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破天启示录》 第一章垂柳 破天启示录 黑暗之潮篇 万千繁星都藏在他的双眼里,广阔的蛮荒世界在他心中不过方寸的距离,新生少年的身体禁锢在这阴冷狭窄的石窟中,却又似乎可以无所不至。 “父亲,我还剩多少时间?”像初生的婴孩,少年朝这个世界说出第一句话。 良久,死一般的沉默蔓延开来,话语声就快要陷入无尽的虚空,一声仿佛从远古而来的呼唤在他脑海中响起: “穷诸玄辩,若一豪掷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 少年不再迟疑,他伸出双手,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随后触碰到坚硬冰冷的石墙,稍微一使力,石墙轰然倒塌。 几道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温暖而充满力量,少年眯着眼审视这混乱的世界——惨叫着逃离的飞鸟、相互厮杀的猛兽、远处战火的狼烟,此时此刻,他却莫名兴奋不已,“让这片大陆重生吧!” 一念即起,金光初现;尘埃抚尽,破天而去! 东部海岸的狂风咆哮着冲过高耸的擒天璧,越过溪流蜿蜒的囚马湿地,在戈尔荒漠中卷起层层沙砾,最后被塔云山阻挡之后变得柔和起来,直到抵达这树密花繁的国度后终于化成一缕清爽的微风。春天便借着这缕微风小心翼翼地到来,唯恐打破冬末的冷寂,然而他的排头兵们——刚冒头的新芽和阵阵的细雨,老是和她作对,恨不得向每一位路过的人宣布初春的到来。商莫国位于维伦大陆西边,是这片土地上唯一四季分明的国度,春天毫不吝啬地在这里挥洒生命的魔力,千万种奇特茂密的植物在这里扎根生息,已逾万年之久,故商莫国又被人们称为密林之国。 维伦大陆,疆土不知几万万里,自有记载以来,除了最西边的密林之国商莫,其北有冰雪之国秦穆,南有群山之国楚钦,东有广海之国周祁,居中还有炽焰之国汉威。若是行至那东、西、南、北的极处,分别还有人烟稀少,鸟兽难居的无尽之海、悲悯沼泽、荒芜之地和万里冰封这四方恶土。而在这之外又是什么地界,便不再有人知晓,也许那是连神明都不曾踏足的边缘。时至今日,五大国各有千秋、互通所长,百姓安居乐业,实乃一番蓬勃的景象。 骤雨渐停,嫩芽初现,一缕彩虹划过商莫国这条春意浓浓的无名林间小道。不远处,一辆角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车上有两名乘客,均作商户打扮,衣裳配饰极为讲究。驾车的是名年轻人,约莫17、8岁,稍显稚嫩的圆脸上一双眼睛异常警惕地看着四周,纵使如此,驾起角马来却相当娴熟,十步一鞭,车行得十分平稳。 “阿力”,车上年纪较大的一名商人喊道,“别紧绷着脸啦,离开场子足足两月有余,不还好好的么?我们现在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商人而已。” 叫阿力的年轻人转过头来,咧嘴笑了笑,“邱老说得是,你看,往前上了大路,再行一日,明天日落前就能赶到垂柳镇了,”他边说边紧了紧套马的缰绳,角马似乎也在回应主人,整个马身都往前冲了几步。 “是啊,你快到家啦,当初老肖喊你来跑车实在太明智了”,姓邱的长者摸了摸修理过的胡茬,并为擦觉到这细微的变化,“你选的这路程啊,少说节约了一半时间,别说5袋克里,10袋,哦不7袋我都愿给,你说对不对老肖,哈哈哈。”邱老似乎很满意阿力一路上的表现,边笑边摸出一枚克里在手中抛着玩儿。 唾手可得的金钱没让年轻的驯马师失去理智,他用几乎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奇怪了,平时这里人来人往还蛮热闹,今天怎么死气沉沉的?” 邱老的笑声似波纹一般荡过这条林间小路,微风扫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角马车前方出现了一条岔路,阿力熟练地将车辆驶上左边那条道,行了没多久后树荫更密,之前偶尔还有零星的阳光洒在身上,现在仿佛走入了一条暗道,周围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了。 “邱老,别大意”,一直半躺在车里闭眼休息的中年男子扯开嘶哑的嗓音说到,“这条岔路尽头便要与商莫的官道汇合,商莫国以东向来是贸易集中地,为何这里突然没了人影?”男子说完直起腰杆,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银白色弯刀,慢慢睁开眼睛,右眼如常,左眼却是一片空洞,一条伤痕顺着左眼直划到嘴角。 角马车依旧平稳向前,周围树叶很应景的安静了下来,除了马鞭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仿佛天地间不会再有第三种声音。阿力听见男子的疑虑,握着马鞭的手又紧了几分,十步一鞭也加快到五步。 “喂,肖庸,你不是号称‘疾风狂刀’吗,那柄‘银叶’和你也迈入‘踏常’的境界了吧,胆子这么小?大中午的,行路人找个地方打尖休息再正常不过。我看你呀这么多年没打架,生疏了吧!咱维伦大陆太平得很,你担心做甚?话说回来,这十年我在你身上可没少花钱,关键时刻别让我失望哦。”邱老眯着眼睛看着身边的男子,将手中的克里放进了钱袋。 肖庸眉头大皱,左眼周围青筋突起,握着弯刀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片刻后又轻叹一声,“邱老,十年间跟着你进了不少场子,为帮我炼气进阶你着实花费不少,可惜我资质太差,近年来精进甚微。但上个场子实在有太多问题说不通,你看我想了一路,也许是越想越神经质了吧。”肖庸说完忽地挤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如刀凿搬刻在他脸上,异常可怖。 邱老听完慢悠悠地端坐起来,沉思半晌,“这场子的消息是会里可靠线人透露的,旁人又不知,我们也实地踩过点,论周围环境、埋藏方位、内室石料,都是一等一的。鬼知道诺大的内厅棺木里只放着一个锦盒,又打不开”,邱老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这盒子用的可是真材实料,拿到市场上去这一路的辛苦费还是有个着落。”说完从身后口袋里拿出一个一尺见方、通体琉璃的盒子,前后各镶嵌着一颗连他都喊不出名字的淡蓝色宝珠,细看之下珠子内竟有水波流转。他细细端详了一阵,仍然不得要领,又无奈放了回去。 “简直财迷心窍!”阿力满脑子都回荡着这句话。他在垂柳镇是年纪最小却最能干的驯马人,对角马的脾性一清二楚,年轻人好奇心重不愿永远留在这个小镇。肖庸他们经常在垂柳镇逗留购买马匹,一次就买好几匹,对阿力也很关照,所以大半年前肖庸邀请他一起出去“闯荡闯荡”,他也欣然答应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阿力微微摇着头,“这两个人竟然是偷死人东西卖的!这种勾当能做吗?哎哟哎哟,回去了可再也不能和他们出来了,我是不是还得斋戒沐浴几天?”他越想越烦躁,狠狠甩了几下脑袋。 “怎么了?垂柳镇最年轻的驯马大师。”邱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没,没事”,阿力忙端坐好,“有只飞虫在旁边嗡嗡,吵人得很。” 雨后的正午,阳光充足,空气潮湿,阴暗的林间小道反而令人感觉异常闷热。角马车安静行了一阵,阿力低头去拿水壶解渴,刚一抬头,感觉眼前一个黑影闪过,正值纳闷,定睛一看,前方约莫十丈处一匹角马正躺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这可奇了怪了,行了大半天没见着一个人,倒是遇着了一匹马。阿力正准备回头询问后面二位乘客,忽觉耳后一阵风吹过,肖庸已经站定在马车前方。 “老肖,怎么回事”,邱老边问边一个翻身跳下了马车,“前面……那是一匹角马?” 肖庸并未接话,一张沧桑坚硬的面孔直视前方,轻轻摇头示意众人待在原地不动,“银叶”弯刀也发出阵阵低鸣声。 过了大约半盏茶功夫,邱老有点不耐烦,“喂,刀神,咱们在原地等也等不出个结果,上前去看看?”邱老伸长脖子看着那匹角马。 肖庸眉头紧皱,片刻后全身似被淡黄色光芒覆盖,他身子忽地向前飞出两丈,左手握着的刀鞘顿时颤抖不已,刀鞘之中白光大盛,弯刀似要破鞘而出。接着他右手双指一挥,“银叶”终于像挣脱束缚一般从刀鞘之中破空飞出,银白光团如同鬼魅围着肖庸身边转了几圈,最后落在他的右手之中。随着弯刀出鞘,周围几丈之内瞬间刮起大风,撞得人脸生疼。 “别轻举妄动,我上前看看。”肖庸边说边一步步靠近那匹角马,话语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维伦先神保佑!”邱老看得瞠目结舌,一边后退一边说道,“这小子的炼气境界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还给老子谦虚!踏常境界果然不是普通人力能抗衡的,今后可要少和他吵架。”边说边望天回想以前有没有得罪过肖庸。 邱老侧目看去,阿力神情紧张地跳下马来,如临大敌般抓住马鞭横在胸前。“小伙子,别担心!你看老肖那家伙,背地里可是下过功夫,哈哈哈,哪怕灵兽来了也一并收拾掉。”这次他的笑声总算缺少点底气。 “灵兽?邱老,灵兽不是在一万年前那场战争中灭绝了么?”阿力面带疑惑,仍眼望前方。 “哎哟,你这小毛儿这么较真,我就随口一说,我说……”邱老话音未落,还想接着说点什么,却感觉整个身体仿佛已不再属于自己,周围的空间迅速变得黑暗起来,与外界似乎再没有半点联系。邱老用尽全身力气动了动眼珠去看阿力,发现他也如同木头人一般动弹不得,两人正欲呼喊肖庸回救,却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眼前多了两个身披黑袍的矮人。 两名矮人均裹着乌黑色的斗篷,脸上蒙着黑布,黑布上绣着暗红色的巨大独眼图案。他们从头到脚都没露出一点模样,论身高比阿力还要矮一头,此刻正如幽灵般矗立在邱老和阿力面前,仿佛二人已成为黑袍人的猎物,任之宰割。 时间不知凝固了多久,左边那名黑袍人缓缓伸出双手,这一看,吓得阿力双腿都软下去。这是一双怎样苍老的手啊,灰白、枯死的皮肤覆盖在手背,青得发黑的血管缠绕着手掌,血肉仿佛从黑袍人身体里剥离,如枯藤死尸般毫无生命的气象。再细看手上捧着的东西,赫然是邱老他们从无名墓葬里盗走的锦盒。 此时邱老哪里顾得上要回“宝藏”,脑海中只重复想着一句“拿了就走,拿了就走!”然而接下来他听见黑袍人说的话已让他彻底绝望。 另外一名双手垂立的黑袍人用刺耳得近乎金属撕裂的声音说道:“杀两个,留一个。”捧着锦盒的黑袍人接道:“留一个,接血目。”说罢又缓缓将锦盒放进了乌黑斗篷内。 这一系列的变故使得阿力根本来不及思考,思绪随着黑袍人刺耳的声音方才回到身体。他试着努力转动脑袋去看邱老的情况,却发现眼前的景物徒然间飞速上升着、旋转着,道路两旁本应青翠的绿意都被蒙上一层浪漫的粉红,耳边仿佛响起垂柳镇马棚内的阵阵嘶鸣,伴随着马馆老板的声声催促,最后,邱老的身体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接下来万物归于寂静。 肖庸从踏上这条小道开始便感觉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体内的气时常不受控制地乱撞,“银叶”也不**分,在刀鞘中发出微微低鸣。“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无名的墓葬?神秘锦盒?从场子出来两月有余,一切都正常如初,难道真是锦盒有问题?”肖庸正想让邱老拿出锦盒再看看,眼前一道黑影伴随着一股腥风掠过,接着就看见不远处一匹角马躺在路中间,随后,令人窒息的杀气扑面而来。 越靠近角马,血腥味越强烈,“一匹角马怎会有这样刺鼻的血腥味?”肖庸下意识握紧了“银叶”,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他也惊骇万分,在角马尸体后面赫然排列着5具人类的尸体,且尸首分离,脑袋放在死者肚皮上被双手抱着,在这惨景旁边,有一只用鲜血画的独眼图案。 “不好!”伴随着惊愕,肖庸顿感身后压力剧增,他头也不回御起“银叶”倒飞回去,可邱老和阿力早已被黑色的壁垒所笼罩。肖庸运起全身的气,发疯似的朝那黑色壁垒砍去,只是任他如何挥砍,壁垒竟然未伤分毫,反而将肖庸的攻击反弹了回去,使他的手掌流血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那,黑色壁垒突然消失,映入肖庸眼帘的先是两名古怪的黑袍人,接着便是倒在血泊中的两位同伴! “啊!”肖庸银牙怒咬,独眼之中带着癫狂,纵身跃上高空,将举着的“银叶”连同自己所有的气不顾一切地砍下去!“轰!”刀光如蛟龙入海般俯冲而下,四周的树木也被这神力般的冲击刮倒在一边,然而两个黑袍人却朝着这刀光迎面冲上,在快要触碰到的刹那黑袍人的身体如幕布般瞬间张开,将刀光包围了进去,接着一刻不停地奔向肖庸,仿佛黑色的潮水,铺天盖地,吞噬一切! 第二章常宁 维伦大陆,公历10326年,时光在这片被神庇护的土地上安静流淌,角马们驮着旅人安稳前行,在阳光中振翅的巨型白枭成群飞过,又是一个寻常的、祥和怡然的午后。 时光回到两万年前,这里还是一片亟待开垦的土地,整片大陆的气候变化无常,灾难频发,人类在被称为“灵兽”的领地下就像见不得光的鼠蚁那样偷偷生存繁衍,分享着珍贵的自然资源。这些灵兽很大一部分都拥有极高的智商,并且能通过积蓄和使用某种能量对人类造成致命的伤害。渺小人类的扩张速度终于使他们无法再悄悄藏在暗处,荒山里的洞穴、极地中的冰窖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居住需要,当那些邪恶的有智灵兽意识到人类这种充满威胁的生物后,便准备联合起来消灭他们,继续独享这片大陆。不甘屠戮的人们群起反抗,正义与邪恶的对抗拉开了序幕,惊天动地,尸横遍野,这一战就是一万年。当苟延残喘的人们濒临绝望的时候,从荒野里走来了六位不知名的旅人,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传说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不同色彩的光芒,只一瞬间,六道光芒便分别飞向大陆各地。接着,一个又一个捷报从外面传来,人们知道,那六名旅人就是希望。 仅仅一年的时间,坚持反抗的人们已经收复了大部分土地,残存的邪恶在大陆中部发起了总攻,但终究只是徒劳。这场战役持续了整整十天,一名旅人殒命,却换来了维伦大陆长达万年的和平。剩下的五名旅人将维伦大陆分为五个国家,并传授人们更有效的聚气方法,一时间维伦大陆生机勃勃,人类终于站在了所有生物的顶端。最后,如同他们的到来,旅人们的离去同样是悄无声息,五名旅人在同一天消失了踪影,受到庇佑的人们遍寻整个大陆却不得。后人将六名旅人尊称为“创世先神”,世代称颂,并用六种不同的称号代表每一位先神:奉献、律法、征战、智慧、狂野、守护。在跨越万年的时间长河里,那些传奇的故事逐渐变成印在历史文本里的记录,供后人追忆,显得索然无味。 数千条河道在这里纵横交汇,如大地的血脉一般滋养着这方水土;远来的旅客在渡口匆匆换下角马,踏上由泫牛拉着的小舟,沿着渡河前行约摸半柱香时间,外河的河道逐渐汇流,一扇高大厚重的水闸门便出现在眼前。闸门通体呈古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肃杀的气息,在门的正上方用不知名的深海石晶雕刻着二字——常宁。 常宁城位于广海之国周祁南部,整个城市都建在水上,仅仅300年的岁月使她在建国已经万年的周祁土地上显得格外充满活力。今天是常宁城一年一度的息渔节,作为周祁国最靠海以渔业为主的城市,常宁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着大海的馈赠。所以在息渔节这六天里,人们将会停止一切渔业活动,暂停向大海无尽地索取,诚心向狂野先神眷心祈福。每家每户会把做好的海鱼旗放置在门前的河道里以求来年继续得到大海的庇佑,那五彩斑斓的旗帜随着河流起伏漂荡,煞是好看。 赵玉独自一人站在越家的高阁上,举目眺望,河道被无数的海鱼旗妆点成美丽的绸缎,然而还是解不开她深锁的眉头。二十年来,她依旧喜欢不上这座年轻的城市,这里的风总是夹带着鱼腥味,这里的空气总是那么潮湿,周祁国国都虽然供奉着六位先神中称号为“奉献”的先神——未人,然而唯独这里的居民竟然信仰着略显野蛮的代表着“狂野”的先神眷心——而她却是忠实的“奉献”先神的信徒。赵玉深深地爱着她的丈夫和儿子——这也许是支撑她继续留在常宁城的唯一理由。 每年息渔节前夕,赵玉的丈夫,越家的家主越峰会前往国都西庞城,向国君报告常宁城和属地周围的情况,往返五天,年年如此,从未间断,每次都会在息渔节前一天返回城里。而今年,赵玉微微扬起肤色润白却隐隐不安的脸来,节日已经开始,却仍未看见丈夫归来的身影。“是不是那件事太棘手了?”赵玉边想边往越家大门处望去,得到的仍旧是失望。夜风渐起,阁楼上寒意微浓,赵玉刚想转身下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夫人,夫人,”一名家仆跑上楼来,“老爷,老爷回来了!”赵玉闻声朝大门方向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的河道上多出来一点灯光并以极快的速度靠近越家范围,只过了半晌,灯光逐渐放大,才看见竟是三名船夫驾着六头泫牛,后面拉了一艘富贵的商船。“门起!”站在门口的家仆大喊一声,大门迅速升起,商船几乎没有停留如风般直冲进来,最后竟平稳地停靠在越家内河里。 一名身穿蓝色华丽长袍的中年男子快速走出商船,虽面带倦容,但双眉如飞,鼻梁挺拔,眼里若含星光,只消看上一眼便会叫人由衷赞叹。赵玉早已在前厅等候,男子看见后倦容顿去,迎上去握住她的手,“阿玉,晚回一天,让你担心了!”赵玉微微摇头,含笑说道“峰哥,回来就好,这次去西庞面见国君,我……我害怕因为南儿的事有人故意与你为难。”这男子便是越峰,他挽着赵玉的手向内厅走去,“国君大度,毕竟只是小儿之事,何须挂齿?只是那位大人……”越峰微叹一口气,“意见可不少呢。” “峰哥,南儿不会有事吧?要是那位大人要对咱们越家不利,这……这可如何是好?”赵玉闻言急上心头,紧紧抓住越峰的双手。 “唉,阿玉,你太溺爱南儿,”越峰苦笑一声,“南儿的事稍后再说,现今有更重要的事,这也是我为什么晚回来一天,你猜我这次去见着谁了?”越峰冲赵玉挤挤眼睛,表情似做贼一般。 “峰哥!”赵玉甩开他的手,嗔怒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卖关子!快说快说!” “哈哈,”越峰反手又去握她,“周公若凡是也!” 赵玉听后低头沉思,面色没有一丝变化,“竟然是这个人,维伦六大家族之一,玄冰周氏的族长,大老远从无霜城跑来见咱们周祁的国君,可有什么紧要之事?” 越峰似乎没听见赵玉的问话,脸上浮现出嬉皮笑脸的滑稽面容,随即破口骂道:“什么狗屁族长!不就是出身好点!在我越峰眼里,就是我的情敌,手下败将!当年他对你百般纠缠,你连正眼都不瞧他,嘿嘿,那时秦穆的倾国佳人,现在可是越夫人!” 赵玉那张白玉羊脂、秀丽无双的脸涨得通红,看着眼前如孩童般玩闹的丈夫,气不打一处来,“你!峰哥,人家和你商量正事,你说什么情……这些往事你还提它干嘛,”赵玉越说声音越低沉,“彼时赵家时运不济,家道中落,承蒙越峰大人收留,小女子真是万分感激呢。”说完一双美目瞪着越峰。 看着妻子面带“杀气”的表情,越峰顿知玩笑过头,干咳一声说回正题,“咳,阿玉你别生气,你听我说,商莫那边出事了,一天七条人命,据说死相十分可怖,头身分离,死者里除了有一位咱们周祁的国民,还有个金箔会邱家的人。” 赵玉狠狠瞪了越峰一眼,收回目光,没好气地说:“这种案件自有查案的人来处理,那些大人们瞎掺和什么。” “现场出现了血目。”越峰收回嘻笑的态度,神情严肃地看着前方。 赵玉闻言表情变得更严肃起来,“峰哥,这个玩笑可太不恰当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也多希望是个玩笑啊,”越峰眯着眼沉思,“现场的情况被国君他们所证实,看来有血目图案出现是事实,只是不知是否有人故弄玄虚。为了这事我多逗留了一天,与几位大人讨论良久却不得要领。这贼人用心可真够歹毒,几名死者之间虽并无关联,却分别来自五大国,还带上了金箔会,商莫那边暂时还无法拿话出来说。叶参国君为了避嫌已经发出邀约,一个月后在苍碧城汇同各国国君和各大家族族长重启五国会谈,金箔会牵涉其中,怕是也会有人参与。还有……那位大人也提议让我与国君同行。” “峰哥,此事与你何干,咱们越家只是偏僻地方的封臣,那轮到我们操心?五大国千年后重启会谈,事关重大,那位……哼,陈千智如此看重你,莫非心有他想?再说此行路途遥远,而万年前的血目图案又突然现世,我,我始终是放心不下的。”夫妇二人自婚后,时刻不曾分离,除开每年越峰例行前往西庞城,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所以赵玉有此担忧。 “夫人,”越峰看着赵玉,温柔的脸变得坚毅起来,“托维伦先神们的福,天下自万年前那场战争以降,再无战事。越氏定微公自幼跟随镇海陈氏,后被分封到常宁,越家就过上了两百多年的太平日子。如今人们居安却不思危,万年前的妖邪图案又离奇现世,若真的乱世再起,你我又怎能在此处贪生?我越家虽势单力薄,倘若真有妖邪,我越峰也会冲在最前头!” 赵玉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丈夫,口里叹道:“峰哥,我知道你嫉恶如仇,又从不肯拒绝儿时好友,这次……这次随行的事我还担心是陈千智用南儿的事要挟你。” 越峰连连摆手,“我和千智幼时便有来往,他没继承族长之位前,一直管我叫越大哥。后来他顺承族长之位,我们地位悬殊,才逐渐有了隔阂。可再怎么疏远,要挟我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当时只是千智顺带一提,是我自己愿意随行,毕竟五大国长久以来各位领头人物都互不相闻,此次是上千年来首次会面,我也想去看个究竟。至于南儿的事,他确实颇有意见,不过国君从中调停,已经定妥了。” “千智千智,叫得可亲热,他可是一直对你有所顾忌,年纪轻轻的族长怎么容得下身边有位能力这么强的儿时玩伴呢?南儿的事,他也不是愿意听国君的意见吧,只是因为自己刚坐上族长的位置,还没到和国君对着干的时候,”赵玉秀眉微蹙,“这个案件恐怕只是诱因,各国之间都想探清对方虚实才是关键。” “夫人说话,总是一针见血,”越峰挽着赵玉走到内厅坐下,“不过阿玉,你是懂我的,我越某人从不与人相争,他又能和我争什么呢?如今南儿的事定了下来,现在我只希望血目只是场闹剧,各位大人们好聚好散,咱们两个老头老太婆还要多过几天二人世界,哈哈哈!对了,南儿呢?怎么回来这么久也没见着他?” 赵玉双颊泛红,一巴掌拍向越峰额头,“老夫老妻,不害臊!南儿他呀,一早就和泰儿出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越峰正想细问,忽然感觉身后有轻微的动静,回头一看,一名灰头土脸的少年躲在房柱后面,探出半身,身上满是泥土,衣服也破了好几个洞。少年呆立半天,终于挤出两个字:“爹,娘……” 第三章伯南 晨间的风夹杂着淡淡鱼腥味,东边刚刚露白,进入息渔节第一天的常宁城享受着难得清闲的早晨。“咻,咻”,两个身影伴随着风声在房顶上快速移动。前面的人影身型稍显壮实,右手牵着一根绳,绳的另一端系着一个相较之下显得瘦小的身影。 “齐大哥,再跑快点呀,赶不上今年唯一一班渡船就麻烦啦!”后面瘦小的身影说。 壮实的背影略微点头,随即左手画出一个手势,握着绳子的右手开始出现淡蓝色的光晕,在光晕出现的瞬间,瘦小的身影在后面发出了一阵惊呼,“哇啊啊,齐大哥,你这是,呜!”瘦小的身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迎面而来的空气仿佛有形一般堵住了他的嘴巴。 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了! 四周的景物从快速后退的画片变成了一道道浅色的线条,耳边断断续续的风声变成如耳鸣一般的轰响,那瘦小的身影感觉自己是一只随风摆布的风筝,漫无目的地任人拉扯向前飘着。正在惊讶之际,他感觉身体突然被向上牵引,似乎已经飞到了半空中,他想尝试着大喊,却发现空气并没有再阻止他,“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小南,别害怕,睁开眼睛吧,时间还早呢,你看我们在哪里。”姓齐的男子微笑地看着在身边惊魂未定的瘦小身影。 “谁,谁害怕了!”叫小南的瘦小青年红着脸喘着气说道,“真要恭喜齐大哥啊,记得两年前你说要试着突破“气冲”境,没想到竟然只用一年时间就成功了。” “嗯,”男子轻轻点头,似乎并没有因短时间突破“气冲”境而兴奋,“小南,你看远方。” 男孩这才回过神来,环顾四周,二人竟站在一座高塔的最顶端,远处越家的高阁显得如米粒般矮小,视线所及处,海水由浅白色逐渐向深蓝色延伸,直到与天交汇,然后一起奔向无止尽的远方。片刻后,那鱼肚白越发明亮,四周环绕着淡淡的金色光圈,一轮红日倔强地从海里冉冉升起。 这瘦小的青年男子便是越峰和赵玉的独子,越伯南。年纪稍大的男子叫齐泰,自小随着父亲齐中明服侍越家,越峰见他聪慧伶俐,性格却又十分沉稳,甚是喜爱;齐泰父亲因病过世后,越峰便收其为义子,今年年满22,比越伯南大5岁。 早晨第一缕阳光洒在越伯南脸上,勾勒出他俊俏的容貌,顾盼之间英气勃发,剑眉星目像极越峰,如刀尖雕画般的嘴唇又沾了赵玉的优点,只是身型却显得有些瘦弱,在鼻梁处还有一道红色的细长疤痕,在阳光的照射下特别明显。 越伯南被晨光刺得眯起眼睛,“齐哥,气冲境界是什么感觉啊,”他像是喃喃自语说道,“常宁最高的闻涛阁就这么嗖的一下到顶了。”说完用手做了一个夸张的起飞动作。 “小南,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反倒是你,从小就遍阅古今奇物异书,博古通今,整个维伦大陆的一草一物恐怕没人比你更了解啦。”齐泰拍了拍越伯南的肩膀。 “齐哥,你不用安慰我啦,”越伯南英俊但稍显瘦弱的脸上闪过一丝愁容,用自嘲的语气说道,“从小没事做,不看书的话那要无聊死我啦!整个维伦大陆又有谁和我一样无法聚气呢?” 齐泰正想多说几句安慰的话,越伯南转过头拉着他的手急到,“齐哥咱们快去港口,错过了这班渡船今年的计划都泡汤了!那个祭祀“奉献”先神未人的涌翠岛从来禁止普通人上岛,这次悄悄过去可不能被人发现了。” 齐泰听后不再多言,左手再次画出和先前一样的手势,蓝色光晕再次出现在右手上,片刻后竟将全身都笼罩进去。“赶时间,小南,这次我要全力往前飞啦,你准备好了吗?”这次越伯南倒是学聪明了,闭眼屏息,重重点了一下头,似乎在说随便你“摆布”。齐泰扔掉绳子,右手牵着越伯南,深吸一口气,随即拉着他从观云塔顶上跳了下去。落至半空中,齐泰双腿后蹬,仿佛踏在实地上面,竟有破空之声传来,借着这股力量齐泰和越伯南像满弓射出的箭一样向前笔直飞去。至始至终越伯南都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正当他五脏六腑快要错位,即将沸腾欲呕的时候,耳边的风声戛然而止,有人好像在拍打他的脸颊。 “小南,小南,”齐泰拍打着越伯南的脸,“快睁开眼睛,咱们到港口啦。” 越伯南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发现他们已经躲在了港口里存储货物的木桶后面,前方就是今天要出港前往涌翠岛的渡船,三三两两的船工正将祭祀用的物品搬上船。他用手使劲揉了一下脸,打起精神,“齐哥,一会儿你继续聚气冲上船,咱们躲在二层的货舱里,那里应该没人守着。” “小南,要不咱们回去吧,我看你的样子……怕是受不了被气东拉西扯,明年我们以义夫的名义要求登岛祭祀,大祭司肯定不会阻止。” “不行不行,”越伯南用力摇着头,“计划了这么久的第一次出海,好不容易等到息渔节这天,你喊我再等一年,我宁愿被气撕碎都不愿意等!而且……我也不想用父亲的名声让别人为难。” 齐泰低头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来,“我知道了,小南你要是承受不住千万不要硬抗,一定要告诉我!”越伯南点点头,又闭上眼睛,齐泰聚气向着前面的渡船飞奔过去,二人跑过的地方留下一阵强风,刮得船工站立不稳,纷纷蹲下去。 “他娘的,什么鬼天气,”其中一名船工骂道,“这平地起妖风,你说奇不奇怪?” “可不是嘛老张,”一名船工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狂野先神眷心保佑!你说我们常宁城的人,怎么还要去祭祀奉献先神呢!” 那老张歇着眼望向大海,说道,“那涌翠岛是当年奉献先神战胜海里边灵兽的地方,只是岛上离陆地遥远,要去那儿必须经过常宁,平日又没有船舶前往,看来这位奉献先神可是沾了咱们狂野先神的光啊。”船工们聚在一起吵闹讨论,安静的港口变得热闹起来。 “胡说八道,涌翠岛只是先神未人曾经战胜过海渊灵兽的地方,又不是金身神坛,哪有沾光不沾光的说法!”闻声望去,三名身穿蓝白相间祭祀长袍的人迎面走来,中间那人须发皆白,看上去年岁甚高,但面带威严,刚才的话就是从他口中而出。 众船工看见三人走来,纷纷让到一旁,垂首而立,口中应到,“大祭司安好,大祭司教训的是!” “听好了,虽然常宁城信仰狂野先神,但每位先神的功绩都不应该也不能被亵渎,每年给奉献先神的祭祀一定要用心啊。”大祭司侧过身去对旁边两名年轻小童说道,然而眼睛却盯着一众船工。 “大、大祭司,所有物品都准备妥当,可以出海了,先神保佑,天气晴好,看来往返会非常顺利。”老张心怀忐忑地开口说道。 “起航。”大祭司收回目光,径直向船上走去,两名童子跟随其后,船工们战战兢兢跑上甲板开始做出海准备。老张抬头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狂野先神保佑,一切顺利,早去早回吧!” 越伯南和齐泰在货舱中警惕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当大祭司发出出海的命令后,越伯南紧张地抓着齐泰的手臂,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齐泰小声说道,“小南,一会儿起航后,你踩在我肩上,从上面的小窗户去看看大海的风景吧。”说完用手指了一下头顶上的窗户。 越伯南点点头低声同意,那张被气“虐待”后略显苍白的脸庞因为计划快要实现的激动而变得红润起来。“呜~呜~”随着一声悠长厚重的船鸣,二人感觉渡船开动了起来。“出发!”越伯南用手指着前方,轻快地说道。 渡船在海上飞快地航行着,由于是轻型船只,速度很快,从常宁城港口到涌翠岛,当天便能往返。越伯南被齐泰托起来,以便他的脑袋能透过头顶的窗户看见辽阔的大海。船飞速前行,劈开海水发出“哗,哗”的声音,太阳终于不再和海平面纠缠,骄傲地挂在空中,阳光给海水穿上银色的鳞甲,几头迅鳍鲨时不时跃出水面从头顶喷出一道道水柱。越伯南哪里见过这样的美景,好几次都要兴奋得叫出声,又害怕被船上的人听见,只能捂着嘴偷乐。 “齐哥,换你来看啦,快看,好多迅鳍鲨,这可只有在远海才能看见哦!” “没事小南,返程的时候再看也不迟。我一直在留意阳光的角度,现在应该快正午了,你看看前方可有陆地的踪影?” 越伯南睁大眼睛向前凝视,果然在左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影,约摸半柱香时间,黑影逐渐放大,“岛,岛!看见涌翠岛了!”越伯南低头对齐泰低声呼喊,“齐哥快放我下来,咱们要做好登陆准备啦。” 船工们将主帆慢慢收拢,渡船借着余力向岛屿靠近,越伯南二人感觉船身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看来是到岸了,”齐泰拉着越伯南,躲在货物箱后面,“听说大祭司祭奠奉献先神从不进入内岛,只在海滩上进行祭祀,等他们走远了,我们一直跑向内岛就行,这次我不用气应该也可以啦。” “齐哥,万年前那场战争,奉献先神未人是唯一一位被灵兽夺走性命的先神。我看了很多史书,几乎所有的记载都隐喻奉献先神的气是六位里面最强大的,为何会就这样死去呢?而这些史书里面都没有具体记录。我心中一直有疑问,所以才想来瞻仰先神的遗迹。”越伯南歪着脑袋,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这个世界有很多奇闻等着你发现呢小南,不过我想都拦不住博学多才的你。嘘……小南你听,船外面已经没有人声了。”齐泰拉着他蹑手蹑脚从货舱摸到甲板上,还没来得及观察“敌情”,已被眼前的景观所震撼。这岛虽名为涌翠,但整座岛屿竟然没有半棵植被,全是瘦骨嶙峋的尖刺岩石,那些尖锐的石头仿佛互相约定好似的,同时以岛的中心为原点四散开去。二人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转头远远看去,大祭司已经领着童子们往海滩的另一头走去,几名船工拖着货物紧随其后。 “看来那些岩石的中间就是先神遗迹了,小南咱们走。”齐泰率先跑下渡船,越伯南紧跟在他身后,刚跑出几步,他低声喊道:“脚印,脚印!”齐泰回过身来低头看去,原来沙滩松软,两人的脚印清晰可见。齐泰没有任何犹豫,从腰间抽出自己炼气多年的武具“红玉”软鞭,轻轻一抖,软鞭如灵蛇出洞般冲向越伯南,随后将他的腰间牢牢缠住,接着软鞭一提,越伯南就径直朝齐泰的方向飞了过来。“小南,忍耐一下!”齐泰边说边用左手聚气向前一推,一股大风卷着沙石便将身后的脚印都掩盖住了。 齐泰缚着越伯南低空奔过沙滩,在坚硬的岩石面前停下来,一条被摩擦得发亮的石子路出现在眼前。 “这条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有多少人在上面走过。左右无路,这里应该能通向内岛吧。”齐泰举头向前张望,石子路无声地回应着他的感叹,伸向仿佛没有尽头的前方。“我们走吧,距离返程还有两个时辰,可要抓紧了。” “这岛的轮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越伯南心里嘀咕着,脚步跟随齐泰向前跑去。 第四章遗迹 整座岛屿既没有植物生长,也没有动物的踪影,路的两旁全是千篇一律的岩石,时间在这座岛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一路上比想象中还要顺利,没有岔路,没有床头故事里的妖魔鬼怪,连本应该有的海风也感受不到,四周安静得令人心里发麻,唯有二人的脚步声在提醒岛上的“主人”,今天有访客了。 往前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也许时间还要短一点,石子路便走到了尽头,一面残破的断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岛比想象中要小得多啊,”越伯南边摸着后脑勺边走上前去细看这堵墙,“齐哥快看,这墙上还残存着壁画!” 齐泰顺着越伯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石壁上有一幅幅刻上去的图案。壁画从左到右共有四幅,但第四幅图已经被破坏掉了,第一幅图的大致内容是一名双手似乎举着某种武器的人飞在半空中,但雕画武器的地方已经模糊不清,这人正作势欲击在下方的庞大灵兽,那只灵兽拥有三张血盆大口,无数条触须,庞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壁画,将画里的人映衬得十分渺小。第二幅图里那个人已经将那武器刺入了庞大灵兽的中间那张巨口中,灵兽的触须也将这个人彻底包围了。第三幅图里灵兽受伤的地方发出强烈的光芒,刚刚被触须包围的人再次漂浮在空中,身下灵兽的三张巨口都已经闭合,触须也都瘫软下来,猜测应该是空中的人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壁画在这里就突然没了,画中的人到底用什么武器消灭了这个邪物也看不清,而且最后的内容很像是被人为破坏掉的。”齐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哎哟,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越伯南仿佛想起什么,手舞足蹈地向齐泰解释,“刚登上岛的时候我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你看看四周高耸的尖刺岩石,像不像巨大的骨骼遗骸?我们就像是踩在灵兽的遗骸上!” “你说这座岛的外型是在仿造灵兽的遗骸?这怎么可能!”齐泰用手撑在石壁上四处观望。 “那壁画里的巨型灵兽就是‘深渊海魔’,是大海里最强大、最恐怖的邪恶生物,我在一本叫《邪物异闻录》的史书里看见过,三张巨口,数不尽的触须,而且还拥有很高的智慧!错不了!”越伯南激动地仔细端详着旁边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的岩石,“这里的岩石好像刻意在模仿深渊海魔的躯体,难道是古时候的人们造出的人工岛屿?” 齐泰揉着太阳穴,似乎还难以消化越伯南的推论,“小南,深渊海魔的历史我也略知一二,但这假设也太大胆了,从这壁画看,那邪物的身躯远比这座小岛大啊。” “莫非只仿造了一部分?”越伯南疑惑了半晌,思来想去,总算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肯定是被兴奋冲昏头胡说八道啦,齐哥我们绕过去看看。” 二人绕过壁画墙,走向遗迹中间,才发现墙壁之后竟然只光秃秃立着一块石碑,所谓的先神遗迹也就仅止于此,连最简单的香火坛都没有。 “和书上描述的那些气势恢宏的‘金身圣坛’相比,这里真是寒酸呀。”齐泰沉吟道。 “这块碑上刻得有字,”越伯南走近石碑细细端详,“哎哟,这、这上面全是上古文字,我根本看不懂呀。”越伯南红着脸把石碑上的文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像在阅读天书一般。 他生性倔强,但凡有不了解的事物,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钻研,此刻他紧盯着石碑,恨不得将它看穿,正当与之较劲的时候,越伯南突然发现石碑上的上古文字竟然开始移动起来!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错觉,但石碑上的文字依然沿着某种既定轨迹开始移动,渐渐地字与字之间相连,形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圈,可还没等他回过神呼喊齐泰来观看这异象,自己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牵扯着拉进了这个圆圈。 圆圈的内部就像一根粗壮的管道,只是仿佛被万千色彩渲染过,发出夺目的光芒。越伯南在这管道里被某种力量吸引,飞速移动着,身体似乎都被拉长了,但他一点也不感觉痛苦,甚至可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用力向前张望,发现管道前方好像有一盏灯,忽明忽暗,像在欢迎他的到来。越伯南就这么往前飞着,那盏灯就这么不停闪烁,“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出不去啦!”正值他纳闷的时候,管道四周徒然变宽,前方那如明灯的光亮猛然变得刺眼,越伯南闭着眼睛,身体像纸片一样被这根管道扔了出去。“飞了这么久,说扔就扔!”他笑骂道,然后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空阔的大海上。 可惜的是,这并不是画卷里的美丽海洋,天空像是被利刃划破的野兽腹腔那样猩红,漆黑的云层如同地狱恶魔奸诈的笑脸,那海水像是熔岩一样翻滚咆哮着。这怪异可怖的景象没有给越伯南太多反应时间,“哐铛,哐铛,”一阵阵金属撞击的刺耳声音传过来,他定睛望去,在这血红色的天地中,一个被金色光团包围的人影在空中飞舞盘旋,不时射出一道道光箭,顺着光箭飞行的路线看去,那巨大肥胖的身躯,令人胆寒的三张血喷巨口,漫天的让人看了近乎绝望的无数触须,“深渊海魔!”越伯南开口惊呼道,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同时,那个人影仿佛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越伯南,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是一张几乎不属于人类的堪称完美的男子脸庞,面色如冬雪一般洁白,一弯柳叶眉悬在深邃的双眸之上,朱唇皓齿,因为看见了越伯南的到来而感到疑惑,微微张着嘴。难以想象如此绝世的容颜却身披铠甲,手握着一柄同样散发出金色光芒的长戟,浑身沾满灵兽独有的紫色血液,此刻他转过头去,犹如天神一般俯视着下方的“深渊海魔”。 也许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深渊海魔”变得暴躁起来,巨口同时喷出黑色的云雾,无数条触须向男子奔袭而来将他整个身体吞没。“啊哟!”越伯南心中急到,然而才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简直一无是处,在这场超越人类认知范围的战斗中,他只是一个渺小的旁观者。 “鬼神泣!”一声大喊从男子口中发出,金色光芒更盛,反扑出来冲散了黑色云雾,长戟横扫过处,一条条触须应声而落。 “结束了。”男子异常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随后闭上眼睛,将长戟举向空中,长戟在此时形状开始改变,已经俨然化成了一道金色的光芒,随后顺着男子的手掌流向他的腹部中间,直到彻底消失。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道威力无穷的金光从头顶射出,直冲云霄,似乎就要冲破这血红的天空。男子眼里金光流动,这一刻长戟与他已经合二为一! “回地狱去吧!”男子口中发出怒吼,然而脸上却带着一丝丝伤感,他跟随着金光冲向“深渊海魔”,那无数的触须想要汇在一起抵御这开天辟地的一击,然而终究是徒劳。 没有声音,金色光芒击中那肥胖的身躯后竟然没发出半分声响,随后便四散开来,笼罩了越伯南,笼罩了整个天地。 “越伯南,”谁的声音,在呼喊我?“伯南!”是谁?越伯南慢慢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刚刚那位绝美男子,周围的景色全都退去,只剩一片空白的世界。 男子凝视着越伯南,嘴唇微动,双手伸出,合拢,中指、食指朝上相抵,拇指朝下相抵,做出一个像是菱形的手势。 “你是谁?这是哪里?刚刚那场战斗是怎么回事?最后深渊海魔哪去了?”越伯南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他,却发现自己无法言语、也无法动弹,耳边突然再次响起仿佛是从天空中传来的声声呼唤,“伯南,伯南!” “谁!”越伯南朝着空中静默地大喊,他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开关,“啪”的一声将这个世界彻底关闭,转眼间身边的景物连同那名男子瞬间被一个庞大漩涡吸走,烟消云散,他又被抛回了那根奇怪的管道向着来路倒飞回去。 如果越伯南对维伦大陆所有事都充满好奇的话,齐泰则只关心两件事:自己的修行进展以及要对越家知恩图报。贫民出生的他虽然天资不俗,若是没有越峰的慧眼识珠,恐怕自己仍然只是一个普通家仆,所以他每天炼气的强度几乎是同龄人的两倍,加上资质优秀,年纪轻轻竟然一举突破了气冲境界,当然越峰在背后的支持功不可没。 这次偷偷出海,他被越伯南磨耳朵磨了半年才答应同行,“这岛上没什么特别的嘛,小南怎么一直盯着石碑看,”齐泰摸摸后脑勺,“小南,小南,咱们该走啦。”他上前拍拍越伯南肩膀,这一拍竟然没拍动他,越伯南像一座石雕似的立在那里。 “怎么回事,小南!”齐泰摇晃着越伯南的身体,可他依然纹丝不动,身体如石板一样坚硬,齐泰正不知所措间,一个物体朝他面部飞来,他举手欲挡,始终慢了一拍,被这物体结结实实砸在脸上,沾了满脸泥土。这一惊非同小可,齐泰已是步入气冲炼气境界的人,寻常暗器都无法近身,这次竟然没能挡住飞来的泥块。 “什么人!”齐泰警惕地看着四周,从腰间抽出“红玉”,淡蓝色的气环绕在身体周围,软便一抖,把他和越伯南罩在了中间。 “嗖,嗖”又是一阵破空之声传来,齐泰听音辨位,头也不回,挥鞭迎上,“红玉”朝着那飞来的物体急追而去,却又慢了半拍,这次是两个泥块,分别砸在越伯南的左右两边肩膀上,将他往后推动了几步。 “欲救性命,呼唤其名,转醒之后,速速离开!”这句话字字明朗传入齐泰耳中,此时他才知来人的炼气境界已不是自己能力敌的范围,并且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齐泰照着话中的意思,抱着越伯南远离石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期间不时有泥块飞过来打到他身上似要帮助越伯南摆脱梦魇。过了半柱香时间,越伯南才仿佛从梦魇中逃离般悠悠转醒。 “唔……齐哥,是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吗?”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嗯,这座岛十分怪异,你刚如坠梦魇一般,幸有高人相助,否则前途未卜,咱们赶紧回船上,将此事禀明义父再做打算,”齐泰说完抬头向远处高声喊道,“今天幸得前辈高人相救,若有缘遇见,晚辈必效犬马之劳以报大恩!”然后扶着越伯南匆忙往来路返回。 “这个地方还有其他人?哎齐哥,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感觉就像自己亲身经历,”越伯南摇头不解,“我梦见了那些壁画的内容,只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齐泰并未搭话,心里只想着赶紧离开这座奇怪的岛屿,至于就这样跑出去会不会撞见大祭司一行人,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石子路不长,金黄色的沙滩很快出现在二人眼前,越伯南这时已能自由活动,迈开双腿拼命往船的方向跑去,刚跑出没几步就被一声大喝挡住去路,“站住!”二人仿佛被当头挨了一棒,“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在先神遗迹面前放肆!” “糟糕糟糕!”齐泰摇头苦笑。“倒霉倒霉!”越伯南吐出舌头。 二人侧身看去,大祭司率着众人怒目而立,他的脸因为生气而变得通红。“番茄老头,”越伯南心里想着,一张满是泥土的脸上却露出谄媚的笑容,拉着齐泰走上前低头认错,“祭司大人,我是常宁越家的顽劣小孩越伯南,这位是义兄齐泰,我因为仰慕先神风采才逼义兄带我偷偷来到涌翠岛,事先没有获得教会允许,还请祭司大人宽恕。” 齐泰听他的语气是想要把过错都揽在身上,正待开口欲辩,又怕白费越伯南心血,一时间反而不知说什么,愣在原地。 “原来是越家公子,”大祭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从那张“红番茄”上使劲挤出了点能称得上笑容的表情,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外号,“常宁城的人都夸越公子气宇不凡,不拘小节,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只是公子的家教嘛,看来我要亲自去越峰大人那儿讨了。” “祭司大人,此事都怪我性情顽劣,所有责任由我一人承担,至于家父那边,还请大人如实告知便是。”越伯南扬起脸来,无惧大祭司的冷嘲热讽,仍然微笑看着他。 “哼!”大祭司甩开袖袍,领着两名童子朝船上走去,“愣着干什么,回城!”众船工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一边是代表教会,威严无比的大祭司;一边是城里越家大人的公子,不管向着谁都会得罪另一方。正当船工们拿不准要是爆发冲突站在哪一边时,大祭司一声令下,总算是化解了这“尴尬”,赶紧一溜小跑上了甲板准备返航。 越伯南和齐泰也跟随在众人后面上了船,大祭司不发话,船工们谁也不敢阻止。“呜~呜~”厚重的船鸣再次奏响,齐泰回过头看着涌翠岛,想起那些壁画,想起越伯南的推论和他的反常行为,还有那位神秘的人,还是没有半分头绪。 “还是先回家禀明义父吧,”齐泰心里想着,看向逐渐远离众人的涌翠岛,最后终于消失在海与天的交汇处。 第五章秘密 “息渔节第一天你们是这样度过的啊,”越峰负手而立,看着眼前这个泥人,语气中听不见一点波澜,“真是精彩无比的一天。” 越伯南以为自己的老爹气到极处反而显得平静,低声说道“爹……这次出海全怪我任性,和齐哥没关系,您要责罚,就罚我吧。” “嗯,你倒是讲义气。”越峰走近越伯南,围着他转了一圈,细细看着他身上的泥印,此时赵玉已经拿着毛巾准备过来好好清理一下这个泥人。 “等一下,”越峰摆手阻止赵玉,“阿玉,你看南儿身上被泥土拍打的痕迹,能看出什么端倪吗?”越伯南本来铁了心自己一人来找父母接受惩罚,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围着自己看了一圈又一圈,看得自己心里发毛,反倒更想父亲狠狠责罚自己。 “南儿身上的泥土痕迹,看似杂乱无章,但所有落点之间的距离却精确无比,明显是一副法咒的图案。虽然我暂时看不出其中玄妙,不过听南儿所言,这位神秘人应该并无恶意,难道是天语门的人从中相助?”赵玉仔细研究越伯南身上的泥印,仍觉一头雾水。 “这些泥印的落点都经过精心计算,这人不简单,连我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哼,若真是天语门的人倒还没这么麻烦,阿玉你把这小子好好清理一下。”越峰此刻稍显紧绷的脸才放松下来,笑眯眯看着越伯南。 赵玉三下五除二把越伯南身上的泥印擦干净,他充满疑惑问到,“爹,娘,你们……大祭司脸都气歪了,你们难道不责罚我吗?” “你做得很对,”越峰轻轻摇头,“我可是从心底佩服你呐,做了我一直只敢想的事。奉献先神乃六位先神之一,更是率领诸位先神一起平定乱世,其功居首,但我们常宁的人实在有愧于他啊。明日我亲自去趟教会,一是代你认错,二是和教会那些老头子商量增开前往涌翠岛的渡船,让所有民众都能登岛瞻仰先神的丰功伟绩!” 越伯南怎能想到父亲非但没惩罚他,反而还站在他这一边,高兴得跳了起来,冲向越峰打算拥抱他。 “但是,”越峰按住越伯南的脑袋,“虽无大惩,但你的行为也太目无法纪啦,这两天罚你不准出城,好好休整,三天后你便启程前往飞沙城。” “飞沙城?爹,我为什么要去楚钦那边?”越伯南睁大眼睛,观察越峰是不是在开玩笑。 “南儿刚经历过这怪异的遭遇,这飞沙城路途遥远,三天后就出发太仓促了!”赵玉在一旁急到,上去把越伯南拉到身边。 “唉,阿玉,你就是太惯着他了,”越峰苦笑到,“南儿你过来,你可知道作为维伦大陆的家族和封臣子弟,年满17岁的青年要做什么事吗?” “我……我知道,凡是各国的家族子弟年满17岁便要接受“观气”测试,然后根据结果进入每个属地的“太学院”进行为期三年的炼气修行,可我天生不能聚气啊。”越伯南边说边低下头去。 “不错,你今年正好满17岁,但……”,越峰微微叹气,“但你无法聚气,自然不用去观气,也无法上太学院。” 越伯南低头不语,用手揉着自己的衣角。 “你不用太失落,咱们越家虽然只是属地封臣,但得宫朔国君钦许,将会送你去更好的地方求学,不过在这之前为父要告诉你一些在书上看不见的陈年旧事,最后由你自己决定是否要离开常宁。” 赵玉心疼爱子,望向丈夫,“峰哥,现在告诉南儿这些是否太……”她还没说完,越峰摇头打断她的话。 越伯南呆在原地,不知道父母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事,心中泛起一丝迷惑,但更多的是期待,就像他喜欢探究事情的真相,在未知中仍然勇敢前行。 “首先,你在涌翠岛上的推论是完全正确的,”越峰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座岛的确是深渊海魔的遗骨,当然只是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并没有沉在水底,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真的吗!哈哈,我就觉得没有记错,那本《邪物异闻录》上记得清清楚楚呢!”越伯南这才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总算是证明了一次自己。 越峰点点头,“这留存下来的遗骨竟不沉到海底去,千万年后却成了坚硬的石头,也算是一大奇观。其次,那幅画里的人物,就是奉献先神未人,你应该也猜到了。画中那柄武器称之为‘破天神戟’,是他随身携带的炼气宝物,传说中灵兽遇之即灭,威力无穷。而那个石碑是周祁第一任国君所立,用来纪念奉献先神的事迹,上面均用上古文字所刻,真实含义无法得知。至于你为何会有那样奇异的遭遇,也不知是否真的和石碑有关系。” “原来那是奉献先神的武具,可是我看的史书中从来没有记载他拥有武具啊,未人仙逝的时候那把“破天神戟”去哪了?” “傻小子,其余五名先神都有武具,唯独奉献先神不用武具,难道吐口水消灭灵兽啊!”越峰翻了个白眼,“那柄可以称得上神器的武具也随着奉献先神的消失不见了踪影。” “神器啊……”,越伯南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只是史书中对他的武具只字未提,您又是怎么知道的……”说完摸了摸后脑勺。 “你自小博览群书,咱家的藏书阁都被你翻了个底朝天,但这广阔的天地又怎会只局限于那间小小的书房?”越峰双手合拢托着下巴说道,“六位先神都拥有自己的金身圣坛,分别建在咱们维伦大陆的五大国国都之中,其中炽焰之国汉威有两座圣坛,这些你都知道。但在圣坛下面还供奉着每位先神各自口述的历史,均由五大国第一任国君亲笔记录,此后只有每任国君能独自进入圣坛参阅那些历史。再后来,各大家族势力迅速崛起,单从培养的人才来看,炼气境界已经超越国君的势力。为了国家不被明争暗斗的势力分裂,各国国君、大家族族长和教会圣明祭司们达成一致:国君治国,家族尚武,教会管理各个地方的祭祀活动,这三股势力才总算趋于平稳了。现在维伦最强盛的六大家族族长均可以和自己的国君一起参阅先神口述的历史。” 越伯南揉揉额头,似乎想把这些内容都揉进脑袋里,“爹,教会最高的圣明祭司也不能进入神坛吗?为何您会知道这些事呢?” “那帮老头子啊坚持不违背神意,绝不参阅那些由先神口述的历史,这点倒是值得称赞,”越峰笑道,“我和千智族长从小一起长大,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咳,是喝醉了以后。而我所知道的,也就仅限于奉献先神所持武具的只字片语,西庞城供奉的不就是他的圣坛么。” “原来是这样,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我所不知道的事啦!”越伯南转头望向窗外,眼中充满无限的渴望。 “我们所了解的事情和外面那广袤的大地比起来只能算九牛一毛。我知道你想离开常宁,甚至离开周祁,去看看整个世界,去追寻你心中的‘答案’。可是这一次你踏出家门,你将会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光明与黑暗,南儿,你如果心有担忧,也可以选择不去的。”越峰的眼里似乎闪着点点星光,慈爱地看着越伯南。 “爹,娘,孩儿想永远都陪在你们身边,永远孝敬你们,”越伯南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只是我常常会自问,整个维伦大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无法聚气吗?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呢?那么维伦大陆之外,那幽暗沼泽、万年冰封以外是否还有另一番天地,是否有和我一样无法聚气的人?我不停地阅读,只是想试着从书中找到答案,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次能够得到国君的获准前往楚钦修行,前途虽然未知,但孩儿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外出磨炼的机会。” 赵玉此时眼眶泛红,不忍心越伯南背景离乡,越峰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扶她坐下,然后看着他说:“好小子,你的心早就飞出去了,不愧是咱们越家的子弟!维伦大陆还有很多需要我们去探索的未知,你虽然无法聚气,无法进入“太学院”,但这不是结束,这是你踏上世界旅途的开始。去年息渔节前夕宫朔国君便提出将你送去飞沙城的工妙门修行,今年此事总算尘埃落定,工妙门那边同意让你入门学业。” “工妙门?”越伯南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精天下之工,造万物之妙的工妙门!黄岩吕氏下属的堂口,那可是维伦大陆锻造武具最厉害的地方啊,我......我真的能进去修行?” “不错,旧时越氏定微公和黄岩吕氏曾经的一位族长颇有渊源,加上宫朔国君出面引荐,据说还是黄岩的现任族长吕成贤亲口应承下来。不过千智族长倒是很反对,说什么:周祁封臣的子弟怎能跑到外族去修业呢,本族的堂口‘博物门’难道比不过工妙门吗,”越峰阴阳怪气模仿着陈千智的语气,“不过后来国君从中调停,总算是把他劝过去啦!南儿,这次你前往楚钦飞沙城路途遥远,泰儿我另有要事安排,三天后陆苍总管陪你一起出发,万事小心!” 越伯南重重点头以示回答,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父母闲聊片刻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峰哥,刚才我还以为你要……你要告诉南儿那件事的真相!”赵玉见越伯南走远,小声对越峰说道。 “我的确是想过在南儿独自出门求学前告诉他,但此事我们已经暗中调查了十五年,不但没有任何头绪,最后连阿坤都了无音讯。这仇家可谓万事算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们不可能永远都保护南儿,与其让他留在周祁郁郁烦闷,还不如送他外出历练一番,兴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阿坤只身寻觅这仇人的踪迹,都快十五年了。只怪当时你我都太大意,越家两百多年来达善友邻,从未树敌,又怎能想到有人会对襁褓中的南儿下手,”她单手撑着头,眉头微皱,仿佛记起让人心痛的往事,“这仇家趁着我们庆贺南儿诞生的时候下手,夺去他一天后又归还,除了鼻梁上的伤痕,并未有任何异样,后来才发现……” “发现南儿竟然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聚气,”越峰用手按着额头,脸上露出难受的神情,“如果我们告诉南儿他并非天生无法聚气,而是被至今仍是个谜的仇家所陷害,他一时半会儿肯定难以接受。” 赵玉何尝不知丈夫心中深深地愧疚,每每看着爱子,那种切肤之痛都会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如果那时南儿……南儿没有回来,对他来说是否反而是种解脱呢?”赵玉这样想,突然又觉得这种想法太不应该,太荒唐,立刻用手敲打自己的脑袋,随后她抬头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怔怔望得痴了。 越伯南一夜未眠。这倒不是因为自己父亲说的那些话——虽然确实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平和安详的面容上被覆盖了一层面纱,但他至少能有机会——他这样想,自己一定有机会亲手揭开那层面纱,所以这次求学之旅越伯南反而十分期待,毕竟探求这个世界的未知是最令他欣喜的事情。反倒是在涌翠岛上的梦境,在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总是不请自来出现在他脑海里,就像常宁城海风中的鱼腥味,缠绕纠结,挥之不去。 纯白色的空间里,没有声音甚至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自己就在这个空间中央漂浮着,而奉献先神未人就在面前,拥有绝美容颜的男子仿佛已将之前那震撼天地的战斗遗忘,他身披甲胄,正微笑看着越伯南,那把破天神戟却未见踪影。有那么一瞬间,未人似乎开口说了什么,可这寂静的空间让越伯南无法听闻,正欲询问,他却又做出了那个菱形的手势——中指、食指朝上相抵,拇指朝下相抵,随后,整个空间和这位奉献先神一起突然又被那个黑洞吸走,消失不见。 “啊!”越伯南猛然睁开眼睛,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湿,他翻身下床用冷水拍打着脸庞,几缕阳光已从窗户的缝隙处偷偷跑了进来。 “还有两天,我就要离开常宁啦,”他自言自语说道,“飞沙城、工妙门,这些都只在书里看过,没想到我也能去那里修行。”越伯南回味着父亲昨晚的话,推开房门,阳光终于不再有阻拦,肆无忌惮地洒在他脸上,鼻梁之间的淡红色疤痕被映衬得十分显眼。 时值清晨,这古怪的梦境虽然折磨人,但任凭越伯南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索性决定暂时将它放在脑后,先去告诉齐泰自己要远行楚钦的消息。 越家是常宁城首屈一指的大户,但府邸却并不奢华,除了最高的“望海楼”,其余楼房均以精致为主,自齐泰被越峰收为义子后,便和越伯南邻房而居。他走近齐泰的房间,见房门紧闭,便知他肯定又一大早跑到太学院炼气了。维伦大陆的孩童在17岁进入属地的太学院后,便有专门的炼气场所供其修炼,每位学员学完三年的入门炼气课程将离院,其间修行的房间学院将继续为其保留——虽然普通学员的房间只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居室,但里面保留了学员们三年来的修行心得,回到这里修炼能方便翻阅以前的记录,并且也能随时与教师和其余学员交流,一举多得。而齐泰在进入常宁太学院的第二年便顺利突破踏常境进入气冲境,这种速度在整个维伦大陆都十分少见。他学成时,常宁太学院长老们集体赐予他“天造之才”的赞美。如今每当齐泰回到太学院的居室,后生学员们总是络绎不绝地前来目睹这位天才前辈的风采。 “如果我在房间,房门肯定会打开的,小南直接进来便是。”越伯南记起小时候齐泰言语并不多,除了父母,就只有自己老缠着他说话,那时候常被自己“强迫”陪玩的大哥哥,如今年纪轻轻便已迈入气冲境界,而那些资质普通的人则要花十数年的时间才能达到这个境界。 回忆像埋伏在路边的老头,平时不轻易露头,一旦你回过头看来时的道路,他总会突然冒出来塞给你一堆旧东西,让你沉浸在深远的记忆中。越伯南一边回味着往事,一边向家门外走去,路过一幢小角楼前他停了下来。这是一幢低矮的小角楼,孤单地立在越家大门右侧拐角处,家里的内河正好从角楼底下分岔最后将整个越家宅邸围起来。听母亲说,这角楼以前是自己舅舅的房子,但自从有记忆以来,越伯南就从未见过这个只在母亲嘴里存在的舅舅,“舅舅到底什么样子呢?会长得很像母亲吧。”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自家的大门,一条条纵横的河道出现在眼前。 越伯南没打算乘坐泫牛舟,而是沿着狭窄的步道随意散步,“卖鱼的刘老头又没关窗户,嘿,虎子又忘了把货船收回去,少不了被虎子妈揍一顿。”他如数家珍般看着城里的每个角落,每个细节,生怕自己走太快漏掉了什么,由于从小异于旁人,加上自幼遍阅书籍,越伯南的心智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心思也更细腻。 “越家少爷,这么早出来散步啊。”河道上响起一声粗旷的嗓音。 “吴大叔早啊,今天休息,您还是要出海吗?”越伯南低头向下面的船夫挥手致意。 “每天出海习惯了,一天不出去闷得慌啊,”吴大叔边说边把一头灰色的泫牛系在河边的铁桩上,“今天不打渔,让这家伙休息休息。” “出海顺利,”越伯南笑着说,突然像记起什么事情,问道,“对了,吴大叔经常出海,见多识广,您去过涌翠岛吗?” “涌翠岛?我知道那是纪念奉献先神的岛,”吴大叔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越伯南,“我们渔家人出海可是每天祈求狂野先神保佑啦,至于那岛,我们打渔的人从来没去过。” “连你也没去过吗,”越伯南自言自语,“为什么岛上岛壁画被破坏了?当时齐大哥说的救了我的神秘人又是谁呢……” “画?什么画?” “没,没什么,”越伯南摇摇头,“我就随口问问,那涌翠岛离常宁很远呢,估计没人会去那里吧。” “哈哈,伯南你要是想去岛上,只有昨天有渡船去哦,不过一般人可不能乘坐那班渡船,被教会知道了要受处罚的。好啦,我得出去闻闻海风了。”吴大叔边说边摇动朱红色的船桨,慢慢向前划去。 “我昨天去过啦。”越伯南脑海里想着,他朝吴大叔挥手道别,心里却忐忑不安——偷乘渡船,私自登上涌翠岛,教会要怎么处罚我呢? 此时正值息渔节期间,城里少有人早起,越伯南沿着街道朝太学院方向悠闲前行,突然有人从旁边叫住了他。 “越家公子,越家公子。”声音尖细无比,像是把每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越伯南转头看去,在道路的拐角处,站着一名身穿蓝白长袍的孩童,再一细看,竟然是昨天跟在大祭司身后的其中一名祭祀童子。 “说不得说不得,惩罚来得这么快啊!”越伯南苦笑道,“这位祭司……祭司先生,请问教会那边对我的处罚下来了吗?”他开门见山问道。 “处罚,什么处罚?”这一问倒是把这孩童问愣住了,“大祭司并未说过什么处罚,今天前来是要告诉越公子,教会念在你是初犯,且知错愿改,这次私自上岛就不追究了,但下不为例。” 越伯南似乎难以相信是这个结果,继续追问,“不追究了?没事了?你没骗我吧!” 这名孩童皱着眉头答道,“我与另一位教友同去贵府传达此事,越峰大人说你一早出门了,我找了好久才把你找到,为何要骗你呢?”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 “哈哈运气真好,这下不用担心啦!有劳祭司先生传话,今后我保证绝不会再犯了!”越伯南说完感觉身体一下轻松了很多,“要赶快告诉齐哥这个好消息!”他向对方谢别后加紧朝太学院方向跑去。 教会的孩童看着前方逐渐模糊的身影,却始终站在原地,直到越伯南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接着便消失在道路的阴影中。 第六章无霜 飓风铺天盖地卷起层层白雪,漫天雪花如同一片片剃刀划过秦穆国的雪落平原。风雪势如破竹往前奔袭,前方一座庞大的城池近在咫尺,无数把纯白剃刀呼啸冲过去,却被城池周围一道透明得近乎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功亏一篑。 无霜城,秦穆国的国都,便坐落在这片寒芒的大地上。相比外面世界的霜冻,城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葱郁的常绿植物随处可见,造型各异由冰原石晶建造的楼房鳞次栉比,空中还悬浮着几座小岛,从上面倾泻下来一道道瀑布。传说万年前,守护先神昭华孤身一人在这里抵御了无数灵兽的进攻,就连狂风暴雪都无法近身,最终守住了通往大陆中部的要道。时值今日,先人无影踪,余威仍犹在,任凭霜雪肆虐也无法侵蚀无霜城半分。当初借助守护先神的力量建造的这座城池现在早已是秦穆国最繁荣的地方。 漆黑的空间里,一点青色光芒闪过,片刻后光芒逐渐放大形成规则的青色光球,随后向外激射而出,照亮了整个空间,最后打中一根约一丈粗的巨型冰柱上。冰柱受到光球的攻击剧烈摇晃,左侧被轰出一个大洞,碎冰散了满地。 “呼,呼,”带着极度劳累的呼吸声在这个目不视物的空间响起来,“国君,我……我尽力了。”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燃起数十盏寒烛,将整个空间照得通透敞亮。烛光闪烁,映出三道人影,站在前面的是名身穿纯白长袍的妙龄女子,身旁一柄法杖漂浮在半空中,法杖顶端镶嵌的绿色宝石甚是耀眼。女子双手撑住膝盖,似乎消耗太多的气,烛光映在她微微泛红满是汗水的脸上,勾勒出娇弱动人的模样。 “冰柱最脆弱的地方很明显在右边,你却打在左边,”后面传来一个无比冰冷的声音,让人感觉如坠冰窖,“要是打准了,冰柱完全可以一击摧毁,盲打的技巧太差。还有,聚气速度太慢,敌人可不会站着傻等,‘飞雪法杖’的力量在你手里连半分都使不出来。” “湛漓国君,怡儿过去炼气都是用的普通武具,飞雪法杖乃玄冰周氏供奉千年的宝物,今天刚使用,可能……可能怡儿还没习惯吧。”苍老的声音略带拘谨地回答。 “郑长老,周怡进入太学院第一年便突破踏常境界,如今又初窥气冲境的门道。她是你亲自所教,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我看七天之后她也不必随同前往商莫了。”说话的便是秦穆国国君湛漓,此刻正面若冰霜站在叫周怡的女子身后,一对天蓝色的双瞳深邃难测,她冰冷的话语让这个本来阴暗的空间又寒冷了一些。作为五大国里唯一的女性国君,湛漓行事不仅手段强硬,心思也极为缜密,加上这寒如冰霜的性格,其余国君见了她都要敬让三分。 “长老,我没事的,”周怡直起身来,拿起飞雪法杖,一股寒流从杖身传到手心使她身体不住地颤抖,她赶紧运起周身的气,护住心门,体温才得以维持,“恳请国君再给周怡七天时间,我一定会熟练使用飞雪法杖!” “希望如此。”湛漓边说边转身出去,并未多看周怡。 “怡儿,我们也出去吧,你已经很疲倦了。”郑长老关切地看着她。 “我想再练习一下,长老别太担心我。”周怡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转头微笑看着他,这笑容如同在寒冰上倔强盛开的花儿。 “别累坏身子,”郑长老一溜小跑追上湛漓,嘴边嘀咕着,“怡儿加油啊,让该死的其他四国见识秦穆年轻人的实力。” 郑长老和湛漓始终保持着距离,两人沉默地走在一条宽阔的走廊上,旁边立着用透明晶体打造的巨大梁柱,他们快速走过那些梁柱来到一扇镶金黑色大门前。门卫远远瞧见他们,将黑色大门开至可容两个人通过的宽度,然后又缓缓将门闭上。 呼啸的风雪在这间内室的穹顶上奔腾,房间里已有身着华丽外袍的五名大臣站着等候,湛漓进门后便径直走向房间中央四步阶梯之上的国君王座。王座通体呈白色,仿佛用坚冰打造而成,王座的石台上刻着一名长发女子手持棱形盾牌的巨型图案。 湛漓坐下来后,单手托着脑袋,眼望前方不语,郑长老走向那五人,六位大臣一字排开,均低着头恭敬站在王座下方,等着国君发话。 “这次五国会谈,并不是单纯商讨那起事件,”湛漓冷冽的声音打破沉默,“虽然死者里有一位秦穆的国民,但五大国上千年以来都没有召集正式的会谈,千年后因为几个死人就大动干戈让所有国君和族长们共聚一室,这算什么?” “回国君,据商莫传来的情报其余被杀的也都只是平民,相互间并没有关联,也许真是一些狂热分子的恶作剧。”说话的是六人之中身着灰袍的光头男人,装扮是六人之中最朴素的,但腰间系着一枚硕大的金色圆环。 “平民?郎多尔,看来你的情报不全准确哟,”接话的是一名穿红色皮衣的瘦小男子,眼睛细如蚕豆,一圈络腮胡和瘦弱的身躯极不相称,“死者里可是有邱家的人,金箔会邱家!那些家伙财大气粗,谁咬都会沾上一嘴毛,现在竟然死了他们的人,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 “哼,我当然知道,金箔会又怎么了?说不定是那家伙运气不好,路过那个地方受到牵连而已,难道你游老三还会怕金箔会?”叫郎多尔的光头男人一脸讥嘲看着红色皮衣的男人。 游老三正欲出言顶回去,站在一旁头裹着白色布条的男人打断了他们,“你们两个怎么见面就要吵呢?郎多尔你是机要大臣,游展你现在又掌管全国财务,大家都为国效力,别让这大殿之上**味这么浓,”说完他抬头看着湛漓,“国君,单论这次事件,万年前的邪恶组织并未对普通大众公开,要是寻常的贼人,怎么能模仿得如此相似呢?其次,商莫那边迟迟拿不出查案结果,叶参国君借此机会重启五国会谈,商讨事件的同时,在台面上看看彼此的实力也无伤大雅嘛。” 刚刚斗嘴的两人互瞪了一眼扭过头去,郑长老以及队伍中穿着轻甲的年轻男子和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均未搭话。 “国相说得有道理,若单纯以普通贼人作恶而论,这起事件确实存在疑点,而且秦穆的国民在他国被害,总是要讨个结果的。咱们的人丁一直少于其他四国,这次会谈可不能被他们小瞧了。郑长老,周怡的状态怎么样?” “回国君,怡儿自进入太学院后进展神速,突破踏常境界后这几年炼气又大进,刚刚……”郑长老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刚刚她使用飞雪法杖聚气的时候,应该是已经进入气冲境了,只是她自己还不无法确认。” “不愧是玄冰一族的人啊,年纪轻轻竟有这等造化。”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低声说道。 湛漓并未理会他的低语,闭目仰头,似乎在聆听外面的风雪之声,“我也看出来了,但怕扰乱她的心神,并未说破,这几天你要全力协助周怡炼气,”随后她睁开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各位,这次五国会谈,郑长老、砚桐以及周怡与我同行,在此期间彭泽国相主持所有国事,然后……”话音未落,房间的镶金黑色大门在没有传令官通报的情况下突然开启,伴随着阵阵清朗的笑声,从大门外走来一名长发披肩的男子,步子迈得不紧不慢,速度却极快,笑声还回荡在门口,人已经站在众人面前。 他在国君和众大臣的注视下闲庭信步般走上王座石台,这时已有侍从搬来座椅。男子的双目始终看着湛漓,消瘦的脸上带着微笑,身上洁白的长袍周围似有风雪围绕,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除了他目光所及之人,其余众人仿佛都进入不了他的世界。 “国君,周某唐突打扰,还请降罪。”来人便是维伦六大家族之一,秦穆国玄冰周氏族长周若凡,他说这话时表情轻松自如,哪里有半分请罪的模样。 “若凡族长金躯光临,殿堂之上蓬荜生辉,又何罪之有呢?”湛漓看着他,轻轻点头致意,冷艳的面庞依旧没有泛起波澜。 “方才听闻我那不成器的侄女儿周怡要随同国君前往商莫,当初族里的前辈决定赐予她飞雪法杖,如今也不枉国君对她一番器重。”周若凡说完直视前方,将半个身子都埋在座椅里面。 “五大国已有千余年未聚首,此次会谈是否会互相试探实力也未可知,”湛漓抬头望着刚才周怡炼气的方向,随即收回目光,“周怡天资不俗,又得飞雪法杖加持,快则三年,必定是整个维伦大陆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不知这次会谈若凡族长有什么准备呢?”这句有意无意的询问,众人又把目光聚集在周若凡身上。 “哈哈,周某人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有什么好准备的,此行我一人前往,带几名老奴同行便是,”他随口打个哈哈,“那个事件发生之时我正在西庞城小住,周祁那边也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对方宫朔国君还请我过去商讨疑点,却并无头绪,兴许只是好事之人的恶作剧,商莫那边也太小题大做了,”说完看着穹顶似在思考什么事情。 “族长大人一直待在周祁,难道真是为了和对方讨论这起事件?听说西庞城离常宁城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郎多尔用一种近乎妖媚的尖锐语气说出这句话。 “机要大臣,话越少,活得越久。”周若凡双眼直视他,身体周围又再次散发出刺骨的寒气,郎多尔的话头被这寒气一滞,竟然再说不半个字。他匆忙后退几步才感觉无形的压力有所缓解。 “谁人不知六大家族富可敌国,周族长还真是节约啊,既然如此,何不族长单乘一匹角马前往,倒也显得游刃有余。”游展实在看不下去对方嚣张的态度,阴阳怪气地说道。 “嘿嘿!”郎多尔实在忍不住又接话笑道,这对斗气冤家关键时刻反倒显得默契。 “游老三,国库虽然归你管,周家的帐房还轮不到你指点,”周若凡并未转头看他,“国君,不知教会那边有什么行动?” “那帮明哲保身的老头,不提也罢。”湛漓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不知道是针对祭司们还是周若凡。 “教会的圣明祭司们向来不问世事,这次不参加五国会谈也在情理之中。”话音落完,良久,竟然无人接他的话,如今六大家族族长与国君几乎拥有同等地位,周若凡近日在炼气进阶上又有小得,本想“闯入”国君内殿耀武扬威,好好“指点”一番江山,谁知道大臣们全都看着他却不言语,自己还被两名大臣轮番出言讥讽,国君也没有和他交谈的兴致,这让本来就空旷的大殿上多了几分尴尬的气息。 他枯坐了一会儿,屁股在座椅上腾挪了好几个姿势,和湛漓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阵,终究耐不住性子,干笑了声,找了个借口便即离去。 待大门彻底合上,彭泽国相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国君,你这招视而不见真管用啊,周若凡实力高深莫测,偏偏性格极度自负,所以才被我们耍得没半点脾气。” “那个周若凡,仗着自己是族长了不起啊,我游老三偏偏不怕他,呸。” “我猜你在他手上过不了一招。”郎多尔斜着眼看他。 “对他不理不睬只是权宜之计,近年来各大族长对国君可是越来越不尊重了,”郑长老轻轻摇头,“刚才他进门显露的那下“寒冰气劲”,境界更胜以往啊。” “气和境的寒冰劲,加上那柄炼气至化境的“星影寒芒剑”,简直就是……”青衫男子低语道。 “怪物!”身披轻甲的年轻男子自始自终都没开口,此时他低头看着地面,狠声说道。 “砚桐,注意言辞,”湛漓冰冷的声音在殿堂之上响起,“待我们出发之后,经铉你即刻暗中前往西庞将那件东西亲手交给宫朔国君。”青衫男子应声领命,然后抬头看着她,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仿佛变得更加蓝了。 第七章启程 越伯南这两天可谓过得十分滋润——古怪的梦境没有再来打扰他,它的消失如同它的到来般毫无征兆;齐泰得知他要远行,这两日便时刻陪伴左右,结结实实当了一回“保姆大哥”;至于教会那边,越峰不放心仍然登门拜访,大祭司却避而不见,多位祭祀长证实教会的确决定不再追究越伯南私自登岛一事,父子俩才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两日时间一闪即过,明天越伯南便要远行,纵使他十分期待这次求学之旅,但毕竟路途遥远,心怀忐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少爷,少爷,”门外传来家仆阿福的声音,“老爷请你到前厅,有事相谈。” “知道啦,劳烦阿福哥传话。”越伯南随口应道,心里却犯嘀咕,刚睡下,爹爹怎么又突然找我?是行程有变还是教会“反悔”要治我罪啦?他边胡思乱想边往前厅走去,路过花园时,月光正浓,给园里的花草树木披上一层淡雅的白纱。刚走近厅门便听见阵阵低语,推开门却看见众人已在等着他——除了越峰以外,赵玉、齐泰、陆总管都在大厅上,见越伯南进来,都收回话头,微笑看着他。 “爹,这么晚了您和娘还没休息,齐大哥,陆伯伯你们都在啊。”越伯南满脸迷惑站在门口。 “南儿先进来,你爹猜得真对,你果然还醒着。”赵玉满脸关爱地看着他。 “哈哈,夫人你太不了解这小子了,他呀,心思比谁都细腻,”越峰过去拉着他走进厅门,“南儿,明天你便要远行,为父有两件事需交待予你,其一,宫朔国君亲笔写给工妙门吕至彬长老的书信我已经交给老陆,待你们到达那边出示这封信,相信黄岩吕氏的人不会过多为难。其二嘛……”越峰的目光扫过齐泰和陆苍,最后停在赵玉脸上,她向越峰点点头,夫妻二人早已心有灵犀,越峰继续说道,“我和你娘商量许久,最后决定,”他突然止住话语,眉毛竖挑,袖袍和须发无风而动,左手虚画个手势,右手在胸前轮了个半圆,一道白光从右边袖口飞出停在大厅上方,将整个厅堂照得犹如白昼,片刻后白光渐退,一把不足三尺长的古朴短剑悬浮在空中,“喏,我们决定把它给你,今后也好有个防身的物件。” 越伯南看着突然出现的武具愣在原地,反倒是齐泰惊道,“义父,莫非这是白虹刃!” “泰儿好眼力!”越峰挥手唤回短剑,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倒有点舍不得离开它。 “果真是白虹刃,”越伯南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父亲手里的短剑,“爹,这把剑是咱们的先辈越定微先生炼气的武具,我根本无法使用啊。” “白虹刃从定微公开始便只由越家世代家主保持与之共同炼气,代代相传,虽然无法进阶,但早已和越家血脉融汇相连,”越峰将短剑拿到越伯南面前,“南儿虽无法用白虹刃炼气,但自你出生至今,为父每次炼气都会对其施展‘无缚咒’,如今只要是越家血脉,不使用气也可以收放自如,来,伸出你的左手。” 越伯南闻言上前伸出自己的左手,还没来得及问越峰该如何使用,却见自己的父亲又将短剑悬在半空,手指轻轻往越伯南那里一指,白虹刃就仿佛抗拒般左右晃动,似乎极不情愿离开越峰。僵持片刻后,这剑总算是“服软”了,化作一道细微的白光奔向越伯南,正好缠绕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短剑在手腕上像条小小的白蛇,时不时飘来阵阵古朴的清香,越伯南突获至宝,欢喜无比,“爹,娘,白虹刃在我手腕上感觉似曾相识,就像亲人一般!” “不错,此剑近300年的时间都随越家之人炼气,自然是熟悉了越家的血脉。我和泰儿今晚便赶往西庞和国君汇合,白虹刃的用法你在路上要好好向陆总管请教,”越峰看向陆苍,“老陆,明日一早你携阿福和阿有陪南儿前往飞沙城,途中谨记低调行事。” 陆苍点头应命,便走出前厅安排明日出行事宜。齐泰不能和越伯南同行,两兄弟自然少不了互道珍重的话语,离别在即,一家人在前厅难舍难分,睡意全无。直至夜深,越伯南才在越峰的要求下由赵玉送回房休息,诺大的厅堂只剩越峰和齐泰两人,周围显得异常安静。 越峰在目送妻、子离开后,始终微笑的面容立刻凝重起来,用略显严厉的语气说道:“泰儿,你炼气进阶的情况如何?今晚咱们便要出发前往西庞与国君汇合,时间紧迫啊。” “气冲境已有小成,只是……”齐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气延境连续几次进阶都跨不过去,孩儿实在愧对义父的栽培。”他说完低下头去,似乎十分自责。 越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语调总算是变得平和了一些,“你自从进入太学院以后便肩负着很多赞美之词,这几年想来也有不少压力,”他走上前和齐泰并肩而立。 “宫朔国君和千智族长对你都有很高期待,这次会谈也命你与我同行。唉,千年后五大国再聚,当真是风云变幻。明面上各位大人们是商讨那起事件,这暗地里嘛,少不了互相窥探实力,上一辈大家倒是互知底细,要接受‘检验’的可是你们这些晚生后辈。” 齐泰深知自己背负之重,长长叹了口气。维伦大陆自从六位先神平定乱世以后,万年以降再未有战事,昔日比人类强大数倍的灵兽早已灰飞烟灭。 五大国成立之初,每过百年各国的国君们都会轮流在各个国都举办例行会谈,旨在防微杜渐。之后家族和教会兴起,三方势力凡过百年必聚首,互相进言,为维伦大陆的长久繁荣而出谋划策。然而持续安宁的生活终究是让后来的人们懈怠下来,教会打着“维护先神精神纯洁性”的旗号最先退出会谈,接着家族族长、国君们也不再固定时间聚首,最后凡过百年必聚首的不成文规定总算是被人们“选择性”遗忘了。 二人又陷入沉默,齐泰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认真说道,“义父,孩儿天资有限,始终无法跨越气冲境界,千年后五国聚首非同小可。不如……不如义父向国君讨要一颗‘绝命追灵丹’给孩儿,试试能否一举突破。” 越峰嘴角抽动,紧皱着眉头不可思议看着齐泰,“你刚服用绝命追灵丹不到一年时间,如今还想服用,一年吃两颗,你不要命了!此丹名曰绝命追灵,乃是用自身性命去换取气的提高!” “孩儿第一次服用便成功到达气冲境,这次差不多快一年时间,再服用一颗,我应该……应该能承受住。”齐泰并不打算放弃。 “不行!”越峰没有任何停顿便拒绝了他,“绝命追灵丹能短时间加快炼气速度,已是逆天而行,普通人服用后稍有不慎就会全身爆裂而死!当初你无礼顶撞国君,意气用事,国君本想赐丹于你以示惩罚,想不到你服用后竟死里逃生,还一举突破踏常境,但这侥幸的事不会出现第二次,如今你想付出生命冒险,我是万万不许!” “孩儿如今的造化全因义父看重,我本是寻常家仆,做梦都没想过有天能炼气至气冲境,甚至能参与五国会谈,”齐泰因为激动,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孩儿绝不能因为自己无能而让义父受国君指责,让我们成为其余四国的笑柄,相比起来,这条命又算什么!” “混账!”越峰动怒,举手欲打,手落到半空中还是心软下来,转而重重拍了拍齐泰的肩膀,“我永远忘不了当初中明将你托付于我时那恳求的眼神,他这辈子从不求人,那是唯一一次,此后我便视你为己出。你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可对得起中明,对得起他对你的期望?” “可是义父,那五国会谈……”齐泰仍然试图说服越峰。 “多说无益,你尽力而为,一切有我。”越峰说完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月光皎洁,那双星目仿佛在和这未曾暗淡的夜晚互相呼应,变得更加明亮。 齐泰内心思绪翻腾,为了越家的荣誉他可以毫不犹豫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当他被越峰收为义子那天暗暗下的决定,一晃十年,这份决心丝毫没有动摇过。正当他尝试着思考任何在会谈之时能为越家增光的手段,一道人影从空中闪过,几次腾挪后落在二人面前,竟是越峰商船上的三名船夫之一。 “大人,万事就绪。”船夫的语气简洁有力。 “走吧!”越峰迈步向屋外走去,齐泰和船夫紧跟着他,彼此无言。三人快速走进早已等待在越家大门河道内的华丽商船,片刻之后商船在河道上疾驰而去,仿佛一束光芒,离开常宁去得远了。 东方将明,倔强的晨露挂在树叶上不愿离开,但越伯南的心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他起了个大早,换好陆苍放在门外的灰白色便衣,阔家公子俨然变成了一名寻常人家的子弟。 以赵玉为首的众人已在前厅等候,陆苍领着阿福和阿有在厅门口等着少爷前来,阿福满脸激动溢于言表,毕竟能陪着少爷外出游学真是莫大的荣誉啊,相比之下阿有却沉默得多,看见越伯南走来也只是低头见礼。陆苍上前递给越伯南一个灰色背包,“少爷,老爷吩咐咱们路上要低调行事,为避免外人看出分别,行李可得自己背了,”陆苍边说边对着他微笑,脸上的皱纹弯成一道道月牙,“在外人面前咱们要叫少爷阿南,不知少爷意下如何?” “一切听陆伯伯安排,”越伯南冲他点头微笑,然后走到赵玉面前,看着母亲眼神充满关怀和不舍,他自己鼻子不禁一酸,又怕旁人看出自己的窘境,使劲揉了揉鼻头,“娘,孩儿这就要出发啦,您……您一个人在家要保重身体,三年后孩儿必定学成归来,不负母亲和父亲的期望!” 赵玉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点头挥手,望着越伯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家门,然后乘上简易的小型泫牛轻舟,逐渐远离她的视野,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轻舟顺流而行,根据陆苍安排的路线,众人乔装旅客乘轻舟南下,从周祁最南端的万仞崖进入山海商路,一路西行就能进入楚钦境内,出发时陆苍说:“山海商路常年只有商客往来,行人极少。虽然路上时间要多花几天,但从这条路走便不用再进入汉威国,相信我少爷,你不会喜欢那些趾高气扬的汉威人。” 出城后小舟放慢了行进速度,由阿福和阿有轮流掌舵,陆苍张罗生活起居,而越伯南独自坐在船头,呆呆地看着手腕上的白虹刃。阿福看着自己少爷孤独的背影,想上前搭话安慰,却被陆苍摇头拦住。 “爹和齐大哥已经在路上了吧,有隆祥大叔他们驾舟,恐怕早已离开常宁范围了,”他抬头看着河道两旁的景色,曾经对外面世界的渴望逐渐变成迷茫和担忧,“论炼气我连最普通的人都比不过,在工妙门学什么呢,这三年时间如果一事无成,又怎么面对爹娘。黄岩吕氏,维伦六大家族,里面的人会不会都很厉害啊?”越伯南就这样让思绪随意飘着,直到陆苍过来坐到他身边。 “少爷,想家了吗?”他笑着说。 “没……没有的事,陆伯伯,书上说飞沙城‘凿石为家,黄土蔽日’,你去过那儿吗?”越伯南害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忧虑,矢口否认。 “嗯,我曾跟随老爷去过一次,这一晃快十年过去了,”陆苍望着前方,仿佛随着目光回到了过去,“那里和咱们常宁可大不一样呐,气候炎热干燥,房屋都是由巨型岩石建成的,城里树木稀少,遇见大风天气就会看见黄沙漫天,取名飞沙真是名副其实。” “虽然书里有描述飞沙城,但真的要亲身前往还是会觉得好陌生,那里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越伯南喃喃自语,呆坐片刻后,眼神终于变得坚毅起来,“陆伯伯,时间不等人,快教我怎么使用白虹刃吧!”陆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想要学业白虹刃的使用方法,笑着应了一声,开始向越伯南教授如何理解“无缚咒”,在众人忙忙碌碌之中,小舟顺着河流,飘然南下。 秦穆国极北之地,万年冰封之下,狂风暴雪如恶魔般在地表上狰狞咆哮,而冰层深处却死一般寂静,仿佛位于另一个世界。 昏暗的烛光摇曳,映出三道黑影,“五国会谈即将开始,二位准备得如何?”令人沉闷窒息的声音响起,似乎从地底深渊里传来。 “五十年,五十年前都准备好了,义兄尸骨未寒,就等这一天!”从牙缝里传出的声音,包含着让人颤栗的恨意。 “不错!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彻底绝望,让他们都去给义兄陪葬!”又一个锐利的声音低吼道,似乎略带哭腔。 “二位的心情和我一样,恨不得杀尽那天在场的所有人。不过区区五国会谈只是牛刀小试,还请二位尽力克制,切莫乱了后面的大谋,”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片刻后黑影们一边喊着“黑衣降临,改天换地”一边分为三道光芒消散而去。 第八章白隼 边缘破了一圈的木牌孤零零立在船尾,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完好无损的木牌中心,不远处,越伯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看着陆苍。 “少爷,这次……这次有进步,力道很足,”陆苍摸摸鼻子,尽量掩盖现在的尴尬,“下次肯定能击中红心。” “唉,爹说得简单,白虹刃收放自如倒是容易,但是根本无法控制,打不中目标啊,”他握着白虹刃挥舞了几下,“白虹刃啊白虹刃,小白,白大哥!咱们好好配合打中一次红心好吗?” 越伯南一行离开常宁至今已经过了五天,周围的景色已从热闹的街镇变成安静的河谷,往来的船舶和岸上的人家都逐渐少了起来。越伯南刚开始向陆苍请教白虹刃用法的时候非常自信,“不就是把它扔出去嘛,这还不容易,”他当时这样想。可短短几天,最初的自信和兴奋却被失落和疑惑代替了。 越伯南小时候问过齐泰,炼气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当你初次炼气时,需要闭目凝神,感应天地间的气流涌动,将全身的精力集中在腹部,慢慢就会感应到在腹部的地方逐渐变得温暖起来,像加热到刚好的暖炉,让人感觉舒适暖和。腹部这地方就是人体的气脉所在,而这个过程就是炼气的第一步:聚气,”虽然齐泰知道他无法进行炼气,不过那个时候仍然给越伯南解释得十分详细,“但这温暖的感觉不会持续太久,炼气的第一道门槛就来了:根据每个人资质不同,气聚集到一定程度后,接踵而来的便是腹部钻心的疼痛,因为聚集相当数量的气会不稳定,在气脉里横冲直撞,无法一直待在那里,需要通过自身的力量将气运送到全身各个地方,使之趋于平衡,这就是炼气的第二步:分气。很多人初次炼气后都不能很好的分气,导致腹部剧痛难忍最后放弃炼气,其实这种疼痛在多次分气后2至3年内就会慢慢消退的。接下来,在你成功分气后,就会逐渐面对炼气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门槛:释气。人体作为气的载体,所聚集和承载气的数量是有限的,分气后要是一直不把身体里过多的气释放出来,久而久之,气会阻塞身体各个经脉,最后身体会被气撑得炸裂。但咱们无法直接将气变成有形的能量释放出来,这个时候武具就派上用场了。你也知道,能称为武具的物品都是由各阶辉石所打造而成,夺大自然造化的辉石聚集天地灵气,能够与人体里的气产生共鸣并储存巨量的气。通过释气将气转移到武具里让辉石吸收,辉石又能让转移过来的气更加精纯并在需要的时候反哺于持有者,这种方法既能释放大量的气,又能让武具获得更多的能量,彼此呼应,互通互补。这就是为什么炼气境界高的人所持有的武具往往也拥有大量的气,传说炼至极处的武具甚至还会拥有自我意识。以上一整套修炼方式就是咱们说的炼气了!” 越伯南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当年齐泰所讲的话,但他连第一步聚气都无法实现,自然体会不到炼气的真实感受。如今这把缠在他手腕上的白虹刃就像一个冰冷的机关,固然能够收放自如,却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根本无法做到随心所欲,气剑合一。 他还记得齐泰补充道,“简单来说炼气就是聚合、分配、释放和回馈的综合过程。”说完还给了他充满鼓励的笑容。 “简单简单,大家都说简单,可我要么做不了,要么做不好,唉,罢了罢了,”他默然看着手中的短剑,感觉从没如此泄气过,刚要把白虹刃收入腕中,又迟疑起来,“爹、娘、齐大哥都如此相信我,可我只练业了三天便自暴自弃,真是惭愧!”想到此处,顿时豪气纵生,左手斜指,白虹刃如离弦般飞出,这次却只和木牌擦身而过,兜了一圈又回到越伯南身边。他并未停下,左手再指,短剑再次飞出,可刚飞到半途他突然像触电一般抱着左臂倒地抽搐起来,短剑也应声掉落。 “不好!”在旁边的陆苍惊呼,“阿有,快来帮忙!”话音未落,阿有已经赶到越伯南身边。 陆苍撕下越伯南左手的衣袖,手臂看起来虽并无异样,但越伯南已经痛的龇牙咧嘴,满头大汗了。“左肩、肘、腕三处,用‘竹涧术’疏通关节经络。”阿有低声说完,右手指端显出淡绿色光晕,随即双指疾点这三处关节,整个过程不到半盏茶时间,从越伯南的表情看来已经舒缓了很多。 “青竹世家的后代,果然名不虚传。”陆苍仔细检查越伯南的手臂,然后抬头看着阿有。 “往事俱矣,陆总管别再提,”阿有拍拍越伯南肩膀,站起来说道,“少爷,你的手臂已无大碍,小人去换阿福掌舵了。” 阿福这时才匆忙跑过来,见越伯南疼痛缓解,上前扶他起来,“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的饭菜吃坏肚子了?哎我就说嘛,一下子带这么多食材时间长了肯定不新鲜,要不我现在上岸购买新鲜的食材……” “好啦好啦,阿福,”陆苍不耐烦打断阿福的唠叨,“少爷是因为过度使用白虹刃,被它的气伤到了经络。” 越伯南在两人的搀扶下站立起来,缓缓活动左臂,见疼痛逐渐消除,“陆伯伯说得对,记得齐哥说过炼气久了的武具自身会带有强大的气。这几天我频繁催动白虹刃,但自身没有半分气,可能被它的冲击伤到了,”说完看着船舵方向,“请陆伯伯替我谢谢阿有哥。” “阿有性格如此,少爷别放在心上,”陆苍笑着说,“白虹刃虽非绝世神兵,但几百年来吸收了不少气,少爷的情况就像一名婴儿背负着一位绝顶高手,负担不小,我建议少爷每天催动白虹刃五次就够了。” 越伯南点头回应,上前捡起白虹刃,轻轻抖动左腕,短剑似小蛇般飞过来缠住他的手腕,古朴的香气又扑鼻而来。 众人正欲返回船舱休息,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长空,在他们头顶上响起。越伯南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空中,一只身形矫健、羽毛如雪的白隼正在高空盘旋,围着轻舟飞了三圈,紧接着俯冲到低空又爬升起来,如此行为又重复了三次,才稳稳降落到船头。 越伯南抢先跑到船头,巨大的白隼正威武昂首看着他。这只逾2尺长的白隼仿佛是冰雪打造出来的,全身纯白没有半点杂质,坚毅的瞳孔碧蓝深邃,气势逼人。它见这个突然跑过来的人类一直盯着自己,立刻发出“咕咕”的声音,锋利的鸟喙微微上翘,双翅张开,做出冲锋的姿势。 “这白隼,真威风,真漂亮!”越伯南边说边往前走。 “少爷别盯着它看,快退后!”陆苍跑到越伯南身后,将他往后拉,“这是河谷胡氏一族驯养的钢喙隼,性情凶猛,只听主人的命令。既然隼在这里,主人嘛……”陆苍举头四处张望,果然在右前方不远处的河谷岸边有一小队人马正注视着小舟上的众人。这队人马每人肩上都立着一只钢喙隼,或灰或黑,其中一匹角马高大威猛,身上挂着蓝绿相间的铁甲,马上的人体格健壮,也是身披铠甲,神色庄重的看着下方,唯独他的肩上没有大隼。 阿福和阿有这时也跑了过来,阿福着急说道,“那些人全副武装,难道在等着我们?哎哟要是打起来了我们只有四个人,很吃亏啊!” “哈哈,肯定是在等我们,不过嘛,”陆苍笑着说,“不过对方并无敌意,刚刚这只隼的飞行姿势是河谷胡氏对待贵宾的迎宾礼节。再往前行就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想必刚进入河谷时他们就在暗中跟随保护我们,看来老爷还是放心不下少爷啊。”他说完瞄了一眼越伯南,然后将手放在胸膛,向岸上的人马点头致意。 在铁甲角马上的人似乎看见了陆苍的动作,突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白隼闻声迅速朝他飞去,停在他肩上。那人伸手不停抚摸白隼的羽毛,脸有不舍之意,又动了动嘴巴对白隼说了些什么,最后将一个小盒子系在它鸟爪上,再向小舟方向指了指,白隼再度振翅向小舟飞去。 “出发前老爷曾私下吩咐我,路上会有友邻暗中保护,想不到竟然是河谷一族,”陆苍看着飞回来的白隼,“那骑铁甲角马的应该就是族长梁禽,看来长期待在湾流城的河谷族也在蠢蠢欲动啊,这次五国会谈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呢?”正当陆苍凝眉思考之际,白隼已经飞了回来,这次却安静立在船头,没有刚开始那股“傲气”了。 陆苍深知钢喙隼的凶狠是出了名的,不敢轻易上前,抬头望向河谷上方,那队人马却不见了踪影。正自思考该拿白隼怎么办,旁边越伯南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进了耳朵里,“陆伯伯,这只白隼好像没有敌意,要不你去把那盒子拿过来吧。”声音温柔又诚恳。 陆苍无语往后看,只见越伯南、阿福和阿有三人离他远远的,均期待地看着他,阿福鼓起腮帮子忍住不笑,阿有眼神游离也不直视他,唯有越伯南一脸真诚。 “这几个兔崽子,你们是没见过钢喙隼战斗的模样!”陆苍心里叫苦,又碍于脸面,骑虎难下,无奈中暗暗运起气,矮下身子伸手慢慢靠近白隼。也不知那铠甲人对它说了什么,白隼竟然安静立在船头,见他伸手过来,便主动将爪子递过去。 陆苍拿下盒子,检视了一番无异样后将其打开,内有书信和棕色丹药各一。“隼中之王,名曰疾风,稀世丹药,喂食即驯,微薄之礼,难报大恩。”他将信上的内容给众人念了一遍。 “大恩?什么大恩?我们之中有谁帮过他吗?”阿福满脸迷糊看向每个人。 “是不是我们越家以前有恩于他?陆伯伯,爹有没有给你说起过这件事?”越伯南问道。 “老爷并未提起此事,”陆苍思考了一会儿,“少爷,河谷一族行事谨慎,此次出城竟然只为了我们四人,还用贵宾之礼相送,想必和咱们越家确有关联。至始至终对方都无恶意,诸多疑问等见着老爷再问询不迟。至于这白隼,还是由少爷亲自收下为好。”说完将棕色丹药递给越伯南。 越伯南接下丹药,本就对白隼喜欢至极的他自然顺承陆苍的意思,阿福也兴奋异常,说着有了这么厉害的新伙伴,一路上没人敢惹之类的话,而旁边的阿有也点头支持越伯南收下白隼。 他将丹药放在掌心,伸向白隼,白隼十分乖巧地用鸟喙啄起丹药仰头吞下。众人紧张地等待着白隼的变化,只见白隼头上出现了类似法咒的光芒,一闪即逝,接着越伯南放丹药的掌心也出现了相同的情景。白隼像是看见了命令一般,突然冲向天空,在越伯南头顶飞了三圈,然后降落下来轻轻停在他的肩上,鸟爪如刀刃般锋利,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真乖真乖,哪有陆伯伯说得那么凶狠啊!”越伯南抚摸着白隼顺滑的羽毛,爱不释手。 “那是它把你当主人啦!”其余三人心中同时想。 “疾风,这名字倒是太霸道了,要不叫你小风吧,如何?好听吗?”越伯南摸摸小风的脑袋,笑容满面。 “一点都不好听!”其余三人又同时想着。 轻舟在新成员加入后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驶出河谷后又在河川平原行驶了七天。这七天里越伯南练业完白虹刃后便唤小风去河中抓鱼玩儿,小风也不含糊,每击必中,还都是又大又肥的河丁鱼,众人的饮食倒是借机改善了不少。但每每想到让隼中之王去抓鱼,陆苍又总是摇头哭笑不得。 众人从常宁出发已经十多天,小舟顺流南下,除了小风临时加入的插曲,一路上倒也安稳无事。这天清晨已能举目眺望到大海的轮廓,又行了半日,已经能嗅到熟悉的海风,河流也越发湍急,众人只能弃舟而行,快到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周祁最南端的临海小渔村——浪花村。 “少爷,咱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租辆角马车往西而行,约莫四天便能看见万仞崖,从那里进入山海商路后在商路上再行五日便能进入楚钦境内的飞沙城地界上。远是远了点,但只要不进汉威国,都算方便。” “陆伯伯,汉威人当真如此令人……令人讨厌么?”越伯南虽对陆苍的安排没有异议,但自己从没接触过汉威人,光从陆苍口中听来似乎令他厌恶至极。 “少爷总会有进入汉威国的那天,到时候你就能感受到啦。”陆苍并未正面回答,一行人谈话间已经走进村子里,小风由于太过吸引人,越伯南便让它在渔村周围自行找树木休息。 红日已经碰触到海平面的肌肤,海风轻抚着这个宁静的渔村,越伯南深深吸了口气,伸了伸懒腰,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常宁,离开后不到半月,却已经十分想家了。 要在这个小渔村找个落脚处是很容易的,但现在本应是晚饭后的休息时间,村民们却不约而同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与四人擦身而过时都在讨论着诸如“酒鬼又来了”、“去听讲故事”之类的话。 “酒鬼?那是个什么人?少爷,陆老大,要不咱们……”阿福对酒鬼表现出极浓厚的兴趣,可话音未落便被陆苍瞪了回去。 “别忘了老爷的话,低调行事,别凑热闹。”阿福无可奈何,耷拉着头跟在三人身后,看着远去的村民心里直痒痒,正自分神间不小心撞上阿有的后背,鼻尖撞得酸痛,耳边传来越伯南的声音,“看来是这里唯一的客栈,咱们住一晚明早出发吧。”陆苍点头,率先走进客栈大门,迎接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寂静,一名小二趴在柜台上没精打采地看着他。 “这位小哥,我们途经贵村,要两间客房暂住。”陆苍面带微笑告诉小二。 “住不了住不了,”小二头也不抬说道,“当家的没在,你们晚点再来吧。” “哪有开门不做生意的客栈啊!”阿福抢到前面想和小二理论,“你不让舟车劳顿的客人住店,这成何道理!” “我可没故意为难你们,”小二扬起睡眼惺忪的脸来,努了努嘴,“你看,咱们店里客人都没有,当家的也刚出去,要不给你们送点茶水?不收钱。” 陆苍皱眉询问,“这当家的什么时候能回来?旅途劳顿,我们还是想早点去房间休息,小哥多多理解。” “唉,这段时间当家的都是这个时候跑去村口老刘家酒馆看那醉鬼,”小二起身邀请众人进店,并端上茶水,“那人前几天到村里来的,满身酒气,刚来就在酒馆胡言乱语,说什么维伦大陆的秘密他都清楚,最近商莫的事件他也知道,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真假,村民们倒是对他的胡话很感兴趣,接连几天都跑去凑热闹呢。” 阿福听后刚想发表意见,转头看见陆苍的眼神,又止住了话头。陆苍抿了口茶水,凝眉不语,反而是越伯南显得十分坦然,“既然这当家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不咱们过去凑凑热闹吧,反正左右无事。” “同意。”话不多的阿有点头表示赞同。 “少……阿南,那喝醉的酒鬼有啥好看的,这人多眼杂……”陆苍仍然感觉不妥。 “陆伯伯,渔村偏僻,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这里又不大,若真要有事,我们住在这里也避无可避。”越伯南说道。 “不错。”阿有少见的连续开口。 陆苍沉思片刻,转头看向小二,“这几个小伙子爱凑热闹得很,小二哥,那酒馆在哪儿?我们既然来了,也去看看,顺便把你们当家的劝回来,这样可好?”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小二总算是露出了点笑容,“出了店门往左走,就在村尾不远处,刘家酒馆,当家的姓钱,秃顶,穿着灰色袍子,很好认的。” 四人暂别小二,走上街来,发现沿途零星的村民都是和自己前往同一个方向,再往前走便能望见一栋两层楼的房屋,灯火特别明亮,门口挤满了人,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看来就是这里了,”陆苍压低声音,“找到客栈老板就走吧,别逗留太久。” 前方人头攒动,陆苍众人在人群最外面,根本看不见那酒鬼的模样,只是对方说的话却清晰可闻,虽然音调里面含有醉意,但嗓音却是令人听了很舒心的男子口音。 “你……你们别不信,那些妖怪杀人的时候我可是正好路过,”酒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哎哟,我……我告诉你们,那些鬼怪啊,都是黑色的皮毛,头上还有犄角,利爪尖嘴,吓死个人啦!”话音刚落,引来人群哄堂大笑。 “臭酒鬼,你从妖怪旁边经过,怎么没被吃掉啊?”人群有人大声问道。 “那是因为他太臭啦!”另外一个村民笑着喊道,人群又发出阵阵笑声。 “你们懂个屁,娘的,”酒鬼大声骂道,“大爷我神力无敌,武功盖世,会……怕妖魔鬼怪?来一个大爷我杀一个!”随后一声闷响伴着“哎哟”的叫喊,众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果然只是个烂酒鬼,阿南,咱们快找……”陆苍转头去叫越伯南,发现除了阿有还在原地,越伯南和阿福早已不知去向。陆苍瞪大眼睛盯着阿有,阿有明白他的意思,眼睛往上看,伸手轻轻指了指,陆苍顺着他指的方向,发现在酒馆二楼越伯南和阿福正挤在人群中间向下张望。这可了不得,陆苍着急得原地跳起来,双手挥舞想让他们下楼,但人声噪杂,怎能听见?陆苍着急半天,叹了口气,拉着阿有在门口坐下来,“阿福真是的,拉着少爷乱跑!咱们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吧。” 越伯南二人当然没空看陆苍,他们刚挤上二楼,便被这名酒鬼吸引了——满身破洞的衣衫可用衣不蔽体来形容,油腻打结的头发又厚又脏,遮住了半张脸,左手摇着把缺了几道口子的蒲扇,右手拎着酒葫芦兀自喝着。只是脏成麻绳的头发后面那双眼睛却在醉生梦死之间顾盼有神,在越伯南眼中看来竟有睥睨众生的感觉。 “总觉得这酒鬼哪里不对劲,烂醉如泥的还有这等气势。”越伯南盯着他出神。 “少爷你是旅途疲惫了吧?那人怎么看也是个烂酒鬼啊,哈哈快看!”阿福兴致勃勃地看着下方,那酒鬼似乎说到精彩的地方,激动之余连翻了两个跟斗,躺在桌子上摇着蒲扇仰天大笑。这一仰头,他的视线正好与越伯南的视线重合,酒鬼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就收回目光自顾自的说笑去。 越伯南并未察觉那变化,他和阿福在常宁哪见过这有趣的场面,正看得高兴,突然感觉身后有股浓浓的“杀气”。 二人转身看去,陆苍怒而不发的表情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旁边还拉着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秃顶男人,抓着他的手由于太使劲,秃顶男人的面容都痛到扭曲了。“二位,客栈老板邀请我们住店休息,不知现在可否前往呢?”在如此吵闹的环境中陆苍的话清晰的传入他们的耳朵,想必是用上了气。 越伯南吐吐舌头说道:“哎哟,都怪阿福哥拉着我乱跑,差点忘了咱们是来找老板的”,说完走上前牵过客栈老板一溜小跑出去,只剩阿福待在原地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越伯南的背影。 四人安顿好后已时至深夜,越伯南坐在窗边看着白虹刃,身后的阿福鼾声如雷,小风也悄悄从窗户溜进来安静地立在他身旁。海风轻送,蛙鸣声声,他的思绪穿过广阔的河川,越过陡峭的河谷,盘旋在常宁城上空,最后轻轻飘落在儿时厢房的门口,当初青涩、懵懂并渴望着被人认可的孩子如今背井离乡,朝自己追寻的答案带着些许迷茫又勇敢地前进着。 第九章商队 若要在周祁国长途跋涉,绝大部分旅客会选择乘坐泫牛舟,这片土地被河川水流覆盖,乘舟而行十分便利。但还有一类人的脚步走遍维伦大陆,却至始至终只选择乘角马车出行,远离河道,纵使前方泥泞难行或是高山峻岭都一往无前,他们便是往来于各国的商队。 黎明时分,春盛时节,周祁境内雨量充沛,河道丰盈,特别是几条官河要道更是舟船往来,络绎不绝。而这时距离热闹的河道大约几十里开外的陆上官道又是另一番景象,路面因长年失修显得凹凸不平,路边杂草丛生几乎与人齐肩高,在春雨的“纵容”下地面净是大块的泥泞土块。道上零零散散几辆角马车艰难缓行而过,车上均是跑货的商人坐在前面的车厢驱使着角马,车身后面用厚厚的灰色棉麻大布将货物盖住——这是商队车辆的标志性模样。 夹在为数不多的商队车辆中有一辆角马货车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拉车的两匹角马被主人用护眼把眼睛两旁的视线挡住,角马只能看见前方的道路,车辆后方的棉麻大布被涂成深红色,远远看去十分显眼。这辆奇特的角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沉稳地行驶,驾车人表情悠闲,显然是知道如何应对这糟糕的路况,车上的几名乘客似乎也习惯了这样颠簸,有的在安静阅读,有的在不停打着鼾。 “每次来周祁收货身上都会惹满鱼腥味,”其中一名头裹蓝色方巾的约莫20岁出头的少年伸了伸懒腰,半眯着眼睛看向前面,“老大,我刚跑货不到一年就受不了这该死的味道,你们都跑了三十多年了吧?还没闻够?” “笨阿豆,老大他们可是这山海商路最能干的商队,你真以为“包百有”的外号是白叫的?”阿豆身边这名正在观看货品记录的中年男人抬头瞄了他一样,又继续低头仔细查看。 “最开始我比你还不适应,每次跑货都骂,”说话的是一个须发皆白但面庞刚毅的老人,身穿棕色短衫露出肌肉扎实的双臂,“骂完天地不公平,就开始骂爹娘怎么生下我,骂着骂着最后也释然了,人生嘛,走哪条路不是路?关键在于走不走得好,走好了都是好路。现在我啊,都习惯这里海风的味道了。你才来一年就喊苦喊累,看看人家小闻,来了三年多从没抱怨过!” “小闻本来就是周祁人,当然不怕这臭味道啦!”阿豆盯着坐在自己对面同样裹着蓝色粗布头巾的男孩,这男孩肤色洁白,眉清目秀,五官棱角分明,被阿豆看得不好意思脸颊还泛红起来,这模样哪里像已经跑了三年商队的熟手。 “你这兔崽子,楚钦境内炎热干燥,时常还有风沙蔽日,哪一点不比那鱼腥味麻烦?人家都能忍,你这小子就不行?”老人佯怒骂道,伸手作势欲打他脑袋。 “包老大别责怪阿豆哥啦,”那男孩开口笑道,声音竟是极为好听,像微风轻拂风铃般叫人听了舒坦,“阿豆哥刚来不久,习惯就好了,我刚开始其实也不喜欢鱼腥味的,只是忍住没说而已。”说完又低下头去。 “这颗调皮豆子就是肉紧,一会儿让我的皮鞭抽几下让他原地打转,转晕过去就没事啦!”坐在前面的赶马人转过头来说道,然后将马鞭往空中一甩,“啪”地一声在众人头上炸开,其余闭目养神的人也睁开眼睛,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姓包的老人跟着乐了一阵,从腰间拿出酒葫芦来,咕嘟喝了一大口,“咱们跟其他商队不一样,”包老大擦擦嘴角说道,“咱们可是专门跑那‘临崖绝壁处,山海一线间’山海商路的队伍呐。要跑好这条路,万事归于一个忍字,为了省去更换交通工具的时间就得放弃水道,专走陆路,这糟糕的路况得忍;山海商路连接楚钦和周祁两国,两地气候变化剧烈,这糟糕的天气得忍;咱跑一单时间长,但货物比普通商队丰厚,万不可与外人起冲突,路上待人接物、逢人遇事都得忍,久而久之道上的各路朋友都知道山海商队识大体、知分寸,所以这几百年来山海商队逐渐成为最受尊敬、最可靠的商队,咱们的货布都涂成红色,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就不会生事啦!”他说完环视众人,眼中透着充满喜悦的骄傲。 “包老大说得对,几百年下来山海商队自成一派传承至今,都和忍字分不开,豆子你啊,真该和小闻学学,”坐在包老大旁边一名书生模样的男人说,“不过能做到这点的商队实在太少啦,所以能坚持跑山海商路的队伍不多。这商路上最开始可有上百支队伍呢,如今算上咱们的队伍也不过十余支而已。” 阿豆将头倚在马车围栏边望向还没被阳光点亮的天空,心里想着许多年后自己会和包老大一样,业惯那糟糕的道路、糟糕的空气,“真是糟糕的生活!”他低声抱怨,突然瞥见远方有道白影在空中盘旋,正想细看,前面的赶马人说道,“好俊的鸟儿!不远处就是浪花村,正好让马儿喝点水,给轮子打打油。”众人一路上吵吵闹闹朝小渔村驶去,总算给略显寂寞的陆上官道增添了些许生气。 隼在飞禽当中的感官是顶级的,针落可闻、目视百里,不在话下,而小风属于隼中王者,自然敏锐至极。这两天对它来说可谓是“鸟生”之中最悠闲的日子,有了新主人后总算不用再每天艰苦训练,也不用被禁锢在阴暗的城堡里,天地之大,任我遨游。 黎明刚刚到来,越伯南一行人仍在酣睡,小风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了。引颈、震羽、展翅,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眼前的景物飞速下沉,风从羽毛之下划过将它托得更高。 隼目所及之处,千百条河道纵横交错,早班的舟船亮出点点星光,预示今天又将会充实繁忙。小风在浪花村的地界之上盘旋,像领主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这种训练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已成为它每天的习惯。一切如常,正准备下落时,在偏僻、被泥土包围的陆地官道上出现了一抹深红,正缓慢向村口移动。飞禽警觉的天性让它留在空中监视着往渔村靠近的人马,那抹深红在陌生人的驱赶下已经进入村里,小风毫不犹豫便向客栈俯冲而去。 “咦?那鸟儿怎么晃一下就不见了?”赶马人的目光在空中看了一圈。 “别管那大鸟啦老李!”阿豆这时已经整个人平躺在车厢中间,“快把我们拉到客栈去,太想念钱老板的凉茶了!” “每年都路过这里,几十年来真是没任何变化啊。”包老大独自感慨。此刻天边的鱼肚白越发明亮,马车行驶在安静的道路上持续发出“吱呀”的声音,路过村口酒馆时,门前躺着个喝醉了的流浪汉,也许是酒劲没过,听见车轮的声音后喊道,“酒,再来酒,酒喝干了!” 包老大看着众人,摇摇头示意继续前行,可车身还没过酒馆门口,小闻竟然拿着水壶跳下车一溜烟跑到流浪汉身边,“喏,商队的人不喝酒,给你水喝吧。”流浪汉也不客气,拿起水壶不歇气喝了个底朝天,“好酒!哈哈!真是好酒!”然后又把水壶还给小闻。 阿豆看小闻跑回车上,用嫌弃至极的语气说,“那人有多久没洗澡啦!这么脏!哎哟,你离他这么近,也被染臭了吧!” 小闻向他做了个鬼脸没说话,赶马老李看他回到车上,又继续吆喝着角马向前驶去。 渔村不算大,商队众人半盏茶功夫便来到客栈门口,阿豆第一个冲到大厅高喊,“钱老板,包老大来啦,弄点凉茶出来喝喝,我们……”他的话似乎被斧头拦腰斩断般戛然而止,这才发现在大厅最角落的桌子旁围坐着四名普通渔家打扮的陌生人,其中一人的肩上停着一只气宇轩昂的白色大鸟。 “咦?那只鸟……”阿豆惊奇地看着这只飞禽,那四名陌生人被他一喊均抬头看着他。阿豆被看得不好意思,摸摸脑袋,目光不知道放在哪里,这时包老大他们也安顿好马儿走进大厅,也都愣了一下。 钱老板拉着睡眼朦胧的小二从后屋出来,向那四名旅客瞪了一眼,然后笑着走向包老大,“包大哥来啦,稀客稀客,这么早大驾光临小店,请坐请坐。”边说边端上茶水。包老大顺声搭话,也招呼其余队员围桌坐下。 气氛在此刻变得特别微妙,商队队员们以为自己肯定是客栈第一批客人,却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早,而且其中还有那只白色大鸟的主人;钱老板的态度也很奇怪,面对那些旅客总是绷着脸,像是受了他们极大的委屈;只有那四名旅客在漫不经心地喝茶,小声说着旅途见闻。 山海商队毕竟是经历丰富的队伍,这种微妙的感觉没持续多久,队员们就开始喝茶休息、互开玩笑了,唯独阿豆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看那威风的鸟儿。 那四名旅客便是越伯南一行人,当他们还在梦乡的时候小风就将两个房间喊了个遍,越伯南与它有咒法相连,虽然还不熟练,但看它的行为已能猜到有外村的人前来。“怪不得小风反应如此强烈,山海商队可不是随时都能碰见的,”四人围坐在茶桌时陆苍低声说道,“若是有机会和他们同行倒是事半功倍,少爷,在下有一苦肉计……” 两队气场各异的人马安静地在大厅饮茶,各自交谈,没多久小二哥便进来告诉商队马儿都喂饱了,被深红色幕布覆盖的马车已停在门口。包老大点头起身和钱老板交谈了几句,付过茶钱,队员们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混账!你们怎么现在才说!”陆苍那中气十足的怒吼从队员们身后响起,“你们三个兔崽子,昨晚只知道看酒鬼凑热闹,也不去提前租马车,现在大清早去哪儿租?飞沙城这么远咱们走着去吗!到时候姑妈不打死你们!” 队员们转身看去,陆苍已经站起身来,满脸怒气指责另外三名涨红脸的年轻人,阿福试图还嘴,“早上走不了,晚……晚点走不就行了……”说完鼓起腮帮子。 “还敢顶嘴!”他似是愤怒至极,竟然脱下自己的鞋子冲上去,“我现在就拍死你!”阿福看这阵势,害怕他假戏真做,哪里敢再多说,拔腿就跑。陆苍抓着鞋子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把客栈桌椅踢得东倒西歪,越伯南和阿有也看得目瞪口呆,“他是真的在生昨晚的气吧!”两人心里同时想。 钱老板此刻叫苦不迭,这几个挨千刀的,昨天把自己的手差点捏断掉,今天又大闹客栈,继续下去岂不是要把店给拆了?他哭丧着脸跟在后面求爹爹告奶奶,可陆苍哪有停止的意思,迫于无奈只能向商队大喊,“包老大、李兄弟,我求你们大发慈悲带这四个‘瘟神’一起走吧!他们也是去飞沙城,我求求你们了!” 这边商队的年轻队员都像看戏一样看着“奔跑”的两人,只有包老大、赶马老李和那位书生皱着眉头注视这场闹剧。直到钱老板大声恳求,包老大才不耐烦地给书生使了个眼色,这书生身上的黑色袍子都洗得发白了,外表瘦小,浑身上下一股邋里邋遢的气息,唯独头发梳得十分齐整。他见了包老大的暗示,没有任何迟疑,几个腾挪便来到了陆苍和阿福中间,左手抓住阿福衣领,右手按住陆苍拿着鞋子的手,两人的追赶就这样戛然而止。 “书呆子叔叔好身手!”阿豆在一旁起哄,陆苍却被书生这一手惊住了,要知道他也是炼气几十年的人,虽然刚刚没有用气,但普通人想轻松地阻止他也是很难的。陆苍看着书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想运起气试探他,但想到自己还要陪少爷继续前行,只得强行忍了下去。 “这位兄台你有所不知,在下陆苍,在常宁城做点小买卖,这三个小崽子是我的侄儿。这次去飞沙城探亲他们非要吵着同行,一路上还不听管教。昨晚又要凑热闹去看什么酒鬼,结果连马车都没租,哎,我气上心头才……”说完故作狼狈将鞋子穿好,朝阿有和越伯南喊道,“愣着干嘛,快帮钱老板收拾桌椅!” 包老大听完陆苍的说辞,又向钱老板求证,见他也点头默认,没来由心头一阵烦躁,径直向陆苍问道,“你们和河谷梁氏什么关系?” 这一问把越伯南他们问得楞在原地,好在陆苍历练丰富,心里稍作思考,答道,“河谷?我们叔侄一直在常宁城居住,离河谷地区很远,哪认识姓梁的人?” “这只鸟儿,”包老大朝着小风努努嘴,却不敢伸手指点,“这种钢喙隼乃是河谷一族训养了上百年的猛禽,凶猛异常,这种白色的品相我跑了几十年的商也第一次看见,远在常宁的人怎么会有呢?” “哈哈,这位大伯,你可说错了,”越伯南放好最后一把椅子,摸了摸鼻梁上的伤疤说道,“它叫小风,是我幼时调皮去城外玩耍捡回来的,它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你要是不信的话……”越伯南轻轻拍打小风的脑袋,小声对它说,“小风乖,你去我们喝茶的桌子上,把我的茶杯拿过来。”然后他微笑看着商队众人,心里却砰砰作响,“小风大哥啊,你一定要争气!能不能加入商队就靠你啦!” 众人的目光此刻全在那只飞禽身上,钢喙隼的爪子和鸟喙都利若刀刃,如此脆弱的茶杯怎能经得起它折腾?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见小风听了他的话后,歪着脑袋,似懂非懂,接着展翅滑向茶桌,在桌子上转了两圈,越伯南连脚趾都扣紧了。终于小风开始低头用嘴尖轻轻敲着茶杯,最后用鸟喙衔着一个茶杯又飞回越伯南肩上。 小风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看得难以置信,现场一片沉默。“哇!好聪明的大鸟啊!”阿豆的赞美声在旁边响起,赶马老李对包老大说,“这种训隼技术我还从来见过,估计连河谷一族的人都比不上,老大你怎么看?” 包老大上下审视着越伯南,如此高超的训隼技巧若不是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绝不可能做到,他思来想去只得说到,“这些年多受钱老板照顾,他的忙肯定要帮的,再说咱们山海商队也没怕过谁,”他将目光看向陆苍,“我们商队走的是最险的路,到飞沙城要比取道汉威国多花几天时间,这马车你们坐是不坐?” “坐坐坐,免费的马车怎能不坐呢,这买卖好,”陆苍高兴地搓搓手,“阿福、阿有、阿南,你们还不过来感谢商队的大哥们!”三名年轻人十分有礼貌地跑过来向商队众人行礼,对方也客气还礼,包老大摆摆手说,“这些俗礼就免了,我还没说完,这次货物装得不少,前面没你们的座位了,勉强挤挤车后面吧。好了,时间耽搁得太久,赶紧出发。”他一声令下,队员们便有序上车准备,越伯南一行也跟着爬上车尾,四人坐下来刚好脚抵着脚,空间拥挤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钱老板目送他们离开,心里算是放下一块大石,乐滋滋地决定也给那酒鬼送点茶水早点去。“听他讲了几天笑话,应该发发善心”,他这样想,随后提着早餐篮向酒馆走去,可刚走到门口,除了一地酒气和一把破扇子,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车上多了四个人的重量,两匹角马走起来仍然平稳如初。商队出村后行了大约半天的时间,原本湿润的空气逐渐变得干燥起来,周围的河道越来越窄直至彻底消失,只剩下路边随处生长的杂草,前方如利剑直冲云霄的巨型岩石已经隐约可见。马车逐渐放缓了行进速度,“这里已能看见楚钦的地界了,”赶马老李回头喊道,眼神朝车尾望去,“多看一眼周祁吧,下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接着一声悠长的号子从他嘴里唱出来,号子铿锵有力,打破道路上的寂静,伴着燥热的风引领着众人向前驶去。 第十章白面 铎嶙城外,镜岩之上。 正午的阳光从天际直射到这块宽阔的岩石上,石面光滑平整,将光芒又毫无保留地反照出去,远远望去岩石就像一面反射天光的巨型镜子,铎嶙城的居民将之称为镜岩。 作为楚钦国的国都,如果飞沙城里那些岩石建筑需要用粗旷来形容的话,铎嶙的所有房屋都配得上精雕细琢四字,然而和城外那夺天地造化的镜岩相比,又显得逊色了不少。石壁高耸,抬起头几乎望不到最高处,周围又没有可行走的栈道,此处理应人迹罕至,但就在大风肆虐的镜岩顶端,有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安静笔挺地站着,旁边两面镶嵌金边、在棕色布料上描有山脉图案的旗帜随风飘舞。队伍最前方,岩石最边缘处,有个瘦弱的佝偻背影拄着拐杖俯视着下方。 这是一名身穿深棕色华服的老者,被皱纹爬满的脸上已经难以看出年龄,须发皆白但经过精心修饰,高空的风从他身边吹过却像撞上石像般从两边四散逃开——老者连一根头发都没被风吹动。 “成德,我们在这里站了多久?”老者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完全压过了风声,传向后面的队伍中去。 队伍前方一名被银色铠甲覆盖的中年男人闻声上前,他的步伐在风中也显得十分沉稳,“回国君,”叫成德的男人边说边回头看了看队伍,“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 “现在这些个年轻人素质越来越差,站一会儿就累得不行,还没我这老头子管用,”老者用充满失望的口气说道,“银翼铁卫和这些小家伙可不一样吧?” “潜渊国君,这里地处高位,风实在是太大,年轻一辈怎能和您相提并论。” 潜渊将手举起又放下,“你不用帮他们辩解,又没有惩罚,只是千百年来的安稳生活让人容易懈怠啊。当年无极兄弟训导我们时,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呐……”他说到这里突然止住话头,似乎在回忆往事,片刻后继续说道,“年纪大了,老爱提那些没用的旧事。成德,在银翼铁卫这十多年,不好过吧?” 他身后的男人没预料到对方有此一问,沉默半晌答道,“为国尽忠,理所应当,哪怕此生终老在铁环防线上,我亦无悔。” “好,好个为国尽忠!你兄长贵为黄岩吕氏族长,而你却每天在南方吃沙子,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至于防线以外那些荒民……”潜渊微微侧身,“记住,任何对楚钦不利的因素都应该被消灭。” “属下明白!”成德说完便退回到队伍中。此时高空狂风更盛,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远方竟有风沙蔽日的迹象,队伍里已有几名成员支撑不住半蹲着身子。潜渊似乎还未有下去的想法,“洛琦,你上前来。”他身后队伍里又走出一人,身着黑黄相间的劲装,身型魁梧干练,然而那张脸——如果还能称之为脸的话——面上的肌肤仿佛被溶解一般堆积着,鼻子已经塌陷只剩两个小孔用于呼吸,嘴唇也少了一半,牙齿就这么暴露在外面,唯有一双眼睛看上去依然清澈明亮。 在风中他走得没有成德那样从容,来到潜渊身后着实花费了点时间。“琦儿,我做国君多久了?”他慢悠悠问道。 “师父,已经70年了。”洛琦的喉咙中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 “有这么久了?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但我还记得20年前见到你的情景,”潜渊双手拄杖,略微佝偻的背影在洛琦前面却像高山一般无法逾越,“当时你只有5岁吧?你的养父醉酒后拿着烧红的烙铁放在你脸上,幸亏巡守队伍路过将你救下。据说你从头到尾没喊叫过一声,我见到你时,从你的眼中竟看见了无边的恨意,实在令我惊讶。” 洛琦站立在原地没有接话,但呼吸随之变得急促起来,潜渊并未理会这变化,继续说道,“如今你已是人们口中的‘白面杀神’,维伦年轻一辈谁的名气有你大?当初果然没看错你。” “徒儿能有今天全靠师父栽培,您是徒儿的再生父母。”洛琦单膝下跪低头说道。 “起来起来,你这死板的性格是改不掉了,”潜渊摆摆手说道,“想不到我一个快躺进棺材里的人还能遇上五国会谈,这个世界所谓‘和平’的遮羞布,快要盖不住了。你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了吗?” “我……,”洛琦支支吾吾地说,“只要是师父的命令,徒儿万死不辞。” “混账,难道你要和我一起进棺材吗!”潜渊回头佯怒看着他,“这些年你帮我干了太多脏活,会谈结束后你便不用再做了,否则,你会忘记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洛琦呆立在原地,仔细思考师父的话,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思考过活着的理由,就连差点被自己养父杀掉的那一刻他想到也不是要求救活下去,而是今后长大了一定要报仇。自从被潜渊收为徒弟,他所做的就只剩下两件事——炼气和执行命令,为此暗中消灭了不少潜渊的政治对头,“白面杀神”的名号就这样传遍了楚钦甚至整个维伦。 他还没想好怎么接潜渊的话,传信使已经赶到前面来和他并肩而立,其身手看上去似乎不比吕成德差多少,“国君,汉威、周祁、秦穆已经开始行动。” “还真快啊,我果然是老了,赶不上年轻人了,”潜渊点点头说道,“明日一早前往商莫。”话刚说完,他竟从镜岩之巅一跃而下。面对自己国君如此疯狂的举动,在场众人竟都没感到意外。洛琦转身向队伍走去,边走边从怀里拿出一面白色的面具戴上,队伍有序地由身后一道暗门走下镜岩。 身着干练劲装,脸覆白色面具——洛琦的形象在楚钦多年里一直被反对潜渊的那些人深深惧怕着。作为现今维伦大陆执政生涯最久的国君,在这个慈祥老人的外表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对于控制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手下铲除异己早已是驾轻就熟。如今潜渊手下最令人闻之心悸的“白面杀神”正背着一大袋包裹独自穿梭在铎嶙城的街道中。 告别巡守队伍后,洛琦便径直朝某条熟悉的老街奔去。老街位于城里最西边,年久失修、治安混乱,已经成为穷人、流浪汉和小偷的聚居地。他小心地游走在一栋栋旧房子边缘,以免被别人看见自己奇特的装扮。行了大约半盏茶功夫,他在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外停下。 “咚、咚、咚。”确认周围无人后洛琦有节奏地敲打了三次铁门,片刻后铁门打开了一丝缝隙,一双警惕地眼睛在后面盯着他。 “小云吗?是我。”他用沙哑的嗓音低声说道。 门后的人似是认得他的声音,将门又打开了一半,洛琦正好闪身进去。 “大哥哥,你来啦!”他刚进门便被门后的身影抱住,竟然是一名约莫10岁的男孩,男孩身后还有几名年龄更小的孩子,都开心地跑上来围着洛琦。 “大哥哥,你可回来啦,大家都很想你。”一名小女孩拉着他的手说道。 “大哥哥,这次有没有新的故事呀,快讲给我们听吧。”又一名小男孩跑上来拉住他的手。 洛琦和每个小孩都打了招呼,然后就地坐下,将身上的包裹取下来打开,里面装满了孩童的玩具和零食。孩子们开心地排起队领取这惊喜的礼物然后散到一旁玩耍,小云蹲在洛琦旁边,好奇地看着他,“大哥哥,你每过几天都带好多礼物来看望我们……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你是做什么的啊?为什么戴着面具呢?” “我……我在商队里打杂,模样不好看,害怕影响老板的买卖,咱们走南闯北经常会发现新奇的玩意。”洛琦无奈只得撒谎。 “商队我知道,他们会去好多好多地方,”小云满脸向往着的看着洛琦,“我以前听见有人说有种东西叫雪,特别冻手;还有一种湖很大很大,大家都叫它大海。大哥哥,我今后也要像你一样去商队,去看看铎嶙外面的世界。” 洛琦摸摸他的头,“小云这么懂事,肯定能找到优秀的商队,我明天又要出去跑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带你和小雨还有大家一起出城玩,好不好?”说完看着身旁一名抱着木制玩偶的小女孩,洛琦感觉自己这张在面具下的脸正在微笑——虽然他已经再也做不出微笑的表情。 房间里只有一盏残破的烛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这条被那些大人物遗忘的老街里,这间仅供遮风挡雨的陋室里,楚钦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正和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像亲人一样玩闹谈笑、互相依靠。 “哒、哒。”房顶上发出几声微弱的响动,紧接着门外似乎有人轻轻咳了一下。 洛琦朝门口一瞥,然后对孩子们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商队了,大哥哥过几天再来看你们好吗?”众孩童纷纷拽着他的手挽留,好在小云懂事早,从中劝说,孩子们才依依不舍放他离开。临走前洛琦拿了一袋克里给小云,小云犹豫了一下便双手接过,对他重重点了点头。 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出门后施展气奔跑起来,在老街了绕了几个圈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吕成德早已在此等候他了。 “吕伯伯!”洛琦高兴地走上前拥抱他。 “哈哈琦儿!你长大啦,”吕成德笑着看着他,“一别十年,当初的小家伙如今变成壮小伙了。” “吕伯伯,十年后见到您还是这么精神,刚刚在镜岩之上我能看出您的厚土劲已经突破气冲境界了。” “琦儿好眼力,这些年我一事无成,唯有在炼气进阶上有点小小收获。”吕成德苦笑着说。 “铁环防线是楚钦甚至是维伦大陆最重要的南防要塞,吕伯伯愿意放下家族荣誉去镇守边境,光是这份气度已经很多人都不及您。”洛琦用尊敬的语气说道。 “好家伙,嘴巴也变伶俐了啊,”吕成德拍拍他的肩膀,“在上边没来得及打招呼,分开后我遍寻不到你,潜渊国君说你此刻肯定在刚刚那栋房子里,他们是?” “都是城里的孤儿,”洛琦将身子靠在潮湿发霉的墙壁上,“我几年前将他们接到一起住,有空便来看望他们。” “和你身世很像,”吕成德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你方才和国君的对话我都听见了,白面杀神的名号都已传到银翼铁卫里,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琦儿我认真问你,当你除掉对方的时候是否也想过他们也有儿女?因为你,他们的儿女也都会变成孤儿。” 洛琦听后双肩微微颤抖着,白色的面具不带一点感情看向吕成德,“既然是师父的指令,我必定尊从,我一直坚信以师父的能力会让够多的人获得安宁,而且……”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面具,“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又怎能不忠于他。” “琦儿在我心中一直是善良的人,”吕成德微笑看着他,“我等一下就回南方了,你多保重,国君说得对,别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活。” “这就要离开了?五国会谈您不去吗?”洛琦惊讶地问道,毕竟作为银翼铁卫的统帅和黄岩吕氏族长吕成贤的弟弟,吕成德完全有资格出席五国会谈。 “我不去啦,你知道我不善于应付这些场面,”吕成德打了个哈哈,“等你回来有空到南方转转,我带你去看看大漠的风景。”说完再次拥抱了洛琦,然后转身向老街外面走去。 洛琦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本是平静的内心竟然出现了一丝波澜,这几年被无数陌生人的鲜血染红的双手将面具拿下,露出令人恐惧的脸庞,片刻后又将它戴上,一声叹息从面具后面发出。“别胡思乱想了,明天就要出发去商莫,”洛琦告诫自己,“回来后先带小云他们去看大海吧。”他这样想着,然后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街角。 炽燎城内,金身圣坛。 在万年前六位先神或是逝去或是失踪后,人们为了纪念他们,在五大国国都以先神们的模样修建了金身圣坛,旨在供后人谨记那段曲折又光荣的历史。当初任何人都能来参拜的圣坛如今已经成为国君和各大家族彰显身份地位的工具,寻常百姓已不能进入圣坛范围。 汉威国作为维伦大陆最中心的地方,万年前那场决定人类命运的大战便是在这里打响,其结果不再赘述。在狂野和智慧先神的见证下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逐渐崛起,成为维伦五国里土地最广茂、人口最多、最繁荣的疆土,也是唯一一个拥有两座先神金身圣坛和盘踞着两大家族的国度。 智慧先神伽珞的目光柔和而深邃,万年来静静望着汉威国的东方,手中那本“不语法典”被翻开一半,仅仅是座雕像但看上去都能感觉到无边的气度。李腾此刻盘腿坐在伽珞的雕像下方,抬头望向天上柔软的白云,阳光洒下来,舒适而温暖,将他年过五旬却依然英俊白皙的脸照得如玉般光亮。 “外面的人都说汉威一年四季只有炎夏,无知,”他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睛,尽情沐浴着这好天气,“人生啊,难道不能每天懒洋洋地晒太阳吗,会什么劳什子的谈。” “噗嗤,”他身边两名年轻的侍女同时笑出声,其中个子稍矮但肤色白润的侍女说道,“族长,圣坛周围受先神余威眷顾,一直都是温度宜人,您在这儿躺着当然凉爽啦!” “燕华,快管管你这多嘴的妹妹!”李腾朝她翻了个白眼。 “族长大人,燕家小妹说得没错啊。”身型高挑、英气逼人的另一名侍女捂着嘴笑道。 “反了反了,你们敢向耀炎李氏的族长顶嘴,看我不收拾你们!”李腾笑骂道,一个翻身起来扑向两姐妹,二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像小动物般四散跑开,哪有害怕的神情。 眼瞧着李腾快要碰到燕华的衣角,几声平地惊雷般的咳嗽声在他们耳边响起,二女赶紧捂住耳朵蹲下,李腾倒是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来的“不速之客”。 “咳咳,”来人又假装轻轻咳了几下,“族长,光炎徐氏那边的徐唯荣来信,要你亲启。” “那头肥猪事儿真多,从封邑送到炽燎来也不嫌麻烦!”李腾不耐烦骂道,“向仁将军,你……你下次不要这么着急过来,有什么事晚点再说也行,来,你念给我听。”他意犹未尽地看了看两姐妹,把凌乱的衣裳整理了一番。 向仁微微叹口气,瞥了旁边的女子一下,将信拿出来看了几眼后说道,“族长,光炎那边也没找到国君,唯荣族长说会谈要紧,他们昨日已经出发,请你尽快启程。” “我堂堂族长,哪轮到那个死猪头来指指点点?他要我早些出发,我偏要过两天再走,不过……”李腾那张白净的脸上变得凝重起来,“那人失踪了倒是有点棘手,哪怕再无能,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他思考片刻,左手一挥,向仁手中的信纸像被丝线拉扯般飞入他的手里,李腾脸上升起红色的刻印,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他周围的地方像被火焰灼烧过似的变得焦黑,随即一道火光凭空而生将信纸瞬间烧成了粉末。 “管他是人是鬼,只要敢挡在汉威面前,都会被烈火焚烧殆尽!”李腾说完转身快步走下圣坛,郑仁紧跟其后,只剩下燕氏两姐妹蹲在地上不住地发抖——她们从没见过自己族长显露如此可怖的气,妹妹燕璇抬头看向天边,原本湛蓝的天空仿佛逐渐变得血红,耳边响起似从地底深渊发出的雷鸣之声。 第十一章暗涌 远方的船行声犹在耳畔,而这切身感受到的炎热和烦闷却如此真实,“仅仅只在边界上,气温差别竟然这么大。”齐泰用手擦掉顺着额头留下来的汗珠,然后将披着的斗篷放在角马车上,只穿着蓝白相间的便服。他焦躁地伸长脖子看着周祁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那是你从没出过周祁,不习惯而已,”越峰倒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车里露出头看着被热浪赶下车的齐泰,“国君让我们在这里等他而不是去西庞汇合,这安排似有深意。”他望着远处地海相连的方向眯起眼睛。 越峰和齐泰一行人连夜离开常宁后便北上赶往西庞与国君宫朔汇合,然后一同取道汉威国前往商莫。商船刚驶入西庞城范围并换乘角马车后便被传信使截下,并带来宫朔的口谕——越峰一行不必再到西庞,而是直接在周祁和汉威交界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西沉,两国交界地人烟稀少,偶尔有热风吹起地上的尘土,连训练有素的角马们都开始喘气蹬蹄。越峰心有疑惑,总算按耐不住也下车,他本打算让隆祥单乘一匹角马前去西庞探查究竟,正值犹豫间,几声气势磅礴的马鸣嘶叫传入他的耳朵。他面露喜色地朝道路远方望去,“终于是来了。”话音刚落,嘶鸣声、马蹄声、车轮声混在一起朝他们逼近——一辆由五匹角马拉着,车身覆满精致雕纹的双层马车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马车看上去比普通的车辆大一倍有余,驾车人却十分优雅地将车稳稳停在越峰众人面前,没激起半点尘土。车夫略微抬起红色的帽檐,露出有神的双眼,朝越峰点了点头,便翻身下马,将身后的车门打开。越峰回头朝隆祥招招手,转身走上了双层马车,接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将周祁远远甩在了后面。 宫朔满脸倦容坐在越峰对面,挺拔的鹰钩鼻微有汗珠,因身形高大,用金丝缝合的长袍几乎占满了整个座位。“越老弟,”他用手揉着太阳穴说道,“这国君由你来做好不好。” 越峰吓出一身冷汗,低着头说道,“国君你……你开什么玩笑,不知是否在西庞碰上什么棘手的事?” “上一任国君思岚卸任时的眼神深深刻在我心里,我也坚信自己能成为一名尽职的国君,那个时候五国之间可比现在心齐,”宫朔仿佛没听见越峰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但自从无极大哥离开后,一切都变了。如今哪有人关心百姓的死活?千年后的五国会谈,各国之间明争暗斗,算尽心思只为得到一个五国之首的虚名。唉,我实在担心这场会谈要演变成国与国的冲突,这可苦了无辜百姓。” “在下虽没能目睹这位卓无极前辈的风采,但听各位大人们对这位曾经的汉威国君都尊崇备至,想必当年五国里也唯他马首是瞻,”越峰抬起头来,面带焦虑,“千百年来总算有位贤者能让五国再团结起来,可惜好景不长,如今群龙无首,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 宫朔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越峰,“两天前秦穆的使者突然造访,事关重大,我已让陈勤将军带领随行队伍提前出发。” 越峰接过纸条后默看一遍,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宫朔,“国君,这……此事非同小可,其中是否有诈,还请您明鉴。” “各国国君之间的书信往来会在信里附上‘御言咒’,这咒法由初代国君代代相传,唯有国君之间才能传阅,”宫朔用手指指纸条,“若没有国君解咒,你是看不见的,所以我确定这字条是湛漓亲笔。至于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秦穆会来寻求结盟,我猜测一是因为秦穆国国力最弱,单独与其余四国相争非明智之选;其二嘛,她想联合更多的人助她抗衡势力庞大的玄冰周氏,你也知道周若凡有多目中无人吧。” 越峰听后沉思半晌,低声说道,“国君,第一种情况在情理之中,毕竟秦穆地处极北,人丁稀少。至于第二种情况,一国之中有国君、族长和教会这三方势力互相制衡已是几千年来不成文的规矩,如今湛璃的做法,往极端处想,莫非是要……” “借五国会谈,联合国君们,除掉玄冰周氏,另立家族!”宫朔毫不犹豫地补充道。 越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未想好该怎样接宫朔的话,只听他继续说道,“不过这只是我们大胆的猜测,湛漓究竟向哪些国君发出邀约还不得而知。况且这次会谈明面上还是针对商莫那起事件,不过众人心里却各怀鬼胎,时机未到,哪有这么快亮出底牌的。”说完便扭头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不再言语。 角马车在汉威境内的官道上飞驰,很快便到达汉威的边境关口马道镇,守关的军官见是临国国君的通关文牒,迅速将过往的行人拦到一边,笑眯眯地开关放行,戴红帽子的车夫路过他身边将一袋沉甸甸的克里放在他手里,军官脸上更是笑逐颜开,还好只是别国的国君,不然早就行跪拜礼了。过不多时,驻守的汉威礼仪队也赶来,领着众人高调地进入马道镇,镇里百姓哪见过这阵势,都好奇地赶来观看,却被随行的礼仪队员挡到一旁。 “待我应付一下,”宫朔皱着眉头说道,缓缓打开车窗,“有劳礼仪先生相迎,可如此喧闹我担心影响民众,不如先生告知哪里可以走上官道,我们自行前往即可。” 带队的礼仪先生一脸谄媚地看着宫朔,眼中仿佛闪着金光,“久闻宫朔国君乐善爱民,今日有幸得见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他坐在马背上弓着腰说道,“马道乃汉威边境小镇,能有您这样的大人物光临,不好好捞上……咳,不好好以国礼相迎,万一上边的大人们怪罪下来,小的可担当不起呀。”说完目光扫了一眼前边的车夫,狠狠咽了咽口水。 “如此,那劳烦礼仪先生了。”宫朔微笑着关上车窗,然后摊开双手无奈地看着越峰,越峰笑着说道,“国君这次出行已向他国地界发出通关消息,各关口的仪仗队免不了要捞点油水,这些繁复礼节是避免不了的,”接着他似乎不经意间问道,“不知千智有没有出发呢?” “千智族长前两日便出发了,不愧是最年轻的族长,做事雷厉风行,”宫朔透过车窗看见礼仪队员们向普通民众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他脸上显出一丝厌恶,“你和千智这几年很少来往吧?” “千智行事向来一丝不苟,而且刚新任族长,事必躬亲,我俩曾经年少玩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越峰星目含笑说道。 “越老弟,你不必乘机给他说好话,”宫朔整个人埋坐在座位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咱们周祈的国君和族长的关系历来都很融洽,加上圣明祭司欧阳长风很早便神隐幕后,不问世事,这广海之国可谓是最团结的国家。反倒是越老弟,你比千智年长,心思又沉稳细腻,镇海里面有不少长老都对你赞赏有佳,刚上任的族长听见最多的话竟是对儿时玩伴的夸奖,换做是你会怎么想?曾经的兄弟如今是六大家族族长,你和他的关系可要重新考量一下了。” “国君提点得是,怪我考虑不够周全,”越峰神色凝重,双手不自觉地揉搓,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干,“越峰只是属地封臣,有机会为国效力便已感到知足,如今我牵挂的,唯有南儿。” “有我亲笔书信,想来工妙门也不会为难他。”随着宫朔的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了沉默。就在二人说话的时间里,礼仪队已经将众人送到了官道路口,经过宫朔示意,车夫又将两大袋克里塞给礼仪队,队员们先是一翻推辞,而后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他们望着远去的角马车,那眼神恨不能把宫朔一行抓回来再转一圈马道镇。 汉威的官道四通八达,从马道镇转上道口一直往西不停行驶不到十天时间便能到达商莫境内,算上沿路补给的时间,半月之内就能进入苍碧城。齐泰整个人躺在座位上,将窗户只打开一半恰好能感受到汉威傍晚温暖的风又不至于太热,隆瑞、隆康坐在他对面,俩人眼睛微闭,对外面的景物似乎提不起兴趣。 隆家三兄弟自从齐泰记事起就跟随越峰东奔西跑,从车夫到跑腿什么事都做,除了隆祥比较健谈,其余两兄弟便不爱与人交流,这么多年齐泰与他们说过的话实在寥寥。 “不知小南现在怎么样,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会不会不业惯,”此刻齐泰只得自言自语道,“飞沙城、工妙门,真是令人向往的地方,小南这么聪明,肯定能学到一身本事,希望他们一路上平平安安。” 他虽不指望对面两位石佛能赏脸开口,但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看向他们,结果当然如他所愿——隆氏两兄弟仍然像被钉在座位上一样纹丝不动、口目皆闭。 两辆马车应该是以很快的速度在前行——齐泰这样认为,因为在路上凡是目光所及的马车都被他们超过,现在周围安静得只剩下车轮的声音。离开马道镇后没过多久,太阳已经彻底收回了最后一道光芒,借着昏暗的马车灯前行,两名车夫竟都没有放慢速度的打算,齐泰在车厢昏昏沉沉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感觉车速好像减缓,然后渐渐停了下来。 车门被隆祥打开,“老爷说国君要在此休息,大家都下车吧。”其余二位隆氏兄弟没任何犹豫走下马车,齐泰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毕竟一会儿要见到周祁拥有最高权利的人,多少要有点精气神,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快速走下马车。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就是你吧,”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用什么表情面对宫朔,对方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他耳朵,“吃了绝命追灵丹竟然没死,还跨过了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突破的踏常境界,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 齐泰抬头看去,宫朔正站在马车前面看着他,由于身高比齐泰高出很多,看上去就像是在俯视他一般。虽然宫朔面带笑容,但那气宇轩昂的目光令齐泰只得赶紧低下头,而后背早已冷汗淋漓。“这就是迈入气和境界的人,”他边想边调整呼吸令自己不至于在宫朔的注视下失态,“真是恐怖的压迫感。” “国……国君安好。”齐泰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然而他并未等到对方的回应。“走吧。”隆祥拍了拍他肩膀,齐泰才回过神来,宫朔已经领着众人走进了今晚休息的客栈。 汉威的官道上有很多国营的客栈供往来的旅客休息,虽然叫客栈,但修建得都很富丽堂皇,足以体现出汉威国力的强大。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客栈,宫朔和越峰进去后便被小二径直领上了三楼,其余随行人员都在一楼大堂围坐休息。齐泰坐定后发现国君带的侍从竟然比义父还少,除开戴红帽子的车夫,只有两名随从,一老一少,老者身穿学士独有的灰色束腰长袍,白眉都快垂到鼻尖了;而少年也身着束腰长袍,不过是浅蓝色的,他面容清秀,看上去比齐泰还年幼一些。 “朵衍大哥,这驾角马的技术放眼整个周祁都找不出第二个和你一样好的;鹤望大学士,多年不见您越发精神啦,您身边这位年轻有为的少爷是?”隆祥坐下后便开始和他们寒暄起来。 “咦,这就奇怪了。你我素不相识,你虽能看出我年纪不大,但又怎知道我有没有为呢?”浅蓝色长袍的少年没预兆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歪着头露出好奇的表情。 “咳,这个嘛,像少爷这般年龄能和国君一起出行,想必是身负奇才吧。”隆祥尴尬地回答。 “不对不对,第一,我不是什么少爷;第二,我虽和国君同行,但不代表我有什么才华啊,再说……”少年还想继续辩驳,却被鹤望学士一把捂住嘴巴。 “卿河你少说两句!隆祥大哥是在对你表示礼貌,你只需要说谢谢!”鹤望学士朝隆祥说道,“隆老弟别误会,这家伙是西庞太学院石长老的弟子,从小在太学院长大,没离开过那里,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学院以外的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卿河嘟囔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齐泰他们却惊讶得合不拢嘴。要知道成为太学院的长老至少是气延境界以上才有资格,而且在国都的太学院对其长老的要求更高,现在眼前这傻小子竟然是周祁最高规格的太学院长老的弟子,实在难以想象。 “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齐泰心想,他的双手使劲捏着大腿,感觉自己实在应该用性命去争取第二颗丹药,正值心烦间,却听卿河开心地喊道,“鹤望学士,这茶真好喝,比太学院的清水好喝多啦,”边说边给其他人杯子里也倒满,“你们也喝啊,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水。” 众人被他天真无邪的话语催促得只好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齐泰刚想放下茶杯,一丝异样的感觉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隆祥大哥,这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冰凉?”他想用力扔掉这杯子却发现它像附骨之蛆般吸在自己掌心,那最初冰冷的感觉很快变成了让人窒息的冰冻。 “不好!”身边的众人也感到了异样,都立刻运起气抵挡突如其来的寒气,鹤望学士炼气境界有限,身旁的卿河一边自己聚气一边还助他抵御寒气,其境界可见一斑。隆氏三兄弟倒是很快驱走了寒冷,齐泰在他们的帮助下也“摆脱”了茶杯。 “各位朋友,宫朔国君是否在楼上呢?”齐泰和卿河没听过这声音,而其他人仿佛被闪电击中般转头望向客栈门口,一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中年男子正立在门外,如刀削般的面庞上嘴角微扬,和阔气的客栈大门比起来他是这么的瘦弱。然而就在这看似摇摇欲坠的身躯周围却缠绕着无数层霜冻之气,额头上的天蓝色刻印若隐若现,在他身后的世界仿佛已被寒冬所吞噬,那无数的寒夜鬼魅正窥视着客栈中新的猎物。周若凡,就这么站在门外,他那桀骜不驯的眼神里看着众人就像看着一群蝼蚁一般,不屑一顾、傲世张狂。 第十二章往事 就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难得见上一面仍然会有熟悉的感觉——纯白安静的空间又再次进入了越伯南的梦境,不过他对这一切已经业以为常,望不到边际的苍白、先神未人、神秘的手势,和之前如出一辙。每当他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以探究竟,就会被某种力量拉扯出去,然后便即转醒。 越伯南慢慢睁开眼睛,印入目光的竟是漫天星河,隐约能看见小风从空中划过,似乎在为众人保驾护航,夜间的凉风轻抚在他身上,稍微缓解了些许燥热感。 “不知不觉睡着了,”他直起身子,才发现陆苍他们为了让他睡得舒服,特意腾了块地方给他,三个人挤成一堆,甚是可怜,“陆伯伯你快坐过来,此时不用特别照顾我。”越伯南小声说道,陆苍将身子挪到他身边,“这山海商队跑商都不用休息吗?自从浪花村出发到现在,除了吃饭拉屎,一整天都没停过。”他故意大声抱怨,好让车厢里的人听见。半晌,包老大的声音才懒洋洋传过来,“不想坐就下车,马儿还嫌你们重呢。”陆苍睁大眼睛瞪了回去,吃力地站起来活动快要僵硬的身子。 越伯南四人跟着商队离开村子后,众人便马不停蹄在官道上行驶,眼瞧着离山海商路的必经之地万仞崖越来越近,四人的忍耐都已快濒临极限——楚钦的气候虽不至于像汉威那样炎热,但对于常年生活在周祁的人来说却是太过干燥了。越伯南没气护体,已经流了几次鼻血,为了不影响行程只得自己强忍下来,好在刚刚陆苍他们让他睡了一觉才恢复了些体力。 今晚的星星特别明亮,商队的马车灯与之相比显得十分暗淡,越伯南背靠在护栏上,摸着藏在衣袖里的白虹刃怔怔出神,思绪却飘到了维伦大陆另一边,“爹和齐大哥现在快到汉威了吧?希望他们能业惯炎热的天气。娘一个人在家很孤单吧,真想快点回到常宁陪伴她。” 他坐在车尾百无聊赖,任着思绪随意穿梭,想到小时候调皮把越峰的马车点燃了,又想到自己缠着齐泰偷偷造船出海结果被赵玉抓个正着,正当他沉浸在童年的回忆里时,前面的车厢却传来低声的争吵。争吵声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变成大声的争执,越伯南本想将耳朵凑过去听个究竟,包老大突然把头伸出车窗朝驾车老李喊道,“老李,靠边靠边!” 角马车在包老大的指挥下从道路中间撤到路边,此刻已经夜深,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寻常旅人很少会从这里经过,周围被映衬得异常安静。越伯南四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商队队员们便已经陆续下车开始支帐篷,包老大在经过车尾时正眼都没瞧他们,“下车,”他似乎在对着空气说话。 四人愣头愣脑下了车,小风也从空中降下停在越伯南肩上。他们看见队员们这阵势,才明白今晚要在这里扎营,“为什么突然又不走了呢?”阿福嘀咕道。陆苍摆摆手,微动了几下嘴唇表示静观其变。队员们很快就布置出了一个小营地,然后围坐在一起似乎商量什么事,期间时不时抬头看向越伯南这边。“四位朋友过来坐吧,”片刻后老李朝他们喊道,四人如释重负般走向营地然后席地而坐。 只见包老大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动物皮革裹着的酒壶,仰头狠狠喝了一口,转过身对着越伯南一行说道,“你们和我们素不相识,但也一同赶了一整天的路,有什么话我就挑明了说,”然后他又喝了一大口酒,才小心翼翼将酒壶放进怀里,仿佛那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贝。“在这之前,你们得感谢他,”包老大用手指了指一名裹着厚厚头巾,肤色润白、眉清目秀的队员说道,“小闻这烂好人见不得你们第一次走商路受苦,苦苦哀求我要停下来休息,为此还闹了不少矛盾。”越伯南朝包老大手指的方向看去,叫小闻的队员正害羞低下头,哪里像个跑商的人。 “扭扭捏捏,像个娘们!”阿福心里笑骂道。 “就是嘛,为了你们几个陌生人扎营,真是浪费时间,”一名高瘦卷发的队员站起来抱怨道,“咱们这次可要送货去工妙门,你们没听说过吧?那可不是普通人去的地方,万一有什么差错,那些人生起气来可不得了……” “刘琛闭嘴,坐下!”包老大阻止了刘琛口无遮拦的长篇大论,继续说道,“你们可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万年前征战先神鸣捷曾在万仞崖与灵兽大战,传说那地下深埋了无数灵兽的尸骨,如此险恶之地,寻常人避之不及,而你们却二话不说竟然跟着山海商队,要是还看不出你们有问题,你道我这几十年的商是白跑的?” 越伯南听到工妙门这三个字已是非常惊讶,再听包老大的口气,想来他早已心生怀疑了。正值思忖间,却听陆苍说道,“不愧是山海商队的老大啊,辩人识物果然精准,”他面露愁容站起身来走到包老大身旁坐下,“我和这三个小子并非叔侄关系,他们是我做买卖的帮手。我们千方百计想和商队同行,唯一的原因仅仅是我不想经过汉威而已。”陆苍说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因为我曾经是汉威人,一个憎恨汉威的汉威人。” 话刚说出口,众人全都不可思议地看向陆苍,包老大眯着眼睛似乎要看穿这又一个谎言,越伯南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陆总管这是唱哪一出?”阿福和阿有同时想。 陆苍似乎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将腿盘起来,抬头望着灿烂星空,似在回忆令人挣扎的往事,然后自顾自继续说道,“三十年,离开汉威已经三十年,我还记得炽燎城贫民区的腐臭味。那时我与新婚妻子在贫民区经营一个木工小店,虽然仅供糊口,但小俩口生活也自在。结婚第二年妻子便有了身孕,我更加努力地做工,相信我们的未来是幸福的,”他停了一下,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的泥土,声音逐渐颤抖起来,“直到那个雨夜,妻子临盆难产,街坊无人能接生,我像疯了似的跑遍炽燎城所有医馆,竟然没有一位医生愿意到贫民区来。最后……”说道这里,陆苍已经双手紧握,仿佛要陷入血肉里,“最后我只能赶回家,却看见等待我的是妻子早已冰冷的身体。在街坊的帮助下我给妻子办理了后事,然后永远离开这让我心寒的国度,而后颠沛流离到常宁,才算站稳了脚跟,”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打开,里面竟是几颗呈色不俗,通体泛着蓝光的辉石,“这些都是周祁的一阶上品辉石,我托人辗转了多次才拿到,这次去飞沙城就是倒腾这玩意,想赚上一笔。” 陆苍将辉石小心包好放了回去,然后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仿佛刚才那些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小闻、阿豆和阿福早就眼眶含泪,商队其余队员也都凝眉不语,越伯南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地的风卷起尘土掠过众人,短暂的沉默后,布衣书生开口说道,“所有地方的贫民区都同样悲惨,衰败、恶臭、被人遗忘。” “故事讲完了?”包老大淡淡看着陆苍,“真是感人肺腑。” “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将我们留在这里,”陆苍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哪怕我用走的也要走过山海商路,绝不踏入汉威半步。” 包老大转过头去,用眼光扫过商队队员们,从怀里又把羊皮酒壶掏出来喝了几口,“你们心里到底盘算什么我也懒得去管,若是想打咱们商队的主意还是尽早放弃这个念头,”他起身拿了一根木材扔进火堆里,又坐了回去,听着木头被火焰焚烧发出的声音,“不过这一路走来我也看出各位并非凶恶之徒,到达飞沙城的范围后你们就自行下车吧。” 他的这一番话明显是正式同意了越伯南四人同行,从开始都比较热情的老李收拾出一块地方邀他们和队员共坐,随后拿来酒水分给他们。 越伯南走过陆苍身旁,低声问他,“陆伯伯,刚刚你说的是真的吗……” “老爷待我恩重如山,只要能安全把少爷送到工妙门,回忆过往的痛苦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陆苍眼望前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对越伯南轻声说道,“不过选择如此艰险的道路并非在下的主意,是老爷在出发前千叮万嘱要走这条路,个中原因只能等少爷亲自问他了。”越伯南这才知道是自己的父亲让他们走这条艰辛无比的道路,心中充满疑惑,还想细问,众人已经开始催促,只得暂时闭口不谈。 阿豆咕嘟喝下一口酒,对小风十分好奇的他刚听见包老大同意他们加入,便主动邀请越伯南坐到自己边上。 “喂,你叫阿南吧,”他对越伯南说道,眼睛却盯着小风看个不停,“这只鸟真漂亮啊,能不能教我怎么训练它?哎你那一招叼茶杯太厉害了!”他的口水似乎快流出来了,小风不喜欢被人盯着看,转过身去用尾巴对着阿豆。 “阿豆哥,我和小风从小一起长大年才有这样的默契,不过我可以先让你们成为朋友,要不你先摸摸它,”越伯南强颜欢笑说道,心里却为陆苍如此保护自己而过意不去,在火光的映衬下鼻梁上的深红疤痕似乎随着那光芒跳动,“小风下来,让阿豆哥摸摸你的羽毛。”他用手臂接过小风,伸到阿豆面前。 阿豆看着小风如刀锋般的利爪和尖锐的鸟喙,纵使心里痒痒得不行,那只手却一直不敢伸出去。“大隼啊大隼,你真威风,羽毛真光滑,”柔和的声音在二人旁边响起,一只洁白的手臂伸过来开始抚摸小风。阿豆愣在原地,转头看去才发现小闻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旁边,正在与小风亲密交谈。出乎他意料的是小风并没有因为和小闻不熟悉而有攻击的举动,反而很享受似的任他抚摸羽毛。 “小心点,它对陌生人不那么友好,咦?”越伯南本想阻止小闻上前,结果没想到他们一人一隼仿佛像老朋友般在交流,“这小子挺厉害啊。”他心里想。阿豆在一旁怎肯放过这大好机会,突然冲过去拉开小闻的手,自己刚准备伸手上去,小风似乎受到惊吓呼的一声飞起来,作势朝阿豆扑过去。阿豆被小风追得到处乱窜,众人看见这一幕都大笑起来,包老大透过火苗看了一眼陆苍,然后目光越过众人朝远方那高耸如利剑般的山崖望去。 一夜平静,朝阳初升,山海商队的角马车已经行驶在通往万仞崖的道路上。越靠近崖口,路面越崎岖不平,且坡度变得十分陡峭,行到后面众人不得不每四人轮换着下车步行,正午时分,车队总算到达了万仞崖的半腰处,一条仿佛被巨人镶嵌在悬崖之上的石路出现在众人面前。 “右边临崖,左边望海,山海商路,只进不出。”驾车老李在前面唱到,越伯南探出脑袋,这条鬼斧神工的道路仿佛看不见尽头,头顶的万仞崖像高悬的利剑,崖底的海浪声如惊涛般此起彼伏,寻常人光是站在上边就已经腿脚发软了。“这条路曾在书里读到过,如今走在上面才能体会到前人的伟大,”车队紧贴着靠崖这边艰难行驶,这时该轮到越伯南四人下车行走,他看见这山海商路的地势,向车窗内的队员投去崇拜的目光,“山海商队真是名不虚传,这下算是长见识了。” “运送最珍贵的货品,只能选择最偏僻的道路,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不过嘛,”布衣书生将头靠在车窗旁,对越伯南说,“我说出来怕你会失望了,这条路,原本可不是给人走的。” 越伯南四人听后停在原地,如果不是给人走的,难不成是?阿福似难以接受他的说法,“书生大叔,你在开玩笑活跃气氛吗?不过这一点都不好笑啊,咱们快点赶路吧。” 布衣书生听后将头伸出窗外哈哈笑道,“阿福兄弟,我可从来不说胡话的,在下风古羽,各位请上车来。”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经不住风古羽神神秘秘的引诱走上车厢,里面又多四个人坐得十分拥挤。 “书呆子又要讲故事咯。”老李在马上喊了一声,然后一鞭子抽在空气中发出“啪”地一声巨响,角马们受到惊吓奋力往前走去,但多了四个人的重量在这恶劣的路况下行走显得极为吃力。 越伯南坐定后,风古羽环视了一圈众人说道,“今天有新朋友加入,我给大家讲个故事,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他还没说完,阿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毕竟风古羽讲故事时严肃的脸和这个故事队员们都看过听过无数遍了。 “正经点豆子,我要开始讲了,话说,故事发生在数万年以前的维伦大陆……”他那长满胡茬子的嘴唇不停说着话,偶尔用双手配合着表达,像极一个天真的孩子,这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伴随着风古羽的声音,回荡在这人迹罕至却又气势磅礴的山海商路上。 第十三章雨夜 清澈的溪流在翠绿的河谷腹地中穿行,偶尔几颗低矮灌木的果实掉在水里发出“咚、咚”的声音,两只铁覆兽在溪边大口畅饮着甘甜的溪水----要横穿这片大陆由东到西对它们来说是非常遥远的路程,但它们不得不这样做----在冬天来临前抵达西部丛林进行繁殖是它们一项重要的任务。 大陆东部虽然没有茂密的森林,但在平原河流地带的灌木丛生得十分繁盛,放眼望去全部都被成片的绿色所覆盖。母铁覆兽还在享用溪水,一丝异样的感觉掠过公铁覆兽心头,它仰头长啸,提醒身边的伴侣该启程了。 他们缓慢挪动那稍显笨拙却粗壮异常的四肢,还没走出去几步,身边的气压仿佛瞬间低了下来。一到黄色光芒从铁覆兽夫妇的背脊上闪过,他们身上的如钢铁般坚硬的鳞片浮空而起,形成盾牌的模样----这是铁覆兽临战前的准备。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谁都不知道从那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会钻出什么东西,但本能告诉铁覆兽危险正在逼近。 不安的恐惧没让他们等待太久,从灌木丛的夹缝处突然射出一道黄光,直奔母铁覆兽而去,“轰”的一声打在坚硬的鳞盾上,猛烈的撞击让鳞片生出几道裂痕,她吃痛怒吼,再定睛一看,心里已生出绝望感来。那是一只巨齿狸兽,身形虽然不大,但活动灵敏,特别是那对巨齿,哪怕是硬如铁覆兽的鳞甲也难以抵抗它的多次撞击。 巨齿狸兽绕着猎物不停奔跑,总会在适当时机用那对巨齿攻击她的薄弱地方,久而久之,母铁覆兽身下已被紫色的血液浸湿。公铁覆兽一直从旁支援,可他的速度与巨齿狸兽相比实在差得太远。终于,他的伴侣失血过多倒下,公铁覆兽只得哀嚎着逃跑,巨齿狸兽并未追赶,一只铁覆兽已经够它享用很久了。 胜利的猎手开心地看着眼前的食物,唾液顺着锋利的巨齿流下来。可还没等它品尝上一口,一支透着绿光的飞箭落在它身边,顷刻间,箭雨将它和铁覆兽的尸体彻底包围,然后一张布满倒刺的大网将它们笼罩。 从灌木丛里面闪出很多与这些灵兽截然不同的生物,他们身上用树皮包裹着,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很快就将巨齿狸兽刺倒。死去的狸兽不会知道,这种生物今后将从洞穴里、雪窟中走出来,他们个体虽然弱小却十分团结,其力量甚至会与这片大陆的主人——灵兽,分庭抗礼,他们称自己为——人类。 “这位风大哥,”越伯南打断风古羽的故事,用手捏着鼻梁,显然对他的话心存疑惑,“按照你的说法,是咱们的祖先抢占了灵兽的地盘,还大肆捕杀灵兽?小弟愚昧,但自小也阅文甚广,书中都记载是灵兽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捕杀人类啊。” “你说得没错,人类有很长一段时间被灵兽杀得快要灭绝了,不过那些专门捕杀人类的灵兽都是智商极高且身负灵能的高阶品种,它们如果不站出来,普通的灵兽反而要被人类杀光,”风古羽朝越伯南淡然一笑,笑容如月光般清雅又引人注目,“咱们最擅长的,难道不是用编撰的历史歌颂自己的丰功伟绩么?” “亘古以来,自然万物,弱肉强食,本是规律,哪有绝对的对错,”陆苍坐在车厢的角落,眼里微有血丝,“不知古羽兄弟哪里得来这故事?” “既然说了是故事,只需要一个听字,至于个中滋味,自己体会便是,你的故事不也一样么,”风古羽边说边喝了一口酒,由于多了四个人的重量,商队此时行进得非常缓慢,不过包老大似乎对风古羽特别有耐心,并未打断他的故事,“诸位若没意见,风某就继续讲了。” 当高阶的灵兽意识到人类这个物种的时候,已经有大片的土地被他们占领,并且在土地上用岩石堆砌了很多奇怪的大型容器,从此人类不再躲藏在阴暗中,而是在那里面居住。人类的繁殖速度特别快,加上对普通灵兽的捕杀,其数量几乎要与所有灵兽的数量相等,高阶灵兽们无可奈何,为保护自己的族群,聚集商议后,只得向四方灵兽王求助。 这个世界上的四处极地恶土——北方的万里冰封、南方的荒芜之地、西方的悲悯沼泽和东方的无尽之海,传说中每一方土地都栖息着一位灵兽王,分别是寒霜雪妖、御空天龙、暗沼巨蚺和深渊海魔。不幸的是他们的确真真实实存在,并且已经知道了人类——在这片大陆上灵兽最可怕的敌人。在其他三位灵兽王还在犹豫时,寒霜雪妖早已按耐不住自己那嗜血的本能,她率领大量的高阶灵兽从极北之地南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由此也开启了人类与灵兽的万年血战。 “这些远古传说你们也知道,书里都有记载,”风古羽仰头喝下酒壶里最后一滴酒,“山海商路其实是曾经灵兽为了从大陆西部直接进军东部而造出的通道,这个只怕你们不知道吧。” 队员们经常听到风古羽说胡话,所以早已业惯,而越伯南四人听见这个说法却是一万个不相信,头摇个不停。 “不管开始如何,结局还是我们胜利了,胜者为王是古往今来的真理,”沉默许久的包老大终于发话,“风老弟你就别揪着这故事不放了,来,咱哥俩下去走走。”说完拿着羊皮酒壶跳下车去,风古羽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你今天有点反常啊,”包老大和风古羽并肩而行,斜眼看了看他,“被那个姓陆的故事刺激到了?你真的信他?” “和信不信无关,炽燎城的贫民区本来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风古羽转头望向左边那广阔的大海,“你又不是不知道。” 包老大沉默半晌,拿着酒壶左看右看,仿佛那是他的至亲好友,“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如今我们只需做好那件事就行了,不过,”他朝马车方向瞄了一眼,“你确定他们是常宁越家的人?” “鼻梁有道伤疤的小子手腕上的白虹刃正在打瞌睡呢,那是越家几百年来的镇家之宝,如果没猜错,那小子应该是越峰的独子,”风古羽嘴角带笑,显然对自己的推断十分自信,“只是我没有料到越家少爷身上竟然没有半点气的痕迹,咱们活了几十年,走过千山万水,也没见过同样的人吧?” “既然你都确定是越家,肯定没错,那只白隼也证明河谷一族也在蠢蠢欲动。至于那孩子想必是经历过什么变故才无法聚气,毕竟整个维伦大陆连农夫都能有几分气劲,”包老大低头思考,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到底怎样才会让一个正常人一丝气都没有,“真是可惜啊,本来想将计就计,做个顺水人情送越家的人到飞沙城,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可是这少当家竟然毫无用处,哎,也难为越峰了。” “越峰此人深不可测,竟然连行事低调的河谷胡氏都能笼络,先对越家露个笑脸总是好的。”二人谈完后向马车走去,包老大决定就在原地扎营休息,要在山海商路碰见另外一支商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在这里赶路的商队可以随时就地扎营。 太阳带走了最后的余晖,波涛拍打着万仞崖底仿佛海渊深处发出的怒吼,阿豆和刘琛麻利地生起了营火,虽然商路以北就是汉威,但这里紧挨海边,夜晚可谓海风刺骨。越伯南这次特意坐在小闻旁边,这名男孩竟然不需要他给小风下命令就能与之交流,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一路走来累了吧小风,今晚好好休息。”越伯南刚坐下来,小闻便开始和他肩上的大隼交流了,小风似乎对这名新朋友一点都不抗拒。 “你以前有养过飞禽吗?”越伯南满脸好奇地问他,阿豆听见也抬起头来露出期盼的眼神,毕竟他曾经被小风“抛弃”过。 “没有啊,我连这种隼都是第一次见呢,真是好看,”小闻抬起头,双眸清澈如水不像撒谎的样子,阿豆在旁边听见了又沮丧地垂下头,“不过啊,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它和小风一样洁白,我叫它雪球。雪球可听话了,我们时刻都在一起玩。可是……可是有天晚上有很多蒙面人到我家来,他们很凶地问我爹娘在哪里,后来李伯伯赶过来保护我却被他们带走了,他们还拿走好多东西,连雪球都被带走了,再后来……”小闻越说声音越小,讲到这里已经开始啜泣,这时包老大走过来拍拍小闻肩膀说道,“这孩子家里曾经是某处小地方的经商人家,得罪权贵后遭人陷害,如今一家子人就剩他了,”他递给小闻一壶温热的羊奶,然后让风古羽陪他回车上休息,“大部分加入山海商队的人都是被逼无奈,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他对越伯南说完,拿着一张厚厚的动物皮将火扑灭,然后走到崖壁边上就着这张厚皮躺下睡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不想回忆的过去,”越伯南看向每一位商队队员:风古羽送小闻进车厢后出来便提着一盏油灯看书,老李把分好的草料喂给辛苦了一整天的角马,阿豆已经进入梦乡偶尔还说几句梦话,刘琛有张苦瓜脸,正和一路上都未曾讲话的帐房先生一起核对货物,也不知道小闻在车厢里是否还在伤心?“我比他们好太多了,爹、娘、齐大哥、陆伯伯、阿福阿有都这么关心我,常宁城也有很多对我很好的街坊邻居,我却为了无法聚气而烦恼,真是软弱透顶!”他边埋怨自己边将小风唤到车厢顶上休息,此刻恨不能马上将白虹刃唤出来练习,可为了避人耳目还是忍住了,他心中默念了几遍口诀便倚到崖壁旁休息。 时至夜深,海风更甚,几声惊雷过后雨点开始没有束缚般往下落,远处的大海像沸水一样翻腾,夜空被划过的闪电照得透亮。没过多久,雨已倾盆而下,商路的地面已被风吹进来的雨水浸湿,形成一滩滩小水塘。 “这样的天气真是少见,上次遇见这么大的雨还是十多年前,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靠在角马身上睡着的老李此时被雷雨惊醒,走到包老大身边说道。 “那个时候咱们刚走上万仞崖就被老段的队伍叫住了,才躲过了那场暴风雨,”包老大说完凝眉沉思,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可如今要再倒回去的确会耗费太多时间。 正当他思忖间,狂风卷着雨水狠狠拍打着万仞崖,仿佛大海快要将这里吞噬,崖顶上的流水成线,路面上快要被水覆盖了。 “老包,走!”风古羽匆忙跑过来,众人在他的指挥下已经把所有物品收拾妥当,红色厚布上面已经系好结实的皮绳,“这暴风雨着实罕见,待在这里恐有塌方的危险!” “走!咱们往前走!”包老大奔向马车,示意众人将多余的物品都抛下车减轻重量好让角马跑得更快,“陆兄弟,我们一起护着马车。”陆苍点头会意,接着只听老李喊了一声号子便赶着角马往前驶去,包老大、风古羽、陆苍、刘琛则左右各两人护着马车。 狂风呼啸撞击着万仞崖壁,老李几乎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来保持马车的稳定,刚驶出约莫半里路的距离,众人扎营的上方一块大石突然落下,不偏不倚砸在马车停留的地方。 “维伦六大先神保佑!我们不会出不去了吧!”阿豆听见巨响将头伸出车窗,看见大石几乎要将地面砸碎,他带着哭腔忧心忡忡说道。 “闭嘴阿豆,山海商队什么危险没遇过,别太担心。”从没说过话的账房先生此刻仍旧闭目养神,仿佛车外翻天覆地的暴雨和他毫无关系。 “丁先生你看看外面,咱们啥时候碰见过这种大雨啊!”阿豆虽然加入商队才一年,但大大小小的危险都遇上过几次,这种雨夜还是头一次碰见。 帐房丁先生听到他着急的口气,却依然泰然故我,小闻只得安慰道,“阿豆哥别紧张,万仞崖在这里屹立了上万年啦,怎么会就这样被风雨打垮呢,再说有包老大他们在,肯定没事的。”嘴上虽这样说,但小闻心里也忐忑不已,为了照顾其余人的情绪只能强打起精神。 车厢里的越家三人才是真正受到了惊吓,他们一行除了陆苍炼气境界尚可,越伯南自不必说,阿福虽有气但也是个半吊子,阿有精通医疗之术但此刻却也自顾不暇。此时阿福用手牢牢抓住椅背,表情虽然故作镇定,但眼神却慌张地望向窗外,阿有似乎看懂了他的恐惧,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放轻松一点。 “如果我像你一样能飞就好啦,”越伯南看着在车厢里的小风说道,“这样就又能减少一个人的重量,马儿也能跑得快点。”车内的众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包老大他们身上,殊不知老李才是压力最大的一个。 既要躲避不时掉下来的小石块,又要保证快速奔行中不至于太过颠簸,水雾被风吹进商路快要让老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这一段路程他已经使出了毕生的驾驶技巧。 正当他心里略微感到放松的时候,右前方一块比刚才还大的岩石突然掉落,老李来不及让角马减速,只得用力挥鞭让马匹往左边避让,可事发突然来不及调整方位,马儿吃痛迅速朝商路边缘奔去。 此时商路的路面已经十分湿滑,两匹角马奋力前冲的力量极难停止,老李将整个身子偏向右边想把马儿拉入道路中间,可终究慢了一步。 靠左边的角马的前蹄瞬间踏空,眼看角马的身体即将头朝下往崖底坠去,一道身影迅速冲到马腹之下将其拖起,“回去!”包老大周身覆盖淡红色光圈,显然已经用上气,他大吼一声,将失控的角马硬生生朝道路中间掷去,可这一用力却将后面的马车往崖底方向一带,整辆马车迅速往左边侧翻下去。 “不好,快拉住!”在左边护着马车的陆苍见状哪管得了这么多,赶紧运起气用手抵住车身,但马车的惯性和包老大一掷的力量非同小可,陆苍抵挡不住,低头躲过,接着转身用手拉住右边的车轮。这时刘琛也赶过来将另外一个车轮拉住,这才止住了马车侧翻的势头。 包老大和老李稳住角马,陆苍和刘琛拉住已经悬空的车辆,而车内的众人也没闲住。车辆侧翻的一瞬间将商队队员的这一边边抛起,阿豆死死抱着椅子把手,丁先生一手护着阿豆,一手还要去拉小闻,对他来说已是极限,而坐在最边上的小闻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子已被抛起来。 阿福、阿有牢牢将越伯南护住,小风也用鸟喙叼着他的衣领,越伯南什么事都不用做——他也做不了,这反而让他成为最清醒的一个人。眼看小闻快要被抛出车窗,越伯南情急之下学着小风的方法,“起!”他左手手腕一抖,一道白光激射而出,“中!”白虹刃在他的指令下朝小闻飞去,恰好刺过小闻的衣领将他牢牢钉在车厢上。“好险好险,前段时间的集训总算派上用场了,”越伯南全身冒出冷汗,心里十分后怕,“要是刺在小闻脖子上或者刺空了,那就完了。” 一系列的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可还没等众人喘口气,陆苍发现脚下这块岩石竟然也有松动的迹象,他和包老大、老李、刘琛四人虽然稳住了角马和车辆,但却不敢轻举妄动,若是造成滑坡便大势去矣。 “你这老穷酸还在顾虑什么!”老李向站在旁边迟迟不出手的风古羽骂道,“他们的命重要还是你那个破誓言重要!” 风古羽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幻,最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事一样变得沉稳下来,他大声朝着稳住情势的四人喊道,“待会儿我说松手,你们便朝崖壁方向速速赶去。”老李面露喜色,其余三人点头会意。 只见风古羽依然立在原地,身上单薄的布衣在大风的吹拂下竟然不再晃动,他周身被红色的光圈包围,脸上也出现鲜红的刻印,片刻之间连双眸都一片血色,如今的模样哪是穷酸的书生,俨然一个黑夜里的猩红恶魔。 此时从风古羽袖口中飘出一把折扇,他御起折扇竟在原地凭空消失,而后漂浮着出现在高耸的悬崖之外,他用左手朝悬在崖边的角马车一挥,角马和车辆周围都出现了红色的光圈,接着再用折扇往崖壁方位使劲一扇,车辆连同两匹角马像被巨大的手掌托着一般往崖壁飞去。 “松手!”风古羽大声朝众人喊道,喊声在狂风暴雨中依然清晰传入他们的耳朵,众人立刻放开手并朝着角马车移动的方位奔去,然后稳稳地将车和角马接住放在地上。 风古羽并未停留,飞身赶到众人后方,折扇再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往前推去,“哈哈,走咯!”老李骑在马背上喊道,依托着这股力量快速前行。 陆苍对风古羽骇人的气劲感到震惊,回头望去见他紧紧跟在队伍后方,不时挥动折扇击碎掉落下来的石块,他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这对他来说只是小试牛刀而已。“他到底是何方神圣,”陆苍心想,可这时候也容不得他仔细思考,被风古羽的气包围的车队如同在巨浪中找到了灯塔的小舟,在这天昏地暗的狂风暴雨中倔强前行。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