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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潜行者》


 第一章赌王之死

一周前，一代赌王何兰升走了，享年98岁。
作为K城标志性的人物，这位名扬海内外，影响力遍及全世界的巨富，不但因富可敌国而出名，也因经营具有争议性的博彩业，以及妻室成群备受关注。
何兰升出生于K城的贫民窟，他的父亲何老赖赌博成性，不但输掉了全部家产，更是因为出老千被人发现，不得以避走他乡。
在随父漂泊的童年时期，何兰升看尽了人间冷暖，不仅母亲离他而去，朋友更是退避三舍，这深深影响了他日后的人生观。
何老赖在何兰升三岁时就带他去赌场看人玩牌，为了把儿子培养成老千，长大后替他赚钱，何兰升从小的生活几乎是在各大千王门下当学徒度过的。
也正是因为父亲的严厉，何兰升凭借出色的赌伎，加上个人的聪明才智，二十岁便还清了家庭的债务，成为K城名震一时的赌博天才。
本想着父子俩儿从此能过上安逸的生活，没想到就在何兰升二十一岁那年，何老赖中了五百万彩票，当场心脏病突发，暴毙而亡。所谓福兮祸之所伏，恐怕就是如此吧。
此后何兰升发奋图强，靠着赌博赚来的钱在全国开设赌场，一跃成为企业家，四十岁就成了响当当的首富，真是：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
但这部小说不想讨论他生前的光辉，而要叙述他死后的经历。
读者或许会问：人死后还有什么可说的？莫过于盖棺定论，回首生前罢了。此言差矣！
人死后到底什么样？如今的科学还无法对之予以解答。古往今来，无数帝王求取仙丹妙药，目的都是为了长生不老，可始终逃脱不了自然的铁律。
到了医学发达的现代，死亡依旧是个攻克不了的难题，绝大多数老人最后的时光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不断的输液、服药，身上插满各种针管…
这对老人来说其实很残酷，因为他们还要在死前忍受治疗的痛苦。看看肿瘤医院那些得了癌症的病人吧，他们做化疗时痛不欲生的样子真的不忍卒睹，有的老人甚至最后拒绝治疗，把省下的钱用来大吃大喝。因为他们想：与其痛苦的生，不如快乐的死。
而更重要的是，治疗的花费难免不是一笔巨款，这笔钱也多数会落在子女头上。有的子女为此故意不去医院探视老人，甚至兄弟间彼此反目，上演家庭闹剧，这样的示例在电视上不知演绎了多少遍。
唉，人生总是难以两全！说到底，还是因为生死两隔。
从很多年前开始，何兰升的身体就不行了。先是患有脑中风，之后又患上“帕金森症”，又因为长期洗肾导致“肾衰竭”。所以他这些年基本都在医院疗养，期间也曾断断续续传出病情加重，转入ICU治疗的消息。
哪怕是在最后的时光，他也一直靠着最高端的医疗设备、最昂贵的药品、打补脑针维持生命。
越是高贵的人越怕死，年轻时享受世间顶级的乐趣，到老就希望多活两年，哪怕身体已经瘫痪。
有人粗略计算过，何兰升自2009年到现在十一年以来的医疗费至少14亿人民币，这其中还不包括500万买“续命灯”以及其他魔幻骚操作的开销。
何兰升当年创业时，总觉得自己年轻，所以各种熬夜、泡妞，完全不爱惜身体，到了死前才理解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临死前，牧师来到何兰升床前，为他做最后的祈祷。何兰升嘴巴戴着呼吸机，早就不能讲话了，可他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抬起，颤抖着指向对面的桌子。
家人围站在病床前，彼此都很紧张。律师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走到桌前，把桌上的纸和笔递给何兰升。
这张纸是律师帮何兰升起草的遗嘱，旨在他临死前写上继承人的名字，把200亿财产分配妥当。
然而家里人都知道，何兰升是不会把家产平均分配的，他只会写一个人的名字。
何兰升缓缓握住笔，刚在遗嘱上写了一个“何”字，心电图的波纹就开始下滑。
二太见状，忙说：“牧师，先做祷告吧！”
这话明显是不想让何兰升把字写完，这时四太开口道：“老爷不信基督，现在祷告不合适。”
两位夫人于是在病床前争执起来，家族其他人也参与进你推我搡的哄闹中，其间不知什么人顺手就把遗嘱从何兰升面前抽走了。
何兰升眼睁睁看着字没写完，遗嘱就掉落在地，不禁抽噎一声，两分钟后与世长辞。
人死之后就结束了吗？当真不是！
何兰升闭上眼后，感觉自己轻飘飘从床上飞离，好像失去了重力。他看见家人停止了喧闹，围在自己尸体旁，没有一个是哭泣的，恐怕多数还在心里窃喜。
因为俯视病房，何兰升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灵魂在房间里游荡。可紧接着，灵魂就以光速向上飞升，穿过大楼的天花板，穿过天际，穿过地球和银河，且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两边的景象变成曲线擦身而过。
曲线逐渐包裹成一个时光隧道，何兰升看见隧道呈现出无数画面，好像全息投影。画面里全是他过往的经历，从98岁往前，一直倒推到婴儿时期。
何兰升看着他这一生的跌宕起伏，不禁为之感慨，心想自己没有白活，唯一的遗憾就是遗嘱没写完。突然，画面开始消失，他的记忆也在顷刻间流逝，仅三秒钟，他就忘了自己是谁。
灵魂依旧在不知名的地方飞升，他面前一团漆黑，不知道是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还是周围本来就是黑的。
飞升的后座力逐渐消失，何兰升渐渐飘在无尽的黑暗中。一阵孤独感瞬间涌上心头，因为感官失去了功效，他觉得茫然无所措，好像一颗尘埃随风飘摇，却不知自己在哪儿。
难道这就是灵魂的安所吗？既没有轮回，也没有地狱，而是在“无”中被抛弃。
接下来的时间，何兰升仿佛过了一百年，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孤独感也消失了，他的意识渐趋模糊。
就在何兰升觉得一切将要结束时，远处突然出现一个光点…



 第二章德州扑克

光点越来越大，何兰升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往前移，后座力重新出现，正帮他逃离周围的黑暗。
唰的一声，眼前一片光明。待光晕消失后，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桌前。
何兰升尝试转动眼珠，但视野却纹丝不动。他尝试挪动手臂，手臂也不听使唤。此时此刻，何兰升觉得自己像个植物人，依旧被关在意识的牢笼里，只不过相比以前的黑暗，牢笼被开了两扇天窗罢了。
因为没有镜子，何兰升也不知自己现在长什么模样。只是透过余光，看见他留着一缕长须，身穿一件道袍，摆在桌上的手布满斑痕，好像百岁老人的肌肤。
何兰升目光一直盯着桌面，时不时微颤一下。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如此奇妙，好像附在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
突然，视野的正上方滑进两张扑克牌，两张牌背面朝上，何兰升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当视野随着头向右移动时，何兰升看见了一堆筹码，自己斑驳的手刚接过牌，便拿起筹码来回拨动。
“加注吗？”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视野从桌面向上抬起，何兰升跟着看见眼前的全景。正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僧袍的和尚，头发是堆起来的肉髻，和尚面相和蔼，笑容常挂在脸上，右手拿一串巨大的佛珠。
斜对面是一个戴阿拉伯帽子的男人，满脸络腮胡，腰间别一把弯刀，刀鞘镶着满满的钻石，方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和尚和阿拉伯男子桌前各有两张扑克儿，桌子的中央有五张牌，前三张正面朝上，分别是：黑桃A，红桃10，黑桃5。
何兰升虽然已经失去了记忆，但凭借直觉，一眼便知玩的这是德州扑克，和梭哈略有不同。
“我可以亮一张底牌给你们。”阿拉伯男子盛气凌人地说，只见他把一张底牌翻开，牌面是黑桃A。
“老天爷，你的魂已经不多了，我劝你还是弃了吧。”阿拉伯男子看着何兰升所附之人说。
“老天爷”三个字脱口而出时，何兰升感到很突兀，这世上还有人叫这个名字？就算是外号，也未免令人捧腹。
那双斑驳的手一直按在牌面上，迟迟不敢翻开。何兰升能体验到这双手摸牌时的感觉，但就是无法操控它把牌翻开。
“胜负就在这一把了！”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被何兰升听见，仿佛在他的脑中回荡，又像一个喇叭在他意识的牢笼里传播。总之，何兰升知道这才是他所附之人真正的心声。
斑驳的手把牌小心翻开，露出有数字的一角后又赶紧放下。凭借所附之人的眼睛，何兰升看见这两张牌分别是黑桃K和黑桃Q。
“全押！”老天爷开口道，把手上的一万筹码全部推出去。阿拉伯男子不禁一怔，和尚依旧笑容满面。
“我弃牌。”左面传来一个声音道。
何兰升顺着视野向左看去，只见一位修士打扮的男子坐在桌的一角，头发卷曲，留着山羊胡子，胸前挂一个十字架。
修士把底牌扔出，一只骷髅手接住扑克。视野紧接着向上移，何兰升看到这手的主人后，不禁吓了一跳。倘若他还有嘴巴，恐怕已让在场的人听见惊恐的尖叫了。
横亘在修士与他之间的是一具白色的骷髅，骷髅身披黑袍，空洞的眼眶亮着两个绿色的光点，一把巨大的镰刀倚靠在他前胸。
其他人都是坐着，只有骷髅一人是站着，很明显是这场赌局的发牌人。何兰升对眼前的景象越发感到奇怪，这些赌徒看上去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早已听过他们的大名，却又不敢认定就是他们。
然而有一点是清楚的，何兰升所处在的地点绝然不是人间，甚至也不在地球，这是一个凭借人类科学无法探知和理解的空间。
可是在这异度空间里，又怎会出现他所熟悉的德州扑克呢？何兰升正一头雾水，一股信息流突然映入他的脑海。伴随电光一闪，信息流承载的咨询为他解答了当前的疑惑。
何兰升身处之地名叫“诸神的牌桌”，是造物主玩游戏的所在。目前在牌桌上的神有西方的耶稣，印度的佛陀，中东的安拉，以及东方的老天爷。
这四位神明手上都有不同数目的筹码，而筹码就是人死后的“魂”。拥有魂越多的神，其权力和威望就越大，也就越能达致“实存”的境界。
如何获得“魂”？这取决于生前那人信什么样的神？假如他信的是基督教，那死后魂就会为耶和华所用。信的人越多，自然魂就越多。
然而神与神之间还会抢夺彼此的魂，所用的方式就是赌博。输掉的人，就要把抵押做筹码的魂交予赢家，而裁判这一切的自然也就是能把魂进行抽离和转移的死神了。
咨询注入脑中后，何兰升才恍悟自己所看到的情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来这股信息流是老天爷通过类似脑电波的方式共享给他的，何兰升生前并不信教，唯一能说得上信仰的恐怕就是从小所受的那套传统教育了。而在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传统教育里，神其实就是老天爷。
“难道我的醒来和这位老天爷有关？”何兰升暗忖。
“没错，”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胜负就靠你赌王这一手了！”
赌王？！！这两个字说出来时，何兰升不禁整个意识起鸡皮疙瘩。没有记忆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这两字就充满了激动与惆怅。
“我弃牌！”对面的佛陀满面笑容说。
“我加注！”安拉吼道，把桌前的一万筹码也推了出去。
老天爷和安拉面面相觑，死神见状，翻开桌子中央的第四张牌，上面显示的是：黑桃10。紧接着死神又翻开第五张牌，显示的是：黑桃J。
“赢了！”老天爷大吼：“老子是同花顺！”
“可恶，怎么会这样？”安拉怒吼，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得已把一万个魂全部给了老天爷。
“玩这么久，我终于赢了一把，”老天爷暗忖：“你的手气果然名不虚传。”
何兰升一惊，这“你”说的恐怕就是他了。此时此刻，何兰升终于知道自己从黑暗里被救出来的原因。



 第三章无神和满神

老天爷和在场的神明又玩了两把扑克，结果都是赢。安拉见筹码输光，只好率先离去，边走边骂骂咧咧，佛陀和耶稣也都提前打了退堂鼓。
“今天你着实赢了不少魂，”耶稣起身对老天爷说：“你确定没有出老千？”
这话明显带有挑衅的意味，但老天爷表情漠然道：“死神做公证人，我要是出老千，岂不被剥夺做神的资格？”
“哈哈，”佛陀走过来大笑，和耶稣愁眉苦脸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老天爷不是这样的人，耶兄你就放心吧。”
众人带着提防交谈了五分钟后，才从赌桌前散去，佛陀和耶稣分别往不同的门离开，只剩老天爷和死神留在室内。
死神把扑克牌整理好，拿着镰刀飘到老天爷面前，从袖口伸出修长的骷髅手，平摊在老天爷面前。
老天爷见状，从刚赢的筹码里分出五千魂给死神，死神把魂装进袖中，再次把手摊开道：“借你的魂呢？”
“这魂我还要用，”老天爷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三千魂给死神：“向你买如何？”
死神犹豫半天，道：“再加两千。”
老天爷无奈，只得把从安拉那儿赢来的魂全部给死神。
死神接过魂，临走前嘱咐老天爷道：“最近八项规定查得紧，你以后要小心。”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老天爷道。
死神走后，老天爷从包里拿出一个鼻烟壶，放到鼻孔边一吸，然后眼睛向上翻，身子呈45度仰角，完了猛地向前打一个喷嚏，一股青烟瞬间从鼻孔里冒出来。
此时的何兰升，只觉一股后座力推动他穿过两条狭长的隧道，完了撞在一堵墙上。等清醒时，自己已经出现在老天爷面前。
何兰升来回打量自己，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化为一团透明的气，呈球状在赌桌前飘荡。
老天爷从腰间拿出一根拂尘，举到头顶晃了三下，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白光瞬间包裹何兰升，球状的身体显露出人形。
前世的记忆伴随人形回到何兰升脑中，此时的何兰升和飞升前的魂魄无异。唯一不同的是，模样看上去似乎年轻了几十岁。
“我把你的魂塑造成二十岁时的样子，方便你行走。”老天爷说，领着何兰升走出赌室。
刚一开门，哄闹声就从外面传来。何兰升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是一座白色的欧式厅堂，面积约有足球场那么大，正中央是一个环形柜台，共有八条通道从台里向外延申。无数神仙站在通道里排队，等候柜台的死神帮他们安排赌局。
柜台中央是一根巨大的圆柱，柱脚有八个黑洞，参加比赛的神从黑洞进入赌室，完了又从墙壁上的门出来。整个厅堂热闹非凡，比之拉斯维加斯的赌场简直豪华数倍。
老天爷领着何兰升向大门口走去，那里站着两名带锁链的死神，一看就是赌场的保安。
死神见老天爷走来，用眼眶里发光的绿点向他身后的何兰升扫去。何兰升感觉一股热能从头扫描到脚，死神的眼睛类似安检的仪器，可以判定来往魂魄是否合法。
“你已经恢复了记忆，他们是检测不出你身份的。”老天爷走出门后对何兰升说。
何兰升不知老天爷何意，只得姑且听之。二人来到停车场，守车的死神从老天爷手里接过号码牌，一朵白云便从无数云中飞窜出来。
“您慢走，下次再来。”守车的死神说。
老天爷冲对方点头微笑，完了和何兰升踏上云彩，原来这些停泊的云就是神仙所乘的私家车。
何兰升一踏上去，云彩就凹陷成座位的形状，老天爷坐在左边的驾驶座上，刚踩油门，云就以光速向前飞行。
不管是挡风玻璃还是方向盘，云内的所有装置都和一辆车毫无二致，只不过材料都是云做的，摸起来好像棉花糖。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何兰升问。
“回兜率宫。”老天爷说，他再次加大油门，周围从可见的蓝天变成漆黑一片。
回程的路上，老天爷向何兰升解答了他的种种困惑，并把这世界的构成原理说与何兰升知道。
原来整个宇宙总共分为两极，一极是由“无神”掌管的虚空，一极是由“满神”掌管的实存。在虚空和实存之间，则是我们说的阴阳世界。
阳间即生物的世界，在目前这个阶段，似乎人类是这世界的主宰；阴间即死物的世界，掌管死物的当然就是死神。
人死之后，大部分灵魂会经由死神设计的系统坠入虚空。虚空里究竟有什么，谁也不清楚，只知道里面黑暗一片，正如何兰升不久前所体会的那样。
虚空旨在把生物的灵魂重新打散，让它们一次次轮回至阳间，形成一个有机的新陈代谢。但并非所有的灵魂都会堕入虚空，在数万年的时间长河里，总有几个人类，死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逃离开虚空的束缚，与死神同处阴间，他们就是所谓的神。
这些神渐渐发现，一旦他们在阳间确立了某种宗教，便会给信他的人带来福祉，让这些人死后和他一样跳出轮回，成为辅佐神的神官。
然而何兰升却不同，他生前并不信任何宗教，死后按理应该坠入虚空，等待下一次的轮回。可老天爷竟然向死神行贿，从无神的仓库里把何兰升的灵魂调出来，靠他的赌伎帮自己赢得筹码。这种事若被阴间的纪检委知道，他和受贿的死神都会遭致严厉的惩罚。
唯一能瞒天过海的方法，便是恢复何兰升的记忆，让他伪装成神官，在阴间替老天爷办事。
云车继续向前疾驰，听完老天爷的讲述，何兰升开口道：“你利用我可以，但也要帮我一个忙。”
与神明做交易，换做普通人实在是一件不敢想的事。但何兰升很清楚，既然这些神曾经是人，就并非什么完美的存在。而只要是人，就有人的普遍心理，那就是对利益的渴求。利益建构在交易之上，何兰升生前作为精明的商人，在知道自己有利用价值后，自然就想用这价值作交换。
“我知道你要什么，”老天爷听后微微一笑：“你还在执着于那份未写完的遗嘱吗？”



 第四章监控室

何兰升听到老天爷说“遗嘱”二字，一股无名的怒火就从心头涌上眉梢。他双拳捏紧，想起了自己生前那段不堪的回忆。
2011年一月份，89岁高龄的何兰升坐在他深水湾道1号大宅的饭厅中录制了一段视频，并在K城最大的电视台播放。
在这段视频里，何兰升宣布要把“兰亭集序”的大部分股权转让给以女儿何超人为代表的子女及太太，自己只保留0.02%的股份。
该视频一在电视台播出，就引起舆论哗然。要知道“兰亭集序”集团是何兰升赌业王国的大本营，是一家市值700亿的上市公司，在全国拥有数十家赌场，其股权一直由创始人何兰升持有。在没有任何病危征兆的情况下，赌王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把股权交出来呢？
而且令人奇怪的是，何兰升录制的这段视频非常草率，既没有灯光师布光，也没有化妆师化妆，整个屋子密不透风，只有一盏台灯打在镜头面前。何兰升的样子看上去也非常憔悴，说话支支吾吾，眼睛半睁半闭，像是几天都没睡觉一样。
后来记者从警察那里知道，原来何兰升录这段视频是被人胁迫的，胁迫者正是他的女儿何超人。
何超人是二太蓝萍的长女，从小就被送去国外读书，23岁毕业于前苏联的特务学校，还担任过克格勃的间谍。29岁回国帮母亲料理珠宝店，攒够一定钱后和曾经的同事一起成立了一家情报公司，替各国收集并贩卖情报。
因为见父亲老是不死，太太们又对遗产虎视眈眈，何超人遂叫手下学生秘密闯入豪宅，给何兰升灌入苏联科学家最新研制的迷魂药，逼迫赌王把股权分让给她。
然而，何超人的歹计并没得逞，视频播放的第二天，四太的儿子何有余就向警察报了案，并凭借过人的才智探查到藏匿父亲的所在。警察迅速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找到何兰升，然而因为证据不足，何超人及其公司并没受到法律的惩处。
从此之后，四太和二太就结下了梁子，为争夺家产，两房使劲浑身解数，但在何兰升的把控下，终究没闹出更大的风波。
然而，自从何兰升被绑票后，二太就失宠了。何兰升心知肚明，绑架他的幕后主使就是何超人和她妈。因此，何兰升专门拜托律师在事后重新录制了一段视频，视频里交待：倘若他因意外或非正常原因死亡，遗产将无偿捐给国家用于扶贫。
家里人也清楚，经过这场风波，何兰升最信任的就是四太和儿子何有余。但何兰升不到临终前是不会宣布遗产继承人的，因为倘若这样做，四太和何有余就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何兰升为顾全大局，只好在家人面前逢场作戏，假装和女儿亲近，显出什么也没看破的样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到的何兰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临终前居然没把遗嘱写完，这实在是情理之中的意外。
“人都死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天爷斜瞟着何兰升气愤的样子问。
“你不懂，为祖先增光，为后代造福，这是做大家长的责任。”何兰升说。
“嗨，瞎吹什么牛逼？”老天爷说：“不都是年轻时候犯的错吗？你要不娶那么多女人，也就没有后面的事儿了。”
说完松掉油门，云车放慢速度，周围的环境开始由黑转白。何兰升没有接话，只顾杵着下巴沉思，没注意云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牌匾写有“兜率宫”三个字的古代建筑赫然屹立在眼前，建筑被一块漂浮的巨石托着，好像天空之城。这兜率宫乍看和《西游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不禁让何兰升回想起那首歌：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就那么多！
“吃俺老孙一棒！”何兰升大喝，把老天爷吓一机灵。
“你做什么？”老天爷惊问。
“哈哈，”何兰升笑道：“情不自禁就唱出来了。”
二人从云车上下来，两位助手从门口前来迎接，一个童颜弱冠，是太玄童子张良；一个高冷瘦削，是白骨真人徐甲。两位童子也都是死掉的信徒，服侍老天爷已有数十载。
“张良，你带何先生到监控室，让他试试里面的系统。”老天爷说。
“喏。”张良拱手答应，带着何兰升走进大门。
兜率宫里的景象与外边迥异，看上去好像一个跨国公司。张良领着何兰升走进电梯，摁下了16楼的按钮。
电梯刷得往上升，何兰升见身旁的少年一言不发，本想做个自我介绍，殊不知对方先开口道：“不用你说，师傅已经告诉我了。”
何兰升感到意外，看来他此行尽在老天爷的计划之中。
“你很幸运，”张良继续说：“不是信徒也能被师傅选中。”
“我也是无可奈何。”何兰升说。
电梯唰地打开，两人走进监控室。室内的三面墙是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显示屏上又有数千个监控画面，由六台仪器分别调度。仪器好像长方形的桌子，上面安置有各色的按钮，每台仪器都有专门人员负责操作。
何兰升紧盯屏幕看了五分钟，才发觉这些监控画面都是人间的景象，既有喧嚣的城市，又有田园风光。
张良向何兰升解释说，这些画面是通过人眼映射出来的，目的是方便他们查看人间的情况。只要是相信老天爷的人类，他所看到的东西就会被系统以某种方式共享到监控室。
何兰升恍然大悟，原来他活着的时候，就和许多人一样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监视着。想到这里，他不禁后背发凉。
“你若做好准备，我可以让你去阳间看看。”张良说。
何兰升听到这句话，忙问：“难道我还可以复活吗？”
“不是复活，”张良说：“但我能让你共享屏幕上某个人的视角，从而达到类似的效果。”
张良走到一台仪器前，把摆在上面的一个头盔递到何兰升跟前，并说只要戴上它，选好要共享的画面，就能像看VR一样返回阳间了。
何兰升犹豫一会儿，问道：“能帮我选一个生活在K城的人吗？我想回家看看。”
“没问题。”张良说着，把头盔戴到何兰升头上。



 第五章高考舞弊

何兰升戴上头盔，面罩自动从盔顶降下来，挡住他的视线。
霎时，透明的面罩呈现出许多画面，这些画面和监控室屏幕上显示的一模一样，每个画面也都标有区别的数字。
头盔后端连接着许多电子管，一直通到操控台。张良让程序员选好要附体的画面，完了摁下红色的按钮。
何兰升的意识突然模糊起来，等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来到另一片天地。
和附体在老天爷体内的感觉相似，此时的何兰升正借助别人的眼睛环视周围。这是一片空旷的跑道，有两架飞机停在远处，其中一架正准备起飞。何兰升跟随视角环视一圈后，往脚下的阶梯看去。他感觉双腿不自觉地开始挪动，顺着阶梯往下走，跟随前面的人群一起进入一辆摆渡车。
原来何兰升附体的这个人正从飞机上下来，而周围的环境便是K城的机场。
摆渡车把飞机里的乘客拉往候机室，途中，车里的人不时看向何兰升，边看还边交头接耳，目光里透露着鄙夷的神色。
何兰升知道这些人看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所附体的这个人。但这个人到底是谁，竟让车里的人对他投以这样的目光。
正好奇之际，何兰升脑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能听到我说话吗？”
何兰升听出这声音是张良的，于是立马回答：“能听到。”
“嗯，收到，”张良回复说：“何兰升，你现在已经回到K城了。”
“我知道，”何兰升说：“但我无法操控这具身体，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何兰升之所以要到K城，是想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倘若所附之人无法听命于他，那回阳间岂不白费？
“你不要着急，”张良说：“想操控这具身体，你得先和它的主人商量。”
这里说的“主人”，指的就是每个人的灵魂。人是由精神和肉体组成的，倘若肉体是一台高达，那么精神就是这高达的驾驶员。
“它的主人在哪儿？”何兰升问。
“我这就带你去主人所在的精神世界。”张良说完，让工作人员拨动操作台上的摇杆。
何兰升瞬间转换视角，以灵魂的姿态降落到一处地方，他的耳边此时正别着一个微型耳麦。
“你目前位于这具身体脑部活动的区域，”张良的声音从耳麦传来：“你可以在这里找到身体的主人。”
何兰升环顾四周，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所无人的学校，学校所在的地方类似K城。天空乌云密布，空气也极其稀薄，何兰升感到难以呼吸，便问张良怎么回事。
“这是主人心情导致的，”张良说：“这具身体的主人不久前遭遇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打击，所以心情极其低落，反映到他的精神世界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你得快些进学校找他，否则我怕你撑不了太久。”
何兰升无奈，这一切他事先根本毫无准备，只能硬着头皮走入学校的大门。
这所学校给人一种荒废多年的感觉，教学楼好像一座鬼屋，浓浓的黑影笼罩在墙壁上。操场的秋千在自动摇摆，发出咯咯的响声。
胆子贼大的何兰升走进教学楼，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在何兰升不知所措时，裤包里突然鼓起什么东西。何兰升伸手进去一摸，是个手电筒。
原来监控室的操作员可以帮何兰升配备他想要的工具，方便他在精神世界中游走，何兰升觉得此时好像在一款类似寂静岭的游戏里冒险一样。
何兰升打开手电筒，凭借光柱找到楼梯，顺着向上走去。每到一层楼，他都会用手电筒挨个朝教室里探视。整条走廊鸦雀无声，时不时从哪里传出滴水声。
“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遭遇了什么打击，为何它的精神世界如此灰暗？”何兰升边走边问。
“这一切说来就话长了。”张良回答，趁着何兰升在教室搜索的时间，向他讲了如下的故事。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全卓，是最近在娱乐圈刚火的小鲜肉。2018年他以演唱成员的身份，参加KVB原创新形态声乐演唱节目《声情并貌》，并拿到了“最终首席”。凭借出色的外形，全卓受到了大量的关注，KVB更是把他当成亲儿子捧。
然而，今年五月底，全卓在直播的时候，为了慰藉一位压力很大的高三考生，称自己在高考的时候压力也很大，可是却想要上心仪的学校，便决议温习一年，可是自己的往届生身份无法报考，于是在“搞了许多手段”后，才顺利以应届生的身份参加报考，但却并没有被学校录取。
此话一出，反响巨大！要知道这样的行为属于高考舞弊，网友们纷纷对他表示指责，然而全卓在第二天直播的时候，不光没有致歉，反而抱怨“当艺人好难，说话都不自由”，甚至在悲壮的配景音乐下，用诗朗诵的方式诉说自己伪造身份读大学时的心理压力有多大，还嬉皮笑脸的和网友争论“钻了半天空子都没考上”，似乎因为没考上，自己的行为就不算什么，在直播间中一会儿深情悲壮，一会儿哗众取宠，丝毫不提作弊的事情！
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事件发酵几天后，全卓的事业受到了影响，他在KVB的节目被全部剪掉，名字也都打上了码。资本的力量是无情的，抛弃一个人就和捧红一个人一样迅速！
经有关部门核实，全卓高考舞弊确有其事，而帮他疏通关系的则是他的父亲全天峰。全天峰是K城的副市长，直播后两个星期，他就遭到了隔离审查，并被免去一切职务。
如今，全卓就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出门都不敢不戴口罩。但因为名气太大，所以任他如何装扮，也难逃路人的指责，网友都说他是继李刚的儿子之后，世上最坑爹的存在。
此事对22岁的全卓而言实在是一次惊人的打击，面对挫折，他开始相信命运无常。为了确定自己未来是否还有前途，他在朋友的介绍下找到了K城一位有名的风水师帮他算命。
“这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风水师看完全卓的面相说：“此生都无转运的可能。”
全卓听后仰天长啸，当晚便患上了抑郁症。



 第六章大海航行靠舵手

何兰升听完张角的讲述，不禁同情起全卓的遭遇，但转而又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因果的循环。
突然，教学楼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何兰升正在四楼的一间教室搜索全卓的灵魂，只见桌椅板凳全部摇晃起来，天花板开始掉落墙灰，地震发生了。
何兰升赶忙扶住教室一侧的窗棱，然而地震的摇晃实在剧烈，没等他反应过来，大楼就开始往下陷，天花板也裂开一大个口子，变成巨石从头顶掉落。
何兰升躲开巨石的袭击，以敏捷的速度冲出教室。他看见走廊的地板从中分裂，裂缝即将伸展到脚下，于是扭头往走廊尽头跑，并顺着拐角的楼梯向上狂奔，力求超过大楼陷落的速度。
“这究竟怎么回事？”何兰升边上楼边问。
“全卓在机场碰见了一帮狗仔队。”张良说。
何兰升此时才想起，自己正忙于在全卓的精神世界漫游，忘记了他在现实世界的情况。话说全卓刚从摆渡车下来，进入候机室，就被一堆拿着手机的媒体记者疯狂跟拍，询问他最近的状况。
“全卓，你对你父亲上周被撤职有什么感想？”
“全卓，你难道对曾经犯下的过错没有丝毫的悔意吗？”
“全卓，你有想过死后下地狱吗？”
手机咔咔地闪着，为全卓进行直播采访。全卓面对早有埋伏的记者，脸上虽然漠然，内心却波澜起伏。而内心情绪的波动会及时反应到他脑部构造的精神世界，给处于其中的何兰升带来危险。
“你要赶紧找到身体的主人，”张良说：“否则我只能提前让你回来了。”
“千万别，”何兰升说：“我已经有眉目了。”
此时的何兰升已经上到教学楼的六层，他听见一个男孩子的哭声正在走廊回荡。
何兰升顺着哭声到处寻找，只听得声音越来越近，便是从厕所传出来的。
进入厕所，何兰升看见厕间的一扇门下透出昏黄的亮光，于是一脚把门踹开。映入他眼帘的是高中时候的全卓，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马桶上，手捧一张白纸，上面滴满滚落的泪珠，头顶的灯半明半暗地闪着。
“你怎么了？”何兰升上前询问。
16岁的全卓止不住地哭泣，毫不理会何兰升。
何兰升蹲到全卓面前，接过他手中的纸。仔细一看，是一张高考成绩单。
“我没有考上心仪的学校，”全卓哭着说：“这该怎么办好？”
全卓所谓心仪的学校，便是梦寐以求的K城艺专。全卓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演员，如今虽然修改了往届生的身份，可成绩依旧没达到学校录取的分数线。
何兰升对他目前所见的情景感到奇怪，因为这显然是全卓的回忆，甚至这所学校恐怕也是他当年上的高中。全卓的灵魂到底在哪儿，他为何要让自己的回忆在何兰升面前重演呢？
此时，张良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何兰升，你所看到的全卓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只不过他还没有受过严格的精神训练，所以被自己构造的世界反噬了。”
这里说的“反噬”，即精神不再受意识的控制。患有抑郁症和其它心理疾病的人，其精神之所以崩溃，原因就在于身体的主人不去管理他所构造的精神世界，反而任由自我陷入回忆的纠缠。
“你要抚平全卓灵魂的创伤，让他带你去控制室，这样才能进一步操控他的身体。”张良说。
听完这话，何兰升毫不犹豫把手中的成绩单撕成碎片，对全卓大吼：“你要振作，是个人哪有不犯错？你去看看历史上的伟人，比如丘吉尔，他年轻时也坐过牢，吸过粉，可照样成了二战的英雄。而那些历史的罪人呢？比如希特勒，他从小到大都是三好生，还不是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所以一时的过错并不能为你的一生作定性，根本还要看你是不是有崇高的理想，是不是有为人民服务的心。”
全卓当场停止了流泪，用渴求的目光看着何兰升问：“我真的还有希望吗？”
“当然！”何兰升斩钉截铁道，虽然他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根本文不对题，而且还犯了老一辈人空谈理想的毛病。可是这话居然产生了效果，地震的摇晃瞬间减弱，他所在的楼层刚要陷入地底，就在一楼停了下来。
全卓的灵魂继续问何兰升：“我要怎么才能竖立崇高的理想，让人民群众原谅我呢？”
“首先你得会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何兰升说。
“什么《大海航行靠舵手》？”全卓问。
“这你们小鲜肉就不懂了吧？”何兰升说：“来，跟我一起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何兰升和全卓的歌声回荡在整间厕所里，进而扩散到整层楼，整所学校，以及整个精神世界。突然，霞光万丈，洪波涌起，黑色的乌云被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耀眼的红太阳，高挂在晴空的正中央。
而在机场的全卓，似乎受到某种信号，内心突然焕发出生的希望，一股巨大的正能量掩盖了抑郁症给他带来的不安。他把口罩一甩，也跟着心声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
两旁的记者吓了一跳，纷纷把手机对准全卓。第二天，新闻的头版头条就是：全卓精神崩溃，刚下飞机就大吼“为人民服务”。
张良在监控室看着何兰升凭借歌声驱除掉全卓内心的魔障，内心突然一紧，低声道：“不好，他怎么知道这首歌？”
其实他不知，《大海航行靠舵手》是何兰升从小就会唱的歌，他还因此获得过全国少儿歌唱比赛的一等奖。老师从小就告诉何兰升，这首歌可以用来洗涤灵魂，陶冶情操。因此面对全卓的灵魂，何兰升自然就想到了这首歌。
“你让我恢复了理智，摆脱掉记忆对我的束缚，我该怎么感谢你？”全卓激动地问何兰升。
“我能借你的身体一用吗？”何兰升立马说：“我刚死不久，所以想回家看看。”
“哦，我知道你，”全卓听后，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喊：“你是赌王何兰升！”



 第七章观念和形象

何兰升见全卓认出自己，并没有感到惊讶。赌王的大名，在K城乃至全国都家喻户晓，被人认出并不奇怪。
“听着，我现在急需你的身体一用，”何兰升对全卓说：“倘若你能帮我，或许对你也有益处。”
话说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何兰升把话说到这份上，是个人不会不懂。
全卓的脑筋转得很快，他在新闻里经常看到何兰升同上层名流的合影，其中不乏教育部的高官，要是自己能趁这个机会，与何兰升的家族搭上线，那就不愁找不到新的后台，而自己演艺事业的道路或许将不会那么快终止。
“好的，我答应你，”全卓对何兰升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控制室。”
何兰升听后欣喜万分，他和全卓走出厕所，从走廊的窗户爬出教学楼，来到操场破败的空地上。太阳正高挂在他们头顶，离地不到数万英尺，温度因之从之前的阴冷变成酷热。才从大楼出来没五分钟，两人的后背就已经被汗淋湿了。
“控制室被安置在我家，”全卓说：“离这儿大概要走十分钟的路程。”
“好的，但我们要快些，”何兰升说：“我实在受不了这温度。”
两人于是离开学校，往全卓家走去。路上依旧没有一个人，周围时不时传出蝉鸣的声音。
“你做潜行者多久了？”全卓边走边问。
潜行者？何兰升此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
全卓见何兰升面露疑惑，问道：“怎么？你不知道潜行者？”
何兰升摇了摇头，全卓又问：“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老天爷的神官送我到这儿的。”何兰升回答。
“你是说张良吗？”全卓问。
“没错。”何兰升点头道。
“张良我前几天才见过，”全卓说：“就是他介绍我进公会的。”
公会？何兰升听到这个词又是一头雾水。
全卓见何兰升依旧满脸问号，不敢相信问：“怎么？难道你没有加入老天爷的公会？”
老天爷的公会名叫命运公会，每个神为了能利用系统在阳间宣传自己的教义，会向阴间的工商局注册，把宗教登记成合法的公会。
而潜行者就是每个神利用系统派去精神世界的神官，其主要目的是控制人的身体，与阳间保持联系。
“你连公会都没加入，又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全卓问。
“其实我才见老天爷没多久，”何兰升解释道：“进入这里，完全是出于他对我意志的尊重。”
“原来如此，”全卓说：“这么说你也是新人了。”
两人谈话间已经走了十分钟，即将到达目的地。
“你能把这个太阳弄走吗？它一直跟着我们耶！”全卓说。
何兰升转头一看，果然，红色的太阳正跟着他们。乍看或许未发觉，然而根据来时走的路，太阳已经从之前校园的位置移动到了他们头顶。
“这太阳是你带来的，你得负责把它移走。”全卓说。
何兰升一脸无辜道：“我也不知该怎么做？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难道你没有办法吗？”
“瞧你这话说的，”全卓道：“潜行者一旦把某个观念植入进精神世界，就要对它的形象负责。如今这个太阳就是你观念的形象，其威力完全是由你后台的操控师决定的。”
何兰升越听越糊涂，什么观念？什么形象？什么操控师？全卓连珠炮似的问题让他难以作答，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张良，心想从厕所离开之后，怎么就没了他的声音。
“喂，张良，你在吗？”何兰升对着耳麦呼唤张良道。
然而张良并没回复，何兰升心头一紧，感觉自己好像和监控室失去了联系。
正当何兰升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呼唤张良时，太阳的温度越来越高。突然，旁边一幢房子着起了火，火势蔓延至整个屋顶。
“你快让后台把温度调低啊？”全卓叫道。
“我不知该怎么做？”何兰升说：“我和后台失去了联系。”
“怎么会这样？”全卓大喊：“难道这观念不是公会的吗？”
话音刚落，爆炸声此起彼伏，因为空间温度过高，每幢房子的煤气罐都发生了爆炸，十字路口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何兰升赶紧把全卓扑倒，双手捂住头部，以免被火烧伤。就在这时，火海中隐隐绰绰浮现出两个黑影。黑影越发清晰，待走出火海，何兰升才看清楚原来是两个人。
两人戴着和何兰升一样的耳麦，当中一名为男性，身高一米八三，年龄十八岁，眼神犀利，目光如炬；另一名为女性，身高一米七，年龄十四岁，皮肤白皙，长相可爱。
“就是这个人把我们公会的观念植入进来的吗？”男子指着匍匐在地的何兰升问。
“是的，”女子回答道：“后台检测到他在十分钟前唱了我们的会歌。”
男子听后大笑：“是吗？看来我们白捡一个漏，命运公会的人越来越白痴了！”
说完，男子握紧右拳，拳头瞬间被火焰包裹。仔细一看，便是太阳的能量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去死吧，”男子一跃飞入天空，挥动右拳向何兰升砸去，口中喊道：“太阳拳！”
此拳一出，即使身披金甲也会被打成粉碎。就在何兰升和全卓预感他们即将完蛋时，路中央闪出了一道电光。
何兰升先是被电光闪闭了眼睛，等再睁眼时，却见一个黑影挡在他面前。黑影用手接住了男子的火拳，仔细一看，原来是徐甲。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出现。”徐甲说。
“这都是你们的人干得好事。”男子笑道，一记左拳打向徐甲的脸。
徐甲的右脸瞬间着起了火，剩下一片白骨暴露在外。骨头坚硬如铁，挡下了男子的拳击。
更加令人意外的是，徐甲紧接着把左手插入自己腰部，并从中抽出一条肋骨。肋骨变成弯刀的形状，向男子砍去。
男子见状迅速抽身，结束和徐甲的肉搏，退至女子身边。
“不好意思，这具身体我们要接管了！”男子笑道，双手举向天空，使太阳越变越大，迫近徐甲。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徐甲说完，拉住何兰升的胳膊，伴随电光一闪，二人便在全卓的精神世界消失了。



 第八章命运公会发展史

何兰升回到监控室，看见旁边坐着徐甲，两人同时醒来，把盔帽从头上摘下。
“大人，全卓的精神已经被占领了。”操作员看着监控画面说。
徐甲走到左面墙的屏幕，那里投射有全卓脑部活动的画面。只见信号越来越弱，伴随耀眼的阳光，画面随即变黑。
“没办法，我赶到时，局面已经收不住了。”徐甲说。
“这都怪我，”站在一旁的操控师张良说：“我没想到何兰升会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正在这时，老天爷从电梯里出来，身穿一身素袍，手摇拂尘问：“发生什么事了？”
张良走到老天爷跟前回答道：“何兰升体验系统时，误唱了粉红公会的会歌，致使一个新人流失。”
“害，多大的事儿，”老天爷笑道：“新人嘛，流失几个算什么？”
“可现在粉红公会的势力越来越大，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老天爷说：“我们公会创立几千年了，什么世面没见过，还怕一个新兴的公会？”
说完走到何兰升面前，笑道：“看来你回阳世的计划泡汤了，不过不要紧，下次有的是机会。”
何兰升一头雾水问：“我刚才犯了什么错误？刚才要取我性命的人究竟是谁？”
“你的问题很多，我还是用老办法告诉你吧。”老天爷说完，伸出食指顶在何兰升额前，一股信息流瞬间传入他脑中。
上一章说到，每个神都有自己的公会，这个公会形同中世纪的宗教。而每个公会都有它的核心教义，由这个教义生发出来的思想，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观念。观念一旦植入进人脑，就会在精神世界里幻化成具体的形象。
粉红公会是在两三年前刚刚成立的组织，该组织的教义是“为人民服务”，《大海航行靠舵手》就是粉红公会的会歌。因为这首歌有极大的煽动性，所以听了歌的人，倘若精神不够坚强，就会被自动植入“为人民服务”的观念，而此观念所生发出来的形象就是耀眼的红太阳。
何兰升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只凭着儿时的记忆，认为《大海航行靠舵手》能洗涤人的灵魂，就索性把它唱给全卓听，没想到却引来杀生之祸。因为公会的观念一旦被人吸收，该公会就可以派潜行者进入此人的脑部区域，占领他的精神世界，使其成为该公会的信徒，而此人在阳间所看到的画面就会被共享至监控室，公会与人类世界的互动就是靠这种方式完成的。
信息流的咨询传递完毕，何兰升恍然大悟。
“这下你明白了吧，”张良走过来说：“全卓经历上周的打击，原本已经被我发展成了信徒，可经过你刚才那么一弄，他又被粉红公会的人抢走了。”
“这也不能怪他，”老天爷说：“他还没正式加入我们公会，很多规矩都不了解。”
“师傅，你确定他要加入我们公会吗？”徐甲问。
“我看这小子很有天赋，”老天爷说：“兴许能成为厉害的潜行者。”
徐甲冷笑一声，表示不置可否，老天爷问何兰升：“你想好加入我们公会了吗？”
何兰升回答：“对加入公会，我实在不感兴趣。但为了返回人间，把家族的事料理妥当，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老天爷听后胸有成竹道：“放心吧，倘若你真能在公会里学到本事，不愁达不成你的遗愿。”
“我能问一下你们公会的教义是什么吗？”何兰升问。
“说到我们公会，那实在源远流长。”老天爷又把食指顶在何兰升额前，一股有关公会历史的信息流传入他的脑中。
命运公会，顾名思义就是叫人相信命运，其教义兼顾儒道法三家思想，旨在达成天人合一的目标。
公会的会长，也就是教主老天爷，最早先是由周公担任。
周公姓姬名旦，是文王姬昌的第四个儿子，其最大的贡献是编写了《易经》，把人生的命运谱写成六十四卦，人们只要遵从卦象的规律行事，就可以获得成功。
他的另一个贡献是《周公解梦》，话说周公死后用强大的精神能量摆脱掉轮回的束缚，在人类的梦境里遨游，描绘出精神世界的诸多繁杂形象，供后世的潜行者参考，最后功德圆满，飘然离去，而《周公解梦》也经由他的信徒流传至阳间。
因此《易经》和《周公解梦》分别对人的身体和精神世界作了集大成的总结，奠定了以“道”为核心的教旨，由道生出阴阳，正如《易经》里所言：“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命运公会的二代目会长是孔子，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鲁国曲阜人，其最大的贡献是编纂《春秋》，《春秋》把《易经》谱写的规律具体反映到人事中。换句话说，倘若《易经》是公式和定理，那么《春秋》就是用此定理所作的证明。
孔子将死之时，曾叹言：“吾不复梦见周公久矣！”其实他不知，这是周公飘然而去的征兆。孔子死后，摆脱掉轮回的束缚，神官姜子牙按照周公临走前的嘱托，指定他成为新一任的老天爷。
孔子的另一个贡献是《论语》，《论语》依旧为孔子死后所作，只不过假借其信徒的名义流传到阳间罢了。人们只知《论语》是一本阐述行为规范和道德伦理的书，却不懂它里面每一句话都代表了一种观念，可以在精神世界转化成具体的形象。
命运公会的三代目会长是太上老君，自此，公会的教义兼具儒道两家思想，信徒也变得广泛起来。
太上老君在阳间的化身就是老子，其所著《道德经》对周公所说的“道”作了非常高深的解释。老子出走函谷关后便杳无行踪，有人说他化戎俗为浮屠，感化西方去了。其实他只是羽化登仙，做了第三代老天爷。
此后，太上老君又以不同的肉身降临人世，分别为：正一道创始人“张天师”，武当派创始人张三丰，明教第三十四代教主张无忌。
这套摆脱轮回，又反复轮回的骚操作，使太上老君在会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两千年，一直延续到今日。



 第九章麦田里的守望者

太上老君在位两千年，命运公会的潜行者变得越来越多。这些潜行者以前都是死后的帝王将相，圣人先贤和神话人物，但随着五四运动的兴起，以及七十年代破四旧的影响，他们中大部分已经被一群年轻有为的人所取代，这些年轻人当然也包括生前成就过一番事业的近代史名人。
为了方便管理，太上老君给公会制定了一套严格的等级制度，将潜行者总共分为七个等级，高低有别，以第一等级为最高。每个等级设置有一专门的主神，七个等级就有七个主神。这七个主神是经过太上老君的精挑细选，以及公会成员的一致推举所担任的，因此实力非同小可。
各级的潜行者数量不等，等级越往下，人数就越多。因此公会的管理呈现一个金字塔式的结构，实力越强越往上爬，直到抵达金字塔的顶端。
第七级的潜行者共有四十九人，排除掉主神，其余四十八名成员按照左中右三人为一组，一共分为十六组。每组各在一层楼里工作，每层楼都有一个监控室，监控室配备有一些小的神官，他们的能力虽然没有达到潜行者的高度，但却是很好的程序员。
公会的每个等级下设左，中，右三位，作战时分别负责攻击，防御和补给。张良和徐甲是七级十六组的潜行者，张良负责右位补给，徐甲负责中位防御。右位一般在后台指挥，左位和中位则在前线进行战斗。
潜行者的作战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占领活着的人的精神世界，使其为公会所用，方式就是植入公会的观念；另一种是公会与公会之间的战斗，其目的也是为了争夺人的精神世界。精神世界的主人，也就是人的灵魂一旦同意加入公会，就会在阳间宣传公会的教义，壮大其势力，而其所操控的身体也会因教义得到某种好处，其中之一便是死后超脱轮回的束缚，甚至还有可能当上潜行者。因此，灵魂在公会中所扮演的角色，类似于市场推广中的分销员。
这些分销员一旦被培养为信徒，看到的东西就会以监控画面的形式投射到系统上，方便潜行者查看阳间的活动，整个公会便是以这样的方式运作起来的。
老天爷输出的咨询在何兰升脑中录入完毕，何兰升瞬间睁开眼，对系统终于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这时，右面墙上突然发出警报声。
“大人，三号画面出现危机！”程序员看着屏幕喊道。
众人向屏幕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在标号为3的画面上不停闪烁。
“一定又是粉红公会的人在捣鬼！”徐甲生气道。
“怎么办，马侬还在里面冥想？”张良问，他口中说的马侬，便是十六组左位负责攻击的潜行者。
“你们立马进去支援！”老天爷命令道。
“是！”张良说完，迅速带上耳麦，程序员则把操作台上的头盔递给徐甲。徐甲戴上头盔，瞬间消失在了控制室。
“你也去看看怎么回事吧？”老天爷把另一个头盔递到何兰升面前说。
何兰升见老天爷有意历练他，也没问什么原因，便把头盔重新戴上。
不一会儿，何兰升便到了另一番天地。这里是三号画面所呈现的精神世界，头盔变成麦别在何兰升耳朵上。何兰升发现他此时正降落在一座灯塔的顶楼，从窗口向外远眺，四周全是麦田，其中一处着起了大火，无数身影从火光中涌现出来。
“这回可出大事情了！”一个手摇扇子的胖墩儿在何兰升后面打转道，他五短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奇大无比。
何兰升觉得此人面熟，正好奇是谁，张良的声音便从耳麦里传来，回复说此人便是这个精神世界的主人，名叫矮胖紧。
何兰升听后恍然大悟，原来他生前知道矮胖紧其人，他在何兰升所在的国家也算得个响当当的人物，出身自知识分子大家庭，从小饱读诗书，大学更是以接近满分的成绩考上了首都最顶尖的大学，可因为还没毕业就喜欢上了吉他，于是愤而退学，从此走上一条违背家庭意愿的音乐创作不归路。
此后，矮胖紧凭着过人的智慧，以及内心的骚柔情感，成为民谣歌手的一面旗帜，并创作了无数脍炙人口的歌曲，其中包括《睡在我上铺的姐妹》，《同桌的我》和《生活不是眼前的枸杞》。
年过五十，矮胖紧出于对某种精神世界的向往，决计远走他乡，在丽国定居，并最终拿了绿卡。此后又因为混不下去，收拾铺盖回国发展，于是被一小撮无良媒体扣上了“汉奸”的高帽子。
但矮胖紧并不以为意，他继续贯彻自己的主张，并声称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块田野，它只能长出美丽的花，长不出其他玩意儿。这里所说的田野就是何兰升目前看到的麦田，可为什么没长花，只长麦穗呢？原来矮胖紧少年时看过一本叫做《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书，并被其中的情节深深感动，于是立志要学习里面的主人公，成为理想的捍卫者，麦田的守望人。
为了贯彻自己的主义，矮胖紧一回国就频繁地上电视，用三寸不烂之舌宣扬儒家思想，最终被命运公会的潜行者看上，培养他成了公会的分销员，列入七级16组的第3号画面。
要知道画面数字越小，分销员在阳间的影响力就越大。然而影响力越大，也就更容易遭致其他公会的嫉妒。
2011年5月17日晚间，矮胖紧驾驶的英菲尼迪造成四车连撞，四人受伤。矮胖紧差点因此牺牲了性命，事后更因涉嫌酒后驾车被判处拘役六个月,并处以罚金四千元人民币。
全部人都以为矮胖紧这次的交通事故是咎由自取，殊不知他是被其他公会植入了某种迫使他酗酒的观念，目的便是希望他死，不再制造任何影响力。
还好命运公会的潜行者运作得当，矮胖紧不仅没死，出狱后名声不降反红，并因此开了一档名叫“闲得蛋疼”的历史谈话节目。就在他如鱼得水又火了八年后，另一场被酝酿的“翻车”事故在今天悄然来临了。



 第十章直播翻车

6月28日晚上8点，一档由K城日报策划的叫做“名人读名著”的直播公益节目，邀请了矮胖紧等圈内名人，向现在的年轻人分享介绍一些名著，以及发表一些毕业寄语。
原本这样一个公益性活动是挺好的，但是在直播过程中，却翻车了。矮胖紧才说了几句开场白，就遭到上千网友怒怼，甚至于谩骂。
矮胖紧此次翻车其实早有预谋，骂他的网友都是正在上学的零零后，没读过多少书，凭着自己的逆反心拿着手机怼天怼地怼空气，时间一长就变成了所谓的“小粉红”。这些小粉红表面上好像没有形成什么组织，彼此也不认识，但他们的灵魂早就被粉红公会操控了。
粉红公会一旦入侵人脑，植入其观念，精神世界的主人就会像着了魔一样听从命令，并指挥身体做出不由自主的激进行为，通常我们把这种现象叫做洗脑。
何兰升抵达灯塔时，矮胖紧的直播还没有结束，他对着手机滔滔不绝地介绍儒家经典《论语》，表面上谈笑风生，实则内心早已惴惴不安。评论区的谩骂愈加火爆，矮胖紧一句也没落下，全部看进去了。
“垃圾东西！”
“滚！”
“再吐一口！”
“这种人也配讲国学！”
矮胖紧的灵魂则在灯塔顶楼来回走动，边走边问：“这该怎么办好？”
灯塔顶楼是精神世界的控制室，控制室的墙上有两块屏幕，一块是矮胖紧在阳间的视角，透过他的眼睛，可以看到K城日报的手机上全是骂他的弹幕；另一块是监视器的画面，监视器每层楼都有，包括大门口，所以灯塔内外的景象在画面里一览无余。
只见一群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西南方向的麦田涌出，麦田的远处火光冲天，火势正向灯塔蔓延。
徐甲早已降落在控制室的中央，他镇静地望着屏幕，随即按下操控台的按钮。灯塔门口的监控画面逐渐放大，何兰升走到屏幕前，此时此刻，他才看清从窗外遥望出去的那些黑影是什么。
那是几十只身披星条旗的猎狗，嘴里长满了獠牙，狂吠着涌向灯塔。监控画面摄向它们时，好像图鉴一样在屏幕里打出它们的资料：
名字：外**
描述：犬型观念兽，传说是由恨M国的民族主义者养育的疯狗，喜欢成群结队活动。四肢的爪子由坚硬的合金制成，能轻松撕裂普通硬度的物体。身体表皮覆蓋有星条旗，上面的五十颗星象征M国的五十个州。
攻击力：30
防御力：20
必杀技：爱国火焰。
所谓观念兽，就是观念在精神世界里所化作的形象。因为矮胖紧以前在M国定居，并且拿了绿卡，所以直播过程里，无数的零零后小粉红骂他“外**”。
外**的观念一旦被矮胖紧记住，就会侵入到他的精神世界。从开播到现在已经半个小时，骂矮胖紧外**的弹幕何止几十条，目前抵达灯塔的只不过是先锋队而已。
“马侬呢？”徐甲问矮胖紧。
“还在房里没出来！”矮胖紧扇着扇子，满头大汗道。
“等不了了，”徐甲道：“先开结界！”
说完，徐甲的皮肤开始腐烂，不一会儿便只剩一具白骨。白骨不断碎裂，直到化作细小的粉尘，伴随微风向窗外飘去。
粉尘被几条外**吸进鼻子里，瞬间，狗的身体就被巨大的骨头从胃里撕开。降落到土里的粉尘也开始长出骨头，一个个垂着着往上伸展，直到连成几十米高的骨墙，包围住整座灯塔。
何兰升正为徐甲的变身感到惊讶，张良便在后台解释说：“这就是徐甲作为防御型潜行者的能力。”
相传徐甲活着的时候曾是老子的佣人，追随老子多年，却一直没有拿到报酬，于是心怀不满。有一天，他向老子讨要钱财，老子一言不发。徐甲见老子装蒜，上前就要打他，老子顺手一点，把徐甲变成了白骨。此时徐甲才恍然大悟：人生最终都要活成一具枯骨，区区钱财又何必计较？
从此，徐甲以白骨之身安心修道，直至死后成为命运公会的潜行者，并把这一身的白骨锻造成坚硬无比的铁器，奈何电钻也无法凿破。
后来的外**一个劲地撞击骨墙，甚至用牙去啃，但都无济于事，骨墙丝毫未损。
矮胖紧从屏幕上看见敌狗寸步难行，有的索性放弃攻击，用墙在那里磨牙，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在电视台直播的矮胖紧也逐渐恢复了信心。
就在何兰升也以为徐甲的防御奏效时，麦田丛中再次响起了窸窣声。这一次，麦田摇动的范围比之前更广，已经不限于西南方，而是从四面一起涌来，看样子敌人的数量比想象中更多。
矮胖紧看见麦丛不断地在摇曳，好像整块地活了过来，菊花又是一紧。没等他说“该怎么办”，几百颗老人头已经钻出了麦田。
这些老人像僵尸一样匍匐前进，眼珠上翻，嘴边留着哈喇子，看上去像老年痴呆。画面对准他们，显示出相关的资料：
名字：给爷爬
描述：人型观念兽，是一群爱打麻将的四川老头儿。一辈子在地上爬，只有打麻将的时候才会坐起来，可以在任意墙上像壁虎一样来回穿梭。爬在四川方言里是滚的意思，因此只要被他们的手摸到，就会满地打滚。
攻击力：0点
防御力：0点
必杀技：巴爪之手
上百个“给爷爬”慢悠悠地爬出麦田，原来矮胖紧在直播的时候，无数弹幕都在骂他“给爷爬”。好像当下的年轻人以爷自居，已经成了一种时尚。
给爷爬顺着骨墙往上攀登，根本无顾地心引力的规律。沾满粘液的手刚沾上墙壁，便使出必杀技“巴爪之手”。
粘液发出金色的光芒，骨墙顿时酥软起来，不一会儿便失去了原有的硬度。紧接着，骨墙开始坍塌，并重新还原成徐甲的身体。
何兰升看见徐甲双拳紧握，周身布满粘液，随即惨叫一声，蹲下来把自己蜷缩成球状，绕着灯塔满地打滚。
骨墙刚一消失，一束激光便从远处射来，大门砰地一声着起了火。张良在后台大呼不好，看来新一波敌人又要来了。



 第十一章约翰.马侬

何兰升和矮胖紧通过灯塔顶楼的显示屏看着麦田，只见一束束激光从西南方横扫而来，所到之处，麦田全被斩断，不久便开出一条路。
发射激光的怪物随即在屏幕出现，他们身体瘦削，戴着上千度的眼镜，红色的大脑曝露在外，脑袋上没有天灵盖作保护，每个怪物的怀里都捧着一本奇厚无比的用牛皮纸包裹的书籍。
灯塔的监视器对准这些怪物的时候，操控台的屏幕显示出了它们的资料：
死公知：人型观念兽，因为读书太多，已经超过了脑容量所承受的范围，导致脑髓极度膨胀，最终把头撑破。高度近视的眼睛可以放射高能量的激光，抱着的书籍有上千斤重，是比青铜还要坚硬的盾牌。
攻击力：40点。
防御力：70点。
必杀技：死亡之眼。
原来小粉红们最鄙视像矮胖紧这样的公知，所以对他的谩骂里最犀利的就是“死公知”三个字，这三个字的观念化为形象也侵入了矮胖紧的精神世界。
约三十几个死公知并成齐整的一排靠近灯塔，用必杀技死亡之眼把灯塔的门破开，灯塔的门顿时燃气熊熊火焰。
外**一跃跃过火线，挨个破门而入，冲进灯塔的一楼。给爷爬则顺着灯塔的石墙向上攀登，边爬边发出凄厉的叫声。
“哎呀，徐大人的防御壁已经失效了，我们就要大难临头了！”矮胖紧探头向外看着目前的局势，用扇子死命扇风道，随即转头对何兰升问：“你也是潜行者吗？”
何兰升回答道：“是，我是新加入的潜行者。”
“我说，你倒是别愣在这儿，快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徐大人也会有危险的。”矮胖紧慌乱道。
何兰升看向外面，只见徐甲依旧围着灯塔满地打滚，数只外**正在追着他撕咬，但他骨头过于坚硬，所以暂时没受到伤害，但因为受了给爷爬的法术影响，现在的他连站起来都困难，更别说作战了。
正在何兰升也感到手足无措，任凭敌人侵入灯塔的时候，后台的张良通过耳麦呼叫他道：“快去找马侬！”
随即何兰升眼前出现了一张电子地图，地图里闪现的亮点便是马侬所在的位置。
“对，得去找马侬，”旁边的矮胖紧说：“只有他才能挽回现在的局势。”
“何兰升，趁着你叫马侬的这段时间，我来帮你顶着。”张良道。
说完，张良把怀里装着的一张卡牌放到监控室的操作台上，这张卡牌的名字叫：运筹帷幄。
话说汉高祖刘邦称帝后，曾问群臣自己为何得天下。群臣都称赞他是因为大仁大义，刘邦却说：“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运筹帷幄四个字，便是根据这段话而来的，而这一观念也变成了张良成为潜行者后的一个绝技。
卡牌放入操控台后，观念瞬间转化为形象在矮胖紧的精神世界里显现。只见白色的帷幔出现在灯塔一楼，把宽广的楼层隔成一条条狭窄的通道，并形成一个难以走通的迷宫。
外**撕咬这些纱幔，但每咬破一层，新的纱幔又会从其他地方降下。而后赶来的死公知用激光扫射纱幔，纱幔着起大火后，反倒把敌人围困在自己造成的火海之中。
何兰升通过屏幕看到一楼的景象，不禁为张良的法术感到惊喜。原来负责右位补给的潜行者，其法术是通过卡牌予以呈现的，这些卡牌的形象能够通过改变环境和空降物资的形式，对战队予以辅助。
“运筹帷幄”这张卡牌，便是能让锁定的区域形成由帷幄组成的迷宫，促使敌人找不到军师所在的位置，在作战中有拖延时机的功效。
张良放入卡牌后，又通过程序员给矮胖紧和何兰升空降了两只手枪。矮胖紧拿着枪向灯塔外壁的给爷爬射击，防止他们从外面爬上来。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矮胖紧边射击边对何兰升吼道。
何兰升反应过来自己要履行的使命后，拿着凭空出现的手枪迅速离开控制室，向电子地图所标明的亮点跑去。
下了两道楼梯，又穿过重重走廊，何兰升终于来到位于灯塔四楼的冥想室。
此时，何兰升发现自己的裤包鼓了起来，仔细一摸，原来是一把开锁的钥匙。何兰升顺势把钥匙插入冥想室的锁孔，完了向右一扭，沉重的木门便从里面打开。
映入何兰升眼帘的是一个白璧无瑕的房间，房间不大，四面墙上没有一扇窗户，因此整个空间是全封闭的。房子中央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一盘用以装饰的水果；房间一角有一架钢琴，此时有个背影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首用英文谱写的歌曲：
“想象一下抛开天堂，一切就那么简单。
也没有什么地狱，头顶只有蓝天。
想象一下所有的人们，在当下真实地活着。
想象一下抛开国别，其实就那么简单...”
听到这首曲子时，何兰升就凭借着自己生前的音乐修养感知到了某种似曾相识，因为这首歌他在很多场合听到不止一遍。而当弹奏钢琴的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头面相何兰升时，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霎时变成了斩钉截铁的决断。没等对方打招呼，何兰升便已经知道这个叫马侬的人是谁了。
约翰.马侬，上世纪六十年代最有名的摇滚歌手，披头盖脸乐队的主场，也是又名的左翼社会活动家，和妻子小野在生前参加过诸多反战运动，是一位爱好和平的斗士。
1980年12月8日22点49分，马侬在自己的寓所前被一名据称患有精神病的狂热男性歌迷查普曼枪杀，卒时年仅40岁，引起举世震惊。凶手很快落网并被判处20年监禁，当法官问查普曼杀害马侬的动机时，查普曼却回答：“我想说的一切，《麦田里的守望者》都替我说了。”
就这样，一代歌神被自己的粉丝终结，正好映证了那句话：叛逆终归被叛逆背叛！
何兰升看着眼前这位一席白衣，戴着墨镜的歌手，浑身不禁起鸡皮疙瘩。



 第十二章imagine

马侬请何兰升进屋，何兰升与他面对面坐在中央的桌子前。何兰升上下打量这位大不列颠的歌手，心里不慎惶恐。
老实说，马侬和何兰升年纪相仿，都是上个世纪在各自行业做到顶尖的人才。可是论及影响力，马侬比何兰升简直数倍有余，他的粉丝遍布世界各地，甚至一度掀起西方世界的反战浪潮。作为马侬的粉丝之一，矮胖紧曾在电视节目上这样评价自己的偶像：
“约翰.马侬是上个世纪影响最大的摇滚歌手，而他和保罗的合作则是上个世纪最伟大的合作。没有他俩儿的合作，就没有披头盖脸乐队后面的一切。”
这样的评价可以说是相当高了，然而就连像何兰升这样一心从商，从来不关心艺术和音乐的资本家，也对马侬的名字如雷贯耳，可见这样的评价一点也不过分。
马侬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询问何兰升要不要吃，何兰升摇头表示感谢，马侬便用力在苹果上咬了一口。
何兰升见马侬自顾自嚼着苹果，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便主动向他发问道：“我听说你在这里冥想。”
“是这样没错。”马侬嚼着苹果道。
“你从中有什么收获吗？”何兰升问。
“我收获了很多能量。”马侬道。
何兰升不解，马侬继续说：“冥想能够激发你体内的能量，作为命运工会的潜行者，这点常识你应该知道。”
“嗯，我才刚刚加入公会。”何兰升回答。
“那你就要学会发掘体内的潜能。”马侬说。
“你能仔细和我说说吗？”何兰升问。
“能量本来就在体内，”马侬说：“只是过着顺利的日子时你很难获得它，但冥想能让你不用特地经历苦难，或者参加战斗，就把它开发出来。”
何兰升似乎明白了马侬说的“能量”是什么意思，它或许和潜行者战斗用的技能有关。然而，此时的何兰升已经无暇听马侬解释了。
“听着，你或许并不清楚屋外的情况，现在有观念正在入侵这个地方，要是你不出去战斗，恐怕这座灯塔就要陷落了。”何兰升着急地对马侬说。
然而听了他的话，马侬并没表现出任何的慌张，他的表情依旧镇定，把苹果啃完后顺手一丢，走到钢琴边继续弹奏起来，边弹边唱：
“没有杀戮牺牲的借口，没有需要皈依的神祗。
想象一下所有的人们，平静中自在地生活。
你可以讥笑我的梦想，做梦的我并不孤独。
有一天你会跟我一起，让世界拥有同一个梦想...”
何兰升愣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马侬的背影，他预感到自己正在和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说话。也难怪，马侬生前自从认识了东方女子小野后，言行举止就变得极其怪诞，这也成了他逐渐激怒粉丝的原因之一。
此时在灯塔的一楼，外**和死公知用火焰不断喷射张良制造的纱幔。终于，迷宫破开一个口子，几只外**找到楼梯的入口，迅速向二楼进发。
何兰升听到楼下传来狗吠声，预感敌人即将来临，便迅速跑到马侬跟前，想要拉他离开琴架。
“快跟我走吧，就算你不参加作战，也不能在这里白白等死啊！”何兰升拽着马侬的胳膊道。
可马侬依旧纹丝不动，他的身体好像有上百斤重，任凭何兰升如何拖拽，也无法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
就在这时，六只外**冲上三楼，凭借敏锐的嗅觉找到了冥想室的所在，并冲着马侬和何兰升狂吠不止。
何兰升平生对狗极其厌恶，一见到这么多疯狗在门口对着他狂吠，双腿不自觉开始哆嗦起来。其中一只外**猛地冲入冥想室，何兰升环顾四周，看见右边的墙角倚靠着一把吉他，便抄起吉他向狗头用力打去。
外**瞬间被吉他打落在地，踉跄几步后，嘴里开始滋出火星。其它五只狗也跟着冲进冥想室，把何兰升逼至墙边。被吉他打中的那只狗站到所有狗的正前方，用凶光凝视着何兰升，嘴巴逐渐张大。何兰升预感到，这只狗即将向他喷吐火焰。
就在外**仰头向上，用嘴对准何兰升时，钢琴的声音再次响起：
“想象一下抛开索求，来吧就那么简单。
驱走所有贪婪和欲望，就让人们不分你我。
想象一下所有的人们，分享着同一个地球。
你可以讥笑我的梦想，做梦的我并不孤独。”
琴声悠扬，饱含哀伤与惆怅，歌词里亦含有强烈的反战思绪，是一种对和平的呼唤，对争斗的厌倦。外**听见马侬弹奏的歌声，凶煞的眼睛逐渐变得温和，脾气也开始被驯服。它们摇着尾巴走到何兰升跟前，伸出舌头舔舐他的鞋子。
局势转变得如此迅速，另何兰升措手不及。他用手摸着外**的头颅，这些疯狗现在就像刚出生的幼犬，似乎把何兰升当成了母亲，纷纷张着嘴嗷嗷待哺。
“你是怎么做到的？”何兰升转头惊讶地问马侬。
“这就是潜能的力量，”马侬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不信，我便演示给你看。”
马侬说着重又走到桌子前坐下，外**见势离开何兰升，都跑到了马侬跟前。
马侬把桌子上的水果分给狗儿们吃，并接着说：“我在最糟糕的一天冥想所取得的能量，都要比在战场厮杀上百个敌人所获取的经验要高。”
“你和我说这些到底要做什么？”何兰升嫌马侬啰嗦，终于生气地问。
“我要你和我一起体会冥想的快乐，”马侬说：“尤其当你还未开发出自己潜能的时候。”
马侬于是向何兰升解释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生前的女友小野，正是因为她，列侬才开始接触到东方道家的哲学，并从中学会了一套冥想的方法，自己的信仰也从左翼开始转向儒家，这也是为什么马侬死后会成为命运工会潜行者的原因。
“我原本应该加入粉红公会的，是太上老君改变了我，”马侬平淡地说，把手搭在何兰升手上，用含情脉脉地眼神看着对方：“而我现在想要改变你。”
“What？！”何兰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第十三章关于青年的激辩

约翰.马侬之所以说自己本来应该加入粉红公会，原因便在于他生前一直以反战斗士的形象存在于世人眼中，并一度被嬉皮士崇拜。他的粉丝疯狂地爱着他，甚至不惜杀害他以保持偶像的纯洁。
这一切都意味着马侬必然倾向左翼，而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左翼也是流行文化的象征。那时候，学生运动在世界范围风起云涌，其共同的目的便是反对资本主义，使人真正成为人。
马侬的大部分歌曲都是围绕反抗这一主题创作的，尽管这些歌曲是流行文化孕育的产物，却对滋养它的土壤进行着改造。
而事实上，约翰.马侬被枪杀以后，他的灵魂因为其卓越的成就而跳脱了轮回的束缚，没过多久，粉红公会的潜行者就找上了他，这个人便是宋耀武。
“我虽然生活在东方，却也听过你写的歌，”宋耀武说：“倘若你加入我们的公会，定能把你的理想实现。”
马侬听后笑道：“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
“打破这个旧社会，创造一个类似天堂的新天地。”宋耀武说。
“你错了，”马侬说：“我只想听到纯粹的音乐，除此实在没有别的追求。”
没过多久，马侬心爱的女人小野步他后尘而去，其灵魂被太上老君用贿赂的方式从死神的记忆库里抽调出来，并还给了马侬。马侬自此便加入命运工会，成为矮胖紧精神世界的守护人。
“现在的青年已经不同于往日了，”马侬对何兰升说：“甚至我在我们那个年代都活得很盲目，我并不真正了解自己。”
“你是想说其实你是gay吗？”何兰升紧张地问。
“不，我是说我们当年的所作所为都很愚蠢，至少没什么意义，”马侬说：“因为学生都是极其容易被利用的存在。”
何兰升深深感到马侬的内心有一种希望破灭之感，好像对一切事情都不再关心，于是反驳道：“我不同意你的观念，学生尽管对世界的认知还不够明晰，也极容易被人煽动和利用，可他们也是历史变革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存在。例如法国大革命，五四运动，以及西班牙内战，哪一次大的变革没有学生参与其中？”
这些话与其说是何兰升真实的想法，不如说是他单纯为了帮马侬打起的权宜之策，他希望自己说的话能够像在全卓身上起作用一样，对马侬也发生影响。但作为一个经历了生死的艺术家，这套话术似乎并不管用。
“你说的虽然对，”马侬说：“可历史毕竟是历史，而我说的是现在。”
话音刚落，又有八只外**冲破了迷宫，涌入三楼。马侬附身在被他驯化的外**耳边低唱几句，狗儿们瞬间振奋精神，冲出冥想室和自己的同类厮杀起来。
马侬趁机关上冥想室的门，回到桌前继续说：“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零零后，没有经过风浪，容易被民族主义所利用，我怕他们助纣为虐。”
何兰升越听越糊涂，这位曾经的反战英雄，现在为何变得如此乖顺？麦田里的守望者所倡导的价值观怎么到了当今会被当作贬斥的对象呢？他于是问马侬：“那你觉得用什么方法才能阻止年轻人的党同伐异？”
“我以为，要用道德激化革命，才能创造更理想的社会。”马侬说。
“哦？！”何兰升听了颇感兴趣：“何谓用道德激化革命？”
“在我们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总是把道德与革命对立，认为革命便是推翻一切，道德与宗教则是应当被首先推翻的两个标靶，这实在给后代起了不好的示范作用。经过反复的冥想，我现在明白了：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同时也应该是一个高尚的道德家。因为倘若没有大公无私的精神，何谈为全人类的解放努力呢？”
马侬说完这话，何兰升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心想，这话确实有理，一个没有道德的革命者，只会是盲目和无底线的，最终不是变成一个种族主义者，就是掌权后成为暴君，制造个人崇拜，最终也逃不出屠龙人变成龙的悲剧。而要想逃脱这个死循环，实现全人类的幸福，就必须依靠传统道德作为后进的动力。
“这便是我皈依儒家的原因，”马侬说：“也是我晚年反省嬉皮士文化的收获。”
“太妙了！”何兰升叹然道：“我刚才不愿听你讲冥想的事，甚至误会你对我的企图，现在看来是我没有道德了。”
“我跟你讲，”马侬说：“你只要继承了冥想这套法门，我保你今天就能发掘出自己的潜能。”
“那我们赶紧开始吧，”何兰升迫不及待道：“你要我怎么做？”
“你只管在那里打坐就好。”马侬指着钢琴对面的墙说，那里的地上放着冥想用的垫子。
何兰升坐到垫子上面，双足跏趺，闭目凝神，马侬在他耳边低语道：“就这样任凭你的意识随意游走，之后根据我说的咒语，你便能接管自己的潜能了！”
“什么咒语？”何兰升问。
“imagine！”马侬说。
imagine就是英文“想象”的意思，马侬走到钢琴边，再次弹奏起这首歌。伴随歌声，何兰升逐渐进入了某种虚空当中，和他死后的状态很是接近。渐渐地，一股能量包裹住他的全身，只要他想什么，所想的观念便会化为形象浮现在他眼前。
就在这时，冥想室的门发出激烈的碰撞声，没过多久，木门就被撞裂开来。数十只外**在门口嘶吼，死公知也从后面紧跟而来。先前被训话的狗儿已被火焰烧成灰炭，看来敌人已经全部到达了三楼。
“下面的事情就靠你了！”马侬停止钢琴的弹奏，回头望着冥想的何兰升道，随后拿起墙边的吉他，淡定地走出冥想室。
外**正要向马侬发动攻势，马侬便用吉他弹奏出充满震撼力的音波。音波瞬间把围绕在其周围的敌人震飞，就连数米外的死公知，眼镜也跟着碎裂。
与此同时，西南方向的麦田，两束似流星般的光线从天而降，落到地上化身为两个人，他们便是先前占领了全卓精神世界的潜行者：黑泽之和浪里看雪。



 第十四章汉奸与公贼

粉红公会的等级设计从下到上依次为：小粉红，粉红，毛粉，极左和伟大领袖。
黑泽之和浪里看雪皆属于粉红级别的潜行者，他们甚至抛弃了生前的名字，用网名来称呼自己。
“灯塔还没有被攻破吗？”黑泽之问。
“不急哦，真正的主力还没出场呢。”浪里看雪说。
话音刚落，麦田的尽头张开一个次元洞，两个硕大的巨人从次元洞里钻出来，其身高约有数十米，和灯塔平齐，矮胖紧透过控制室的窗户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糟糕！”后台的张良望着屏幕说。
灯塔的监视器对准左边的巨人，显示出资料：
汉奸杰克：人型观念兽，因为在战争年代出卖国家而遭万人唾弃，浑身积攒了仇恨与怨念，手中挥舞的狼牙棒是攻城的绝佳利器。
攻击力：90
防御力：70
必杀技：败类拳
监视器又对准右边的巨人，显示出资料：
公贼琼斯：人型观念兽，因为在建设时期贪污公款而遭万人唾弃，被竖立为全民公敌，遭到严酷批判，浑身积攒了仇恨与怨念，背上的巨斧可以斩断一切。
攻击力：90
防御力：65
必杀技：腐败斩
这两位巨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在阳间直播的矮胖紧，此时已经被小粉红戴上了“汉奸”，“公贼”的帽子，尽管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他，已经对这样的污蔑习以为常，可真的有那么多弹幕在攻击他时，也难免心有余悸。
作为灵魂的矮胖紧正拿着枪不停射击灯塔外壁的给爷爬，眼看汉奸杰克和公贼琼斯出现在麦田里，心急如焚道：“马侬怎么还没好？”
突然，汉奸杰克嘶吼一声，仰天长啸，随即握紧右拳，用力向前直击，大喊：“败类拳！”
败类拳汇集了无数枉死在侵略者刀下的鬼魂，他们大多数游击队的战士，以及被**的百姓，这些亡魂的能量汇聚成拳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威力巨大的败类拳正中灯塔的腰部，伴随轰隆一声，灯塔瞬间向后倒塌。
矮胖紧被巨大的威力震倒在地，整个控制室呈45度角开始倾斜，周围所有的设施都朝一个方向滑动，就连给爷爬们也从墙壁纷纷往下掉落。
“完了，完了，我们要没救了！”矮胖紧抱着控制室的柱子哭道。
灯塔倒塌至一半忽然停在了半空中，整个腰部裂开一打个口子，但还没把灯塔截断。只见一阵浓烟从破开的口子里冒出，随即浮现出一个黑点。
众人定睛一看，黑点头戴墨镜，手抱吉他，便是披头散发乐队的主场约翰.马侬。
“终于现身了，”黑泽之远远望着灯塔的黑点，指挥巨人道：“给我拿下！”
汉奸杰克听到命令，以迅猛的速度向前奔驰，随即一跃而起，高举狼牙棒向灯塔砸去。
矮胖紧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住整座灯塔，眼看自己就要死在狼牙棒的威力之下，马侬把手抚在了弦上。
伴随吉他的扫弦，一股猛烈的声波扩散开来，向一只飞鸟直冲云霄，正打在汉奸杰克的身上，把他整个人震飞至千米远。
“马侬，”矮胖紧看见自己的偶像出现在面前，流涕道：“你终于出来了！”
马侬神色淡定，环顾四周，看见敌人尸横遍野，一个人形物体正在麦田里打滚。仔细一看，原来是徐甲。马侬于是拨动琴弦，弦声进入徐甲的耳中，两眼冒星的他才终于解开给爷爬的法术，平躺在地，嘴里止不住地吐白沫。
“腐败斩！”公贼琼斯见状，拿起背着的斧头，凌空砍去，一道斩击正向灯塔劈来。
马侬迅速跳开，斩击把灯塔从二楼斩断，就在整座灯塔就要向躺在地上的徐甲压下去时，徐甲瞬间清醒过来，施展出了自己的绝技。
只见他伸长双腿，两条大腿骨从膝盖里穿出，并且越深越长，支撑住倒下的塔身，整座灯塔的上半截便这样平躺在半空中。
可严峻的形式并未就此结束，从灯塔被斩断的横截面上，开始出现腐化的迹象，大理石砌成的墙壁逐渐融化，并向四周蔓延。
原来公贼琼斯的腐败斩具有融化被斩之物的效果，所谓腐败，或许就是对精神世界的腐蚀吧。
马侬从空中落下，降至徐甲身旁，用吉他弹奏起他的另一首歌：《LOVE》
“爱是互相了解，我们能做到的。
爱是自由的，自由即为爱。
爱是有生命的，充满生气的爱。
爱是需要被爱！”
约翰.马侬的音乐自始至终都在表达反战的主题，他爱好和平，并呼吁爱，就像其歌词里唱的：爱是相互理解。
如今，信息技术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顺畅，但沟通的结果却常常制造矛盾。为什么交流越方便，人相反越难相互理解，这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马侬的歌声把矮胖紧精神世界里所有的戾气平复了下来，两名巨人把手中的武器放下，盘腿坐在地上，听着歌声渐渐沉入了梦乡。外**，给爷爬和死公知们也化作粒子消失在了空气里。灯塔停止了腐化的进程，正片天地呈现出祥和之境。
“看来该我们出场了哦。”浪里看雪微笑道。
“嗯！”黑泽之表示同意，按下腰间一个录音机，录音机里顿时放出《大海航行靠舵手》。
一个巨大的红太阳出现在黑泽之的头顶，伴随录音机的声音越来越大，太阳的温度也急速上升。
这是两种不同种类歌曲间的较量，一个是艺术，一个是宣传；一个力图反战，一个弘扬革命。孰优孰劣，完全在于你的内心是否真诚。
正当红太阳接近灯塔，要把一切燃尽之时，马侬用爱发电，把声波变为一个巨大的磁场，和太阳在空中猛地碰撞。
太阳逐步压过磁场的威力，黑泽之见状猛地跳起，右手瞬间变粗，大吼一声：“太阳拳！”
红太阳的能量集中到拳心的一刻，黑泽之已经闪至马侬面前。他右臂通红，肌肉把袖子撑爆，拳头猛地砸在吉他上，并直接贯穿马侬的肚子，从其背后伸出来。
马侬一口老血吐在黑泽之胳膊上，溅的吉他到处都是。黑泽之冷笑一声，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时，一张扑克正中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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