈分，您还是我刘茂新的长辈。” 沈清寒不以为意，也没有过多纠结，“那刘师侄，也是来道谢的？” 刘茂新重重点头，“沈师叔救命大恩，茂新永生难忘！” “还有师叔当日鞭策弟子的那一番话语，茂新也时刻记在心里。” 沈清寒回想片刻，摇了摇头，“顺口胡言，师侄不要太放在心上才是。” 两人又来回客套了几句，刘茂新身后还有一位男弟子，几次想要张口都忍住了。 沈清寒注意到他，于是问道：“这位师侄想说什么？尽管开口。” 刘茂新也回头望了一眼，“莫师弟？” 那人对沈清寒一拱手，“弟子莫开阳，特来感谢师叔救命之恩！” 沈清寒望着他：“不必多谢。还有呢？” 莫开阳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不知师叔在将我等送回越州防线后，之后可有遇到我观中一名叫做聂凝微的女弟子，她应该是与几位师姐一道行动的......” 沈清寒只是挑了挑眉，“聂凝微？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莫开阳本不抱多大希望，此时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真的吗！” “师叔是在哪里遇到聂师妹的？为何她没有返回营地？” 沈清寒思索了一会儿，望向一言未发的陆清英，“陆师姐有印象吗？” 陆清英直视着他的眼睛。 两人无言地对望片刻后，她目光一转，“似乎在我们遭遇妖族大军当夜，遇到的几名虹月观女弟子中，就有人叫这个名字。” 沈清寒嗯了一声，“我也想起来了。聂凝微......莫不是那位身材娇小，性格却极为大胆的女弟子？” “似乎还让我叫她‘微微’来着......” 莫开阳连声称是，“对，对！那就是聂师妹！” “沈师叔既然遇到了聂师妹一行人，可知她们后来去哪里了？” 沈清寒苦笑一声，“实在抱歉。贵师妹十分热情，于我而言却是有些......聒噪。” “当日夜里与她们遭遇且交谈一番后，我和陆师姐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之后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身材娇小、自来熟，有些聒噪，各样细节都对得上，莫开阳不疑有他，更不会想到沈清寒是将几人催眠后才离开的。他此时喜忧参半，一面担心师妹已然遇险，一面又觉得她可能躲避到了别处。 莫开阳心神恍惚，刘茂新代他再次感谢沈清寒，接着又带着众师弟师妹回到了前方的阵列中。 沈清寒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声却沉重。 手心中挤入一道温热，却是陆清英握住了他的手，“那几位师侄若是遇险，也非师弟的过错，你莫要太过自责了。” 金清钧也在一旁说道：“是啊。外出历练却撞上妖族大幅增兵，只能说她们运气不好了。” 沈清寒对两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 一日后，众人终于赶到了虹月观。 “真华弟子就待在客居中，不许离开虹月观半步！”王玄焕在众弟子散开之前如此强调了一句，只换来零星几声低低的抱怨。 大部分弟子都在这次历练中或多或少地永远失去了几名好友，本就没有消遣的心情，对王玄焕的警告也只是沉默应对。 沈清寒与陆清英、金清钧也各自回到房间里歇息。 待到天色渐暗，星月升上天空时，陆清英敲开了沈清寒的房门。 “师姐。” 映着月光，陆清英望了他一会儿，“师弟怎么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沈清寒：“于心有愧。” 少女冷笑一声，抬手便是一掌，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入房内。 迈进房间后，她又合上背后的木门。 “师弟白日里凭空捏造的时候，脸上倒是没有一丝愧色。怎么，现在一个人待着，是担心她们变成厉鬼找上来？” 沈清寒动了动嘴角，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我只是不想背负责任。” “但说到底，她们确实因我而死。” 陆清英抱着手臂，“又如何？” 沈清寒沉默许久，终作一叹，“不如何。只是心底还有一丝为人的良知在作祟。” “良知？”陆清英冷笑不已， “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敢忘。” 陆清英转身打开房门，“师弟愿意陪我去外面逛逛吗？” 沈清寒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跳脱与随意。 “师姐相邀，师弟自然乐意之至。可以牵手吗？” 趁着月色，两人携手在观内各处走了一圈。 虹月观地处越城之中，周边各处夜间亦是热闹非常。 只是任观外繁华喧嚣，鱼龙夜舞，却一丝也透不进院墙之内。 沈清寒与陆清英行走于观内，抬眼是清晰的星空，耳边尽是起伏的虫鸣，几与真华山无异。 “想回山了。” 沈清寒忽然叹了口气，“这几年都不想下山了。” 陆清英笑望一眼，“师弟下山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 他也不否认，“下山一次就长了不少见识。回头一想，还是在真华山上待着最为安稳。” “师弟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真华山上吧？” “怎么不行......” 沈清寒说到一半，一拍额头，“......忘了，我还得跟着师姐踏平幽都，逼迫妖皇俯首称臣呢。” 陆清英轻哼一声，也不知她对这个答复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两人一直走到月上中天又垂落，回到虹月观的客居小楼前时，却发现有人早就在等着了。 “沈师弟，陆师妹。” 两人拱手，“罗师兄。” 对方是真华历练弟子的带队者之一，乃赵真良的直系徒孙，名为罗清彦。 他淡淡一笑，“不是师兄要坏两位的兴致，只是王玄焕师叔已经久候多时了。” 沈清寒愣了愣，“出了什么事？” 罗清彦摇摇头，“无事。” “只是今夜月色正好，师叔想找师弟喝几杯酒，谈谈心罢了。” 陆清英望了沈清寒一眼，又望向罗清彦，“那我就先行歇息去了。” “陆师妹稍待，师叔也请你同去。” 陆清英径自离去，头也未回，“不必了。让王师叔莫要担心，沈师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罗清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回头看向沈清寒时也不隐藏，甚至刻意放大了几分，令后者不得不开口劝慰。 “师兄不要多想，陆师姐就是这般性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也不管闲事，有些事情确实是师弟我说了算的。” 罗清彦笑了一声，“那师兄就放心多了。” “我们走吧。王师叔一人独饮，师弟再不过去他就要醉了。” 第四十六章酒无知己 王玄焕想要摆脱这一次由他带领的历练修行，弟子死伤大半的责任。 至少，不能留下骂名——他在真华山，代表的是即将接过真华掌门之位的赵真良。 思来想去，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沈清寒身上。 他坐在虹月观为他单独准备的小院中，面前的小桌上摆满酒菜，却是他按照多年前的遥远记忆所进行的拙劣模仿。 在真华山修炼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放下身段，倾力去拉拢一名后辈弟子。摆酒设宴已经是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主意了。 “沈师侄，如何？” 沈清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难为师叔能找到如此好酒，师侄便不客气了。” “好酒配英雄。” 王玄焕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此次历练中，我真华山能以此碾压之势胜过虹月观，沈师侄居功甚伟，当饮此酒！” 沈清寒面露讶色，“出了这么大的事，两派之间的竞争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 王玄焕将他的酒杯斟满，“不过是妖族进犯罢了。但妖族何时不在觊觎九州之土？” “真华立派三千年，这种规模的进攻已经屡见不鲜了。” “王师叔见多识广，却是师侄寡闻了。” 沈清寒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他站起身敬了王玄焕一杯，后者连忙招呼他坐下。 推杯换盏间，宾主尽欢，谁也没提此宴真正的目的。 待到酒菜上了一轮又一轮，院外守候的凡世厨子都忍不住探头张望时，王玄焕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师侄竟是如此能吃。 “哎。” 眼看着天色将明，他放下酒杯，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清寒正埋头吃菜，闻声抬望一眼，“嗯？师叔又喝完了？” “那边的，再上一坛酒......” 王玄焕连忙伸手阻止，“不必了，我这里还有大半杯呢。” “哦。” 沈清寒又低下了头。 王玄焕顿时皱起了眉，这师侄莫不是已经喝醉了？ 他清了清嗓子，这次叹得更悠长、更深情了些。 沈清寒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师侄再敬师叔一杯！” “......” 王玄焕木然地饮下这杯酒，倒也提了几分胆气，“师侄不问问我为何而叹？” 总算来了。 沈清寒心中长出一口气。 吃饱喝足，也该干正事了，“师叔为何而叹？” 王玄焕也不顾他转问之生硬，直接了当地说道：“我为真华弟子而叹！” “此次下山历练的弟子，无一不是真华山与人族来日的希望。却不想会遭遇此等意外，大半弟子永远也回不去真华山了。” 见沈清寒面无表情，他又加重了语气，“师叔我，痛心疾首！” “嗝——” 王玄焕满怀深情，却被他这一个满含着酒气的饱嗝打得手足无措，当场愣住了。 沈清寒连忙道歉，“见谅，见谅，师侄失态了。” 王玄焕回过神，脸色仍有几分不自然，“无妨，无妨......” “师侄也是很痛心啊。” 沈清寒幽幽一叹，“掌门师祖将领队弟子之职委托与我，我却连将师侄子辈们尽数带回真华山都做不到......” “实在有愧。” 王玄焕一听顿觉有戏，立即劝慰道：“师侄也莫太过挂怀。毕竟妖族发兵突然，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 “有罪，也在妖族。” 沈清寒点点头，忽又反问道：“师叔不是说真华立派三千年，这种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了吗？” 腹中忽然上涌的一口酒气，呛得王玄焕几欲咳死。 若不是沈清寒第一时间扑过来为他抚背，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位师侄是故意气他了。 “确实屡见......” 王玄焕思索一阵，“只是师侄也懂得这妖族行事诡异，变化多端，谁也无法预料它们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极难对付。” 沈清寒点点头，“师叔是想说，这一次真华弟子死伤过半，罪不在你我，而在妖族？” 王玄焕颔首不已，又反问道：“师侄以为呢？” 沈清寒笑道：“我也是这般认为的。” “届时回了真华山，在掌门师祖面前我也是同样的说法。” 王玄焕心中立时一松。 忙活了一夜，为的就是沈清寒这句话。 他将两人的酒杯都斟满，“师侄，再喝一杯，你我就各自回去歇息吧！” 沈清寒举杯一口饮下，心里却直摇头。 酒席上哪有一达成目的就赶人的道理，好歹也要装出醉酒不支的姿态吧？赵真良怕是失算了，这位弟子实在不适合与人交心。 只不过王玄焕时而迟钝，时而又心思敏锐，比如此时。 他放下酒杯后，亲自起身将沈清寒扶起，“我送师侄回去歇息。” 沈清寒忙说不用，“只希望王师叔能推迟几天回山，师侄还未仔细逛过这越州城呢。” 王玄焕怔了一怔，立刻反应过来，“那就依师侄所言，我们三日后再启程返回真华山！” “多谢师叔了......嗝——” 沈清寒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见谅，见谅。” 王玄焕往后缩了缩，避开他喷出的酒气，“师侄醉了，赶紧回去歇息吧。莫忘了方才说过的话。” “什么话？” “......” 王玄焕登时头皮一炸。 “哈哈，和师叔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沈清寒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到小院门口，“师侄记住了。” 王玄焕深吸一口气，硬挤出一丝微笑，“师侄慢走。” 待沈清寒一路晃到客居小楼外，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也真是难为赵真良了，几个弟子除了会修炼，没一个堪用的......” 他微微摇头，下一刻却惊讶地望见自己房间门口站着一人。 “师姐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陆清英早就看到了沈清寒，此时过来扶他一把。 只是刚靠近，她又立即皱起眉头，反问道：“师弟这是喝了多少酒？” “十几坛。” 沈清寒运功一催，体内的酒气尽数翻腾而出，浮上了天空，“与师叔对饮，总要摆出一些诚意罢。” 陆清英想要松手，沈清寒却是一夹胳膊，不让她抽离，“师姐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情吗？” “无事。” 她瞪他一眼，又摇摇头，“只是见外面天朗气清，起来随意走走。刚好撞上师弟早归。” “对了，师弟既然从王师叔那里回来，他有说今日何时出发吗？” 沈清寒笑了一声，“王师叔本来是打算马上就出发的。” “只是师弟心里想着师姐还未逛过这越州城，特意求他推迟几日回山，没想到师叔居然真的同意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 两人同时一愣，转头望向了开口的另一人，“金师弟怎么也起来了？” “睡不着。” 金清钧挠了挠头，“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心绪不宁。” 陆清英嘴角一勾，“莫不是见到沈师弟身边总是莺莺燕燕，心中燃起妒火了吧？” 金清钧连忙摆手：“非也非也！” 此时仍是清晨，三人笑谈一阵后，沈清寒打算与他们一道去虹月观外逛逛，却被陆清英推回了房间，“师弟一夜未眠，还是先歇息吧。” 两人对望，沈清寒不明所以，陆清英的决意却是不容抗拒。 “......好吧，那便听师姐的。” 她又望向了金清钧，“金师弟白天也不要来打搅沈师弟休息了。” 金清钧连忙点头，“我过会儿便离开。” 陆清英满意地走了。 “......师兄真是不容易。”金清钧望着她的背影，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沈清寒在他脑门上点了一记，“再小点儿声。” 少年犹自摇头，“师弟还想着若今日不回真华山，咱们就去越州城里好好玩上一天呢。” 沈清寒笑道：“王师叔说三日后再回山，还有时间。明天吧。” “明天怕也不行。” “为何？” 金清钧又望了一眼拐角之处，确定没有陆清英的身影后，才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跟前。 “师姐是不喜那些虹月观的女弟子一直围着师兄，这才让你白日里不要出门的。” 他眼珠子一转，语气笃定，“其实陆师姐的心中才是妒火沸腾呢。” 沈清寒并未接话，而是抬眼望向了他的身后。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金清钧立时心中一凉，脸色亦白了大半。 但他转过身后，却连半点陆清英的影子也没见到，顿时明白自己又被师兄戏耍了。 “师兄！” 沈清寒哈哈大笑，并在金清钧彻底发作前将门合上，躲回了房间内。 少年悻悻离去。 只是沈清寒刚盘腿坐下没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沈清寒师弟，我观观主余同尘，请你过去一叙。” 第四十七章道门远 沈清寒跟着那名青灰道袍的中年人，一路走出了客居小院，向着虹月观观主余同尘的居处走去。 他注意到对方身上的道袍颜色更深一些，显然不是普通弟子。 他趋步靠近，“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中年道人放缓脚步，对他淡淡一笑，“在下任尔风。” 沈清寒对他拱手，“原来是任师兄，失敬。” “我无甚可敬的......” 他挑起了话头，任尔风也不再沉默，“倒是沈师弟，这几日观内各处都有弟子在谈论你。” “......俨然已是风云人物了。” 沈清寒有些尴尬，他自然明白那些虹月观弟子谈论自己的原因。 只是经过几日发酵，议论的风向却莫名地从谴责演变为维护。如今虹月观新生代的女弟子中，不少人都以曾与沈清寒交战为荣。 “说起来，愚兄也得感谢沈师弟。” “哦？” “我门下有四位弟子参与历练，倒是一个不落地全被师弟送回了越州防线。” 任尔风在晨风中笑得真诚自然，“虽然他们的历练失败了，但总归是保住了性命，我必须要感谢沈师弟。” 沈清寒立时汗流不止，“无心之举，任师兄莫要再谢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这太阳都还未完全升起，任师兄能不能透透口风，余观主清早找我到底有何事？” 任尔风对他拱了拱手，“实不相瞒，师兄也不清楚。” “不过观主并非今晨突然起意要见师弟，他已经等你一夜了。” 沈清寒心中一惊，直到任尔风带着他一路走进余同尘的居处，仍在暗自思索对方的用意。 “观主，真华山的沈师弟来了。” 六百七十多岁的余同尘，看起来反而比任尔风还要年轻几分。 他轻轻点头，“你自去忙吧。” 任尔风垂首退出小院，顺手将门也带上。 两人相对，沈清寒躬身行礼，“真华山弟子沈清寒，拜见余观主。” 余同尘盯着他的后背望了一会儿，眼中意味复杂难明。 “这么客气干什么，你我也不是头一回见面了。” 沈清寒微怔，却又听余同尘说道：“张庭雪前几天过来的时候，将你的事也顺道都说了。” 他霍然抬首，正迎上余同尘那对古井无波的眸子。 余同尘轻轻叹息一声，接着张开了自己的气域，“也不知是该说你得天独厚，还是该说张庭雪运气好......” “你现在是叫清寒？” “好歹也算半个虹月观的弟子，何须对我这般防备？” ...... 陆清英在观中随意闲走着，转过几间相连的阁楼，却在一群巧笑嫣然的女道中看见了沈清寒。 “当时啊，沈师兄只用一记普通的摇金棍便将我打落，却也特意以水龙将我稳稳接住，真是宅心仁厚。” 沈清寒望着眼前这名虹月观的女弟子，完全不记得曾与她交手过，更别说“特意以水龙将她稳稳接住”了。 “过奖，举手之劳罢了。” 他嘴上虚应，心中却一直在想着如何脱身。 “还有啊——” 另一位女弟子又挤上前来，“我听其他师姐师妹说了，沈师兄每战之前都会特意与同门强调，莫要伤到我们的性命呢。” “我也听说了。” “我也是！” “好喜欢沈师兄这般温柔的性子......” 陆清英站在远处听着，面上冷笑连连。 沈清寒却不知怎地忽然也望见了她，脸上的假笑立刻变成了真切的欣喜，“陆师姐！” 他与诸女的目光一道望来，陆清英不好走开，只得收起脸上的冷意，上前道：“师弟一夜未歇，怎么现在就起了？” 她向来冷淡，此时的语气也只是略带几分责备。但在几名虹月观的女弟子听来，却是已经相当严厉了，立即有人怒目望向了她。 然而沈清寒却从她们的包围中挤出来，极为自然地握住了陆清英的右手。 再开口时，他语气温柔，“师姐不要动气，是虹月观的余观主找我有些事情。” “师弟这就回去歇息了。” 身后诸女的目光都落在他牵着陆清英的手上，面上的喜怒也都就此凝固。 他回头对她们微微一笑，“抱歉，一夜未歇实在疲惫，先失陪了。” 除一人强笑着点了点头，其余诸女的表情都极为僵硬，怪异非常。 沈清寒也不管她们，拉着陆清英一道消失在转角处。 “陆师兄刚才对我笑了......” “分明是对我笑。” “......” 听着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争论声，沈清寒不由得苦笑。 陆清英轻哼一声，心中的不满却也已经消解得七七八八了，“余观主找师弟做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了她。 陆清英接过一看，立即惊讶地抬起了头，“离火焚业诀？” 沈清寒微微颔首，“说到底，我们确实救下了不少虹月观的弟子。余观主为了表示谢意，亲自手抄、注解了一份离火焚业诀，赠予了我。” “他又是如何得知你需要此诀？” “似乎是前几日，掌门师祖过来与他商议联合历练之事时，顺口提到了。” 陆清英沉默不语，却听他又说道：“余观主还说，我虽未真正入门，但也算是半个虹月观的弟子，余下两本仪象八卦诀的消息，他也会帮我留意。” 少女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师弟走到哪里都是这般受人喜爱，我真嫉妒。” “师姐真心嫉妒的话，就不会说出口了。” 沈清寒笑了笑，又说道：“无论他人如何看我，师弟的目光始终都在师姐身上。” 陆清英虽未开口，但嘴角勾起的弧度也足以传达她的情绪。 两人携手，刚走入客居小楼前的庭院，就发现金清钧正站在沈清寒的房门前，自顾自地说着什么。 “......借口呢，我也替师兄想好了，就说是王师叔有事找你相谈。” “事毕后，师兄也只是随意闲逛，恰巧遇上了那几位心怀感激的师妹而已。” “这样陆师姐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师兄，师兄！” “莫再装睡了，成与不成你倒是先给个答复，那些个师妹还在等着呢！” 他又在房门上拍了拍。 沈清寒汗颜不已，瞧了一眼身旁的陆清英。 陆清英倒也没生气，只觉得好笑。 三人自小相识，她自是明白这位最小的师弟的性子。 或许是幼时的孤单记忆太过深刻，又或是上山修炼的五年太过寂寞，金清钧十分喜欢与人结交。三人中，倒是他最先在真华山长幼各辈弟子中被人熟知。 不仅如此，他结交朋友时也没忘记沈清寒与陆清英，总想着带上两人。 只是陆清英性子寡淡，面对交朋结友的邀请，一次也未应允过；而沈清寒则是无可无不可。之后金清钧便只邀请沈清寒一人了。 “师弟现在觉得疲倦么？” 沈清寒知她所想，“无妨，还撑得住。” 两人就在庭院中随意地站着，望着金清钧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拍门喊话。 直到两三炷香的时间后，他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 “......师姐且看这里。” 沈清寒指着头上的某片枫叶说道，“形状与颜色都接近完美，师姐觉得如何？” 陆清英望了一眼，“确实不错。” 她伸手摘下枫叶，夹入手中的薄册中，“我在书上看到，凡世中有位人族先贤曾经说：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枫叶。” “我倒是不信。” 她笑着说道，“师弟再为我寻一片一模一样的枫叶来吧。” 沈清寒点点头，又望向房前呆立的金清钧，“金师弟现在有空吧？过来帮我一起寻找。” 少年张口结舌，吱呜几声后还是低着头过来了。 “师兄不是在休息吗，什么时候出门了？” 他低声嘟囔道，“让师弟在门外一番好等！” 不远处的陆清英替沈清寒答道：“他出门有一会儿了。余观主早上亲自过来，请他与虹月观的女弟子交朋友去了。” 金清钧目瞪口呆，“连余观主也这般直接吗？” “难怪那些女弟子提到师兄时，会争得如狼似虎了......” 沈清寒望了望陆清英，又望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世间险恶，师弟还是早些回到真华山为妙。” “啊？” ...... 世上终究是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枫叶，更何况又是按图索骥。 好在陆清英也并非真心要他们找到另一片形色完美的枫叶，两人只是给金清钧一个台阶，顺带调侃几句罢了。 沈清寒回到房中，一直歇息到金乌落地，月上柳梢头，才再度出门。 然后，他便与金清钧、陆清英两人夜游越州城去了。 第二日也是这般平淡地过去。 第三日清晨，真华山弟子再度集中到虹月观的广场中。 相比于来时的浩荡百人，此时零星的三十多人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在地上一众虹月观弟子的目送下，真华山一行升上天空，一路向北远去。 （本卷完。）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