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珍珠令》 第一章 两桩公案 “江湖”这两个字,不知是谁替武林道起的名字,把武林比喻江湖,那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长江大湖,哪一天没有风浪,纵是风平浪静的时候,一样波澜壮阔,后浪推前浪,滚滚不绝。江湖上也是如此,多少人争名夺利,弱肉强食。诡风添波,层出不穷,又何日无之? 今年春天,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江湖,又扬扬地传出两则惊人消息。一是以毒药暗器驰誉武林的四川唐门,老当家唐天纵忽然失踪。一是以迷药、迷香名满天下的南海温家老当家温一峰,也在前一阵子无缘无故不知去向。 据说这还是年前的事,因两家子弟当时都守口如瓶,没有吐露只字,因此直到三个月后,才渐渐传扬开来。 四川唐门和南海温家,一在天南,一在地北,本来这两个老当家的失踪,怎么也连不到一起,但因两家老当家失踪的时间,同在阴历年前,已使人感到巧合,如若再听听江湖上盛传的谣言,那就更神秘更奇妙了! 据说两家老当家离奇失踪之后,家人都曾在老当家的枕头边捡到一颗黄豆大的珍珠。 捡到珍珠,也并不稀奇,只是这颗珍珠上,还刻着一个比蝇头还细的朱红“令”字,就因为珍珠上有这个“令”字,事情就显得不简单了。 “珍珠令”,江湖上几乎从末听人说过。“珍珠令”,它是代表某一个人?还是代表某一个组织?江湖上传说纷纷,但没有一个人能说究竟。 “珍珠令”劫持两家老当家,目的何在?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依然石沉大海,没有一丝线索。除了两家的人还在到处寻访,“珍珠令”三个字,在江湖上轰传了一阵子之后,已是事过境迁,渐渐被大家淡忘了。 四月清和雨乍晴,这是一个好天气! 开封城东大街的泰源当,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当铺,座北朝南,光是墙头上那个大“当”字,就足有两丈来高。进门是口道木夜屏风,同样写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当”字,正好挡住了路人的视线。 穷得上当铺,总是伯人看见的。 这是下午未牌时光,泰源当门口,来了一个年轻人。这人是个青衫少年,看去不过二+出头,人生得挺俊,修眉朗目,文质彬彬,像读书相公,但头偏偏背了个三尺长的育布囊,那不像雨伞; 倒像是随身兵器,这和他这个人有些不大相称。 青衫少年跨进泰源当大门,穿过小天井,走近柜台前,轻咳一声,叫道:“掌柜的。” 老朝奉戴着花镜,正在帐台上打着算盘,慌忙站起身,望了青衫少年一眼,立时堆笑道:“相公要当东西?”青衫少年点点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颗穿着金线的珠子,递了过去。那颗珠子,足有鸽蛋那么大小,色呈淡黄,宝光夙寡,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珍珠。 老朝奉接到手上,用手掂了掂。抬目问道:““相公要当多少?” 青衫少年道:“五千两银子。” 凭这颗珍珠的价值,何止上万,但五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老朝奉可不得不慎重将事,眯起老花眼,总得仔细再瞧瞧。 这一细瞧,老朝奉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为什么?这颗珍珠上,赫然刻着一个朱红的“令”字! 老朝奉脸上一白,但随即变成喜色。这情形当然瞒不过青衫少年,但他却只作末见。 老朝奉故意端详了好一阵子,然后满脸堆笑,说道:“相公这颗珍珠,价值连城,要当五千两银子,并不算多……”青衫少年道:“那是说掌柜的要了?”老朝奉陪笑道: “只是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青衫少年道:“怎么,你不收?”老朝奉忙道: “不,不,小店开的是当铺,哪会不收,只是五千两银子,老汉作不了主,要请东家过目。” 青衫少年点头道:“好吧,那你就去请东家出来。”老朝奉道: “相公是小店的大主顾,请到里面奉茶,老汉立即着人去通报敝东。”一边说话,一边已打开柜台右首一道大门,连连躬身道:“相公请到里面坐。”青衫少年也不客气,举步跨进店堂。老朝奉陪笑让坐,一名小厮立即端着一盅茶送上来。 老朝奉把那颗珍珠双手递还,说道:“相公先把珠子收好,等见了敝东,再取出来不迟。”青衫少年见他这般说法,也就接过珍珠。 揣回怀里。 老朝奉跟那小厮咬着耳朵低低说了一阵。那小厮连连点头。 飞快的出门而去。 老朝奉陪笑适:“敝东住在南门,老汉已经派人赶去禀报了。” 青衫少年道:“多谢掌柜。”老朝奉乘机问道:“老汉还没请教相公贵姓?”青衫少年道:“凌。”老朝奉又道:“听相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青衫少年道:“颖州。”他好像不愿多说,是以回答得极为简短。 老朝奉陪笑道:“好地方。”这是客套话,青衫少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这么一来,老朝奉也无话可说了,取过水烟袋,燃起纸煤,呼噜呼噜的吸起烟来。 过了约有顿饭工夫,只见从外面走进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紧扎着裤管的中年汉子,这汉子生得紫脸浓眉,甚是魁语。中年汉子身后,紧跟着那个赶去通报的小厮。 老朝奉赶忙放下烟袋,站起身,含笑道:“来了,来了。”青衫少年跟着站起,那中年汉子已经跨进店堂,目光打量若青衫少年,朝老朝奉抱拳一礼.说道:“胡老说的,就是这位兄台吗?” 老朝奉连连点头道:“是,是,这位就是颖州凌相公。”一面又朝青衫少年笑道: “这是敝东门下大弟子郑时杰郊大爷,敝东近年很少问事,大小事儿都是这位郑爷作主的。” 青衫少年拱拱手道:“原来是郑爷广郑时杰抱拳还礼道:“不敢,在下奉家师之命,特来请兄台在驾一叙。”青衫少年道:“在下是来典当东西的。”说得是,当铺是认货不认人的,能当则当,不能当则罢。 郑时杰含笑道:“家师听说兄台当的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要当五千两银子,按照同行规矩,。上千两银子,就算大生意,须得双方面议,因此务请冗台在驾一行才好。” 青衫少年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走一趟了。”老朝奉陪笑道:“是,是,凌相公和敝东当面谈妥,那是再好没有了。”郑时杰一抱拳道:“兄弟替凌相公带路广当先举步往外行去。青衫少年跟着走出店堂,老朝奉一直送到门口,连声说着:“好走。” 青衫少年随着郑时杰,穿过两条长街,走了半里来路,折入一条整齐宽阔的石板路,两边古木参天,一片绿荫。 郑时杰不知是有意试试青衫少年,还是无意的,踏上这条石板路后,脚下忽然加快,一路疾走。他外表虽没有施展飞行术,但健行如飞,平常人就是放腿奔跑,只伯也赶不上他的快速。 青衫少年跟在他身后,并没和他比赛脚程,走得不徐不疾,若无其事,但却始终和郑时杰保持了数尺距离,毫不落后。 这条石板路,足有二里来长,郑时杰一路疾行,走得极快,不消多大工夫,便已走到一座大宅院前面。在他想来,青衫少年可能己落后甚远,脚下一停,回头望去,却见青衫少年青衫飘忽,神色自若,跟在自己后面,也已停下步来,心头不禁大吃一惊,暗暗忖道: “在少林俗家弟子中,自己素有神行太保之名,这一路疾行,除非施展陆地提踪轻功,决难有人赶得上自己,这小子脚力惊人,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心念转动之际,不觉长长吁了口气,含笑道:“到了。” 青衫少年抬目望去,但见这座大宅院,屋字重重,甚是气派。 这时两扇黑漆大门,早已敞开,门口垂手站着两个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汉子,眉目间显得英武逼人!这里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金鼎庄”了!老庄主金开泰,还是少林俗家的掌门人,江湖上,大家都叫他金鼎金老爷子。 “金鼎”,就是金老爷子的外号,据说当年原叫他“一拳碎金鼎”,后来大家嫌五个字念起来不方便,索性就叫他金鼎。同时这“金鼎”两字,也含有一言九鼎之意。 青衫少年由郑时杰陪同,进入大门,越过天井,只见二门口,同样站着两个青布长衫的青年汉子。看到郑时杰领着青衫少年走入,立即躬身说道:“师傅在西花厅等候,要大师兄把客人请到西花厅奉茶。”郑时杰点点头,领着青衫少年一路往里行去。 穿过长廊,就是西花厅了!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敞轩,庭前花木葱宠,假山流水,布置清幽,庭前阶上,同样伺立着两名身穿育布长衫的青年汉子,敢情他们全是金老爷子的门人。 青衫少年随着郑时杰跨迸敞轩,只见东首靠壁一把高背椅上,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红光满面的秃顶老者。他那炯炯目光,一眼瞧到大弟子领着青衫少年进入,立即含笑站了起来。 郑时杰脚下微停,回身道:“这位就是家师。”青衫少年趋上一步,双拳一泡,朗声道:“久仰金老爷子大名,承蒙见召,幸何如之外郑时杰忙向师傅低低说道:“师傅,这位是凌相公。”金开泰细长双目只是打量着眼前这位青衫相公。当然最惹眼的,还是他背在背上的那个长形青布囊,明眼人一望就知囊内是一柄长剑。 金老爷子打量归打量,右手一指,口中呵呵笑道:“稀客,稀客,请坐,请坐。” 青衫少年也不客气,在他对面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接着,就有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端上一盅香茗。 金开泰轻咳一声,含笑道:“凌相公台甫是……”青衫少年道: “在下草字君毅。”金开泰又道:“府上?” 凌君毅答道:“颖州。”金开泰点点头道:“老夫听说凌相公有一颗珍珠,要当五千两银子?”凌君毅道:“不错。”金开泰道:“凌相公能否取出来,给老夫瞧瞧?” 凌君毅揉怀取出金线串的一颗珍珠,递了过去。金开泰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一阵,缓缓抬目,说道:“老夫想请教凌相公一件事,不知凌相公肯不肯见告?”凌君毅淡淡一笑道:“金老爷子要问什么叩金开泰目光凝注,说道:“凌相公是否知知道这颗珍珠的来历?” 凌君毅道:“这是寒家家传之物。”“家传之物?”金开泰沉吟道: “凌相公令尊如何称呼?”凌君毅道:“先父已经见背多年,金老爷子询及先父,不知是否和这颗珠子有关?” 金开泰道:“老夫只是随便问问,晤,凌相公剑囊随身,大概也是武林中人了?” 凌君毅道:“在下略措拳剑,初人江湖。”金开泰细长双目中,闪过一丝精芒,点头笑道:“凌相公浊世翩翩,想必是武林世家子弟了?” 凌君毅道:“先父、家母俱不诣武功,在下粗浅功夫,是随家师学的。”金开泰口中“唤”了一声,问道:“不知凌相公尊师名号如何称呼?”凌君毅冷然道:“家师没有名号,也不愿人知。”金天泰一手摸着花白胡子,颔首道:“凌相公尊师,也许是一位不愿人知的风尘异人。”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从在下家侍的一颗珠子上,问及在下身世来历,若非对这颗珠子发生兴趣,当是对这颗珠子发生了疑窦……”金开泰微微一征,接着呵呵笑退: “凌相公误会了。”凌君毅语声一顿,续道:“金老爷子问的,在下都已据实奉告,在下也想请教金老爷子一事,不知金老爷子能否赐告?”金开泰依然含笑道:“凌相公请说。” 凌君毅道:“我想金老爷子也许看到过和在下这颗珠子相似的珠子?”金开泰脸色微微一变,笑道:“凌相公既是武林中人,自然也已听说过江湖上盛传的“珍珠令” 了。”凌君毅点头道:“不错,在下前来开封,就是想见识见识盛传江湖的那颗“珍珠令”。”金开泰脸上掠过一丝异色,问道:“凌相公看到了吗?” 凌君毅剑眉一轩,朗笑道:“那就要问金老爷子肯不肯赐借一阅了。”金开泰脸色不禁一变,怫然道:“凌相公这话,好没来由? 老夫这里,哪有什么“珍珠令”?”凌君毅道:“在下动身之时,就听说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失踪,留下一颗`珍珠令”少林方丈已把该珠交给金老爷子,难道会是空穴来风?”金开泰双目寒芒凝注。 沉声道:“你是听谁说的?”凌君毅神色如恒,悠然道:“出于家师之口。” 金开泰冷声道:“老夫方才听凌相公口气,只道令师是一位从未涉足江湖的隐世高人……”他底下的话虽未说出,却已极明显地表示出:“原来令师只是一个喜欢道听途说的江湖人。”凌君毅大笑道:“家师一向喜欢多管闲事,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依然如此。” 金开泰盛眉问道:“尊师究竟是谁?” 凌君毅道:“在下方才说过,家师没有名号,金老爷子一定要问,那只有从在下招式中,去找答复了。”金开泰面有怒色,沉哼道: “如此说,你并非真的要当珠子来的了?” 凌君毅朗笑道:“彼此彼此,金老爷子见召,也未必是真的要和在下谈押当珠子的事吧?”金开泰作色道:“好个狂妄少年人。”这多年来,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难怪他有气。 凌君毅敞笑一声道:“家师一生,从没把一个人放在他老人家眼里,在下是家师唯一传人,又会把谁放在在下眼里呢?”这几句话,听得金开泰勃然变色,怒笑道:“很好,老夫正想看看你是何人门下外一面把手中那颗珍珠往桌上一放,道:“凌相公既然不是押当珍珠来的,就请把珠子收好了。”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说的是。”伸手取过珍珠,揣入怀中。 金开泰目中寒光飞闪,沉声道:“时杰。”郑时杰躬身道:“弟子在。” 金开泰吩咐道:“凌柏公既是冲着为师而来,你不妨跟他讨教几招,为师也许可以看出他的师承来头。”郑时杰道:“弟子遵命。” 说完,朝凌君毅抱抱拳道:“凌相公有意赐教,请到厅外去,地方较为宽敞。”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印证武学,不是长枪大裁,马上厮杀,只要有两三步路,就已足够,咱们在厅上比划几招,金老爷子也可以看得清楚一些。” 郑时杰冷冷一笑擅:“凌相公既然认为厅上已足够施展手脚,兄弟自无不可。”话声一落,又拱拱手道:“那就请凌相公赐招吧。” 凌君毅望着他含笑道:“在下从不先人出手,郑爷毋须客气。”他这是没把郑时杰瞧在眼里。 郑时杰是金老爷子的首徒,在少林俗家弟子中,称得上第一把好手,如今被凌君毅这般轻视,心头不禁甚是恼怒,沉笑道:“兄弟那就有磨了广暗暗吸了口气,当胸竖立的右手,正待劈出。 金开泰喝道:“时杰,且慢。” 郑时杰赶汇撤回招式,躬身道:“师傅有何吩咐?”金开泰道: “凌相公远来是客,你出手不可太重了。” 不可太重,就是说,不可取他性命,但却不妨给他一个教训。 郑时杰道:“弟子遵命。”转过身来,左掌有拳,当胸一摆,说道: “凌相公小心了。”左手一亮,右拳直取凌君毅左肩,使的是一记“穿花拳”凌君毅不避不让,直等郑时杰拳势逼近,才身形微微一侧.左脚跨进半步,左手抬处,已经拍在郑时杰右手肩背之上。 这一手奇快绝伦,他拍得虽轻,但郑时杰一拳击空,收不住势。 不由登登地往前直冲出去五步之多。 金开泰脸色微微一变,因为凌君毅使的这一手法,极似本门“十二擒龙手”中的“推龙入海”只是他使的是反手。 “十二擒龙手”,在少林七十二艺中,名列十二,乃是昔年达摩祖师门下弟子从《易筋经》中参悟出来的奇奥手法,除了寺中护法弟子,不传俗家弟子。 郑时杰身为金老爷子门下大弟子,第一招上,就被人家一掌推出去数步,脸上自然挂不住,口中沉哼一声,身子一个急旋,振臂抢攻过来,双掌连环劈击而出。他在第一招上,吃了大亏,拳势一变,使出来的竟是少林“伏虎掌法”。这套紊以刚猛见称的武林绝学。 施展开来,威势极强,每一掌出手,都带起划空啸风,力能碎石开碑,因此有伏虎之名。” 凌君毅依然若无其事,双脚站立不动,只是上身向左右微侧,便已避开两掌。哪知郑时杰含愤出手,动了真火,第三掌由腕底翻起,使的是一记“手取豹胆”.闪电朝凌君毅左肋切到。 这一招快速无比,两人相距极近,而且凌君毅在闪避第二掌之时,身向左侧,身法也已用老,无法再行闪避了。 郑时杰看得暗暗冷笑,劲贯右臂,加速劈去,就在他掌缘快要接触到凌君毅衣衫之际,突觉右腕一紧,已被对方扣住,心头不禁大惊,要待挣扎,已是不及!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凌君毅仍然一脸微笑,左手轻轻一抖,郑时杰一个高大身子,顿即离地飞起,摔出去丈许来远。 郑时杰身为少林俗家高弟,身手自是不弱,立即施展干斤坠,双脚落地,总算站住了桩。一张紫脸涨得通红,双目盯住勉强笑道:“凌相公果然高明!”正待纵身再扑! 金开泰目光如炬,已然认出凌君毅第二招使的,确是“十二擒龙手”中的“欲擒放纵”,而且又是左手使出,心头不禁猛然一凛,暗自付道:“莫非他会是那老人家的传人?”一念及此,不待郑时杰纵起,急急喝道;“时杰住手。”郑时杰听到顺傅的喝声,慌忙垂手肃立,抬目道:“师傅,这……”他想说:“这不能算是弟子落败了。” 金开泰没让他说下去,拦着道:“不用比了,你不是凌老弟的对手。”郑时杰不敢多说,心里却实在败得不眼。 金开泰末予理会,忽然站起身来,满脸堆笑,朝凌君毅拱拱手道:“凌老弟请坐。” 他由“凌相公”忽然改称为”凌老弟”,口气就显得亲切了许多。 郑时杰听得暗暗纳罕不止,但他可以猜想得到,师傅见多识广,走然看出这位凌相公的来历来了。 凌君毅漾洒一笑,果然在原来的位于上坐下。 金开泰双目望着凌君毅,诚恳地道:“老朽想请教老弟一件事,不知老弟能否赐告?”他连“老夫”也改了“老朽”,显见对这位年轻人已另眼相看,不敢托大。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要问什么?”金开泰道:“老朽想请问的是,老弟令师,不知是否是一位出家人?”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家师没有名号,也不愿人知,金老爷子问的,在下深感抱歉,不能答复。”金开泰忙道:“没关系,凌老弟既然不便说,老朽岂敢多问。”话声微微一顿,凝目又道:“那么凌老弟真是为“珍珠令”来的?” 凌君毅道:“不错。” 金开泰又道:“凌老弟能否说得详细一点?”凌君毅道,“金老爷子一定要问,在下不得不说。家母去年年底,突告失踪……” 金开泰惊“唤”一声道:“令堂也是武林中人吗?”凌君毅道: “不,家母不会武功。” “令堂不会武功?”金开泰惊异地道:“这就奇了,莫非凌老弟认为令堂失踪,也和“珍珠令”有关吗?”凌君毅道:“在下原也不知道。 这是家师说的,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失踪,留下一颗珍珠,要在下到开封来找金老爷子,看看那颗“珍珠令”是否和寒家家传的珍珠,有相似之处?” 金开泰道:“乐山师兄失踪之事,少林寺秘而末宣,江湖上可说从无一人知道。凌老弟既是受令师指点而来,老朽也不好隐瞒,乐山师兄失踪之时,确实在他禅房中发现了一颗“珍珠令”因为少林僧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因此,侦查乐山师兄下落之事,掌门方丈交给老朽负责,这颗珠子,也确在老朽这里。”说到这里,起身道: “凌老弟且请宽坐,待老朽去把珍珠令取来。”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请便。” 金开泰转身匆匆往侧门里行去,不多一会,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个黄布包从屏后走出,回到原处椅子上。打开黄布包,里面是一只小木盒,他小心翼翼地开启木盒,取出-颗拇指大的珍珠,说道: “凌老弟,这就是“珍珠令”了。”凌君毅接到手中,仔细一瞧,只见这颗“珍珠令”也用黄线串着,正面有一个朱红“令”字,可说和自己家传的珠子,除了大小不同,几乎完全一样,连穿着珠子的金线上打的结,都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那是“令” 字,自己珠子上,是用双钩刻成(沿字体笔划两边,用细线钩出,谓之双钩,即俗称空心字),而眼前这颗“珍珠令”上,却只刻着极细的笔划。 凌君毅目光一抬,问道:“金老爷于是否查出眉目来了?”金开泰微微摇头,苦笑道:“凌老弟纵然不肯说出师门来历,但令师既然要老弟到开封来找老朽,足见咱们渊源极深。 老朽不瞒老弟说,少林俗家弟子,在全国各地开设的镖局,分支不算,就有四十五家之多。这三个月来,老朽通令各地本门弟严密注意,同时在各地展开搜索,不但乐山师兄杏无消息,就是这‘珍珠令’也查不出一点眉目,老朽想是想到了一件事……” 他一手拈若花白胡子,语声忽然停了下来。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想到了什么事?”金开泰没有回答,沉吟半晌,才注目向道: “令堂会使毒吗?” 凌君毅一怔,继而淡淡笑道:“在下说过,家母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会使毒了。” 金开泰又道:“那么令堂是不是精于歧黄?” 凌君毅不假思索,答道:“家母也不懂医道。”金开泰轻咳一声道:“这就奇怪了,他们似乎没有理由劫持令堂。”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这话,在下听不明白。”金开泰微微颔首笑道:“这是老朽根据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三件事情,所作的判断。 如今令堂既非武林中人,不会使毒,不擅歧黄,竟也突告失踪。而令师又嘱老弟来找老朽,以令师之能,既然认为和‘珍珠令’有关,那自然是有关的了。只是这佯一来,老朽的推断,就不成立了。”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推断如何,在下可以听听?”金开泰道: 在乐山师兄失踪之后,江湖上同时传出岭甫温家和四川唐门两位老当家,也在去岁年底,穷告离奇失踪,而且也同样遗留下一颗“珍珠令”这就证明三起失踪,尽管间关万里,实出同一帮人之手。” 凌君毅道:“家母失踪,贼人怎会没留“珍珠令”呢?”金开泰续道:“失踪的三人,四川唐门是以毒药暗器闻名四海,岭南温家,则以迷药著称,乐山师兄主持药王院,一生精研药石,因此老朽推想,这劫待三人的目的,不外两点……” 凌君毅神倩一动,急着问迫:“是那两点呢?”金开泰道:“第一,是这帮人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中了某种剧毒,昏迷不省人事,也许已经眼过各种解药,均未见效,因此只有劫持四川唐门和岭南温家的老当家和乐山师兄三人前去诊治。这是好的一面,因为他们虽然劫持了三人,目的是去救人!” 凌君毅道:“坏的一面如何?”金开泰道:“第二点,也是坏的一面,就是这帮人居心叵测,劫持三人,是想胁追唐、温两位老当家交出祖传秘方……” 凌君毅道:“他们劫持乐山大师又为什么呢?”金开泰微微叹一声道:“少林寺秘制“旋擅丸”能解天下奇毒,配制之法,历代相传,只有药王院主持一人知道。他们劫持乐山师兄,自然也是为“旋檀丸”的药方。这还是小事,如若他们除了唐、温两位老当家乐山师兄之外,还掳了其他精擅医药之士,就更可怕了。” 凌君毅渲:“为什么?” 金开泰道:“那就证明这帮人正在进行一件极大阴谋,他们掳精擅毒药、迷药和精通医道的人士,是为了制造某种可怕的药物,去害更多的人!”说到这里,接着又道: “这帮人行踪诡秘,无迹可求,他们如若不留下这颗“珍珠令”岂非不落丝毫痕迹?” 突然目光一注,问道:“凌老弟知不知道尊府家传的这颗珍珠的来历呢?” 凌君毅道:“在下不知道,自从在下懂事时起,这颗珠子,就一直配在在下身上。” 金开泰过:“令师也没对老弟说过?凌君毅道:“没有。”说完,起身拱拱手道:” 多承金老爷子指点,在下告辞了。” 金开泰道:“凌老弟且请再坐片刻,老朽还有一件事奉告。”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还有什么见教?”金开泰道:“除了四川门,岭南温家,江湖上还有一家使毒名家…… 凌君毅道:“不知是哪一家?”金开泰迫:“龙眠山庄,只是他从不在江湖走动,鲜为人知。据老朽所知,“珍珠令”这帮人,似二尚未向龙眠山庄下手,老弟不妨多注意及之。 凌君毅道:“多谢指教。”说完,从椅上取起育布囊,往肩上。 背,大步朝外走去。 金开泰一直选到阶下,才由大弟子郑时杰代为送客。 郑时杰追随师傅十几年心知这姓凌的少年是个大有来历的人,送走凌君毅,回到花厅,忍不住何道:“师傅,您老人家看出他的来历来了么?”金开泰脸色凝重,徐徐说道:“他露了两招,都是本门“十二擒龙手”中的手法,而且是以反手使出,如果为师猜的不错,他可能是……” 郑时杰吃惊地道:“师傅是说他是那位师叔祖的传人?”金开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据说五十多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侠盗。侠盗,就是亦侠亦盗。他既行侠尚义,却也劫富济贫。因为他手脚利落,武功高强,平日又行踪靡定,大家只闻其名,没见过人,自然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一阵风”说他来去就像一阵风一般。“一阵风”有个怪脾气,就是嫉恶如仇,贪官污吏,土豪强梁,只要遇上,固然不肯轻易放过,江湖上两手血腥、作恶多端的黑造中人遇上他,更是遇上了煞星,轻则废去武功,重则当场毙命,休想幸免。后来不知怎的,江湖上忽然失去了“一阵风” 的踪影,原来他已在河南少林寺剃度出家,做了和尚,法名大通。一晃就是二十年,照说佛门广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怎奈有一天,他被一个废去武功的仇家认出就是从前的“一阵风”。少林寺清规素严,寺里的和尚一听他就是杀孽如山的“一阵风”认为有玷佛门清誉,大家议论纷纷,有人主张把他废去武功,逐出乎去。 大通和尚自然十分气愤,说道:“我佛如来,既然不许我放下屠刀,我也不想成佛了,不过我一身武功,并不是少林寺学的,你们不能将之废去,至于我在少林寺学到的东西,离开少林,不便也就是了。” 大通和尚就这样离开了少林寺。当然,当时也有些僧侣想拦阻他,但他这二十年,在寺中潜修默练,一身武功,少林寺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他。 从此江湖上便多了一个嫉恶如仇,自称大通和尚的怪杰。 他使出来的武功,当然也有少林家数,只是他都用左手使出。 和少林招数反其道而行,因此大家又叫他“反手如来”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论辈分,反手如来还是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叔,也是金鼎、金开泰的师叔了。 天色还没全黑,开封城中已是万家灯火,大街上行人熙攘,叮叮当当的车马声,不绝人耳。此时正有一个肩背青布囊的青衫少年,穿越横街,朝街尾行来。这里正好有一条狭兄小巷,巷口幽暗处,站着一人,看不清池的面貌,但这时候站在黑暗巷口的人,不是地痞,也决不会是好路道。这人一眼见到青衫少年迎面行来,一缩双肩,两颗眼珠一眨不眨地朝青衫少年身上打量。青衫少年渐渐走近,打从巷口经过,这一刹那,那人从青衫少年身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青衫少年腰间,束着一条紫色丝绦,左首腰际,不是佩着一颗丝穿缀的明珠么?那颗明珠,正有龙眼大小,那人不再迟疑,慌忙闪身而出,追上两步,陪笑道:“相公,这是你老的信。” 青衫少年一怔,蓦地住步,一双炯炯目光,宛如两道霜刃,直追那人脸上。那人忙迭地塞过一封密柬,回身就走。 这青衫少年正是凌君毅,他手中拿着密柬,暗暗觉得奇怪,随手打开,低头瞧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字迹:“交黑岗河神庙外眇目人。” 凌君毅又是一愣迅快忖道:“这封密柬不是给我的,分明是这人认错了人了。”想到这里,立即抬目看去,那送情的人,这一耽搁,早已走得没了影子。 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看密柬上的语气,可能是江湖上人传递某一件东西,自己正为追查珍珠令而来,要不要到黑岗河神庙去看个究竟呢?”继而一想:“密柬上明明写着要把东西交给黑岗河神庙外眇目人,自己没有东西,去了又有何用?而且密柬落到自己手上,那送东西来的,没有这份密柬,也无法把东西送交地头。”一念及此,登时想到方才那人之所以会把密柬误交自己,一定是那送东西的人身材长得和自己差不多,自己何不在这里等一下,看看有没有利自己相似的人来,让他把东西送交河神庙去,岂不是好?当下沾了些口水,仍把密柬封好,退到巷口,从肩头取下青布囊,放到墙角暗处,然后俯身从地下抓了一把泥土,胡乱往面颊上一抹,就靠若巷口墙壁,静静等待。 不多一会,果见西首街上,有一条人影,向这边走了过来,那是一个蓝衣人,背上果然也背着一个长形布囊,身材颀长,因相隔较远,看不清他的面相。那蓝衣人走得不快,但却昂首阔步,一副旁若无人的气概,不过转眼间的工夫,蓝衣人已经快到巷口。 凌君毅举目望去,这人年约二十四五,生得甚是英俊,只是神色倔傲,脸上一片冷漠。 凌君毅也等他走过巷口,才赶了上去,口中说道:“相公,这是你老的信。”双手把密柬递了过去。 蓝衣人脚下微一停顿,一手接过密柬,连头也没回,随手一掌,劈了过来。 凌君毅没想到他会突下杀手,要待出手封架,心中忽然一动,暗想:“他这是杀人灭口,自己可不能还手。”心念疾转,暗暗吸了口气,护住胸前要害,硬挨一下。 只听“叮”的一声,蓝衣人虽是连头也没回,但出手却拿捏得极准,这一掌正好拍在凌君毅前胸。 凌君毅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往后便倒。 蓝衣人挥出一掌之后,连看也没看,继续举步朝前走去。 凌君毅硬挨了蓝衣人一掌心中暗暗吃惊,忖道:“瞧不出他出手一掌,使的竟是内家重手法。”等那人走远,凌君毅立即一跃而起,取过青布囊,往肩头一背,远远尾随下去。 蓝衣人自然不会想到身后有人尾随,他施施然行去,到得北城,眼前已是数丈高的城垣,蓝衣人双脚一顿,身如长箭穿云,凌云而起,一下跃登城垣,再一点,飘然注城墙下落去。 凌君毅看得暗暗惊异:“纵起四五丈高下,在武林高手来说,并算不得什么,但此人年纪极轻,一身功夫,竟也如此了得。” 他心头愈觉可疑,更非看看这蓝衣人送去的究是何物?心念转动,人已跟着跃起,轻轻落到城垣之上。举目看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流矢,朝北飞驰而去。 凌君毅不敢怠慢,一吸真气,飞身落地,施展轻功,追踪在蓝衣人身后,远远跟了下去。奔行了约有十里光景,前面来到一座小山前,敢情就是黑岗了。 蓝衣人到得小山脚下,飞行之势,忽然一缓,又复昂首徐行,大步朝山岗。上走去。 凌君毅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人装模作样,大概自负得很。” 黑岗既到,河神庙自是就在岗上。 凌君毅要看看他交给眇目人的究是何物,那就不能和他距离得太远,好在这座黄土岗上,一片杂木林,相当浓密,凌君毅闪身人林,藉着树林掩蔽,飞快登上山岗。旋见左方树林间,露出一道黄墙,原来此处竟是庙后,这河神庙庙门是朝北开的。朝北.面对黄河。 凌君毅不知眇目人的身份来历,可不敢丝毫大意,依然藉着林木掩蔽,悄悄从右首抄了过去。河神庙一共只有三间庙舍,凌君毅绕到庙门右侧,果见一个身穿突衣的眇目老人,静静站在庙前。过了-会,才见蓝衣人缓步而来。 阶目老人慌忙趋上前去,连连躬身,陪笑道:“小的奉河神爷之命,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蓝衣人冷冷道:“你老儿左眼已眇,右眼倒是不错。” 眇目人陪笑道:“是,是,小的眇左不眇右。”蓝衣人道:“很好。”探手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纸包,递了过去,接着说道:“这东西干系重大,你可得小心。” 眇目人双手接过,又连连躬身道:“小的知道。”蓝衣人道“好,你到了佳阳,自会有人告诉你送去哪里。” 眇目人又一躬身道:“小的知道。”蓝衣人冷冷-哼,双脚顿处人己破空飞起,-道人影,去势如电,朝山下投去。 凌君毅隐身附近,两人说的话,自然听得清楚,心头暗暗付道“这个小纸包里,不知究是何物?却是这般慎重。眇目人是转送东西的人,只不知下一站送交何处?送交何人?”继而一想:“方才蓝衣人著是没收到自己交给他的那封密柬,同样也不知道该把东西送交何人。由此看来,那小纸包中,不是价值连城的贵重珍宝,便是一件十分机密的东西。”他心中愈觉可疑,愈不肯轻易放过,决心纵涉万险,也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在他思维之际,眇目人已经匆匆离去。凌君毅从他脚步上看去,身手并不如何高明,比之蓝衣人,差得甚远,要追踪这样一个人,以凌君毅一身所学,自是轻而易举。但凌君毅为人精细,已从今晚遇上的曲折过程,想到这帮人行动神秘,推想那小纸包内,若是十分贵重而又极度机密的东西,决不会随便交给一个武功如上此差劲的眇目人转递,说不定暗中还有高手护送。一念及此,也就敢太以大意,直等眇目人走远,看清四周确实没有人隐伏,这才一闪身出林,往山下赶去。 眇目人一路急行,凌君毅远远尾随,可不敢跟得太近,为了不使人注目,连师傅要他佩在左腰的珍珠,也已收了起来。 这一个晚上,眇目人足足奔行了七八十里路程,等到天色大亮,已经赶抵枯县,扬长往城中走去。 凌君毅随后踉人城中,眇目人对城中街道,似是十分熟悉,先在街头摊上吃了一碗豆汁,几块米糕,才投入街尾一家叫兴隆的小客栈。 凌君毅知道他奔行了一晚,急需休息,当下就在那小客栈对面一个馄饨摊边坐下,叫了一碗馄饨来吃。 就在此时,一个头戴毡帽、身穿灰衣的汉子,从街头走来,径往小客栈走去,只看他脚步轻捷,就知是个会家,这时候投店,自然也是赶了一晚的路。 凌君毅心中暗暗一动,付道:“此人莫非是眇目人的同党?” 吃好馄饨,摸出几个制钱,付了帐,就朝小客栈中走去。住这种小客栈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天一亮,早就走光了,这时是最清闲的时候。 店伙一见有人进来,赶忙上来招呼:“客官,你是……” 凌君毅道:“住店。”店伙听说住店,连连哈腰道:“是,是,客官请随小的来。” 说完,领着凌君毅往里行去。 凌君毅边走边问道:“你们店里生意好不好?” 店伙道:“小店价钢便宜,生意还算不错。”接着又陪笑说道: “要是像客官这样,早晨来投店的多几个,小店的生意就更好了。” 这话没错,昨晚投宿的一清早走了,接着又有人来投宿,一向房,岂不就抵得两间房了。说话之间,店伙打开一间客房,说道:“客官”这间房如何?” 凌君毅点点头道:“可以。”店伙道:“小的替你老泡茶去。”说着,正待退出去。 凌君毅问道:“你们这里,平日很少有人早晨来投有么?”店伙只好站住,答道: “早晨来投店的,都是隔晚赶了夜路的,最近地方上不大安宁,赶夜路的人不多……” 忽然嘻的一笑道:“今天一早,连相公却有三位了。” 凌君毅口中嗅了一声,不经意地逗:“他们住在哪里?”店伙道小、店只有这边六个是房间,对面两大间是统铺,客官这间是三号房,另夕俩位客官,比你老先来,自然是位-号二号房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那是说眇目人佐的一号房,灰衣汉子任的是二号房了。”店伙迅快退去,-会工夫,泡了壶茶送来,陪笑道“客官,菜来了。”已结替凌君毅倒了一杯茶,放到桌上。 凌君毅故意打了个呵欠,说道:“我要睡了,你替我关上房门,不用再侍候了。” 店伙连声应是,退出房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凌君毅听出隔壁那个灰衣汉子尚未睡觉,心想:“此人如果不是眇目人的同党,那就是和自己一样,追踪眇目人来的了。”取过茶杯,喝了一口,就解衣上床,躺了下来。 以他的武功,就算睡熟了,隔房两个人只要稍有动静,也决瞒不过他的耳朵。因为他们要出店去,就得经过他房门口,脚步声总会听得到,于是他安心睡了。 哪知睡没多久,却忽听隔壁房中有人怒哼一声:“好象伙,你倒滑溜得很广这句话,虽说得不高,但已足够使凌君毅惊醒,苗然坐起,侧耳听去,只听隔壁的灰衣汉子推开后窗,"嘶”的一声,穿窗而出…… 凌君毅心中暗道:“莫非那眇目人已经走了?”这三间房,都有一个后窗,他在人房之时,早已看过,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小巷,此时不用说,那灰衣汉子已经追上去了。 凌君毅迅快下床,轻轻打开窗户,跃出窗外,果见二号后窗大开,灰衣汉子已经不见人影。再看一号房,窗户虚掩,眇目人也早已走了。凌君毅暗暗叫了声“惭愧”!不是那灰衣汉子那声咒骂自己还一无所觉,由此看来,自己江湖经验还是不够。回到房中,背起剑囊,开门出来。 店伙一见凌君毅走出,赶忙迎了上来,愕然问遣;“客官不多睡一回,就要走了么?” 凌君毅道:“够了,我还有事,晤,伙计,那一号房的房钱也由我付了。”原来他看到二号房的灰衣汉子,在桌上留了银子,但一号房的眇目人,却连房钱也没付。 店伙奇道:“你老认识那老客官?”凌君毅笑笑道:“同村。” 店伙替他结算了店帐。凌君毅曾听蓝衣人说过佳阳有人等候的话,从这里到佳阳,是一条官道,当下出得城来,就一路向南疾赶。 中午时分,赶到龙曲,这是一个小镇甸,只在镇口有一家面馆,面临大路,专做行旅客商的生意。这时正当午刻,小面馆中已经坐着不少人。凌君毅跨进面馆,目光一转,这间面馆地方不大,一共只有四五张桌子,每张桌子上,差不多都有了三两个人,那眇目人就坐在左首一张桌上,他叫了一壶酒,一盘卤莱,正在低头吃喝。 靠门口一张桌上,赫然坐着灰衣汉子,敢情怕人认出他是谁来,故意把毡帽压得很低,但凌君毅还是很快就认出他来了。 凌君毅刚一进门,伙计便很快迎了上来,把他领到中间一桌的空位上坐下,然后倒了杯茶,问要吃些什么。凌君毅也要了一壶酒和一盘下酒菜。伙计退走之后,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举目略一打量。座上食客,全是过路的行商,只有眇目人和灰衣汉子,是江湖中人。 这时店门口,又走进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人来,这人身材瘦长,脸色黄中带育,跨迸店门,目光一闪,就在门口一张桌上坐了下来,右手三个指头叩着桌面,大声地叫道: “喂,伙计。”他这三个指头叩到桌上,落指虽轻,但桌面上的酒莱,却全都跳了起来! 灰衣汉子正在低头吃喝,酒菜跳将起来,立被溅得一脸-身。这一下灰衣汉子哪还忍耐得住,毡帽往上一推,伸手抹了把脸颊,目注青衣人,怒声哼道:“朋友没看到这张桌上,还有人坐着么?手脚也该放轻一些。” 青衣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冷冷地道:“你嫌我手脚重,不会搬到旁的桌上去?” 灰衣汉子见他不但没有歉意,居然要自己搬到旁的桌上去,-上时不由气往上冲,怒哼道:“你拍桌子,溅了我一脸酒莱,还是我不对么?”青衣人冷漠道:“我叫你搬到旁的桌上去,有什么不对?”外面馆里的食客,听到两人吵了起来,都朝他们看去。 灰衣汉子目中精芒一闪,大笑道:“朋友这般发横,那是存心找门碴来的了。” 青衣人呸了一声,适:“找碴,凭你配么?”店伙慌忙赶了过来,满脸陪笑道: “两位客官,这是误会,大家都是出门人……” 灰衣人霍地站起,一探手褪下长衫布袋,刷的一声,掣出一柄雁翎刀,喝道:“来,咱们到外面去比划比划。”青衣人冷笑道:“你要和我动家伙?除非你活腻了,不想再活了。” 灰衣人怒哼道:“不知是谁活腻了。” 青衣人冷冷地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既然你自己寻死,那就不能怪我了。”说话之时,但见他左手微微一抬,青芒飞闪,直向灰衣人咽喉射至,不但去势奇速,而且无声无息。 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飞出一只酒杯,“叮”的一声,截住育芒,从灰衣人侧面掠过,又是“夺”的一声,撞在墙壁之上。大家回过头去,但见一支通体育绿,二寸许长的小箭,射穿杯底,一齐钉在壁上,杯底虽被贯穿,居然并末破碎。 灰衣人神色一变,大怒道:“朋友竟敢暗箭伤人!”突然欺身上去,左手一张,朝青衣人肩头抓去。 青衣人冷笑一声,左手一翻,旁人还没看清楚,灰衣人已经疾退两步,左手手背被划开一道血痕,伤处色泛青绿。 他只张了张口,连话也没有说出,就缓缓朝地上坐了下去。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青衣人看也没看灰衣人一眼,一双凶睛,却朝里首望了过来,一下子就落到凌君毅的身上,冷冷问道:“那酒杯是你掷出来的么?”凌君毅道:“不错,我瞧不惯你暗箭伤人。” 青衣人冷冷说道:“小伙子,你最好少管闹事。”凌君毅缓缓站了起来,目光一掠灰衣人,问道:“这位朋友怎么了?” 青衣人冷声道:“还有一顿饭工夫,就差不多了。” 凌君毅怒声道:“是你在他身上使了手脚?”青衣人厉笑道:“你说对了,他中了剧毒,自然非死不可。” 凌君毅脸色一寒,问道:“解药呢?”青衣人道:“解药自然有。” 凌君毅适:“那就快拿出来。” 青衣人大笑道:“笑话,要是给他解药,在下就不用伤他了广凌君毅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伤了人自然就得交出解药,难道为了几句争执,你就非取他性命不成?” 青衣人道:“这是他该死。”凌君毅沉声道:“我要你交出解药来。” 青衣人看了凌君毅一眼,冷冷道:“我劝你少替自己找麻烦,年纪轻轻,送了性命,岂不可惜?”凌君毅双目神光陡射,喝道:“人命关天,我要你立时交出解药来。” 青衣人点头道:“小伙子,你一定要管,那我就告诉你,解药在我口袋里,你有本事,只管来拿吧。”凌君毅道:“如此很好。”缓步行了过去。 青衣人冷笑一声,右手抬处,呼的一声,迎面劈来。凌君毅正要擒他,遗出解药,一见他挥掌劈来,左手一探,朝他手腕上抓去。 他这一抓之势,暗含几个变化,但青衣人出手奇快,右掌还未劈到,突然收了回去,左手却又闪电抓出,袭向凌君毅右肋。凌君毅有手一沉,改抓为拂,朝下格去。双腕交击,两人各退一步。凌君毅只觉青衣人右腕坚硬冰冷,有如碰在一根铁棍之上,心头不禁暗暗骇然。 青衣人退后一步,并未立时扑攻,只是冷冷一笑,挥挥手道: “小伙子,是你逼我出手的,现在你快回去料理后事吧。”凌君毅道: 你说什么?” 青衣人道;“你还有十二个时辰可活,到时必死,快去赶办后事,还来得及。”凌君毅剑眉一剔,目注青衣人,冷声道:“你在我身上下了毒?” 青衣人狞笑道:“是你碰了我的手腕。” 凌君毅道:“你手上有毒?”青衣人道:“你说对了。” 凌君毅目中异芒一闪,傲然一笑道:“阁下一再用毒伤人,在下今天实在放不过你了。”陡然欺身而上,左手五指如钩,朝青衣人右臂抓去。 青衣人眼看凌君毅已中奇毒,仍能反击,心头大为惊愕。 尤其凌君毅年纪极轻,出手不凡,大有名家气度,一时不敢让他扣住脉穴,蓦地沉肩旋身,避开凌君毅攻势。凌君毅右掌当胸,仍然以左手迅快擒拿,所取部位,尽是人身要害穴道,手法奇奥绝伦,一望而知,他一身乞业,得自名师。青衣人一连闪过三招,在他想来,凌君毅抢攻过几招之后,身中之毒,也将发作,不须与之纠缠。因此避过三招,第四招一看无法闪避,左臂一横,自动送了上来。 凌君毅一把扣住青衣人左腕,但觉人手冰冷,好像抓住了一根铁棍,凝目瞧去,只见他左手色呈青绿,五指有如钢钩,露出锋利尖锐的铁爪。原来这人的左手,竟是钢铁铸成的一个假手,手上分明淬过剧毒!凌君毅五指用劲,扣住他的铁手,冷笑一声道: “阁下居然以铁手作兵刃,而且还淬过剧毒,当真恶毒得很。” 青衣人用力一挣,竟然丝毫没动,心中更是惊凛,一言不发,右手疾扬,猛向凌君毅当胸劈来。 凌君毅抬手迎着青衣人右掌击去,但听“叮”的一声,双掌交击,青衣人被震得后退了一步,但他那铁手,还是被凌君毅紧扣末放—— 第二章 蓝衣主仆 青衣人又急又怒,大喝一声,身形抢进,右腕连挥,一只右掌,片刻间攻出三招。 他这三招绵密迅捷,快如闪电,迫得凌君毅后退了两步,但他左手还是丝毫没松,育衣人被他拖得往前踉进了两步。凌君毅有了这一瞬的机会,立即趁势反击,还攻了三招,指袭掌劈,使出来的全是杀手。他左手紧扣着青衣人的铁手,两人同样只有一只右手应敌。 这几拍近身相搏,虽然看不出惊人威势,但在行家眼中,却是凶险无比,生死之分,间不容发。出手之速,发招之快,着着如同电闪雷奔,数招交博,也只不过是刹那间秀! 青衣人没想到对方一个年轻娃儿,竟然身具这等上乘武功,最使他惊骇的,是自己左手剧毒无比,旁人只要沾染上少许,片刻之内,就会发作、但凌君毅一直紧扣着自己铁手,竟会毫无所觉,一时直被凌君毅迫得封架不迭,几乎无法还手。 正在着着后退之际,突听一个冷峻的声音喝道:“住手。”青衣人闻声忙道:“阁下放手。” 凌君毅右手攻势一停,左手仍然紧招着青衣人铁手不放,问道:“什么人外青衣人用力一挣,怒声道:“你还不放手?”凌君毅道: 你交出解药来,我立刻就放。”青衣人一挣未脱,心中大急,右手呼的一掌,朝凌君毅当胸印到。凌君毅屹立不动,但见他胸前衣衫榴然拂拂飘动。 青衣人一掌宛如拍在水面上,似虚还实。似有物,又似无物,掌力根本无法用实,心头方自一惊!凌君毅左手往左一带,右手闪电劈出,一掌切在青衣人右手肩背之上,左手一松,把育衣人朝地上摔去,青衣人哪有招架之力,呼然一声,摔倒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凌君毅目注青衣人,冷晒道:“你交不交出解药来?” 从有人喝出“住手”,到青衣人出手袭击,被摔倒地上,前后也不过一两句话的时间,只听先前那个冷峻声音说道:“好手法。”凌君毅抬目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衫的人,背负双手,当门而立。这人年约二十四五,面目俊秀,肩负一个长形布囊,站在那里,脸上一片冷漠之色,神情十分倔傲。 赫然正是开封城中遇见的那个蓝衣人!这时青衣人已从地上爬了起来,神色恭敬地朝蓝衣人躬身一礼道:“小的见过少主人。” 蓝衣人原来还是他的少主人。 蓝衣人冷冷一哼道:“你又在这里惹事了?” 青衣人道:“小的不敢。”蓝衣人举手一挥,青衣人规规矩矩地退向一边。 蓝衣人两道森寒目光打量着凌君毅,冷冷说道:“咱们好像哪里见过?”凌君毅道: “在下从末在江湖上走动。” 蓝衣人道:“阁下如何称呼?” 凌君毅并末回答,问道:“他是阁下的尊价?”蓝衣人见他答非所问,心头甚怒,眉宇间隐现杀机,冷声道:“不错,不知他哪里得罪了阁下?” 凌君毅傲然笑道:“尊价人店之后,与人发生争执,出手就放毒箭,被在下酒杯击偏,幸未伤人,不想他又仗淬毒铁手,暗下杀手。 在下觉得只是为了几句争执,就非把人置之死地不可,手段未免太过毒辣,因此要他交出解药来。”蓝衣人脸上一片冷峻,望了青衣人一眼,哼道:“是这样的么?” 青衣人不敢作声,蓝衣人道:“还不快把解药交给他。”青衣人不敢违拗,探手人怀,取出-个扁形磁瓶,倾出一粒药丸,递将过来。 凌君毅接到手中,朝蓝衣人点点头道:“多谢阁下。”蓝衣人目光一注躺卧地上的灰衣人,问道:“他是你的朋友?” 凌君毅笑了笑道:“素不相识!”一面朝伙汁道:“伙汁,倒盅水来。”伙汁连连应是,倒了一杯茶送了过来,凌君毅一手捏开灰衣人牙关,把一颗药丸送人灰衣人口中。 这时候,那眇目人早已悄悄站起,会过面钱,出门而去上。 蓝衣人望望凌君毅,轻咳一声道:“阁下身手非凡,不知是哪一门派的高人叩凌君毅淡然一笑道:“在下凌君毅,不属于哪一门派。” 蓝衣人嘿道:“好个不属于哪一门派。”回身朝青衣人道:“咱们走。”转身往外就走。青衣人紧随地身后,出店而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果然一路跟随眇目人,暗中保护。”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报了姓名,也应该问问他的姓名才是。 这时那灰衣人却站了起来,朝凌君毅拱拱手道:“多蒙相公柏救,在下这里谢了。” 凌君毅还了一礼,笑道:“,兄台不用客气。” 灰衣人摸出一锭碎银,招呼伙汁说道:“这位相公的酒帐,一起付了,余下的不用找了。”伙计拨过银子,连声称谢。 灰衣人又抱了抱拳道:“在下有要事在身,不克耽搁,恕在下先走一步了/凌君毅眼看自己救了他性命,他连自己姓名也没请教。 就匆匆要走,分明是怕自己问他姓氏来历,心中暗想:只怕你还不知道蓝衣人主仆乃是眇目人一党,暗中保护他来的。” 但这话又不便明说,只好淡淡一笑道:“兄台有事,只管请便。” 灰衣人又一拱手,就大步朝店外走去。” 凌君毅目送他身形远去,愈觉眇目人传送的那个小纸包,必是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当下也无心喝酒,等得灰衣人去远,也自起身离店,往镇外行去。他知道在面馆中露了几手,只伯已引起蓝衣人的注意,对自己此后行动,实有末便。心念转动间,出了镇甸,行不多远,正好有一片浓密的树林横在前面,凌君毅不加思索,身形一掠,飞快地往林中闪入。就在他飞身人林之际,耳中突听一声娇吨:“什么人,还不站住?”声音方起,眼前音影一闪,香风扑面,一双白嫩如玉的纤手,飞快地当胸推到。 凌君毅连人影还未看待,左手抬处,一把扣住了那只推来的手腕。 “啊!”一声尖脆的惊叫,那只皓腕一颤,往后便抽,娇叱又起: “大胆狂徒,你还不放手?”三寸弓鞋,悄无声息地飞踢而至。这一连串变故,发生于凌君毅闪身入林一刹那间! 凌君毅耳中听到的是又清又脆的娇叱,手中握着的是又滑又腻的皓腕,心头不觉一怔,赶忙松开五指,身形倏地往后飞退。定睛瞧去,只见树林间站口一个身穿淡青衣裤的姑娘,她双颊飞红,瞪若一对清澈大眼,满脸俱是羞怒之色,喝道:“好个贼子,你瞎了眼睛?”凌君毅望着青衣姑娘,怔的一怔,自己一时不察,抓住了人家手腕,本待向姑娘说上几句道歉的话。但给青衣姑娘这一骂,又不觉剑眉微轩,忖道:“自己闪人林去之际,根本没见到人,那么是她看到自己人林,方迎上来的,再说也是她先出手,自己不扣住她的手,岂非就得挨她一掌?细想起来,自己并无不对?”想到这里,止不住微微一笑。 青衣始娘见他只是贼眼的的,盯着自己,没有说话,心中更气! 不,粉脸更红,她如今也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竟是一个五面朱唇的弱冠相公,站在那里,好不潇洒!不,他那微微一笑,好不可恶!分明是占了自己便宜,得意忘形!这下更是着恼,一张俏丽的脸,登时其的沉了下来,冷哼道:“下流贼子,你笑什么?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凌君毅双目之中,射出慑人寒芒,冷声道:“姑娘这是骂谁?”青衣姑娘一手叉腰,戳指着凌君毅道:“就是骂你,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凌君毅被她骂得也不禁有气,冷声道:“姑娘到底讲不讲理? 在下自问并无冒犯之处,你-下欺到在下面前,出手就打,开口就骂,难道还是在下不对么?”青衣姑娘被披嘴道:“讲理?你眼睛又没瞎,充军充到哪里来了?” 凌君毅渲:“在下已经一再忍让,姑娘说话最好客气些。这座树林就算是姑娘家的,不准人进去,你也该先说清楚……”青衣姑娘娇靥骤然一红,发横道:““我不准你进去,就是不准你进去。” 凌君毅道:“为什么外音衣姑娘道:“不为什么,你乱闯,我就教训你。” 凌君毅见她蛮不讲理,不由冷冷一笑道:“在下不和你一般见识。”转身就走。 青衣姑娘气得粉脸发白,连连跺脚道:“你给我站住。” 凌君毅倏地转过身来,剑眉一扬,沉声道:“姑娘还待怎的?” 青衣姑娘道:“你欺负我,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娇甜得像银铃般的声音,从林中传出道:“小燕,你在跟谁吵嘴呀?” 青衣姑娘小燕脸上闪出音色,叫道:“好了,小姐出来了!”树林间,已经出现了一个身穿桃红衫裙的苗条人儿,一个娇美动人的少女! 凌君毅只觉眼睛一技,这姑娘不但有修长苗条的身材,白中透红的矫靥,芙蓉如脸柳如眉,加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晴,闪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神采。简直清丽若仙,美得不带人间烟火气!凌君毅一张俊脸,突然红了,他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青衣姑娘小燕何以要守在林前,不让自己入林,那是因为有这位美姑娘在林内之故。 小燕看到美姑娘,立时俯身一福,说道:“小姐,这狂徒好大胆美姑娘没待她说下,柳眉微螫,拦着道:“小燕,不许出口伤人。小燕道:“小姐,他……” 美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了凌君毅一眼,说道:“我都听到了,是你先向人家出手,对不?” 小燕急道:那是他……”美姑娘道:“不用说了,还不上前向这位相公赔个不是?” 小燕似是大感惊讶,急得粉脸通红,分辩道;小姐,是他欺侮我,抓住小婢的手……”美姑娘道:“不许多说,快给人家赔礼! 小燕眨动眼珠,望望她家小姐,又望望凌君毅,心头好像有些明白了,抿抿嘴,笑着应了声“是”走到凌君毅身前,欠身一福,娇声说道:“我家小姐,要小婢给相公赔礼来了。”凌君毅从没和女孩子打过交道,脸上不禁又是一红,连忙还礼道:“姑娘,说过就算,何必认真?” 小燕拿眼瞟着他,唁的轻笑道:“瞧你,早这么好说话,咱们也不会吵起来了。” 凌君毅笑了笑,转身欲走。只听娇甜的声音喊道: ,上这位相公请留步。”这句话,声若银铃,一听就知出自那位美姑娘之口。 凌君毅脚下马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两道目光朝美姑娘望去,抱抱拳道:“不知姑娘有何见教?小燕接口道:“我家小姐叫你,自然有事了。” 美姑娘道:“小燕,不许你多嘴。”她粉脸微醉,低低说道:“我看相公身手非凡,不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原来她叫住他,只是为了问人家姓名。 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 小燕眨着眼睛问道:“是不是双木林?”凌君毅道:“不,是壮志凌云的凌。” 小燕又道:“相公高名,是哪两个字?”美姑娘这回没有拦她,显然也想听得清楚一些。 凌君毅道:“君子的君,致果为毅的毅。” 小燕偏着头问道:“什么叫做致果?” 美姑娘甜甜一笑,道:“这是(左传)上的两句话,杀敌为果,致果为毅。”小燕哦了一声,笑道:小婢知道了,那是说凌相公本领很大,有杀敌之艺。” 美姑娘叶味一笑,轻叱道:“你乱说什么?”小燕道:“难道小婢说的不对?” 凌君毅微笑道:“在下这毅字,是果决毅力的毅。小燕小嘴一撅道:“你早说毅力的毅,不就结了?”一顿,偏头看了美姑娘一眼,娇笑道;“我家小姐姓文……” 凌君毅拱拱手道:“原来是文姑娘,在下失敬。”小燕唁的笑道: “我还没有说完呢,小姐闺名婉君,和相公的名字有一个字相同,你说巧不巧?” 美姑娘脸一红,低低叫了声:“小燕。” 这声"小燕”,含有阻拦之意,但她真要不要小燕说出来,早该出声拦阻了,这叫做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 小燕不服道:小姐问了凌相公姓名,自然也该把姓名告诉凌相公。” 文婉君白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忽听远处响起一声划空长啸,遥遥传来。 文婉君脸色微变,吃惊道:“是叔叔在找我啦,这怎么办?” 小燕道:“二庄主可能就会找来,依小婢之见,小姐和凌相公还是快到林内去躲一躲的好。” 文婉君脉脉含情地望口凌君毅,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凌君毅看她们主婢神色,似是有些惊慌失揩,但他依然站口不动,问道:“在下为什么要躲?” 文婉君忽然幽幽一叹,道:“家叔脾气不好。”她目光凝注着远主处,说道:“但愿我叔叔不要找到这里来。”话声甫落,只听遥空又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显然比方才近了许多。文婉君一脸俱是惊容,急急说道:“凌相公,时间无多,快跟我来。”转身欲走,但脚下却是没动,回头向凌君毅望着。 凌君毅满腹狐疑,及见文婉君春花般的脸上,似有乞求神色,心头感到不忍,乃点点头道:“好吧,在下就去林中暂避一下。” 文婉君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双颊一阵红晕,转身朝林中闪人。 凌君毅略一迟疑,便跟着走人。小燕紧随两人身后,也闪人林中。 三人堪堪闪身人林,便见远处两点黑影,如飞而来。 凌君毅心中暗惊道:“这两人不知是淮,只看他们轻功造诣,一身武艺,必然己臻上乘。” 正思忖之间,忽觉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拉着自己右手,耳边响起清婉的声音说道: “凌相公,我叔叔就要到了,快些蹲下身子。” 凌君毅从没跟女孩子接触过,只觉一阵硷浓的花粉香气钻进鼻子,心头一阵狂跳,糊里糊涂地跟着蹲了下去,躲入草丛之中,但心头又止不住好奇,愉偷朗外望去。 这一瞬工夫,那两条人影,有如流矢划空,转眼已飞坠林外路中,那是一个身穿方铜长衫,腰系丝绦的瘦小老者,年在五旬左右脸色火红,双颧高耸,目光炯炯,肩后背着一柄阔剑。敢情就是文婉君的叔叔。他身后紧随一个黄衫少年,看去约二十出头,好俊的入品.剑眉星目.一脸如冠玉,唇若涂朱,就是嘴膺薄了些,鼻子也有些鹰,但已可算得是千中挑一的美男子了,加上腰间悬一口绿穗长剑,当真是飘逸洒脱,兼而有之。 凌君毅打量之际,发觉文婉君拉着自己的纤手,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好像还有些颤抖! 那老者炯炯目光,飞快地一扫,一手摸着地那疏朗的胡子,轻咳一声道:“婉儿她们明明是朝这里来的。” 黄衫少年一脸恭敬之色,接口道:“老叔说得是,只不知婉妹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老者干咳了一声,回头笑道:“贤侄大可放心,凭婉儿一身所学,江湖上哪里都可以去得,还怕出事?也许她们在镇上歇脚,你随老夫到镇上去看看。” 黄衫少年恭身应"是”,两条人影迅即朝镇上掠去。 凌君毅暗道:“看来这两人是找文姑娘来的,她为什么要躲他们呢?”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瞧去,只见文婉君双颊之上,似乎有泪痕,心中更是觉得奇怪。文婉君似有所觉,赶忙松开纤手,盈盈站了起来,双颊飞红,羞涩地道:“我一时心中害怕,凌相公幸勿怪我失礼。 凌君毅直起身道:“姑娘不用介意。”话声一顿,关切地道:“令叔很凶吗?”文婉君微微摇头,迫:“不,叔叔平日很疼我,只是…… 只是我不想回去……” 小燕一脸焦急地道:“姐,二庄主和萧相公找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文婉君轻叱道:“不用你多嘴,我知道,我不想回去,谁也休想逼我。”凌君毅忙道:“姑娘既然不愿和令叔见面,确是不宜在此久留。” 文婉君道:“再待一回没关系,其实我不是躲避叔叔……”微顿美目一注,深情款款地问道:“我看凌相公年纪不大,大概也是初走江湖吧?” 凌君毅道:“不错,在下还是第一次出门。”文婉君忽然展颜一笑,伸手从身边解下一个浅绿丝线织成的丝囊,里面盛若一个小巧扁形羊脂白玉瓶,随手递将过来,粉脸轻晕,低声道:“我和凌相公丐萍水相逢,无以为赠,这是寒家秘制的清神丹,专解各种迷香迷药,方凌相公走江湖,带在身边,也许有用。“转身低头而行。她没这丝主囊是她亲手织的。 凌君毅一怔道:“姑娘厚赐,在下如何能收?”小燕紧跟着小姐身后,走出林去,一边回头道:“凌相公,我们走啦,过些时候,一定要到岭南来看我家小姐呀。” 人影渐渐远去,凌君毅站在林前,只是怔怔发呆!他把玩着浅绿丝囊,鼻中依烯闻列一缕淡淡的幽香,耳边也好像还依稀听到小燕的声音道:“这我家小姐手织的,凌相公看到丝囊,就如看到我家小姐一样。”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冷冷说道:“朋友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凌君毅一身所学,造诣精深,有人近身,岂会一无所觉? 皆因他仍涉情场,此刻手把佳人所赠.睹物思人,难免悠然出神! 闻言不觉一惊,急忙抬目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黄杉少年,口噙冷笑,一双冷峻眼光,直注视自己手中丝囊。 凌君毅一眼认出此人正是方才和文婉君叔叔,同时在林前现身的那个少年,连忙把丝囊往怀中一塞。 黄衫少年冷喝道:“慢着,我问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凌君毅傲然道:“阁下可是和我说话吗?”黄衫少年深沉一笑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凌君毅道:“你我素味平生,阁下有何指教?”黄衫少年不耐道: 我是问你方才手中拿的何物?”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这是在下的东西,何劳阁下动问?” 黄衫少年道:“我觉得很眼熟,你拿出来给我瞧瞧。”凌君毅道: 这个恕难从命。” 黄衫少年脸色连变,倏地跨上一步,沉声:“你拿不拿出来?” 凌君毅眉锋一扬,淡淡笑道:“阁下想动武?” 黄衫少年似在思索着什么,凌君毅说的话,他竟似没有听见。 过了半晌,才道:“会是她的东西?”她?他指的自然是文婉君了! 凌君毅不期脸上一热,道:“阁下在说什么?””黄衫少年突然大声道:“不错,是婉妹身边佩带之物。”话声.落,两道杀机棱棱的目光,直逼凌君毅脸上,厉喝道: “你那丝囊从哪里来的?快说。” 凌君毅道:“你管我哪里来的?黄衫少年似是十分激动,冷喝道:“岭南温家的东西,怎会在你手上?……” 岭南温家!莫非那文姑娘姓温?凌君毅道:“我不认识岭南温家,这丝囊是别人送给我的。”…-黄衫少年脸色大变,急急问道:“那人是谁?”凌君毅道:朋友。” 黄衫少年道:“我问你是什么人?” 凌君毅笑道:“我的朋友,告诉你,你也不知道。”黄衫少年急迫地问道:“你说,他姓什么?” 凌君毅道:“文。”黄衫少年追问道:“是男是女?” 凌君毅笑道:“她是在下表妹。”黄衫少年道:“拿出来给我瞧瞧瞧,只要不是温家妹子之物,我自会还你。” 凌君毅微摇头道:“阁下这是强人所难……” 黄衫少年目光一凝,冷冷道:“这么说,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凌君毅傲然笑道;“有时候,不吃敬酒,吃吃罚酒,倒也蛮有思”黄衫少年冷冷说道:“你既然要吃罚酒,我就成全你了。” 突然振腕一指,直取凌君毅前胸,喝道:“躺下。”出手一指,就取死穴,可见他心机何等毒辣。 凌君毅傲然笑道:“只怕未必。”话出口,人已轻轻一侧,向旁避了开去,就在他身形闪出之际,突觉一股拳风暗劲,袭在前胸之上。 凌君毅早已运气护身;这一记拳风,虽然来得突然,但为护身真气挡得一挡,幸未受伤,心头却是大感惊讶,道:“这股拳风,不知何时发出来的,竟有如此快速?”举目瞧去,只见黄衫少年右手握拳,停在胸前,并未击出。这一瞧,心中更是骏然,暗暗叫了声:“无形拳!” 黄衫少年眼看自己随指暗发的一记“无形拳”明明击中对方前胸,而对方竟似若无其事一般,站立不动,不禁脸色微变,忖道:“原来他练有护身真气。”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两人虽然各自心生震惊,但却并未因此停手。 黄衫少年冷笑一声,右拳化拿,疾拍凌君毅左肩,左腕一沉,食中指,闪电般朝“气海穴”点到。凌君毅身形微侧,右手一招“怒龙推云”,反向黄衫少年右手迎击过去。左手似格非格,五指一拢,使的是“倒扳龙角”,轻而易举一把抓住黄衫少年食中二指。 这两招迅如闪电,先是“拍”的一声,凌君毅右掌和黄衫少年右掌击实。 黄衫少年但觉凌君毅掌心含蕴着一股极强的震力,身不由己被震得往右退出半步,同时又觉左手食中二指一紧,被凌君毅往后扳起。至此,本来对面的商人,黄衫少年左手被反到背后,身子也跟昔转了过去,变成背向凌君毅。 凌君毅右膝一抬,朝他屈股上轻轻一顶,左手一松,黄衫少年一个人朝前直冲出去四五步之多。 凌君毅也不追击,冷冷笑道:“抱歉,罚酒让阁下自己喝了。” 黄衫少年倏地回过身来,一张俊脸,色如铁青,锵的一声,抽出一柄耀目银虹,厉声迫:“你亮兵刃。” 凌君毅微晒道:“在下已经手下留情,阁下还不肯知难而退么?黄杉少年怒喝道: “今日有你无我,咱们在兵刃上分个生死强弱。” 凌君毅剑眉一拢,问道:“有此必要么?” 黄衫少年脸上杀气直透眉宇,冷冷道:“不用;唆,你再不亮兵刃,我一样要取你性命。”凌君毅朗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阁下就不用虚情假意,只管放手施为好了。” 黄衫少年沉哼一声道:“好,你小心了。”喝声出口,剑点了过去。 凌君毅看他出手一剑,嗡然有声,抖起碗口大三朵剑花,口中不觉赞道:“好剑法。”微一吸气,陡然向后退出三尺。 黄衫少年见他只是后退了三步避开剑势,依然末亮兵刃,更是气怒。冷冷一笑,欺身直上,长剑挥动,接连攻出三剑他虽只攻出三剑,却已洒出漫天剑影,像浪潮汹涌,疾卷而来。 凌君毅长笑一声,疾然双手齐举,竞向一片剑影中抓去。” 一柄斩金削玉的宝剑,凌君毅竟然敢以一双肉手去抓他的剑锋。 这下连一向狂做自大的黄衫少年,也不禁大吃一惊! 要知他平日虽然目空四海,但究是武林世家弟子,见多识广,心中迅快一动,忖道: t`这小子如无独特手法,决不敢轻樱锋。他在不明对方手法之前,哪肯让凌君毅抓住长鱼出身形疾退半步,手腕一振,从剑尖飞射出千百缕银丝,参差不齐,朝凌君毅当头罩落。 他这一招“万柳飘丝”几乎笼罩住对手,正面所有穴道,若是练到最高境界,可以一剑刺中敌三+六处大穴,这乃是甫湘萧家驰誉武林的七大绝招之一。 黄衫少年剑势甫发,凌君毅大喝一声,右手一竖,劈出一掌,左手闪电般向前抓出,夺取对方长剑。 这一掌一抓,几乎是同时发出。一掌出手,掌风排空,发如迅雷,把黄衫少年千百缕银丝,当真像风吹柳条,悉数斜揭而起,摒出门外,左手五指,也恰在此时,快要搭上剑柄! 黄衫少年做梦也没想到对方功力会这般深厚,心头猛然一震,急急吸气后跃,暴退数尺。他哪里知道凌君毅使出来的这一掌一抓,乃是大有来历,拿是“牟尼印”,脱胎于佛门奇学《易筋经》;抓是“赤手搏龙”乃是“十二擒龙手”中的招数,只不过他是以左手使出,和少林招术相反。 就在黄衫少年往后跃退之际,林前忽然多出一个人来,这人来得悄无声息,没待两人再出手,急急喝道:“你们快快住手!”凌君毅转脸瞧去,来人身穿古铜长衫,腰系丝绦,正是那个红脸老者,文婉君的叔叔。 黄衫少年面上飞过一丝喜色,慌忙躬身道:“老叔来了。”红脸老者一双炯炯目光,打量着凌君毅,问道:“这位老弟是谁?你们怎会打起来的?” 黄衫少年道:“小侄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看到他手中把玩的丝囊,是婉妹佩在身边之物,就上前问他从哪里来的?他竟然支吾以对.不肯拿出来。” 凌君毅道:“胡说,那是在下表妹所赠,与你何干?”这话没错,天下女孩子,都会佩戴丝囊,表妹送给他的东西,岂能给外人观红脸老者一手摸着花白胡子、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人,都是年轻气盛,这是误会,说清楚了也就算了,又不是深仇大怨,何用以命相搏?” 黄衫少年道:“但他手中丝囊,明明是婉妹之物,小侄绝不会看错!”凌君毅冷笑道:“阁下简直欺人太甚,天下只有你家有丝囊么?” 红脸老老呵呵笑遣,“你们争执的也就在此,一句话,就是少年气盛,谁也不肯让步,自然越说越僵。来,来,不打不成相识,二位都是少年俊彦,大家把话说开了就好,老朽替你们作个调人如何?” 说到这里,回头朝凌君毅含笑道:“老朽温一峡。”接着向黄衫少年一指道:“这是南湘萧家的老六,人称金环六郎的萧其清萧老侄……”他在说话之时,暗晗朝依然脸色铁育的黄衫少年使了个眼色,然后目注凌君毅,问道:“老弟呢?仙乡何处?高姓大名?” 凌君毅道:“在下颖州凌君毅。”温一峡道:“凌老弟身手非凡,不知和昔年名满武林的第一奇僧反手如来如何称呼?”敢情他已看出端倪来了。 凌君毅心头暗暗感到骇然,忖道:“此人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见识也很渊博,一下就看出我的来历来了。但你虽看出我师承,又怎知这是师傅有意叫我炫露的,师傅说,炫露师承,也正是掩蔽真正来历的法门,而他真正的来历,连他自己也一无所知。” 凌君毅迟疑了一下,才拾目道:“温前辈说的正是家师。” 温一峡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呵呵笑道:“老弟果然是奇僧门下,幸会幸会。” 接着目光一转,道:“这么说来,令师还健在了,不知如今他人在何处?”凌君毅道: “家师行踪无定,在下也不清楚。” 温一峡连连点头道:“昔年令师行道江湖,也是云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老朽只是随便问问。”凌君毅拱拱手道:“在下另有要事在身,不能耽延,请恕先走一步了。” 温一峡含笑道:“凌老弟有事,只管请便。”凌君毅向两人一点首,举步朝前行去。 温一峡目送凌君毅去远,脸上闪过一丝阴沉冷笑,转对萧其清道:“咱们踉他下去。” 萧其清道:“老叔也怀疑这小子……”他心中对凌君毅把玩的那个丝囊,依然未能释怀。 温一矫微微点头,口中“唔”了一声,才道:“老夫觉得这小子在此地出现必有缘故。”话声一落,未待萧其清迫问,急急追了下去。 凌君毅一路疾行,奔走了一段路,脚下忽然一停,目光迅快四下一掠,身形闪动,隐人路夯一片树林中。他一路追踪吵目人,由于方才在龙曲面馆露了一手,生伯已引起蓝衣人的注意,对他今后行动,多少有些妨碍。因此他出了镇甸,就想找一处隐僻的地方,易容改装,不想却无意中邂逅了温婉君主婢。 (小燕为了掩饰行藏,虽然诿称姓文,但凌君毅现在已知她们是岭南温家的人了。) 凌君毅是反手如来的唯一传人,反手如来昔年来曾在少林寺出家之前,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精于易容之术,凌君毅对易容一道自然也师承有自。他闪身入林找了一处隐僻所在,立时动手化起装来。 没有多久,他已改扮成一个两鬓花白,颏下留了一把山羊胡子的乡下老头,打好包裹,把长剑贴身臧好,正待出林,忽听林外正有两人边说边走,一路行来。 凌君毅不由脚下一停,只听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这小子倒滑溜得很.明明从这条路来的,怎会一下不见了。” 接着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冷冷一笑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跟踪他不可,老夫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什么?声音渐渐远去,听不真切。不用说,这一老一少,正是温一峡和金环六郎萧其清了。 凌君毅听得一怔,暗道:“原来他们竟然缀着自己下来了,这倒真合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句话了!”继而又微微一笑得意地道: “我若会被你们缀上,那就不是反手如来的传人了。”赶到太康已是上灯时。太康城地当南北要冲,但只有两条街,还算热闹,城中一共只有三家客栈,规模都不大。凌君毅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蓝衣人主仆正在街上一家酒楼上吃喝,他没进去惊动。接着化了些碎银子,跟三家客店的伙计打了交道,果然又很快就找到了眇目人落脚之处。那是在横街上一家又脏又小的客店里。于是凌君毅也就在这家客店住了下来。而且在店伙安排之下,他就住在眇目人对面的房间里。一晚无话,第二天一早,眇目人还没起床,凌君毅便已经走了,他出得城外,到了偏僻无人之处,又改换装束,扮成一什中年商人。这回他从店铺里买了一柄油纸雨伞,把长剑藏在雨伞里面,套上布囊,只露出一个伞柄,使人再也不会疑心他布囊里是随身兵刃,然后挑口包囊一路朝淮阳行来。 从太康到淮阳,不过六六十里路程,凌君毅扮作了中年商人,自然不能走得大快,一方面也是为了等候眇目人。中午时分,在老家集打尖,才看到眇目人急匆勿地打店前经过。 凌君毅跟着店,脚下加紧,一路缀了下去,太阳还末落山,就已超到了淮阳。凌君毅因眇目人已经到了地头,自然不肯放松,人城之后,依然远远尾随在眇目人身后而行。 眇目人到得城中,立时脚步放缓,大摇大摆地在几条大街上走了一转,然后向.家叫做五福居的酒楼走了进去。 凌君毅也很快地跟了进去,目光-转,看到眇目人独坐在靠窗一张桌上,当下也就在相距不远的桌上坐了下来。 这时天色已黑,华灯初上,上楼来的食客渐多,眇目人一只独目,不住地在人群中打量凌君毅自然知道,他方才在几条大街打转,和此刻上了酒楼,故意坐在最显著的位于,主要目的在引人注意。因为他赶到了淮阳,已经到了地头,不知把东西交给谁,那就只有让人家找他了。眇目人要了一壶酒,慢慢吃喝。凌君毅也要了一壶酒,慢慢吃喝。 眇目人不时注意每一个上楼的食客。凌君毅也在不时地注意每一个上楼来的食客。但直到酒客们酒醉饭饱,纷纷会帐下楼,始终没有一个人跟眇目人打招呼。如今酒楼上的食客,已是疏疏落落,没有几个人,眇目人敢情等得不耐。 忽又起身下楼而去。 凌君毅跟着站起,会过酒帐,扬长出门,远远跟了下去。眇目人脚下忽然一紧,穿过两条横街,一直往南行去,走了两里来路,地带已极冷僻。一会工夫,来到一座祠堂前,只见他回头望望身后,忽然双足一点,纵身上墙,逾垣而入。 凌君毅跟到词棠右侧,微一提气,悄然跃登围墙,举目望去,眇目人跃落天井,略为超越了一下,就举步朝正厅走去。 凌君毅哪还怠慢,足尖在墙头上轻轻一点,一个人化作一道轻影,疾如流星,抢在眇目人前面,射人大厅,目光迅快一转,飞身躲人高悬正梁间的一块横匾之后,这一下当真快得无以复加。这一座大厅,足有七间开阔,凌君毅从右侧掠人,眇目人武功平平,自然连风声也不会听到一点他敢情酒喝多了,显得有些气喘,进入大厅,就在中间一张祭桌上四平八稳地躺了下来。 就在他躺下没有多久,突听饲外接连响起两声闷哼,黑夜之间,万籁俱寂,听来自然十分清楚,那两声闷哼,就在祠外不远处传来,似是有人中了暗算发出的声息,眇目人悚然一惊,慌忙翻身坐起,但见一个瘦高人影就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在厅前走廊上出现,缓缓朝厅上走来…… 眇目人惊慌失措,颤声说道:“谁……” 凌君毅凝目瞧去,已认出这瘦商人影正是那左手装着铁手的青衣人!只见他走进大厅,便自停步,口中冷冷地道:“我是给你送信来的,你就叫右砂子?” 眇目人听说送信来的,慌忙迎上一步,陪笑道;“不,不,小的砂左不砂右!”瘦高人影哼了一声,探怀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说道:“拿去。” 眇目人手接过。瘦高人出一语不发、转身往外就走。 凌君毅心头暗暗纳罕,忖道:“青衣人送信绪这眇目人,这情形和前晚自己送信给蓝衣人颇相近似,信中定是指示炒目人把东西送交何处?莫非还没到地头么?”眇目人接过信封,神色恭敬地送走瘦高人影,向信封上仔细看了一阵,回身走到祭桌前面。 “嚓”的一声,打亮火摺子,燃起一支蜡烛,伸手从香炉旁取出半支线香,凑在烛火上点燃,插入香炉之中,然后把那封信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凌君毅躲在匾后,看他举动甚是古怪,心中暗暗纳的闷。忍不住凝足目自力,低头朝供在桌上的信封看去。 他内功精纯,相距虽远,但凝聚了目力,信封上的字迹,仍能清晰看到,那是: “燃起案上香烛,香尽始可开拆。 凌君毅不知这写停的人弄的什么玄虚,但愈是如此,愈觉他们一路护送的那个小纸包,有着无比神秘!线香烧得很快,整个大厅,都被淡淡的香烟缭绕,也很快渐渐散去,剩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看来那半支线香,倒是上好的印度奇楠香。 眇目人一看线香烧尽,立即取过信封,拆了开来。 凌君毅低头看去,但见眇目人由信封内抽出一张字条,里面附有一颗白色药丸,字条上面一行潦草字迹,写着,“速将此丸吞下,出南门,限五更前抵达龙王庙。” 眇目人手中拿着那颗白色药丸,似是有些犹豫,突然间,他上身摇晃了一下,似乎支持不住,急忙把那颗药丸送人口中,随手拿起字条,在烛火上烧了。 就在此时,忽听“叮”的一声,一团人影,从神龛内一个筋斗,翻滚出来,跌倒地上。 眇目人大吃一惊,刷地横闪数尺,睁大独自,朝那人看去。 道:“难怪上面要我燃完线香,才能拆开,原来果然有人缀着我来。 上面早有逾令,发现有人跟踪,杀无赦,你这个小妞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随话声,霍地从身边抽出一柄牛耳尖刀,缓步逼了过去。 突地有人大喝一声:“站住!”微风-讽,眇目人面前又多了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人,目注眇目人,冷喝道“你还不快滚?”光是那两道眼神,就冷得如同两柄利剑,眇目人和他目光一对,止不住心头发毛,连声应“是”,转身拨脚就跑。 这中年人正是凌君毅,他没理眇目人,走上一步,俯身有去! 绿衣少女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一张吹弹得破的嫩脸。 有如熟透了的苹果,红馥馥的,明艳动人。配着白玉如意般的直鼻梁,一张水红菱似的小嘴。这小妞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脸上稚气未脱,娇婉可喜! 凌君毅心中明白眇目人点燃的那支线香,可能就是迷香,不然,信内不会附有解药,绿衣少女也不会闻到香烟,从神龛中翻出来了。既是迷香,自己也闻到了,怎会没事呢? 他心念转动,登时想起温婉君迭给自己的丝囊,曾说可解迷香述药,当下伸手入怀。 取出丝囊,打开上地活节,登时清香扑鼻原来玉瓶盖上,有梅花形五个细孔,香气就是从细孔中发出来的。仔细一瞧,瓶肚上刻着“清神丹”三字,下首另有一行小字: “岭南温家庆制”。 凌君致很快旋开瓶盖,才发现这小小玉瓶之内,竟有上下两层,上层装的是黄色粉末,香气正好从瓶盖细于中透出。取起装粉末的一层,下面装半瓶只有芝麻大小的黑色药丸。 凌君毅暗暗“哦”了一声,心中文时明白,这玉瓶共分两层,上层装的粉末,瓶盖上还凿了五个细孔.那是专解迷香的药。所以要用丝囊盛口,就是要你挂在胸前,只要闻到了从瓶盖细孔中透出来的香气,迷香自解,就不足为害。玉瓶下层装的药丸,是专解迷药之用。那么绿衣少女中了迷香,只须把玉瓶凑上鼻子,让她闻闻就好,不用给她喂服药丸了。当下就把玉瓶盖好,然后俯下身去,把玉瓶细孔凑在绿衣少女鼻端,让她在呼吸之时,把药气吸入。 这样约摸过了盏茶工夫,绿衣少女果然恢地睁开眼来。当她一眼瞧到自己躺卧地上,身边蹲有一个陌生男子,心头不由猛地.惊,急急翻身坐起,尖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你这是做……什么…… 她吓得脸色煞白,但这一坐起,发现凌君毅手中拿一个玉瓶,不像有什么恶意。 凌君毅朝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不用害怕,你方才中了迷香,昏迷过去,在下给你闻的是解药。” 绿衣少文胀红双颊,睁若-双亮晶晶的美自,朝凌君毅福了福道:“是大叔救了我,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这声”“大叔”,听得凌君毅一呆,突然想起自己改扮了中年人,这才哑然一笑,一手摸摸额下短须,含笑道:“姑娘不用客气,在下路过此地,遇上眇目人正要杀害姑娘,岂能袖手不管?”绿衣少女脸上飞过惊诧之色,问道:“大叔说那眇目人要杀害我? 我和他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杀我呢?” 凌君毅道:那是因为他怕泄漏机密,杀害姑娘,只是为了灭口。”绿衣少女眨动着脾于,好奇地道:“他有什么机密呢?这人坏死了。” 凌君毅目注绿衣少女,只觉她生得秀丽活泼,娇憨动人,尤其吐语清脆,宛如百啭娇莺,不由看得怔怔出神。 绿衣少女发现凌君毅望着她没有说话,不觉微显羞涩,双颊飞日,低下头去,叫了声:“大叔!”她这一叫,凌君毅霍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登时耳根一热,勉强笑了笑,问道:“姑娘怎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呢?” 绿衣少女睑上娇红末褪,说道:“我常听舅说,客店不是好地方,女孩子家单身投店,会被人欺侮,所以我就找到这祠堂里来……”凌君毅笑道:“后来看到眇目人越墙而入,你就躲到神龛里去?” 绿衣少女口个嗯了一声,忽然眼珠一转,说渲:“是了,我想起来了,在眇目人前面,明明有一条人影,抢先飞掠入厅,但一闪就不见了,我只当眼花,原来就是大叔,你是跟踪眇目人来的,对不对?”凌君毅暗赞道:“此女心思敏捷,剔透玲珑!”当下只是淡淡一笑道: “在下也只是一时好奇。” 绿衣少女听说凌君毅果然是追踪眇目人来的,被她猜中了,脸上顿时露出喜悦之色,急急向道:“是了,大叔方才说那眇目人为了怕泄漏机密,才要杀我,他有什么机密? 大叔一时好奇,才跟踪他到祠堂来的,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奇事?”小姑娘好奇之心更切! 凌君毅道:“他是替人选一件东西的,在下看他行动诡异,才跟了下来。” 绿衣少女哪肯放松?追问道:“他送的是什么东西?” 凌君毅道:“在下要是知道,也不跟踪他了。” 绿衣少女目光一抬,向道:“大叔知道他要把东西送到哪里去么?” 凌君毅道:“好像是送到南门外龙王庙……” 说到这里,陡地想到自己不该告诉她,江湖险恶,万一她在好奇之下,偷偷跟了去,被蓝衣人主仆发现,岂是玩的?一念及此,就倏然住口,借话掩饰,向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绿衣少女道:“我姓方……”她心里依然念念不忘眇目人送的东西,急着道:“南门外龙王庙,大叔,我们这时候追下去还来得及。”果然不出所料,这小组儿人小鬼大,动了好奇心了!凌君毅忙道:“在下方才只因眇目人行动鬼祟,一时好奇,才进来瞧瞧。 江湖上各帮各派,都有他们自己的隐密,不容外人觑伺,何况从这里去龙王庙,少说有六七十里路程,在下也不想去了,姑娘又何必冒这个险呢?” 绿衣少女红菱似的唇角一撇,哼道:“我才不伯他呢,大叔不去,我自己也会去的。 哼,他用迷香把我迷倒,我非找他算帐不可,不然还当我好欺侮的呢!”糟糕,她使起性子来了!凌君毅暗暗皱了皱眉,劝道:“他点燃迷香,只是为了怕人偷觑秘密,并非存心对姑娘不利,姑娘何必和这种江湖歹人计较。姑娘一个人出门,自然有自己的事,还是在这里休息一晚,办自己的事去吧。” 绿衣少女道:“我是出来玩的,我没有事,大叔不去,我要走啦!”说完,转身欲走,忽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脚下一停,回过头来,望望凌君毅,问道:“对不起,我忘了请教大叔姓名了?”凌君毅道: “在下颖州凌君毅。” 绿衣少女道:“我记下了,凌大叔再见。”凌君毅看她说走就走,心中大感为难,自己不该告诉她眇目人去龙王庙的话,她一个女儿家,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自己害了她么?想到这里,连忙叫道: “方姑娘请留步。” 绿衣少女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步,回头问道:“凌大叔,你有什么事吗?” 凌君毅道:“姑娘一定要去,那就和在下一起去吧!”绿衣少女听说凌君毅肯陪自己同去,不觉咭的笑道:“凌大叔,你真好!” 她这一笑,有如百合乍放,苹果般的脸颊上,登时浮起两个小小酒涡,笑得好甜! 凌君毅不敢朝她多看,掉过头去,说道:“要去就快些走吧!” 绿衣少女点点头,两人走出天井,绿衣少女存心卖弄,双肩一晃,抢在凌君毅前面,飘然凌空飞起,超过高墙。这一式“紫燕掠波”着实使得轻灵!凌君毅跟着纵起,口中朗笑道:“方姑娘好俊绿衣少女不敢抬头,指指墙角,说道:那边有两个人。”人有什么可怕的?凌君毅暗暗笑道,“姑娘也只有这点胆子!”一面安慰一道:“姑娘别怕,让在下去瞧瞧。”回头一看,果见墙角暗处俯伏着两、个人! 他眼光何等敏锐,一眼使看出其中一个,正是中午在龙曲面馆中见过的灰衣汉子,另一个不用说是他同伴了。 凌君毅突然想起方才青衣人出现之前,曾听到两声闷哼,莫非,他们已经遇害?心念动处,人已掠了过去,俯身一瞧,但见两人身子弓屈如虾,头脸色呈青绿,果然是中了暗算,毒发身死,那灰衣汉子毡帽跌落,顶门上赫然露出戒疤,原来竟是和尚! 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少林和尚,莫非眇目人送的东西,和少林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失踪有关?”绿衣少女站得老远,问道:“凌大叔,这两人怎么了?” 凌君毅缓缓直起腰来,说道:“已经死了。”绿衣少女机伶一颤。 道:“他们是眇目人杀死的么?” 凌君毅微微摇头,道:“不,凶手另有其人。”绿衣少女道:“是不是方才送信的那个人?” 凌君毅道:“可能是。”绿衣少女好奇地道:“那也是为了灭口? 我看这里面一定有着极大的秘密。” 凌君毅,怕她追问,忙道:“我们走吧。” 两人绕到南门,翻出城墙,一路朝南奔行。六七十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并不近,好在夜晚无人,一男一女便展开了轻功一纵身法。绿衣少女终究功力较逊,奔行了一阵,就双颊通红,娇喘吁吁,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拼力奔驰。凌君毅瞧在眼里,心中颇觉不忍,只好把自己功力减到七成,这样一来,绿衣少女才算勉强跟上。 但绿衣少女立即发觉,柳眉一扬,红着脸道:“凌大叔,看来你一身功力,不在我舅舅之下呢!” 她舅舅是谁,凌君毅哪会知道?朝她微微一笑,问道:“令舅武功很高么?”绿衣少女道:“我舅舅武功自然很高,我和我表姐都是跟舅舅学的,我表姐就比我强,我笨死了!”她天真末凿,说得甚是稚气。 凌君毅道:“在下倒觉得姑娘年纪不大,一身武功,能有如此造诣,已经很不容易了。”绿衣少女柳眉一扬,说道:“我表姐只比我大了一岁,不但长得像滴凡仙子,武功也比我强得很多,我是她手下败将,可是我败得服服贴贴。凌大叔,你不知道她美得有多叫人心折,有时就想胜她,都不忍心胜她了。” 她娓娓的说来,声音固然娇脆动人,同时,也可看出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女。纯洁得像晶莹美玉,没有一丝缎疵!她竭力捧着她表姐,把她表姐说成“滴凡仙子”,其实她自己也又娇又美,美得醉人,美得不可方物—— 第三章 绿衣姑娘 凌君毅又没见过她的表姐,自然不好置喙,只得随口应着她。 两人边说边行,赶到龙王庙,差不多已近四鼓。这龙王庙,原是一个镇甸,地当淮阳之南,沈邱之北,镇上约有一二百户人家。两人一直找到镇西,才算找到龙王庙。两人进入庙宇,一堵黄墙,依林面江,倒也颇具规模,只是年久失修,使人有破旧冷落之感。两人到得庙前,只见离山门不远,地上蜷曲着一个人,黑暗之中,一动不动。 绿衣少女吃了一惊,微微却步,问道:“凌大叔,你看那个人是死,还是活的?” 凌君毅自然看到了,急忙掠上两步,伸手把那人翻了过来。这一瞧,口中不觉惊咦出声:“会是眇目人?”这蜷曲僵硬了的,不是眇目人还有谁?只见他头脸色呈紫黑,嘴角流出黑血,-只右眼睁得老大,连眼珠都凸了出来,形状十分怕人。这情形,一望而知是毒发身死!凌君毅暗暗忖道:“莫非又是青衣人下的毒手?”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眇目人身上找不出半点伤痕,自己迟来一步,眇目人既已遇害,跟踪了两天,完全白费气力,结果一无所获。 绿衣少女站得远远的,看池半晌没有作声,忍不住何道:“凌大叔,这人你认识他?” 凌君毅道:“他就是眇目人。”绿衣少女道:“他死了么?” 凌君毅点点头。 绿衣少女又道:“他东西已经送到地头,那也是杀他灭口了?” 凌君毅心中突然一动,立即伸手向眇目人怀中摸去:果然眇目人怀里的东西,已经被人掏去,什么也没有了。 凌君毅缓缓直起身来,口中不觉哼道:“好歹毒的手段。” 绿衣少女迎着问道:“凌大叔,你说什么?” 凌君毅道:“他是毒发身死,可能那信封中附的一颗药丸,是毒药。”绿衣少女睁大眼睛问道:“那颗药丸,不是迷香的解药么?” 凌君毅轻咳一声道:“如果在下料得不错,那药丸可能有两层,外面一层,是迷香的解药,里面的却是一颗毒药,而且时间算得十分准确,正好在他赶到龙王庙之后,毒性也正好发作……”绿衣少女道:“他送来的东西,已经被人取走了,凌大叔,我们要不要追下去?”凌君毅方才在饲堂外发现少林僧人被杀,就已联想到眇目人送的那个小纸包,可能和乐山大师失踪有关,自然不肯放弃追踪。 眇目人虽已遇害,猜想他送的东西,定然还没到地头,因为东西若皋送到龙王庙为止,他们决不会任令眇目人横尸庙外,这样岂不是欲盖弥彰,更引人注意?东西若是还没到地头,那么只有这一阵工夫,送东西的人也不会走得太远,自己纵然不知是谁代替了眇目人,但只要找到蓝衣人主仆,就不难找到送东西的人。 他心念很快一转,微微摇头道:“在下只是一时好奇,方才不是姑娘要来,在下已不想多管闲事,如今眇目人已死,线索业已中断,还到哪里去找?”说到这里,望了绿衣少女一眼,接着又道:“方姑娘,江湖险恶,你单身一人,就算武功再好,但涉世未深,也不宜去觑探别人隐私,依在下相劝,姑娘还是回家去吧。在下原是过路的人,另有要事在身,不克奉陪,天色快亮了,前面就是沈邱,在下送姑娘进城,就要告辞了。” 绿衣少女眨眨眼睛,嗤笑地道:“凌大叔,你既然有事,只管请便,我又不是小孩,自己会走,不用送了。”凌君毅还待再说,绿衣少女扬扬手道:“凌大叔,我走啦。”说完,转身飞驰而去。 被一个漂亮姑娘,一口一声地叫着“大叔”,这滋味并不好受。 凌君毅目送方姑娘苗条人影渐渐在黑暗中消失,心头好像失落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缕惘然之感,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不知名的绿衣少女,那是因为她天真、活泼,而带点稚气! 天色黎明,山风吹到身上,微有凉意!凌君毅目光迅快地一掠,身形忽然掠起,疾如鹰隼,掠上围墙,双足一点,长身越过天井,掠到前殿屋檐,身形再度掠起,超过屋脊,飘落后院。 龙王庙,只有这两进殿宇,敢情没有庙祝。凌君毅从肩头放下包裹,就在石阶上坐下,心中只是思索着那接替眇目人的人,会把东西送到哪里去?从龙王庙往西是商水、项城,往南是沈邱、临泉,往东是太和、阜阳,他计算从开封起,他们走的路线,是东南方向那么自己往太和、阜阳这条路去,该是不错! 主意打定,拾头看看天色,东方已透鱼白,当下探手入怀,掏出个小匣子,那是他随身携带的易容药丸,他知道有蓝农人主仆路在暗中护送,自己只有时常改变容貌,以不同的身份出现,才不会引起对方注意。打开匣盖取出-颗洗穷药丸,涂到掌心,往脸上抹去,接着取出一面小铜镣,一手照着镜子,用千布轻轻拭抹,脸上的易容药物拭抹干净,如今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容貌,目注中,略为迟疑了一下,然后挑了一颗紫酱色的药丸,正待朝脸上去……突然墙头上有人“卟哧”一声轻笑!凌君毅心头一惊,霍站起身来,沉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娇脆声音应道:“凌大叔,是我。”一条纤小的人影,翩然从墙头纵落。 凌君毅怔得一怔,问道,“你还没走?”绿衣少女站在他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是凝注在凌君毅的脸上,忽然双颊飞红。 跺脚道,“好啊,原来你易了容,方才我看到的不是你的其面目。” 告诉我叫凌君毅,也是捏遗的假名字了外凌君毅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说道: “在下凌君毅,倒是不假!”绿衣少女披披嘴道:“谁知道你是真是假?” 凌君毅道:“姑娘不信,那就说不清了。”绿农少女眨眨眼睛,忽龌颜一笑道: “那你方才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凌君毅道:“在下并未瞒姑娘甚么。”绿衣少女道,“你不瞒着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脸上易了容?”凌君毅道:“行走江湖,易了容,不易被人注目。”绿衣少女谱着脸道:“依我看,你一定有着什么秘密,是不是为了跟踪眇目人,才易容的?”凌君毅看她一脸稚气,不忍隐瞒,只得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是追踪眇目人来的。”绿衣少女听说被自己猜对了,一时不禁喜形于色,咭的笑道: “那你一定知道他送的是什么东西了!”凌君毅过:“在下真的不知道。 绿衣少女道:“那么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哪一条路上的人?”凌君毅道:“在下也没弄得清楚。”绿衣少女冷哼道:“我不信。”凌君毅道:“事实加此,信不信由你。” 绿衣少女道:“你对他们一无所知,怎会跟踪下来呢?”凌君毅就把自己在开封街上,有人误递密柬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绿衣少女听得柳眉连挑,喜孜孜地道:“真好玩,凌大……”她凌大叔”叫顺了口,一时又叫了出来,但她只叫了“凌大”二字,忽然顿住,没叫出口来。 凌君毅笑道:“怎么不叫我凌大叔了?”绿衣少女披披嘴道:“谁叫你大叔,哼,你比我大不了几岁,还想叫你大叔,叫你凌大哥还差不多。”她把“凌大叔”改称“凌大哥”,是因为凌君毅忽然由中年人变成了少年郎,“凌大”二字不动,“叔”字改成“哥”字,原是顺理成章,极为自然之事。 哪知等到“凌大哥”三字出口,忽然又觉得不对,她一张脸也骤然红了起来,羞急地道:“我才不叫你凌大哥呢!”凌君毅笑了笑道: “随你叫什么都好,天色已明,此地不能久留,你且稍待,等我易好容再说。”绿衣少女道,“你易你的容,我又没碍着你。”凌君毅把手中一粒酱紫药丸涂在掌心,然后两手搓了几下,往脸上抹匀,转眼之间,一个肤色如玉的美少年,变成了紫膛脸汉子! 绿衣少女睁着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一眨不眨盯注在凌君毅脸上,哼的笑道,“真好玩,这和女孩子擦粉一样!凌君毅没有理她,又从小盒中取出一小段柳炭,一手照着铜镜,把两道剑眉加浓加粗。这一来,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绿衣少女好奇地问道:“喂,你这易容术高明极了,是跟谁学的?凌君毅收起小盒,随手揣人怀中,笑了笑道:“自然是跟师傅学的了。”绿衣少女道广你师傅是谁?”凌君毅道:“抱歉,家师不愿人知,在下无可奉告。”绿衣少女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 凌君毅眼看天色已经大亮,他因眇目人横尸庙外,难保不被过路的人发现,就催道: “此地不宜多留,姑娘没事,那就走吧!”说完,大步朝庙外走去。” 绿衣少女叫道:“喂,你等一等。”飞快跟了上来。 凌君毅回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么?”绿衣少女道:“你怎么不等我一起走呢?” 凌君毅问道:“姑娘要往哪里去?”绿衣少女凝眸问道:“你易了容,是不是还要继续跟踪下去?” 凌君毅道:“不错。”绿衣少女美目一睁,道:“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凌君毅听得一怔,接着摇摇头道:“这个不行,姑娘千金之躯,怎能和在下同行?”绿衣少女红菱似的小嘴一撅,哼道:“你不愿和我同去,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话?”凌君毅被她问得一呆,皱皱眉道:“那是姑娘好奇,退得我非说不可。” 绿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就是了,我既然知道,那就非跟下去不可了。”凌君毅依然摇头,说道:“不成,江湖险恶,姑娘家不宜冒险,再说,姑娘和我同行,也有不便之处……”绿衣少女眼圈一红。 气道:“又是不成,又是不便,明明是你嫌我……”话声末落,双手掩面,低头疾奔而去。 凌君毅呆得一呆,摇摇头,迈步向前行去。 中午时分,赶到界首,已是安徽境界,正行走之间,忽听小径前方传来一声:“卖馒头。”-个身穿蓝布衫裤的汉干,手托木桶迎面走来,到得凌君毅近前,含笑招呼,道:“客官要不要馒头?”凌君毅微微摇头,还末答话,猛见蓝芒一闪,一枚毒钉,直向咽喉激射而来!这一下变起仓促,凌君毅毫无防范那卖馒头的发出暗器,匆忙之中,就上身微仰,右手屈指轻弹,“叮”的一声,把那枚毒钉弹了开去。心头不觉大怒,沉声喝道:“你无缘无故骤下毒手,究是为了什么?”那卖馒头的汉子一击未中,没待他把话说完,双手一推,又把那只木桶朝他身上撞来。同时身形霍地疾退一,右手飞快挚出一柄蓝汪汪的钢刀。就在那汉子后退之际,林中又纵出两个身穿蓝布裤的汉子,手上同样执着蓝汪汪的钢刀,倏地左右一分,品字形拦在凌毅面前。? 凌君毅看也没看,待得木桶迫近身边,左手轻轻一挥,嘶的一声,比来时还快,木桶朝中间那卖馒头的汉子回敬过去。 卖馒头的汉子吃了一惊,身子一闪,让过木桶,那只木桶直飞出一丈开外,撞在一棵树身上。但听砰然巨响,木桶撞得粉碎,连那棵比碗口还粗的树身,也齐中折断,哗啦啦倒了下来。 中间汉子脸色一变,冷嘿道,“阁下身手果然高明!”凌君毅目中寒芒飞闪,冷然道:“三位这是什么意思?”中间汉子道:“阁下往哪里去?”凌君毅道:“我往哪里去,你们管得着?”中间汉子道,“咱们兄弟就是在此恭候阁下。”凌君毅浓眉微轩,冷冷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中间汉子道:“咱们认识的不是阁下,而是阁下怀里的东西。”凌君毅一怔道:“你们认识我怀里的什么?”中间汉子大笑道:“光棍里虽不揉砂子,阁下少装蒜。”凌君毅怒声道:“朋友不分皂白暗箭伤人,还拦住我的去路,在下倒要问问清楚,三位究竟是何居心?”中间汉子冷笑道:“很好,明人不做暗事,咱们来意,是要阁下把东西留下,这样够明白了吧?”。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自己怀中,只有一颗家传的避毒明珠,和温婉君送给自己的一个丝囊,这三人不是觊觎自己的避毒珠,就是受金环六郎萧其清支使,强索温姑娘送给自己的丝囊来的。”想到这里,不觉朗声一笑道:“不错,东西就在我怀里,不知你们要如何取法?”中间汉道;“阁下想动手?”凌君毅冷笑道:“难不成要我双手奉上?”中间汉子道:“很好,阁下亮兵刃。”凌君毅冷傲地道:“用不着,朋友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中间汉子眼中厉芒闪动,嘿嘿道:“阁下小心了。”日地逼上一步,钢刀一挥,带起一过蓝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凌君毅胸口。 凌君毅双眉微扬过:“你还差一点,站稳了。”身形微侧,左手已经一把扣住中间汉子执刀的右腕,轻轻往前一抖。 中间汉子口中惊呼一声,手中钢刀落地,人也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地直退出去,几乎摔倒地上。左右两个汉子睹状大惊;暴喝一声,倏然期近,两柄钢刀同时劈到。 凌君毅冷冷一笑,身形飞快一旋,也没见他如何出手,只听两声闷哼起处,紧接着“当…当”两声,两柄钢刀也脱手坠落地上,两个汉子抽身暴退,左手握口右腕,两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原来他们执刀右腕,各被凌君毅切了一掌,剧痛如折,虽是咬紧牙关,没哼出声,但头上青筋却已绽了出来。 凌君毅若无其事,嘴角淡淡一晒,道:“你们还想要我怀里的上西么?”说到这里,目光缓缓转到中间汉子身上,脸色随口一寒,冷声道:“你们三人中,朋友你大概是头儿了?你假装卖馒头的,以歹毒暗器偷袭在前,又恃强拦劫在后,只要看你们连兵刃上都淬过剧毒,足见平日是如何的为非作恶。今日遇上了我,本当驶去你们D身武功,俱也许你们是受人支使而来,姑且各废手臂,以示薄惩。 中间汉子说自己三人在一招之间,已被对方废了右臂,不禁脸色死灰,-双凶眼,瞪着凌君毅,咬牙切齿地道:“阁下报个姓儿。” 凌君毅嘿然道:“你们还不配问我姓氏。”中间汉子自知比人家差得太远,厉咛一声,道:咱们走。”凌君毅喝道,“慢着,你们把这三口刀带走。”三个汉子一声不作,俯身拾起钢刀,正待转身,忽然间,一齐木然站住。 原来这时从林间小径上,走出-个身材瘦小的黑衣老人,这老人一张瘦脸,又黑又干,嘴唇下撇,看去死板板,阴森森,不带一丝表H。他走出树林,一双三角眼骨碌一转,落到三个汉子身上,死样活气他说道:“怎么?你们没收拾得了,反叫人家收拾了?”中间汉子恭声道:“回七爷,这小子扎手得很力,的三人都叫他废了右臂。” 唐七爷道:“老夫的意思,你伤我手下三人,可以不计较。 但你一条小命,和怀中之物,两件之中,你只能保住一件。” 凌君毅道:“鬼见你愁,人未必见了你也愁。” 唐七爷阴笑:“好小子,你Z不知天高地厚”话刚出口,身形一晃,左手迅如电光石火,疾向凌君毅肩头抓来。这一抓,疾风咖然,一闪即至,端的奇快无比。 凌君毅早就蓄势以待,等到唐七爷左手距他数寸之时,突然跨步闪身,让开对方攫拿,左手呼的一掌,斜劈出去。唐七爷根本就未把凌君毅放在眼里,自以为一抓之势,迅准无比,一般江湖武师很少有人能够躲闪得过。对方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那还不手到擒来?哪知对方只是轻轻一闪,便已躲了开去,心头不禁怔得一怔,立时暗运功力,准备施展自己最拿手的“五丁开山掌”一举把对方击毙。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杀心甫起,凌君毅拍出的一记“龙起云从”强劲掌风,业已迫到他的面前! 鬼见愁唐七爷究竟是久历江湖、成名多年的人,一看对方掌势风声劲急,立时把运集右手的劲道,迎着来势劈出,两股强劲掌力乍垛一接,顿时响起蓬的一声大震! 唐七爷这一掌,少说也用上了六七成力道,哪知双方一交之下,骤觉右腕一麻,身躯晃动,几乎扎不住桩,-身黑袍,也被对方逼来的掌风,吹得猎猎作声,心头大为凛骇! 他那张死板板,阴森森的脸上,也不禁飞过一丝惊异之色,两道冷电般的眼神,从头到脚,又把凌君毅打量了一遍,阴恻恻一笑,道:“小子不错!”“错”字出口,左手扬处,又是一掌当胸推来,接着狞笑道:“来,小子,你也接老夫一掌试试?”这话含有极大挑衅,好像是说凌君毅极难接得下来。 凌君毅少年气盛,岂肯服输?闻言浓眉一挑,朗笑道:“接你一掌,又有何妨?” 右臂一抬,使了一招“神龙掉首”横掌挥出。 唐七爷袭来的掌势,原极缓慢,但等凌君毅右手递出,他掌势突然加速朝前一送,眼看双方掌力将接未接,他忽然左臂一收,又把推出的手掌收了回去,这一下送得快,收得更快。 凌君毅看得奇怪,哪知就在此时,突觉掌心似是被针刺了一下,五个手指立时感到-麻! 只听唐七爷侧侧阴笑道:“小子,你已中了老夫掌中针,老夫从一数到六,你就得躺下了。” 凌君毅心头一惊,连忙弯臂朝怀中探去。这不过一瞬间的工夫,凌君毅已觉臂弯麻木不仁,几乎无法弯曲,心中不禁大惊,暗道:“这姓唐的不知用了什么剧毒,竟有如此厉害?”但他终究发觉得快,五个手指,已经握住了怀中的“辟毒珠”。 这是师父告诉他的,这颗“辟毒珠”佩在身边诸毒不侵。 如果被喂毒兵刃暗器所伤,只要把珠子置于伤口,自能把剧毒吸出。他被对方“掌中针”所伤,握住珠子,那就没错。 唐七爷见他探手入怀,只当他想取解毒药物,不禁嘿嘿干笑道:“老夫掌中针,只有老夫独门解药能解,小子,你是死定了。” 凌君毅右手掌心握住“辟毒珠”但觉一缕凉意,由掌心透入,五指麻木之感,果然立时减轻了不少。心下一宽,闻言不觉双眉陡扬,大喝道:“在下和你何怨何仇,你竟然暗使毒针?” 唐七爷仰首向天,阴恻恻道:“老夫从不和将死之人多费唇舌,这叫做杀鸡取卵,弟了鸡,自能取卵。” 凌君毅听得大怒,俊目寒芒暴射,冷喝道:“老贼,你鬼贼居心,卑鄙无耻,不给你一个教训,你还当天下人都怕你的毒针了!”身形一闪而至,左手翻掌而起,闪电般朝唐七爷右肩拍去! 唐七爷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中了自己“掌中针”奇毒即将发作的人,还会淬起发难。 只听“叮”的一声,凌君毅的手掌,不偏不倚,已印在他左肩窝上。他口中闷哼一声,顿觉喉头一甜,两眼发黑,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跟跄后退了几步,几乎跌倒!三个蓝衣汉子睹壮大惊,急忙跃上前去,一左一右把他扶住。 唐七爷脸色煞白,嘴角噙血,瞪着一双三角眼,骇异地道:“小于,算你命大,老夫掌中针例无虚发,方才那一下竟会没刺中你! 凌君毅缓缓抽出右手,冷做地道:“刺中了,但你区区一支毒针,如何伤得了我?” 掌心,赫然还有一个极细的针孔!唐七爷脸如土色,骇然道:“你……你……竟然不畏剧毒!”凌君毅傲然挥手道: “你可以走了,在下还有事待办。”说完转身就走。 唐七爷咬咬牙,厉声道:“小子,你留个姓名再走。”凌君毅连头也不回,冷声道: “凌君毅。”唐七爷望着他远去的人影,冷冷哼道: “小子,老夫不会放过你的,”经过这一阵耽搁,已是未牌时光,凌君毅在路边买了几个馒头充饥,心中始终盘算着如何找出那接替眇目人之人。是的,自己先得找到暗中护送的蓝衣人主仆才成。傍晚时光,赶到太和,人城不久,瞥见街上人影一闪,-个灰衣汉子迎面走了过来。 那汉子两只眼睛,在凌君毅身上打量了一阵,忽然低声道:“你是凌爷?”凌君毅听得不由怔,问道:“朋友何人,如何识得凌某?” 灰衣汉子含笑道:那就不错了,在下奉老爷子之命,在此恭候凌爷大驾。”凌君毅奇道:“你们老爷于是谁?”灰衣汉子道:“老爷子就在鼎升楼,凌爷去了,自然知道。”凌君毅艺高胆大,微微一晒道:“好,朋友给我带路。” 灰衣汉子应了声“是”,转身向前行去。凌君毅随在他身话,缓缓而行。转过两条街,果见十字路口,有一家叫鼎升楼酒店,五开间门面,看去极是气派。 灰衣汉子领着凌君毅,进入酒楼,一直往里行去,穿过一重院落,已经到了后院,但见花木扶疏,曲廊通风,清幽己极。 灰衣汉子领着他绕过回廊,到了一间厢房门首,便自停步,躬身说道:“回老爷子,凌爷来了。”只听一个苍老声音说道:“快请,快请。”房门开处,迎出一个须发花白、红光满胳的秃顶老者,呵呵笑道:“凌老弟快请里面坐。”凌君毅看得不由一怔道: “金老爷子,你也到了太和?”举步走了进去。原来这红脸老者,正是少林俗家掌门金鼎金开泰。 这间厢房,陈设精椎,窗前一张小圆桌,四面围着四把交椅。 桌上放着一个白瓷菜壶,两个菜盅。这时还有一个身穿青缎大褂,扎脚裤的老者由椅上含笑起立,可见他们两人原在品茗谈心。 金开泰忙引介道:“凌老弟,老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老朽师弟敖叔寒,昔年人称多臂猿的就是,如今是这家鼎升楼的老板。”一面又朝敖叔寒道:“这位就是愚兄方才和你说的凌老弟了。”凌君毅打呈若敖叔寒,只见他面容清懊,约有五十四五,太阳穴高高隆起,两眼神光炯炯,一望而知是位内外兼修的高手。当下一抱拳道:“敖爷大名,在下久仰了,今日有幸得晤。”敖叔寒仕道:“不敢,凌老弟英挺不群,有如人间祥麟,兄弟听金师兄提起,就渴欲一晤为快。” 金升泰笑道:“大家不是外人,请坐下好说话。”三人围着小圆桌坐下。 凌君毅目光一抬,问道:“金老爷子亲自赶来太和,莫非‘珍珠令’已有眉目了?” 金开泰微微摇头:“眉目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凌君毅道:“金老爷子此话怎说?”金开泰道:“凌老弟大概还记得,那天老朽合诉过你,除了四川唐门,岭南温家,江湖上还有一家使毒名家。”凌君毅点点头道:“金老爷子说过,那是龙眠山庄。” 金开泰道:“不错,龙眠山庄。这三个月来,四川唐门、岭南温家的老当家和乐山师兄都相继失踪,只有龙眠山庄祝庄主并无失踪的消息传出。可见‘珍珠令’那帮人,还没向龙眠山庄下手。当然咱们也可妨妄推测,‘珍珠令’可能与龙眠山庄有关,因为那天老朽曾要老弟不妨多注意及之。”凌君毅点头道:“金老爷子高见极是,在下当时也曾想到这一点。金开泰微微.笑道:“那夭老弟走后,老朽便接连接到门下弟子的报告,说是开封城中,忽然发现了几批行迹可疑的武坏人物……,凌君毅“懊”了一声。 金开泰续道:那天晚上,老朽一个师侄,法名了悟,从洛阳赶到金鼎庄,说是发现了主仆两人,行踪神秘,而且武功路数也有可疑。据他推测,极可能和‘珍珠令’有关,他从洛阳一路尾随下来,怕一人无法应付,因此老朽派了一个劣徒随他同行……”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说的大概就是蓝衣人主仆了。”突又暗“啊”一声,迅快忖道:“昨晚饲堂外遇害的两人,正好一僧一俗,莫非就是了悟和尚和金老爷子的门人。” 念转动着,但因金开泰正在说话,不好打断他的话头。 只听金开泰续道:“哪知到了第二天早晨,老朽又接连接获门人的报告,说在城中落店的几批武林人,一清早都走了,而且走的都是同一方向,老朽猜想此中必有缘故。 当天,又发现岭南温老二率着四五个从人,在开封打了个尖,匆匆朝陈留超去,温老二虽然经常在江湖上走动,但像这次仆仆风尘,赶来中原,想必也和‘珍珠令’有关,因此老朽觉得非亲自赶下来看看不可。”凌君毅等他说完,目光一抬,说道:“在下有一事未明,想跟老爷子请教”金开泰笑道:“凌老弟别见外,咱们原是一家人,你老弟有什么疑问,只管明说。” 凌君毅道:“在下这一路上,曾三次易容,改变面貌,不知金老爷子是如何认出来的?”金开泰一手抚须,呵呵一笑道:“老弟艺出前辈高人,一身所学,放眼江湖,已是很少对手。”凌群毅道:“金老爷于夸奖。”金开泰又道:“何况老弟又精擅易容之术,行走江湖,原该不会再有纰漏,只是老弟初次出门,江湖经验,犹嫌不足。” 凌君毅道:“金者爷子说得是,在下江湖经验,确是浅薄得很,但金老爷到底是如何认出来的呢?”金开泰笑了笑道:“老弟这一路上,定然和对方照过面,露了行迹,因此,有人在老弟的行囊上,作了暗记,老弟纵然三次易容,明眼人可以一眼就认出来。”凌君毅听得一愣,道:“在下怎么看不出来?”金开泰含笑指指青布囊下角,笑道:“就是这几点白粉,对方刺的极细,老弟不注意,自然看不止来。” 凌君毅经金开泰这一指点,果然发现布囊下角,有针头细的七个白点,不觉脸上一红,道:“不是金老爷子指点,在下仍将还一无所知……”说到这里,只听廊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及门而止。 敖叔寒指脸问道:“廷英,什么事?”门外响起一个青年人的声音说道:“禀师傅,祥源栈的伙计给凌爷送来一封信。凌君毅听得一怔,暗道:“我刚到太和,有谁送信给我?” 金开泰神情一动!敖叔寒道:“进来。”房门开处,一个青衣少年手中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 敖叔寒问道:“祥源栈的伙计呢?”青衣少年道:“已经走了。” 金开泰道:“他有没有说什么人要他送来的?”青衣少年躬身道:“弟子问了,据那伙计说,是一个客官叫他送来的。”敖叔寒接过书信,挥了挥手,青衣少年躬身一礼,便自退去。 敖叔寒把信送到凌君毅面前,说道:“凌老弟,你的信……”金开泰道:“祥源栈有老弟的熟人?” 凌君毅接过书信,一面说道:“在下只有一人,刚到太和,金老爷子就命人见召,一脚来此,并无熟人。”金开泰浓眉微扰,说道: “这就奇了!接看说道:老弟快看看信内说些什么?”凌君毅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笺纸,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迹,那是:“书奉凌大侠阁下,令妹正在敝处作客,幸勿挂念。倘荷以怀中物见姬,至为感幸。 明日日落,当于八公山前,供候侠驾。”一笔字,倒写得十分秀逸,但下面并无具名。 凌君毅手中握着信笺,半晌作声不得,照信上的语气,他们劫持了自己妹子,要自己拿怀中物去赎,时间是明天日落时分,地点是八公山。 “怀中物”,他们凯觎的大概是“辟毒殊”,但自己子然一身,那来的妹子?金开泰看他没有作声,忍不住轻咳一声,问道:“老弟,这封信,是什么人写来的?”凌君毅把信笺递了过去,说道:“金老爷子请看。” 金开泰并未伸手去接,迟疑道:“老朽可以看么?”凌君毅道“金老爷于只管请看,不过是有人劫人勒索。”金开泰听到“劫人勒索”四字,不由双目乍睁,奇道:“会有这等事?”随既把信笺接了过去。 他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微变,哼道:“这是哪一路人,胆敢如此胡作非为?敖师弟,你看看这信上写的,这一带,有哪些黑道朋友这明明是冲着咱们兄弟来的。”敖叔寒看过信笺,两道眉毛一拢,沉吟道:“这一带,据小弟所知,并无黑道人物。八公山,只有一幢吴氏别业,但吴氏双雄虽是徽帮老大,却一向规规矩矩做生意,而且生意做得很大,全省都有他们的字号,也决不可能掳人勒索……” 金开泰道:“吴氏双雄?你说的是文武财神吴文辉兄弟?”敖叔寒连连点头道: “正是,正是。”金开泰凝目道:“敖师弟不是和他什弟兄很熟么?那就叫廷英去一趟,问问他们八公山那座庄院,是否空着?”敖叔寒道:“金师兄认为吴氏别业如若空着,可能给匪徒利用,作为藏匿凌老弟令妹之处?”金开泰颔首道:“应该如此。”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在下子然一身,并无妹子。”金开泰奇道:“如此说来,他们劫持的并非令妹?”说到这里,不觉抬目闷道“这帮人究竟要凌老弟拿什么去赎? 凌君毅道:“他们可能觊觎在下家传的那颗辟毒珠。”金开泰神色一动,问道:“避毒珠?就是老弟要当的那颗珠子?”凌君毅道:“是的,这颗珠子,自小就佩在在下身上,直到家母失踪,在下临行时,家师才告诉在下,此珠可以辟毒。” 金开泰道:“老弟在路上,那颗珠子可曾被人照过眼?”凌君毅道:“没有,在下离开开封之后,就一直放在怀里……”突然想起中午在界首遇到鬼见愁唐七爷之事,随口道:“此人莫非是唐七爷?” 金开泰听得一怀道,“唐七爷?老弟说的是唐家老七?你怎会想到他头上去?”凌君毅道:“中午他在界首拦截在下,曾被在下所伤。” 金开泰脸色严肃,目光朝敖叔寒望了一眼,道:“唐家也有人赶来了,这些人纷纷在江南上出现,看来绝非偶然之事。”接着又向凌君毅问道:“老弟怎会和四川唐门起了争执?” 凌君毅道:“事情是这佯的,他派人拦袭,口口声声要在下留下怀中的东西。”当下就把中午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 金开泰忽然呵呵一笑道:“这也许是场误会,唐家老七可能认错了人。”凌君毅愕然道:“认错了人?”金开泰捻须笑道:“老朽方才不是说过,老朽一个师侄,法名了悟,他从洛阳跟踪主仆二人下来,据说他们身上,带了某一件东西,行踪极为神秘。据老朽所知,已有不少江湖高手,在暗中跟踪,老弟适逢其会,引起唐门中人注意,才有这场误会。”凌君毅道:“不瞒金老爷子说,在下也是一时好奇,跟踪他们下来的。” 金开泰目光一亮,大笑道:“原来凌老弟也发现了?”凌君毅道;“这事该由开封说起,在下当时也并未发现什么,是对方送信的人,误把密柬交给了在下。”接着把自己一路所遇之事,除了温婉君送自己丝囊一节,略过不提,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金开泰点点头,道:“老弟说的,和老朽知道的差不多,据老朽推想,这件东西,也应该快送到地头了。”凌君毅问道:“金老爷子亲自赶来,自然知道递送的人的下落了?”金开泰笑道:“老弟不用性急,老朽今晚把老弟约来,一则为了老弟行藏已露,而老弟自己还不知道,行走江湖,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其次,是老朽已派了几个小徒,轮流暗中监视递送那件东西的眇目人,老弟就不用再露面了。” 凌君毅道:“那眇目人已经在龙王庙中毒身死了。”金开泰笑了笑道:“不错,但接替眇目人的,还是一个眇目人,不过此人砂的是一只右眼。”凌君毅道:“原来如此。”正谈说之间,只见先前那个青衣少年又走了进来,朝敖叔寒躬躬身道:“师傅,酒菜已经摆好,可以请金师伯、凌爷入席了。”敖叔寒点点头,站起身,笑道:“金师兄,凌老弟,粗肴淡酒,不成敬意,咱们外面坐吧。” 金开泰站起身,呵呵一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敖师弟这里,掌厨师傅手艺可真不错,据说他老子昔年当过宫里的御厨,替皇帝老儿烧过莱,几个拿手莱,还得过重赏,如今到了儿子手里,手艺还是不同凡响。”大家跨出厢房,外面是一个精致的小客厅,中间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三敖叔寒摆手肃客,金开泰让凌君毅上坐,凌君毅执意不肯,两人谦让了一阵,还是由金开泰坐了上首,凌君毅、敖叔寒相继落坐。 青衣少年立即手执酒壶,替三人斟酒。 凌君毅道:“这位兄台,也一起来吧。”敖叔寒道:“他是老朽小徒谢廷英,凌老弟不用和他客气。”桌上莱肴不多,但果然每个莱都做得精美可口。 三人喝了几杯,敖叔寒目光一抬,说道:“凌老弟,你对方才送来的那封信,打算如何处理?”金开泰掀须笑道:“凌老弟既然没有妹子落在他们手里,极可能是他们弄错了人。近日来,岭南温家和四川唐门的人,都在这条路上出现,以老朽猜想,江湖同道,如果听到此讯,也可能会有人起来,因此,近日之内,也许会有事情发生,这封信上,既未具名,凌老弟不理也罢。”凌君毅道:“不,在下觉得此人既然跟来下书,在下非去会会他不可。”金开泰沉吟道:“唐家老七,一向心狠手辣,城府极深,才有鬼见愁的外号,凌老弟实在犯不着和四川唐门结怨。”凌君毅道:“不论是否出于误会,唐老七一见面就使毒手,在下给他薄惩,已是手下留情,此事而不在我,这次劫人勒索,据在下看,他们掳的虽不是在下妹子,但掳了人可能不假,此等行径,何异强梁,在下遇上了,岂能不管?唐老七这回若是再遇上我,不废他武功,也得教他躺上一年半载。” 金开泰看地说到最后一句,目中寒芒如剑,隐现杀气,心中不由暗暗一愣,忖道: “这位老弟,好重的杀气!”一面说道:“凌老弟坚欲前去赴约,老朽和唐家昆仲,还有过几面之缘,明日老朽陪你去一趟八公山,此事双方纯出误会,大家卖个交情,能化解就化解算了。” 凌君毅道:“些许小事,在下实在不敢劳动金老爷子,既然金老爷子和唐老七相识,在下不伤他就是。”金开泰是少林俗家掌门,在江湖上一言九鼎,名气不小,才有“金鼎”之称,这许多年,从没有一个人敢在地面前口出大言的。凌君毅少年气盛,这句话,口气末免太以托大…… 金开泰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心想:“唐老七为人狠毒,唐门毒药暗器,更是名闻遐迩,精巧绝伦,使人防不胜防,我是怕你江湖经验不够,吃了大亏。”这也没错,在江湖上走动,本来是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但别家的亏好吃,唯有四川唐门的亏吃不得。因为他们的毒药暗器,见血封喉,等到你吃了亏,就永远没有学乖的时候了。 酒醉饭饱,下人撤去残席,凌君毅站起身,拱拱手道:“今晚得蒙二位老爷子指点,获益非浅,时间不早,在下告辞了。” 敖叔寒一怔道:“凌老弟难得光临,不嫌简慢,总该在敝处歇宿一晚,明晨再走,何用如此匆忙?”凌君毅拱手道:“叨扰厨,已感盛情。对方把书信送来此地,足见有人暗中跟踪在下而来,因此在下想在夜晚动身,一则可以不让对方发现在下行踪,二来在下打算先在八公山踩踩对方来历,给在下下书的目的何在,和被掳的究是何人。 总比一无所知,匆匆赶去赴约,要好得多J金开泰点点头道: “凌老弟说的也有理,那就不用和凌老弟客气了。”说到这里,回头朝凌君毅道: “关于那眇目人,咱们目前虽不知他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既引起岭南温家和四川唐家的人一路追踪下来,想必和‘珍珠令’有关。老朽已命几个小徒,轮流在暗中监视,他的行踪,已在老朽掌握之中,老朽和小徒们约定了三种联络暗记,老弟记下了,就可和小徒们取得联系。当下就把三种联络暗记和凌君毅说了。凌君毅一一记下,就起身告辞。 敖叔寒道:“老弟慢走,此去八公山,少说也有二百里路程,我叫廷英替老弟备马。” 凌君毅道”在下此去,必须隐蔽行藏,骑马实有不便,敖二爷盛意心领了。别过两人,飘然出了鼎升楼,一路赶到城垣下,忽然发现自己前面十丈远近,正有一条人影,飞纵急掠而前。那人身法极快,掠到城下,只见他轻轻一纵,便如凭虚御风,凌空而起,轻出飘落向城外。 凌君毅看得不觉一怔,暗忖:“此人不知是何来历,竟有这般高绝的轻功!”心中想着,立即脚下一紧,赶到城垣下,双臂一划,一式“白鹤冲天”跟着飞上城头。 举目看去,那条人影,这一瞬工夫,已在二十丈外,当下立即飘身落地,-路尾随下去。前面黑影飞掠之势,就如电闪风飘,异常快速,凌君毅提足真气,展开脚程,也只能保持二十丈距离,不把对方追丢,心头更觉惊奇:“看来此人一身轻功,还在自己之上!”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大路奔行。前面黑影有两次回头朝身后看来,都被凌君毅巧妙地避开,双方终究隔着二十丈距离,又在黑夜里,自然不易被发现。这样足足奔驰了一个更次,阜阳城垣,隐隐在望,前面那条黑影,忽然舍了大路,朝左侧一条小径上投去。 凌君毅因对方轻功已有如此造诣,武功自然也不会太低、为了不让对方发觉,他不敢太过逼近,直等前面黑影过去了一阵子,才籍着树木掩蔽,缓缓绕了过去。这条小径拆向东,仅仅这一耽搁,前面黑影,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凌君毅耳目并用,搜索前进,走了里许光景,看到小径左首一片树林之中,隐隐有灯光透出!于是就循着灯光,朝林中寻去。走了不过百步左右,就发现那是一座庙宇,门前横匾上写着“插花庙”三字。 凌君毅四顾无人,悄悄跃上围墙,立即隐人暗处,伏下身子,举目朝殿上望去。大殿上点着一支红烛,正有一男一女,坐在香案前两张木椅上说话。左首坐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美艳少妇,发挽召,一身玄色衣裙,美艳绝伦,眼波如流!坐在右首的,赫然是那蓝衣人!殿前走廊上,也站着一人,正是那左手装了一只淬毒铁手的青衣人。看他们坐的位于,玄衣美妇身份似乎还在蓝衣人之上,那么方才走在自己前面的那条人影,莫非就是玄衣美妇? 正心念转动间,只听那蓝衣人清朗的声音说道:“楚姨赶来,不知义父有何指示?” 玄衣美妇微微一笑道:“你义父是不放心你,要我前来看看。”蓝衣人道:“楚姨来得正好,在下正有事情奉报。”玄衣美妇“嗯”了一声,眼波流盼,问道:“你有什么事?” 蓝衣人道:“在下日前曾在淮阳附近,发现岭南温家的人……” 玄衣美妇道:“是温一峡。”蓝衣人听得一怔道:“楚姨也见到他了?” 玄衣美妇人道:“还有呢?” 蓝衣人道:“还有四川唐家的老三、老七,也赶来了。”玄衣美妇臻首微点,嗤的笑道:“原来你也已发觉了,只是你还少说了一份。” 蓝衣人惜然道:“还有哪一路的人?”玄衣美妇道:“少林。” 蓝衣人啊了一声,笑道:“那贼秃只是少林寺门下第三流的角色,他从洛阳就缀着在下来,我已叫侯铁手把他收拾了。”原来那青衣人就叫侯铁手。 玄衣美妇“格”的一声娇笑道:“田大少,我说你忽略了一份,没错吧?蓝衣人又是一怔道:“还有一个叫凌君毅的,武功极高,在下看不出他的来历。”“凌君毅?” 玄衣美妇沉吟了一下,才道:“田大少你说他武功高强,那就不会错了,只不知是怎么样一个人。我从未听人说过。” 蓝衣人道:“此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生得甚是英俊,好像习惯使用左手。”玄衣美妇目中异采闪动,口中唤了一声,接着不经意地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辈。” 说到这里,忽然嗤的一笑道“我说的是金开泰。”蓝衣人一惊道:“金开泰也来了?” 玄衣美妇吃吃笑道:“田大少不相信么?他人就在太和城里的鼎升楼。” 凌君毅听得暗暗一愣,心想:“这玄衣女人果然厉害,她连金老爷于住在哪里,都摸清楚了。”蓝衣人一张俊脸,微有怒容,哼道“看来他们都是冲着在下来的了,不给他们一个厉害,跟到地头,可能会坏了咱们的事。”玄衣美妇格格一笑道:“田大少,这三拨人,都不好斗,咱们不能和他们明来,田大少只管办你的事,这些人交给我,保管没错。”蓝衣人道:“有楚姨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玄衣美妇微哼道:“少给我戴高帽子。”蓝衣人起身道:“楚姨别无吩咐,在下告辞了。”玄衣美妇嗯了一声道:“你先走也好。”蓝衣人躬身一礼,大步走出殿来,那侯铁手站在廊前,紧跟蓝衣人身后走出。 凌君毅目送蓝衣人主仆离庙远去,正待悄悄地退走,哪知这一转眼工夫,大殿上的玄衣美妇,竟也不见了踪影,心头暗暗一惊,暗忖道:“此女一身武功,果然极高,自己居高临下,居然没看到她如何走的,下次遇上她,可得小心。”就在此时,陡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响起一个娇若银铃的声音,回荡耳际,冷冷说道:“站起来,我有话问你。”声音入耳,凌君毅不由悚然一惊,急急回头瞧去,只见玄衣美妇就俏生生地站在身后不远,她那张芙蓉般的脸上,好像罩了一层严霜,两道寒刃似的眼神,直注着自己。 凌君毅心头猛震,立即功运百穴,迅速地转过身去,淡然一笑道:“姑娘好俊的轻功。”玄女美妇冷峻地道:“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凌君毅道:“在下路过此地,看到路灯,才找来的。”玄衣美妇干哎道:“你从太和城一直跟踪着我下来,你当我不知道么?玄衣罗刹真要有这样粉涂,就不用在江湖上走动了。”原来她叫“玄衣罗到!”凌君毅道:“不错,在下确是从太和城来的,那是因为看到前面十丈外姑娘的人影纵掠如飞,身法极快,一时触动好奇之心,才追了下来,唐突之处,姑娘多多原谅。”说着,拱了拱手。 玄衣罗刹轻轻披了下嘴,道:“说得倒容易?”凌君毅愕然道: “姑娘之意……”拖长请气,目光一抬,朝玄衣罗刹望去。 玄衣罗刹忽然微微一笑道:“我要你跟我走。” 凌君毅道:“姑娘说笑了。玄衣罗刹脸又一沉,冷哼道:“我从不和人说笑。”凌君毅看玄在罗刹在顷刻之间,忽然笑意迎人,忽然冷若冰霜,心中暗暗忖道:“这女人喜怒无常,看来不好应付。”就在他念转动之际,突觉微风飒然,似有两个人直向自己身后欺来,这两人身法奇快,等到凌君毅惊觉,已经到了身后一丈之内,凌君毅暗暗一惊,迅郎向后旋过身去。 瞥见玄衣罗刹嘴角噙笑,摆了摆手,低喝道:“没你们的事。”这真是电光石火间的事,凌君毅一个旋身,原也极快,但等他转身之后,只看到两条黑影,疾扑而来,又倏然退去,快得如同鬼魅,一闪不见。 凌君毅心头又是一惊,暗忖道:“这两条黑影,不知是什么人,轻功也有这般快法?”玄衣罗刹双眉一挑,膘了凌君毅一眼,忽然盈盈一笑,柔声道:“好!说,你是不是易了容?” 凌君毅不愿和她纠缠,冷傲地道:“在下无可奉告,失陪了。”双足一点,纵身飞掠而起。 玄衣美妇格格笑道:“慢点,你还没答我所问,就想走么?”人随声起,右手向空一挥,从她袖中飞出一缕极细的线影,向凌君毅脚上飞射而至。 凌君毅腾空纵起,堪堪超过围墙,陡觉右脚好像被人拉了一把,一个身子突然往下一沉,不由自主地飞落地面。 紧接着一阵香风拂面而来,玄衣罗刹飘落在他面前,花枝招展,格的一声,娇笑道: “你怎么又不走啦?”—— 第四章 自命不凡 凌君毅身形一停,立即朝脚下看去,又并无异状,但方才跃起之时,分明有一股力道,扯着自己足踝,不觉冷声道:“你用什么东西,偷袭了在下?”玄衣罗刹眼彼荡漾,格格笑道:“系足红丝。”右手轻轻一扬,“嘶”的一声,一缕细得几乎看不清的黑线,直向凌君毅当头激射而来!两人相距极近,凌君毅见她突然出手,连忙闪避,却已不及,但觉自己发臂上微微一动,敢情已被她暗器射中,心头暗暗震惊。 只听玄衣罗刹轻笑道:别怕,你不是问我偷袭你的是什么东西吗?不会取下来瞧瞧?”凌君毅伸手在发兽上一摸,取下一支半寸长的绣花针,针孔上果然穿著一根极细的红线。一端握在玄衣罗刹手里,分明淬过剧毒!玄衣罗刹右手轻轻一振,扯动红线,把绣花针收了回去,嫣然笑道:“你看清楚了,我这针上,喂过奇毒,只要被它轻轻刺上一下,见血封喉。不过你放心,我方才只把针插在你鞋帮上,那是因为我话还没有何完,不许你走。” 凌君毅道:“你要问什么?”玄衣罗刹美目流盼,瞟着他笑道: “多着呢,譬如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门下,什么人叫你来的,你说清楚了,我自会让你走的。”凌君毅哼道:“在下无可奉告。” 玄衣罗刹哼道:“你敢在我面前这般说话,”凌君毅道:“有何不敢?”玄衣罗刹笑吟吟地道:“看来你还不知我是谁?” 凌君毅道:“在下如何不知?你是玄衣罗刹。”玄衣罗刹奇道: “是谁告诉你的?” 凌君毅道:“是你自己说的,不然,我怎会知道?”玄衣罗刹秋波般目光忽然一寒,冷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总该听人说过,我心狠手辣,不好说话。” 凌君毅道:“很抱歉,在下今晚还是第一次听到。”玄衣罗刹怔得一怔,忽然格格笑道:“原来你是初出道的雏儿。” 凌君毅被她笑得脸上一红,说道:“在下无暇和你多说。玄衣罗刹挡在他身前,冷冷说道:“不成,你不说说清楚,就别想走。” 凌君毅剑眉一剔,仰首朗笑一声道:“在下要走就走,谁也拦不住我。”玄衣罗刹同样柳眉一挑,冷冷说道:“你就试试看!” 凌君毅道:“姑娘想和在下动手么?”玄衣罗刹微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凌君毅道:“未必见得。玄衣罗刹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学,向凌君毅招招手道:“来,不信你就攻几招试试。” 凌君毅道:“姑娘要试试在下斤两,该由姑娘出手才对。”玄衣罗刹笑了笑道: “也好,你接得下我十招,我就让你走。” 随着话声,左腕一抬,轻飘飘朝凌君毅肩头拍来。她这出手一招,似拍非拍,似抓非抓,手法奇诡,好像含着无数奇奥变化。 凌君毅身形斜侧,右掌直立,使了一记“夭外来云”,正待封出。 玄女罗刹身子突然期进,接着发出右掌,切向凌君毅左肋。她前后呼应,甚是佳妙,以致这一记横击的招数,陡然平添了数倍威力。 凌君毅毫不思索,左手手背一反,闪电般向玄衣罗刹手腕拂去。 玄衣罗刹被迫得收回掌势,凌君毅直立的右手,趁势直切出一道劲急内劲,进逼如刀,嘶然有声,十分凌厉。 玄衣罗刹真没想到眼前这个紫脸少年。出手会有这般功力,一时不禁怔了一怔,身形一闪,避了开去,口中轻哼道:“瞧不出你果然有几手。”对拆过两招之后,凌君毅已知玄衣罗刹果非易与,玄衣罗刹也意识到凌君毅的武功,比自己想像的要强得多,两人乍分又合,四掌翻飞,互相攻拆了三招。 玄衣罗刹骤地掌势一变,奇奥招数,迭连使出,把凌君毅逼得连连后退,几乎无法招架。 凌君毅心头暗暗吃惊,缓缓吸了口气,双手迅速展开反击,他一身功力,十分精纯,此刻但听掌风激荡,出手忽虚忽实,指掌同施,倏忽变化,难防已极,顿时把玄衣罗刹追退四五步”总算扳回了劣势。 凌君毅开始出手反击,他使的这一路手法,忽爪忽掌,杂以指法,出招攻敌,往往出人意料,招数之奇,似虚而实,似正而反,使人目眩神摇!玄衣罗刹出道以来,经过了多少阵仗,却从未见过这么一路怪异手法,心头越战越惊,娇躯一扭,忽然疾退两步,双手一敛,望着凌君毅问道:“你师傅究竟是谁?”凌君毅道;“家师不喜人知,在下末便奉告。” 玄衣罗刹粉脸生嗅,猛地一沉,冷冷喝道:“你少卖关子,我会叫你显出原形来的。”突然身形疾欺过来,一下逼近凌君毅面前,双手一扬,急抓而出,她双腕柔若无骨,这一抓,变化之多,超过五六招攻势,尤其她双手尖尖十指,指甲猩红。看去有些异样,极可能还淬有奇毒。 凌君毅急急后退半步,右手扬掌猛劈,左手一探,快速无比地朝玄衣罗刹抓来的右手迎去。他手臂微弯,五指似握,极像拿扣腕脉穴道,又像拍拂手肘关节,玄衣罗刹不明究竟,被迫赶紧撤手,那知凌君毅变招奇快,你缩回手去,他五指如钩,已然朝她香肩上抓落。 百衣罗刹右肩一沉,身形侧闪,右掌扬处,猛向凌君毅手背切到,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手掌已扫中凌君毅手背,但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玄衣罗刹只觉对方手掌忽然向下一沉,翻到自己掌下,然后往上一抬,从凌君毅掌上,传来一般巨大潜力,竟然缘臂而上,直震得自己手臂骤然一麻,身子不由己地后退了三步。这一手当真快得无以复加,两条人影,倏地一分。 玄衣罗刹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死命地盯着凌君毅,轻轻喘息了两下,问道:“你叫凌君毅,对不对?”凌君毅听得一怔,他原想问她: “你如何知道的?”但继而一想:“方才蓝衣人告诉过她,自己习惯使用左手。” 想到这里,不觉傲然一笑道:“不错,在下正是凌某。”玄衣罗刹眨动者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忽然格格一笑道:“你莫要自命不凡,告诉你,你手背上,被我指甲划破了一条血痕。”凌君毅早就看出她指甲红得异样,极可能淬有奇毒,却故作不解道:划破一道血痕,又怎样?你认为是你胜了吗?” 玄衣罗刹双手一伸,一双又尖又嫩,有如十根羊脂白玉琢成的手指,微向下垂,直送过来,娇笑道:“你看看我的指甲。”纤秀的指甲徐着凤仙花汁,红是红,白是白,会看得人怦然心动!凌君毅只看了一眼,便冷声道:“你涂过毒?”玄衣罗刹口中“嗯” 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就好,我指甲上涂的奇毒,只须划破一点血影,就子不见午。” 凌君毅看看手背,哼道:“果然毒辣,难你叫玄衣罗刹了。”玄衣罗刹道:“我划破你的手背,我自会给你解药,只要……”凌君毅截着道;“不用了,在下不怕剧毒。” 玄衣罗刹星眸流盼,红菱似的嘴角一披,道:那你就走吧!” 凌君毅不愿和她纠缠,立即抱抱拳道,在下失陪。”纵身跃起,一几个起落,飞掠而去。 一口气奔出小径,折入大路,只听身后有人叫道:“小伙子,慢点走老夫有话问你。”听这口气,显然又有麻烦!凌君毅不禁皱皱眉,回头看去,只见数十丈外,正有一个高大黑影,徐步缓行而来,但他那双脚,行走起来,像是没沾着地一般,虽然他举足跨步,看上去像是徐步缓行,实则身法快若飘风。十几丈远近,晃眼间已到面前。 这人身材高大,面如古铜,生得短眉细目,狮鼻阔口,身上穿一件长仅及膝的铜色外袍,赤脚,拖着一双铜履。光是这身打扮,就有些古怪。 凌君毅冷做问道:“是阁下在叫我吗?”铜袍人一双细目,落在凌君毅身上,眼缝中闪着精光,微微点头道:“不是老夫,这里还有谁?”凌君毅道:“阁下何人,叫住在下,又有何事?”铜袍人从喉底发出嘿嘿两声冷笑,沉声道:“小伙子,你好大的脸,依老夫的规矩,你只能答话,不许反问,知道吗?”凌君毅看他老!横秋的横佯,甚是可笑,不觉傲然道:“那只是你的规矩,阁下可知我的规矩吗?” 铜袍人细目一睁,精芒迸射,问道:“你也有规矩?”凌君毅道! “不错,我的规矩,不论什么人,都得先报姓名,必须够资格和我说话的,我才和他说话。”这话自然是气气对方的。” 铜袍人听了凌君毅的话,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大笑起来,竟如敲锣一般,声音甚是震耳,笑到后来,愈笑愈高,但觉四山回应,震得耳鼓嗡嗡不绝! 凌君毅脸色微变,凛立不动,心中却是暗暗震惊:“此人功力好高!”笑声茎然而止,铜袍人一双眼缝中,神光既冷又厉,嘿然道“既然都有规矩,那就要看谁的规矩行得通了。”话声一落,右臂缓缓举起。从大袖中,抽出一只色如古铜的怪手,五指钧曲如爪,每个手指,都长着半寸长的指甲,锐利如刀,朝凌君毅作势欲抓,原来那是一只铜手。” 凌君毅见过灰衣人侯铁手,一只左手,是铁铸的。铁铸的手就像.柄铁爪,只能当作兵刃使用,五个手指,自然不可能伸缩自如。但眼前这人-只铜手,却和一般手掌无异,看他五指箕张,伸缩自如。 就在此时,耷听一娇嫡滴的声音,在耳边喝道:“小兄弟,快退!”凌君毅听出这说话的正是玄衣罗刹,但他不见真章,哪里肯退,也凛立不动,直待对方古铜色的怪手,快要抓近,才突然右手运劲,手掌一翻,朝前格去。 铜袍人出手虽缓,但凌君毅这一格,出手却是快极,哪知手掌格在对方腕背上,竟如砍在铁柱之上,一动末动。对方一只古铜手爪,依然缓缓伸来,毫无阻延,已快抓上肩头。 凌君毅格出的右掌,一阵剧痛,几乎麻到肩胭,心头大吃一惊。 估不到对方一只铜手,竟有如此厉害,急急吸气退身,向后跃开。 铜袍人也不迫击,只是冷冷一晒,回头朝左侧一片树林沉喝道:“林内何人?偷愉的和这小子说些什么?凌君毅听得又是一惊,心想:“方才玄衣罗刹那一句话,明明是以‘传昔人密’玄功说的,他如何听到的呢?” 心念转动间,只听“嘶”的一声划空细响,顿时香风扑面,身边不远,已经多了一个玄裙曳地,俏生生的美艳少妇。她,正是玄衣罗刹!铜袍人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 “你来作甚?”玄衣罗刹格格笑道:“我不能来吗?”一双俏眼,瞟着铜袍人,问道,“你认识我?”这句话带着点惊异口吻!铜袍人目光冷峻,晒然道:“老夫不从认识你。” 玄衣罗刹格格一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倒认识你。”铜袍人道: 你知道老夫是谁?”玄衣罗刹道:“你是南疆一奇铜臂天王,对不对?”凌君毅心中暗道:“铜臂天王?我怎会没听师傅说过?”铜袍人细目一睁,射出两道棱棱寒光,又打量了玄衣罗刹一眼哦声道: 中原武林,居然也有人识得老夫。”说到这里,微微颔首道:“那很好,老夫不难为你,你快些走吧。” 玄衣罗刹格格娇笑道:“我要就这么走开,那就不用来了。”铜臂天王道:“你有什么事?”玄衣罗刹没有理他,笑吟吟地转向凌君毅道:“看来你真的不畏剧毒了?” 凌君毅道:“在下早就说过,不畏剧毒。” 玄衣罗刹低低地道:“我当你少年气盛,不肯服输,才一路跟了下来……”凌君毅冷哼道:“在下没有死,你很觉意外是不?”玄衣罗刹白了他一服,嗔道:“我是一番好意,给你送解药来的。”凌君毅听得不禁脸上一红,只得抱拳道,“如此说来,在下错怪姑娘了。”玄衣罗刹死命地盯了他一眼,才道:“你知道就好。”接着又道:“你既没有中毒,那就快走吧。” 铜臂天王冷哼道:“老夫没叫他走,有谁敢走?”玄衣罗刹笑吟吟地道:“你没听见是我要他走的吗?”铜臂天王道:“小娘子既知老夫名号,竟还替老夫妄作主张,敢是吃了豹子胆来的。”玄衣罗刹轻笑道:“这话不错,我若没有胆子,也不会叫他走了。” 凌君毅傲然道“在下要走就走,谁也管不着。”玄衣罗刹朝他眨眨限,一面又以“传音入密”说道:“铜臂天王称尊南疆,小兄弟不是我小觑你,你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替你挡一阵,你快走吧。”她倒真是好心。 铜臂天王细目闪动,怒中道:“你们在老夫面前,鬼鬼祟祟,说些什么?” 玄衣罗刹笑道:“我催他走呀!”铜臂天王怒声道:“不成,这小子非留下不可。” 玄衣罗刹道:“你要留下他,究竟为了什么?”铜臂天王铜臂伸动,冷冷过:“老夫要问他一个人。” 凌君毅道:“你要问谁?”铜臂天王道:“反手如来。”凌君毅道“你找他有什么事?”铜臂天王道:“他人在哪里?”凌君毅道:“在不知道。” 铜臂天王道:“难道你不是他的徒弟?”凌君毅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铜臂天王嘿嘿冷笑道:“你方才和她动手,使的手法明明就是那老贼秃的路数,老夫还会看错不成?”原来他是看到了凌君毅和玄衣罗刹动手的招数,才踉下来的。 这声“老贼秃”,听得凌君毅心头火发,剑眉一扬,怒喝道:“没错,你说的正是家师,你找他老人家有什么事?和在下说也是一样。” 玄衣罗刹听说凌君毅果然是反手如来的传人,不觉深深地瞟了他一眼。 铜臂天王呵呵大笑道:“你果然是老贼秃的徒弟,那很好,快说,老贼秃现在人在哪里?”凌君毅道:“家师行踪靡定,在下无可奉告。”铜臂夫王倏地跨上一步,朝指凌君毅道:“你是老贼秃的徒弟,你会不知追他躲在哪里?再不直说,莫怪老夫不饶你。”凌君毅大怒道:“我就是不说,你又能奈我何?” 铜臂天王一声明森冷笑,五个锐利铜指,向空抓了一把,厉声道:“所以老夫要把你小子留下,抓到小的,不怕老的不出来!”铜手伸动,大有朝凌君毅抓来之势!玄衣罗刹及时喝道“慢着!”铜臂天王伸出铜手,在中途一停,回头喝道;“你要千什么?” 玄衣罗刹道: “你要找出师父,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以你铜臂天王的名头,和人家徒弟动手,不怕江湖上笑你以大欺小么?”铜臂天王怒声道:“老夫一向不管这些,老夫已经找了老贼秃三十年,难得这小于是他的徒弟,老夫绝不能放过……”玄衣罗刹道:“不行,我说过让他走,就非让他走不可。” 铜臂天王两道细目一睁,精光如线,直射玄衣罗刹粉脸,嘿然过:“小娘子,你真敢多事……”“事”,字出口,本来抓向凌君毅,又停在半路上的一只铜手,随着话声,缓缓朝玄衣罗刹抓去。 凌君毅在这一瞬工夫,已从青布囊中取出长剑,大喝道:“住手。”铜臂天王沉声道:“你愿意领老夫去了吗?”凌君毅手横长剑,凛然屹立,说道:“此事和这位姑娘无关,要我领你去见家师不难,你先得胜了在下手中宝剑。”铜臂天王看了他长剑一眼,忽然阔嘴一咧,冷冷笑道:“老夫要把你留下,自然会叫你输得服服贴贴。” 玄衣罗刹道:“小兄弟,你不是他对手,快退下来。”凌君毅道: “此事和姑娘无关,你快走吧。”铜臂天王冷晒道:“你们倒是不打不成相识,好像颇有交情。”玄衣罗刹粉脸一红,笑叱道:“老不修,要死快哉,你乱嚼什么舌根?” 铜臂天王没有理她,沉喝道:“小子,你小心了。”铜手五指一张,向凌君毅抓来。 凌君毅自幼学剑,剑法出自家传,师父临行时虽曾再三告诫。 除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炫露,但眼看铜臂天王武功诡异,铜臂铜掌,坚逾精钢,自己和他徒手相搏,只怕无法自保,故而撤出剑来。 此刻他见对方探臂抓来,心中闪电忖道:“此人右臂纵然不畏刀剑、但其他部位,也还是血肉之躯,我何用怕他?”心念闪电一动,身形跟着飘进,一下欺到对方左侧,振腕-剑,横削而出。他这一剑侧身进招,剑发人至,使得快速已极,虽是一招普通的“玄鸟划沙”,但在他手上使来,却是潇洒灵活之至,显得剑上造诣十分精纯。 玄衣罗刹一双凤目之中,异光连闪,反手如来一生从不使剑,他徒弟居然精通剑术! 铜臂天王五指箕张,看上去来势极为缓慢,他本来存心只在拿人,但一看凌君毅剑势不弱,忽然冷嘿一声,朝他剑上抓到。他出手奇诡,变招更快,仅仅手臂一转,就已握住了剑身,左手一指,向凌君毅肩头点来。 凌君毅但觉剑身一震,虎口骤麻,更发现对方左手五指上,也套着黄澄澄的铜指套,闪电般点到,不由得大吃一惊,自己若是在不弃剑后退,便得被他铜指点中,赶忙撒手弃剑,使了一式“浮光掠影”,往后跃退出去。 铜臂天王右手夺下凌君毅的长剑,左手点出的一指,依然直点过来,口中喝道: “小子躺下。”只见他点出的食指,向前一送,套在直指上的半截铜指套,竟然脱手飞出,带着划空细啸之声,直向凌君毅左肩飞射而来!玄衣罗刹叫道:“小兄弟小心!” 凌君毅一招之间,就被人家夺去长剑,正自惊骇无比,此时骤睹一点黄光,激射而来,心头不觉火起,朗笑一声:“来得好。”左手指处,屈指向那铜套弹去。 这一手。他使的正是少林寺七十二艺中的“弹指神通”但听“铮”的一声,那枚铜指套,被他弹出数丈之外。 铜臂天王数千年来,指无虚发,没想到一个毛头小伙子,居然身怀佛门奇功,把自己的铜指弹了出去,一时也不免微微一怔目射凶光,注视着凌君毅,嘿嘿冷笑道:“好小子,看来老贼秃连压箱底的本领,都传给你了。”玄衣罗刹格格一笑,道:“你们这一仗,一个长剑被人夺去,一个铜指被人震飞,该是秋色平分,谁也没沾到便宜……” 铜臂夭王细目含煞,怒哼道:“胡说。”玄衣罗刹地道:“谁胡说?难道你铜指被人弹飞出去,还不肯认输?” 铜臂天王铜指勾曲作势,怒喝道:“你给老夫滚开。”玄衣罗刹道:“我有一件事,想和你打个商量,不知你愿不愿意?”铜臂天王道:“老夫言出如山,没有商量余地,这小子老夫非把他留下不可。” 玄衣罗刹道:“我说的事,和他无关。”铜臂天王不耐地道:“那是什么事?” 玄衣罗刹嫣然一笑道:“我看你-身武功,十分了得,又有一条铜臂,甚合我的心意……”她这嫣然一笑,媚态横生!铜臂天王看得一呆,尤其听了她末后-句“甚合我的心意”,更不禁心花怒放。 他年届花甲,还是个老光棍,他望望凌君毅,恨不得他赶快滚开。 旁边多着这么一个人,有些话,为了顾全身份,就说不出来。 但他一张酱紫脸上,仍忍不住春风满面,连连笑道:“在下是个爽快的人,小娘子有什么话,只管请说。”他方才还一口一声“老夫”忽然变成“在下”敢情想年轻一些。 玄衣罗刹抿抿嘴,膘了他一眼,娇笑道:“你和这位小兄弟没冤没仇,让他先走了,再说不迟。” 铜臂天王听她说要凌君毅先走,正合孤意,连忙陪笑道:“小娘子说得是,在下找他师父反手如来,只是为了昔年一点小过节,想和他较量较量,咳,咳,其实也没有什么。既然小娘子这么说,在下自当遵命,自当遵命。”说到这里,回头过来朝凌君毅道: “小子,你可以走了。”凌君毅自然看得出玄衣罗刹风流成性,似是有意跟铜臂天王勾搭,铜臂天王年届花甲,居然也是个老色鬼。看来两人有一拍即合之势,心中不齿其人,俯身拾起宝剑,一声不作,转身就正。 铜臂天王早已心痒难熬,望着玄衣罗刹,走上两步,色迷迷: 笑道:“小娘子,那小子已经走啦,你有话,可以说了。”玄衣罗刹咬着朱唇,星眸流盼,轻笑道:“我说出来,你不会见怪吧?”铜臂天王和她相距不过二尺来远,鼻中隐隐可以闻到一阵阵从玄衣罗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一颗心跳得好不厉害? 自叹从前六十年,简直白活了,直到今晚,才领略到女人身上竟有这般香法!-面忙道:“小娘子只管说,在……下决不见怪……决不见怪。”玄衣罗刹一抖手中罗帕,抿抿嘴,娇声说道:“你不见怪,那我就直说了,我看你一条右臂,像是风磨铜台金铸制,而且掸头关头,运用灵活,比起我家十二铁手,高明得多,所以……所以……”铜臂天王急急问道:“所以什么?”玄衣罗刹道:“铜臂,不是铁手高了一级吗?所以我想请你去当我家铁手队的领队……” 天,原来只是要他去当领队,这误会可大啦!铜臂天王脸色沉,哼道;“你…… 要……老夫去当领队?”铜臂天王雄霸南疆,要他去当什么领队,岂不太小觑他了?玄衣罗刹掠掠鬓发,说道:“怎么,你不愿意?还是辱没了你的身份?老实说,十二铁手,原都是武林大大有名的人物。比起你铜臂夭王也差不到哪里去,要你当他们领队,是因为你现成有一铜臂之放,还是我抬举了你”铜臂天王听得勃然大怒,厉喝道:“好贱婢,你敢寻老夫开心?”玄衣罗刹粉脸忽然一寒,冷笑道:“我看上了你这条铜臂,你就得去担任铁手领队职务,敬酒不吃,那只好叫你吃罚酒了。”玉臂一扬,-阵香风,迎面劈来。 铜臂天王毕竟久历江湖,心头蓦然一凛,飞身向后跃去,口中喝道:“贱婢……” 喝声未落,突然发觉身后有了警兆!须知铜臂天王一身功力极高,在他三数丈之内,只要有人欺进,不用回头去看,也能凭感觉发觉,只是这回等他有了警觉,身后那人已经欺到一丈之内!不!他从对方的鼻息中听出,欺过来的竟有两个人!他故作不知,心头部暗暗震惊,忖道:“这两人能欺到自己一丈之内,才被自己发觉,一身功夫,显然不在自己之下了。”玄衣罗刹星眸一拾,点头笑道:“也好,你们把他拿下了。”说罢,身形飘动,退了开去。那身后两人,互打一个手势,口中发出一声轻哨,双双纵身跃起,挥动手臂,朝铜臂天王扑过来。 铜臂天王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铜臂猛抡,和左首攻来的那人对拆了一招,身形一个急旋,飞起右足,向右首那人横扫过去。 这一瞥之下,他发现袭击自己的是两个育衣汉子,年龄都在四旬以上,最使他触目惊心的,是来人左手色呈青绿,五指勾屈如爪,看去锐利无比,闪着绿阴阴的光芒,分明还淬过剧毒:他不禁暗暗起疑,忖道:“她方才曾说,她家有十二铁手,都是江湖上大有名头的人,这帮人不知是何来历?”心念闪电转动,一面大喝道:“贱婢,你们三个一起上,也不在老夫眼里。”玄衣罗刹冷冷笑道:“你少冒大气,等到该由我出手的时候,我自会出手。” 语声中,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互击,铜臂天王的铜掌和左首青衣人的铁手硬碰了一下,震得二人各自后退了一步。 右首青衣人趁机欺近,左手铁爪“横剖龙肝”,猛朝铜臂天王横腰抓来。 铜臂天王闪避不及,迫得力贯铜臂,振腕格去。又是“当”的一声,铜臂、铁爪一触之下,右首青衣人被震退了三步,铜臂天王也站桩不住。他飘身后退了一步,心头暗暗感到震惊,这两人功力虽不如自己,却也差得不多!这时左首青衣人已再次欺到,出手如电左手铁爪,右手掌鲜红刺目,同时袭来,封闭了铜臂天王的退路。 右首育衣人一退又进,飞扑而至,青绿铁手一招“怒龙攫珠”隐挟风雷,直向铜臂天王当头抓落。 铜臂天王怒恼已极,口中大喝一声,身形忽然离地数寸大袖飞舞,向两人展开反击。 他号称南疆一奇,除了一条铜臂不算,一上武功,在武林中也足可排名在一流高手之列。 但他哪里知道,和他动手的这两个青衣人,也是黑道中的一时之选,武功相当不弱。 双方三人都不用兵刃,但比用兵刃对搏,更来得险恶:三人近身相搏,愈战愈狠,铜指铁爪快得有如骤雨狂风,各找对方要害下手,只要任何一个稍微出手迟缓,就是横尸当场、不死也得重伤瞬息工夫、三人己拼斗了二三十招。铜臂天王愈打愈怒,也愈打愈惊。他估量以自己的武功、二十招之内,一定可以击败两人。但此时三十招已过,对方二人,两只铁手,互相配合,竟然愈战愈猛,愈攻愈狠!不,他突然发觉自己在这二三个招之后,功力似是在逐渐递减,本来力敌两人,还绰有余裕、稳占上风,但到了此时,已经渐渐打成平手,而且有每况愈下之势。 铜臂天王有此发现,心头登时明白过来,自己极可能在不知不觉间被玄衣罗刹做下手脚。一念及此。不觉大吼一声,右手铜、向空一挥,从五个指尖上,激射出五缕细如喷泉的黄水!原来钢臂天王这只右手铜臂,乃巧匠特别精制,中间可蓄毒水,只要按动机簧,毒水便由指尖喷射而出。水雾扩及一丈方圆,溅中人身,立工沃烂,使人防不胜防,委实歹毒已极! 那两个青衣人早经玄衣罗刹暗中以“传音入密”,授以机密,因此一见铜臂天王右手铜臂向空挥起,立即以最快速度飘身飞闪开去,等五缕黄水像喷泉般四散洒开时,两人早已退出一丈开外。但听一阵沙沙细声,黄水洒落地面,立时轰然爆起一片黄烟,一股浓重的恶臭,渐渐随风吹散!铜臂天王毒水洒空,心头更是愤怒,左手朝指着玄衣罗刹,厉声道:“贱婢,你竟在老夫身上暗施手脚?”玄衣罗刹格格娇笑道:“你到这时候才知道呀?”铜臂天王切齿道:“贱婢,你死定了!”四点金芒,突然电射而出!那是他套在左手五指上的铜指套。 玄衣罗刹惊叫一声,仰天翻跌下去。 铜臂天王哼道:“贼婢。老夫本无伤你之心,是你自己投死,怨不得老夫。”口中说着,正待上前捡取铜指,突觉一阵眩晕,上身朝前俯冲。几乎扑倒下去!就在此时,突听一声轻笑传入耳中,接着便觉“脑户穴”上被人点了一下两眼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玄衣美妇等吟吟地站在他身后,纤手一招。两个青衣人立即走了过来,垂手道;“三姨娘有何吩咐?”玄衣罗刹探怀取出一个玉瓶,倾出一颗绿色药九,向左手青衣人递了过去说道:“给他服下此九。” 左首青衣人应了声“是”。双手接过药丸,俯下身去,一手捏开铜臂天王牙关,把那颗绿色药丸,纳入他口中。 玄衣罗刹得意地一笑,说道:“带着他,咱们可以走了。”凌君毅一路疾奔,天色大亮时,赶到颖上,入城之后,找了一家客店落脚,就在房中静坐调息,渐渐进入忘我境界。等到醒来,已是中午时分,他要店伙送来饭莱,匆匆吃毕,换了一件长衫,佩好长剑,旋即会帐出门。 大白天,路上行人不绝,自然不能施展轻功,但是从颖上到寿县,少说也有二百来里路程,只好买了一匹牲口代步。一路纵马急驰,傍晚时分,赶到一处小村落,离八公山已是不远。路旁有一间瓦舍,挑着酒招,正是一家卖酒菜的小店。 凌君毅赶了大半天路,正觉腹中饥饿,心想不如在此吃些东西,再走不迟。当下翻身下马,把马匹系在路旁一株树下,转身朝店中走去。远远只见店中一个身穿土布衣裤的汉子,正在抹着桌子。敢情这时快近傍晚,行旅客商,急于赶路,不会再在路旁进食因此已经没有甚么生意。 凌君毅走到门口,问道:“店家,还有吃的东西么?” 那汉子抬起头来,打量了凌君毅一限,陪笑道:“东西是现成的,只是客官要进城去,就得赶快,再迟城门就要关了。”这话倒是一番好心。 凌君毅道:“在下不进城。”那汉子目中闪过一丝异色,道:“这里是双桥,再过去便没有集镇了,那要到哪里去?前面可没有宿头了。”凌君毅已在一张桌边坐了下来,说道:“在下还要赶路,有什么吃的,快给我送来。”那汉子又望了凌君毅一眼,连连点头道:“客官请稍坐,小的先给你泡壶茶去。说完,匆匆往里行去。 凌君毅看他脚步甚是轻快,心中突然一动,暗道:“这店家虽然一身土布装束,但走起路来,脚不扬尘,此处离八公山已近,莫要是对方的眼线?自己倒不能不防他一二。”思忖之间,那汉子已经泡了一壶茶送来,一面笑道:“客官请用茶,小店只有包子馒头是现成的。”凌君毅点头道:“你有什么,就拿甚么来好了。”那汉子答应一声,又走了进去。凌君毅虽然口中极渴,但却不敢立时饮用茶水探怀取出温婉君送给他的丝囊,取了一颗“清神丹”纳入口中,然后拿起茶碗,一口唱了下去。 过了一回,那汉子已端着一盘包子走出来,笑道:“客官,包子来了。”他放下盘子,目光一溜,看到凌君毅已把茶水喝干,脸上万期而然露出喜色,伸手取过茶壶,又替凌君毅倒了一碗,笑道:“客官赶路辛苦,定然口渴,小店茶叶还其不错,是本地八公山出产的老山茶,颜色不好看香味浓了些,却能生津解渴。”凌君毅听他口气,已知茶中果然做了手脚,但自己预先服了-颗“清神丹”,不怕他捣鬼,一面点点头道: “这茶叶果然不错。” 取过茶碗,一口又喝了下去,-面又拿起包干,吃了起来。 那汉子看他又把一碗茶喝干,心中更喜,一手执壶,又替他倒了一碗。” 片刻工夫,凌君毅已把一盘包子吃完,随手取过茶碗,又喝了一口,抬头向那汉子问道:“客家,一共多少……”“钱”字还没出口,忽然一手扶头,口中“咦”了一声道:“不对!我怎么有些头晕!” 那汉子一直站在桌旁,闻言诡笑道;“客官大概急着赶路,有些累了。”凌君毅望著那汉子,攒攒眉道:“不对!我好端端的怎会头晕?莫非……你……你在茶水里做…… 做……了手脚?”说到最后几个字,口齿已经不清,头一歪,伏在桌上昏睡过去。 那汉子忽然笑了起来,得意地道:“小子,等你想到,已经迟了。”这时从后面屋里,又奔出一个汉子,问道:“这小子已经放倒了?” 原先那个汉子刚嘴笑道:“兄弟比平常加上了一倍,还会不把他放倒?只是这小子确实硬朗得很,平常人只要喝一口,就会迷糊,他连唱了三碗,还把一盘包子都吃下肚去,七爷说他不怕剧毒。” 方才我真还担心‘人口迷’对他不管用呢!另一个汉子道:“你留在这里看住他,我这就赶去给七爷报讯。”说完,立即向店外走去。他们说的话,凌君毅自然全听到了,约自己到八公山来的,果然是那鬼见愁唐七爷!他哪能容得对方赶去报讯?右手屈指轻弹,一缕指风,直向刚走到店门口的汉子背后射击!那汉子刚走到门口,穴道就被制住,定在那里,动弹不得。原先那个汉子,看他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不由催道:“你要去跟七爷报讯,就得快走,这小子的牲口。就拴在树下,你还等什么?” 那汉子穴道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自然没回答他。 原先那个汉子看他不言不动,心头暗暗嘀咕,大声道:“喂,崔老三,你怎么啦?” 话声方落,忽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崔老三中了邪,还是你去通知唐七爷吧!” 先前那个汉子听得大惊,举目四顾,店堂里只有凌君毅一人,依然伏在桌上,分明昏迷未醒。这说话的会是谁?心细有了蹊跷,骇然道:“你是什么人?”店堂里除了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哪会有人回答? 那汉子挺挺胸,壮着胆子,向空抱抱拳,大声道:“是哪一位朋友跟在下说话,兄弟是四川唐门中人,奉唐七爷之命,在这里办一件事,朋友细是路过此地,井水不犯河水,就请高抬贵手。”凌君毅缓缓拾起头来,笑道:“我可以高始贵手,但你也得实话实说。” 那汉子惊骇欲绝,睁大眼睛,说渲:“你……没有迷倒?”他想逃,但不知怎的,两条腿竟然不听使唤起来。凌君毅望着他,淡淡一笑道:“你方才不是说过,你们唐七爷说我不怕剧毒,在下连毒都不怕,区区迷药,又如何迷得倒我?” 那汉子就站在凌君毅桌前,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额上早绽出黄豆般汗珠来。 凌君毅道:“朋友最好安静些,在我面前,你是逃不出三步。” 那汉子果然不敢稍动半步,结结巴巴他说道:“大爷你…… 老是明白人,小的受人差遣,身不由己……”凌君毅:“少废话,我你,你们七爷人在哪里?” 那汉子道:“七爷就在八公山上。”凌君毅道:“在八公山什么方?” 那汉子道:“在……在吴氏别业。”凌君毅道:“你们掳了什人?” 那汉子道:“小的听说是一位姑娘,是……是你大爷的妹…… 子。”“是我妹子?”凌君毅听得好不奇怪?他们不知从哪里掳了一个姑娘,竟然以讹传讹,硬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子。心中想着,一面点点头道:“好,我不难为你们,但你们必须留在此地。”话声出口,凌空一指,点了那汉子穴道,说道:“你们穴道虽然受制,但过了子时自解。”说完,起身朝外行去,出了店门,解开结绳,翻身上马,一路行向八公山而来。 一会工夫,便已赶到八公山下,但见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路,甚是平整,敢情直达吴氏别业。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沉喝:“来人下马。”这时天色已黑,但凌君毅目光过人,举目瞧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树林前面,一排站着四个身佩单刀的黑衣劲装汉子。 稍后是一个身穿蓝布长袍的老者,看上去年约五十出头,头戴一顶瓜皮帽,脸型瘦削,眼神充足,两边太阳穴高右鼓起。一看就知道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手上拿着一支两尺长的旱烟管,神情冷淇,只是打量着凌君毅,没作声。 凌君毅端坐马上,冷做地道:“什么事?”四名黑衣汉子中,有人开了口,说道: “你是什么人,到哪里去?” 凌君毅道:“我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你们管得着么?”那说话的汉子脸色一沉道:“你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 凌君毅道:“你说呢?”那汉子道:“你没打听打听清楚?” 凌君毅笑道:“在下打听清楚了才来的。”那汉子道:“这条路只通吴氏别业。” 凌君毅道:“在下就是到吴氏别业去的。”戴瓜皮帽老者听得不耐了,一摆手,止住那汉子再说,一面向凌君毅冷冷说道:“阁下到吴氏别业吉有何贵千?” 凌君毅冷笑道:“在下去做什么?何用问我?”瓜皮帽老者冷冷一晒道:“朋友如果不想招惹是非,我劝你还是回去的好。” 凌君毅剑眉一掀,朗笑道:“这是你们唐家要招惹在下,并非在下要招惹你们唐家。”瓜皮帽老者脸色微微一变,沉哼道:“你已知吴氏别业住的是什么人,还敢前来惹事?”凌君毅冷笑道:“在下若是怕事,就不来了。”瓜皮帽老者脸现怒容,沉哼道: “好个狂妄小子。”说到这里,手中旱烟管一指,向四个汉子吩咐道:“你们谁去把他拿下?” 他话声甫落,立时有两个劲装大汉一齐拔出单刀,一左一右大步朝凌君毅马前走来。 到得近前,同时扬起手中单刀,喝道:“朋友,是自己下马就缚呢?还是要等我们出手?”凌君毅依然潇洒坐在马上,笑道:“你们看着办吧!”两个劲装汉子,因凌君毅人在马上,古人说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两人不约而同地单刀一抡,迅速地横刀马脚,口中喝道:“小子,你滚下来吧!” 凌君毅剑眉陡剔,沉喝道:“我马匹与你们何仇?”喝声出口,手一抖马鞭,“拍” 的一声,正抽在右首汉子执刀的右腕之上。那子大叫一声,丢下钢刀,抱着手腕,蹲下身去。只要看他痛得满头大汗,便知这一记捱得不轻。 凌君毅一条马鞭,打得如闪电一般,这边堪堪抽下,鞭影已经到了左边,又是“拍” 的一声,这一鞭却捆在左首汉子肩背上。 那汉子同样地大叫一声,单刀松手,一个人痛得满地乱滚!另外两个大汉睹状大怒,哈喝一声,双双挥刀扑了过来。但他们堪勘扑到马前,陡觉眼前人影一晃,根本连凌君毅如何飞身下马的都没看清,人已到了面前。四川唐门,三百年来,一直以毒药暗器名闻江湖,黑白两道中人,一来和唐门多少有点交情,二来对他们毒药暗器也不无顾忌,不愿和他们结怨。唐门子弟虽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无形中,却养成了他们以为江湖上无人敢惹的观念,就是连手下人,也难免-个个眼高于顶,盛气凌人。两个汉子一看凌君毅到了面前,便不打话,吐气开声,两柄单刀蓝光一闪,绞剪般向凌君毅身上劈去。 别看他们只是唐家的庄丁,四川唐门中人,平日既很少在江湖行走,长年无事,就在庄上练武耍刀。因此每一个人都有一身精纯武功,平常江湖武师,不用三招两式,管叫你直着过来,横着回去,但他们今天遇上的却是凌君毅,这就好比撞上了大岁! 凌君毅飞身落地,就看到两道蓝汪汪的刀光,交叉劈来,不觉敞笑道:“又是两个废料!”双手齐举,十指箕张,分向两柄单刀抓去,他赤手空拳,居然敢向锋利而又淬有剧毒的刀上抓来。 两个汉子方自一怔,突觉刀势一沉,已被对方抓个正着。 两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遇上了高人,急快用力往后一抽,企图收回单刀,哪知手中单刀,好像被大铁钳钳住了一般,哪能抽动分毫?凌君毅冷冷一笑,暗运功力,一股内劲,从刀上传了过去。 两个汉子只觉手腕一振,一直麻上肩胛,哪还握得住刀? 凌君毅轻而易举地把两柄单刀夺了过来,双刀左右一分,用刀柄朝两人拍了过去。 这用刀柄拍击,原是不成招术,但在他手中使来,却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那两个汉子糊里糊涂地被人夺了单刀,心中难免一怔,忽觉膝上一阵剧痛,口中“啊哼”一声,双双往地上跌坐下去。 凌君毅这连串的动作,快速绝伦,从马上飞身落地,夺下单刀,拍向两人,只不过眨眼间事!连站在林前的瓜皮帽老者,眼睁睁看着他伤了两人,有心出手抢救,都嫌不及,心头又惊又怒,他想不到对方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竟有这般高绝身手,一双阴隼目光,直注在凌君毅脸上,沉喝道:“阁下果然有些门道,难怪敢找上门来寻衅。” 凌君毅把夺来的双刀,随手往地上一掷,傲然笑道:“在下是践约来的,说不上上门寻衅,朋友若是不想赐教,那就上去通报一声,说凌某已经来了。”瓜皮帽老者听他说是践约来的,原想问清楚是和他订了约的,但听到后来几句话,言外之急,分明是说自己不敢和他动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瓜皮帽老者痰削脸猛地一沉,嘿然道:“很好,只要你胜得老夫,老夫就给你通报去。”凌君毅朗笑道:“朋友说的,正合我意。” 瓜皮帽老者一声千嘿,旱烟管迅快地交到左手,右手一抬,一只乌黑的手掌已当胸向凌君毅印来。凌君毅看他手掌乌黑发光,暗暗叫了声:“黑煞掌!”但他岂肯示弱,右手凝足功力,朝前迎去,硬接对方掌势,但听蓬然一声大震,凌君毅接了瓜皮帽老者一掌被震得手腕一麻,他心知对方掌上练有毒功,迅速探手入怀,握住了“辟毒珠”。 瓜皮帽老者也被凌君毅的掌力震得血气浮动,连退三步,心头暗暗震骇:“这小子年纪轻轻,哪来这么深厚的功力?”心念转动,瘦削脸上,却不期飞起一丝狞笑,挥挥手道:“小子,你可以回了。”凌君毅卓然而立,讶然道:“怎么,在下落败了么?” 瓜皮帽老者一阵嘿嘿阴笑道:“小子,记着,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凌君毅淡淡一笑道:“朋友这话,倒是费解得很,你好像是说在下活不过今晚?” 瓜皮帽老者沉哼道:“老夫正是此意。”凌君毅含笑道:“这就奇了,在下怎会一点也感觉不出来? 而且在下之意,还想请你上去通报呢!”这瓜皮帽老者乃是门副总管黑煞学耿土贵,平日原是城府极深的人,尤其他练的“煞掌”是用唐门独门毒药熬练,较之一般江湖上的“黑煞掌”,何止厉害十倍,击中人身,子不见午。眼前这年轻人,明明和自己硬对了一掌,剧毒由掌心缘臂而上,直攻心经,要比击中任何部位,传毒更来得快速。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毫无中毒现象,他这份震惊,比刚才一掌被震退三步,还要骇异,目光炯炯,直盯着凌君毅,心头暗暗道:“这小子竟然不畏剧毒?”忽然点头道:“好,老夫给你带路。” 说完,转身向青石板辅成的登山大路上走去。 凌君毅傲然一笑,一手牵着马匹,跟随他身后而行。这条登山道路,宽阔平整,虽是一路往上行去,但丝毫不觉吃力,两进参天松柏,风声如涛!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半山腰。这里是一片相当宽敞的平台,虽在夜色中,凌君毅仍然看得清楚,平台四周围口白石雕栏遍种奇花异卉,清香袭人!正面是一座清水砖墙的高大门楼,横额上是用方砖砌成的“吴氏别业”四个大字,两扇朱漆大门,敞歼无阻,门口悬挂着一对巨大的灯笼,灯笼上却写若一个“唐”字,敢情他们是借“吴氏别业”暂住。 门口站着两名手抱单刀的黑衣汉子,面对着面,站在那里,跟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好不气派!黑煞掌耿土贵领着凌君毅走到平台中间,就停了步,回过头来,冷冷说道:“朋友请在这里等着,老夫给你进去通报。”转身向大门内行去。 凌君毅心中暗暗嘀咕:“看来这座吴氏别业摆在眼前的排场,可能四川唐门来了什么重要人物?”等了片刻工夫,便见耿土贵带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人也在五旬开外,浓眉、鹞目,身穿天蓝长袍,个于高大,看去甚是冷傲。就在这两人在大门口现身之际,从这座大宅院的左右两侧,同时像鬼魅般闪出八个头包蓝巾,身穿天蓝劲装,手抱蓝汪汪朴刀肋剽悍大汉。他们虽没向凌君毅围上来,但却迅速散开,远远地形成了包围之势。凌君毅负手站在乎台中央,连看也没向他们看上一眼。 那蓝袍人在阶前站住,一双鹞目,精光如电,打量若凌君毅,向耿士贵沉声问道: “你说的就是此人么?” 耿土贵应了声:“是的”。蓝饱人目光一注,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此何事?” 凌君毅傲然而立,恍如末闻。 那南袍老者脸色一沉,浓哼道“小伙子,老夫问你话,你听到了么?” “问我?”凌君毅徐徐转过身去,望了他一眼,说道:“最好先说……”凌君毅傲然而立,恍如末闻。 那南袍老者脸色一沉,浓哼道:“小伙子,老夫问你话,你听到……”“问我?” 凌君毅徐徐转过身去,望了他一眼,说道:“最好先说…… 凌日毅依然背负双手,傲不为礼,只是口中“哦”了一声。巴天义面现怒容,说道: “现在你可以说出来意了。” 凌君毅道:“巴总管既然不知在下来意,那就去叫鬼见愁唐七爷出来,他知道。” 巴天义浓眉微攒,道:“原来朋友是找唐七爷的,只是七爷不在这里。” 凌君毅冷笑道:“他可是不敢出来见我?那也没关系,你们把劫来的一名女子,放出来就好。”巴天义听得勃然大怒,沉喝道:“好狂妄的小子,这里可容不得你撒野。”。 凌君毅剑眉一轩,冷然道:“姓巴的听着,凌某应约而来,你们劫来的虽然不是我的妹子,但凌某既然来了,就得把那位姑娘带走,你叫唐老七赶快把人放出来。”巴天义道:“你小子胡说什么老夫告诉你七爷不在这里,你快滚吧!”凌君毅道:“吴氏别业中住的不是四川唐门的人么?”巴天义沉喝道:小子,你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凌君毅道:“在下不管这里住的是些什么人?你们劫持了良家女子,在下就找你们姓唐的要人。”巴天义一阵嘿嘿沉笑道“来向唐门要人?你好大的胆子。”凌君毅冷笑道: “光天化日,掳劫良家妇女,你们四川唐家,目中还有法纪么?” 巴天义气得双目圆瞪,大笑道:“老夫真没想到天下会有像你小子这样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人。”说到这里,猛地一挥手道:“这妄小子,上门找死,你们把他剁了!”此话一出,四周八个蓝衣大汗,动作疾敏,本来站很很远,这一瞬功夫,已扑近平台中央! 他们似是接着八卦方位列阵,欺到凌君毅身前数尺,脚下一停,立即迅快地移动方位。 同时每人手中蓝汪汪的扑刀,也已迅速交错劈出。 刹那间,刀影如山,涌起一片蓝光,从四面八方向凌君毅攻到。 凌君毅吃了一惊,暗道:“看来他们早有布置,这刀阵攻势严密,倒是厉害得很! 心念转动,突然“呛”的一声、长剑出匣,一道青光,绕身而起,化作一片护身光幕,旋听左右前后,连续发出八声急如连珠的金铁交鸣!他一招之间,虽然封开了八人攻势心头却也禁不住暗暗一凛,忖道:“差幸自己看出刀阵厉害、早已有备,若是换了一个人,在这第一招上,就得吃上大亏。”这八人刀阵,大概是四川唐门的精锐劲旅,每一个人,都是久经训练,刀阵一经展开,但见一道道蓝汪汪的刀光,愈来愈是凌厉,交织成一片严密的刀网。 把凌君毅死死围住,裹入刀光之中。 凌君毅虽然不俱,但身在刀阵之中,被左右前后一波接一波的围攻,却也感到这八个人一经联手,此进彼退,相辅相成,穿插游走,十分难斗,不但没有机会伤得对方,甚至拆封都有应接无暇之感。 凌君毅空有一身惊人之艺,竟然被八柄朴刀,连环交击,着着进逼,弄得手忙脚乱,施展不开。他哪里知道这是四川唐门的“八封刀阵”,虽不能和少林的“罗汉阵”,武当的“五行剑阵”相比拟,却也别具威力,武林中很少有人能活着闯出来。那是因为四川唐门以毒药暗器驰名于世,这八个人不但精擅刀阵,手中使的更是天蓝化血刀。而且每个人都练有一种极厉害的暗器,最后.招“八仙献寿”,真如八仙过海,备显神通。 八种暗器,一齐出手,非把你弄个神形俱灭,才肯罢手。 凌君毅和他们打了七八个回合,只觉这八个大汉的了刀阵,缠人威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他不愿和他们缠斗,长剑疾抡,纵身而起。 哪知八人号称唐门八将,武功十分了得,你纵身跃起,他们也跟着飞跃而起,手中蓝色朴刀,依然分由八个方位,夹击过来—— 第五章 剑破毒刀阵 这真是凌君毅出道以来,最使他穷于应付的一场恶斗,身形一起,突又疾沉而下! 这一下动作快速,避开了八柄毒刀的空中袭击,身形落地,立即一个急旋,正待冲出刀阵!哪知这八人久经操练,武功、心意,动作如一,配合得十分严密,八刀交织,一齐刺了个空,也立即跟踪落地,八人依然各占方位,丝毫不见散乱,八道光,又同时交叉攻到。总管巴天义脸色阴沉,站在阶上,适时喝道: 小子,你此时弃去长剑,束手就缚,还来得及。” 八个大汉听到巴总管的喝声,立即有人大喝道:“小子,总管叫你弃剑受缚,还不住手?”一人出声,大家附和着略喝:“小子,快快弃剑受缚。”凌君毅身在刀阵之中,听得大怒,不觉剑眉一剔,朗声喝道:“姓巴的,我只是不愿多伤无辜,你当区区刀阵,真能困得住我?”喝声出口,右手长剑奇招突发,但见一道耀目长虹,从他边涌起,回扫而出,这一剑,正是他家传八剑之一的“龙争于野”!师傅曾经告诫过他,他家承的三种武学,行走江湖,不宜轻易展露,但此时他被迫得不得不使,刹那间,但听一阵急骤的金铁交鸣,八个蓝衣大汉都只觉眼前奇亮,右腕被震得发麻,八柄天蓝化血刀,同时被震脱手,飞出去!八个大汉全都被他这一招震慑住了,谁都不知道自己朴刀是如何脱手的,一时不禁望口凌君毅发呆!巴天义看得脸色大变,突然双手一拍,厉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这句话,等于是发出了最后命令!八个大汉悚然一惊,倏地后退一丈双手扬处,八股细碎蓝芒,千百点寒星,由八个不同方向,密集如雨,向凌君毅立身之处,激射而至!但凌君毅却在此时,已经到了巴天义身前,锋利的剑尖,一下抵在他喉结之上,冷冷说道:“姓巴的,你动一动,我就刺穿你的喉咙。”巴天义能当得上四川唐门的总管,一身武功,自然也不会弱到哪里,但他根本没看到凌君毅是如何欺过来的。他只觉眼前微风一飒,雪亮锋利的剑尖,已经点在自己喉咙之上,这是他作梦也想不到的事,一张脸登时煞白,硬是不敢挣动一下。 黑煞掌耿士贵就站在巴天义身边,他心机深沉,一看机不可失,一声不作,抡掌就朝凌君毅肋下印来,这一掌相距既近,他又是蓄意而发,自然快速无比!凌君毅好像背后长着眼睛,看也不不看,左手疾翻,一招“赤手缚龙”,快得如同闪电,扣住了耿士贵的手腕,反手朝后丢出。耿土贵毫无还手余地,一个身于就像稻草人一般,手舞足蹈,直向广场中间摔了出去。差幸那八个大汉暗青子出手,忽然不见了凌君毅的影子,大家已经停下手来,不然,这位副总管必然成了飞靶!巴天义色厉内茬,直着脖子,头往后仰.口中厉声道:“朋友你要如何?”凌君毅冷傲地道:“带路。”巴天义额前汗水直冒,问道:“你……要见谁?”凌君毅道:“自然是你的主子。”巴天义着急道: “你……”凌君毅不让他说下去,忽然收起长剑,冷喝道: “姓巴的,好好转过身去,向里去吧,我想你心里一定明白,在我凌某面前,有剑,没剑.都是一样,只要你敢有半点异动,我不会让你跨出一步的。”这话换在平时,巴天义死也不会相信,但此刻从凌君毅口中说来,他却千信方信,这年轻人一身武功,确实莫测高深,他说得出,做得到,天底下,没有人会把自己性命当作儿戏的!巴天义一声没吭,转过身去。他喉头前面,有形的剑,已经收回去了,但他可以感觉到,背后有一支无形的剑抵着他! 这是他多少年的经验告诉他的,这年轻人,凭他的能耐,实在惹不起人家,总算背后没被剑尖抵着走进去,这已是人家给他面子了。不,这是凌君毅故示大方,压根儿没把他巴天义放在眼里。在巴天义来说,虽是被人押着进去的,但在旁人看来,却像是领着凌君毅进去的,这总比剑尖抵着走要好得多了。他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凌君毅宝剑早已返鞘,步履潇洒,跟着他进入大门。 二门前面,同样站着四名黑衣佩刀大汉,他们看到巴总管领着人进来,自然不加拦阻。进入二门,就可以看到大厅上灯火辉煌,阶上走廊间,左右各站着四名一色身穿黑衣、手捧天蓝毒剑的女子! 这八个女子,年龄都在四十以上,腰佩革囊,左手都戴着鹿皮手套,这阵仗虽是娘子军,倒也雄纠纠,气昂昂!大厅上。垂着湘帘,这时已从帘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沉声道:“巴总管,老身听说有人破了咱们曲‘八封刀阵’?” 巴总管慌忙趋前三步,朝阶上躬下身去,说道:“属下正是来向老夫人禀报,此人姓凌,要见老夫人。”凌君毅听得不禁一怔,心想: “自己是找鬼见愁唐老七来的,几时要求见甚么老夫人?” 只听那苍老妇人声音说道:“人呢?”巴天义躬着腰;直:“启禀老夫人,属下已经把他带进来了。” 苍老妇人声音冷冷一哼道:“你们都栽了跟斗是不是?” 巴天义拭着汗水,不敢出声,苍老妇人声音缓缓说道:“好吧。 你带他进来。” 巴天义应了声“是”,迅快转过身来,脸露阴笑,抬抬手道:“凌朋友随我进去。” 说完,急步朝阶上走去……凌君毅没有作声,随着他举步跨上石阶,早有两名黑衣女子一左一右,掀起帘子。 大厅上四角挂着四盏官灯,中间悬拴着一盏莲花形的琉璃灯,因此照得整座大厅,通明如同白昼。上首一张紫檀雕花靠背椅上。 端坐着一个皮肤白净,面目冷峻的黄衣老妇人,一头白发,黑丝绒包头,中向嵌着一块翠玉蝙蝠,手中拄着一支拐杖,看去当在六旬以上。 左右两边伺立着两个青衣丫餐,腰佩短剑,在靠椅后面,站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妇,神态端庄,如果不是老妇人的儿媳,便是她女儿。 巴总管一脚跨进大厅,立即趋前几步,躬下身去,口中说道: “属下给老夫人少夫人叩安。”唐老夫人一摆手道,“巴总管少礼。” 她口中说着,两道冷峻的目光,早已射到凌君毅身上,冷冷问道: “巴总管,就是这年轻人要见老身么?” 巴天义应了声“是”一面回过身来,阴声道:“凌朋友要见老夫人,这位就是老夫人了,”凌君毅缓步走上几步,拱手作了个长揖,道:“在下凌君毅,见过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年轻人,老身听说你在外面破了咱们唐家的‘八封刀阵’真是难得得很!”口气十分冷峻,显然心头大是不快。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老夫人原谅,在下出于自卫,不得不尔、不过在下已经手下留情,不曾伤人。”唐老夫人脸色微变,哼笑道: “那倒还是承你的情了,如若不手下留情呢?都把他们杀了是不是?” 凌君毅剑眉一挑,冷声道:“若以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围着在下施放歹毒暗器,在下纵然不取他们性命,至少也要卸下他们八条施放歹毒暗器的臂膀来。”唐老夫人怒哼道:“年轻人好狂妄的口气,你把咱们唐家看扁了。” 凌君毅道:“老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江湖黑道,以强凌弱,仗势欺人的事,大家虽是司空见惯,并不足奇。但四川唐门,声名久著,应该讲一个理字。”唐老夫人怒声道: “老身哪里不讲理了?” 凌君毅道:“老夫人若是讲理,那就不妨问问巴总管,在下应约而来,贵门中人,一再拦袭,在下若是不能自保,早就横尸山下了。” 唐老夫人道:“巴总管,他说的是真话么?” 巴天义道:“属下据耿副总管报告,此入上山寻衅,身手颁高,因此属下命他们布下刀阵。”唐老夫人道:“你没问他来意?” 巴天义渲;“属下问了,他说咱们掳劫良家女子,他是要人来的。” 唐老夫人沉声道:“你们有没有掳劫良家女子?”巴天义惺恐地道“老夫人明鉴,咱们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唐老夫人冷峻目光注向凌君毅,问道:“年轻人,你求见老身,就是向老身要人来的了?” 凌君毅道:“在下并不知道老夫人在此,也并未求见老夫人。”唐老夫人道:“那你是找谁来的?” 凌君毅道:“在下要找的是鬼见愁唐七爷。”唐老夫人道:“是老七掳劫了良家女子?” 凌君毅道:“不错,他掳劫了-个女子,误以为是在下妹子,要在下前来八公山赴约。”一面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柬,说道:“有信为凭,请老夫人过目。”当下就有一名使女走了过来,接过信柬,双手呈给老夫人。唐老夫人抽出信笺,看了一眼,双眉微微一扰,问道: “你知道老七劫持的是什么人么?”凌君毅道:“在下并无妹子,他劫持的女子是谁,在下也不知道,但他劫持此女,是因在下而起,在下不得不来向他要人。” 唐老夫人不觉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唔,你可是跟他结过甚么梁子?”凌君毅道:“这个……昨日中午时分,在下路过界首,就被唐七爷和他手下围攻,声官要在下交出怀中之物,在下不知他耍在下怀中何物?”当下就把当时情形,以及上山赴约,又遭耿士贵和刀阵围袭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唐老夫人听得脸有怒容,朝巴天义冷冷一哼道:“巴总管,你这是在管些什么?人家以礼求见,老七糊涂,你也跟着糊涂,真把咱们唐家的脸都丢尽了。” 巴天义惶恐地连连躬身道:“属下该死,万望老夫人开恩。”唐老夫人道“不用说了。老夫人呢?”巴天义道:“七爷没来这里……” 唐老夫人以杖顿地,怒声道:“你们立时主给我把老七找来,咱们四川唐门,居然做出掳人勒索的事来,传出江湖,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巴总管连声应“是”,唐老夫人又以杖顿地,喝道:“还不快去?”巴天义不敢停留,急急往外行去。唐老夫人目光一抬,道:“年轻人,你听见了,四川唐门,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明天中午以前,你可再来一趟吴氏别业。那女子虽然不是你的妹子,但老身还是要把她交还给你领回去,此事由你而起,你不会不答应吧?” 凌君毅拱拱手道:“老夫人吩咐,在下自当遵命。”唐老夫人一抬手道:“好,明天中午以前,你来找老身好了。”凌君毅拱拱手道: “如此,在下告辞。”出了吴氏别业,一路展开脚程,赶到寿县,翻上城垣,找了一处隐僻所在,悄悄跃落。现在,他已潇洒地走在大街上了。 寿县,古之寿春,楚之郊都。东邻蚌埠。南接合肥,北距风台极近,西通颖上、六安,可以说是水陆交通的中心。这时虽已是初更,但大街上依然行人往来灯火通明,楚馆秦楼,丝竹之声,随风飘传。 凌君毅在大街上转了一圈,终于走入一条横街,那里有一家寿春客栈,闹中取静,门面十分气派。凌君毅还未走近大门,早有一名伙汁迎了上来,哈腰道:“客官住店,小号有最高雅的上房,伺候周到。宾至如归。客官请进。”抢在前面,拉开大门。 凌君毅本来就是住店来的,大步跨进店堂,那名伙汁迎着,把他顶到上房。然后打来洗脸水,又泡了一壶茶送来。 凌君毅解下长剑,桂在床头,洗了把脸,就倒了一盅茶,在窗口坐下,一面喝茶,一面心想着,自己从开封跟踪蓝衣人(如今知道他叫田公子)起,这数日来,竟然接二连三地遇上事故,看来江湖上确实已有许多人一路跟踪下来。他想到清丽绝俗、温文多情的温婉君,也想到娇憨动人、天真活泼的绿衣姑娘——他只知她姓方,旁的就一无所知? 他怀念温婉君,也更难忘姓方的绿衣姑娘。他觉得这两人有如春花秋月难于取舍。 男人知好色。则慕少艾,何况凌君毅是个多情种子,又是初坠情网。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一会显出温婉君的纤影,向他脉脉含情地微笑!一会又变成绿衣少女的苹果脸,漾起两个小酒涡,暗暗格格地向他诉说着:她那个表姐,美得像滴凡仙子一样。 但他除了只知道她姓方,连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相思味有甜有苦,尝着苦也不肯抛。凌君毅只尝到一点甜还没有尝着苦呢! 他坐了一会,觉得头脑有些昏倦、也就解衣就寝,哪知上了床,却辗转不能成眠,远远听到更鼓己敲三更。 篡地,他清晰地听到窗外,“嘶”的一声轻响,一道人影,带起一缕衣袂飘风之声,接着是极轻微的脚尖落地之声。紧接着悄悄地欺近窗前,这人还屏着呼吸,在窗前站定下来。 这些,当然瞒不过凌君毅,但他要看看这夜行人有何企图,所以仍然佯作不知,不加理睬。 那夜行人在窗下待了半晌,听不到房中动静,似乎有些忍耐不住,隔着窗户,冷冷说道:“凌君毅,你出来。”这话说得不高,但即使凌君毅睡熟了,也定然可以听到了。 因为一个练武的人,纵然在睡熟之时,也一定会保持着相当的警觉。何况像凌君毅这等身手的人,应该在他欺到窗前之时,即已发觉,他等了半晌,敢情就是想等凌君毅发觉,就因为凌君毅没有动静,他才出声招呼的。 人家既已指名叫阵,凌君毅自然不好再装作不闻,口中低喝一声:“什么人?”一跃下床,披起长衫,一手已经摘下挂在床头的长剑,推开窗户,人如灰鹤,一下穿窗而出。 他飞出窗外,只见前面屋脊上,卓立着一条瘦小人影。 凌君毅看他似有挑衅之意,心头不禁火起,双足一点地面,身形凌空而起,朝那人飞扑过去。 那人影一见凌君毅扑来,立即飘然掠起,一连两个起落,到了临街一座民屋之上,脚下丝毫不停,一路穿房越脊。纵掠如飞,朝西逸去。 凌君毅因他指名叫阵,明明是向自己挑战,一时哪肯放松?暗暗提吸真气,身化飞虹,一路衔尾疾追下去。一个跑,一个追,宛如两点流星,划空飞射,不过片刻工夫,便奔到了城西一片荒郊。对方轻功虽然不弱,但比起凌君毅来,却逊上一筹还不止。这-阵工夫,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逐渐接近,等奔到西郊,双方之间已只有三数丈距离了。奔行之间,前面瘦小黑影突然回过身来,手腕扬处,低喝一声:“照打!”一点黑影,直向凌君毅迎面打来。 凌君毅不防对方有此一着,急忙脚下一停,扬左手,一下把打来暗器抄住,那只是一颗石子。但就在他奔行之势一停刹那,对方也已停住身形,转过脸来。两人相距,此刻已不过一二丈远近,凌君毅举目瞧去,只见此人头戴毡帽,面如黄蜡,身材瘦小。一身黑色劲装,背负一柄长剑,看上去面貌有点猥琐,可是一双目光,却湛如秋水,明亮照人。他正在打量着对方之际,对方也目光凝注,打量着他。 凌君毅只觉眼前此人,自己从未见过,这四周也静悄悄的不像有什么埋伏,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阁下把在下引来此地,不知有何见教?”那黑衣人低沉地道:“你就是凌君毅?” 凌君毅抱拳道:“不错,在下正是凌某,阁下如何称呼?”黑衣人冷冷说道:“你不用问我是谁。” 凌君毅道:“好,那么阁下总该说说来意吧?” 黑衣人缓缓从肩头撤下长剑,说道:“我听说你自恃武功高强、目空四海,很了不起。”凌君毅听得一怔,淡淡说道:“尊驾也许耳闻失实,在下从未自侍武功高强且不敢目空四海。”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目空四海,我约你到这里来,就是要和你较量较量。 你身上不是佩着宝剑么,咱们就在剑上分个高低吧。”凌君毅看了自己宝剑一眼,徐徐抬目道:“有此必要么?” 黑衣人道:“除非你不敢和我比剑?”凌君毅双眉微皱道:“剑是凶器,咱们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何必非以兵戎相见不可?” 黑衣人长剑一指,道:“我约你来此,就是要和你分个高下,你既然来了,自是非比不可。”凌君毅道;“阁下受人怂恿而来?” 黑衣人斩钉截铁地道:“没有人怂恿我,是我自己来的。” 凌君毅道:“那么阁下请回,在下恕不奉陪。”说完,转身欲走。 黑衣人冷喝道:“凌君毅,你给我站住。” 凌君毅道:“阁下还有件么事!”黑衣人道:“你不能走。”凌君毅道:“为什么?”黑衣人一扬手中长剑,道:“此时此地,你想走,只怕我手中剑不肯答应。”凌君毅剑眉微扬,显然已有怒意,但依然忍了下去。说道:“阁下既然精擅剑术,须知学剑并非争一时意气用来逞勇斗狠的,在下不愿无故动剑。阁下可以走了。” 黑衣人叫道:“不行。”凌君毅道,“在下从学剑之日起,一直俗遵剑经铭言,决不轻易和人动手,”黑衣人冷笑道:“我不懂剑经铭言,今晚你只有在两种情况之下,可以离开此地。”凌君毅道:“哪两种情况?” 黑衣人道:“一种是你胜了我手中长剑,一种是你弃剑认输留下你手中宝剑。凌君毅目光寒芒飞闪,冷然道:“在下奉劝阁下,莫要逼人太甚。” 黑衣人眨动一双晶莹眼睛,冷笑道:“我原是找你比剑来的,什么叫逼人太甚?” 凌君毅不耐道:“在下早已说过,不和任何人无故动剑。” 黑衣人冷冷-哼谊:“你既不愿和我动剑,就得弃剑认输;不想弃剑认输,就得和我分个高低,我想反手如来的徒弟,总不至于是个懦夫吧?” 凌君毅双目寒光进射,突然之间,现出凛然神色,朗笑道:“阁下虽是激将之言,但凌某为了保持师门声誉,只好和阁下放手一搏了。”右手一探,锚的一声,撤出剑来。 黑衣人得意一笑,道:“你准备好了?” 凌君毅渲:“且慢。”黑衣人道:“你有什么话说?” 凌君毅正容道:“在下宝剑,出必伤人,阁下最好小心些。”黑衣人怒哼道:“既然动手,就算被你一剑刺死,那也只好怪我学艺不精,你有什么绝招,只管施展好了。” 凌君毅道:“在下话已说明,阁下可以动手了。” 黑衣人早已等得不耐,口中道一声:“好!”“好”字出口,抖手一剑,分心便刺。 这一剑,出手极快,青芒-闪,剑尖已到胸前。 凌君毅因对方非和自己比剑不可,心知他剑上定有持殊造诣,因此丝毫未敢轻视对方。一见黑衣人挥剑刺到,立即身形一侧.挥手一剑。反击过去。黑衣人轻笑一声,剑如灵蛇。轻轻一滑,剑尖忽然朝上挑起,一点育芒,直点凌君毅咽喉。 凌君毅微微一怔,心中暗道:“此人剑法,倒是快速得很。”剑尖一竖,朝上削去。 黑衣人没和凌君毅接触,上挑之势,中途一变,剑光朝下直落,闪电般朝凌君毅胸腹划下。 凌君毅削出的剑势,居然封了个空,不觉一惊,忖道:“他这是什么剑法,竟有这般凌厉,看来自己倒不能轻估他了。”微一吸气,剑势跟着直落,朝黑衣人剑上拍去。 黑衣人迅疾收到,但在一收之后青芒连闪,却又一口气刺出五剑。这五剑一气呵成,快得无以复加,名虽五剑,实则绵密无间,几如一剑! 凌君毅人随剑走,剑随势发,同样还了他五剑,不是封架,而是进招,轻灵快捷,以攻还攻,双剑交而不击,不带半点声息。 黑衣人似乎想不到凌君毅会在自己一轮快速抢攻中进招,不禁呆得一呆,脚下被遏得连退了两步,他一气之下,口中冷哼连声,身形直扑而上,手腕连摇,紧接着又是八剑,快速攻出,剑势连绵,如天机云绵,幻出一片缤纷光影,灿烂夺目,凌厉得令人眼花撩乱.目眩神摇。看来他是把压箱底的本领都使出来! 只是他遇上的是凌君毅,只听凌君毅朗笑一声:“阁下小心了。”突然之间,剑交左手,身如旋风,向左欺进,剑光陡盛,如匹练横飞,如闪电镣绕。 “锵”的一声,黑衣人八剑齐发,带起的滨纷剑光,一触即没,头顶一凉,手中长剑,同时受到极大震力,再也掌握不住,一下被震飞出去!“啊……”他发出了一声尖叫。 黑衣人一直话声低沉冷漠,听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这声尖叫,敢情起于仓促,无法掩饰,声音清脆而尖,分明是个女子! 凌君毅闻声一惊,急忙收剑停身,抬目望去。黑衣人头上一顶毡帽已被削落,一头青丝,披散下来,俯身拾起长剑,恶狠狠地盯了凌君毅一眼,扬手打出三点紫芒,一语不发,转身疾奔而去。 凌君毅没想到黑衣人会是女子,不禁怔得一怔,骤见三点紫芒,一闪而至,来势极快,直奔自己胸前。而就在将到胸前之际,本来的直射之势,忽然变为振翅翩飞,散将开来,一叮咽喉,另外两只,扑向双肩!凌君毅目光何等敏锐?已然看清黑衣女子打出来的,竟是三只紫色小蜂,心头暗暗一凛,急忙举剑一挥,朝三只紫蜂劈去。只听“叮” “叮”“叮”三声轻响,三只紫蜂被他一齐击落。个中又是一怔,暗道:“这三只紫蜂,原来竟是暗器,自己还当它是真的哩。” 心念转动,俯身从地上把三只紫蜂拾起,果然制作精巧,通体色呈浅紫,看去栩栩如生。蜂嘴上还有一支细如牛毛的钢针,色呈蔚蓝,敢倩还喂过剧毒!在他俯身拾取紫锋之际,还发现地上有一小撮削断了的青丝,随手取起,只觉乌油油光泽柔细,还隐隐可以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分明是少女的秀发,自己和她无怨无仇,她非退着自己比剑不可,这会是谁呢? 他一手捏着那一撮秀发,一手拿着三只精钢制的紫蜂,心头不觉一动,暗道:“瞧这三只紫蜂,制作如此精巧,此女定是四川唐门中人!”他一想到四川唐门,登时想起晚间站在唐老夫人身后容貌艳丽、神态端庄的少妇,唐家的“少夫人”!哼,一定是她,不然她何用戴着面具来找自己?难怪一开口就说自己自恃武功,目空四海,非和自己较量不可。大概四川唐门中人,因自己破了他们的“八封刀阵”,都有些不大服气,她才偷偷地跑来,找自己的麻烦。 明天中午,唐老夫人要自己再去一次吴氏别业,把自己不认识的“妹子”领回来,自己何不就把这一撮秀发,三只紫蜂带了去,当面交给唐老夫人,看她如何说法。主意拿定,就把这两件东西,往怀里一塞,转身飞纵而起,一路朝客店奔回。 回到客店,依然悄悄穿窗而入,挂好宝剑,解衣就寝。一宿无话,第二天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起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一撮秀发和三只紫蜂,用纸包好,然后开门出去,招呼店伙,替自己送来洗脸水,盥洗完毕,吃过早点,看看时间不早,正待会帐出门。 忽听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只听店伙的声音陪笑道:“尊客要找凌爷,大概就是住在这一间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自己在这里落店,并无人知,不知又是什么人来找自己了?” 心中想着,脚步声已经及门而止,店伙堆着满脸笑容,抢先走入,说道:“客官就是凌爷吧?有一位姓巴的总管,来找你。” 他话声方落,身后的巴天义一步跨了进来,双手抱拳,陪笑道: “巴某奉老夫人之命,特来恭请凌爷。”凌君毅颔首道:“原来是巴总管,在下失迎。” 巴天义望了店伙一限,那店伙甚是乖巧,立即哈腰道:“总管请坐,小的告退。” 慌忙退将出去。巴天义一脸制笑,拱拱手道:“昨晚之事,纯出误会,巴某多有冒犯,特奉老夫人之命,前来向凌爷负荆请罪。”他身为四川唐门总管,居然前倔后恭,说出请罪的话来。 凌君毅心中暗道:“此人老奸巨猾,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样,自己可得提防他一二。” 一面淡淡笑道:“巴总管好说,昨晚在下也有开罪之处。”巴天义连忙陪笑道:“若非凌爷手下留情,巴某纵有几条贱命,也不是凌爷的对手。” 不待凌君毅开口,哈哈腰,又接道:“老夫人一早就着巴某前来迎接,巴某在店堂里已经等了一会,因为凌爷尚未起身,不敢惊动,门外马匹已经准备好了,凌爷如果别无他事,那就请动身吧。” 凌君毅点头遗:“好,巴总管请!”巴天义躬躬身道!班凌爷请。” 凌君毅也不再和巴天义客气,当先跨出房门,巴天义像伺候他主人一般,紧随凌君毅身后而行。两人走出店棠,凌君毅正待向柜上结算店帐。 巴夭义凑上一步,含笑道:“凌爷店帐,巴某已经结清了。” 凌君毅道:“这个如何使得?”巴天义陪笑道:“区区小事,凌爷不用客气。巴某是奉老夫人之命,迎接凌爷来的,换句话说,凌爷就是咱们唐家的客人,哪有叫客人付店帐的道理?” 凌君毅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巴总管昨晚令部判若两人,越发使他莫测高深,但他脸上丝毫不露,含笑道:“总管这样太客气了。”巴天义道:“不瞒凌爷说,咱们老夫人从不轻易称许别人,但对凌爷却是十分看重,所以一清早就吩咐巴某来接凌爷。” 话声一顿,接着笑道:“说实在的,你凌爷年纪轻轻,别说一身武功,教巴某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风度、气宇,也教巴某万分心折,”他似在竭力巴结着凌君毅。 这点,凌君毅自然也早已感觉出来了。只不知他何以要如此巴结自己,闻言不觉淡淡一笑,道:“巴总管把在下说得太好了。”巴天义太阳穴上绽起青筋,忙道:“巴某说的是实话,就拿昨晚来说,你凌爷最难得的是胜而不骄,换了个人,谁都要用剑尖指着巴某,遗着巴某在前带路。而凌爷你以仁义待人,信得过巴某,巴某不才,泰为唐门总管,真要给凌爷剑抵后心,逼着领路,巴某活了五十六岁,江湖上也小有万儿,今后还有脸见人么?你凌爷,赏了巴某面子,巴某哪得不感激你凌爷呢。” 武林中人,争的是一个名,争的是一口气。巴天义说的也没错,但这话也只是表面说说而已,他巴结凌君毅,只怕另外有缘故。 店门外,早有两名唐门武土,牵着两匹骏马伺候,一见巴总管陪同凌君毅走出店门,立即把马匹牵了过来。巴天义让凌君毅跨上马鞍,自己才跨上另一匹马,然后两名武士也相继上马。巴天义一带马绳,在马上欠身道:“巴某替凌爷开路。” 一马当先,朝前驰去,凌君毅随在他马后,两名武土则随在凌君毅的马后。四匹马展开马蹄,出了县城,直奔八公山而来。 不过顿饭工夫,便已赶到八公山下,只见林前一排站着八名黑衣劲装汉子,一见巴总管回来,一齐抱刀施礼。 巴天义到得山下,在马上欠身,笑道:“凌爷是客,如今该凌爷前行了。”凌君毅道;“巴总管不用客气,还是你在前领路吧。” 巴天义道:“凌爷是客,巴某万万不敢。” 凌君毅看他执意不肯,也就不再客气,当先策马朝山道上行去。巴天义随护在后,不久到得吴氏别业门前。副总管耿土贵早在门前鸽立等候,一见两人到来,立即朝身边一名武士挥挥手道: “凌爷到了,快快入内通报。” 这时另有两名武土迅快上前接住马头。耿士贵一脸堆笑,趋了上来,连连拱手渲: “兄弟率命在此恭候多时了,凌爷路上辛苦,快请到里面奉茶。” 四川唐门,一夜之间,忽然变得如此好相与,实在使凌君毅想不出道理来。凌君毅、巴天义相继下马,巴天义摆手肃客道:“凌爷请。” 凌君毅含笑道:“还是巴总管请先。” 巴夭义连说不敢,陪同凌君毅进入大门。刚走到二门,只见从里匆匆迎出一个身穿蓝纱长衫青年,含笑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凌兄了,兄弟唐少卿,迎道来迟,多多失礼了。”这蓝衫青年,年约二十四五,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双目有神,只是两道眉毛浓了些,看去不但英挺,还显得儒雅。 巴天义忙道:“凌爷,这位就是少庄主。”凌君毅慌忙抱拳,道: “原来是唐少庄主,在下久仰英名,幸会幸会。” 唐少卿含笑道:“兄弟昨晚听家母盛称凌兄英武,一举破了敝门‘八封刀阵’兄弟真恨不得早些和凌兄见面。”他说来诚恳,不像是客套话。 凌君毅歉然道:“在下孟浪之处,唐少庄主多多包涵。” 唐少卿爽朗笑道:“凌兄说哪里话来,昨晚之事,还是凌兄手下留情,这只能说咱们唐家的人以众凌寡,理屈在我。”凌君毅只觉这位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儒雅豪爽,顿生好感,一面说道:“唐少庄主这么说,在下更觉不安了。” 唐少卿侧身肃客,含笑道:“兄弟和凌兄一见如放,凌兄如不谦弃,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凌君毅欣然道:“唐兄吩咐,兄弟敢不从命?”庸少卿喜道:“兄弟能交上凌兄这样一位朋友,真乃人生快事!” 凌君毅道:“唐兄过奖了。”两人进入二门,唐少卿陪同凌君毅边说边行,很快穿过一重屋宇。 唐少卿道:“家母在后堂等候,凌君请随兄弟来。”说着,直向后院行去。不大工夫,到得后院,唐少卿领着凌君毅走进后堂。只见唐老夫人手捧白铜水烟袋,端坐在一张紫擅镂花的靠手椅上,身后伺立两个使女,在替她捶背。昨晚伺立唐老夫人身边的那位少夫人,并不在场,敢情昨晚被自己削落青丝,有些不好意思。凌君毅因自己和唐少卿一见如故,既然订了交,那三只紫蜂,一股秀发,自然不好再拿出来了。 唐少卿慌忙趋上两步,躬身道:“娘,凌兄来了。”凌君毅跟着上前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见过伯母。” 唐老夫人含笑抬手说道:“凌相公请坐。”唐少卿道:“娘,孩儿和凌兄一见如放,已是兄弟论交了。” 唐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脸含慈笑道:“你倒抢得好快,年轻人与年轻人,也比较谈得来,这叫做惺惺相惜,”凌君毅和唐少卿相继在下首椅上坐下。一名使女端上香茗,替两人放在茶几上,然后退去。 唐老夫人望着凌君毅蔼然一笑,道:“昨晚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江湖上原有一句老话,叫做不打不成相识,如今好了,凌相公和少卿成了弟兄,凌相公的表妹,也过继老身做了义女。” 凌君毅听得奇怪,微微一怔,道:“晚辈的表妹?”他意思是说: “我哪来的表妹?”唐老夫人笑道:“是呀,最近大家都在跟踪一个神秘人物,据说那神秘人物身上有一只小小的锦盒,可能是一件稀世之宝,据说连少林寺和岭南温家的人,都在暗中尾随。老七不知听了谁的话,误把冯京作马凉,拦不住你凌相公,却把你表妹给掳了来,这件事,老身昨晚已经听你表妹详细说明了。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凌相公也不用再掩饰行藏,快把脸上的易容药洗去了,让老身瞧瞧。” 唐少卿讶异地道:“原来凌兄还易了容,孩儿怎会一点也看不出来?”唐老夫人笑道:“人家凌相公是反手如来的得意高足,反手如来纵横江湖数十年,有几个人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 凌君毅不知道唐老夫人说的自己表妹是谁,但不管她是谁,自己既和唐少卿订了交,和唐老夫人以子侄之礼相见,老夫人既然看出自己已易了容,要自己把易容药洗去。人家老夫人是一番好意,这也是礼貌,不好推辞,只得说道:“伯母吩咐,晚辈敢不遵命?”当下就从怀中取出一颗洗容药丸,在掌心涂了少许,两手轻轻搓匀,往脸上涂去,然后又取出一方棉布,轻轻在脸上一阵拭抹。本来一张紫膛脸,经这一拭抹之后,唐老夫人,唐少卿,还有两名使女,都觉得眼睛一亮! 没想到武功卓绝的凌君毅,竟然是一个玉面朱唇,剑眉星目的美少年!温文清隽,简直不像是会武的人,本来,唐少卿也算得英俊了,但和凌君毅这一比,就比了下去。 唐少卿大笑道:“凌兄好俊的人品!” 唐老夫人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一般,越看越中意,蔼然点头,笑道:“凌相公品貌出众,该是金马玉空中人才是。”一面回头道:“春兰,凌相公来了,你们还不快去请大小姐、二小姐出来?”那个叫春兰的丫头,答应一声,匆匆往里奔去。 唐老夫人关切地问道:“凌相公今年贵庚多少了?”凌君毅欠身追;“晚辈今年二十一岁了。” 唐老夫人面现喜容,看了唐少卿一眼,笑道:“凌相公比你还小了三岁,比你妹子却大了两岁。” 回头过来,又道:“老身听说令堂也失了踪,也是‘珍珠令’那帮贼人劫持去的吧?”凌君毅道:“这个晚辈也不知道,但家师要晚辈到江湖上来侦查‘珍珠令’的下落,由此推想,家母一定也落在那帮人手里了。” 唐老夫人点点头,又道:“凌相公府上还有什么人?”凌君毅道: “没有了,晚辈幼年丧父,和家母相依为命。” 唐老夫人含笑点头,还没说话,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屏后传来,接着香风飘动,俏生生走出两个绝色丽人!-个身形修长,体态苗条,穿口一身窄腰身的紫色衣裙,脸上有些红馥馥,但一双晶莹的美目,却闪着异样光采,飞剪般向凌君毅投来。另一个身材娇小,穿着一身葱绿衫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天生娇憨的方姑娘。 凌君毅只知她姓方,连芳名叫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绿衣少女!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方姑娘一眼瞄到凌君毅,秀美的脸上,登时绽出百合花般的笑容,一阵风似的迎了过来,欢笑道:“大表哥,你果然来了,前天我被唐七爷的手下掳了来,逼着要我说出表哥你的下落。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昨天晚上,七爷把我送到这里来,我认了这里的老夫人做干娘了。”她哼哈格格他说得又快、又脆,一大串话,从她口中说出,听来十分悦耳。她一边说,一边又朝凌君毅眨着眼睛,这意思,自然是要凌君毅承认她“表妹”。 凌君毅直到此时,才知道唐七爷劫持的原来是她,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姑娘,居然一下变成了自己的“表妹”!本来嘛,一表三千里,你若是从五百年前仔细推算起来,老祖宗有一个妹子,嫁到了张家,老祖宗又娶了王家的姑娘,牵丝摸藤,一路排将下来,天底下的人,谁都可能变成表哥或表妹。 凌君毅自然看到小姑娘跟他眨有眼睛,春花般的脸上,虽然有点羞涩,但却流露着央告的神色。他含笑站了起来,说道:“前天唐七爷的信上,说他掳了我的妹子,要我用怀中之物,向他交换人质,原来是你。你一直没回去,偷偷地跟着我来作甚?江湖上可不是女孩子走的哩。”他这几句话,真是做表哥的口气。 方姑娘笑了,笑得好甜,一面朝他扮了个鬼脸,才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为什么不能在江湖上走动?许多武林中人,都暗中跟踪下来,我只想知道那人一路传递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行了。”说到这里,探怀摸出一个扁扁的银盒子,在凌君毅面前扬了扬,嘻笑道:“这是千娘给我的蝴蝶嘻哈哈出去,振翅会飞,这是唐门三种最精巧的暗器之一文卿姐姐使的是紫蜂镖……”紫衣姑娘粉脸e红,娇叫道:“苹妹,你不许乱说。” “文卿姐姐使的是紫蜂镖”,这句话听得凌君毅心头一动。 唐文卿又羞又急,跺着脚,说道:“我才不像你呢,一口一声的‘表哥’长,‘表哥’短,叫不停口。”方姑娘理直气壮地道:“他本来就是我表哥咯,我叫他表哥,有什么稀奇?不信我再叫给你看。”说到这里,果然大声叫道:“表哥,表哥,表哥哥……” 凌君毅皱皱眉道;“表妹,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也不怕唐伯母笑话?”方姑娘小嘴一噘,说道:“干娘她老人家才不会呢,就是你会教训人。”说话之间,两名使女已经摆好了酒席。 唐少卿道:“娘,酒席已经摆好,大家可以人席了。” 唐老夫人笑道:“凌相公是客,你该先请凌相公才对。”一面朝身后使女吩咐道: “凌相公不是外人,你们去请少夫人出来。”一名使女转身往里行去。不多一回,唐少夫人跟着走出。 唐少卿朝凌君毅抬抬手,道:“凌兄请。” 凌君毅忙道:“不敢,伯母请。”唐老夫人蔼然笑道:“这里虽然不是咱们唐家,但目前老身住在这里,总算也是主人身份。凌相公是客,不用谦让了。” 方姑娘抿抿嘴,轻笑道:“大表哥,你今天是娇滴滴的客人呢!” 口中说着,目光故意溜了唐文卿一眼。 唐文卿脸上又是一红,但心头却是甜甜的。 大家谦让了一阵,还是由唐老夫人坐了上首,凌君毅坐了宾位,唐少卿夫妇和两位姑娘依次就坐。两名使女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八古娘抢在第一个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酒杯,说道:“干娘,我敬你老人家,也恭喜你老人家了。”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唐老夫人含笑道:“这丫头一张嘴好甜。” 使女立时又替方姑娘斟满了酒,她没坐下,等酒斟满了,举杯朝唐少卿夫妇说道: “大哥,大嫂,小妹敬你们二位”又把一杯酒了。她仍然没坐下去,等使女再擞满了酒,她一手托着杯于,朝凌君毅嫣然一笑,道:“大表哥,你知道我不会喝酒的,但在席上,我年龄最小,照理,我该一个个的敬过来,但我酒量小,最多只能喝三杯,因此大表哥和文卿姐姐,只好一起敬了。” 说完,果然朝两人举举杯,-口喝干。唐老夫人看看凌君毅,又看看自己女儿,真是天作之合,一对壁人,心中更是高兴,不住地亲自夹着莱肴,往凌君毅碗里送。 唐少卿抬目看了自己妻子一眼,两小口都发出会心的微笑。 唐文卿平日里尽管刁蛮,今天却斯文得不时霞生双颊,但也不时地朝凌君毅偷偷看上一眼。这一席酒,直吃了半个多时辰,可说宾主尽欢,饭后,凌君毅起身告辞。 方姑娘道:“大表哥,我也要走啦,我们一起走好久?”凌君毅道:“表妹,你认了干娘,就陪老夫人多伎几天,我还有事去。” 唐老夫人笑道:“凌相公,你也不忙,在这里多盘桓几日再走,你要办的事,老七他们已经跟下去了,自会有消息来的。”“唐文卿道:“苹妹,我不许你走。”方姑娘附着她耳朵,低声道; “你这是不许他走吧?”唐文卿又羞又急,阵道:“看我饶了你才怪!” 伸手就呵。 方姑娘哈哼格格地笑道:“好姐姐,我不说了。”两个姑娘家又闹作了一团。 凌君毅朝唐老夫人道:“晚辈实在另有要事,不便久留。”唐老夫人点头,道: “凌相公既然身有要事,老身自不便强留。”一面回头朝身后一名使女吩咐道:“你去把老身那口剑取来。” 那使女答应一声,转身而去,一回工夫,捧着一口尺许长的古剑,送到老夫人面前。 唐老夫人接过短剑,说道:“老身无以为赠,只好把这柄剑送给凌相公聊增行色……” 凌君毅看出这柄短剑,形式古朴,定是一口宝剑,没待唐老夫人说完,连忙摇手道: “伯母厚赐,晚辈如何能收?”唐老夫人蔼然笑遣;“你和少卿一见如故,兄弟论交,你表妹又是老身的干女儿,老身也可以说是你的长辈,这剑就算是老身的见面礼,这总该收了吧?” 唐少卿也在旁道:“凌兄,家母既然拿出来了,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你还是收下的好。”方姑娘笑盈盈地道:“是啊!大表哥,你再不收,有人心里会着急呢。再说你也不能辜负了干娘的一片心意呀。” 凌君毅还待再说,唐老夫人道:“凌相公,你再不收下,那就不给老身面子了。” 方姑娘一把从老夫人手上接过剑来,硬行塞到凌君毅手上,一面低低地道:“干娘要生气了呢。大表哥,你还不快向干娘道谢?” 凌君毅到了此时,只得把宝剑收下,一面作了个长揖,道:“伯母这么说,晚辈只有拜领了。” 唐老夫人满脸堆笑,说道:“这样才好。”她有意无意地瞧了女儿一眼.含笑道: “说起这口剑,还是昔年老身先父从关外重金购买回来的。那年老身才满一周岁,咱们那边的风俗,小孩满一周岁,叫做抓周。在老身面前,放满了胭脂花粉,文房四宝,弓剑等物,让老身自己去抓,老身一把就抓到这口剑。先父就笑着说,这小丫头既然喜欢这口剑,将来就给她陪嫁,这口剑,就这样陪了老身几十年。” 方姑娘瞟着唐文卿,哈的笑道:“原来这口剑还是干娘的陪嫁。唐文卿双颊飞红,瞪了她一眼。唐老夫人蔼然一笑道:“老身虽然会几手剑法,但这口剑,随着老身,真是辱没了它,凌相公少年有为,直到今天,它才真正找到了主人。” 凌君毅道:“伯母夸奖,晚辈愧不敢当。”方姑娘喜孜孜地道: “干娘眼光好,给它找的主儿,哪里会错?” 唐老夫人满脸欢愉地道:“二丫头这张嘴,真会说话。” 唐少卿和唐少夫人矫靥上微露笑容。唐文卿脸上,娇红末褪,也带着喜容,只是脉脉含情地望着凌君毅,看他把剑佩到身边。 方姑娘道:“大表哥,我们该走啦。” 凌君毅道:“你不在这里住几天再走?”方姑娘道:“我偷偷的出来,没告诉娘,如今已有好多天了,娘一定会惦记着我,我想回去.趟再来。” 唐老夫人道:“你们年轻人就是这般任性,出门怎好连娘都不告诉一声?好孩子,快回去,你既是偷跑出来的,干娘也不好留你了,凌柏公还是先护送她回去再办别的事去。”方姑娘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大表哥不用送我,我只去和娘说一声,再来看干娘。” 唐老夫人摇摇头,轻轻叹息道:“看来你比大丫头还要野,真是个野丫头。” 凌君毅朝唐老夫人作了个长揖,道:“伯母,晚辈告辞了。”唐文卿听说凌君毅就要走,眼圈不觉一红,粉脸上也登时流露出黯然之容! 唐老夫人点点头,转向唐少卿兄妹道:“少卿,你和妹妹一起送送凌相公和二丫头吧。”唐少卿应了声“是”。方姑娘走到唐老夫人面前,盈盈拜了下去,说道:“干娘,我走了”你老人家保重。” 唐老夫人说;道!孩子,你回去,可别忘了代老身问候你娘呀。” 方姑娘站起身,道:“多谢干娘。”唐老夫人又叮咛道:“你路上要听大表哥的话,莫要使小性子,干娘看得出来,你娇纵惯了,未必肯听你大表哥的话。如今这一带路上,有不少武林中人来往,你不可太住性,还是让你大表哥送你回去的好。” 方姑娘道:“干娘放心,我都听你老人家的就是了。”凌君毅方姑娘别过老夫人,唐少卿和唐丈卿一直送出大门口,巴总管早已命人在门口准备好马匹。 凌君毅回身道:“唐兄、唐姑娘请留步。”唐少卿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和凌兄相叙?” 凌君毅道:“小弟办完了事,一定到四川去探贤兄妹。”唐文卿到了此时,顾不得羞涩,睁着一双凤目,含情脉脉地道,“凌大哥,你说了要算数呀!” 凌君毅笑道:“自然算数我一定会去的。” 唐文卿追问道:“你说个日期,什么时侯到我家去?”唐少卿附和道:“对了,凌兄说个日期,免得我们望穿秋水。” 凌君毅想了想,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唐少卿道:“不成,凌兄说得太远了。” 唐文卿燥首微侧,望着凌君毅,道:“凌大哥,我看就三个月吧,今天是四月十二,三个月后的今日,就是七月十二。”凌君毅道:“这个只怕……” 方姑娘没待他说出口,拦着道:“大表哥,文卿姐姐既然说了日期,那就这样决定了。”唐文卿感激地瞥了她一眼,问道:“苹妹,你呢,你什么时候来?” 方姑娘笑道:“我去看了娘,就会赶回来的。”凌君毅已从下人子中接过缰绳,跨上了马背。方姑娘也一跃上马,娇声道:“大哥,文卿姐组,我们走啦。” 凌君毅在马上抱抱拳,道:“唐兄,唐姑娘请回吧。” 一面又朝巴天义、耿士贵两人拱拱手,道:“巴总管,耿副总管再会了。”巴天义、耿士贵慌忙躬身,道:“凌爷好走,兄弟不送了”凌君毅一带缰绳,坐下马匹四蹄展开,当先朝山道上行去。方姑娘跟着也催动了坐骑,一面回头朝唐少卿兄妹扬着手。 唐文卿目含泪水,也急急抽出一条罗帕,扬手叫道:“凌大哥,你三月后一定要来……”两匹马走得不快,但已经渐渐远去。 唐文卿脸上挂着两行泪痕,还在怔怔地望着远方,其实马上人早就看不到了。唐少卿回头笑道:“妹子,我们进去吧,你只管放心,这件事,包在大哥身上。” 唐文卿脸上一红,道:“我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跺跺脚,转身向门里奔去。 唐少卿微微一笑,正待转身。巴天义识趣地跨上一步,陪笑道:“说实在的,凌爷确不愧人中之龙。”—— 第六章 情丝如绵 两匹马离开吴氏别业,不多一会,已经转上大路。凌君毅回头问道:“姑娘要上哪里去?” 方姑娘一催坐马,和凌君毅并排走在一起,回过头来,望着他哈的笑道:“大表哥呀,你在和谁说话呀?”凌君毅道:“自然和你说话了。“方姑娘道:“好啊.离开吴氏别业,你就不认我这个表妹了。”凌君毅笑道:“我有你这样一位聪明美丽的小表妹,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认之理?” 方姑娘甜甜一笑,忽然樱唇一披,气鼓鼓地道:哼,小表妹? 你老把我看作小孩子,你有多大?我今年已经十八了,谁说我小?” 说出十八岁,姑娘粉脸骤然红了起来。凌君毅道:“好,好,你不小了,你是大表妹。” 方姑娘得意地一笑,说道:“哦,对了,方才你来的时候,真急死了,我怕你当着干娘不承认我是你表妹,后来总算你认下了。” 凌君毅道:“你为什么说是我的表妹?” 方姑娘脸上一红,羞涩地渲:“那你叫我怎么说呢?唐七爷手下几个人和我动手的时候,我已经说出是你的……你的妹子了,后来于娘问我,我只好说我们是表兄妹。” 凌君毅朝她笑了笑,道:“这真叫一表三千里,可惜我这做表哥的,直到此刻,还只知道我有个姓方的表妹,甚至连表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方姑娘春花般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红得比花更娇,佯嗅道: “好啊,原来你在套我口气。” 凌君毅瞧着她轻笑佯嗅的娇憨模样,不觉看得呆了,半晌没有说话。 方姑娘似有所觉,心头忽然跳得好快,脸上娇红末褪,更是热烘烘的,扭头道: “我偏不告诉你。” 凌君毅轻笑道:“难道做表哥的,不该知道表妹的名字?” 方姑娘眨眨眼睛,说道:“那你就猜猜看吧?” 凌君毅道:“一个人的名字,如何猜得出来?” 方姑娘抿抿嘴,笑道:“猜不出来,那就算了。” 凌君毅望望方姑娘,沉吟了一下,说道:“女孩子的名字,总离不开凤呀,兰呀,仙呀的,这些字里面……” 方姑娘没待他说下去,披披嘴,道:“我才不是呢!” 凌君毅道:“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插嘴了。” 方姑娘道:“好,依你说吧。” 凌君毅道:“像姑娘这般清丽娇婉,如花如玉,应该有一个更清雅绝俗的名字才对!” 方姑娘听他称赞自己,心里一喜,眨着一双水样清柔的大眼睛,含笑道:“你已经说对了一个字了。” 凌君毅道:“慢点!我刚才说过什么……”用手扳着指头,接道:“我说的是‘清丽娇婉,如花如玉’是不是在这八个字中?” 方姑娘咬着下唇,轻“嗯”了一声。 凌君毅沉吟道:“我听唐姑娘叫过你苹妹。” 方姑娘又“嗯”了一声。 凌君毅道:“清丽娇婉,如花如玉……这八个字中的一个,配上一个‘苹’字……” 忽然俊目一亮,笑道:“如苹,对不对?” 方姑娘粉脸一红,惊喜地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凌君毅道:“我猜得没错吧?” 方姑娘含羞点点头。 凌君毅道:那是因为我说过的‘清丽娇婉,如花如玉’这八个字中,能配得上‘苹’字的,只有‘清’、‘婉’。‘如’三个字,而这二个字之中,又以‘如’字最恰当。” 方如苹低着头,幽幽地道:“大表哥,你真聪明。” 凌君毅潇洒一笑,赞道:“这名字真美!” 方如苹胀红着脸道:“有什么好?” 凌君毅道:“这两个字和你一样的美,秀而不俗,清丽若仙。” 方如苹甜甜一笑道:“你很会说话。” 凌君毅道:“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方如苹偏头问道:“和我的名字有关?” 凌君毅道:“自然有关。” 方如苹“嗯”道:“你说说看。” 凌君毅道:“从前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如斗,直触王舟,群臣莫视,使人去问孔子,孔子道:‘这是苹实。’我过陈国的时候,听到童谣:‘楚王过江得苹实,大如斗,赤如日,割而食之,甘如蜜。’所以你笑起来,就像蜜一样的甜。” 方如苹心头感到一丝甜意,却故意小嘴一撅,啐道:“原来你在取笑我,我不和你说啦!”一甩缰绳,坐下马匹,泼刺刺朝前奔驰出去。 凌君毅纵马追了上去,问道:“方姑娘,你究竟要上哪里去?” 方如苹回眸道:“你又不叫我表妹啦?” 凌君毅道:“在下和你说的是正经话。” 方如苹粉脸一绷,气道:“难道你叫我一声表妹,就不正经了?” 小姑娘这回真像受了委屈,连眼圈都红了。 凌君毅没想到一句话,会引起方姑娘误会,慌忙陪笑道:“在下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怎地生起气来了?我问你要去哪里,也是好意。” 方如苹哼道:“你管我去哪里?” 凌君毅道:“唐老夫人一再叮嘱,要我送你回家去。” 方如苹披披嘴,道:“丈母娘的话,自然要听了。” 凌君毅面上微有温意,说道:“你说什么?” 方如苹咭的笑道:“没有什么,你没听见就算。” 凌君毅见她天真刁蛮,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道:“好表妹,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方如苹轻轻摇着臻首,嫣然一笑,道:“我想想还是不便告诉你。” 小姑娘这是故意放刁!凌君毅道:“那么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了?” 方如苹悠然道:“谁说要你送我回去了?再说目前也不想回去。” 凌君毅听得一怔,道:“你不是说要回去探望令堂吗?” 方如苹道:“我想想,又不想回去了。” 凌君毅道:“那你要到哪里去?” 方如苹凝眸望着他,问道:“你呢?” 凌君毅道:“我?” 方如苹轻轻“嗯”了一声。 凌君毅道:“我说过另外有事去。” 方如苹美目一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凌君毅道:“这个如何使得?” 方如苹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知道,你要去追查眇目人送的那件东西,我也要去。” 凌君毅摇摇头,道:“不成,江湖险恶,实不宜你们姑娘家行走,你第一次中了眇目人的迷香。第二次被唐七爷擒住了当人质,这两次教训,你应该记得。” 方如苹哼道:“那是我没留心,才着了他们的道儿,唐七爷手下的四个人,还不是全被我打倒了?” 凌君毅道:“好表妹,你还是回去的好,你把我当作大表哥,你就该听我的话。” 方如苹瞧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去呢?” 凌君毅道:“你是姑娘家……” 方如苹没待他说下去,披披嘴道:“我知道,你现在有了她,哪里还会把我放在心上?和我走在一起,生怕她知道了,是不是?” 凌君毅俊脸一红,道:“你胡说些什么?” 方如苹咭的轻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那你为什么不要我和你一起?” 凌君毅作难道:“只是……姑娘:…” 方如苹抿抿嘴,笑道:“我知道啦,上次你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后来你走了之后,我就想改扮男装,再跟你下去。不料却被唐七爷手下几个混球坏了事,大表哥,明天我换上一身男装,不就结了么?”“说得好,换上一身男装,好像就没有什么不便了,这就是小姑娘的天真之处。” 凌君毅被她逼急了,眉峰微敛,说道:“你跟我同行,这……算什么?” 方如苹咭的笑道:“随便嘛,你说我是你表兄弟,亲兄弟,都可以。” 凌君毅听得好笑,忍不住笑道:“你要我跟谁去说?” 方如苹双眉一挑,喜道:“你答应了?” 凌君毅无可奈何地道:“好吧!” 方如苹满脸欢笑,喜得在马上跳了起来,说道:“大表哥,你真好!” 两人赶到寿县,方如苹兴勿匆地在街上买了几件男人衣衫和靴帽折扇等类的东西。 凌君毅因这一路上都未发现有金老爷子门人的暗记,显然那眇目人并未从这条路下来,因此他仍想赶回太和去。两人离开寿县,走没多远,就有一片树林。 方如苹叫道:“大表哥,你等一等,我到树林子里去换件衣服。” 说完,不待凌君毅答应,就飞身下马,提着一大包东西,匆匆朝林中奔去。 凌君毅摇摇头,只得停了下来,牵着马匹,在林前找了块大石坐下。不大一会工夫,方如苹已换了一身男人装束,身穿青衫,足登薄底粉靴,一手接着折扇,走了出来,喜孜孜他说:“大表哥,你看我像不像?” 凌君毅看她换了男装,真像一个粉装玉琢的佳公子,只是人嫌矮小了些,不觉颔首笑道:“像是像,不过看来最多只有十六岁。” 方如苹抿抿嘴,笑道:“只要像就好了,你是大哥,我是小弟咯。” 凌君毅笑道:“刚说你像,你就抿着嘴笑了,你几时看到大男人笑起来抿着嘴的?” 方如苹立时放下手来,说道:“大哥说得是。” 凌君毅道:“现在不要再一表三千里了?” 方如苹脸上一红,含羞笑道:“大表哥叫起来不顺口,如今我换了男装,还是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兄弟的好。” 凌君毅道:“那你就得姓凌。” 方如苹道:“姓凌就姓凌。”话出口,突有所觉,羞得娇贾红到脖根,低下头去,跺跺脚道:“大哥,不来啦,你取笑我。” 凌君毅一怔道:“我几时取笑你了?我说的是实话,我们在路上既以兄弟相称,我叫凌君毅,你也该取个名字,叫凌君甚么的……” 方如苹忽然美目一睁,接口道:“凌君平,好不好?” 凌君毅点头道:“好,君平,这名字不错。” 方如苹挑着眉毛,嫣然笑道:“那么从现在起,我就是凌君平了。” 傍晚时分,赶到正阳关,就在镇外一处墙角上,凌君毅发现有人用木炭画了品字形三个圆圈,右下角一个圆圈,略呈橄榄形,这正是金鼎金开泰和他约好的记号! 凌君毅看得暗暗一怔,忖逗:“金老爷子亲自赶下去了!” 原来品字形三个圆圈,作橄榄状,暗示由左方来,向右转弯,尖端指向南方,是往南去的。 凌君毅在马上仰头看了看方向,暗自盘算,金老爷子从太和来,正是在正阳关的西北,到了正阳关向右拐弯南行,正是去六安的大路。那么金老爷于是朝六安方面下去的。 方如苹看他忽然停马,接着仰首望天,半晌沉吟不语,心中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 “大哥,你在想什么心事呀?” 凌君毅“哦”的一声,道:“咱们走。” 本来正阳关是一处镇甸,这时该是投宿的时候。但凌君毅话声一落,立即掉转马头朝大路驰去。 方如苹催马跟了上去,问道:“大哥,你发现了什么?” 凌君毅道:“我看到金老爷子留的暗记,他已经亲自赶下去了。” 方如苹问道:“金老爷子是谁?”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就是少林俗家掌门,金鼎金开泰。” 方如苹道:“他和你约好的?” 凌君毅点点头,只是催马赶路。一阵急驰,差不多赶了三四十里的路程,果然每逢岔路,都有金老爷子留的记号,赶到天色全黑,已经到了迎河。这里只是二个小村,乡村地方,习惯早睡,灯火全熄,别说宿头,连吃的东西都买不到。 凌君毅在路旁停住下马,歉然道:“为了赶路,今晚连宿头都错过了,你在这里稍等,我去附近人家敲敲门看。” 方如苹嫣然笑道;“天色已经黑了好一阵子,附近居民早就睡了,不用再去惊动人家了。我走的时候,干娘在包裹里,给我用荷叶包了一大包肉饼,足够我们当一顿晚餐,吃饱了,索性趁着月色,再赶一段路程。” 凌君毅笑道:“你这位干娘,对你真好,将来我几时也要去找一个干娘才好。” 方如苹一跃下马,抿抿嘴,轻笑道:“大哥不用找干娘,该找个丈母娘才对,俗语说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只要丈母娘看中意了,比干娘好得多。” 凌君毅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如苹咭的笑道;“我是亲眼看到的呀!” 凌君毅知道她是何所指,心中暗道:“你这小丫头,居然取笑起我来了。” 一面故意作恍然大悟之状,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亲眼看到的,那一定是令堂看中意了一位乘龙快婿,不知是哪一家的少年郎君,真好福气……” 方如苹羞得满脸通红,没待他说完,急叫道:“才不是呢!我还没有……”说到这里,又觉得说漏了嘴,急得直跺脚,不依道:“不来啦,你取笑我。” 说着,一面已从包裹里取出一包荷叶包着的肉饼,气鼓鼓地道:“拿去。” 凌君毅道:“你怎么不吃?” 方如苹道:“你欺负我,我就不吃,让肚子去饿好了。” 凌君毅知她使了小性子,接过荷叶包,温柔地道:“好兄弟,快坐下来吃吧,你不吃,愚兄如何吃得下?” 方如苹心头一甜,望着他,抿抿嘴,笑道:“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不?” 凌君毅忙道:“愚兄不敢了,只是兄弟,已经两次抿着嘴笑了。” 方如苹“啊”了一声,玉手一抬,又朝朱唇抿去,接着低笑道: “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起过,我有一个表姐,长得像天仙一般,她一刃一笑,又甜又美,我这个抿嘴的习惯,就是跟她学来的。” 凌君毅道:“我没见过你表姐,但你生来天真,娇憨,笑起来抿抿嘴,更是娇美动人……” 方如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娇靥红晕,似羞实喜,不自觉又抿抿嘴道:“真的?” 凌君毅道:“但你现在穿了男装,就不能时常抿嘴,叫人一眼就看出你娘娘腔来。” 方如苹点点头,望着凌君毅道:“大哥,这样好不?以后看到我再抿嘴的时候,你就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我就会警觉了。” 凌君毅轻笑道:“其实,我最喜欢看你抿着嘴笑,那有多美?我还忍心狠狠地瞪你么?” 方如苹芳心甜甜的,但她故意小嘴一撅,嗅道:“不来啦!你又取笑我了。”一会工夫,两人已把一包肉饼吃完。 凌君毅丢去手上荷叶,说道:“这肉饼做得真好,皮薄馅多,味道鲜美。” 方如苹“咭”的笑道:“这肉饼是文卿姐姐做的,我也帮她做了几个,只是笨手笨脚,怎么也做不好,你吃到皮厚馅少的,那就是我做的了。” 凌君毅道:“皮厚馅少,也有一种好处。” 方如苹道:“什么好处?” 凌君毅道:“只有皮厚馅少的,才容易吃得饱。” 方如苹白了他一眼道:“大哥,你又取笑我了。”站起身,拍拍马头,回头道: “吃饱了,可以走啦,前面隐贤集,有一座王氏饲堂,地方很大,我们可以在那里歇足,等天亮了再走。” 凌君毅望了她一眼,奇道:“你如何知道的?” 方如苹甜甜一笑道:“这条路,我走过一次,自然知道。” 两人跨上马,又赶了二十来里路,才到隐贤棠。这时已是初更时分,找到镇甸西首,果然有一座王氏饲堂。 两人把马匹拴在饲堂门首,然后纵身进入围墙,越过天井,进入大殿,看这饲堂,王氏在此地显然是个大族,殿上打扫得甚是干净。 凌君毅目光环顾,缓步走到大殿右角说道:“兄弟,现在差不多已是初更光景,快些静坐调息,养好精神,明日一早,就要赶路。”说完,就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方如苹终究是个女孩子家,偌大一座大殿,阴森森的,未免有些胆怯,跟了过来,走到凌君毅身边,傍着他身边坐下。她闭上眼睛,静坐了一会,但哪里静得下来?不觉侧着脸,低低叫道:“大哥,你睡着了?” 凌君毅道:“没有。” 方如苹道:“我也没有,明天中午,我们在马头集打尖,傍晚前,就可赶到六安城,那就可以好好睡一晚了。” 凌君毅道:“兄弟快别说话了,好好的闭目调息,这两天,也许可以赶上眇目人。 我们非得瞧瞧,他们行动这般神秘,传送的究是什么东西?” 方如苹道:“那眇目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凌君毅道:“不,那死了的眇的是左眼,如今那眇目人。眇的却是右眼。” 方如苹好奇地道:“他们为什么老是用眇目人传送东西呢?这中间也许有什么缘故。” 凌君毅没有作声,忽然轻如狸猫,一跃而起,低低说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躲一躲。” 方如苹根本没听到什么,还待再问。凌君毅低喝道:“快上去。” 左手握住方如苹玉臂,人已往上纵起,轻轻跃上横梁,一面低声道:“咱们躲到匾后去。” 方如苹被他握住手臂,但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一下子便闪入匾后。这一行动,来得突然,她心头小鹿,止不住剧烈地跳动。每一座饲堂,都有许多匾额,什么“进士及第”“魁元”“殿元”、“翰林”等等,只要子孙有了功名,祖宗面上,也增了光彩。 他们隐入横梁上一方上书“殿元”的匾额之后,刚刚藏好身子,果然听到大天井上有了声音,那是脚步声,-阵沙沙步履声,朝殿上走来。 只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萧兄请”,他们走到殿前,忽然礼让起来。接着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呵呵笑道:“温二哥怎的和兄弟也客气起来了。” 随着话声,并肩走进两个人来。匾后,地方自然不大,方姑娘缩做一团,紧靠着凌君毅,她还是第一次和大男人靠得这么近,少女是最敏感的,她和他贴近的每一寸肌肤,都有些异样感觉,心头小鹿,还在砰砰跳动,但她并不想移开身子。 当然,狭环的匾额后面,隐藏了两个人,使她无法移动,何况来人已经走上大殿,她也不敢再动。最主要的,还是紧靠着他身边,她感到有一丝温馨,从心底升起,散布到全身,好像只有他,才会使自己感到安全! 凌君毅自然也不时隐隐可以闻到她的发香、脂香和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但他并没因这些迷人的甜香,感到意乱情迷,他那双星目,正一眨不眨投注在走进大殿来的两人身上!虽在黑夜之中,他依然可以清晰地看清两人面貌。左首是一个年在五旬左右,身穿海青长衫,头戴黑缎软帽,足踏逍遥福字履,胸飘五辫黑髯的方脸老人。 右首是一个身穿古铜长衫,腰系丝绦,脸红如火,双颧高耸的瘦小老者。这人凌君毅见过两次,正是温婉君姑娘的“二叔”,岭南温家二庄主温一峡。 他看到温一峡,登时想起第一次看到温一峡的时候,自己和温姑娘一起躲在林内,耳鬓厢磨,芳泽微闻。斯情斯景,和今晚仿佛相似,温姑娘温婉多情,她清丽的情影,又在他心上浮现…… 突听温一峡口中“咦”了一声,说道:“这殿上既没有人,门外怎会拴着两匹马?” 方脸老者呵呵笑道:“这隐贤集王家,乃是望族,王氏饲堂,是公众的地方,拴牛、拴马,原是常有之事,温二哥何用多疑?” 温一峡道:“萧兄说得是。” 紧随两人身后,走进来的是一个黄衫少年,凌君毅知道他叫做金环六郎萧其清,看到此人,凌君毅登时心中一动,暗道:“温一峡称方脸老者‘萧兄’莫非方脸老者就是金环六郎萧其清的父亲,剑环双绝萧凤岗?” 萧其清身后还跟着两名家人,这时已在殿上燃起一对红烛,偌大一座大殿,登时大放光明。 凌君毅和方如苹两人,躲在匾后,不敢再探头往下愉看。 只听方脸老者说道:“温二哥不是也约好了董天王么?他何时能来。” 温一峡连忙含笑道:“是,是,兄弟行前,曾派人送了封信给董天王,他一口答应,赶来助拳,前两天据说有人曾在阜阳附近见到过他。” 方脸老者道:“这就奇了,前几天既然已到皋阳,就该和咱们取得联络才对。”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们说的董天壬,不知是不是铜臂天王?” 又听温一峡道:“兄弟也觉得奇怪,咱们一路都留下了记号,他应该看到了。” 方脸老者一手捻须道:“董天王生性刚愎,莫要出了岔子?” 温一峡笑道:“董天王生性虽然暴躁了点,但以他一身修为,武林中罕有对手,哪会出什么岔子?” 方脸老者道:“这很难说,兄弟这一路面来,发现少林俗家掌门金鼎金开秦,也到了太和,四川唐家老三、老七都在附近……” 温一峡道:“萧兄说得也是,兄弟要向萧兄报告的,除了少林和四川唐家之外,另外还有几拔人,更值得注意。” 方脸老者道:“温二哥说的是什么人?” 温一峡道:“一拨是主仆二人,主人不过二十四五,一身蓝衫,颇像贵介公于。那仆人左手装的是一只铁手,武功高强。这主仆二人,由开封一路下来,行踪隐秘,极为可疑。” 方脸老者似是十分注意,问道:“那仆人武功,可曾有人亲眼看到?” 一旁萧其清道:“孩儿曾亲眼看到。” 凌君毅听到萧其清如此称呼,暗道:“姓萧的老者果然是剑环双绝萧凤岗。” 方脸老者道:“你看到他和人动手么?” 萧其清躬身道:“是的,那是几天之前,孩儿看他一招结果少林‘了’字辈的一个僧侣,第二招就杀了金老爷子的一个门人。” 萧凤岗莞尔一笑道:“少林门人,武功也有强弱,寺里的僧侣还好一点,俗家弟子多半是纨挎子弟。” 温一峡道:“另一个也不过二十出头,姓凌名君毅,也是由开封跟踪下来的,此人时隐时现,行踪不定,他自称是反手如来门下,看他出手路数,也倒似不假……” 萧凤岗双目一睁道:“反手如来居然收了徒弟了?” 温一峡又道:“还有一拨,曾在三十里铺附近出现,看主像是官眷,听说主人是个女的,但扈丛人员,身手全都不弱,行踪也十分神秘。只在三十里铺出现了一次,就不曾再见,兄弟派人侦查,均无着落,好像是平空失了踪迹。” 萧凤岗沉吟道:“温二哥也没看出这行人的路数来?” 温一峡道:“那是敝庄两个庄丁在三十里铺发现的,兄弟只听他们如此报告。” 萧凤岗点头道:“八方风雨会中州,这倒是一场热闹好戏。 不过兄弟觉得这几路人马当中,咱们该和四川唐家取得联系……”说到这里,一皱眉道:“少林的人,怎会也来赶这场热闹?此中莫非……”话声末落,突听“刷”的一声,有人从围墙外越墙飞落天井中。 温一峡目光一抬,喝问道:“什么人?” 金环六郎萧其清道:“晚辈出去瞧瞧。”一个箭步,朝外掠去。 接着但见一个灰衣汉子,随着金环六郎身后,走了进来。 温一峡问道:“温禄,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吗?” 那叫温禄的汉子慌忙躬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回二庄主,小的在马头集附近,发现董天王留的暗记,特地起来报告。” 温一峡双目一睁,道:“他画的什么记号?” 温禄道:“那记号画在路旁一棵大树上的,小的听二庄主说过,认出正是董天王的记号,因此小的已把树皮削下带来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一片树皮,双手呈上,温一峡接过树皮,便已脸色微变,抬目道: “你在哪里看到的?”。 温禄道:“小的在马头集一条岔路口看到的。” 温一峡即道:“那条岔路是通往哪里的?” 温禄道:“那岔路是通向三觉寺方面的。” 萧凤岗问道:“董天王暗记上可看出了什么?” 温一峡眉锋微壤,说道:“这是紧急记号,表示他追踪一个或数个强敌,通知兄弟立即赶去。” 萧凤岗拂髯笑道:“董天王脾脆四海,自视极高,他能在暗记中表示遇上强敌,那么此人该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人物无疑,我们那就赶上瞧瞧吧!” 温一峡点头道:“萧兄说得是,兄弟也是这个意思。” 站起身子向温禄挥挥手道:“你在前面带路。” 温禄应了声“是”立即转身朝外就走。 温一峡、萧凤岗同时跟着走出,金环六郎举手一挥,熄灭烛火,也急步跟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两名汉子又紧随在金环六郎身后,一行人捷如飞鸟,转瞬之间,便已越墙而去,走得踪影全无。 方如苹轻轻吁了口气,道:“他们已经走了,我们下去吧。” 凌君毅因匾额距离地面,足有三丈来高,怕方如苹下不去,乃问道:“你能下去么?” 方如苹哼道:“大哥好像瞧不起我,三丈来高,我就下不去,还能在江湖上行走么?” 凌君毅道:“下得去就好,我是好意。” 方如苹披披嘴道:“好意,你处处都把我当小孩子看。” 两人跃落地面,方如苹拍拍身上灰尘,抬头说道:“大哥,我们要不要踉他们下去?” 凌君毅道:“跟他们下去作甚?” 方如苹道:“听他们口气,也是追跟眇目人下来的,那个叫董天王的人,留下记号,已经追下去了,只看他们走得这么匆忙,准有事故,我们跟着他们下去,就不会错。” 凌君毅摇摇头,笑道:“好兄弟,要都像你这佯,一会要追这拨人,一会又要追那拨人,那还忙得过来?” 方如苹眨着眼睛,问道:“依你呢?” 凌君毅道:“他们有他们的事,我们有我们的事,时间不早,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方如苹没再说话,两人依然回到大殿右角,席地坐下,闭目调息。等到天色黎明,两人离开王氏祠堂,继续上路。 这条大路,一直通向六安,路上果然都有金开泰留的记号,两人纵马急驰,中午时分,就赶到六安。 凌君毅在六安城外就发现金老爷子的记号,似乎指向舒城,因此只在城外打了个尖,就上马赶路。 傍晚时分,到了桃溪,就再也看不到金老爷子的记号了。 依方如苹之见,这里离舒城已是为远,金开泰说不定就在舒城。但凌君毅却认为金老爷子如果去了舒城,定会留下记号指向舒城。一到桃溪就忽然没了记号,可见金老爷于是在附近发现了什么,连留记号都来不及,根本未去舒城。 方如苹道:“依大哥之见,咱们该怎么办?” 凌君毅眉锋微敛,说道:“我对这一带不熟,还是先找个农家问问……” 方如苹扬扬眉毛,哈的笑道:“我熟,大哥要问什么?” 凌君毅道:“我想了解一下附近的地理环境。” 方如苹道:“这个我知道,从这里朝东去是巢湖,南通舒城,往北的花字岗、董家岗,直通合肥。”; 正说之间,忽听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两人回头瞧去,只见身后大路上,奔来一头毛驴,驴背上坐的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裤的老头,弯着腰,双目微闭,任由那毛驴自己缓缓而行,瞧他坐在驴背上的那份悠闲模样,倒有几分像张果老口般! 凌君毅望了那老头一眼,原来在意,哪知就在他朝育衣老头望去之时,那老头也眯着眼缝,有意无意地朝两人望来。 凌君毅目光何等犀利,这一瞥之间,就发现青衣老头眯着的双眼,只有左眼有光! 只有左眼有光,右眼岂不是眇了? 凌君毅心中猛然一动,眼看青衣老头是朝舒城去的,就向方如苹道:“兄弟,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快些赶进城去,再迟城门就要关了。”说话之时,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 方如苹暗暗觉得奇怪,因青衣老头没走出多远,不好就问,只好点点头道:“大哥说得是。” 她一带马头,和凌君毅靠得更近些,低声问道:“这人是谁?大哥认识他吗?” 凌君毅道:“我看他可能是咱们要找的人。” 方如苹惊奇她道:“什么,他就是眇目人?” 凌君毅道:“他方才眯着眼缝,朝我们看来,我看他只有左目有光,分明右目己眇。” 方如苹道:“不对,他若是眇目人,怎会从合肥来?”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的记号,到了桃溪,就没有再看到,此时又发现了右自己眇的人,决非巧合。如果他确是我们要找的眇目人,那就证明他已经发现身后有人跟踪,故意在这里绕个圈子,抄小路到花字岗,然后再从花字岗来的。” 方如苹听得一怔,抬目笑道:“大哥真聪明,这道理,你不说,我还想不到呢!” 凌君毅道:“只不知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眇目人?” 方如苹道:“我们只要跟他下去,就知道了。”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早已手控疆绳,跟着毛驴走下去。 这时赶着进城的人较多,自然不会引人注意,进得舒城,已是上灯时候。前面毛驴上青衣老头,并不像从前那个眇目人行动鬼祟,他在大街上一家面馆门前下了毛驴,弯着腰背,蹩了进去。 这时正是晚餐时间,他赶路赶累了,先打个尖,进些饭食,自然没错,尤其像他这佯一个乡巴佬,当然不会进大馆子去。 凌君毅、方如苹看他进入面馆,不能跟着进去,恰好斜对面有一家酒楼,和面馆只隔一条街,两人就在酒楼前面下马。 早有伙计迎着上来,替两人接过马匹。 两人上得楼来,找了一处临街的座位,可以远远监视对方行动。店伙送上两盅茶,问两人要些什么。 凌君毅点了酒莱,等伙计退去,就悄声说道:“兄弟,你在这里监视他的行动,我去去就来。” 方如苹问道:“大哥要到哪里去?” 凌君毅道:“你监视前面,我要到面馆后面去,他如果就是送东西的眇目人,可能会从面馆后门溜走,这一着不可不防。” 方如苹眨眨眼睛,说道:“他不是有一头毛驴在门外么?” 凌君毅笑道:“我只是这样猜想而已,如果他发现有人跟踪,跟踪他的人,自然不会跟着他走进面馆出,都以为他有毛驴停在门口,等他吃完面一定会出来,他正好藉此溜走。” 方如苹道:“大哥绕到面馆后面去,万一他从前门出来呢?” 凌君毅道:“那就由你暗中跟踪,看他到何处落脚?我们仍在这里会面。” 方如苹听说要她独当一面,心头一直,不觉扬扬眉毛,笑道: “我会的,大哥只管放心,这点事,我办得了。” 凌君毅道:“那我走了。说完,匆匆下楼,走到对面街口,果然有一条狭窄的小弄,此时天色已黑,弄内甚是黑暗。 凌君毅闪入小弄,默默数列第五家,正是那面馆后门。 当下找到了一个隐蔽之处,藏好身子,贴壁站定,双目一瞬不瞬,注意着面馆后门。 这样足足等了顿饭时光,果见一个瘦小人影,从面馆后门闪了出来,行色匆忙,朝左右一阵张望拔脚就跑。 凌君毅目光敏锐,已然看清那人正是青衣老头,他此刻腰背也不弯了,步履轻捷,朝小弄另一头飞奔而去。 凌君毅暗暗冷哼了一声:“果然是他,好个狡猹的东西,差幸我防到你有此一着,不然的话,又让你逃脱了。”心念转动间,人已迅快跟踪下去。 青衣老头果然是个老狐狸,奔出一段路,忽然脚下一停,回头朝后望来,但凌君毅身法何等快速,岂会让你发现?” 青衣老头看看身后无人追踪,就继续朝前奔去。穿出小弄,那是一条静僻的横街,青衣老头脚下丝毫不停,一路朝南奔行。这一带地势较为荒僻,不多一会,青衣老头已经奔到一处瓦砾场,他停下身子,又回过头来,向身后张望了一眼,然后迅速踏着碎瓦,超过瓦砾场,走近一座破落的墙门。 门外有一棵白果树,他俯下身去,数着树下一堆小石块,然后二走到门前,举手叩了三下。只听板门内有人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 育衣老头连忙陪笑道:“不晚,敲门的是我老独。” 门内那人问道:“你找谁?” 青衣老头道:“白果树下堆石头的朋友。” 门内那人道:“你数过了?” 青衣老头道:“数过了,一共是十八颗,你老哥好像少放了一颗。” 门内那人不再说话,两扇木门呀然开启,一个身穿蓝布衣裤、头盘小辫的老头,手中执着一支旱烟管,迎了出来,说道:“老哥请到里面坐。” 青衣老头并未立即进去,皱眉道:“老哥屋里怎么不点灯?” 头盘小辫的老头呵呵笑道:“你老哥看不清没关系,只要兄弟看得清就好。” 青衣老头见所有暗号对方全答对了,当下不再说话,举步跨进屋去。 头盘小辫的老头迅快掩上板门,回身道:“东西呢,老哥可以取出来了。” 青衣老头探手人怀,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头盘小辫的老头也没多问,伸手接过,就塞入怀中,阴声道: “老哥辛苦了,只是上面交待今晚老哥不能在城里歇脚,必须立时上路。” 育衣老头听得一怔道:“兄弟已经交了差……” 头盘小辫的老头说道:“上面要你立时上路,就是怕有人认出你老哥来,兄弟也爱莫能助。” 说到“助”字,右手一伸,手中已经多了一管黑黝黝的东西,“嗤”的一声,一蓬蓝芒,闪电般朝育衣老头当胸射到。 青衣老头口中惊“啊”一声,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蓝芒一闪而没,他身子跟着往后便倒。 头盘小辫的老头收起针筒,望了地上青衣老头一眼,笑道:“这是上面交待下来的,你老哥怨不得兄弟……” 说到这里,只见青衣老头身上冒起黄烟,尸体已在逐渐化去。 原来他打出去的一蓬蓝芒,竟是“化血毒雾”头盘小辫的老头话没说完,忽觉背脊骨上一麻,机伶伶打了个冷噤! 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伸手从他怀中摸出一个方形的蓝布包来。这人正是跟踪青衣老头而来的凌君毅,他一下点了头盘小辫的老头的昏穴,取出小布包,迅快解开包布,里面是一个四方形的锦盒。打开盒盖,黄绞上放着一颗黄豆大的珍珠,穿系着金线。屋内虽黑,凌君毅仍可清晰看到珍珠中间,赫然刻着一个朱红的“令”字! 果然是“珍珠令”这和金老爷子那里看到的,完全一样。 凌君毅心中暗道:“只不知他们要把‘珍珠令’送到哪里去?”略一迟疑,就依然阁上盒盖,把蓝布包好,塞入老头怀中,然后在老头身上轻轻一拂,解开老头穴道,迅快退到暗处。 头盘小辫的老头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向着地上拱拱手,苦笑道:“老哥死得冤枉,但兄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老哥千万怪不得我。” 原来他只当青衣老头冤魂不散,遇上了鬼。话声一落,再也不敢停留,匆匆向外走去。 凌君毅立即远远跟在他身后而行。 头盘小辫的老头一头急走,不大工夫。来到一座土地庙前。 这不能说庙,只是路边用砖瓦盖的一间小瓦房,又矮又小,像是个神龛,里面塑的是土地公和土地婆。也没有神案,只有一个石香炉,供人上香膜拜,就只有这么简单。 头盘小辫的老头匆匆来到土地堂前,四顾无人,忽然掳起袖管,伸手在石香炉中一阵掏摸,果然从香灰堆里,摸出一个寸许长的竹管。头盘小辫的老头拍拍手上香灰,然后拔开塞在竹管中的布团,倒出卷著的一个纸卷,就在此时,凌君毅又在他身后出现,一下拂在他昏穴之上,伸手接过纸条,打了开来。 只见上面写道:“明天日落前,送与桐城德字裕绸缎庄购五匹天青杭纺之人,不必说话,急速退出。” 凌君毅仍把字条卷好,塞人小辫者头手中,然后又轻轻一拂,解开他受制穴道。 头盘小辫老头打了呵欠,把纸条往怀中一揣,随手将竹管丢入路旁草丛,就匆勿急奔而去。 这几件事,前后足足耽延了半个时辰之久,等凌君毅赶回酒楼,桌上酒莱,全已凉了。好在这时正当酒楼上生意最忙的时候,大家只当方如苹等人,谁也没去注意。 方如苹一见凌君毅回来,心头一喜,急忙迎着道:“大哥怎么去了这许多时光?” 凌君毅眼看满桌菜看,全未动过,不觉关心地问道:“兄弟,你怎不先吃?” 方如苹道:“大哥有事去了,我自然要等你回来一同吃。” 凌君毅关切地道:“那你一定饿了。” 方如苹甜甜一笑道:“难道你不饿?” 凌君毅道:“自然饿了。”一面吩咐伙计,把酒菜重新热了送来。 伙计唯唯应“是”,端了莱看下去。 方如苹替他倒了一盅茶,一面问道:“大哥,事情怎么了?” 凌君毅喝了一口茶,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方如苹惊道:“大哥一路跟了他下去,有什么发现么?” 凌君毅道:“令晚收获颇富,容我慢慢他说。”当下就把一切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方如苹一脸俱是惊诧神色,低低地道:“桐城德丰裕绸缎庄,买五匹天青杭纺的人? 这算是到了地头没有呢?” 凌君毅道:“这就不知道了,如果这人不再传递下去,那就是到了地头。” 方如苹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凌君毅道:“好在他送到的日期是在明天日落之前,我想先找金老爷子,商量商量。” 方如苹道:“我们来的时候,不是在桃溪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找到金老爷子的记号么?” 凌君毅道:“但我在山南关看到金老爷子的记号。” 他双眉微摆,沉吟着接道:“山南关明明还有他留的记号,而到桃溪,就没再发现,莫非他在山南关附近,出了什么事……” 方如苹偏头问道:“你不是说金老爷于是少林俗家掌门么?他武功一定很高,哪会出事?” 凌君毅微微摇头道:“这很难说,如果不是出了岔子,山南关还有他的记号,何以到了桃溪,就找不到他的记号了?” 说话之时,伙计已把酒莱热好送了上来。两人匆匆吃毕,会帐下楼,小厮早已牵来马匹,在门外伺候,两人接过缉绳,牵着马,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凌君毅心中暗暗嘀咕,这一路上,别的武林人物,且不去说他,就以四川唐家、岭南温家和少林金老爷子等人来说,都是追踪眇目人下来的。就算金老爷子在山南关有事,没有赶来舒城,但眇目人已经到了舒城,何以城中看不到一个武林人物? 他想到昨晚在王家饲堂,听那赶来报讯的温禄说在马头集一条岔路口,发现董天王留的紧急记号,温一峡、萧凤岗便连夜赶去。 再想到自己在桃溪遇上眇目人,他是从北首花字岗大路出现。从这种种迹象显示,“珍珠令”这帮人,早已发觉有人一路跟踪,不知使了什么狡计,把所有跟踪的人,一一加以引开了。 金老爷子在山南关忽然没有了消息,可能也中了他们狡计……想到这里,决定连夜赶回山南关去查看一番。 方如苹和他并肩走了一段路,看他一路都没作声,忍不住偏头何道:“大哥,你在想什么心事?” 凌君毅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明天能找到金老爷子才好。” 正说之间,忽见迎面走上一个店伙模样的人,朝两人连连躬身,陪笑道:“二位公子,可要落店?小店房间雅洁,招待周到,二位公子把马匹交给小的吧。” 凌君毅抬头看去,果然见前面不远,一块招牌上写着“舒城客栈”四个大字,这就回头道:“兄弟,我们就在这里落店如何?” 方如苹脸上微微一热,点头道:“也好。” 两人把马匹交给伙计,凌君毅当先跨进店门,方如苹突然感到胆怯起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人店堂。早有别的店伙迎着,哈腰道:“二位公子请到上房坐,小的替二位领路。” 说完,领着两人直向上房而来,走到一间房门前,伸手推门而入,陪笑道:“这间房宽敞舒适,前后有窗,原是小店接待贵宾官眷的。二位公子位在这里,再合适也没有了。” 他说的倒是不假,这间房果然甚是宽敞,陈设也比一般客房讲究。方如苹看了那张大床一眼,心头小鹿,止不住一阵乱撞,急急说道:“我们要两间房。” 店伙听得一呆,按着暗笑道:“这是双人房,可以住两个人。” 凌君毅忙道:“我们还要一间,不知还有没有?” 店伙点点头道:“有是有,不过比这间要小一些。” 凌君毅含笑道:“我们住惯一人-间,小一些没关系。” 店伙连连应“是”,又领着凌君毅与方如苹推开隔壁一个房间说道:“公子爷看这间房还可以么?” 凌君毅道:“可以。”两人回到大房间坐下。 店伙送上茶水,殷勤地道,“二位公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凌君毅道:“不用了,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要早些休息。”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出去。 凌君毅跟着站起来,说道:“时间不早,兄弟昨晚没睡,也该早些休息了。” 方如苹道:“大哥睡在这里,我去睡小房间。” 凌君毅笑道:“房间大小都是一样,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方如苹道:“大哥昨晚也是一晚没睡,唾在这里,舒服一点。” 凌君毅笑道:“我跟师傅练武的时候,他老人家经常不许我睡床,带着我到树上去睡觉,说这样可以提高警觉。他老人家睡在树枝上,还可以翻来翻去的转身,跟睡在大床上一样,还呼呼的打鼾。 我可不敢翻身,整夜都是提心吊胆的怕摔下去,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只要有一根树干,一样可以睡觉。” 方如苹“咭”的笑道:“那一定很好玩。” 凌君毅笑了笑,道:“几时错过宿头的时候,我陪你尝尝睡树干的滋味,今晚好好睡吧。”说完,举步出房,随手替她带了房门。 回到隔壁房中,闩上房门,一口吹熄灯火,过了一回,耳听方如苹房中已经没有声息,敢情她已睡了,这就立即轻轻启开后窗,飞身而出,然后又轻轻掩上窗户,长身掠起,一路施展轻功,快如离弦之失,瞬息工夫,便已赶到城垣。 他脚下丝毫不停,轻轻一点,凌空飞起,一下越过城墙,如风飘落叶,飞落城外,提气继续疾行。不过顿饭工夫,便已赶到桃溪,就从桃溪往山南关,一路仔细搜索上去,依然没有半点迹象。但山南关一处墙角上,还留着金鼎老爷子的记号,明明是指向桃溪。 由此看来,金老爷子可能已经离开山南关,但他并没到桃溪,那么他会到哪里去呢? 凌君毅想到这里,登时心中一动,暗道:“对了,眇目人是从桃溪北首的花字岗来的,那一定是被眇目人引向了岔路。” 一念及此,立即从山南关向北,由小路上搜索行进。他从江家店,韩小店,雷麻店,到董家岗,花子岗,数十里方圆,逐步搜索,依然没有半点影子,也没有看到留下的记号。好像金老爷子并来到过这地方。他知道金老爷子的为人,老成练达,他既在山南关留下记号,就算再匆忙,只要到过的地方,定然留下记号,但这方圆数十里,竟会一个记号也没有,好像金老爷子在山南关留下记号之后,就凭空飞上天了。 这只有一个可能,他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金鼎金开泰,是少林俗家掌门人,一身武功,决不会弱到哪里去,而且江湖阅历极丰,似乎不可能轻易上当。何况这一路上,并末看到姓田的蓝衣人主仆,只有一个眇目人,也非金老爷子的对手。 凌君毅想不出金老爷子突然失去踪影,其故何在。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今晚该截住眇目人,向他问问清楚,从花字岗回到桃溪,已经四更天气,只好废然而返。回转客店,仍由后窗回入房中,脱衣上床,盘膝运功,就已进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房门外起了“剥落”之声,接着响起方如苹的声音叫道: “大哥,你醒来了么?”凌君毅睁开眼来,已是红日满窗,日上三竿,急忙一跃下床,开门出去。 方如苹脸含娇笑,走了进来,说道:“你真好睡,看看已经是什么时侯了?” 凌君毅笑道:“兄弟早。”—— 第七章 隔街望绸庄 方如苹嗤地笑道:“亏你还说早呢,我天一亮就起来了,本来还不想叫你,好让你多睡一会儿,但眼看客栈里的旅客差不多全部走光了,而你还没起来,才来敲门。” 说话之时,店伙送来洗脸水,凌君毅匆匆盥洗完毕,两人一同吃了早点。 方如苹低声道:“大哥,我们这时候就要动身到桐城去么?” 凌君毅点头道:“金者爷子既已失去联络,我们自然该赶去桐城,看看那个购五匹天青杭纺的是什么人。” 方如苹望望他,口齿启动,说道:“大哥,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凌君毅道:“我们不是弟兄么?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只要我做得到的,哪会不答应呢?” 方如苹道:“大哥,你真好。” 凌君毅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方如苹道:“我想要你给我易个容。” 凌君毅道:“你是怕有人认出你来?” 方如苹口中“嗯”了一声,道:“大哥,好不好么?” 凌君毅道:“你要易容,自然可以,只是这里不成。” 方如苹道:“为什么?” 凌君毅笑道:“这里是客栈,你今天早晨起来,还是年轻相公,等到出去的时候,却变成了个老头子,岂不让人家看了起疑?” 方如苹道:“我才不变成老头子呢,嘴上生了一大把胡子,别扭死了。” 凌君毅道:“那你要装扮成什么佯于的人呢?” 方如苹道:“自然还是年轻相公,只要看起来不像我就成了。” 凌君毅道:“要俊些,还是要丑些?” 方如苹脸上微微一红道:“自然要俊一些了,扮成丑八怪,自己看了也不舒服。” 凌君毅点点头笑道:“好兄弟,你只管放心,我会给你扮成天下最美的美男子,我知道姑娘家都喜欢俊俏的。” 方如苹不依道:“大哥,你又取笑我了。” 凌君毅道:“好了,我们走吧!” 方如苹道:“好,咱们走。” 当先出了房门,两人会过帐离店,策马徐行,出了南门,走没多远,山脚下恰好有一处密林。凌君毅招呼方如苹下马,拴好马匹找了一个隐僻所在,开始替方如苹易容。 前后不过盏茶工夫,方如苹便另外换了一副面貌,虽然还是青衫少年,却变得长眉人鬓,朗目如星,唇红齿自,脸如傅粉,美俏犹胜于前。 方如苹从凌君毅手中接过小铜镜,左照右照,喜不自胜,娇笑道:“大哥,你这手本领真了不起,几时教给我好不好?” 凌君毅道:“这个容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有两天的时间,就可学会了。” 方如苹娇靥一红,说道:“我笨死了。” 凌君毅道:“只是有一点,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学得会的。” 方如苹道:“哪一点?” 凌君毅道;“声音,你学会了易容,还得改变声音,不然,你一开口就会被人家听出来了。” 方如苹道:“那要多少时间?” 凌君毅道:“少则一年半截,多则三年。” 方如苹道:“太长啦,我只要学会易容就好了,大哥,从明天起,你就教我,好不好?” 凌君毅笑道:“好是好,不过要拜师父。” 方如苹白了他一眼,道:“我叫你大哥还不够?” 凌君毅道:“你以前不是叫我凌大叔么?” 方如苹娇嗅道:“你还说呢!那是你存心占我便宜,扮着乡巴佬骗人。” 两人走出树林,纵身上马,继续赶路,未牌时光便已抵达桐城。 方如苹似是对城中街道十分熟悉,她一马当先,领着凌君毅穿过两条横街,折人东大街,伸手指指一家茶楼,说道:“大哥,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这里喝杯茶休息休息好么?” 凌君毅点点头道:“好吧,这家茶馆倒是不小。” 方如苹低低的道:“这里我和表姐一起来过,楼上雅座,甚是清静。” 凌君毅道:“你们真是两个野丫头,茶馆酒肆,竟也敢来?” 方如苹“咭”的笑道:“我和表姐也是扮作两个读书相公才上去的。” 凌君毅道:“有没有给人家看出来?” 方如苹道:“才没有呢!” 两人策马徐行,已经到得茶楼门前,早有茶楼伙汁迎了上来,替两人拢住马头,含笑道:“二位公子,请到楼上雅座。” 两人上得楼来,方如苹走到靠北一排临街的座头,说道:“我们上次来,就是坐在这里的。” 凌君毅在她对面坐下,目光一抬,看到对街上有一家五间门面的绸缎店,金字招牌上,赫然写着;“德丰裕绸缎庄”六个大字。 茶博士问过两人要什么茶,便自退去。 凌君毅笑道:“兄弟,你找的座位不错啊。” 方如苹得意地笑道:“上次我和表姐一起来,就是到德丰裕替舅母挑衣料来的,结果我们每人都买了一套男装,回到客栈,就换了衣衫,出去逛街。” 凌君毅道:“难怪你对这里街道很熟呢。” 茶博士替两人冲了茶,又送上一盘瓜子。 方如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用银牙磕着,一边说道:“大哥,这里的街道,我要比你熟,等一会,那买五匹天青杭纺的人,由我来跟踪。” 凌君毅笑了笑道:“好吧。” 方如苹挑挑柳眉,喜孜孜地道:“大哥,我们说好了,你可要在这里等我啊。” 凌君毅道:“你去了,我自然在这里等你。” 楼上雅座,就有这点好处,喝茶的人,都是文质彬彬,有的品茗谈诗,有的磕着瓜子下棋。诺大一座楼厅,静悄悄的,绝无半点喧哗,和楼下乱烘烘的情形,大不相同。 就在此时,从楼梯口定上一个人来。这人头戴瓜皮帽,身穿青布长衫,肩头背着一只朱漆小箱,嘴上留两撇胡子,看去约有五十来岁。像是走江湖的郎中,也有些像珠宝商人。 他上得楼来,目光迅速一扫,就朝凌君毅与方如苹两人座位右首一张临窗的空座走了过来,把朱漆小箱往桌上一放,摸着胡子,靠着窗栏坐下。 茶博士跟着过来,含笑招呼道:“客宫要什么茶?” “香片。”瓜皮帽老头两眼望了对街德丰裕绸缎庄一眼,随口说了这两个字。 凌君毅早就看到他了,趁茶博士和他说话之时,悄悄说道:“兄弟,从此时起,你莫要再说那件事了。” 方如苹听得一怔,回头望望瓜皮帽老头,但她看到的只是瓜皮帽老头的背影,忍不住凑近了些,轻声问道:“这人是谁?” 凌君毅朝她摇头示意,改以“传音入密”说道:“待会我再告诉你。 方如苹听到耳边像蚊子叫的声音,而每个字都十分清楚,心知大哥是以“传音入密” 和自己说话。但自己功力不足,没学过“传音入密”的功夫,心中暗暗忖道:“看来大哥一身修为,不在舅舅之下呢?” 凌君毅喝了口茶,笑道:“兄弟,听说你表姐生得很美,你倒说说看,她究竟有多美?” 方如苹撇撇嘴,轻哼道:“你管她有多美?你不是已经有了……”忽然住口不说下去。 凌君毅道:“我有了什么?”眼睛望着方如苹,轻“哦”一声,笑道:“我有了一个表妹。” 方如苹双颊飞红,啐道:“才不呢,我说的是干姐姐,人家甘裙寺相亲,丈母娘早已看中意了。” 凌君毅被她说得不禁脸上一红,笑着道:“兄弟说到哪里去了?” 方如苹看他脸红,心头好不得意,哈地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那天我们离开的时候,人家含着泪水,只是向你挥手,可没跟我挥手呀。大哥坐在马上,也有点意乱情迷,我还会看不出来?”她说得高兴,不觉露出两排整齐晶莹的贝齿,赶忙伸手抿了抿嘴。 凌君毅笑道:“兄弟,你又忘了。” 方如苹“啊”了一声,放下手来,依然轻声笑道:“有一天,你看到我表姐,准会头晕。” 凌君毅道:“兄弟休得取笑,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 方如苹道:“爱美,人之常情,你看了娇艳美丽的花朵,你会不喜欢么?” 正说着之间,忽听大街上传来一阵得得蹄声,只听蹄声之杂沓,就可知道少说也有四五匹马。 凌君毅、方如苹不约而同地朝街上望去。但见五匹健马,从长街缓缓驰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浓眉鹞目的紫脸老者。身穿蓝布长袍,头上也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唇上蓄着八字胡子,面情严肃,策马行来,甚是气派。 这人后面,四匹马上,四名身穿天青劲装的汉子,腰跨单刀,看去雄纠纠,气昂昂。 五匹马走成一路,自然地使人猜想那个蓄着八字胡的紫脸老者,准是哪-个大衙门里出来的师爷。 方如苹一眼看到马上的紫脸老者,不觉口齿微微动了一下! 紫脸老者一马当先,到得德丰裕绸缎庄门前,便自停马。 他这一停了马,后面四匹马的汉子,立时也一跃下马,其中两名汉子慌忙趋上前来,一名汉子替紫脸老者拢住了马头,另一个立即伸手去扶。紫脸老者这才缓缓跨下马来,极明显,德丰裕绸缎庄来了大主顾。一刹那间,缎绸庄里的伙计、帐房,全都迎了出来,像众星拱月一般,把紫脸老者迎了进去。 凌君毅、方如苹已对紫脸老者注意上了,他们隔着一条大街,凭窗眺望,德丰裕店堂中的动静,自然看得十分清楚。 绸缎庄里的帐房先生把紫脸老者让进店堂,好不殷勤,连声说着:“请坐。” 紫脸老者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一张紫擅八仙桌的上首,坐了下来。只见一名伙计恭敬地端上香茗,另一名伙计立即捧上白铜水烟袋。紫脸老者取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就回过头来,跟帐房先生说了几句。 帐房先生弯着腰,连连陪笑应“是”,接着转过身向伙计们一阵吩咐。几名伙计立时着了忙,纷纷从陈列橱中,每人棒出几匹绫罗绸缎,送到紫脸老者面前。紫脸老者仔细挑选了一番,才朝帐房先生指指其中几匹,颔首示可…… 伙计们就把几匹选剩下的,一齐送上柜去。紫脸老者又朝帐房先生说了几句,意思好像还要别的绸缎。帐房先生连连哈腰,亲自指挥伙计,打开柜门取出五匹天青杭纺,由伙计捧出店门,交与劲装汉子,先行在马上捆好。 方如苹看到伙计捧出五匹天青杭纺,口中几乎“啊”出声来。 在这同时,他们右首桌上,凭窗喝茶的那位瓜皮帽老头,掏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放,背起朱漆小箱,匆匆下楼而去。 方如苹看他走得匆忙,立即低声问道:“大哥,你说这人是谁?” 凌君毅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扫,才低声道:“他就是送‘珍珠令’来头盘小辫的老头,只是他今天戴了-顶瓜皮帽。” 方如苹“啊”了一声道:“他匆匆下楼,那是送东西去了?” 凌君毅道:“五匹天青杭纺,捆在门口马上,这再显眼也没有了,他自然得把东西送去。” 这几句话的功夫,那瓜皮帽老头已经穿过大街,径直向德丰绸缎庄里走去。只见一名伙计迎着他招呼,这自然含有不让他乱闯之意。” 瓜皮帽老头朝伙计连连陪笑,一面背着身子指指紫脸老者,低声说了几句话,意思好像是说:“我是替那位送东西的。” 这回伙计向他歉然点头,抬抬手,说着:“你老请。” 瓜皮帽老头捧着朱漆小箱,跨进店堂,就朝紫脸老者哈腰请安。紫脸老者只略微颔首,目光一抬,向他问了一句甚么。 瓜皮帽老头堆着一脸掐笑,巴结地走上前去,然后把朱漆小箱往桌上一放,随身取出一个锁匙,打开铜锁,开启箱盖,伸手从箱内取出几串珍珠项链,凤钦,珠花,裴翠手镯和几个小巧精致的锦盒,一件件恭敬地放到紫脸老者面前,一面不佐地陪笑说着话。 那颗“珍珠令”,敢情就装在锦盒之中。紫脸老者随手挑了七八件,其中就有两件是用锦盒装的,然后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交给瓜皮帽老头。瓜皮帽老头满心欢喜地接过银票,收起来漆木箱,千思万谢地退了出来,匆匆朝街上走去。这时德丰裕的伙计们,已把另外几匹上等绸缎包扎妥当,送了出来,交给劲装汉子,装上马背。 方如苹急急说道:“大哥,我们快走。” 两人会了茶钱,匆匆下楼,小伙计立时替两人牵过马匹。 方如苹赏了他一串制钱,翻身上马,当先朝街上驰去。 凌君毅原先只当她要追瓜皮帽老头,因为紫脸老者给了瓜皮帽老头一张银票,看看是哪家银号的,就不难查出紫脸老者的来历,但此刻他发现自己的猜想,根本不对,方如苹追的并不是瓜皮帽老头,她压根儿不是追人。 北门外,是一条石板路,看情形,本来就不是官道大路,行旅不多,两匹马一口气奔驰出四五里路。方如苹就舍了石板路,折人一条小径。这时已是黄昏时候,夕阳衔山,群鸟投林,远处山麓间,烟树苍茫,升起缕缕炊烟。 凌君毅心头觉得奇怪,他耐心再好,此刻也有些忍耐不住,一夹马腹,催马冲了上去,赶上方如苹马头,何渲:“兄弟,你究竟要到哪里去呀?”方如苹回头朝他神秘一笑,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凌君毅道:“那是什么人?”方如苹咭地笑道: “见了他,我自会给大哥引见。”凌君毅道:“这人和咱们此行有关么?”方如苹一面不住地催马,-面答道:“大哥不用多问,到时自会知道。”她还是不肯说,那是故意放刁。 凌君毅皱皱眉锋,不再多言。两人坐下马匹,是四川唐门千挑百选的骏马,脚程极快,不大工夫已经奔行了一二十里路程。这一带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长松修竹,景物如画!凌君毅突然心头一动,想起金老爷子曾和自己提起过的“龙眠山庄”就在桐城西北。此处莫非就是龙眠山庄了?前面的方如苹到了一座山脚下,忽然一带马头,奔驰之势,立时缓了下来,她轻轻跃下马背,牵着马匹,朝一处浓密的树林中走去。 凌君毅跟着下马,问道:“到了么?”方如苹道:“还没有,我们先把马匹藏好了再说。” 凌君毅道:“咱们可是要去龙眠山庄?”方如苹惊奇地道:“大哥如何知道的?” 凌君毅道:“我只是猜想罢了,这里是龙眠山,除了龙眠山庄,还到哪里去?” “嗯。”方如苹口中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牵着马匹,往林中走去。 这是一片浓密的松林,两人把马匹拴好,凌君毅凝重他说道: “兄弟,龙眠山庄的人,虽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据说庄主潜龙祝文华,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精擅机关消息和毒药暗器,你不可任性胡来。”方如苹道:“大哥只管放心.我们又不去招惹他们。” 凌君毅追问道:“那你究竟要去找谁?”方如苹道:“大哥跟我来就是了。”她还是不肯明说。 凌君毅道:“好吧!”当下仍由方如苹领先,翻上小山,但见层峦拱峙,碧林千树,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路,直达一座庄院,看来相距还有一里来路。此时天色已黑,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庄院黑压压的一片,似是覆盖甚广,那自然就是“龙眠山庄”了。 方如苹低声道:“我们下去。” 她从小山后面一条小径走下去,穿林而行,不多一会,已经绕到龙眠山庄的侧面。 龙眠山庄的高大围墙业已在望,方如苹脚下一停,回身朝凌君毅招招手。凌君毅掠到她身边。问道:“什么事?” 方如苹指指围墙,道:“从这里进去,围墙里面,有一条环绕会庄的宽阔石板路。 要进入庄去,必需穿越这条石板路,因此这条路上,防守甚是严密,前后左右,共有八处岗卡,每个岗卡两人,还有一头契犬。咱们从这里进去,就有一处岗卡……”凌君毅渲:“我们要进去么?” 方如苹道:“自然要进去咯,不然,我们干么眼巴巴的赶来?”凌君毅道:“我们进去做什么?” 方如苹道:“那你就不要管了。”凌君毅摇摇头道:“好,我不管,那么我们如何进去呢?” 方如苹道:“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咯,我们在跃上围墙之后,你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下就点住站岗的两人的穴道,等到契犬发现有人,就由我来对付。那时你就再解开两人穴道,但不可让他们发觉,以极快的身法,隐人对面一排房屋阴暗之处等我。”凌君毅道:“你如何对付赘犬?” 方如苹笑了笑道:“我自有办法,你只须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别的不用多问。” 凌君毅心头暗暗纳罕,忖道:“她好像对龙眠山庄甚是熟悉!”方如苹斜瞧了他一眼,低笑道:“大哥你在想什么?咱们该进去了,再迟殷总管就快来了!” 凌君毅奇道:“殷总管是谁?”方如苹道:“殷总管就是刚才在德丰裕绸缎庄买五匹杭纺的紫脸老者,他叫殷天禄,是龙眠山庄的总管。”凌君毅道:“原来你认识他。” 方如苹低头道:“不认识他,我会找到这里来?” 话声方落,突听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路声。 方如苹急急说道:“他们来了,大哥,我们快进去。”她纤纤玉手拉着凌君毅的手,接着又道:“大哥,这道围墙,足有三丈来高,我纵上去,只伯会有声音,大哥你带我一把可好?” 凌君毅握着她柔若无骨的玉手,心头不觉一荡!方如苹轻声催道:“我们快过去。” 两人手拉着手,闪身出林,立即施展上乘轻功,宛如两点流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眨眼之间,已掠过围墙外面的一片草地。就在仆近围墙之际,凌君毅低喝一声:“起!” 未见他蹲身伏腰,抖臂作势,只是足尖轻轻一点,便已带着方如苹凌空飞起,飘然落到围墙之上。举目看去,果见围墙内有一条平整的石板路,少说也有四五丈宽阔。墙下不远,正有两名身穿天青劲装的汉子,井肩站在那里。两人脚下,坐着一条契犬,看去十分机警,比人还难对付。 凌君毅未上墙头之前,手中早已准备了两粒小石子,脚尖一站定,掌心石子,也已分向两人袭去,口中低声道:“你快下去。” 方如苹不敢怠慢,身形一纵,朝下跃去。她身形末落,那坐着的契犬,已然警觉,“虎”地立了起来,全身褐毛,根根倒竖,正待扑起! 方如苹飘落地面,轻声喝道:“不许叫,是我。” 那契犬听了方如苹的喝声,竖起的狗毛,缓缓平复下去,低下头在方如苹衣衫角上,一阵乱嗅,摇着尾巴,作出亲呢之状。方如苹伸手拍拍它头顶,举步朝前走去,那契犬乖乖地跟着她走。凌君毅看得微微一怔,心想:“莫非她就是龙眠山庄的人。” 方如苹引开契犬,凌君毅立即飘身落地,举手在两个汉子身上轻轻一拂,身形快得夕。同流星一般,一闪而逝,隐入对面一排房屋暗处。这时召开马蹄声愈来愈近,好像已经到了庄前。 凌君毅正自四下打量,方如苹飞身掠了过来,轻声道:“大哥,我们走。”凌君毅心中有着许多疑问,但此刻又不便多问,只好默默的跟着方如苹走去。两人一前一后,藉着暗影隐蔽身形,一路朝前行去。方如苹对龙眠山庄的地形极熟,穿廊越屋,转弯抹角,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般,一会工夫已经穿行了几幢楼字,都不曾被人发现。最后绕过一道长廊,这里敢情是一座花厅,左右两边备有一道月洞门。方如苹领着凌君毅,飞快地掠入右首月洞门。门内是一片小庭院,花木扶疏,有小池也有石桥,白石小径两边,放置着不少盆栽花卉。夜色之下,分外显得清幽宜人!石阶上是一排三间精致的书斋,敢情平日都是由花厅直通书房,因此阶上虽有两扇雕花长门,就很开启。倒是左首一排六扇花格子窗,却全都敞开着。 方如苹轻轻拉了一下凌君毅的衣角,悄悄隐入一排花树丛中,蹲下身子书房中燃着一支红烛,远望过去,但见四壁图书,琳琅满目。书案前面,一张逍遥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天青缎夹袍的人,正在静静地秉烛观书。因他侧身而坐,看到的只是半个侧影,无法看清他的面貌。凌君毅侧过脸去,正待向方如苹问话。方如苹神色紧张,竖起一根纤纤五指,挡住樱唇,示意他不可出声。就在此时。 只听月洞门外,长廊上传来一阵轻快的步履之声,到得书房门口,便自停住。 接着响起一个略带尖沙的声音说道:“庄主,属下回来了。” 凌君毅暗暗吃了一惊,忖道:“原来这观书的就是龙眠山庄的庄主潜龙祝文华。” 只听书房中一个清朗声音说道:“进来。” 接着有人打开门帘,轻快履声,走人书房,就听尖沙声音说道: “属下因天气就要热了,咱们庄上弟兄都得换季,这次到桐城去,便顺便带回来五匹杭纺。”清朗声音道:“夫人与小姐要你去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么?” 尖沙声音道:“都买回来了,一共花了三百三十二两银子。”清朗声音道:“她们究竟要你买的什么东西,竟有这般昂贵?” 尖沙声音陪笑道:“七匹凌罗,四匹锦缎,不过二十四两银子。 另外是小姐要的两支珠花和一串珠凤,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属下临行时夫人关照过,要买就得卖两副,小姐有的表小姐也得有……”凌君毅听得心中一动,回头看了方如苹一眼。只听清朗声音“晤”了一声,问道:“你都送进去了么?” 尖沙声音道:“属下已经让彩花送进去了。”清朗声音道:“好……”接着问道: “你去桐城,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尖沙声音道:“属下正要向庄主报告,前些日子从太和、颖州传来的消息,四川唐家老三、老七和岭南温家的老二,以及少林派的金鼎金开泰,和一向很少在中原走动的铜臂天王,都在这一路上现身……”清朗声音“唔”了一声道:“这些人不约而同的进入皖境,你可曾查出他们动机何在?” 尖沙声音道:“属下已经派出几名干练弟兄,扮作各种行商,暗中圈探他们的行迹,这些人的动机如何?一时还摸不清楚,但属下却在桐城接到三个派出去的弟兄的报告……”清朗声音道:“他们怎么说?”尖沙声音道:“据说这些人在阜阳,颖上到六安、舒城的这条路上,先后都失去了踪影。” 凌君毅听得心头猛然了动,暗道:“这些人都失了踪!”清朗声音陡地问道:“你说什么?这些人先后都失去了踪影?” 尖沙声音,道:“是的,据说他们原是各顾各的行动,既然一路下来,总该有个目的。但怪就怪在这里,这些人都好像先后钻入地底,没到舒城,就一个人也不见了。” 清朗声音道:“会有这等事?” 尖沙声音道:“属下说的都是事实。” 清朗声音道:“那几个弟兄呢?”尖沙声音道:“属下已要他们继续详细侦查,限明日午前回报。”清朗声音道:“很好,不过这些人意图不明,咱们庄上,你得多派些人巡逻,严加戒备。” 尖沙声音应了声“是”,又道:“庄主还有什么吩咐?” 清朗声音道:“没有了。”尖沙声音道:“属下告退。” 接着一阵轻快的步履声,退出房去。这尖沙声音,自然就是在德丰裕绸缎庄看到的紫脸老者口龙眠山庄总管殷天禄了。他退出书房之后,青袍老人便从逍遥椅上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走向窗口,仰天吁了口气,徐徐说道:“这许多人,会凭空失踪,这倒的确有些古怪。”他这一走近窗口,凌君毅从花树空隙间,立可清晰看清他的面貌。这位名震江湖的龙眠山庄庄主,看去不过四十四五,生得肌肤白哲,黑须胸飘,温文秀逸,倒像是读书人模样,只是双眉浓了些,双目炯炯如星,一望而知是位内家高手。 方如苹躲在花树丛中,看到青袍老人站了下来,走近窗前,心头一害怕,不由地轻轻扯了一下凌君毅的衣角。这一动,碰上了一支树枝,几片树叶,轻轻晃动了一下。枝叶晃动,声音虽细,青袍人两遣寒光如电,直向两人藏身之处,投射过来,口中冷冷喝遗: “谁?”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两人到了此时,无法再隐匿下去。 方如苹从花树丛中站起身来,低声应道:“舅舅,是我。”原来她是青袍老人的外甥女。 她应声出口,立即回身道:“凌大哥,快随我来。”说完,分花拂柳,俏生生地走了出去。她忽然从“大哥”改称“凌大哥”那是“大哥”这称呼,当着她舅舅面前,未免显得太亲密了些,姑娘家心眼可真不少。方如苹现身走出,凌君毅只好也跟着走出,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相偕越窗而入,走到青袍人面前。青袍人两道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尤其看了方如苹的一身装束,浓眉微微的一鼓,说道:“你是如苹?”方如苹咭的笑道: “我早就叫你舅舅了,不是我,还是什么人呢?” 一面朝凌君毅道:“凌大哥,这位就是我舅舅,龙眠山庄的庄主。”其实不用方如苹介绍,凌君毅早就知道青袍人就是龙眠山庄的庄主潜龙祝文华了。凌君毅只好双手抱拳,作了个揖道:“在下凌君毅,见过祝庄主。”方如苹在旁道:“舅舅,这位凌大哥,两次救了甥女的性命,我特地带来见见舅舅的。”祝文华目光冷峻,只是打量着凌君毅,微微颔首道:“凌老弟请坐。如苹,你去叫他们沏茶来。” 方如苹低低地道:“舅舅,我和凌大哥要在晚上来见你,就是不能让人知道,茶不用沏啦!”祝文华心中暗道:“这小丫头,连夜来见我,不知有什么事,这般鬼鬼祟祟?”一手捻须,目注方如苹,徐徐说道:“你们有什么事?”方如苹压低声音道: “我们有一件十分机密之事,待来禀报舅舅,”祝文华微感意外,讶然道:“什么机密之事?” 方如苹目光一溜,一本正经地道:“舅舅,这件事十分重要,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祝文华看她神色凝重,心头疑信参半,浓眉微拢,说道:“如苹,舅舅这书房里,任何人末奉呼唤不准擅入,你但说无妨。”方如苹道:“我知道,只是我看还是把窗户关上的好。”祝文华捻须道:“有这么严重么?” 方如苹口中“嗯”了一声,轻笑道:“方才我们躲在窗外,舅舅和殷总管说的话,我们不是全听到了?”转身走到窗口,关好窗户,随手放下了窗帘。祝文华已在上首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问道:“如苹,你娘在家可好。”方如苹摇摇头道:“我没回去。” 祝文华道:“那你去了什么地方?” 方如苹脸上微微一红,看了凌君毅一眼,说道:“我在路上遇到凌大哥,就和他在一起。”祝文华的目光,同时转到凌君毅脸上,含笑道:“老夫看得出来,凌老弟年事虽轻,英华内敛,一身所学,大有可观,不知令师是哪一位高人?”凌君毅还没开口,方如苹抢着道: “舅舅,你眼光真好,凌大哥是反手如来的徒弟。”祝文华动容道: “原来凌老弟竟是佛门高僧反手如来的高足,老夫失敬了。” 凌君毅欠身道:“庄主好说。”方如苹听舅舅的口气,对反手如来似乎十分推崇,心头暗暗的高兴,一面低声说道:“舅舅,凌大哥是侦查‘珍珠令’这件事来的。”祝文华颔首道:“老夫曾听江湖传说,岭南温家和四川唐家两位当家无故失踪,家人曾在他们寝室之中,发现一颗刻着‘令’字的珍珠。前一阵子,‘珍珠令’三个字,确曾在江湖上轰动一时,但事过境迁,目前已经渐渐淡下来了,凌老弟侦查‘珍珠令’不知可有眉目?”方如苹抢着道:“舅舅,凌大哥因他母亲也在三个月前失踪了,是凌大哥的师父,要凌大哥到江湖上来侦察‘珍珠令’的。凌大哥第一步,就到开封去找金鼎金开泰,因为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也在三月前神秘失踪……” 祝文华神情一震道:“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也失了踪?老夫怎的没听人说起?”方如苹道:“这话说来话长呢,凌大哥,还是你来说吧。”凌君毅当下就把自己求见金老爷子,索观“珍珠令”当晚在开封街上忽然有人给自己一封密柬说起,说到自己如何跟踪眇目人,如何遇上方如苹……祝文华凝目道:“凌老弟可知那锦盒之中,究系何物?” 方如苹咭的笑道:“舅舅,你耐心听下去,就会知道了。”凌君毅接着又把鬼见愁唐七爷如何劫持方如苹,自己如何找上八公山……祝文华一手捻须,嘿然怒哼道:“四川唐门居然欺侮到你头上来了,如苹,舅舅几时也把鬼见愁抓来,吊他个三天三夜。” 方如苹甜笑道:“不用啦,舅舅,我已经认了唐老夫人做干娘了。” 祝文华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方如苹道:“凌大哥找上八公山,一剑破了唐家的‘八封刀阵’唐老夫人把我找了去,就认我作她干女儿。祝文华道:“唐老夫人也到了江南?”方如苹侧脸朝凌君毅笑了笑道:“大哥。还是你来说吧!” 话声出口,蓦地粉险一红,当着舅舅,这声“大哥”不嫌叫的太亲了么?凌君毅道: “不止四川唐家,据在下所知,岭南温家还联合了南湘萧家和董天王做-路,另外少林的人,则以金鼎金老爷为首,一起跟踪下来。”祝文华皱皱浓眉,说道:“这运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引起这许多人的追踪?”方如苹朝凌君毅眨眨眼睛,凌君毅接着从离开八公山,在正阳关附近,发现金老爷子留的暗号。 自己两人就一路跟了下来。直到山南关,金老爷子的暗号忽然不见,好像他平空失了踪影,不仅金老爷子,就是其他两拨人(四川唐家和岭南温家)从山南关起,也都好像没了影子。祝文华一摆手道:“且慢,你们在王家饲堂遇上温老二和萧凤岗之后,就一直不曾见到他们?” 凌君毅点头称“是”。祝文华又道:“当晚他们匆匆离去,是因为发现了董天王留的紧急记号,才赶去的?”凌君毅道:“正是。”祝文华一手捻须,沉吟着道:“董天王雄霸天南,一身修为,非同小可他这紧急记号,就大有文章……” 口气微微一顿,目注两人,徐徐说道:“从山南关起,所有跟踪的人,全都没了影子,若说这三拨人,全被人家一网打尽,那是决无可能之事,他们同在山南关以北失踪,也许是被人家用计引开去了。”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凝,神色譬然道:“他们在山南关以北,把所有跟踪的人,一一引开,莫非那递送的东西,已经快到地头了?”凌君毅听得暗暗佩服,心中忖道:“江湖上人都传说潜龙祝文华工于心计,机智过人,看来传言不虚。”方如苹双眉一挑,暗地笑道:“舅舅说对了。”祝文华道:“他们送到何处?” 方如苹道:“凌大哥,快说咯!凌君毅就把如何在花溪遇上眇目人,自己如何跟踪,制住头盘小辫的老头,打开锦盒,才知他们一路掩掩藏藏,运送下来的锦盒之中,赫然是一颗“珍珠令”祝文华手捻黑须,攒攒眉道:“一颗‘珍珠令’也用不着如此转折。 他们故作神秘,莫非是故意引人注意,别有企图?”说到此处,目注凌君毅,向道: “凌老弟,后来如何呢?”凌君毅接着又把头盘小辫者头在土地堂香炉之中,取出指示,要他们把“珍珠令”送与桐城德丰裕买五匹天青杭纺的人。祝文华听到这里,脸色不由一变,问道:“你们有没有继续跟踪?” 方如苹笑道:“自然跟了。”祝文华道:那么你们已经看到头盘小辫的老头,把‘珍珠令’交给谁了?”方如苹抿抿嘴,轻笑道:“我们就在德丰裕对面茶楼上喝茶,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不过那头盘小辫的老头,今天扮成了个珍宝商人,很巧妙地把‘珍珠令’夹在其他珠宝之中卖了出去,要是不知底细,只当他是替大太小姐买珠饰的……”祝文华目中寒光四射,沉声道:“会是他!” 方如苹道:“舅舅不相信?”祝文华目光缓缓看了两人一眼,沉吟道:“殷天禄随我十余年之久,平日尽忠职守,从无过失,如说他心怀异志,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接着口中“唔”了一声,望望凌君毅,说道:“凌老弟,你们在茶楼上守候,定是看得十分清楚,能否把当时情形,说得更详细一点?”凌君毅接着把当时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祝文华沉吟良久,才道:“他们把‘珍珠令’送与殷夭禄,莫非想劫持老夫?”方如苹道:“我看就是这样。” 凌君毅道:“在下离开开封之时,金者爷子曾和在下提起过祝庄主。”祝文华道: “金开泰怎么说?”凌君毅道:“金老爷子曾说,‘珍珠令’这帮人,所劫持的人,都和用毒、解毒有关,武林中除了四川唐门,以毒药暗器闻名于世,岭南温家擅使迷香、迷药之外,祝庄主也是一位用毒能手……”祝文华听得脸色剧变,轻轻哼了一声。方如苹睁大双目,奇道:“舅舅,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老人家也会使毒?” 祝文华脸上神色,瞬即恢复,微微吁了口气道:“咱们祝家从未在江湖上走动,真是以讹传讹,因为你外公昔年曾在咱们庄前救过一位伤重垂死的老人。那老人养伤三月,临行之时,留下一张秘方。当时正当流寇猖撅之时,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放火杀人,弄得十室九空。那老人家嘱咐你外公,照方配制,把药末撤在离庄三里之外,布成一圈,可使流寇不敢侵入……”方如苹道:“那是极厉害的毒药?”祝文华点点头道:“不错,过没多久,果然有大批流寇来犯,凡是踏人咱们庄外周围三里的贼党,全部立即倒地死去。龙眠山庄赖以保全,外人不明真相,只当咱们祝家精于用毒,直到现在,大家还是这样传说着。”方如苹道:“舅舅,那张药方呢?”祝文华淡淡一笑道:“舅舅说的,已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你外公并末把毒方传下来。” 方如苹道:“真可惜!”祝文华一手拂着黑须,徐徐说道:“由此看来,这帮贼人,买通殷天禄,意欲劫持老夫,大概也是为了那张毒方了。”方如苹道:“舅舅准备怎么对付他们呢?”祝文华面现怒容道:“我叫殷天禄来,问问清楚。”凌君毅已有好久没有开口,此时插口道:“祝庄主不可打草惊蛇。” 祝文华道:“老夫当面问他,不伯他不说。”凌君毅道:“如若贵庄之中,已被贼人买通,或是已有奸细潜伏,那就决不只一两个人。 殷天禄在庄主面前,纵然不敢不说,但他可以隐瞒下几个人,庄主也不得而知。” 祝文华叹了口气道:“凌老弟说得也是,唉,殷天禄随我十余年之久,竟然甘心通敌,想起来实在叫人寒心得很。”凌君毅道:“家母失踪,已有数月,据家师推断,可能也是被‘珍珠令’这帮人所掳。他们买通贵庄总管殷天禄,又传下‘珍珠令’来,自是有劫持庄主的阴谋,在下有一拙见,不知是否可行?” 祝文华目光一凝,抬目道:“愿闻高论。”凌君毅道:“在下之意,庄主暂时不宜声张,咱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方如苹眨动-双大眼,问道:“你要如何将计就计?” 祝文华望着凌君毅,只是捻须不语。” 凌君毅道:“在下略施易容之术,由在下扮成祝庄主,任由他们。 劫持而去,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查出他们巢穴所在,也可以找出他们的首脑人物,和目的何在。”祝文华道:“此计不错。”凌君毅道: “对在下而言,既可相机行事,救出家母;对庄主而言,也可暗中监视殷天禄行动,可把潜伏贵庄的奸细,一网打尽……”祝文华连连点头道:“有道理,咱们就依凌老弟高见行事。” 方如苹道:“凌大哥,你假扮舅舅,深入贼巢,我呢?你要我做什么呢?”凌君毅道:“你已经回到令舅庄上,可以洗去易容药物,在这里住上几天,目前江湖上呈现一片乱象,不宜再出去走动了。”方如苹道:“我不要,我这样子没人注意,可以在暗中跟踪他们,给舅舅传递消息。”祝文华沉声道:“如苹,你不许再胡闹了,凌老弟说的极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莫要再乱跑了,好好在这里住些时候,我会派人去通知你娘的。” 方如苹当着舅舅,不敢多说,只撅起小嘴,没有作声。祝文华道:“今晚不致有事,若有变故,也在明晚,凌老弟今晚可在老夫密室中权宿一宵。如苹,你决洗去易容药物,换上女装,回后院去。” 方如苹道:“不,舅舅,凌大哥说不定明天走,他答应教我易容术,趁他还没走今晚先教给我。”祝文华道:“易容术岂是一手就学得好的?等凌老弟回来,再跟他学也不迟。” 他哪知方如苹心中另有打算?方如苹道:“不,我今晚就要学,就是学上一点皮毛也好,凌大哥,你这就教我,好不好嘛?”凌君毅拗不过她,只得点头道:“好吧,你既然要学,今晚我先教你简单的方法。”方如苹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凌大哥,你真好。” 凌君毅当着祝文华,被她说得玉脸一红。方如苹又道:“凌大哥,我要学的,就是现在我这种样子,你先教我专扮成这个样子就好了。”祝文华道:“你既然要跟凌老弟学易容,那就和凌老弟.起到密室里去吧。”方如苹听得奇怪,举目四顾,问道:“舅舅,我怎么不知道这书房里还有一间密室?” 祝文华微笑道:“书房里这间密室,原是你外公昔年练功之用的,连你舅母都不知道,你如何会知道呢?”方如苹好奇地道:“那么表姐也不知道了,舅舅,密室在哪里呀?”祝文华微微一笑,走近东首一排书橱前面,伸手轻轻一按,但见两排书橱,缓缓移开,露出一道门户。方如苹喜得“啊”了一声,高兴地道:“舅舅,原来这里有一道门户。”随着话声,轻快地朝里奔去。 祝文华沉喝一声道:“如苹站住。”方如苹奔出三步,听到舅舅的喝声,赶忙站住,回头道:“舅舅,你叫我做什么?”祝文华走上前去,伸手在门房上按了两下,才道: “现在可以进去了。”凌君毅看他举动,心中暗道:“自己听江湖传说,祝文华精擅机关消息,龙眠山庄到处都有陷阱,外人不明路径,寸步难行,自己和方如苹一路进来,却是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但这间密室之中,却分明安着埋伏。” 祝文华从几上取起一盏精致的油灯,递给方如苹,说道:“你点上灯火,替凌老弟带路。”方如苹答应一声,点起油灯,回头道:“凌大哥,我们快进去吧。”当先朝密室中走去,凌君毅随着走人,身后门户已悄无声息地阉了起来。当下略一举目打量,只见这间密室,地方虽然不大,却收拾得纤尘不染,石首靠壁处,是一张雕花木榻,两边各置一个花鼓形磁墩。两侧壁间恳挂着几幅名家书画,中间一张酸校雕花八仙桌,和四把高背木椅。左首一口书橱,放着不少古籍和玉石古玩,还有几个花蓝细磁葫芦形的药瓶,没有标签,不知装的是什么药物,看情形,潜龙祝文华也经常独自在这里修习内功。 方如苹把油灯放在桌上,嫣然笑道:“大哥,这间密室真不错,难怪舅舅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一耽就是大半天,不准有人惊扰。” 她觉得十分新鲜,走到木榻上,坐了下来,手扶靠手,笑着道: “这张木榻,大概是我外公练功坐的了,雕刻手工真是精细。”也不知她触动了哪里,木蹋竟然俏无声息地向左移开,地上登时露出一个数尺见方的洞窟,一道石级,往下而去,原来竟是一条地道。方如苹坐在榻上,一个人随着木榻移了开去,心头不觉吃了一惊,急急一跃下塌,望着地上黑黝黝的洞窟,更是惊奇不止,低低说道: “大哥,我们下去瞧瞧好不好?”凌君毅道:“不成,这是令舅的密室,你快快把机关复原了。” 方如苹道:“进去瞧瞧有什么要紧?他是我舅舅呀!”凌君毅道:“每个人多少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令舅这间密室,连令舅母都不知道,他叫我们进来,这是信得过我们。 我们岂能背着令舅,偷窥他的秘密?你快把它恢复原状才是。”方如苹道:“我是无意触动机关,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把它恢复原状。”话声方落,只听祝文华的声音笑道: “老夫哪有什么秘密?这条地道,只不过是通向后园假山的捷径。昔年先父练功完毕,喜在园中散步,并无秘密可言。”随着他的话声,木榻已经自动地缓缓移动,诙复了原状。 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道:“这位祝庄主果然心计极深,他虽把门户阉上,却是并不放心,还在暗中监视自己两人。由此可见,他虽在书房中,仍能看到密室中的动静了,他此举世无异警告自己两人,不能妄动密室的一物。”想到这里,忙道:“方姑娘,你不是要学易容么?快过来,我们这就开始吧!”说完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从怀中取出小木盒,打开盒盖,把易容应用之物,一件件放到桌上。方如苹听他叫自己“方姑娘”,心知那是怕舅舅窃听,不禁朝他甜甜一笑,就在凌君毅右侧椅上坐下。凌君毅取出一颗蜜色的洗容药丸,教她先把脸上易容药物洗去,然后教她如何画眉,如何勾眼,如何涂抹颜色,何处宜淡,何处宜浓。一面解说,一面拿着小镜子,在自己脸上,逐一示范,讲解得不嫌其详。方如苹兰心惠质,聪明过人,自然一学就会,领悟极快,但等她动手,依佯葫芦地在自己脸上做起来,就不对了,还要凌君毅在旁点拨,洗去药物,从头来起。时近二更,书房门上,响起了“剥落”扣指之声,这是庄主祝文华每晚在就寝之前,使女送参汤来了。这是多少年来的习惯,若在平日,原是极平常之事,但今晚这扣门声,却使祝文华心头蓦然一动!每日的早餐,自己是一人在书房中吃的,但时当清晨,大白天里,贼党自然无法下手。午餐、晚餐,是在后堂和夫人,女儿一同进食,还有丫鬓使女在旁伺候,贼人也无法下手。 只有每晚这碗汤,从后院送来,时当深夜,书房中又只有自己一人,正是贼党下手的最好机会……心念闪电一动,立即沉声喝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一个女于声音答道:“小婢桂花,给庄主送参汤来了。”祝文华道:“进来。”门帘启处,桂花手托朱红漆盘,盘中放着一个精细磁盘,袅袅婷婷走了进来。放下漆盘,双手端着磁盅,送到祝文华面前,口齿轻启,说道:“庄主请用参汤。”祝文华端坐在逍遥椅上,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缓缓投注到桂花胳上。桂花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心头最是敏感,她发觉庄主两道目光,只是盯着自己直瞧。这种情形,平日从未有过,心头一怯,双颊登时飞红,伺立一边,低垂粉颈,连头都不敢稍抬。 祝文华暗道:“这丫头口齿伶俐,既说是殷天禄引介来的,却又把殷天禄的责住推得千干净净。”-面故意点点头,伸手揭开盅盖,端起参汤,正待就唇喝去。桂花站在一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脸上似有喜色。 祝文华看在眼里,脸上丝毫不露,敢情多汤太烫了,他没有喝。 重又放回几上,接着问道:“这参汤是你炖的?”桂花道:“是的,这是夫人吩咐的。”祝文华道:“你今晚送参汤来的时候,可曾遍上什么人?”桂花脸上微微一变,说道;“没……没有。”祝文华双目乍然一睁,沉声道:“你炖参汤之时,可曾离开过?”桂花渐渐感到不安,低着头道:“没有。” 祝文华浓眉一皱,说道:“这碗参汤,气味有些不对。”桂花失惊道:“不会的,这是庄主饮用之物,小婢不敢丝毫怠忽,也许今晚参放多了些,气味比平时稍浓。”祝文华冷峻一笑道:“是参放多了么? 老夫难道连参味都会闻不出来?”桂花怯怯地道:“那么小婢给庄主去换一盅好了。”说着,伸手来端磁盅。 祝文华道,“且慢!”桂花惊惶失措,嗫嚅地道:“庄主有何吩咐?”祝文华道: “既然是你亲手炖的,你把它喝下去吧。” 桂花听得更惊,脚下连连后退,说道:“庄主喝的参汤,小婢天大胆子,也不敢喝。”祝文华道:“不要紧,老夫要你喝的。” 桂花脸上煞白,急忙道:“小婢不敢……”祝文华没待她说完,沉声道:“你敢违背老夫的话?”突然飞身而起,一把抓住桂花后领,左手在她下额一托,捏开牙关,取起磁盅,把一碗参汤,向她口中灌了下去。这一手,快速无比,桂花连哼都没有哼出,就被点了穴道,放倒地上。方如苹颖慧过人,经凌君毅在旁指点,不过半个更次,易容诀要,已领悟了十之八九。如今她已能把自己装扮成俊美满酒的少年公子,也能化装为白发皤皤、满脸鸡皮的瘦小老头,心头这份高兴,当真不可言喻。只有口音。一时间无法学得会,但这一点,并不十分重要,只要少开口,一样可以充得过去。方如苹一双充满喜悦的秋波,望着凌君毅,娇笑道:“大哥,早知易容有这么容易,这些天来,早该要你教我了。” 凌君毅笑了笑道:“你虽聪慧过人,一学就会。但你学的只不过是初步功夫,真正要说完全学会,那还早着呢!”方如苹道:“难道我装扮的不像?”凌君毅道:“你装扮的自然像,但你只能装扮成少年人,老年人,如此而已。假如要你改扮成令舅,或是要你扮成我,你能扮得像么?”方如苹听得一呆,道:“你没教我,自然不会了。” 凌君毅道:“要扮像某一个人,就得细心观察某一个人的面部特征,这须要时间和经验,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得会的。”方如苹道:“那要多少时间?”凌君毅道: “这很难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有三两个月的时光,认真体会,也行够了。”方如苹脸上一红,“嗯”了一声道:“我笨死啦!” 就在此时,瞥见通向暗房的那道暗门,缓缓开启,祝文华一手挟着一个青衣女子,大步走了进来。方如苹慌忙起身,迎了上去。 问道:“舅舅,这人……咦,她是桂花!”祝文华把桂花往地上一放,方如苹望望凌君毅,依依地道:“凌大哥,你身入虎灾,可要小心呀。”凌君毅笑道:“方姑娘但请放心,我还没把这些贼人放在眼里。” 方如苹说道:“不,四川唐门、岭南温家的两位老庄主,都是雄霸一方的人物,武功自然也不会太弱。再说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更是少林寺的一流高手,他们被劫持之后,一去就查无消息,足见贼党厉害,凌大哥千万大意不得。”凌君毅看她说话之时,一脸俱是关切之色,心头一阵感动,勉强笑道:“他们武功虽高,是被人家迷倒了运出去的,只好任人摆布,这就和我不同,我既末被他们迷倒,自会处处留心,你快出去吧。”方如苹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那么我要到哪里找你去呢?”—— 第八章 李代桃僵 她当着舅舅面前,这句话是鼓着勇气说出来的,姑娘家要去找一个大男人,其心意不是表露得很明显了么?凌君毅道:“姑娘一个人不可再到江湖去乱闯了,等我救出家母,会到这里来看你的。” 方如苹心中暗暗说道:“不,我不要留在这里,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你。”但这话她只是心里在想,并没说出口来。祝文华自然看得出自己甥女情有所钟,但时间紧迫,急忙低声道:“如苹,桂花送来多汤,时间已经不早,你该走了。” 方如苹拿眼望望凌君毅,只好往外走去。祝文华一手捻须,说道:“凌老弟,你机智过人、自然毋庸老夫叮嘱,老夫在此预祝你顺利救出令堂,再来敝庄一叙,莫要让如苹望穿秋水。”凌君毅脸上一红,抱抱拳道:“多谢庄主金言。”祝文华微微一笑道: “凌老弟,恕老夫不送了,”凌君毅不再多说,便举步走出密室,身后两书上书橱,也缓缓阎起。这时方如苹端起漆盘,俏生生地掀帘走了出去。凌君毅缓步走近逍遥椅,舒适地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暗中运气调息。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忽听门夕卜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接着响起殷总管尖沙的声音,在门口低声说道:“启票庄主,属下有紧急之事面报……” 凌君毅当然没有出声。过了半晌,殷总管敢情没听到庄主的声音,接着说道:“庄主可是睡着了么?”他明知祝文华喝下参汤,此刻已经昏迷过去,但他还是不敢丝毫大意,话声出口,人却依然站立门口,并末进来。 这样又过了一会,殷天禄口中“噫”了一声,惊异地道:“这就奇了,庄主内功何等精湛,怎会睡得这么沉?”这话,正是他破门而入的理由了!殷天禄这回大着嗓m高声叫道:“庄主,庄主怎么了?” 这书房四周,早已布置了他的党羽,再大声叫喊,也不伯惊动了人。 他喊声出口,但听“砰”的一声,书房门被他一掌推开,门帘掀处,人已经冲进房中。目光迅速一瞥,发现祝文华双目紧闭,已在逍遥椅上昏睡过去。殷天禄故作吃惊,一步掠到椅前,急急问道:“庄主,庄主,你怎么了,快醒一醒。” 伸手在祝文华额前摸了摸,脸上飞闪过一丝阴笑,突然双手齐发,十指连弹,闪电般点了祝文华胸前八处大穴。凌君毅早有准备,默运护身真气,护住了全身穴道,自然不会被他点闭要穴。但躲在密室里的祝丈华,却不知道凌君毅已经练成护身真气,看得暗暗惊凛,心中想道:“殷天禄原是黑道出身,武功本己不弱,近年又经自己点拨,一身所学,就是比之当代一流高手,亦无多让。他这连点八指,出手极快,认穴极准,凌老弟纵然末被他们迷药迷倒,但却仍然受制于人,无异是羊落虎口了。”殷天禄直起腰来,缓缓走近南首窗前,伸手拉开窗帘,开启窗户,从桌上取起烛台,向窗口晃了三晃。 过没多久,“刷”的一声,一道人影,穿窗而入。殷天禄慌忙迎上一步,拱手道:“侯兄请了。” 那飞身边来的是个瘦长青衣人,冷冷说道:“殷兄如期交人,此功不小。” 凌君毅听得心中-动,暗道:“这姓侯的莫非就是侯铁手?”但因两人都在身前,不好睁眼偷瞧。殷天禄干笑道:“侯兄好说,兄弟接到上面谕令,立即着手布置,差幸能如期交差,哪能说得上功劳?”说到这里,指指逍遥椅上的祝文华,说道:“祝庄主就在这里这书房四周,都己布下兄弟心腹,如何把他运走,悉听侯兄指示。” 瘦长青衣人道:“此事不劳殷兄费心,兄弟自会把他带走的,只是殷兄安排的出庄路线,该不会有何题吧?” 殷天禄道:“侯兄放心,决无问题。”瘦长青衣人说了声:“很好。”回身朝南首窗口,举手击了三掌。但听又是“刷”“刷”两声,两道人影飞快地从窗外掠入。 那是两个身穿灰衣的大汉,一个肩上,还背着一只麻袋。瘦长青衣人向两个灰衣大汉挥挥手,指着祝文华道:“把他装人袋中。” 两个灰衣大汉躬身领命,一个张开袋口,另一个抱起凌君毅身子,放人麻袋中紧紧扎好。瘦长青衣人道:“兄弟走了,这里该如何善后,殷兄不用兄弟交代吧?” 殷天禄连连点头道:“兄弟知道,侯兄请吧。”瘦长青衣人没说话,伸手向两个灰衣大汉打了个手势,飞身穿窗而出。两名灰衣汉子毫不怠慢,由其中一个背起麻袋,另一个紧随他身后,两人动作敏捷,跟着青衣人飞纵出窗,脚尖点动,不过两个起落,便已超围墙,消失不见。凌君毅被装在麻袋之中,他们说的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只觉麻袋被人背在背上,起伏纵跃,不多一会,便已出了龙眠山庄。大概奔行了十几丈路,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前面不远有人问道:“得手了吗?”接着是侯铁手的声音回道:“回公子,已经得手了。”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侯铁手称他公子,那是在开封街上遇到的蓝衣田公子了。”只听田公子道:“很好。”敢情田公子话声一落,转身就走,于是背麻袋的汉子也很快跟着奔行。 凌君毅细听脚步声,一共只有四个人,那是蓝衣人田公子,侯铁手和二个灰衣汉子。 只来了四个人,就敢深入龙眠山庄,劫持潜龙祝文华,虽说龙眠山庄已有理伏内线,但这帮人的胆子,也算大到了极点!这回足足奔走了顿饭工夫之久,估计离龙眠山庄,少说也有十几里路,一行四人才又停下步来。 只听道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迎着道:“公于回来了?”田公子只用鼻孔“晤” 了一声。接着有人打起车帘的声音,田公子一脚跨了上去。同时,背麻袋的汉子把麻袋从肩头放下,迅速解开袋口,两名灰衣汉子扶着凌君毅上车。凌君毅双目紧闭,装作昏迷,任由他们摆布,只觉车厢甚是宽大,两名汉子把自己放在右首,靠窘车厢坐定,便自退去,接着,侯铁手也跃上二牢来,傍着自己坐下。 接着,车子开动了,驾车的扬起马鞭,在空中“劈拍”作响,于是马蹄声,车轮声,夹杂响起,车行由慢而快,车厢也随着起了轻微的颠簸。 凌君毅虽没睁开眼来,但可以想得到这辆马车,定是相当华贵、不但车厢宽大,装饰考究。就拿由两匹马技着奔驰,车身只有轻微的颠簸这一点来说,也可见这辆车在打造之时,设计何等精细?凌君毅知道这主仆二人,武功极高,防他们瞧出破绽来,是以只是靠着车厢,任由车子颠簸,闭目养神。反正自己已经混进来了,他们自会把自己送到要去的地方,半途中用不着偷瞧。车上的田公子和侯铁手,也各自闭目而坐,谁也没有说话。两匹马奔行极快,真有风驰电掣之势。天色已由黑夜到了黎明,车厢中渐渐有了光亮,凌君毅更是特别小心,不敢丝毫大意。奔行的车子,渐渐缓了下来,终于在林边停住,两个驾车的汉子很快跳下车座。 树林前面,好像早已有人等候,这时只听有人趋近牢厢,隔着帘子,恭声说道: “小的褚松九,给公子请安。” 田公子连头也没动,只打鼻子里“唔”了一声。侯铁手冷冷地道:“你给公子准备的早点呢?快拿上来。” 那人连声应“是”,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递上两个朱漆食盒。 侯铁手伸手接过,那人立时放下车帘,退了开去。此时早已有人卸去马匹,另外换了两匹健马,套好车子,敢情连赶车的汉子,也换了班,车子又开始向前缓缓驰去。 只听车后响起那姓诸的人的声音说道:“小的恭送公子。” 车上当然没人回答他。凌君毅心中暗道:“这帮人行事果然周密,这样就可以昼夜不停地赶路,只不知他们贼窝究竟设在哪里? 侯铁手打开食盒,恭声道:“公子,请用早点。”田公子接过食盒,独自吃了起来。 凌君毅坐在边上,鼻中闻到一阵阵的香味,那好像是一盘牛肉蒸饺和一碗牛肉汤。看人吃东西,本来就会口谗凌君毅虽没睛眼,但鼻子可闻到了,一时只觉自己腹中甚是饥饿。 侯铁手伺候着田公子用过早餐,自己才打开食盒,草草吃喝完毕,随手把两个食盒扔出车外,一面说道:“咱们中午要不要给这位祝庄主准备吃的?” 田公子说道:“不用,他要十二个时辰,才会醒转。”凌君毅暗暗叫了声“糟糕” 十二个时辰才能醒转,那就得整整饿上一天一晚了。 车行如飞,中午时分,赶到一处集镇,车在路旁停了下来,田公子和侯铁手,不用下车,果然又有人送上精致食盒,还有一壶酒香四溢的陈年花雕。赶车的也有人送来饭莱,在树荫下饱餐一顿,继续上路。要假装一个昏迷不醒之人,只须闭着眼睛,蜷伏不动就可以了,这本来是极为简单之事,什么人都会;但要你蜷伏一天一晚,原式不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如果换上一个平常人,这许多时间下来,一双尊脚,不麻得像有千百支针尖在扎你才怪。这一点,凌君毅当然不在乎,他内功精纯,闭目调息,体内气血保持畅通,自是不会有麻木之感!他最感难受是腹内空空,禁不起他们酒香肉香的诱惑,当真馋涎欲滴! 酒醉饭饱,田公子又仰起头,靠着车篷打起吨来。两匹健马展开脚程,车轮像飞-般朝前猛滚,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天色已由黄昏渐渐黑下来了。 这一晚一天,据凌君毅的估计,少说也奔驰了三百来里路程,自黄昏时间开始,车子已经相当颠簸,如今车厢摇晃得更厉害了,赶车的皮鞭在空中不停地发出“劈拍”声响。显然这辆马车,已经从大路转入小径,再由小径转入山径,此刻正在向某一山区奔驰! 这样又过不差不多一个时辰,车行忽然又平稳下来,好像驰上了一条平整的眇石道路,车辆发出轻快的沙沙之声。 突听前面不远有人大声喝道:“天造地设。”凌君毅听得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已到地头,这人喝出来的,敢情是暗号了。” 心念方动,只听侯铁手探出头去,沉哼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你没看清这是什么人的车么?” 只听左右两边,同时响起四五个汉子的声音,说道:“属下叩见楚仙子。”侯铁手怒喝道:“混帐东西,车中是公子。” 那四五个汉子忙道:“属下不知是公子,还望公子恕罪。”车子早已驰了过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果然已到地头了。” 不大工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驾车的汉子迅快地一跃下车,打起车帘。田公子回头向侯铁手吩咐道:“叫他们把祝庄主送到贵宾室休息,我立时去见义父。”说完,转身下车而去。 侯铁手跟着纵下车,朝不远处两个灰衣汉子招招手道:“你们把他扶进去。”凌君毅趁侯铁手下车之时,目光迅速朝车外一扫。 只见车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庄院前面,这座庄院,是建在一处山麓间,四外山峦重叠,似是在群山之中。这时两名灰衣汉子已经奔了过来,跃入车厢,左首一个汉子立即取出一方黑中,给凌君毅蒙上眼睛,这真是多此一举的事,被运来的人,本来都是昏迷未醒,何用再缚上眼睛?也许这是例行公事。 凌君毅自然任由他们摆布,那两个汉子半抱半扶,把凌君毅扶下车子,然后由一名汉子蹲下身子,背起凌君毅,往里行去。侯铁手走在前面,两个汉子跟在他身后。凌看毅虽被蒙住了眼睛,但他细心谛听,还可以辨别得相当清楚,侯铁手三人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向左首一道侧门行去。到得门前,另一名汉子很快趋上前去,越过侯铁手,在门上轻轻叫了三下。 只听“拍”的一声,门上打开一个小窗,一个苍老声音喝道:“什么人?”侯铁手慌忙接口道:“吴老,是我,候铁手。” 那苍老声音”“唔”了一声,又道:“令牌呢?”侯铁手缴验了令牌,接着便听侧门呀然开启,那苍老声音道,“进来。” 侯铁手率同两个汉子,大步而入,身后又响起一阵栓门落锁之声。侯铁手一行三人,鱼贯而行,脚下极快,凌君毅从他们转弯抹角的行动上推测,应该是穿行回廊,绕过了几重院落。未几又来到一道门前处,仍由那名汉子趋上前去,伸手叩了两下铜环,立即退下,这回,门靡开启之时,地上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使人感到那门似乎十分沉重。 凌君毅心中了动,暗道:“铁门!”侯铁手照例走上前去,缴验过令牌,回过身来道:“把他交给我。” 背负凌君毅的汉子口中应了声“是”,立时蹲下身子,把凌君毅放在地上。侯铁手双手托起凌君毅身子,说了句:“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大步走了进去。这道铁门,在侯铁手走进去之后,又是一阵轧轧轻震,关了起来。看来这里不但是道铁门,而且还是由机关操纵的。 凌君毅迅速付道:“此处防守如此严密,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心念转动之际,但觉天风吹来,耳中依稀听到一片枝叶摇曳之声,宅院之中,听到风吹枝叶,那是到了后园。侯铁手脚下走得极快,但路径分明十分曲折,足足走了盏茶工夫,凌君毅鼻中闻到一股清香的兰花香气!就在此时,侯铁手忽然驻足,伸手在一道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 但听木门开启,响起-个娇脆的少女声音,说道:“什么人?” 侯铁手道:“在下侯铁手,奉公子之命,送人来的。”那娇脆女子道:“这人是谁?” 侯铁手道:“他是龙眠山庄庄主,你可得好好伺候。”娇脆女子道:“好,你把他送到里面去吧。”说完,便转身往里行去。侯铁手随在她身后,走人屋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里大概就是贵宾室了。”有人打起门帘,接着娇脆女子又道: “你把他放在塌上就好。”侯铁手依言把凌君毅放到一张锦榻之上。 娇脆女子问道:“这位祝庄主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这话对凌君毅十分重要! 只听候铁手道:“大概在二更时分。” 娇脆女子轻“啊”了一声,道:“现在已经是初更了,还有一个更次。”侯铁手唔了一声,说道:“在下告退。” 娇脆女子跟着出去,关上了门,又回身进来,走近榻前,伸手替凌君毅解去缚在眼前的黑中,然后技过一条薄被,轻轻替凌君毅盖在身上。只要看她的动作,定然是受过训练,善伺人意的俏丫头不知他们费了如许周折,把祝文华等人弄来此地,究竟有何目的凌君毅心中想着,却不敢睁开眼来,因为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娇脆女子的呼吸声音,她就站在锦榻前面,也许她正在打量着自己。不她打量的是龙眠山庄庄主潜龙祝文华。 凌君毅仰卧在锦榻上,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因为眼珠动转动了,就表示这人快要醒了。此时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这张锦榻很柔软,很舒服,榻上的被褥都是绫罗的,使人觉得光滑轻暖。娇脆女子只站在榻前打量了几眼,就俏然退去。凌君毅一直等她走出房门,听到轻微的放下门帘声,他依然没有睁开眼来。这是临行时,师父一再交待他的话:“徒儿,以你自下的身手,江湖上已经没有不可以去的地方。只是行走江湖,武功只有三分可靠,还有七分,全靠机智。为师有一句话,你必须常记在心,那就是‘胆愈大方心愈细’不论遇上何事,都得谨慎行事。”凌君毅没有江湖经验,但他胆够大,心也够细。 这时,娇脆女子纵然出去了,他依然闭目躺卧如故,动也没动这不是他故意装作。 而是在默运玄功,凝神谛声,要是这间房中仍然有人的话。一定会有呼吸。过样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凌君毅已可相信屋中确实没有第二个人,这才缓缓睁开眼来,他虽然睁的只是一条眼缝,但已可看得相当清晰!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卧室,不但宽敞,而且美观,在柔和的灯光之下,室内每一件陈设,无不精致绝伦、放的位置,也无不恰到好处,使人觉得华而不俗!凌君毅只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未来的局面,那似乎只有以不变应万变。时间又过了将近个把更次,房门口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凌君毅知道时间已到了,他躺在榻上,长长吁了口气,就沉声道:“什么人?是桂花么?老夫没有呼唤,你来作甚?” 随着话声,倏地睁开眼来,这一睁眼,他突然翻身坐起,目光转动之际,他给怔住了!这是故意装作、他两道眼神,紧紧盯在掀帘而入的青衣女子身上,一眨不眨,过了半晌,才惊异地道:“你是什么人?这……这是什么地主?……老夫怎会躺在这里的?” 一口气,问出了三句,正显示他心头有着无比的惊讶!那青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有着颀长而苗条的身材,和一张甜美而抚媚的脸孔。欢胸耸得很高,胸口接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和一个金锁,左右两边,垂着两条又粗又黑的发辫。她生得自然很美,但除了美之外,她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魅力,可以使大多数男人看了她,就会动心。她此刻一手托着一个白玉盘,一手掀着门帘,刚跨进房门,就遇上凌君毅一连串的问话。她脚下一停,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膘着凌君毅,嫣然一笑。这一笑,红菱轻绽,露出了那白玉般的贝齿,笑得好不妩媚!只听她带着三分娇羞,七分甜美的声音说道:“祝庄主醒过来了,小婢迎春,就是派在这里伺候祝庄主的。”三句话,她只回答了-句,她叫迎春,是派来伺侯他的。 凌君毅已经跨下锦榻,脚下踏到又厚又软的紫红地毡,他依然望着叫迎春的青衣使女,问道:“姑娘快告诉老夫,这是什么地方? 老夫怎会到这里来的?” 迎春瞧到凌君毅那双亮得发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在自己脸上直瞧,竟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消生生走到榻前,把白玉盘中一只细磁瓷碗,放到紫榴茶几之上,说道: “这是小婢特地给祝庄主炖的参汤。”凌君毅一手捻着黑须,徐徐说道:“姑娘还没有答老夫所问。” 迎春低着头道,“我们这里是绝尘山庄,祝庄主是我家庄主慕名敦请来的贵宾。” 她是派来伺候贵宾的,自然很会说话。“绝尘山庄?”凌君毅心中暗暗急索:“江湖上似乎从来听说过绝尘山庄过名称?” 他两道浓眉微微一摆,问道:“只不知你家庄主尊姓大名?”迎春微微抬脸,神色恭敬地道:“我家庄主姓戚,至于庄主的名讳,我们做下人的就不知道了。”明明她不肯说,却说得很婉转。 凌君毅听她这么说,就不好再问,一手捻须,又道:“老夫想见见你们戚庄主。” 迎春目光轻抬,辗然一笑道:“我家庄主好不容易把祝庄主请来,奉若上宾,自然要来拜会祝庄主的,只是……”她迟疑着没往下说。 凌君毅望着她,问道:“只是什么?”迎春和他目光相对,又低下头去,低低说道: “只是,此刻已是二更天了,我家庄主已经睡了。” 凌君毅代替祝文华前来,旨在侦查母亲的下落,自然不便硬来,开言“哦”了一声,点头道:“很好,那么老夫只有等到明天再不戚庄主见面了。”迎春道:“正是。” 凌君毅忽然目射精芒,注定迎春问道:“姑娘能否说说你们怎么把老夫请来的?” 迎春微微却步,柔声说道:“小婢只知我家庄主仰慕祝庄主英名,才把祝庄主敦请前来。至于如何把祝庄主请来的,小婢也不得而知。”凌君毅微微一笑,颔首道:“好吧,看来一切只有等明天见了贵庄主再说了。” 迎春嫣然一笑道:“祝庄主果然是明白人,”她没待凌君毅开口,轻盈一笑,接着又道:“小婢是派在这里,侍候你祝庄主的,祝庄主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小婢。” 凌君毅道:“好吧,如今没有什么需要,既然已是深夜,姑娘请吧。”迎春星眸一转,说道:“这碗参汤,是小婢特地替祝庄主炖的,快要凉了。”。 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在这碗参汤之中,做了什么手脚?”迎春见他没有作声,抿抿嘴,轻笑道:“祝庄主只管放心,小婢决不会在参汤里下毒的。” 凌君毅大笑道:“姑娘可真善解人意,就算姑娘下了毒药,老夫也不在乎。”一手端起瓷碗,掀开碗盖,就闻到一股人参的清香,当下毫不犹豫,缓缓喝了下去。 迎春“咭”的笑道:“祝庄主真的不怕小婢下毒么?”凌君毅望着她捻须微笑道: “老夫相信姑娘不是下毒的人。” 他纵然扮作四十出头的祝文华;但是他眼中闪着的是青年人的光采,迎寿每次接触到他目光,都会莫名其妙地脸红,这时不由自主地双颊飞红,低着头走上一步,说道: “祝庄主可以安歇了,小婢替你宽衣。”凌君毅一天两晚没进饮食,腹中原已十分饥饿,但喝下这碗参汤之后,顿觉精神大振,连饥饿之感也消失了,显然这碗参汤,真的没有什么。 他看到迎春脸上娇红末褪,伸出一双纤纤玉手,要来替自己宽衣解带,心中不由大窘,忙道:“不用了,姑娘自己去睡吧!” 迎春忽然低声道:“祝庄主昨晚眼下的迷药中,含有散功毒药,目前一身功力,十去其七,只保留下三成左右,小婢奉劝祝庄主,既来之,则安之。”凌君毅听得一怔,望着迎春说道:“姑娘好意,老夫感激之至。” 迎春双颊又是一红,低低说道:“小婢看祝庄主是一位英雄人的。”一面连忙点头道:“多谢姑娘。” 迎春收起瓷碗,朝凌君毅福了福道:“小婢告退了。”说完,转身掀帘而去。此时二更方过,原是夜行人活动最好的时间,但凌君毅知道,这座庄院之中,定然守备极严,自己好不容易混了进来,在没有见到他们戚庄主之前,实在不宜轻举妄动。因此,迎春退出房去之后,他也安详地回到榻上,一手熄去灯火,在榻上盘膝运功。 方如苹因自己假扮了桂花,离开书房,她知道舅母这时已经入睡,不用再去伺候,便急步回到桂花房中,掩上房门,她心中早已盘算好了,舅父宣告失踪之后,龙眠山庄定然会乱成一片,自己今晚刚从凌大哥那里学会了易容术,此时正好改扮男装,悄悄离开龙眠山庄,暗中追踪贼人去。当下移了一把椅子,在临窗一张小桌边坐下,取过梳妆箱,打开镜盒,一面从怀中取出凌君毅分给她的易容药丸,正待把脸上易容药物洗去。 突听窗下有人低声叫道:“如苹,快些开门。”方如苹听出是舅舅的声音,心头一怔,急忙收起易容药物,打开房门。祝文华很快闪了进来,一手掩上房门。 方如苹迎着问道:“舅舅,你是怎么来的?”祝文华微笑道:“舅舅是从地道里来的,桂花已经全招出来了厂方如苹道:“她怎么说?他们准备把舅舅弄到哪里去呢?” 她关心的只是凌君毅。祝文华道:“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奉命督促殷夭禄,把老夫迷倒,另有接应的人。”末待方如苹再问,接道:“此刻为时紧迫,舅舅无暇和你多说,你速去书房,告诉殷天禄,书房中另有一间密室。舅舅的‘绿云散’就藏在密室之中,你可领他到书架前面,假装找寻开启密室的机关,然后把他引人密室中去。” 方如苹睁大双目,问道:“什么叫‘绿云散’?” 祝文华道:“你不用多问,照我说的告诉殷天禄就好。”方如苹道:“我又不会开启密室的机关。” 祝文华道:“傻孩子,你只要装个样子就好,舅舅会在里面开启的。”接着催道: “好了,你快去吧。随手开了房门,一下闪了出去。 方如苹不敢怠慢,一口吹熄灯火,轻决地朝前院奔来,刚转出长廊,就看到殷天禄手中拿着一颗“珍珠令”,急匆匆迎面而来。 当他一眼瞧到桂花,急忙挥挥手,低声道:“在下已经将事办妥了,你快回房去,这里没有姑娘的事了。”方如苹压低声音道:“慢点!” 殷天禄听得一怔,忙道,“姑娘还有什么事?”方如苹目光转动,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随我到书房里去再说。”她已知桂花的身份,比殷天禄要高,因此口气极冷。 殷天禄慌忙应了声“是”,没再多说,转身走在前面,两人脚下极快,转眼便已进入书房。方如苹举目一瞧,南首窗户,都已关好,而且还放下了窗帘,看来殷天禄是准备拿着“珍珠令”向上房报讯去的。他这番布置,传人江湖,舅舅不就成了门不开,窗不启,神秘失踪了?由此看来,四川唐门,岭南温家的老当家,神秘失踪,说不定都有内奸,甚至连少林寺也不例外。 她正在打量之际,殷天禄凑上一步,低声说道:“姑娘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方如苹怕他听出自己口音,依然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我忘了告诉殷总管,舅……” 她差点叫出“舅舅”来,但说了一个“舅”就急忙刹佳,口气一顿,接下去道: “就……是……”她急中生智,声音说得更低:“就是庄主书房里还有一间密室,‘绿云散’就藏在密室之中。”“书房中密室?在下怎会一点也不知道?”殷天禄眼中神采连闪,急急问道: “姑娘可知暗门在哪里吗?” 方如苹道:“我只看过一次,那是……”她假作思索之状,转身随祝庄主十余年,还不及姑娘才来三年,就有如此收获……”方如苹冷冷哼了一声。就在经时,但听一阵轻震,两排书厨缓缓朝两边移开,露出一道暗门。 方如苹故作喜容,兴奋地;道:“果然给我找到了。”突听舅舅的声音,以“传音入密”在耳听响起;“如苹,你要让殷天禄走在前面,记住,至少要和他保持五尺距离,不可太近。”方如苹知道舅舅精于土木消息之学,上次密室开启之时,自己一高兴,正要冲进去,就被冕莫出声喝住,看来这密室之中,定然有着极厉害的埋伏,心念一动,就低声说道:“现在可以进去了。” 殷天禄从几上取过烛台,走到暗门口,便自停步,凝足自力,朝里望去,密室之中,一片黝黑,哪想看得到什么?显然他也知道祝文华精撩机关消息,不敢贸然进去。方如苹看他踌躇不前,不觉冷笑道:“殷总管,咱们时间不多!” 殷天禄连连暗笑道:“是,是,兄弟是要进去瞧瞧。”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朝里走去。方如苹和他保持了五尺来远,跟着走人密室。就在方如苹跨进密室之后,身后两扇门户,已经悄无声息地闯了起来。 殷天禄究竟追随祝庄主达十几年之久,对机关消息,平日听得多了,自然也略通皮毛。此刻身后门户罔将起来,虽说没发出什么声音,但地底总有些轻微的震动。殷天禄反应极快,迅速转过身来,方才进来的门户,已经变成一道墙壁,哪里还有门户的痕迹? 这一下,他一张紫脸,顿时变了颜色,一手拿着烛台,向方如苹问道:“是姑娘关上的么吗”方如苹惊诧地道:“没有呀!我跟着你身后进来,连手也没动过一动。” 殷天禄耸然道:“不对,这道门户,既已开启,决不会自动关闭,看来这密室之中,另有操纵的人了。”方如苹心中暗暗骂道:“这人果然是个老奸巨滑。”一面故作害怕之状,说道:“这密室里会有谁呢?” 殷天禄脸色凝重,两道炯炯目光,直注在左首那张雕花木榻,沉喝道:“你是什么人,还不给我起来?”烛光照处,原来榻上当真直挺挺躺卧着一个人,身上覆着一条薄被,蒙住头脸,看不出是谁。 这密室黝黑如漆,无端看到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委实有些恐怖。方如苹要是事先不知道躺着的是她舅舅,准会尖叫起来。那人拥被高卧,对殷天禄的喝声,恍如不闻。 殷天禄怒哼道:“阁下再不起来,殷某就要不客气了?”那人依然没有作声。殷天禄双目炯炯,右手五抬微屈,当胸待发,倏地直欺过去,一把掀起薄被。这一刹那,殷天禄目光直视,身子陡然一震,整个人几乎僵住了!他左手还拿着烛台,方如苹虽没跟上去,但仍可看得清楚,榻上仰臣的是一个女子,长发披散,一张鹅蛋脸,色呈育绿,定着双目,连眼睛都是绿的!绿色,本来是柔和鲜艳的颜色,并不可怕。但人的脸孔,可绿不得,这一绿,就简直比鬼还要难看。 这女子正是桂花!一望而知她已经死了,是中了某种剧毒死的。方如苹从没见过这等恐怖的死状,她双脚发软,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赶忙移开双目,不敢再看。殷天禄为人何等机警?一眼看到榻上中毒而死的桂花发绿的尸体,立即意识到情形不对,霍地转身过来,目注方如苹,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方如苹和他相距足有八尺来远,她早就听到舅舅“传音入密”要她站着不可再动,闻言不觉挺了挺胸,哼道:“你说呢?”殷天禄倒也不敢轻视于她,因为已经看出桂花身中之毒,正是龙眠山庄最厉害的“绿云散”而且她既敢把自己诱入密室中来,必有对付自己策,因此他不敢逼得太近,只是凝立不动,色厉内茬,缓缓吸了口气,说道: “你不是桂花?” 方如苹还末开口,突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接口道:“她本来就是桂花。”殷天禄进来之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密室中除了榻上卧着的人,根本没有第四个人。如今已经知道躺卧的只是桂花尸体,那就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但这说话的人,明明就在密室中,而且说这句话的口音,他听了十几年,耳熟能详,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一瞬间,殷天禄几乎如遭雷硕,心头不觉大惊,急循声望去,果见左首一座书橱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这人背负两只手,脸上还含着笑容,只是双目之中,射出两追森寒的目光,不怒而威,却直向殷天禄射来!就凭这两道眼神,殷天禄已确定他是真正的潜龙祝文华,丝毫不假! 他心念闪电一转,忖适:“难道那侯铁手接去的,不是庄主本人?”祝文华缓缓抬头说道:“殷天禄,你还有何说?” 殷天禄脸如死灰,汗出如池躬身道:“庄主恕罪……”祝文华一手捻须,一手依然背在身后,冷冷说道:“你说,你勾结的那帮人主脑人物是谁?” 殷天禄礼貌地道;“庄主明鉴,属一时糊涂……”他用眼看了方如苹,又道:“这一切都是桂花出的主意,属下连对方来历,一无所知。”祝文华怒哼道:“你明知桂花是苹儿改扮的,还想抵赖么?” 殷天禄为人城府极深,他明明看到桂花中毒身死,躺在榻上他这么说,就是想从、祝文华口中,套出这假扮桂花的人是谁。他心中,原已怀疑可能是庄主的爱女雅琴姑娘,没想到会是表小姐如苹。当然,方如苹也好,她是庄主的甥女,只要能一举擒住方如苹,自己就可以死里逃生,他听了祝文华的话,不觉又朝方如苹了一眼。这一眼,他是暗中计算着三方面的距离,方如苹和自己相距约有八尺光景,而庄主站在左首书橱前面,跟自己和方如苹都相距在一丈二三尺左右。这是个好机会,除了冒险一试,否则以庄主的手段,自己只有一死!心念闪电一动,想到如何稳住庄主,自己才能向方如苹突起发难,当下放意装出一脸惶恐之色,连连拱手道:“庄主容禀……”突然一个急旋,身形横闪而出,朝方如苹飞扑过来。这一下,他出其不意,身法奇快无比,祝文华固然来不及出手救援,就是方如苹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扑来,而且一下就欺到面前,心头不由大吃一惊,口中尖叫一声,慌忙往后退出一步,但见殷天禄一只右手,已经朝自己肩头抓下! 就在此时,突听祝文华哈哈一笑道:“苹儿不用慌张。”话声未落,但听接连响起几声“嗒”“嗒”金铁交鸣!方如苹定了定神,举目看去,只见飞扑过来的殷天禄,手被铁环扣住,高高吊起,两脚足踝,也被地板上冒出来的两个铁环紧紧扣住。心中暗道: “难怪舅舅要自己站着,不可移动。” 殷天禄双手双脚全被铁环扣住,一个人连半分也挣动不得,不觉长叹一声道:“属下心智不如庄主,难怪都落在庄主计算之中了”祝文华大笑道:“你探套老夫口气,早就存下计算苹儿之心,老夫连这点心机都没有,龙眠山庄还能在江湖上立足么?”话声微顿,接着说道:“不过今晚若不是苹儿赶回来报讯,老夫一样着了你们的道儿。” 殷天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望望方如苹道:“表小姐怎会知道的?方如苹得意地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到德丰裕门口五匹天青杭纺,就知道是你了。” 殷天禄脸色连变,没有作声。祝文华道:“殷天禄,你追随老夫已有十余年,平日尽忠职守,从无错失,怎会忽生异心,实在叫人寒心得很。” 殷夭禄低首不言。祝文华脸色突然一沉,浓哼道:“别人也许不知老夫的手段,你随我甚久,应该清楚得很。” 殷天禄脸色惨变,说道:“属下追随庄主十数年之久,承蒙庄主厚待,不但未能报答,反而为人所用,实是愧对庄主。一失足成千古恨,属下只有一死赎罪了。”祝文华道:“老夫念你相随多年,只要你将功赎罪。” 殷天禄惨笑道:“迟了,庄主这话早一些说,也许还来得及,现在已经迟了。”祝文华目光直注殷天禄脸上,说道;“你说如何迟了?” 殷天禄道:“属下已经吞下了毒药。”祝文华神色微黯,说道: “你既能为人所用,怎么不能为我所用?” 殷夭禄道:“属下是一死谢罪。”祝文华突然问道:“咱们庄上还有几个奸细?” 殷天禄张了张嘴,瞪大双目。祝文华目光凝注,看他张口形态,似是说的“八”字,急忙又问道:“都是你引进来的人吗?” 殷天禄不知有没有听清楚,一颗头好像点了一下,但却下垂了下来。 方如苹道:“舅舅,他死了么?”祝文华缓步走了过去,伸手在殷天禄胸口按了一按,点头道:“死了。” 举脚在地上轻轻一跺,但听“嗒”“嗒”两声,扣在殷天禄手脚上的铁环,忽然放开,殷天禄一个身子“拍达”一声,跌落地上。祝文华一言不发,跟着跨上一步,从身边取出一个绿玉小瓶,用指甲挑了少许粉末,弹在殷夭禄口鼻之间。 方如苹问道:“舅舅,桂花也是服毒自戏的么?”祝文华道:她说她不是‘珍珠令’的人,愿意说出经过,她是被一个叫侯铁手的人买来,命她传递消息的,要我饶她一命,自然不肯服毒自版了。”方如苹道:“那是舅舅杀死她的了?” 祝文华道:“不错,老夫看她举动,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话声未落,方如苹突然尖声道:“舅舅,他脸色也变绿了。” 祝文华道:“孩子,不用怕,你快随我出去,先去改扮一下,咱们令晚就得追下去。”方如苹听得一喜,问道:“舅舅是说追踪凌大哥下去?” 祝文华道:“不错,桂花和殷天禄都说不出‘珍珠令’那帮人的首脑是谁,贼巢在何处,咱们只好暗中跟随凌老弟下去,到了地头,也好给他打个接应。”方如苹喜得跳了起来,道:“舅舅你真好。”说到这里,忽然柳眉一蹩,说道:“但他们掳去凌大哥,已经走了快有一个更次了,咱们到哪里追去?” 祝文华微微一笑道:“舅舅早已派人用赘犬引路,暗暗尾随下去,而且要他们沿途留下标记,还怕找不到么?”方如苹喜道:“原来舅舅早就安排好了。” 祝文华一手捻须,微微一笑道:“不用说了,快回房改扮一下,我去收拾了庄中好细,咱们就好上路了。”方如苹道:“舅舅,这两具尸体……”她这一回头,口中不觉惊“咦”了声! 原来锦榻上躺著桂花和倒卧地上的殷天禄两具尸体,这一瞬工夫,都已不见,地上只剩下一小滩绿水。祝文华叮嘱道:“苹儿,还有一件事,你得小心,莫要惊动了你表姐。雅琴那丫头,也是个没缰野马,让她知道了,就非跟着去不可。” 方如苹道:“舅舅只管放心,我省得。” 天亮了,凌君毅刚下床,俏使女迎春便手端银盆,掀帘走了进来,眼波流动,嫣然轻笑道:“祝庄主,请洗脸了。”当然,这里是接待贵宾的宾馆,一切都是新的。这是新的一天开始,凌君毅是有为而来,倒是大有既来之则安之的风度。迎春等他盥洗完毕,伺侯着道:“祝庄主早点要用些什么?小婢好吩咐下去。” 凌君毅乘机笑道:“你们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吗?” 迎春巧笑倩然,说道:“庄主为了适合贵宾的口味,特地从个地聘请了几个名厨,掌理厨事,就拿点心来说,苏扬川广面点,甜咸齐备,荤素俱全,只要叫得出名称,厨下就做得出来。”凌君毅心中不觉一动,一手拈须,沉声问道:“听姑娘口气,你们庄主请来的贵宾好像不止老夫一个?” 迎春抿抿嘴,笑道:“小婢也不清楚,这一带,几幢精舍,都是贵宾住的。”接着“嗯”了一声,扭动腰肢,娇声道:“祝庄主要些什么? 小婢好吩咐下去咯!”凌君毅心中暗骂道:“好个狡黠的丫头!”一面含笑道: “老夫早晨习惯吃稀饭。”迎春眨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笑道: “稀饭现成有,小婢再要他们配几式细点好了。”说完,转身欲走。 凌君毅道:“姑娘且慢。”迎春回头道:“小婢叫迎春,迎春花的迎春,祝庄主该叫小婢的名字,祝庄主的称呼,小婢可不敢当,万一给庄主听到,小婢就会遭到斥骂了。” 她没待凌君毅开口,接着问道:“祝庄主还有什么吩咐?” 凌君毅道:“老夫清晨起来,一向有散步的习惯,可以出走走么?”迎春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咱们这里,三面环水,水外环山,园中有四时不谢的花木,景色宜人,祝庄主是庄主请来的贵宾,自然到处可去。等祝庄主散步回来,早点也就送来了。”到处可去,难道他们不怕“请”来的“贵宾”逃走? 凌君毅道:“好,那么老夫就出去走走。”迎春替他打起帘子,凌君毅跨出卧房,卧房外是间宽敞而精致的客堂,阶前小庭院中,两排花架,放着二十来盆春兰,兰蕙盛放,清香袭人! 迎春抢在前面,替凌君毅开启了朱红木门,跟着走出,一面说道:“祝庄主初来,对咱们这里,地理不大熟悉,要不要小婢替祝庄主略作说明?”凌君毅拂须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迎春瞟乐她一眼娇笑道:小婢读书有限,祝庄主咬文嚼字,小婢就听不懂了。”接着用手指点远处,说道:“这座花园,占地百亩东、南、西三面环水,北首是插天高峰的百丈峭壁,正南五楹华屋是绝尘山庄本庄,我家庄主就住在那里。由绝尘本庄沿廊向来,是‘撷古斋’。往北行,就到贵宾区,一共五幢精舍,咱们这里是第三幢‘兰苑’。 由贵宾区向西,是‘天启堂’。沿廊向南行是‘晚香阁’再过去是‘看剑阁’和‘撷古斋’一东一西,遥遥相对。中间有一座大假山,山上是‘朵云亭’,亭中可览全园景色,大概的情形,就是这样了。”凌君毅不住地点头,含笑道:“多谢指点。” 迎春嗤地笑道:“祝庄主这么说,折煞小婢了。”凌君毅.手捻须,微微一笑,缓步向一条白石小径上行去。这座花园,果然占地极广,到处都是茂林修竹,花香鸟语,亭台楼阁,丹碧相映!人行其屯但觉清风徐来,俗虑皆涤,有谁相信大好园林,竟是江湖动乱之源的“珍珠令”发号施令之所! 凌君毅听了迎春的述说,对俗大一座林园,大致上已经有了一个概念,心中暗想: “自己初来,最好是到假山上的‘朵云亭’去,看看全园形势。”心念转动,就缓步徐行,向中间一条路上转去。不多一会,果然到假山前面。但见叠石成山,玲珑剔透,山石之间,遍植细竹,廊腰缦回,曲径凌空,极具匠思,虽是一座假山,也足有普通一座小山大小,十余丈高下,山上有亭,自然是“朵云亭”了。 凌君毅拾级而上,亭内朱栏曲折,装饰豪奢,凭栏远眺,果然全园景物,尽收眼底。 但凌君毅这一远眺,不觉怔住了!他昨晚虽在下车之时,被他们拥黑布蒙着眼睛,但在侯铁手出下车之后,他曾也记忆得清清楚楚。据自己推想,这后园位置,该是在大庄院后面,最多隔着一道相当高的围墙。由于被“请”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无意中服下了他们的迷药,而且迷药中,又被掺人了散功之药,纵是武功再高的人,也只能保留下二三成功力,若要从相当高的围墙越墙而逃,已绝无可能。当然,他们一定也会在四周派上高手在暗中监视,严密防范,这不是光凭想象,事实也应该如此之事,但凌君毅此刻看到的,竟然全不是那回事。俏使女迎春说的没错,这座花园,三面环水,北首是插天高峰,百丈峭壁,照说,花园南首,应改是大庄院,但此刻看到的只是五榴雕梁画栋的“绝尘山庄”。“绝尘山庄”南面,是一条足有十余丈开阔的江面,江对岸,垂柳如线,青山隐隐,哪有什么大庄院?再看东、西两面,同样是江水围绕,江岸绿树成阴,林外青山如屏!—— 第九章 黑 帖 昨晚明明是马车直达大庄院前面,才下车的,如果是隔着一条江面,马车如何能够飞渡?自己明明看到高墙逾丈,庄院巍然,那座大庄院又到哪里去了呢?从昨晚到现在,自己始终保持着清醒,决不会被人转移到另一处地方。 他不敢相信。再回头北望,那座高峰插天,峭壁百仞,却有些眼熟,那是昨晚看到的大庄院后面的那座山峰。奇也就奇在这里,大庄院不见了,这座山峰却仍然存在,这就证明自己昨晚没有看错。 他心中愈觉惊异,也愈党此中必有蹋跷!当然,纵有蹊跷,一时也无法找出它的所以然来的。“绝尘山庄”这名称起的一点也不夸张,三面环绕着十余丈宽的江面,确实与世隔绝,插翅难飞!凌君毅本来只是为了察看全园形势,如今心中虽然疑团莫释,但总算着清楚了,于是就循着原径,朝“兰苑”而来。 还有一点,使他感到奇怪的,他竟然没有遇上一个人,好像主人对他相当放心,压根儿就没有派人暗中监视他的行动。好像被“请”到“绝尘山庄”之后,就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到处可以任意走动。愈是这样,凌君毅的心头,疑念也愈来愈重。他们费尽心机,把这些“贵宾”请来,究竟有何图谋呢?总不至于把这些人供奉在花园里,当一辈子“贵宾”吧! “兰苑”既然以兰名苑,在“兰苑”四周,盆栽的名兰,也确实不下数百盆之多。 一排排的高脚花架,脚下还放着磁碟,注以清水,这是防蚂蚁爬上去啮了兰根。上面是高大的凉棚,覆以芦帘。倘徉在芦帘之下,既可晒到一些微弱的阳光,也可以领受到天风的凉爽。凌君毅这时就在花棚下面,背负双手,仔细看着每一盆兰花,从这份闲情逸志上看去,他该是这里的主人,不是被一“请”来的“贵宾”,更不像是名动江湖的武林大豪。凌君毅原是有为而来,心中抱定既来之,则安之的主意,正因如此,恰好表现了潜龙祝文华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的独特性格。 这时,已经快近午刻,只见一名身穿青衣的使女,从白石小径上疾行而来,只看她身法之快,不想而知,轻功极佳。那青衣使女到得“兰苑”门口,仅和迎春说了两句话,迎春就领着她朝兰苑右侧的花棚下走来,凌君毅只作不见,依然背负汉手,逐盆看着盛放的兰蕊,连头也没回。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近身侧,便自站定,接着响起迎春的声音,叫道:“祝庄主。” 凌君毅“晤”了一声,一手捻须,缓缓回过身去。迎春说道:“敝庄主已在前厅恭候,特地打发春香姐姐来请祝庄主前去一晤。” 她说到这里,站在她身边的青衣使女赶忙闪身而前,躬身一福说道:“小婢春香,见过祝庄主。”这便女同样生得眉目如画,婀娜多姿!凌君毅点点头道:“老夫正要拜会贵庄主,姑娘请在前面带路吧。” 春香又躬了躬身道:“是,小婢替祝庄主带路。”说完,转身走在前面。由“兰苑” 通向“绝尘山庄”本庄,是一条较为宽阔的白石子路,两边种着不知名的花树,天风吹过林梢,树枝籁簇作响。凌君毅随在春香身后而行,心中突然一动,昨晚侯铁手把自己送来之时,也曾听到风吹树枝的声音,和这条路上仿佛相似,那么进入花园的通道,就在绝尘山庄之中了。不错,这座花园三面环水,绝尘山庄又在花园的正南方,极大可能是由地底秘道出入,才需要沉重的铁门。“绝尘山庄”是五幢坐南朝北的楼房,华宇庞然,气魄宏伟,画栋雕梁,美仑美奂!整座花园,只有到了这里,才稍梢看到一点江湖霸主的气息!那是在十几级宽阔的石级上面,四支大红抱柱两旁,挺胸凸肚,站着四名一身青色劲装、腰跨单刀的汉子。 春香领着凌君毅拾级而上,堪堪登上檐廊,迎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前面,鸽立着一个中等身材的锦袍老人,当他一眼瞧到凌君毅时,立即呵呵大笑着急步迎了上来,洪声道:“兄弟久闻祝庄主大名,每以未能识荆为憾,侠驾远莅,真使蓬革增辉,丰勿介意。” 此人年约五旬,貌相清瘦,双颧高耸,双目奕奕光,个子不高,但声若洪钟,看来和蔼之中,另有庄严、高贵的慑人威仪,他这一迎了上来,春香立即从旁闪开。 凌君毅听他口气,自然就是“绝尘山庄”的庄主无疑,当下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道: “这位大概就是此地主人戚庄主了?兄弟幸会之至。” 锦袍老人连连抱拳道:“不敢,兄弟正是戚承昌。” 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道:“武林中从无‘戚承昌’这一号人物,如果他不是用的化名,那么此人就从未在江湖上露过脸。”戚承昌未等凌君毅开口,呵呵一笑,抬手肃客道: “请,请,祝庄主请到里面奉茶。凌君毅由主人陪同,跨进这座雕粱画栋的大厅,一眼就看到厅上早已有三个人坐在那里。这三人,一个是灰袍老僧,面颊狭长,长眉细目,看上去年约六旬,正襟而坐,手中默默拨着一串念珠。 另外二个是蓝袍老人,生得浓眉凤脱方面大耳,黑须垂胸,年在五旬以上。还有一个是身穿棕色缎袍的老人,脸色白净,个子不高,身躯微胖,颔下留着一把苍髯,也在五旬左右。主人陪同凌君毅进入大厅,他们六道目光,不期而然地同时向凌君毅投夹。 就凭这一眼,凌君毅已可看出这三人都有相当精深的内功,但目光却是散而不凝。 戚承昌含笑抬手道:“祝兄初来,快请上坐。”凌君毅也不客气,泰然在上首宾位坐下。戚承昌陪同落座,立即有两名青衣使女奉上香。绝尘山庄的使女,敢情都经过严格挑选,个个年轻貌美,姿色动人! 戚承昌举起茶盏,说道:“请用茶。” 凌君毅取过荣盏,轻轻蹑了一口。戚承昌放下茶盏,站起身道“诸位大概都是闻名已久,尚未见过,兄弟替大家引见一下。”说到这里,首先指指凌君毅,说道:“这位就是龙眠山庄祝庄主,江湖上素有潜龙的雅号,三位应该不会陌生。” 凌君毅慌忙站起身来,抱了抱拳。坐着的三个人,也同时站起,三个眼中,飞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色。灰袖老僧合十道:“原来是祝大侠,贫袖久仰得很。” 戚承昌指了指灰袖老僧,说道:“这位是乐山大师。”凌君毅不禁动容道:“大师原来是少林高僧。”其实地看到在座三人之后,早已料到这个老僧是谁了。” 戚承昌看池面带惊异神色,不觉微微一笑,又朝蓝袍老人一指,说道:“这位是唐天纵唐老哥,四川唐门的老当家。接着又指指棕袍老人道:“这位是温一峰温老哥,岭南温家的老当家。”凌君毅心中暗道:乐山大师和唐温二位老当家全在这里,那么自己母亲,可能也就在这花园中了。” 心念闪电一转,陡地脸色微变,目注戚承昌,冷冷说道:“如此说来,戚庄主就是盛传江湖的‘珍珠令’主人了?”他曾听到迎春说过,他们在迷药之中,另外掺了散功毒药,服过他们迷药的人,最多只能保住三成功力。因此他双目虽然注定了戚承昌,但却把自己功力隐去十之六七。 戚承昌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岂敢,岂敢,这是江湖上人不明内情。以讹传讹,对兄弟诸多误会……” 凌君毅凛然道:“戚庄主把兄弟等人劫持来此目的何在?”戚承昌连连陪笑道: “祝兄这是误会,兄弟只是久慕四位大名,敦请侠驾前来敝庄,原是为了消弥一场武林毒劫,兄弟决无半点私心。此事说来话长,来,兄弟已命厨下准备了粗肴水酒,替祝兄洗尘接风也稍示兄弟一点敬意。咱们还是边吃边谈吧。”接着朝四人抬手含笑道:“大家请入席了。”。 他貌相和蔼,话又说得很诚恳,使人无法不相信他。凌君毅奉了师父之命,查究“珍珠令”到底有种什么阴谋而来,自然不能与主人闹得太僵。当下微微一哼,脸上虽仍有愤容,但已忍了下去他装作得恰到好处,好像对戚承昌既有怀疑,也想听听他的意见戚承昌抬治手又道:“请。” 大厅东首,是一道建造精细的圆洞门,此刻两片紫绒门帘,已由两个俏丽使女一左一右掀了起来。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很精致的酒席。主人戚承昌抬手肃客,含笑向凌君毅道:“祝庄主请上坐。” 凌君毅道:“不敢。”他向乐山大师抬抬手道:“大师少林高僧该请大师上坐”乐山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酒席是戚老檀越替祝大侠接风的,贫僧怎敢逾越? 还是祝大侠请。”戚承昌含笑道:“大师说的是,祝兄也不用客气了。” 凌君毅再三谦让,还是坐了首席,大家依欢入席。席上金杯玉著,器具板尽豪奢,此刻早已摆满了菜肴,山珍海味,细切精制,拼出各式花样,足见厨师手艺之精。两名俏使女等大家人了席,立即捧银壶,给各人斟满了酒,只有乐山大师是以茶代酒。主人戚承昌首先举杯,说道:“祝兄驾临寒庄,兄弟为武林请命,先敬祝兄一林。” “为武林请命”,这题目不小!凌君毅连说不敢,和主人对干一杯。接着大家相互干了几杯之后,话题渐渐进入正题。凌君毅道: “戚庄主方才曾说把兄弟邀约前来,是为了消弥一场武林毒劫,个中内情如何,可得闻乎?” 戚承昌举杯一饮而尽,说道:“祝兄不问,兄弟也要奉告了。”微微一顿,接道: “事情先得从兄弟说起,咱们戚家和黄山万家,原是世谊,兄弟早年体弱多病,曾拜在石圃老人膝下,认作干亲……”凌君毅曾听师父说过,黄山大侠万镇岳的父亲,号石圃,在七十年前,曾有“黄山一剑”之誉。这位绝尘山庄庄主,居然还是石圃老人的义子! 戚承昌说到这里,目注凌君毅,道:“去岁暮春,我那义兄忽然传出死讯,祝兄大概也听到了。” 凌君毅点点头,“唔”了一声。 戚承昌面色一黯,徐徐说道:“他是被一种极厉害的掌功所伤,呕血而死。” 凌君毅故作惊容,口中又“哦”了一声。戚承昌又道:“他致死之因,是发现了一件危害武林的极大阴谋……” 凌君毅神清一动,忍不住问道:“什么阴谋?”戚承昌道:“那是我义兄在一处隐僻的山中,发现了三个昔年凶名久著的魔头暗中聚会,自号三元会,正准备派人向江湖黑道秘密传递黑帖……” 凌君毅讶异地道:“黑帖?”戚承昌看了其他三人一眼,点点头道:“不错,他们在黑帖上涂了一种奇毒,接到黑帖的人,都会身中奇毒,只有在他们规定的限期之内,向三元会投诚,才可保住性命。” 凌君毅动容道:“他们目的何在?”戚承昌道:“他们共有两个步骤。第一个步骤,是收罗江湖上所有黑道人物,统受三元会节制。 第二个步骤,是计划在三年之内,毒毙各大门派和所有反对他们的白道人物……” 凌君毅听得将信将疑,忧然道:“会有边等事?”乐山大师双目微园,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两名使女川流不息地上着热莱,当然,每一道莱,都出于名厨之手,色香无不极尽其妙!主人举起酒杯,嚷道:“来,来,大家请用菜。” 凌君毅喝了口酒,忍不住问道:“后来如何?”戚承昌夹了一筷菜送人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他们练成了一种毒汁,奇毒无比,只要沾上一点,立可置人于死,无药可救。我义兄听到他们这一阴谋,心中大惊,当时乘他们不备,偷取了一管。可惜就在他们待离开之时,却被人发觉,我义兄为人机警,怎奈双拳难敌四手,终于中了对方一记无形拳,负伤逃出。” 说到这里,面现凄容,续道:“他自知伤势不轻,但他偷出来的这管毒汁,关系整个武林安危,无暇顾及个人生死,当时就一脚赶到兄弟这里。当他说完经过,要我把这管毒汁,送到少林寺或武当派去时就突然哎血不止。兄弟看他情形不对,连夜把他送回黄山,已经不能说话,终于不治而死。”他神情黯淡,过了半晌,才又说道:“兄弟从黄山回来之后,一直想不出妥善良策,第一是兄弟从末在江湖走动。纵然把这管毒汁,亲自送去少林或是武当,只怕各派掌门人未必见信。第二是这管毒汁,是我义兄用宝贵生命换来的。 关系整个武林千百人性命,万一两派掌门人不加重视,予以搁置,我义兄的苦心岂不白费了?” 凌君毅只是静静聆听,没有作声。 戚承昌又接道:“因此兄弟决心单独负起寻求毒汁解药的任务,当时兄弟第一个想到的是终南方稀翁古不稀,他精通药理,夙有药师之誉。但兄弟赶去终南,始终没有找到方稀翁,后来听一个樵夫说,方不稀早在三年前已经谢世了,兄弟终甫之行,就算是白跑了一趟。”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终南回来,兄弟就想到唐兄、温兄二位,一位是毒药暗器的大行家,一位是精专迷药的大行家,也许能解此毒汁之毒……” 唐天纵、温一峰同声道:“戚庄主好说,但老朽惭愧得很……” 戚承昌摇了摇手忙道:“二位老哥毋须太谦,同时兄弟也想到了少林寺的乐山大师,主持药王殿数十年……” 乐山大师合十道:“贫衲也深感惭愧。”戚承昌淡淡一笑,道: “兄弟久闻龙眠山庄祝老哥也是一位用毒的大行家……” 凌君毅曾听祝文华说过当年流寇侵犯龙眠山庄之事,当即拂须笑道:“戚庄主也许传闻失实,昔年先父在敝庄门前,救过一位伤重垂死的老人。那老人在敝庄养了三个月的伤,临行留下一张秘方,嘱先父照方配制,撒在庄外三里周围,终于阻遏了那批流寇的侵犯。但是那张秘方,先父逝世之后,遍觅不得……”戚承昌没待他说下去,连连摇手,笑道:“祝兄不可误会,兄弟只是为了寻求毒汁解药,并无觊觎秘方之心。兄弟当时原想携带毒汁,分别向四位登门求救,但仔细想来,此事如一经泄漏,不仅兄弟立时成为三元会的祭品,而兄弟遇害事小.只怕连这管毒汁,也都难以保全。兄弟再三筹思,最后不得不稍用手段,把四位请来。若有开罪之处,还望视兄几位多多包涵。” 说到这里,朝凌君毅连连拱手。凌君毅心中不觉一动,一边拱手还礼,同时肃然起敬道:“戚庄主为了武林安危,煞费苦心,兄弟无任钦佩,兄弟略诸药性,能否替戚庄主分优,就不得而知了。” 戚承昌眼看已把祝丈华说服,目中异彩闪动,呵呵大笑道:“据说这种毒汁,集天下奇毒,练制而成,咱们能否寻求出一种专解这种毒汁的解药,是另一回事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无法求得解药,咱们也总算尽了心力,承蒙祝兄俯允,兄弟万分感激。”凌君毅道:“戚庄主好说。”目光一闪,接着问道:“除了在座三位和兄弟之外,不知戚庄主是否还请了其他的人?” 戚承昌毫不思索地答道:“没有,兄弟对此事特别谨慎,江湖上虽然不乏小有名气的用毒行家,但如是把那些人悉数请来,人数多了,难免泄漏风声,因此,除了四位,并末邀请其他的人。”凌君毅中暗道:“听他口气,说的不像假话,如此看来,母亲似乎不是人掳来的了。”一面故意微微点头道:“戚庄主说的也是。” 这一席酒,气氛相当融洽,误会解释清楚了,宾主之间自然尽欢而散。饭后,由主人戚承昌陪同,一行人出了“绝尘山庄”大厅。 循回廊向东,步行约百余步,便是古色方香的“撷古斋”。顾思义,这“撷古斋” 应是藏书万卷的书房,但如今却把它隔成了一客室和四个小房间。客室是在中间,布置得相当精雅,全堂红雕花椅几,配以绣墩,四壁接着名人书画,真有室雅何须大之感。 戚承昌引着四位“贵宾”,进入客室,一面回头向凌君毅含笑道:“这里就是四位治事之所,这一间客室,是专供四位日常坐息之用。” “治事之所?”凌君毅心中暗想:“治事之所,大概是研究那管毒汁解药的地方了。”心念转动之际,只见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端着茶盏,送上茶来。 戚承昌道:“吟风,弄月,你们快来见过祝庄主。”两名使女走到凌君毅面前,屈膝一福娇声道:小婢叩见祝庄主。 戚承昌抬目道:“她们是派在这里,专为伺侯贵宾的,祝兄今后如果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她们就是了。”凌君毅道:“兄弟想请教戚庄主,不知这里治事的情形如何?” 戚承昌大笑道:“兄弟也正要奉告。四位下榻之处,等于是四位临时的家,早出晚归。这里则是四位研究药物,寻求解药的地方。因为兄弟觉得这是件关系武林危机的大事,而这种毒汁,又是天下最毒之物,为了四位可以互相交换意见,有共同切磋之地,才特地拨出这间书房,供作四位治事之用。但也许四位在研究过程中不愿有人打扰,所以又替四位每人隔了一个小房间,既可以互相探讨,又可单独钻研,惮能早日有成,实乃武林之幸。”凌君毅点头道:“戚庄主设想非常周到。” 戚承昌站起身道:“祝兄的房间,是在右首后面一间,兄弟带你去瞧瞧。”一面朝其他三人拱拱手道:“大师和唐兄、温兄,只管请便。”乐山大师台十一礼道:“如此贫袖失陪了。” 唐天纵、温一峰也同时拱了拱手,各自朝自己小房间走去。 凌君毅略一注目,乐山大师的房间是左首前面一间,唐天纵的房间是左首后间,温一峰的房间是有首前面一间,自己房间,就在温一峰后面,和唐天纵隔着客室遥遥相对。 戚承昌一抬手道:“这客室后面,是一间药室,另有一名叫杏花的丫头,负责管理,这里所准备的药物,都是兄弟派人专程从各省精选来的最上等药材……” 说完之时,已经跨进药室门去。 凌君毅跟着走人,果见这间二丈见方的房屋之中,三面都排列着药橱,一名青衣使女见到庄主引着凌君毅走入,立即上前行礼。 戚承昌一摆手道:“这位是老夫新近聘请来的贵宾祝庄主。” 那使女又向凌君毅福了福道:“小婶杏花叩见祝庄主。”戚承昌接着伸手朝药橱一指,说道:“这里每一个抽屉都注明了药名,祝兄需用何种药物,可出自取,也可以吩咐杏花代取。药物如须如何泡制,均可命杏花去做,当然,祝兄如另有家传秘制,不愿人知,也可以自己动手,这里有关炮制器具,一应俱全。” 凌君毅颔首道:“兄弟记下了。”两人退出药室,回到客室,那名吟风的使女,已经打开了右首后间的房门。 戚承昌抬手肃客道,“这里就是祝兄治事的房间了。”两人相相入室,这间房也有二丈见方,东首和北首两处,都有四扇窗户,窗明几净,收拾得纤尘不染。靠东首窗下,放着一张红桧木书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西首是一台叠橱,上面放着不少医经药典的书籍,下面两扇木门,上着一把铜锁。 戚承昌从身边取出一个锁匙,开启铜锁,打开下面橱门,里面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刀圭,研钵,药瓶,磁碟等用具。他双手捧出一个青磁葫芦小瓶,面色庄重,说道: “祝兄,这里面贮存的就是义兄万镇岳从三元会取得的毒汁,兄弟把它分成四份,这里约有半葫芦,此物毒性极烈,只须沾上一点,就毒发无救,祝兄千万小心。现在兄弟把它交给祝兄,务请特别珍惜,因为咱们一共只有这么一点,武林千百人的性命,全系在这上面了。”那青磁葫芦,只有寸许来高,他用双手递来,乃是表示郑重之意。 凌君毅也伸出双手,从戚承昌手中接过葫芦,说道:“戚庄主放心,兄弟省得。” 戚承昌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双手抱拳,朝凌君毅一拱到地,说道:“兄弟预祝祝兄成功,为江湖消弥一场毒劫,兄弟为千百武林同道请命,祝兄请受兄弟一拜。” 凌君毅心中暗暗警惕,付道:“此人如此作伪,当真是一个人物,自己今后可得小心应付。”一面慌忙放下葫芦,还了一礼笑道:“戚庄主莫要忘了兄弟也是武林中人。” 戚承昌跟着大笑道:“有祝兄这句话,兄弟就放心了。” 戚承昌走后,凌君毅把那青磁小葫芦,依然放人橱中,锁上铜锁,然后走到案后,在一张高背椅千上,坐了下来。这张高背连背上都垫着厚厚一层棉披,因此坐来十分舒服,心中想道:“绝尘山庄对自己等四个‘请’来的‘贵宾’设想得倒很周到,在工作疲倦了的时候,在这把高背椅上靠上-会,确能使人心旷神情,忘记了疲劳。” 接着仰首向天,暗暗忖道:“戚承昌说的那番话,自然未必可信,但他劫持了四川唐家和岭南温家的老当家,既不是强迫他们交出祖传秘方,又不是胁迫大家替他炼制毒药,而他只要求自己等人,替他寻求毒汁的解药,看来他并无害人之心,那么究竟阴谋何在呢?没有害人之心,当然也不能称他有‘阴谋’但师父在自己临行之前,明明说‘珍珠令’后面,隐藏着一件极大的阴谋,要自己审慎侦查。师父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那么自己今后,该如何做呢?”这的确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潜龙祝文华处置了庄中八名叛徒,并指派老管家祝福,暂代总管职务,重新部署了庄中戒备。一面留了封简单的书信,只说自己有事外出,要祝福在天亮之后,送与夫人。 等他诸事停当,方如苹也改扮好男装,匆勿赶到书房。 祝文华从书橱抽屉中取出一个亮银圆筒,和一个皮制的革囊。 一起递到方如苹手上,说道:“如苹,这箭筒上有两根皮带,你把它缚在左腕之上。”方如苹接到手中,新奇地问道:“舅舅,这是什么?” 祝文华道:“这是舅舅精心设计的袖珍连弩,里面装有一百二十支淬毒小箭,用时只须一按机簧,郎可射出一支小箭……” 方如苹道:“那是袖箭咯?”祝文华笑道:“如是普通袖箭,还用丈以内的所有敌人。” “啊!”方如苹睁大双目,惊喜地道:“舅舅,这袖珍连弩有这大威力?”祝文华微微一笑,说道:“你虽是从小跟随舅舅练武,但你们女孩子家天赋不足,练的武功,多半只能作为普通防身之用,若要追踪强敌,真和人家动起手来,那就不够了。” 方如苹小嘴一撅,说道:“原来舅舅教我们的,都不是上乘武功。”祝文华道: “舅舅方才说过,你们女孩子限于天赋,无法深造但你佩上这筒袖珍连粤,就算遇上强敌,也不足俱了……”他没待方如苹开口,接着又道:“但舅舅还要提醒你一句,这连弩十分霸道而且在一盏热茶之内,就会毒发昏迷,半个时辰,没有解药,就会全身麻痹而死,不是十分危急,不可轻易发射。” 方如苹问道:“舅舅,解药呢?”祝文华道:“解药就在革囊之中,起下毒箭,内服外敷,各用一粒。另外舅舅还替你准备了一百二十支后备小箭,也在革囊之中。”。 方如苹喜道:“舅舅,我干娘送了我一套镖,再加上这袖珍弩,敌人再厉害,我也不怕了。”祝文华脸色微沉,说道:“你和雅琴,都犯同一个毛病,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武林中能人辈出,岂可凭仗区区暗器,就目空一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莫要锋芒太露,处处小心,才不至吃上大亏。” 方如苹高兴地道:“舅舅,我们可以走啦。”祝文华道:“你且稍等,舅舅也要略事改扮。”说完,打开密室,走了进去。 ,不多一会,祝文华从密室中走出,已经换了一身蓝布大褂,头戴阔边风帽,本来清懊白皙的脸貌,忽然变得像久经风霜似的,又黑又老,满腔都是皱纹,连一部黑须也染成了花白!方如苹看得不觉一匝,说道:“好啊,舅舅原来也会易容,你一直都没有教我们。” 祝文华微笑道:“舅舅这是最起码的易容术,一般江湖上的人大概都会。就是涂上些药物,不易让人认出真面目来,这算不了么,比起凌老弟,那就差得太远了。”方如苹听舅舅提到凌大哥,心头登时急了起来,催道:“舅舅,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祝文华摆摆手道:“慢点,舅舅还有一件事先要和你说明,就是离开龙眠山庄之后,咱们不能走在一起,你得落后一些,远远跟在我后面,就算打尖,落店,也不用招呼,只作互不相识。”方如苹道: “那为什么?” 祝文华道:“据我推想,这条路上,说不定有对方眼线,咱们自以小心为上。”说到这里,挥挥手道:“苹儿,时间不早,咱们现在可以走了,你随我出去,我要他们到马厩里去牵两匹马来。”方如苹道:“舅舅,不用了,我和凌大哥来的时候,有两匹马,留在山外树林子里。” 祝文华点头道:“如此就好,走。” 东方渐渐透出鱼白,祝文华纵马疾驰,赶到晓天镇。这时路上,已有不少赶集的人,三三两两,向镇上走去。祝文华并没进入镇甸,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只朝镇外路口一间茅屋的土墙脚下瞥了一眼就策马朝西继续驰去。方如苹只落后半里来路,祝文华过去了没多久,她便也紧随着驰过了晓天镇,朝西奔行。这一带,是皖山山脉、北峡山脉和大别山脉的三角地带,远近崇山叠嶂,溪涧纵横,除了村落之间的小径,根本没有大路。祝文华早已派出两名得力庄丁,率领契犬,追踪凌君毅下来,一路都留下了记号,他按照记号由晓天镇,经磨子潭,中午时光赶抵大化坪。他为人精细,经过半天时间的跟踪,已给他发现了一件秘密:就是这一路上,他看到了路旁野草被车辆辗过的痕迹,而且这车轮痕迹一直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路。 这一带的山乡间,只有独轮车和骑驴、骑马的人,很少有超马车的。他从沿路的马粪判断,这辆马车,还是由两匹马拉着奔驰的。尤其在村落和村落之间,岔路极多,但这辆马车的痕迹,却始终在自己马前出现。因此他认为根本不用看路旁庄丁留朝记号,只要跟着车辆痕迹走,就没有错!当然,对方劫持自己(凌君毅)装在麻袋之中,为了掩人耳目,也只有用马车载运,最稳妥了。他头忍不住暗暗冷笑,当下就在镇口(大化坪)一家卖酒食的小店凉棚前面下马,走到一张方桌边坐了下来。 小店里只有一个老头招呼客人,这时倒了一盅茶送上来,含笑问道:“客人要些什么?”祝文华要了一斤黄酒,要他切一盘卤味,另外来一碗面。老头连声答应,堪堪退下,就听路上蹄声得得,一匹快马直向小店门口驰来。 祝文华只当是方如苹,哪知目光一抬,却见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灰布对襟衣衫的跨刀汉子,一手圈着马鞭自在棚下靠路边一张桌子坐下,朝小店老头大声吆喝道:“喂,老儿,快给我马儿上料,吃饱了,还得赶路呢。小店老头连声应“是”,匆匆向棚外走去。 祝文华是何等人物,一眼就认出那灰衣汉子生成一副獐头鼠目.正是在磨子潭(地名)墙角边,鬼鬼祟祟偷觑自己的人,如今公然骑着马跟着自己下来,心中想着,不觉暗暗冷笑。这时方如苹策马赶到了,她装扮成一个俊俏书生,手持折扇,一派读书相公模样,在棚前下马,缓步走入棚下,在一张方桌前面站定,问道:店家,有什么吃的么?” 小店老头连忙陪笑道:“相公请坐,小店只备莱,牛肉、牛肚、猪心、猪耳朵、猪肠、卤蛋,面是阳春面,酒有上好花雕、绿豆烧,相公要些什么?”方如苹道:“就给我来四两花雕,切一盘牛肉、猪肠和两个卤蛋,再下一碗面就好。” 祝文华看得暗暗皱了下眉,心想:“女孩子家,喝什么酒?”小店老头陆续替三人切来卤味,送上酒壶,好先让他们慢谩吃喝。然后匆匆忙忙,回过身去,下了面条。灰衣汉子一面喝酒,但他眼角不时地瞄着祝文华。如果他就是贼党,也只是个小脚色,祝文华故作不知,神态悠然地据案独酌,过了一会,灰衣汉子喝完酒,把剩下的卤菜,往面上一倒,稀里呼鲁的几口,就把一碗面,连汤带水,一起喝了下去,抹抹嘴角,摸出些碎银子,往桌上一放,大声道:“老儿算帐。” 小店老头连忙陪笑道:“一共三十文。”他数了几十个制钱,找给灰衣汉子。灰衣汉子把零钱揣入怀里,大步走出凉棚,解缰上马,纵骑而去。祝文华看他走了,也立即会过店帐,翻身上马,跟了下去。他座下的这匹马,原是凌君毅骑来的是四川唐门百中挑一的良驹,健行如飞,一会工夫,便已追上那灰衣汉子。那灰衣汉子回头看到祝文华追了上来,立即催马朝前飞奔。祝文华冷冷一笑,蔓地一夹马腹,马匹展开四蹄,一下就从灰衣汉子的马匹边上擦过,越过了半个马头。祝文华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右臂舒展,一把抓住灰衣汉子后领,从马上提了过来。那汉子遇上祝文华这等高手,真是山羊遇上了老虎,除了手舞足蹈,口中杀猪般尖叫夕卜,哪里还有他挣扎的余地?祝文华左手轻轻一抖缓绳,马匹立时缓了下来,同时身子也早已离鞍飞起,落到地上。 目光一扫,正好附近有一块大石,当下有手把握着的汉子,就手往地上一摔,自顾自在大石上坐了下来。这一下,摔得真还不轻,但听“砰”一声,灰衣汉子摔了个狗吃屎,半晌爬不起来。只听祝文华冷冷地道:“说,你为什么要踉踪老夫下来?” 灰衣汉子心知遇上了硬点,翻着白眼于,说道:“你老好不讲理,在下又没招惹你老……”祝文华道:“老夫行走江湖,眼里揉不进半粒砂子,朋友从磨子潭缀着老夫下来,准备去报讯是不是?告诉你,老夫面前,你敢从牙缝里迸出半句假话,老夫会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灰衣汉子哭丧着脸道:“在下听不懂你老在说什么?”祝文华双目精光陡射,冷笑道;“你听不懂老夫说什么?狠好,老夫马上会让你懂得!” 灰衣汉子在池说话之时,篡地从腰间掣出钢刀,口中狞笑一声,突然欺身而上,刀光一闪,朝祝文华当头劈落。这一下,出手极快,他钢刀劈出,凶光棱棱的眼睛,注定祝丈华一眨不眨。但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祝文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钢刀却劈右他身边数寸,竟然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一点。灰衣汉子心头一惊,只当自己忙中有错,猛地哈喝一声,右腕迅快一转,钢刀横抡,又向为文华肩头平砍过来。这一下他看准了发刀,真要被他砍上,祝文华一颗头,就得随刀落地,滚出去一二丈远。但那灰衣汉子一刀出手,只听刀风“嘶”的一声,竟然毫无阻碍。平砍出去,毫无阻碍,自然没砍上人家脑袋,那就是说,这一刀又落了空!灰衣汉子更是大吃一惊,要待收势,已是不及,只觉从刀背上传来了一股极大力道一柄钢刀竟然直荡出去。不,钢刀去势又沉又快,他掌心发热,虎口骤麻,再也掌握不住,“呼”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光,脱手飞去。 祝文华依然好端端坐在石上动也没动,只是冷峻地道:“你现在相信了吧,落到老夫手里,想逃、想拼,都是没用的,还是放明白些,乖乖的说出来吧。跟踪老夫,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向谁去报讯?老夫也许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灰衣汉子钢刀被震脱手,似是吓得呆了,怔怔地站在祝文华面前,半晌不言不动,才苦笑道:“没有用,在下说出来了,一样难逃一死。”祝文华道:“只要你说出内情,老夫答应你不死,自然不会让你受到他们杀害。” 灰衣汉子摇摇头:“没用,你老武功再高……”突然身躯一阵颤动,缓缓向地上倒坐下去! 祝文华发现他情形不对,急忙低头看去,灰衣汉子经过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就寂然不动,伺时嘴角间,缓缓流出一片黑血!祝文华一手捻须,面情凝重,叹了口气道: “果然服毒自戏了,唉,这些人既有自我身死的勇气,何以没有说出对方内倩,死中求活的勇气呢?”自语至此,从地上拾起钢刀,然后抓起灰衣汉子尸体,在林中挖了个坑,把他埋了,就纵身上马,继续向前赶去。 这一路,他仍然按照庄丁留下的记号赶路,那两迢车辙,也仍然在马前若隐若规的依稀可辨,过了雷石河,赶到漫水河,天色已近黄昏。祝文华暗自皱了下眉,心中忖道: “再过去,已是大别山区,莫非贼窝就在大别山中?” 当下就在漫水河镇上,走进一家卖面食的小店,吃了-些东西,眼看方如苹还没跟到,心中虽是惦念,但自己已把沿路暗记,告诉过她,她自会跟踪寻来。目前离贼窝渐近,她和自己拉长些距离,自然更好。想到这里,也就继续上路,由漫水河向西,山路渐见崎岖,两面都是高山峻岭,一条羊肠小径,盘山而上。这时天色已经昏黑,山林间不时传来一两声怪鸟的啼声,荒山黑夜,听到这种声音,会令人油生怖意!潜龙祝文华一身修为,已臻上乘,自然并不在意,只是他从漫水河一路行来,就不曾再看到两个庄丁留下的记号,心中不禁暗暗犯疑!当然,留记号的人,一定不会把记号留在太明显的地方,普通都是在墙角、树根,或是大石底下等较为隐蔽之处,此刻已是黑夜,这种隐僻的地方,自是不容易发现;但这话,只能对普通人而言,像潜龙祝文华这等身具上乘内功的高手,纵是黑夜,周遭救丈之内细微末节,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没看到跟踪凌君毅那辆贼车下来的庄留的记号,那就是没留记号了。那辆马车的车轮,一路上依然可以清晰的找到,如说两名庄丁走的并不是这条路,那么从漫水河来,并无第二条路。 这佯又行了二十来里路,两面山势更见陡峭,再过去就洛龙门拗了。龙门拗,是狭窄的山径,两旁危石峻峨,除了长不大的松树,只有一些倒接的藤蔓,这条路,足有四五里长,要出了龙门拗,地势才稍见平坦。 潜龙祝文华正驰行之间,瞥见前面不远的山径上,伏着一团黑黝黝的东西,正好挡在路上,他马行迅速,就在发现那团东西之际马匹已经驰近。祝文华迅即勒住马缰,凝目看去,那团黑黝黝的西,原来是一头契犬,蜷伏地上,一动不动。他目光是何等犀利,一眼便已认出这头契犬是自己庄上豢养的,心头不觉一震,当下翻身下马,仔细一瞧,契犬业已僵死多时,但全身完好,找不到半点痕,似是被人用内家重手法击毙,又像是中了某种剧毒致死! 由契犬之死,两名跟踪下来的庄丁,极可能已被人家发现,难怪从漫水河向西,-路就不曾看到他们留下的记号。心念转动,自已一跃上马,奔行了不到三数丈远,前面又有一头契犬,僵卧路上不用再看,就知也是被人击毙的无疑。他催马急行,五里来路。 不过盏茶工夫,便已到山坳出口处,但见左右两边石崖上,离地三丈来高的两株矮松卞,一边挂着一人!祝文华仰首望去,那不是己派出来跟踪贼人的两个庄丁,还会是谁?只看他们双手下垂。 在树上一动不动,便知业已气绝身死。这一下,直看得他心头大为愤怒,此人杀死两头契犬,放置路上,如今又把两个庄丁吊在石崖上,分明是识破自己行藏,有意向自己示威。祝文华猛一提气,使了一式“潜龙升天”,从马背上飞起,长剑同时出鞘,朝左首石崖上扑去。但见剑光一闪,已把左边那一人缚着的绳子割断。双足在石壁上轻轻一蹬,身形横飞,扑到右首石崖,剑尖一撩,又把右首一人缚着的绳子割断,身子一沉飘落地面。他这一手当真快得无以复加,等到他飘身落地之后,才听“砰”“砰”两声,两名庄丁的尸体,一齐坠落下来。祝文华坐下马匹,果然不愧是唐门久经训练的名驹,在他腾身飞起之际,马匹也自动停了下来。祝文华收剑入鞘,俯下身仔细检查了两个庄丁的尸体,发现和两头契犬情形相同,身上找不到半点伤痕。所不同的,契犬身上,总究长着长毛,不易看出,两个庄丁脸上色呈紫黑,分明是被贼人用“毒煞掌”一类旁门毒功所伤,毒气攻心而死。当下就在崖下挖了个坑,把两具尸体埋好,口中低低说道: “老夫会替你们报仇的。”说罢,又复纵身上马,朝谷口驰去。 出了这道狭谷的谷口,地势顿显开朗,这是群山间的一处狭长平地,峻岭密林之下,青草如茵,这里就是大别山区有名的龙门拗。 祝文华心中已有戒心,出了狭谷,在马上略一打量,只觉这片草地,在黑夜之中,十分幽静,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却有人站在那里! 一共是四个穿黑袍的人,他们就像四棵枯树,不言不动正好远远地把自己围在中间。 这四个黑袍人,自然是杀死契犬,杀死两名庄丁的凶手。他们如此地列阵以待,自然是在等待自己!就连他。 们站立的位置,也好像经过十分精确的计算,算准自己腾出狭谷,会在草地上停下来,他们站立的四个方位,正好把自己围在中间,不让自己有逃走的机会。当然祝文华也未必会逃。四个黑袍人穿着宽大的黑袍,最令人惊异的,是他们有一张同样的冷漠,同样死气沉沉的面孔,四个人同样双手下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虽然并未携带兵刃。但祝文华坐在马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神定气闲,从容有恃。光是八只眼睛,在黑夜之中一闪一闪,就像八点寒星,这四人的一身修为,可想而知,决非弱手。弱手就不会明目张胆,把自己围起来。就在他打量的这一瞬间,四个黑袍人,已经缓缓逼了上来,直到马前一丈左右,才行停步。潜龙祝文华自然不会把这四个黑袍人放在眼里,目光徐徐掠过,说道:“四位拦住老夫去路,意欲何为?” 只听正面的黑袍人冷冷说道:“老儿,你可以下马了。”祝文华道:“老夫还要赶路,为什么下马?” 那黑袍人冷冷说道:“因为你已经走到尽头了。”祝文华用手一拂须,微微一笑道: “只怕四位弄错了,这里北连西峰坳,西通青茗关,如何会是尽头?” 那黑袍人冷哼道:“老夫是说你已经到了人生的尽头。”祝文华仰天大笑道:“四位未到人生尽头,如何知道老夫已经到了人生尽头?” 为首黑袍人一双冷厉目光,直注祝丈华,冷声道:“听阁下口气,不像是个无名之辈,赶快报上名来。”祝文华道:“江湖上有句话,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夫姓名,说出来四位未必知道。”为首黑袍人嘿然道:“阁下口气不小,不知手底下如何?” 祝文华道:“四位拦住老夫去路,自然早已存下了出手之意,那就试试看吧。”为首黑袍人目光阴串,徐徐说道;“咱们一经出手,你老儿就非死即伤,只有一个办法,可免你死伤之厄?” 祝文华道:“什么办法?”为首黑袍人道:“你自残一肢,随我们去见天使。” 祝文华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天使,这名称倒是新鲜得很。”一面故作惊异之状,问道:“你们天使是谁?”为首黑袍人道:“你自残一肢,老夫自会带你前去。” 祝文华一手拂着花白长须,朗笑一声道:“何不叫你们天使前来见我?”只听左首一个黑袍人怒哼道:“这老儿好狂,咱们不用再和他噜嗦,把他拿下就是了。” 祝文华目光环顾,微微一笑道:“就凭你们四人,能把老夫拿下么?”左首黑袍人怒喝道:“你敢小觑咱们?”倏然欺身飞扑而上,左手向外一探,闪电般向祝文华肩头抓来。 祝文华坐在马上,隐隐感到对方一抓之势,锐利如刀,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忖道: “他使的是什么招法?”心念闪电一动,右手长剑已然出鞘,朝对方手腕削去。这一剑快如掣电,但听“当”的一声,劈在那人左腕之上。长剑劈在手腕之上,这人居然刀剑不伤,还会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祝文华心头大是震惊,但那黑袍人也被祝文华剑上强劲内力,震得往后飞退出去。就这一怔神间,前、右、后三面的黑袍人,同时发出一声吆喝,腾身疾扑而至。祝文华带转马头,长剑抡回,带起一片耀目银虹,只听又是“当”、“当”、“当”三声连珠般的金铁交鸣。他一剑挡开三人扑攫之势,执剑右腕也被震得隐隐发麻。同时也看清了这四个黑袍人的左手,竟然全装着铁手!他心头更是暗暗惊奇: “四人武功极高,究竟是何路数?自己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些以铁手作武器的人。” 他心念闪电转动,人已趁着一剑逼退对方三人之际,离鞍飞起,左手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这匹久经训练的唐门良驹,果然深通人意,口中希聿聿一声长鸣,低头从斜刺里穿了出去。祝文华一下飘落地上,呵呵笑道:“四位要动手,那就一起上吧!” 四个黑袍人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儿,武功内力,竟然如此高强,他们四张木无表情的脸上,虽然看不出惊异表情,但八道眼光却掩不住惊愣之色,互望了一眼,没有立即出手。 只听为首黑袍人沉哼一声道;“阁下究竟是哪一路朋友?”祝文华笑道:“这话,老夫正想请教四位呢?” 为首黑袍人道:“阁下是不肯说了?”祝文华道:“四位也未必肯说吧?” 为首黑袍人道:“阁下应该知道,咱们并不是怕阁下,只是想知道阁下来历,老夫好决定拿活的,还是拿死的。”祝文华淡淡一笑道:“悉听尊便。” 为首黑袍人目光凶芒一闪,朝其他三人抡手一招,沉声喝道: “好,大家听着,死活不计,格杀勿论。”话声出口,人已随声扑上,左手闪电般抓出。另外三个黑袍人也同时发动,急疾扑到。祝文华仰天长笑道,“早该如此了。” 长剑迅疾抢动,和四个黑袍人展开了搏斗。潜龙祝文华雄霸一方,果然有他惊人之艺,名下不虚,一柄长剑,矫若神龙,从他剑上发出阵阵寒芒,掸罔纵横,威风人面。因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四个黑袍人全然摸不透他的剑路,四大高手竟被他凌厉剑势,逼得团团乱转。但这四个黑袍人武功同样诡异,再加他们左手乃是精钢铸制,五指如钩,不畏刀剑。祝文华虽然占尽了优势,一时之间,却也无法伤得他们。眨眼工夫,已经互拆了二十来招,祝文华心头不住暗暗震骇,忖道:“如以这四人的武功而言,足可当江湖上一流人物,而且武功路数也不尽相同,何以他们会同样的残去一条左臂,配上铁手?” 正思忖之际,突听远远传来一声大喝:“你们住手。”这一声大喝,声若铜锣,居然震得山谷回音嗡嗡不绝! 方如苹和她舅舅只落后了半里来路,祝文华逼问灰衣汉子,和在峡谷中发现了契犬和两名庄丁的尸体,她随后赶来,自然全看到了。只是舅舅一再嘱咐,路上必须和他保持距离,不可和他交谈故只得站在远处,直等祝文华上马走后,才策马继续前行。哪知刚到峡谷出口处,就听到四声金铁交击之声。方如苹心中一动,立即舍了马匹,缓缓闪出身去,纵上谷口一块大崖石,藏好身子,探首朝下看去,只见四个黑袍人把舅舅围在中间,双方只说了几句话,就动起手来。方如苹心中突然一动,暗道:“是了,侯铁手的左手,也是铁铸的,这四个黑袍人主手同样是一只铁手,看来他们和侯铁手是一伙的人了。” 这时,远处又传来一声大喝:“你们住手。”方如苹但觉这声二喝,声若铜锣,直震得自己耳鼓发胀,不由得大吃一惊,急急举目瞧去,只见半里来处,正有两点灯光,好像鬼火一般贴地低飞,沿着脚,朝这边移来。心中更是骇异暗道:“这人还在半里之外,他的喝声,就震得自己耳鼓嗡嗡直鸣,如果当面大喝一声,不把耳朵震聋了才怪?” 这一声铜锣般为喝声乍起,四个黑袍人如响斯应,各自倏然后退。祝文华手横长剑,目光如炬,迅疾朝喝声来处投去,但见山道上缓缓转出六个黑袍人来! 这六个黑袍人和自己动手的四人,不但衣着相同,连死气沉的面貌也完全一样,他们两人一对,并肩走来,如同木偶。 祝文华看得暗暗心惊,忖道:“四个黑袍人已不易对付,如今再加上六个,看来今晚一战,凶多吉少,但愿如苹不要进来才好。”心念转动之间,只见六个黑袍人已经走到草坪右首,忽然左右两旁分开,像雁翅般站定下来。这时山道上又出现了一个高大人影,大摇大摆地走来,别看他举足跨步,慢条斯理,实则一跨就是两三丈,双脚像是没沾着地一般!祝文华一眼看出来人一身武功,高出黑袍人甚多,自然十分注意。凝目看去,但见来人身材高大,面如古铜,生得短眉细目,狮鼻阔口,穿一件长仅及膝的铜饱,赤脚,拖着一只铜履。祝文华身为龙眠山庄庄主,纵然平日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对当今武林人物,识与不识,多少总有个耳闻,此时看到来人一身古怪打扮,基地想起一个人来,心头不觉大感震惊,忖道:“莫非会是南疆一奇铜臂天王?” 铜袍人的身份,一望而知高过十个黑袍人,这一点,只要看他站在六个黑袍人的上首,就是最好的证明。先前四个黑袍人虽然后退了一丈,但仍然把祝丈华远远地围在中间,生像怕他逃走似的。看过平剧的人,都知道大元帅要出场之前,先是扛旗的龙套,然后是众将官,最后才是元帅。如今六个黑袍人,就像是龙套。虽然他们每个人的武功,在江湖上都是一流的。铜袍人站在他们上首,好比是将官。那么还有大元帅也要出场了? 摆在眼前的情形,就是这样。潜龙祝文华心中暗暗啼咕:照这情形看来,还有身份高过铜袍人的人,尚未到场,这铜袍人如果真是甫疆一奇铜臂天王的话,那么还有谁比他身份更高呢?须知铜臂天王称尊南疆,目空四海,从不眼人,决不可能屈居人下。 祝文华想到这里,不觉目注铜袍人,问道:“方才喝令住手的,就是阁下么?”铜袍人细目圆睁,却像两只铜铃,精光四射,沉喝道: “肃静,不得喧哗。”他一开口,就声若铜锣! 祝文华已可确定此人果真是铜臂天王无疑,但听他这种口气,简直像是人家的副官,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祝文华心中更是惊异不置,仰天长笑一声道:“看阁下这身装束,极似南疆一奇铜臂天王,却不知阁下几时当起人家跟班来了?”铜袍人双目圆静,大声道:“叫你肃静,你就肃静,你老儿莫非不要命了?”这声大吼,直得隐身石崖上的方如苹,耳鼓欲裂,心头狂跳,几乎要“啊”叫出声来! 就在此时,突觉从身后传来一股无形力道,帮助她摄住心神,耳中同时听到一个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小施主不可出声,这是铜臂天王的‘金锣吼’。”方如苹心头大奇,暗想;“原来这人就铜臂天王,只不知自己身后的人又是谁?”心念一动,要待回头看去! 只听耳边又响起那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今晚形势,十分危险,小施主千万不可回头,铜臂天王耳目灵异,此处和他相距不到十丈,你稍一不慎,就会被他发觉。”这时,山道上又出现了两盏灯!那是两个一身青衣,眉目姣好的少女,手挑宫灯,并肩朝草坪上款款行来!黝黑的山野间,有了这两盏红灯,灯光照射,周毛围数丈,登时大放光明,这两名青衣少女只是挑灯前导,稍后还有一顶七宝装饰的华丽轿子,由两名黑衣彪形大汉抬着,大步进入草坪那两个黑衣大汉肩头斜接着一条红绸阔带,上面绣着四个黑绒大字:“代天巡狩”,这是什么口气? 华丽软轿已在草坪右首居中停了下来。两名青衣少女,手举宫灯,一左一右,在轿旁侍立。软轿经灯光一照,更是珠光宝气,华丽非凡!轿门前,珠帘低垂,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人,但铜袍人和十个黑袍人却已神色恭敬地一齐躬下身去。光凭这份气派,就够唬人的!潜龙祝文华心中一动,他想到方才黑袍人口中曾提到“天使”,如今看了“代天巡狩”四字,不用说,轿中坐的自然是“天使”无疑,只不知这一“天使”又是何等人物?他虽已收起长剑,此刻岸然而立,渊停岳峙,看去十分镇静,但内心却止不住暗暗嘀咕。且早已把一身功力,提聚到十成,随时准备应付对方的突袭。华丽软轿中,这时忽然传出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张铁手!” 声音如出谷黄莺,又娇又甜!祝文华没想到这位“代天巡狩”的“天使”,竟是个娇滴滴的年轻女子。举目看去,只见方才和自己动手的四个黑袍人中,为首那人已急步趋近轿前,躬身道:“属下在。” 轿中女子声音问道:“你们已经问清楚他的来历了吗?”张铁手道:“他不肯说。” 轿中女子又道:“武功如何?”张铁手道:“属下合四人之力,未能胜得了他。” 轿中女子道:“当今武林,合你们四人之力,能挡之者屈指可数,这人会是谁?”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略低,好像只是自己在问着自己。 张铁手恭身而立,自然不敢回答。过了半晌,轿中女子徐徐说道:“好吧,你且退下。” 张铁手躬身应了一声“是”,往后退下。轿中女子朝左首青衣使女吩咐道:“你去请那位老爷子过来,我有话问他。”—— 第十章 代天巡狩 青衣使女领命走去一直走到祝文华面前,福了福道:“这位老爷子,我们仙子请你过去一见。”又是“仙子”,又是“天使”,这人头衔倒是不少。祝文华正想了解对方来历,这位神秘“天使”究竟是何方神圣。手拂长须,欣然笑道:“老夫正想见你们仙子。” 随着话声,大步走了过去,到得轿前数尺,脚下一停,拱拱手道:“仙子请了,辱承宠召,不知有何见教?”轿中女子“哼”了一声娇笑道:“老爷子武林高人,奴家今晚真是幸会了。”说到这里,接着说道:“你们还不给我打起轿帘来?” 这话正中祝文华下怀,一个女子,能统率这许多高手,自然会是无名之辈。如是垂着帘子说话,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只要起轿帘,自己多少总可以看出-些端倪来。轿前两名青衣使女了吩咐,立即一左一右撩起了珠帘。两盏宫灯,就在轿前,也正照到坐在轿中的女子脸上,这下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 只见这位“代天巡狩”的仙子,竟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美艳妇,穿着一身玄色衣裙,发挽官譬,蛾眉淡扫,眼波欲流,笑吟吟地朝自己望来!祝文华不由呆得一呆,自己虽是很少出门,但只要江湖上稍有名气的人,起码总有个耳闻,但眼前这美艳少妇,连南疆一奇铜臂天王都俯首听命,自己却连听都没听说过,江湖上几时出了这佯一位神秘人物? 潜龙祝文华原是极工心机的人,一怔之后,立即干咳一声,三手笑道:“仙子代天巡狩,想必就是天使了?”对女人家,不好问她字,只要知道她姓什么,也就不难查出她的来历来了。 美艳少妇举起粉嫩的玉拿,贴贴鬃发,嫣然一笑道:“有劳老爷子动问,奴家姓楚,大家因我日常喜穿玄衣,就叫我玄衣仙子,倒老爷子见笑了。”“玄衣仙子?”祝文华依然一无所知。 玄衣仙子眼波一转,娇声道:“老爷子当代高人,奴家还没请教高姓大名呢?”祝文华心中暗暗冷哼:“此女果然厉害。”一面呵呵道:“老朽贺文彬,山野鄙夫,仙子这当代高人四字,老朽愧不上当。” 玄衣仙子“格”的一声娇笑,说道:“老爷子报的名号,只怕是真实姓名吧?”祝文华暗暗一怔,拂髯道:“也许汕子从未听说过老朽贱名,未必是老朽有意改姓隐名,再说老朽也没有改姓隐名的必要。” 玄衣仙子微微一笑道:“老爷子说的也是,只是依奴家看来,老日子脸上,好像易了容,不知奴家说的对是不对?”祝文华暗暗一凛,冷然道:“老朽也没有易容的必要。” 玄衣仙子娇笑道:“行走江湖,为了不致引人注意,易容也是常有之事,老爷子有没有易容,都和奴家无关,奴家想请教的,是老爷子一路深入大别山区,不知意欲何往?”祝文华朗笑一声道:“对了,老朽正要请教仙子,贵属无故寻衅,拦住老朽去路,意欲何为?” 玄衣仙子格格笑道:“贺老爷子不是看到了么?奴家职司代天巡狩,今晚巡到这里,我手下发现你贺老爷子单骑入山,形迹大无可疑,自然要盘问几句了。”祝文华冷冷一哼道:“仙子现在盘问清楚了么?”这话已显示出他不耐烦多事之意,你盘问清楚我就要走了。 玄衣仙子眼波流盼,娇笑道:“贺老爷子一句实话也没有,奴家问了也等于白问。” 祝文华道:“仙子要待如何?” 玄衣仙子道:“奴家想请贺老爷子屈驾一行,等我叫他们查清楚了,自送贺老爷子出山。”祝文华双眉挑动,沉笑道:“仙子想依仗人多,和我动手了?” 霍地后退一步,正待抬手取剑。玄衣仙子轻盈.笑道:“奴家不用和你动手。”就在这一瞬之间,祝文华突然感到不对,原来他霍地后退一步,只是心里这么想想而已,他举足之下,左脚竟然并未往后退出。抬手取剑,右手也没有抬得起来,人体所有动作,都是由心里先有意念,要如何举手,如何投足,然后下达命令,要手足照看意念去做。 祝文华心念已动,就是要双足霍地后退,要右手抬腕取剑,但手足都不听指挥,没照他的意念去做。 祝文华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倏变,大喝道:“贱婢……” 玄衣仙子依然满面春风,娇声道:“奴家能请到贺老爷子,真是不胜荣幸。”说完,挥挥手道:“咱们可以走了。”两名青衣使女放下珠帘,两名彪形大汉拾起华丽软轿。 由南疆一奇铜臂天王为首,率领十个黑袍人,押着祝文华,紧随轿后而去。 隐身崖上的方如苹,看到这里,几乎要尖叫出声!只听耳边适时又响起那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小施主,此时必须忍耐,千万鲁莽不得。”方如苹心头一凛,果然忍了下来,目送十名黑袍人,押着舅舅,随软矫而去。急忙回过身来,只见身后一丈来远处,站着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和尚,双目炯炯,望着自己微笑。 心知遇上高人,慌忙检衽一礼,说道,“老师父,请你救救我舅舅。她情急之下,忘了自己身穿男装,居然检衽为礼。枯干老和尚忙也合十还礼,诧异地道:“小施主原来是位姑娘,方才被那玄衣罗刹擒去的就是令舅么?” 他这句“小施主原来是位姑娘”,听得方如苹脸上一红,暗道: “自己真是急糊徐了。”一面点头道:“是的,他是我舅舅,老师父说的玄衣罗刹,就是轿中那个女子么?他们这一帮人,一定和‘珍珠令’有关的了?”枯干老和尚道: “老袖也不知他们来历,只是据老袖所知,这玄衣罗刹十分厉害,目前落人她手中的,已有鬼见愁唐七爷,岭南温家老二温一峰,和老衲师弟金开泰等人……” 方如苹啊声道:“金老爷子果然也着了这妖女的道儿。”枯干老和尚道:“姑娘认识敝师弟么?” 方如苹道:“我不认识,我大哥和金老爷子是很好的朋友。”枯干老和尚目注方如苹,问道:姑娘令兄是谁?” 方如苹道,“我大哥叫凌君毅。” 枯于老和尚口中“哦”了一声。方如苹急急问道:“老师父,你说四川唐门的鬼见愁唐七爷也被妖女擒去了?” 枯干老和尚道:“正是。”方如苹道:“老师父一定是少林高僧了,不知法号如何称呼?” 枯干老和尚道:“老衲灵山,泰主少林寺文殊院。”少林寺通常只有罗汉堂的僧侣在外走动,其余五院的人,从不外出,如今连文殊院的主持都亲自出来了,足见少林寺对“珍珠令”之事十分重视。 方如苹拱拱手道:“原来老师父是文殊院主持,小女子失敬之至,只是我舅舅被妖女捉去,我要走了。”灵山大师道:“姑娘且慢。” 方如苹道:“老师父还有见教?”灵山大师道:“姑娘能否告诉老袖,令舅是谁?” 方如苹道:“老师父见询,我也不好隐瞒,我舅舅就是龙眠山庄庄主祝文华。” 灵山大师身躯一震道:“会是祝庄主……”方如苹道:“老师父,救人如救火,我要走了。” 灵山大师急忙道:“玄衣罗刹十分厉害,又有铜臂天王助纣为虐,连祝庄主都不是他们对手,姑娘不可轻易涉险。” 方如苹哈地笑道:“才不是呢,我要把大哥和唐七爷的消息,赶快告诉干娘去。” 灵山大师道:“姑娘干娘,又是什么人?” 方如苹道:“我干娘是四川唐门的唐老夫人。”灵山大师奇道: “唐老夫人也来了么?” 方如苹道:“于娘现在就住在八公山。”灵山大师道:“那么姑娘请吧,老衲也要跟踪玄衣罗刹下去,看看这帮人的巢穴,究竟在哪里?”说完,双脚顿处,人如灰鹤凌空,直向玄衣罗刹等人所去的方向,投射而去。 方如苹看得心中暗惊道:“这老和尚只敢在暗中尾随,好像很怕玄衣罗刹似的,看来我只有赶去八公山搬救兵了。”心中想着,就急急跃下石崖,纵身上马,急驰而去。 这是凌君毅到绝尘山庄的第二天,也是被戚庄主“请”来,为了“消救武林毒劫”,正式到撷方斋“上班”的第一天。早晨,他在“兰苑”用过早餐,就一路往“撷古斋” 而来。跨进院落,弄月迎着道:“祝庄主来了?”凌君毅一手拂须,微笑道:“老夫既然答应了戚兄,总得稍尽绵薄的。”弄月走在前面,替他打开右首后间的房门,侧身道: “祝庄主请。” 凌君毅朝她微微颔首,举步跨进房门,从身边取出铜钥,开启木橱,取出贮毒汁的青瓷小葫芦,然后又取了刀和小碟等应用田之物一齐放到案上。弄月沏了一盏香茗,放到书案右角,说道:“祝庄主请用茶。” 凌君毅拿起育瓷葫芦,拔开瓶塞,小心翼翼的注了少许毒汁在小瓷碟中,然后塞好瓶塞,把青瓷葫芦收入橱中。回到椅上坐下,随手取过一支银针,在毒汁中搅了两搅,但见针端色呈黝黑,果然毒性强烈无比,当下就低下头去,凑近鼻子,在针端闻了闻。 站在一旁的弄月,看得大骇,忙道:“祝庄主,这毒汁奇毒无比,中人立毙,你老可得小心”弄月粉脸一红,说道:“小婢忘了祝庆主是大行家。” 凌君毅:“这大行家三字,老夫可不敢当,姑娘提醒老夫,老夫心里总是感激姑娘的。” 弄月和凌君毅目光一对,只觉这位祝庄主,虽然黑髯飘胸,年在四旬开外,但一双明亮的眼光,却充满青春活力,叫人看后怦然心跳。她不禁粉脸微配,低着头说道: “祝庄主叫小婢弄月就好,千万不可这般称呼。” 凌君毅道:“那么老夫就叫你弄月姑娘好了。” 弄月感激地道:“祝庄主真好说话,那位唐老庄主和温老庄主来的时候,脾气可大呢,小婢和吟风姐姐都觉伺侯不了。”接着又道:“祝庄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婢,小婢告退了。”正待转身退出。 凌君毅手上还拿着那支银针,忽然抬目道:“弄月姑娘慢走一步。” 弄月站住身子,问道:“祝庄主还有什么吩咐?” 凌君毅道:“老夫新来,不知这里的规矩,要向姑娘请教一事。” 弄月道:“祝庄主请说。” 凌君毅道:“咱们这里,共有四个房间,不知可否互相走访?” 弄月嫣然一笑道:“祝庄主言重了,四位是我们庄主敦请来的贵宾,行动不受任何限制,这里只是为了四位便于专心研究,不致分心起见,才隔为四个房间的。咱们戚庄主的原意,把四位集中在一起工作,就是要让四位探求解毒药剂之时,能各抒己见,自然可以互相走访了。” 凌君毅点点头,道:“如此就好,这毒汁十分厉害,他们三位也许比老夫知道的要多,老夫想先听听他们三位的意见。” 弄月道:“祝庄主没有别的吩咐,小婢出去了。” 凌君毅道:“没有了,你请便吧。” 弄月退出了之后,凌君毅也立即开门走出,他心中略为盘算,决定先走访乐山大师。 当下穿过小客室,走到左首前面一道木门前,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只听乐山大师的声音说道:“是哪一位?请进。” 凌君毅应道:“在下祝文华,特来向大师求教。”口中说着,人已推门而入。 乐山大师听说来的是祝文华,已从椅上站了起来,合十道:“祝庄主恕老朽失迎,快快请坐。” 凌君毅看他案上,什么也没拿出来,敢情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什么事也没做。 他进入房中,随手关上了木门,一面拱手道: “在下是来向大师请益的。” 乐山大师连说不敢,让凌君毅在案前的一张椅子落座,自己也回到椅干上坐下,说道:“祝庄主枉顾,不知有何见教?” 凌君毅道:“在下方才仔细看了三元会的毒汁,觉得此物奇毒无比之外,看不出究系何种毒药?大师对药石之学,素有研究,不知是否已有端倪?”话声甫落,立即以“传音入密”说道:“大师认为戚承昌其人如何?” 乐山大师略作沉吟之状,其实地之沉吟,正是聆听凌君毅传音说话,然后微微摇头道:“老衲惭愧得很,直到目前为止,对毒汁系何种药物炼制而成,还一无所知。因为光凭观察,很难分辨得出,神农尝百草,药物必须用舌辨味,用鼻辨气,才能稍稍找出一点影子。但此毒汁奇毒无比,入口即死,根本无法辨其气味,只能就它的性质作探索,老衲这三个月,可说是交了白卷。”接着也以‘传音入密’说道:“据老衲观察,此中似有极大阴谋。” 凌君毅育点头道:“大师说得极是,此种毒汁,一来因为经过熬炼,大去本性,二来是几种剧毒药物混在一起,药性相乘,起了一种推波助澜之势,否则决无如此强烈。” 接着又以“传音”说道:“大师可知他们究有什么阴谋么?” 乐山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祝庄主果然不愧是大行家,老衲也是如此想法,只是试验不出它的药性,如今祝庄主来了,咱们正好互相切磋……”接着“传音”说道: “这个老衲也说不出来,但决不是他说的为了消弥一场武林洁劫。” 凌君毅谦虚地道:“大师好说,大师精研药理,在下正要讨教。” 接着又以下“传音”道:“大师也是只中迷药,被他们劫持来的?” 乐山大师道:“哪里,哪里?,老衲对这瓶毒汁化验过多次,实在化验不出一点头绪来,不知祝庄主有何高见?”话声一落,又以“传音”说道:“正是。” 两人趁着研究毒汁,互以“传音”交谈。 凌君毅道:“他们在迷药之中掺了散功毒药,大师觉得如何?” 乐山大师道:“不错,老衲一身真气几乎完全涣散,如今大概只剩下十之一二,任你如何凝聚,也凝聚不起来。” 凌君毅道:“不知大师是否还能运气?” 乐山大师目光一抬,凝视着凌君毅问道:“祝庄主之意……”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大师不用多问,先请回答在下的话。” 乐山大师盼上飞过一丝疑惑之色,说道:“老袖勉强还能运行真气。” 凌君毅喜道:“如此就好。” 他探怀摸出“辟毒珠”,很快塞到乐山大师手中,说道:“大师双手合掌,把此珠合在掌心,然后缓缓运气,真气必须透过掌心,然后向全身运行……” 乐山大师见多识广。他暗暗朝掌中瞥了一眼,惊异地道:“这是骊龙辟毒珠,善解天下奇毒。” 凌君毅道:“大师快些合掌运气,先祛去了体内散功余毒再说。” “传音”交谈至此,乐山大师微微颔首,接着始目扬声说道:“祝庄主务请宽坐,老袖近日时常感到体弱不适,要稍作调息,幸勿见怪。” 凌君毅忙道:“大师尽管请便。” 乐山大师不再多说,双掌合十当胸,缓缓阖上眼皮。凌君毅坐在他对面,也没再作声。这样足足过了顿饭时光,才听乐山大师长长地舒了口气,倏地睁开眼来。 凌君毅看他这一睁眼,双目神光湛然,可见体内散功之毒,已经尽祛,心头暗暗高兴,忙道:“大师觉得好了些么?” 乐山人师缓缓拈起,合十道:“有劳祝庄主久候,老衲已经好些了。” 他在合十之后,迅速把“辟毒珠”递了过来,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多谢祝庄主赐助,老袖仗着‘辟毒珠’之力,总算把体内积存余毒清除了。只是真气涣散日久,大概要一二天始可完全恢复过来。” 凌君毅接过“辟毒珠”,也以传音说道:“恭喜大师”。 乐山大师道:“祝庄主解毒之德,老衲没齿不忘,只不知祝庄主有何计划?” 凌君毅道:“在下目前还说不上有什么计划,只好静待时机,再作计较。” 乐山大师点头道:“祝庄主说的也是,据老袖数月观察,看来戚承昌为人城府极深,而且他决非主脑人物,纵有阴谋,一时也不易发现他们真正的目的何在,尤其只怕幕后另有主使的人。” 凌君毅想了想道:“大师觉得唐天纵、温一峰二人如何?” 乐山大师道:“老袖和他们数月接触,唐老施主和温老施主的遭遇,和老衲完全相同。戚承昌虽然刻意结纳,优礼有加,他们始终没有屈服,老衲认为祝庄主不妨在暗中先替他们解去体内散功之毒,联合咱们之力,也许可以侦查出对方劳师动众,劫持咱们来此的目的,和这瓶毒汁的来源。” 凌君毅道:“大师此言甚是,在下自当相机行事。” 两人为了防范有人窥听,于是又交谈了一阵关于如何进行研究解毒(毒汁)之事之后,凌君毅才起身辞出,回到自己房中,故意又用银针沾了少许毒汁,作出攒眉苦思之状。 果然过了不多一回,只见房门启处,弄月俏生生地走了进来,嫣然一笑,道:“祝庄主辛苦了,午餐已经送来,请用膳吧。” 凌君毅放下银针,然后小心翼翼地取起那只贮放毒汁的小瓷碟,向橱内放去……弄月说道:“祝庄主,你老放着,让小婢来收拾好了。” 凌君毅郑重其多地道:“此物剧毒无比,而且据戚庄主说,毒汁只此一点,得来非易,还是老夫自己收拾的好。”说着已放好瓷碟,锁上了锁。 弄月娇笑道:“祝庄主真是一位谨慎的人,但愿这解药能在祝庄主手上发现。” 凌君毅一手捻须道:“姑娘说得好,这是为了解救武林一场毒劫,老夫义不容辞。 但方才老夫和乐山大师研讨的结果,以乐山大师精研药石数十年经验,依然找不出一点头绪,老夫只怕也未必会有什么结果。”说到这里,脸上微现不豫之色。 弄月道:“祝庄主不过今天才来,哪会有这么快法?小婶相信,祝庄主一定会有成就的。” 凌君毅笑了笑道:“姑娘很会说话,老夫也但愿如此。”跨出小客厅,中间一张小圆桌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酒菜。 吟风、弄月两名俏使女垂手伺立。此时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也相继走出。这是“撷古斋”的午餐,只有四位“贵宾”共同进膳,当然不用主人戚承昌作陪。酒是上好的陈年花雕,菜肴不多,但却荤素俱备,件件精美可口。大家互揖入席,两名俏使女手捧银壶,替各人面前斟满了酒。 乐山大师仍是以茶代酒,他举起茶盏,呵呵一笑道:“老袖方才和祝庄主一席长谈,深佩祝庄主学识渊博,对医药一道,尤为精湛,老衲自愧勿如。这三月个来咱们无法探求的三元会毒汁的解药,有祝庄主参加研究,老袖相信必能在祝庄主手中完成,这是为武林解除一场浩劫的壮举,老袖谨以茶水代酒,敬祝庄主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站在一旁的吟风、弄月,自然是戚承昌派来的眼线,她们听了乐山大师的话,不觉互望了一眼。 凌君毅慌忙举杯道:“大师掌理少林寺药王殿,对药理乃是当代权威,如此谬赞,在下实在傀不敢当,在下理当先敬大师才是。” 说着也举杯一饮而尽。 乐山大师微微叹息一声道:“老袖一生虽是研究药石之学,但老实说,对用毒一道,却是门外汉,这叫做学有专精,因此,对毒药、迷药这一门学问,就不如唐老庄主、温老庄主二位远甚。” 唐天纵、温一峰同声说道:“大师太谦了。” 乐山大师正容道:“老衲说的是实情,咱们撇开戚庄主专程把咱们请来,待如上宾,殷切期望咱们寻求出毒汁解药不谈,其实三元会阴谋以毒汁消灭武林异己,不借造成弥天大劫,咱们都是武林中人,没有戚庄主发起,咱们也断难坐视的。”唐天纵、温一峰不知乐山大师这番话的用意何在,两人互望了一眼,口头上还是连连点头称是,表示同意。 乐山大师接着又道:“最难得的是咱们四人能够共聚一堂,朝夕相见,有互相切磋的机会。如果咱们四人还研求不出毒汁的解药来,那么武林这场毒劫,也就无法幸免了……”老和尚双手合十,一脸都是悲天悯人之色,接着又缓缓说道:“老袖方才说过,老袖对用毒一道,是门外汉,因此这解救武林剧毒劫的重任,就落在三位庄主身上了。 老袖学识有限,只有从旁相助,聊尽一己之力了。也因此老袖建议祝庄主,该和唐老庄主、温老庄主多多交换意见,惮毒汁解药,得能早日完成,这一点,咱们并不是向戚庄主交差,而是挽救天下武林,向天下武林交差,老衲相信三位定能精诚合作。”凌君毅听得暗暗点头,心想:“老和尚借题发挥,说了一片大道理,敢情为了瞒骗戚承昌派在‘撷古斋’的两个眼线——吟风、弄月,便利自己和唐夭纵、温一峰打交道。” 当下不觉站起身来,连连拱手道:“大师说得极是,在下正要向唐老哥、温老哥多多请益。”唐天纵、温一峰都是多年老江湖,自然听得出乐山大师的话中之意,似是要自己两人和祝文华通力合作,但心头却又止不住暗暗纳罕:“祝文华也是被绝尘山庄‘请’来的,他能有多大作为呢?”心中想归想,两人还是举手还礼道:“祝兄多多指教。” 凌君毅连说“不敢。”唐天纵,温一峰都是海量,大家心头有了默契,席间就谈得十分投机,杯到酒干,开怀畅饮,直到酒醉饭饱,吟风、弄月撤去残席,又替四人沏上了香茗,大家在小厅中坐了一会,才各自回到自己研究毒汁的房间中去。 午后未牌时光,凌君毅稍事休息,就去走访唐天纵,两人谈话的方式,也和乐山大师相同,藉着研讨三元会毒汁的话题,各以“传音入密”交谈。所不同的是凌君毅出示了唐老夫人所赠的短剑,然后简扼他说明了自己的来历,和乔装潜龙祝文华,混入绝尘山庄之事,最后取出“辟毒珠”替唐天纵解了体内散功奇毒。第二天上午,他又以同样方法,走访温一峰,也解了温一峰的散功奇毒。第一步,他总算顺利成功,同时也瞒过了吟风、弄月。但吟风、弄月每天都得把他们的一举一动报告庄主,这却引起了戚承昌的怀疑。 他觉得潜龙祝文华一方雄主,被自己“请”来之后,纵然待以上宾之礼,但终究是失去了自由,心中不无愤慨,决不可能对毒汁解药,如此热心。于是他要“撷古斋”的吟风、弄月,和药室中的杏花,宾馆中的迎春,务必对祝文华特别注意。同时也命他义子田中璧,负责加强园中戒备,随时监视四位“贵宾”的动静。 凌君毅到撷古斋“上班”已经第三天了。三天来,他除了和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互相交换心得,走访过三人房间,作过长谈外,末作其他活动。为了表示他正在积极研究解药,每天都要到药室中或多或少从药橱中取些药物,亲自又碾又研,十分忙碌。 三天工夫,他那间小房间中的案头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有药末,也有浸泡的药水,一进他的房间,就可以闻到浓重的药味。戚承昌当然不会相信他真的在研求解药,他认为他的积极配药,不外乎想解除他们所中的“散功奇毒”。这一点,他可以完全放心,因为药室中根本没有配制“散功奇毒”解药的一味主药,尤其进了“绝尘山庄”的人,也不怕你插翅飞去。 这是第三夭的下午,午餐之后,凌君毅独自跨进了属于他的那间斗室,他心头开始感到沉重,因为经过三夭来和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的交谈,觉得自己虽然解去了三人体内的散功之毒,但无法解决的问题,依然很多,譬如:戚承昌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把他们“请”来?当然,他口中说的三元会要用毒汁毒害武林,自是不可尽信;但这毒汁来源如何?他为什么急于要寻求毒汁的解药? 乐山大师认为戚承昌只是奉命主持绝尘山庄,监视自己等人研求解药的人,他幕后定然另有主脑人物。这人是谁?他的目的何在? 自己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山麓下是座大庄院,何以“绝尘山庄”会三面环水,水外环山?照这情形来说,自己四人纵然功力全复,也插翅飞不出去。当然最严重的还是“毒汁”,据唐天纵、温一峰这两位用毒、用迷香的大行家表示,这种毒性奇烈的毒汁,实在无法配得出解药来。可能这帮人虽然拥有如此厉害的毒汁,目前因找不出解药,心存顾忌,不敢妄动,但这总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设若他们真如戚承昌所说,对江湖黑白两逍采取行动,这一场毒劫,委实是不可收拾。凌君毅坐在案前低头沉思,心中愈想愈觉得问题错综复杂!突然,他想到这许多问题的症结,全在“毒汁”之上,也全由“毒汁”所引起,如果能够找到解药,一切问题,也许都能迎刃而解!他想到解药,也登时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辟毒珠”。 “辟毒殊”善解天下奇毒,自然也可解“毒汁”之毒,一念及此,立时由怀中取出“辟毒殊”,小心翼翼在往在小瓷碟中的一“毒汁”上轻微地沾了一下!这轻轻一沾不打紧,瓷碟中忽然响起“暇”的一声,好像烧红的烙铁放人水中一般,小半碟毒汁上,登时冒起了袅袅黄烟!凌君毅不禁吃了一惊,急忙朝,“辟毒珠”上看去,差幸珠子丝毫无损!就在此时,但见房门启处,俏使女弄月一手提着一把铜壶,走来替凌君毅沏茶。 凌君毅眼快,连忙把“辟毒珠”藏入袖中。 弄月一眼看到小瓷碟上还在冒着黄烟,一双俏眼膘着凌君毅,嫣然笑道:“祝庄主怎不休息一会,又在试验了?”凌君毅抬起头来,含笑道:“老夫闲着无事,就拿几种药物,试试它的毒性。” 弄月道:“祝庄主真是热心……”随着话声,俏生生走近案前,正待替凌君毅沏茶,突然间,她口中娇“啊”一声,放下铜壶,惊喜地叫了起来道:“祝庄主,你成功了,快瞧!这碟毒汁,已经变成了清水。”谁说不是?小瓷碟中冒起的黄烟消失之后,小半碟比墨还黑的“毒汁”已变成了清水!凌君毅方才因弄月突然闯了进来,只顾迅快收珠人袖,不但没有细看,而且还一口承认自己正在拿几种药物试验毒性。 此刻给弄月一嚷,心中登时暗暗叫了声:“糟糕!”这下给她瞧到了,岂不是给自己添了极大的麻烦?但却又不能不作出惊喜之状,当下目注瓷碟,佯作哈哈大笑。弄月一脸俱是喜色,朝凌君毅福了福,说道:“恭喜祝庄主,小婢早就知道祝庄主会研究出解药来的。” 凌君毅笑声一停,突然双目忙乱地环顾案上十几个大小药瓶,急得直搔头皮,说道: “糟了,老夫方才胡乱配合,各种药物都试了少许,也不知究是哪几种药物,能解毒汁之毒?”弄月嫣然道:“祝庄主已经成功地化去了毒汁,只要再试几次,自然就可以试出来的,这是天大喜讯,可惜咱们庄主不在……” 凌君毅心中一动,乘机问道:“戚庄主去了哪里?”弄月道:“小婢也不清楚,庄主是昨晚走的,大概要明晚才能回来。”说着,替凌君毅沏好了茶,一面说道:“庄主不在,咱们庄上由公子负责,祝庄主化解了毒汁,小婢立刻要向公子报喜讯去。”提起铜壶,转身欲走。 凌君毅道:“姑娘慢点走。”弄月停步道:“祝庄主右什么吩咐?” 凌君毅道:“姑娘说的公子,那是戚庄主的令郎了?”弄月道: “田公于是咱们庄主的义子。” 凌君毅道:“不知田公子叫甚么名字?” 弄月道:“田公子上中下璧,”凌君毅心中暗想:“那蓝衣公子原来叫田中璧。” 一面捻须沉吟道:“老夫之意,方才化去毒汁只不过是偶然之事,还不能确定已找到解药,如果说这是成功,那也只是成功的初步,还得继续多做几次试验,才能知道,因此老夫觉得此时还不宣告知公子……” 弄月娇巧一笑,道:“小婢既然知道了,若是不去报告公子,小婢有几个脑袋?” 凌君毅道:“老夫实在只是无意碰巧,离成功还有一段时间。”弄月道:“但祝庄主化去毒汁,总是事实。”说完,转身匆匆而去。凌君毅看着她的背影,暗暗攒了一下眉,忖道:“自己已经把小半碟‘毒汁’化去,就算借口只是偶然发现,只怕也无法拖延得很久。” 只见房门启处,吟风闪身而入,笑吟吟地躬了躬身道:“小婢听弄月说,祝庄主在试验之中,把一碟毒汁化成了清水,小婢是特来向祝庄主贺喜的。”凌君毅手拂垂胸黑髯,呵呵笑道:“多谢姑娘,老夫只是无意中碰巧的而。” 吟风道:“那也是祝庄主的成就,小婢听说,这种毒汁天下无药可解,如今终于给祝庄主找出解药来了。”凌君毅道:“那还言之过早。”正说着之间,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也闻汛走了进来,吟风立即退出房去。 乐山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袖听说祝庄主解除了毒汁之毒,真是可喜可贺。” 话声一落,立即以“传音入密”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唐天纵为了好让凌君毅和乐山大师交谈,故意洪声笑道: “祝兄果然高明,兄弟钻研了三个月,依然摸不到一点头绪,祝兄三天工夫,就把毒汁化解了。”凌君毅口中说着:“哪里,哪里?”一面却把方才用“辟毒珠”相试,被弄月撞见之事,以“传音入密”向乐山大师说了。温一峰接着笑道:“看来祝兄定可在短时间内配制出解药来了。” 乐山大师长盾微皱,沉吟了一下,说道:“‘辟毒殊’能解毒汁之毒,实是一件可喜之事,因为有了‘辟毒珠’,‘毒汁’就不足为俱。但这下传了开去,戚承昌定然会逼你配制解药,敷衍一时固无问题,如若时间稍长,难保他不起怀疑。”凌君毅道: “那也只好应付一阵子再说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能够找出他们的阴谋何在?戚承昌后面,究竟有什么人在暗中主使?如能一举把些问题揭穿,自然更好。” 刚说到这里,只见吟风走入,躬躬身道:“启禀祝庄主,公子来了。”一阵轻快的步履声,及门而止,按着弄月就迅快地打开了房门。 只见一个发束金冠的蓝衫青年,脸含微笑,趋上一步,作了个长揖,恭敬地道: “小侄田中璧,即见祝伯父。”凌君毅一眼就认出他正是从开封一路暗中护送“珍珠令” 的蓝衣人,当下连忙拱手还礼渲:“田世兄不可多礼。” 田中璧生得剑眉朗目,傲气逼人,但此时却是十分谦恭有礼,朝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三人一一行礼,然后又向凌君毅道: “小侄听说祝伯父方才化解了毒汁之毒,这是天大喜讯,也是天下武林之福,适当义父外出末归,小侄特来趋贺,同时想请祝伯父移驾‘看剑阁’一叙。”凌君毅心中不由一动,暗忖:“戚承昌外出末归,他邀请自己到‘看到阁’去作甚?” 但“看剑阁”自己没有去过,他既然见邀,去看看里面情形,岂不正好?心念闪电一动,当即拂髯笑道:“田世兄好说,既蒙见邀,老夫自当奉陪。”田中璧面有喜色,说道:“如此,祝伯父请。” 唐天纵目中闪过一丝异色,一面以“传音”向凌君毅说道:“这姓田的目光不正,凌老弟可得多加小心。”凌君毅朝乐山大师等三人拱拱手道:“兄弟少陪了。” 他在说话之时,暗暗向唐天纵点了点头。田中璧跟着向三人告辞,一面恭敬地道: “小侄替祝伯父带路。”说完,抢先走在前面。 “看剑阁”是在整座花园西南首,四周环水,中间是三间水阁,朱栏回绕,石桥九曲,它和“撷古斋”正好一东一西,遥遥相对。凌君毅由田中璧陪同,行过九曲桥,三间画阁矗立在水中央,四面都垂着湘妃竹的帘子,看去特别清静。人行桥上,但觉水清如镜,轻风徐来,有如置身水晶宫中!田中璧领着凌君毅刚到阁前,便见一名青衣使女掀帘而出,朝田中璧躬身一礼,说道:“仙子已在阁中等候,请公子陪同祝庄主人内相见。”说着,侧身掀起了湘帘。田中璧回身抬手道:“祝伯父请。” 凌君毅心内暗暗忖道:“不知她口中的仙子,又是什么人?”一面捻须笑道:“老夫初来,田世兄不用客气,还是你先请吧!”于是田中壁侧着身子与凌君毅同时进入水阁。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清雅的小客室,椅几都是用湘妃竹做的,上首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挽宫譬,一身玄色衣裙的美艳少妇。 看到田中璧陪着凌君毅走入,眼波流动,笑盈盈的站了起来。 凌君毅一眼认出美艳少妇正是玄衣罗刹。这一点.他并不感到惊异,因为他早已知道玄衣罗刹是“珍珠令”一帮的人。田中璧慌忙朝上躬身道:“楚姨,祝伯父来了。” 一面朝凌君毅说道:“这是楚姨娘,是义父的内亲,义父外出,绝尘山庄大小事情,都由楚姨娘作主。方才听说祝伯父化解毒汁之事,想见见祝伯父,特命小侄前去相请。” 原来如此! 玄衣罗刹在田中璧说话之时,一双水灵灵的俏眼,只是盯着凌君毅打量,这时立即按口笑道:“贱妾久闻龙眠山庄祝庄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不虚……”话声溶落,忽然娇“啃”一声,向田中璧埋怨地道:“田太少,祝庄主是咱们的贵客,瞧你尽顾说话,也不请人家上坐。”田中璧应了声“是”,连忙抬手道:“祝伯父请上坐!” 凌君毅这时才有说话机会,他向玄衣罗刹抱抱拳道:“原来是楚姑娘,老朽幸会了。”随着话声,缓缓走到上首,和玄衣罗刹分宾主落了座。田中璧因没有玄衣罗刹的吩咐,只有站在边上,状极恭敬。一名青衣使女送上香茗。 玄衣罗刹美目流盼,举起茶盏,娇声说道:“祝庄主请用茶。”她目光瞥过站在边上的田中璧,说道:“我和祝庄主谈谈,你有事就出去好了。” 这就是要田中璧避开去。田中璧应了声“是”,躬身迢:“小侄告退。迅快地转身退出了水阁。 凌君毅心中暗道:“她把田中璧支使出去,不知要和自己淡些什么?”心念转动间,目光一抬,抱拳说道:“楚姑娘见召,不知有什么见教?” 玄衣罗刹轻“恩”一声,目光只是凝注在凌君毅的脸上,缓缓说道:“祝庄主能在短短两天时间之内,就化解了剧毒无比,天下无药可解的三元会毒汁,实在是一件令人既兴奋,又惊讶之事。”凌君毅心中突然一动,说道:“楚姑娘怎知三元会毒汁,天下无药可解?” 玄衣罗刹被他问得不觉一怔,但立即银颜笑道:“至少在祝庄主化解这毒汁之前,还没有人能解此奇毒。”凌君毅察言辨色,自然看得出玄衣罗刹这句话,似是回答得十分勉强,心中顿觉怀疑,暗道:“莫非毒汁之毒,真是天下无药可解?” 一面干咳一声,说道:“在下原也并无多大把握,只是无意中碰到了奇迹,直到此时,在下仍然无法确定究竟哪几种药物互相配合之后,能把毒汁化为清水?因此在下本意,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原不想惊动大家的。” 玄衣罗刹美目流盼,娇笑道:“怎么?祝庄主还想秘而不宣?” 凌君毅皱皱眉目,尴尬地笑道:“楚姑娘有所不知,在下今日只是偶尔碰巧,虽然化解了毒汁,也只能说是初步有了眉目,还须继续研究,把几种药物,分别多做几次试验,始可寻出结果来。” 玄衣罗刹举手轻轻贴贴云鬓,忽然脸容一正,问道:“不知祝庄主还需要多少时间,始能配出解药来?”凌君毅迟疑了一下,苦笑道:“这就难说了,在下虽然寻求出几种能够化解毒汁的药物,但是否就能制成解药,还是无法逆料的。” 玄衣罗刹道:“祝庄主此话怎说?”凌君毅捻须笑道:“这话听来也许无法让人相信,但事实上说不定就会如此……” 玄衣罗刹道:“祝庄主高论,也许太深奥了,贱妾听不明白。”凌君毅脸色庄重,徐徐说道:“这道理其实很简单,譬如说,在下化解毒汁的几种药物,虽能克制毒汁,但其本身也是奇毒无比的,试问如何制成解药?固然解毒药物,多半是以毒制毒,可以设法减轻它们的毒性,但减轻之后,对化解毒汁是否仍能有效?却又成了极大疑问。” 玄衣罗刹听得不住点头,说道:“此话倒是不错。”凌君毅微微一笑,心想:“要不是师傅平日也和我讲解了一些道理,今天岂不是给你难倒了?”接着说道:“因此,在下觉得纵然化解了毒汁,还谈不上发现了解药,这中间实在还有着无法估计的距离,在下也毫无把握可言。” 玄衣罗刹道:“但我希望祝庄主能够尽快找出解药来。”凌君毅道:“这个在下自当尽力而为。”谈话到此,应该结束了! 但玄衣罗刹似乎甚为健谈,她眼波一溜,风姿嫣然地朝凌君毅浅浅一笑,问道: “贱妾听说祝庄主有一位千金,有沉鱼落雁之容,江湖上把她称做龙眠一凤,不知她叫什么名字,今年有多大了?”糟糕,她忽然问起祝庄主的女儿来了。 凌君毅暗暗皱了皱眉头,好在他知道方如苹有个表姐,年纪相差无几,方如苹今年十八,她表姐最多大上一两岁,那么不外乎十九、二十。方如苹虽然经常提起她表姐,只是从没说过她表姐的名字。但这也不要紧,只要玄衣罗刹不知底蕴,自己随着替她编造个名字也就行了。他心思敏捷,心念闪电般一转,立即呵呵笑道:h、女今年十九,乳名如兰。”表妹叫如苹,表姐叫如兰,倒也顺理成章。 玄衣罗刹微微一笑道:“祝庄主,我这里有个人,不知你老识是不识?”说到这里,回头叫道:“玉蕊。”一名青衣使女应声走出,躬身道:“仙子有何吩咐?” 玄衣罗刹道:“你去叫何东升进来一下。”青衣使女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凌君毅心中暗暗嘀咕:“不知那何东升是什么人?她又为什么要去叫何东升进来? 莫非他和祝庄主极熟?”那使女出去没有多久,就听她在帘外说道:“启察仙子,何东升来了。” 玄衣罗刹道:“叫他进来,”帘外有人答应一声,湘帘掀处,走进个一身灰色劲装的浓眉麻脸汉子,入阁中,立即站定身躯,恭敬地朝上施礼道:“属下何东升,叩见仙子。” “嗯。”玄衣罗刹俏目一挑,笑吟吟地道:“祝庄主还认识他吗?”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何东升看来只是绝尘山庄一名普通武土,也许他去过龙眠山庄,见过祝庄主一面……”心念动处,立即一手拂须,说道:“这位何壮土,在下好像哪里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了。”这话虽然含糊,但大体上可以应付得过去。 玄衣罗刹似笑非笑地斜眼他一眼,才道:“何东升,还不快见过祝庄主。”何东升应了声“是”,转身向凌君毅抱拳躬身道:“小的何东升,见过庄主。” 凌君毅欠身答礼道:“壮士不必多礼。”玄农罗刹“格”的一声脆笑,说道:“如此说来,祝庄主并不责怪他叛离贵庄,转而投靠敝庄的罪了!” 凌君毅心神猛然一震,何东升竟然会是龙眠山庄的人,自己连手下人都认不得,岂不露出马脚?但他心思敏捷,在这一瞬之间,他灵机一动,目光之中,故意冷芒一闪,微露怒容,旋即敛去,一手拂着垂胸黑须,淡然一笑道,“连在下都成了贵庄之人,何况是祝某手下之人?”这话隐隐流露出愤慨之意,也正表现了潜龙祝文华为人深沉之处。 玄衣罗刹望着他嫣然一笑道:“何东升不容于贵庄,才投奔到这里来的,祝庄主不见怪就好。”一面回头向何东升问道:“你在龙眠山庄有几年了?”何东升道:“三年。” 凌君毅心中暗“哦”一声,忖道:“听他口气,大概是总管殷天禄引进去的党羽了。”玄衣罗刹又道:“祝庄主有一位千金,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你知道吗?” 何东升道:“小姐闺名雅琴,今年芳龄十九。”玄衣罗刹点点头,纤手一挥道: “好,你可以下去了。” 何东升答应一声,躬身而退。百衣罗刹似笑非笑地看了凌君毅一眼,半似调侃地道: “祝庄主怎么连自己千金的名字,竟然都说错了?” 凌君毅脸色微变,怫然道:“楚姑娘此话,不觉过份吗?”玄衣罗刹眨动俏目,笑道:“说句祝庄主不见怪的话,我总觉得祝庄主脸上,好像易了容……”忽然住口不言,双目只是盯着凌君毅脸上直瞧。 凌君毅心头暗震,嘿然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须易容?”玄衣罗刹娇笑道:“是啊,我也这么想,但事情摆在眼前,又不容贱要不有所怀疑。” 凌君毅冷笑道:“楚姑娘这是说,你们请错人?”玄衣罗刹含蓄地笑了笑道:“也许如此,只是我想你不会是有意代替祝庄主来的吧?” “有意代替祝庄主来的。”这句话听得凌君毅心弦震动,左手暗暗蓄势,脸色一沉,嘿然道:“楚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玄衣罗刹娇声一笑,玉手轻摇,说道:“祝庄主且莫动怒,贱妾只是想把心中疑塞,弄个清楚,并无半点恶意。” 她不待凌君毅开口,接着又笑了笑道:“不管你祝庄主是真是假,仍然是绝尘山庄的贵宾。”凌君毅仍作不解地望了玄衣罗刹一眼,道:“楚姑娘此话怎说?” 玄衣罗刹忽然格格娇笑起来,说道:“真人面前,也无所说假了,咋晚我在龙门坳擒下一个人,和你祝庄主相比,似乎要真一些!” “似乎要真一些!”这话说得含蓄,但已说明她擒住了真的潜龙祝文华!凌君毅本来还疑信参半,认为她故意拿话相试,但这回她不但说出时间(昨晚),也说出了地点(龙门拗),似乎不像有假! 不错!潜龙祝文华说过要来接应自己,如以时间来说,昨晚是第二天,他一路跟踪下来,也差不多,那么祝文华真的落到他们手中了?自己虽然不知道潜龙祝文华的武功如何,但以金鼎金开泰、岭南温一峰、南疆一奇铜臂天王等人,都在一路上相继失踪而言,可能全已落人“珍珠令”这帮人的手中,潜龙祝文华为她所擒,自亦可信。只是这些落在他们手中的人,不知被他们囚禁在哪里,莫非也在绝尘山庄之中?他突然想到母亲失踪已有一段时日,她老人家既不在贵宾区,那自然是与这些人囚禁在一起了,这座花园之内,可能另有囚人的地室! 玄衣罗刹见他半晌没有作声,娇柔地道:“你可是不相信么?” 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手持黑须,微晒道:“老夫确是不信天底下居然会有两个潜龙祝文华。” 玄衣罗刹矫笑道:“真的自然只有一个,嗯,你祝庄主如果有兴趣,我倒可以带你去瞧瞧。”凌君毅道:“很好,老夫正有此意。” 玄衣罗刹站起身,笑道:“这该叫双龙会吧?两个潜龙祝文华会面,也算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凌君毅跟着站起,问道:“他人在哪里?” 玄衣罗刹含笑道:“祝庄主请随我来。”说完,转身向里间走去,她似是毫无提防之心,转身走去,整个背后耍穴,就全都暴露在凌君毅眼前,而且双方距离,不过数尺。 凌君毅只要一伸手,即可一举制住她。但她从容举步,毫不在意,她似是估定凌君毅不敢对她下手。凌君毅确也投鼠忌器,是以只是随着而行,小客室后面,又是一个小间。 玄衣罗刹当先掀帘而入,回首笑道:“祝庄主请进。” 凌君毅左手当胸,捻着黑须,实则暗暗蓄势,跟着跨了进去。 他目光一瞥,只见东首壁下,一张紫擅雕花木榻上,仰躺著一个人。 这人面貌白皙,却生成的两道浓眉,黑须及胸,一望而知,果然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不,果然是潜龙祝文华!凌君毅不知他是真是假?不觉冷冷一哼道:“果然装得极像。” 玄衣罗刹斜睬了他一眼,娇声道:“你不相信他是真的?”凌君毅道:“楚姑娘方才自己说的,真的只有一个,你怎不叫起来,让老夫问问他。” 玄衣罗刹朝他笑了笑道:“弄醒他自然可以,否则也难教你祝庄主口服心服,是么?”说到这里,接着道:“这位祝庄主只不过是睡穴受制,劳你的手,解开他穴道,你自己问他吧!”凌君毅沉哼一声,怕她使诈,左手暗暗提聚功力,缓步走近榻前,右手迅快地一掌拍开了祝文华的睡穴。那祝文华双目乍睁,缓缓从榻上坐起,神情显得甚是萎顿,但双目之中,却射出愤怒之色,望了两人一眼。 当他看到玄衣罗刹身边还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时,不觉微微一怔,沉喝道:“贱婢,你们要老夫怎样?”这一开口,凌君毅已听出他确是潜龙祝文华无误了,心头不觉暗暗吃惊。玄衣罗刹格格一笑道:“祝庄主何用生这大的气?事情是这样的,咱们请来这位祝庄主,他不相信你是龙眠山庄庄主,奴家才特地陪他来见你的,我想你们一定认识,用不着奴家介绍吧?” 祝文华目中流露出惊异之色,望了凌君毅一眼,说道:“谁是龙眠山庄庄主?老夫不知道。”玄衣罗刹娇笑道:“祝庄主何用装作? 你老被奴家请来,早已替你洗去了易容药物。如今两位祝庄主,闹了双包案,谁真谁假,两位心里自然明白。” 祝文华怒声道:“老夫一点也不明白。”一面向凌君毅喝道:“你是什么人?”凌君毅暗暗皱了下眉,心想:“糟糕,当时没防到会有这种结果,自己和祝文华没有约定暗号,这时要如何说才好?”心中闪电一动,突然哈哈大笑道:“二位串演得倒是真像,老夫是谁?你们在参汤中暗下迷药,又点了老夫身前五处大穴,你们心头自然清楚,何用再问老夫?” 他急中生智,这话暗中点出祝文华躲在密室里,自然看到殷天禄点自己穴道之事,假如眼前这祝文华是对方的人假冒,故意试探自己的,这话听了也不会注意,果然,祝文华目光一动,忽然以“传音”说道:“你真是凌老弟?”这下证实了,眼前的祝文华果然不假! 凌君毅藉着一手拂须,也以“传音入密”说道:“在下正是凌君毅,祝庄主怎会被他们擒来的?” 祝文华“传音”道:“老夫误中这妖女暗算……” 两人目注对方,假作打量之状,但他们刚说到这里,玄衣罗刹格格娇笑道:“两位谈好了么?”她纤纤玉手朝祝丈华轻轻一抬,说道:“我想这位祝庄主还是休息一会吧,我们不打扰了。”凌君毅心中暗道:“这女魔头果然厉害,自己和祝丈华以‘传音入密’交谈,都被她看出来了。” 心念转动间,瞥见祝文华忽然打了个呵欠,困倦地仰身朝塌上躺卧了下去。凌君毅这一惊非同小可,暗道:“莫非是她使了什么手法?” 玄衣罗刹朝他嫣然一笑,抬抬手道:“祝庄主请到外面坐吧!” 凌君毅方才看她向祝义华抬了抬手,祝文华就躺卧下去,此时见她又朝自己抬手,赶忙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两步,冷笑道:“看不出楚姑娘还是用迷药的好手!” 玄衣罗刹“格”的娇笑出声,眼波流动,盯着凌君毅,缓缓说道: “祝庄主尽管放心,我已说过,不管你是真是假,仍然是绝尘山庄的贵宾,我不会对你使用迷药的,咱们还是到外面谈吧,请!” 凌君毅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依言退出—— 第十一章 江上秘密 两人回到小客室,仍然分宾主落座。 凌君毅冷然道:“仙子还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玄衣罗刹笑吟吟地道:“你方才已和那位祝庄主见过面了,而且据我所知,你们也交谈过了,如今不用再提谁真谁假,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凌君毅道:“什么事?” 玄衣罗刹道:“就是关于毒汁解药的事。”她又提到“毒汁”解药上来。 凌君毅道:“在下说过……”玄衣罗刹不待他说下去,摇手道: “我知道,你既然能化解‘毒汁’自然也会找出解药来的,也只有你配成解药,你们一真一假两位庄主,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绝尘山庄。” 凌君毅道:“你这是要胁老夫?”玄衣罗刹娇笑道:“要胁太难听了,我这是交换条件。” 凌君毅皱浓眉,为难地道:“下在并无把握。”玄衣罗刹忽然口气一变,冷声道: “你必须完成,我给你十天限期。” 凌君毅道:“这个只怕不成,十天太少了,在下……”玄衣罗刹道:“十天,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依我的心意原想说五天的。” 凌君毅心中暗想:“有十天时间,我大概也可以查出你们囚人的地方了。”一面还是摇着头道:“十天,实在……”玄衣罗刹已经站起身来,说道:“不用说了,但愿你能在十天之内,找出解药来,否则……” 凌君毅跟着站起,抗声道,“否则又如何?”玄衣罗刹翠眉微蹩,说道:“十天交不出解药,只怕大家都不方便,好啦,我不送祝庄主了。” 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她这句“大家都不方便”,可能说漏了嘴。“大家”也许是包括她自己,那是说他们幕后果然有人逼得很紧,限令十天之内,必须完成此一寻求“毒汁”解药的任务无疑。他不再多说,抱抱拳道:“在下自当尽力而为。”举步掀帘而出。出了水阁,穿过九曲桥,沿着育砖花径,一路行来,刚到假山前面,只见唐天纵背着双手,缓步从假山石径中走了出来,当他一眼瞧到凌君毅,立即迎着含笑道:“祝兄回来了?” 凌君毅连忙拱手道:“原来唐兄在此散步。” 唐天纵微微一笑道:“向晚时光,到亭上来看看夕阳衔山的景色,实在不错,这座亭子,应该改称夕佳亭才好。”口中说道,一面以“传音入密”问道:“凌老弟,那姓田的小子邀你到水阁去作甚。老朽和温兄怕你有什么麻烦,由我登亭监视,温兄就在假山后面的花棚下等待,准备给你老弟打个接应。”,凌君毅笑道:“唐兄雅兴真是不浅。”两人沿着花径行去,凌君毅四顾无人,就把此行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唐天纵听得吃惊道:“祝兄已经落到他们手中?此事该当如何?”凌君毅始起头,目光望着远处,徐徐说道:“玄衣罗刹以祝庄主为人质,胁逼在下十天之内研制出解药来,目前当可无碍,救人之事,倒也不急,最难解决的是这座花园,三面环水,插翅难渡……” 唐天纵说:“老弟不是说,你来的那天,看清楚山麓下是一座高大庄院,三面井没有水?” 凌君毅攒着眉道:“是的,在下百思不解的,也是在此……”忽然压低声音道: “以在下推断,出入地道,可能就在那座绝尘山庄的下面。” 唐天纵模着花胡子,“啊”了一声。 凌君毅又道:“看剑阁是一座水树,但据在下看来,也许是他们囚人之处,不然,玄衣罗刹不会要我到‘看剑阁’去。” 唐天纵连连点头道:“有道理。” 凌君毅道:“如果看剑阁确是他们囚人之处,那么囚在阁中的不止祝庄主一人。” 唐天纵凛然道:“老弟是说老七和温家老二等人,都已落人他们手中了?” 凌君毅道:“很有可能,其中还包括少林俗家拳门金老爷子和南疆一奇铜臂天王,南湘剑环双绝萧凤岗父子等人在内。” 唐天纵想了想,不禁微微叹息道:“如果这些人真会全落在他们手里,凭咱们四个人,又怕也难与为敌,哪里还谈得到教人?” 凌君毅道:“那也不然,若凭武功,绝难把这些人擒来,也许都是中了他们的诡计……”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走到花园东首。 这里已邻近江面,沿江围着一道朱红栏杆,栏外种着一排垂柳,放眼看去,十余丈阔的江面,平静如镜。隔江同佯种着一排垂柳,柳条拂水,青山如屏,真有青山隐隐水迢迢的诗意!两人手扶朱栏,望着江水,都感到心头如压重铅,除了从绝尘山庄找到秘道出口,否则救人难,渡江更不易。 凌君毅心中只是盘算着,这十天之内,自己如何踩探‘看剑阁’的囚人密室,如何侦查绝尘山庄下面的地底秘道,心中想着,不自觉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于,左手一挥,朝江心掷去。他这一举动,原是漫不经心的事。 凌君毅终究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手,童心末泯,若是换了唐天纵这样花甲老人,决不会俯身去拾起一粒石子,丢向江心玩的。凌君毅习惯用左手,这是从小跟师傅学的,因为他师傅是大名鼎鼎的反手如来,专用左手。因此他左手的功力,自然也强过右手,这一颗石子,虽是他无心掷出,但石子去势如箭,划过空中,带起“嘶”的一声轻啸! 唐天纵没想到他轻轻年纪,竟有这般功力,正待开口,但就在此时,却发生了奇事! 日日颗石子像流星般激射出去不过四五丈远,十余丈开阔的江面,射到四五丈处,还只在江心的上空,但却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那颗石子居然会碰在轻波之上,被砸得粉碎! 这“笃”的一声轻响,自然引起凌君毅、唐夭纵两人的注意,不约而同凝目朝声音来处瞧去,此时虽是傍晚时分,夕阳衔山,四野苍茫,但六七丈外距离,并不算太远,其实从栏杆到江边还隔着一段河堤,种着一排柳树,少说也有一二丈宽,加起来就有六七丈远了。两人自力一凝,便已发现江面五丈处,那荡漾的水面经石子一砸,居然还留下了胡桃大小一个黑点。凌空掷出去的石子,固然会砸上水面?水面居然会把鹅卵石砸得粉碎!水面震碎石子,居然还会留下痕迹?这是多么怪诞之事!凌君毅、唐天纵两人先是一怔,继而相视一笑!因为这已证明四五丈外(距江岸四五丈外)的水面,并不是水面。 水面不是水面,那会是什么呢? 两人都已看出距离江岸四五丈外的水面,实际上只是一堵砖砌的高墙,只是巧妙地在墙上给上了波纹,和隔岸的垂柳。加上墙外青山,看去就像辽阔的江面,垂柳含烟,远山隐隐!因为栏杆的河堤上,种一排柳树,柳条拂水,本来就挡住了不少视线,使你有如雾中看花,分不清另一半江水,竟是图画。这一构想、设计,当真匪夷所思,巧妙已极!若不是凌君毅无意之中,投出这颗石子,真还识不透此中玄机。但话又说回来,此一秘密,纵被看出破绽,十余丈的江面,如今已只余下四五丈了,一个轻功极佳的人,要飞渡四五丈江面,并不太难。但难在四五丈江面之外,又有一堵四五丈高的围墙,墙下既无立脚之处,人终究不是飞鸟,就算你一下掠过江面,又如何纵得上高墙? 凌君毅、唐天纵相视一笑之后,不觉又皱起了双眉,看来虽然识破了十余丈江面的秘密,依然插翅飞不出去,纵然找到他们地底禁室,救出被囚禁的人,依然先得找出他们出入的隧道。 唐夭纵目光迅快朝四周一溜,确定没有人看到他们投石的举动,立即低声说道: “凌老弟,我们还有十天时间,此事还得好好计议,此处不宜久留,走吧!” 凌君毅点点头,两人若无其事地边谈边走,各回宾舍。 每一位“贵宾”的晚餐都是在宾馆中吃的,戚承昌说过:宾馆就像是家。离开治事之所(撷方斋)就等于下了班,自然是要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吃了。凌君毅吃过晚餐,照例都要在一片兰圃中散步,但今晚他心中有事,没有再去园外散步,独自坐在窗下一张逍遥椅上,闭目养神。他脑中不住地盘算着如何才能查出“看剑阁”的地下禁室,如何才能找出“绝尘山庄”出入隧道。这两件事,自然不能让“绝尘山庄”的人发觉,第二步才能计划救人之事。 迎春,确实是一个善伺人意的使女,她见凌君毅独自坐着闭目深思,知道他今天化解了“毒汁”,敢情正在思索着解毒药方。悄悄地沏了一盘茶,放到几上,轻声道: “祝庄主请用茶。” 凌君毅双目一睁,含笑道:“迎春,你去休息吧,这里个用再伺候了!” 迎春嫣然一笑道:“那么小婢告退了,祝庄主今天辛苦了,也该早些休息了。”说完,转身退出房去。 落在玄衣罗刹手中,因为这些人一路上先后失踪,却是事实。都和祝文华一样,听任玄衣罗刹摆布,竟无半点反抗之力,那么即使把他们救了出来,也无法离开“绝尘山庄”。 夜探“绝尘山庄”自然是一件冒险的事,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险也不成。 这时还不过初更,自然不便行动,他缓缓喝了口茶,看看时光还早,一口吹熄灯火,就在榻上盘膝而坐,调息行功。 过了约莫半个更次,忽然听到房门外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细碎脚步声!那人生似怕人发觉,每一步起落都极缓极轻,若非凌君毅修习上乘内功,耳目特别敏锐,极难听到! 凌君毅心头暗暗惊讶,此人进入院落自己居然一无所闻,直到逼近房门,方始察觉,足见轻功之高。他潜人宾馆,找到自己卧室里来,到底是敌是友?是“绝尘山庄”的人还是外面来的?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来人已经到了门口,停下步来,此人行动似乎十分小心,到得门口,就再也听不到丝毫动静了。 凌君毅当然不肯鲁莽,心中暗道:“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是做什么来的?”那人很有耐性,过了半晌,依然静静地站着没动。 凌君毅已可听到对方微细的呼吸,但对方没有动静,他也仍然安详地坐在榻上,丝毫没动。这佯又过了盏茶工夫,坐在黑暗的凌君毅,忽然嘴角微微在上翘了一下,他笑了,会心的微笑! 站在门外那人虽然没有动静,但凌君毅已经闻到房中多了一种淡淡的香气,那人之所以没有动静,敢情正在使用“五更迷魂香”一类的迷香。 天下用迷药一道,莫过于岭南温家,温婉君送给他的彩丝囊就挂在他贴身之处,玉瓶中装的是温家独门秘制专解迷香、迷药的“清神丹”,他还怕什么迷香?只是他心中暗暗觉得奇怪,这会是什么人?他使用迷香,目的自然为了迷翻自己,但迷翻自己的目的又了是什么? 于是他缓缓地,悄无声息地躺卧下去,他要看看来的什么人,迷翻自己的企图何在,他只有假装被迷了,才能揭开这个哑谜。房中迷香的气味,在逐渐增加,如今已经弥漫一室! 又过了将近一刻工夫,门外忽然又起了一阵轻快而细碎的脚步声,及门而止,那是另外一个人,他到得门口,就压低声音问道: “已经成了吧?” 原先那人低声道:“差不多了。” 后来的那人轻笑道:“他中了他们的散功毒药,一身功力,也只保住十之二三,看你还这般小心翼翼的干么?” 原先那人道:“咱们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哪能不小心其事?”话锋微顿,接着问道:“里面的事,都办妥了吧?” 后来那人道:“自然都办妥了,人已运到,解药也到手了,只等咱们这里的事办完之后,你喂他服下解药,立可清醒过来。反正我走了,他们最多怀疑是我放走了人,决不会怀疑到咱们走马换将的这一手。” 两人在门外说得很轻,但凌君毅却听得再清楚也没有了。 就因为听清楚了两人的口音,使他感到十分困惑!你道门外的人是谁?原先站在门外施放迷香的,竟然是派在“兰苑”伺候自己的俏使女迎春。后来那人,则是玄衣罗刹的贴身使女玉蕊,听她们口气,好像要把谁救出去,来个“走马换将”,难道她们不是“珍珠令”的人?事情似乎愈来愈复杂了! 凌君毅更不想打草惊蛇,打定主意看个究竟。室中依然弥漫着述香的袅袅青烟还末消散,房门启处,第一个掀帘进来的,正是迎春,她那迷人的脸颊上,稍微有些紧张,缓步走近塌前,看到凌君毅侧身躺在褐上,双目紧闭,分明已经迷昏,脸上不觉流露出一丝浅笑,上身微俯,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翻开凌君毅眼皮,仔细察看了一阵。 凌君毅自然一动没动,任由她摆布,但他发觉迎春伸过来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他的假装昏迷,终于骗过这个俏丫头,她很快转过身子,朝门外轻声道:“可以把人弄进来了。”人不知是谁,只听门外有人轻轻击了两掌,掌声很低,但却十分清脆,这自然是玉蕊击的拿声,女孩子连击掌的声音,都如此悦耳动听! 接着门帘掀起来了,两个青衣女子,扶着一个人,迅快的进入室内。五蕊放下了门帘,紧跟着闪身而入。凌君毅眯着眼缝,看得清楚,两个俏使女扶进来的那人,赫然是潜龙祝文华!只看他双目紧闭,一望而知也被迷翻过去了。这下直把凌君毅看得大是惊诧,忖道:“祝庄主被玄衣罗刹囚禁在水阁之中,她们把他从地室中救出,再运来此地,如此大费手脚确竟是为了什么?” 只听迎春说道:“时间不早,玉蕊姐姐你们该走了。” 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白纸,递了过去,又道:“这是杏花姐姐抄下来的,祝庄主三次到药室去取的药物,都写在这上面了,你放好了,莫要失落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原来药室中的杏花,也是她们同党,由此看来,这些年轻貌美的俏丫头,似乎都是另一个神秘组织的人,她们居然有这许多人渗入了‘珍珠令’内部!” 玉蕊接过纸条,揣人怀中。向两个青衣女子挥了挥手。两个青衣女子放下祝文华,就朝榻前奔来,熟练地凌君毅扶起,抬下锦榻。迎春。玉蕊两人又迅快地扶起祝文华,放到锦榻之上,直到此时,凌君毅才完全明白了,她们方才说的“走马换将”原来是要把自己换出去。她们此举,敢情也是为了自己化解了“毒汁”。这一点,只要看杏花把自己三次取的药名都记了下来,交玉蕊带出去。 即可证明。但她们门又将用什么方法,把自己运出去呢?想到这里,另一个问题,又在他心头涌起,那是自己该当如何?是假装昏迷。 任由她们摆布,还是及时揭穿她们计谋?他脑中迅快地一转,权衡轻重,觉得这几个俏丫头,必然是另一个神秘组织派出来的人,她们几乎已渗透了“绝尘山庄”每一部门。自己如果任由她们弄出去,也许可以藉此见到她们的主脑人物,也许可以藉此弄清楚“珍珠令”这帮人的来历。他突然想起戚承昌曾经提到过的“三元会”,莫非这些俏丫头是“三元会”的人?于是他决定任由她们把自己运出去,再作一次冒险的旅行。 这时迎春已经从锦锅下面取出一只麻袋,玉蕊帮着她张开袋口,两个青衣女子迅快地抱起凌君毅,把他装人麻袋之中,然后用麻绳扎紧了袋!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倒好,自己被他们从龙眠山庄用麻袋运来绝尘山庄,如今又用麻袋把自己从绝尘山庄运出去了。”等她们扎好袋口,凌君毅用指甲轻轻在袋上戳了一个小孔。 只听玉蕊说道:“我们该走了,我们走后你就可以喂他解药,他醒来定然会问你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不妨告诉他,是住在这里的祝庄主把他救出来的。 他一定还会问你,住在这里的祝庄主哪里去了,你就说住在这里的祝庄主把他救出来之后,已经出去了,要他暂时忍耐。他如果再问,你就说旁的不知道好了。” 迎春点头道:“小妹记下了。” 玉蕊道:“好,我们可以走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你们三个人,扛着麻袋,不知如何走法?” 他眼睛凑着小孔朝外望去,只见迎春和一个青衣女子走到锦榻横头,轻轻地推开锦塌,掀起地毯,然后又取起两块地板,地上登时露出一个黑黝黝窟窿。原来锦榻下面竟是一条地道。玉蕊当先跨入窟窿,朝两个青衣女子打了个手势。两个育衣女子立即扛起麻袋,走到洞口,一个先下去,由迎春帮着把麻袋接下地道。 原来这条地道甚是狭小,只能匐伏而行。麻袋前面一个拉,后面一个推,缓缓朝地道中滑去,就这佯,凌君毅被她们弄出去了。 就在当天晚上,二更时分,由龙门拗通向西峰拗的山径上,出现了一行人马!这一行人,都骑着马匹,为数当在二十骑以上,最前面一匹马上是一个浓眉鹞目的高个子,年约五旬,穿着一袭天蓝长袍,看上去甚是冷傲。他身后是八个头包蓝布,身穿天蓝劲装,背负朴刀的剽悍大汉。接着是三匹骏马,前面是一个身穿蓝纱长衫的美少年。稍后两匹马上,是两位美姑娘,一个着紫色劲装,一个娇小玲珑,穿的是一身葱绿衫裙。这三骑后面,是一顶蓝软轿。 轿后又是八匹马,马上是八个一式头包黑纱,身穿黑衣,背负长剑寻的女子,看她们的年龄,都在四十以上,腰挂革囊,左手都戴了鹿皮手套,一望而知是用毒的能手。 这一行人马衔枚疾走,黑夜之中,除了杂沓蹄声,就像一条黑色长龙,听不到一点人声。 他们刚出龙门场,走了半里来路,突听右首一片疏林中,传来一声断喝:“天造地设。” 当前一匹马上的蓝衫老者浓哼一声:“代天巡狩。” 只回答了四个字,但见林中人影晃动,转眼之间,就有十几名黑衣汉子飞快地在林前出现,列队肃立。一个领头的汉子朝蓝衫老者躬身施礼道:“属下郭子民不知天使莅临……” 蓝衫老者神情冷肃,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他马后八骑蓝中武士同时右手一扬,似乎向空中洒出了什么,黑夜之中,除了看到他们的手势,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在这刹那间,林前地上忽然飞溅起一阵细碎的蓝色火星,火星一闪即灭,十几名黑衣大汉,一声不哼,全倒了下去。蓝衫老者理也不埋,他只是朝后打了个手势之后,就依然领先朝前驰去。 他身后八个蓝中武土,同样地只在马上扬了扬手,马不停蹄地紧随蓝衫老者驰了过去。 一条黑色长龙沿着山脚蜿蜒行进,对林前十几名黑衣汉子,无声无息倒下去,浑似不见,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从龙门拗到西峰拗,少说也有二十里路穆,这一段路上,接连遇上了七八处伏桩暗卡,但被当前马上的蓝衫老者一句“代天巡狩”镇慑住,纷纷现身行礼,也就这样悉数被八个蓝中武士一阵细碎的蓝色火星,一举歼灭,连尸体都迅快化去,不出半点声音,也不留丝毫痕。因此这一行人马,渐渐逼近西峰拗,一路之上刁斗不惊,惊讯全无。一刻工夫之后,他们已经到了西峰拗,远远望过去,但见山坳间,四面环山,呈现出一片平原。在北首一座高峰之下,矗立着一座黑压压的大庄院。夜色之下,看不到一点灯火,也听不到庄院中有何动静! 当前马上的蓝衫老者,目光凝注着那座大庄院,右手向空轻轻一举,这是示意后面的人停止之意,他后面八骑蓝中武土,立时带住缰绳,悄无声息地在林前停了下来。 这时身穿葱绿衫裙的美姑娘忽然催马上前,向蓝衫老者轻声问道:“巴总管,有什么情况吗?” 蓝衫老者微微摇头道:“没有,对方好像已经发现咱们了,庄中灯火全熄,看不到一点动静,分明已有准备。” 紫衣美姑娘也催马上来,披披小嘴,哼道:“已有准备,又能怎样?咱们本来就不打算偷袭,就和他们明着来好了。” 说话间,后面那乘天蓝软轿,也在林前停了下来,只听轿中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问道:“巴总管,前面怎么停下来了?” 蓝衫老者慌忙在马上欠身道:“回老夫人,这庄子里没有一丝灯光,可能已有准备,属下觉得不宜躁进。” 紫衣姑娘抢着道:“娘,咱们原是要和他们挑明了来的,还等什么?” 身穿蓝纱长衫的美少年笑道:“妹子就是这般火爆脾气,咱们纵是要和他们明来,但也总得把形势看清楚了。” 软轿中响起苍老妇人的一声轻笑,说道:“这两个丫头,一路上,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到了地头,哪还忍耐得住?巴总管,你去投帖好了,要他们庄上的主儿出来见我。” 蓝衫老者躬身领命,突然一领缰绳,当先向前冲了出去,他身后八骑蓝巾武士也即踉在他马后,飞驰而出。九匹马同驰,响起了一阵急骤的蹄声,驰过草坪。到得大庄院前面,蓝衫老者一下勒住马头,他座下的马匹久经训练,立时停住不动。 这一刹那,八名蓝中武士也同时停下马来,在蓝衫老者马后,一字排开。黑夜之中,这一阵急骤的马路声,响若奔雷,自可传出老远,杂沓蹄声到得庄院前面,又突然刹住,立时恢复了黑夜的宁静。当然,这一阵筛声,庄院里的人,定然早就听到了,但仍然丝毫不见动静。 蓝衫老者双目寒芒飞射,冷嘿一声,左手一拾,说道:“上去一个,叩门。” 当下八名蓝中武土中,就有一个翻身下马,走上几步,举手擂着大门,高声叫道: “喂,里面有人么?”他奉命叩门,手上用劲,把铜环叩得擂鼓一般,又急又响。 过了半晌,只听一个苍老声音在里面问道:“什么人?深更半夜,门敲得这么响?” 这人缓吞吞的拔了门闩,打开大门,走了出来,乃一个腰背弯曲、老态龙钟的老头,手中拿一盏风灯,举灯照了照。 灯光照到门前骑在马上的蓝衫老者和他身后一字排开的八骑劲装汉子,老头不由打了个哆嗦,惊慌失揩地道:“大……大爷,你……你们这是做什么……来的……老汉只……只是替人家看院子的……”他似乎把这些人当作了打家劫舍的强人! 蓝衫老者目注弯腰老头,冷冷嘿了一声道:“老儿,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四川唐老夫人前来拜会贵上。” 原来那顶软轿中,正是四川唐老夫人,随来的还有唐少卿,唐文卿兄妹和方如苹姑娘,那蓝衫老者,则是唐门总管巴天义。 弯腰老头揉揉眼睛,摇头道:“大爷找错地方了,这里是咱们庄主的别墅,庄主一向住在城里,这里只是一所空庄子,除了老汉,再也没有人了。” 巴天义听得一呆,看对方弯腰驼背的样子,确像不会武功的人,当下问道:“你们庄主姓什么?” 弯腰老头道:“戚。” 巴天义又道:“叫什么名字?” 弯腰老头不耐道:“庄主名讳上承下昌,是在乡的员外郎,这样够了吧?” 说完,也不待巴天义回答,转身走进去,砰然关起了大门,他敢情心头气愤,这一转身进去,脚下未免快了一些! 巴天义身为唐门总管,眼光何等犀利,虽然只是这么一点小节,如何瞒得过他?目中寒芒-闪,冷哼一声,沉喝道:“老儿且慢。”但那弯腰老头已关起了大门,再也没加理会。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铜锣般的洪笑,传了过来:“老夫久闻四川唐门盛名,你们既然找来了,老夫正好领教领教。”声音洪亮,嗡嗡作响。 方如苹急步走近轿边,低声说道:“干娘,这人就是铜臂天主。” 软轿中,唐老夫人蔼然笑道:“孩子,没你的事,他们会收拾他的。” 唐门既敢来犯虎穴,自然早有准备。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只见西首一条小径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面如古铜的铜袍人,正是南疆一奇铜臂天王。在他身后,同时出现了六个一身黑衣、面蒙黑纱的人。铜臂天王脚上穿的虽是一双铜雇,但却步履如飞,来势奇快,他身后的六个黑衣蒙面人,身手居然个个极高,他们紧随宁铜臂天王之后,也丝毫不见落后。要知铜臂天王威震南疆,一身造诣,江湖上绝少有人是他对手,但他身后六个蒙面人中,至少有四个人的身手,和铜臂天王并无稍逊,这可以从他们奔行而来的身法上,看得出来。 巴天义能够当上四川唐门的总管,这点眼光自然有的,他心头暗暗震惊,却也并不怠慢,右手向后一挥,身后八骑立即各自带转马头,散了开去,布成阵势。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铜臂天王现身之时,还在十余丈外,但巴天义刚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他已一下到了巴天义马前,洪声道:“尔是四川唐门的什么人?” 巴天义在马上抱拳拱手道:“在下巴天义,忝为唐门总管,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这是明知故问。 铜臂天王洪笑道:“你既是唐门总管,连老夫都没听人说过?” 巴天义抱拳道:“恕在下眼拙。” 铜臂天王双目圆睁,怒哼一声道:“老夫董如海,人称铜臂天王,你们老夫人何在,叫她和老夫答话。” 巴天义故作吃惊道:“原来是董天王,在下失敬,老夫人就在南首林下,容在下前去通报。” 只听远处传来唐老夫人的声音说道:“不用了,你请董天王过来就是。” 巴天义在马上欠身道:“老夫人有请董天王。” 钢臂天王目光如炬,扫了八匹马上的蓝巾武士一眼,看他们散了开去之后,仍各按方位,列成八卦阵式。他方铜色的脸上,飞过一丝不屑之色,咧嘴敞笑一声道:“这点阵式,岂能困得住老夫?” 巴天义道:“董天王既然不把区区阵式瞧在眼里,那就请吧。” 铜臂天王洪声道:“去就去,老夫倒要瞧瞧你们能把老夫怎样?”说完,果然大踏步朝前走来。 他一举步,身后六个蒙面黑衣人也相继跟了过来,巴天义脸上微微一笑,带转马头,紧随在六人身后,策马徐行。那列成阵势的八骑蓝巾武士,在这一瞬之间,忽然一低而起,手抱天蓝化血刀,直立马匹之上。他们坐下八匹骏马,久经训练,不需有人指挥,阵式不乱,跟着铜臂天王等七人,相距数丈,远远移动,依然把他们围在中间。这时本来排列在天蓝软轿两侧的八个黑中包头。身穿黑衣的女子,也跟着一带马缰,在轿前散开,她们和八个蓝中武土一般,同样各按方位,在三丈方圆内列成了八卦阵式,严阵以待。同样是八卦阵式,所不同的,这八个女子排列的阵式较小,是在里面一圈,八个蓝巾武士列的阵势较大,围在外面,是为外围。如以形式来说,这是双重的“八卦阵”。 铜臂天王目空四海,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步行来,他身后六个蒙面黑衣人,相随跟进,先后进入了“八卦阵”内圈。 就在此时,那顶天蓝软轿忽然抬了起来,轿左一匹马上,是身穿天蓝长衫,腰悬长剑的唐少卿。轿右两匹马上是两位美姑娘,唐文卿,方如苹,这一下,铜臂天王等七人,就像进入了夹弄之中。 人家都骑在马上,只有他们七个人没骑马,这一被围在中间,所有马上的人,自然都要比他们高过半个人以上,就在这一瞬间,由铜臂天王为首的七个人,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轿帘启处,响起唐老夫人的声音,说道:“巴总管,速喂他们解药,要留活口。” 一面朝八个黑衣女子吩咐道:“你们开路,不论遇上什么人,不用多说,都给我毒翻了。” 巴天义早已指挥八名蓝中武士,把铜臂天王等人拿下。八名黑衣女子一顿缰绳,八匹马当先,朝大庄院飞一般冲去。唐少卿兄妹和方如苹三骑也紧随软轿左右,驰过草坪,赶到大庄院前。天蓝软轿停下来了,八名黑衣女于早已跃下马匹,在阶前分两排站定,唐少卿、唐文卿、方如苹三人也一跃下马,两名随轿的使女,打起轿帘。 唐老夫人手拄金漆凤头杖,跨出软轿,凤头杖一指,道:“破门,咱们用不着再和他们客气了。”她这一声令下,只见为首一名女子,左手扬处从她掌心中飞出一点黑影,直向包着铜皮的大门上投去,但听“轰”然一声巨响,火光一闪,烟硝弥漫中,两扇大门立被炸开! 方如苹看得奇怪,道:“文卿姐姐,这是什么暗器,竟有这般大的威力?” 唐文卿道:“我也不知道。” 唐老夫人含笑道:“这是火神罗渲的霹雳子,昔年他中了人家毒药暗器,幸好遇上少卿的爹,救了他性命,他送了咱们八颗霹雳子,不想今天倒用上了。”说到这里,挥挥手道:“走,咱们进去!” 八个黑衣女子早已撤出蓝汪汪的阔剑,分作两行,矫捷地冲人大门,两名使女点起灯笼前导,唐老夫人手拄金漆凤头杖,率同唐少卿兄妹、方如苹三人迈步而入。 刚到二门,只见方才那个弯腰老头一手掌灯,气急败坏地迎了出来,口中大声嚷道: “你们这些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为首黑女子沉叱道:“滚开。”随着话声,左手朝前挥去。 那弯腰老头走路都颤巍巍的,一副龙钟老态,但当他一眼看到为首黑衣人挥来的左手,戴着鹿皮手套,不禁脸色骤变,身形迅快地侧闪开去。这一闪,他露出了马脚,他不但会武,而且身手极高。 但他闪出七八尺之后,立即一个筋斗,再也爬不起来。试想连南疆一奇铜臂天王都一声没吭倒了下去,他武功总高不过铜臂天王吧? 四川唐门这一次是破釜沉舟而来,他们使出了唐家历代相传,百年来从来在江湖上使用过的“唐门无形散”,这是唐门最厉害的毒药了。撒出之后,遇风即化,无色无味,无影无形,一丈之内,只要闻到少许,立即中毒昏迷,一盏热茶功夫,如果没有解药,就会毒发身死。 进入二门,里面是一个大天井,超过天井,迎面就是大厅,那弯腰老头说的倒不像是假话,诺大一座庄院,此刻依然黑况沉的不见半点人影,果然是一座空宅!方如苹一手仗剑.一手紧握着袖珍连弩,闯进大厅。唐文卿也不落后,和方姑娘并肩而入,唐少卿怕两位妹子有失,急步跟了进来。 唐老夫人在两个使女提灯前导下,缓缓走上大厅,拢拢眉,说道,“你们这两个野丫头,把这里看作八公山吴氏别业的大厅了,一点也不小心,往里就闯,要是人家有什么埋伏,你们退都来不及。” 方如苹咭的笑道:“干娘,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厅上真要有贼人埋伏,我早就把他们解决了。” 正说之间,只见总管巴天义急匆匆奔人大厅,向唐老夫人拱拱手道:“启禀老夫人,咱们擒住的七个人,都不是敌人。” 唐老夫人道:“不是敌人,那是什么人?” 巴天义道:“除了铜臂天壬,其他六个蒙面人中就有七爷在内……” “老七?”唐老夫人惊怔地道:“你说六人当中,也有老七?其余五人是谁?” 巴天义道:“属下认识的少林俗家掌门人金鼎金开泰,岭南温家老二温一峡,甫湘萧家的老庄主剑环双绝萧凤岗,还有两个年轻人,大概是他们的门人子弟。” 唐老夫人听得耸然动容,沉喝一声道:“好毒辣的手段,这明明是要利用被他们擒住的人,先与咱们打个两败俱伤……没想到被咱们先下了手。” 接着问道:“他们人呢?是否已经清醒了?” 巴天义道:“没有,属下觉得这些人可能神志受了某种药物所迷,敌我不清,因此不敢让他们完全清醒过来……” 唐老夫人颔首道:“你想得也是不错,那就让他们暂时昏迷着好了。” 巴天义应了声“是”。 唐老夫人接着又道:“巴总管,我看还是把他们弄到大厅上来,咱们得先搜搜这座庄院。” 巴天义应了声“是”立即退下,指挥八名蓝中武士把昏迷中的铜臂天王等人,一齐运人大厅,这时七人蒙面黑纱已经撕下,方如苹认出其中一个青衣劲装少年,正是剑环双绝萧凤岗的儿子金环六郎萧其清。 唐老夫人朝巴天义和八名黑衣女子吩咐道:“你们分头给我搜索,遇上贼党,尽管先下手,如有发现,立即以哨声传警联络,快去。” 巴天义躬身道:“属下遵命。” 他因八名黑衣女子原是守卫内宅的人,不属他管辖,当下向八女拱拱手道:“咱们分左右两路,包抄搜索,兄弟这一路进去,韩姑娘一路可从右首进去,咱们在后院会合。” 韩姑娘,就是八个黑衣女子为首的一个,闻言点点头道:“巴总管说得极是,咱们就这么办。” 当下两拨人迅快地往后宅而去。唐丈卿待这两拨人走后,悄悄地向方如苹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偷偷向她娘呶呶嘴。 方如苹暗暗点了头,走近唐老夫人跟前,说道:“干娘,我和文卿姐姐也出去看看。” 唐老夫人道:“你们两个丫头,少给我玩花样,咱们明着来,占据了他们大厅,对方却隐而不见,到现在还不见一点动静。人家能把这许多成名人物擒来,决非无能之辈,也未必会伯了咱们。如今咱们是在明里,人家是在暗里,你们莫要乱出主意,多惹麻烦。”伸手朝厅外一指,又道:“你们也不看看你们大哥只有一个人仗剑站在那里,你们该去帮他照应才对。” 方如苹道:“干娘,我们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咯。”话音甫落,突听站在门口阶上的唐少卿朗喝一声道:“什么人?” 唐文卿一拉方如苹的手,说道:“妹子,我们快出去瞧瞧。”两位姑娘翩然掠出厅去。 只听门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同时从大门外走进三个身着灰色僧袍、手按禅杖的老僧,大步而入。 方如苹眼快,一下子便认出人中间那那个瘦小枯干的老僧,正是那晚在龙门拗石崖上见过的少林文殊院主持灵山大师,心头暗喜,忙道:“唐大哥,他们是少林寺的高僧。” 紧随在三个老憎身后的是一长列灰袖芒鞋的少林僧侣,一个个手持禅杖,腰悬戒刀,缓步而入。 灵山大师看到方如苹,立即合掌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已经在此,想必唐老夫人已来了。” 唐少卿拱手道:“晚辈唐少卿,家母就在厅上,诸位大师请。” 灵山大师合掌道:“原来是唐少庄主,贫袖灵山,忝主少林文殊院。”接着介绍他左首一个身躯高大的老僧,乃是罗汉堂主持普山,右首的老僧是达摩院主持镇山大师。 唐少卿连连拱手为礼,然后陪同三位高僧一齐进入大厅。 唐老夫人听说少林寺也有人赶来,早已迎了出来。唐少卿又替母亲引见了三位高僧。 唐老夫人连说幸会,脸上规出一片慈和的笑容,说道:“老身正嫌人手单薄,孤军深入,难得三位大师赶来,总算有了后援。” 正说话之间,忽见门外又走进一个身穿青缎大褂,扎脚褂,腰间插着一只竹节烟管的瘦小老头,他身后紧随着三个青衣劲装汉子。 青褂老者朝灵山大师拱手说道:“小弟在庄外四周详细察看,只见这座庄院依山而起,一进高过一进,最后一道围墙,足有五丈来高,似乎显得待别,而且在墙外,数丈远近,都是荆棘密林,无法超过,除此之外,别无可疑之处,也不见一处暗桩。” 灵山大师点点头道:“老衲那晚明明亲眼目睹那个自称‘天使’的女子率同铜臂天王等人,进入此庄……”话声一顿,接着说道: “敖师弟,来,来,你先见过这位四川唐门的唐老夫人。”旋又向唐老夫人说道: “这是贫袖师弟敖叔寒,江湖上人称多臂猿的便是。” 唐老夫人含笑道:“老身久闻敖大侠的大名,今晚幸会。” 敖叔寒连忙抱拳道:“不敢,兄弟已有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 罗汉堂主持普山大师道:“老夫人一路行来,进入此庄,不知可曾通上拦截?” 唐老夫人笑道:“拦截倒是没有,从龙门坳至此,路上确实遇到几次对方的暗桩,盘问咱们来历,都由寒门已总管料理了。但到达此地之后,忽然出现铜臂天王率领六个蒙面人,声言要见老身,已被老身拿下,才发现这几个蒙面人中,有寒门老七,和贵派金鼎老爷子及南湘剑环双绝萧老庄主等人。” 灵山大师听说师弟金开泰、铜臂天王、剑环双绝等人都已被唐老夫人拿下,心头暗暗震惊,忖道:“四川唐门以毒药闻名于世,那是中了他们的毒药暗器了?” 敖叔寒身形一震,脸上不自然地道:“他们人在哪里?” 金鼎金开泰,是少林派俗家掌门人,如今被四川唐门擒下了。 对少林派终究脸上无光。 唐老夫人蔼然一笑,伸手指指大厅西首壁下,说道:“他们全在地上躺着,只是此时不能去惊动他们。” 敖叔寒道:“那是为什么?” 唐老夫人道:“他们全似被人迷失神志,敌我不分,这是对方一着毒辣棋子,目的自然是要让咱们先拼个两败俱伤。老身不得已只好略施小技,先把他们毒翻过去,此刻仍在昏迷之中,但敖大侠尽可放心,老身用毒极有分寸,包准无碍。” 灵山大师合掌道:“善哉,善哉,老袖那晚亲见龙眠山庄祝庄主,只是几句话工夫,就被那个‘天使’所擒,想来也是神智受迷,唐门素以毒药驰誉武林,只不知神志迷失,是否有药可解?” 唐老夫人道:“大师好说,一个人的神志迷失,各家用药备异,如若错投解药,反而有害,不经仔细检查,无法确定,因此老身只好暂让他们昏迷不醒。” 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总管巴天义跨人大厅,看到灵山大师等人,不觉微微一怔。 唐老夫人道:“巴总管,搜索结果如何?宅中没有人么?” 巴天义脚下一停,欠身道:“启禀老夫人,此宅前后共有四进,属下和韩姑分两路搜索,发现到处积尘蛛丝,确已久无人住。” 唐老夫人还未开口。灵山大师长眉微皱,接口道:“这个不可能吧?三天前老袖由龙门拗暗中尾随那个自称‘天使’的女子乘轿进入此宅,他们的巢穴,定然在这座庄院之中……” 话声末落,突然耳边响起一缕细如蚊纳的声音喝道:“小和尚,接住了。” “嘶”一缕劲急凤声,已经射到脑后。灵山大师不由吃了一惊,急忙一偏头,伸手向空抓去,接是接住了,但一股大力,震得他脚下浮动,再也站不住桩,身不由己地向前冲了两步。这是有人以“千里传音”说话,除了灵山大师,别人自然无法听到。连那一缕劲风也决速如电,又是从他们身后射来,就是站在他边上的普山、镇三两位大师都没发觉,所有在场的人,只见到灵山大师忽然偏过头,伸手往后抓去,接着一个人就脚下踉跄,向前冲了两步。 普山、镇山同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师兄哪里不对了?” 这原是电光石火间事,灵山大师早已稳住身子,发觉手掌中接到的只是绿豆大一个纸团,心头更是震骇不已,要知灵山大师乃是少林寺有数高手,一身功力,已臻上乘,此人投掷过来的,仅仅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纸团,居然震得他往前冲出两步之多!此人功力之高,简直骇人听闻。灵山大师今年已是七十开外的人,在少林寺是长老的地位,这人居然叫他“小和尚”。但他究竟是佛门高憎,心念微动,立即想到此人可能是一位前辈高人,掷给自己的这个纸团必有启示。一念及此,来不及回答两个师弟,肃然转过身去,神色恭敬,双手合十,躬身向空行了一礼。普山、镇山大师眼看师兄举动离奇,但又不好追问。 灵山大师合掌行礼之后,才暗自从掌心取下纸团,摊了开来,那是只有指头宽的纸条,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小字:“四进佛堂,推开佛龛。” 灵山大师目光一瞥,心中暗暗点头,一面回身向巴天义打了个问讯道:“巴总管方才曾说这座宅院共有四进,不知第四进是否有一座佛堂?” 巴天义道:“不错,第四进堂屋之中,确有一座佛堂。” 灵山大师微微一笑道:“那就是了,‘珍珠令’这帮人的巢穴入口,可能就在佛堂之中了。” 敖叔寒惊异地道:“师兄如何知道的?” 灵山大师把手中纸条,传递给大家看了,一面把方才有人投掷纸团的经过,低声说了出来。当然,他不会说有人叫他“小和尚”的。 唐老夫人道:“既然有高人暗中指示,事不宜迟,咱们快进去瞧瞧。” 灵山大师道:“金师弟等人昏迷未醒,咱们这里,也得派人留守,敖师弟,你和郑杰三人留在厅上吧。” 唐老夫人也吩咐总管巴天义率领八名蓝中武土,留在厅上。 当下由韩姑等八名黑衣女子领路。唐老夫人亲率唐少卿兄妹、方如苹,灵山大师也率同两位师弟普山、镇山及十个僧侣一路朝后进而来。 这第四进院落,已是最后一进,四周种着参天方柏,进入这座院落,就使人有阴森萧瑟之感! 一行人穿过青草丛生的天井,跨上石阶,迎面一间宽大的堂屋,当中果然有着一座神龛,供的是观音大士神像。人名黑衣女子当先走人,分向左右站定,唐老夫人和灵山大师等人相继走人。罗汉堂主持普山走在最后,摆了摆手,示意十八名护法弟子在院落中列阵戒备。灵山大师走上几步,朝观音大士神像合掌行礼,然后缓缓退下。镇山大师早已跨上两步,举手朝神龛推去,哪知推了一阵,神龛依然纹风不动。 唐文卿道:“娘,暗门一定在神龛后面,既然推不开,咱们不会用霹虏子,把它炸开来么?” 唐老夫人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这种机关消息,不懂开启之法,是打不开的,即使打开了,只伯也会有什么厉害埋伏,倒不如把它摧毁了的好。”说到这里,就抬头道:“三位老师父请后退几步,韩姑,你把它毁了就是。” 于是,大家一起退出数丈之外。韩姑躬身领命,从身边皮囊中取出一颗核桃大的铁九,扬手向神龛中投去。但见火光一闪,登时一声轰然巨震,一座高大神龛和观音大士神像,立被炸成粉碎。灵山大师双手合十,连念“阿弥陀佛”不止。龛后,果然露出两扇铁门.墙脚处已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但铁门依然完好,并末震塌,韩姑娘不待吩咐,扬手又是一颗“霹雳子”直向铁门上掷去,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两扇铁门也立被炸开,望进去黑黝黝的,似是一条甬道。 唐老夫人一挥手道:“你们往里搜。” 八名黑衣女子由韩姑为首,分作两行,举步向南道中走去。 唐老夫人率同少卿、文卿、方如苹三人,和灵山大师、镇山大师鱼贯而入。 普山大师走在最后,他要八名僧侣,留在堂屋中,守住人口,然后率同十名憎侣,随后跟入。 这条甬道不过十丈来远就到了尽头,当前一墙石壁,挡住去路,韩姑脚下一停,抖手又是一颗“霹雳子”向前掷去。轰然巨震之后,尘灰弥漫,几乎使人无法睁目,当前那堵石壁已被炸开一个大窟窿。八个黑衣女子因有蒙面黑纱,护住头脑,已经相继从壁窟窿中飞跃而入。唐老夫人、灵山大师等人,也一起越过窟窿,到了里面,里面似是一座大花园,朦胧夜色之下,但见树影参差,不少亭台楼阁,掩映其间。再看立身之处,是在一座画栋雕梁、金碧辉煌的楼宇之前,迎面有着十几级宽阔的石阶,自己等人就是从石阶中间炸破的窟窿中走出来的。这时,四周暗影中,已经出现了数十个手持兵刃的黑衣大汉,远远地把自己等人包围起来。 方如苹娇哼一声道:“好啊,原来他们都躲在这里,总算给我们找到了。”接着又道:“干娘,这些人还想包围我们呢,让我们给他们一个厉害……” 唐老夫人蔼然笑道:“二丫头,他们用不着你去收拾了。” 话声甫落,突见四周出现的那些黑衣大汉,忽然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只不过眨眼工夫,这数十个人,已经全数摔倒地上,这些人,自然全是中了“唐门无形散”连哼都没哼出声,就倒了下去,再也没动一动。灵山大师看得晗暗攒眉,唐门毒药,果然歹毒无比,口中不由低宣了两声佛号。 就在此时,石阶上厅门启处,两个青衣小鬓,手挑宫灯,缓步走出,在阶上左右分立。接着一阵环佩丁冬,一个头挽宫鬓,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妇,一手扶若小鬓肩头,缓步走出。 只见她柳眉斜挑,杏眼流波,一张吹弹得破的瓜子脸,配着玉管似的鼻梁,红菱般的小口,楚腰一握,莲步生香。好一个妖娆动人的天生尤物! 那玄衣少妇才在阶上现身,方如苹立即退到唐老夫人身边,低声说道:“干娘,这妖女出来了,她就是自称代天巡狩的玄衣罗刹。” 唐老夫人微微点头,说道:“别嚷,咱们且听她怎么说法。” 玄衣罗刹眼波流转,桃花般的脸上,飞过一丝惊讶神色,檀口轻启,娇声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备夜破墙而入,究是做什么来的?” 灵山大师双掌合十,朝阶上行了一礼,说道:“女施主请了,贫袖灵山,忝主少林寺丈殊院,今天是与师弟达摩院主持镇山,罗汉堂主持普山,找寻失踪数月的药王殿主持乐山师兄来的……” 玄衣罗刹冷冷一笑道:“原来老师父是少林寺的高僧,听说少林寺是名门正派,怎么你们寺里和尚失了踪,却找到咱们庄上来了?老师父一定是认为咱们绝尘山庄窝藏了和尚,才冕夜破壁而入,也明明是看绝尘山庄庄主外出,只有我这个妇道人家住在后花园,好欺负了。老师父率众恃强而来,到底想对我怎么?持械夜入良家,非好即盗,你们是要搜、要劫?还是要把贱妾掳上少林寺去?”她声音娇柔,词锋也着实犀利。 灵山大师究是有道高僧,平日又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一时竟被她问得答不上话去。 唐老夫人冷冷一哼,喝道:“姑娘少逞口舌之利,你是什么人,还当咱们不知道么?” 玄衣罗刹眼波一转,落到唐老夫人身上,讶然道:“这位老婆婆也是少林寺的人么?” 唐老夫人嘿然道:“老身是四川唐门来的。” 玄衣罗刹故作不解地道:“四川唐门?那是什么地方,我从来没听人说过。” 唐老夫人微笑道:“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并不重要,老身只告诉你一句话,你们用‘珍珠令’为记,掳了乐山大师,岭南温家堡温老庄主,龙眠山庄祝老庄主和拙夫等人。 现在老身和少林高僧已经找到了这儿,老身劝你还是把所有劫来的人,一起释放出来的好,否则莫怪老身手段毒辣。” 玄衣罗刹举手贴贴鬓发,脸露惊奇说道:“这位老婆婆你说些什么?要贱妾放人,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此时,雁翅伺立唐老夫人身后的八个黑衣女子,突然同时一声轻叱,扬手向空一挥,她们既非挥手发掌,也不见撒出什么暗器,好像只是空打了个手势,这-举动,看得灵山大师等人暗暗奇怪。 唐老夫人微晒道:“老身早就料到你玄衣罗刹练成无形毒粉,这点伎俩,如何瞒得过老身?”这话听得三位少林高僧莫不涑然变色。 原来玄衣罗刹方才举手轻贴鬓发之际,竟然施放无形毒粉,玄衣罗刹脸色微变,忽然格格娇笑道:“老太婆,你果然有些门道,只不知你怎么知道我是玄衣罗刹?” 方如苹抢着道:“你在龙门拗摆出代天巡狩的阵仗,我和灵山大师都在石崖上亲眼目睹,你还想赖么?告诉你,被你们用药迷失本性的铜臂夭王、金老爷子、剑环双绝等人,已经全都醒过来了,你们还有什么伎俩?” 玄衣罗刹格格笑道:“小姑娘,今晚你们占尽了上风,我一个人孤掌难鸣,还有什么伎俩?不过你们最好莫要忘了,乐山大师和唐老庄主等人还在我手里,你们逼急了,也莫怪我玄衣罗刹心狠手辣。” 唐老夫人心头暗凛,沉哼道:“你敢?” 玄衣罗刹格格笑道:“我有什么不敢?” 就在此际,忽见四道黑影,划空而来,泻落阶前! 那是一僧三俗,当前一个是面颊狭长的灰袖老僧,手待念珠,年在六旬以上。第二个是方面大耳,浓眉凤目的蓝袍老人,年在五旬以上。第三个是身穿棕色缎袍的微胖老人,个子不高,脸皮白净,颠下留下一把苍髯。第四个身穿青袍,貌相温文,年约四十四五,但却生成两道浓眉,黑须飘胸。这四人正是绝尘山庄“请”来的“贵宾”,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和祝文华。 灵山、镇山、普山三位大师,一眼瞧到乐山大师,立即趋前几步,合掌躬身齐道: “师兄脱困出来了?” 乐山大师合掌还礼,口中低宣一声怫号,说直:“愚兄和三位老庄主就住在园中,闻讯赶来,唉,此中经过,说来话长……” 这时唐老夫人也瞧到了老伴,惊喜交集地道:“老头子,你没事吧?” 唐少卿、文卿跟着上来,垂手叫了声“爹”。 唐天纵拂髯笑道:“还好,总算凌老弟来了之后,替大家解去了散功之毒,不然,今晚还冲不出来呢!” 方如苹早已一下抢到祝文华面前,叫道:“凌大哥,你知道我舅舅被囚在哪里么?” 祝文华道:“如苹,我就是你舅舅。” 方如苹眨动双目,惊异地道:“那么凌大哥呢?” 祝文华道:“舅舅误中玄衣妖女暗算,被囚禁在一处地室之中,今晚凌老弟把我救出地室,他已经走了。” 方如苹道:“他没告诉舅舅到哪里去了?” 祝文华道:“舅舅醒来之时,已经在宾馆兰苑之中,不曾见到凌老弟。” 只听唐老夫人忽然“咦”了一声,道:“妖女逃走了,大家快追。” 原来玄衣罗刹眼看大势已去,趁大家说话之时,带着三名使女,悄然退人厅去。大家听到唐老夫人的喝声,回头看去,果然不见了玄衣罗刹的踪影。温一峰没和人叙话,身影一晃,当先抢上石阶,但扑到大厅门前,忽然脚下一停,站住了身子。此时,乐山大师和三个师弟,以及唐天纵、唐老夫人、祝文华等人,也都赶了上来。 温一峰伸手往后一拦,说道:“大家止步,厅内有诈。” 大家闻声停步,凝目向门内望去,只见大厅上黑黝黝的,好像有一片烟雾,遮住了视线,使人看不清一点景物。 乐山大师皱皱眉道:“好像是一片黑烟。” 唐天纵冷笑一声道:“这是‘蚩龙毒雾’,烟中有毒,大家不可造次。”一面回头问道:“夫人可曾把‘蓝磷弹’带来?”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应用之物,自然全带来了。”说到这里。 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韩姑立即抢身而上,左手弹处,三点蓝芒,直向厅中射去,但听“彼”的一声轻响,爆出无数蓝色火星,那些蓝色火星在雾一般的黑烟之中,立时燃烧起来。站在厅外之人,依稀可以听到黑烟中连续不断地发出“滋”“滋”细响。 “蚩龙毒雾”遇上了“蓝磷弹”,正是遇上了克制,如汤沃雪,不消半盏热茶工夫,弥漫厅上的黑色烟雾,业已燃烧净尽。蓝色火星也随之熄灭,大厅上重又恢复一片黝黑,韩姑等八个黑衣女子不待吩咐,手持天蓝化血刀,一掠而入。 唐天纵夫妇、乐山大师等人相继人内,少林寺十名僧侣,左手执着火把,右手持杖,紧随众人身后,鱼贯而入。 大厅上登时灯火通明,但哪里还有玄衣罗刹的影子? 唐天纵浓眉一掀,大声道:“大家快些搜查所有房屋。” 挥手一掌,劈开了左首厢房木门—— 第十二章 人去楼空 但大家分头搜索的结果,“绝尘山庄”五楹楼宇,都不见有人,不但玄衣罗刹没了影子,就连平日伺候的丫鬟使女也一个不见了。 巍峨高楼,人去楼空,顿成一座空宅。 温一峰怒道:“这妖女走得好快!” 祝文华仔细打量了一阵,走到厅后屏风后面,伸手在壁间连接了两按,只听一阵轧轧轻震,地板缓缓下沉,露出一个圆形人口,一道石级往下延伸。 唐天纵袒然道:“地道!这妖女从地道中逃走了。” 温一峰道:“咱们快追。” 祝文华道:“据兄弟看来,这条地道,可能通向园外,妖女此刻,只怕早已去远了。” 乐山大师目光环视,说道:“咱们既然发现这条地道,自该下去看看,只是这座花园之中,还有不少房屋,也得逐一搜索一下。尤其方才老袖等四人出来之时,曾遇上几个拦截的人,全被咱们制住,因为时间仓猝,只把他们放倒林边,就匆匆赶来。这里正主是一个叫戚承昌的人,据说外出末归,除了玄衣罗刹,还有戚承昌的义子田中璧,此人今晚一直不曾露面。目前咱们人手不少,老衲之意,似可分为三拨,两拨搜索全园,一拨由地道追踪,就算找不到正主,擒住几个贼党,至少也可以问出一点‘珍珠令’这帮人的头绪来,不知诸位对老擅越之言以为如何?” 唐天纵、温一峰、祝文华都表赞同,当下便把所有人手分为三拨。第一拨:祝文华、温一峰和普山大师率同四名少林憎侣,并由韩姑和另一个黑衣女子随行,以防对方施毒,进入地道搜索。第二拨:乐山、灵山、镇山三大师,串同六名少林僧侣,两名唐门黑衣侍女,由“绝尘山庄”向东,搜索“撷古斋”“贵宾区”第三拨:由唐天纵夫妇率同文卿兄妹、方如苹、四名黑衣侍女,由“绝尘山庄”向西,搜索“看剑阁”、“晚香阁” “天启堂”至假山南首,和第二拨会合。 分配停当,三拨人马,立时采取行动,分头进行搜索。 半个时辰之后,由祝文华、温一峰,普山大师为首的第一拨人马,又由屏后地窟人口回到厅上,不多一会,第二拨,第三拨也相继回来了。三拨人马搜索的结果,竟同样地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看到。屏后地窟这条隧道,不但通到“看剑阁”,水檄底下的囚人石室,而且还一直通向庄外一处森林之中。 玄衣罗刹等人,既已逃出庄外,那就鸿飞冥冥,无法再追,因为这里正当大别山中,俗大山区,知道往哪里去找?搜索花园的两拨人马,也同样一无所获,不但平日伺候的几个丫头一个不见,就是方才阻拦乐山大师等四人离开“宾馆”被放倒的几个黑衣人,也已失去了踪影。偌大一座花园,多少亭台楼阁,俱已人去楼空,成了一座空园。等大家会齐之后,仍由“绝尘山庄”前面被炸毁的石级窟窿中鱼贯而出,回到前面大厅。多臂猿敖叔寒上前见过乐山大师。唐天纵吩咐巴总管,给七个昏迷不醒的人,铜臂天王、剑环双绝萧凤岗父子、鬼见愁唐老七、温一峡和金开泰师徒喂下了解药。 不过盏茶工夫,七人相继醒转,看到大厅上围着许多人,不禁大奇! 铜臂天王双目圆睁,望着温一峰,大声道:“温老大,这是什么地方?” 金开泰看到乐山、灵山等四位大师,全在一起,也不觉怔了一怔,惊喜地道:“乐山师兄已经脱险了。” 大家劫后重逢,见了面,自有一番叙说。 方如苹眼看所有失踪的人全已找到,只是不见了凌大哥,心头闷闷不乐,一个人缓步跨出廊前,仰首望着当空皓月,低低地道: “凌大哥会到哪里去了呢?” 只听身后响起唐文卿的一声娇笑,说道:“如苹妹子,我知道你在想谁了。” 方如苹脸上一红,轻啐道:“你才想他呢!” 凌君毅哪里去了?这确是一个谜,所有失踪的人已在“绝尘山庄”找到了,唯独不见了凌君毅,而“珍珠令”也仍然是一个谜。 安庆府东大街的南北和,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酒楼。酒好、莱好、地点好,门面也气派,价钱最公道,但最难得的还是大师傅的手艺。一般酒菜馆,好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一向都以地方菜相号召,譬如有的是京津馆,有的是四川馆,有的是浙江馆,还有山西馆、湘菜馆、粤菜馆等等,地方不同,口味各殊,你是什么地方人,就会上什么地方的馆子。但南北和不同,他们的第一特色,就是南北口味,应有尽有,只要你叫得出什么地方的名菜,他们一定做得出来。因此,不论什么人,到了安庆,就得上南北和,南北和的生意,也愈来愈兴隆,五开间的门面,门庭若市。 这时正当午牌时光,南北和面前,来了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那马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雪鬃霜蹄,配上银鞍、银蹬,更显得那马点尘不染,神骏非凡!马上是一个青衫相公,看上去不过十六八岁,生得面如傅粉,目若秋水,唇红齿白,俊美绝伦!你别看他是个文弱书生,束腰带上,去悬挂着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别有一股翩翩英气。 青衫相公才一下马,便有店里小厮迎着上来,躬身招呼道:“相公请上楼雅座,牲口交给小的就好了。” 青衫相公一手递过缰绳,旋即转身朝里走去。这时正当晌午,楼上五座大厅,食客盈座,差不多已有九成光景。 楼梯口一名伙计瞧到青衫相公,慌忙躬身道:“相公可是一位? 请到这边来。”说着走到前面引路,把青杉相公领到靠窗口的一张空桌上落座,然后倒了一盅茶送上。 青衫相公点过酒莱,那伙计便自退下。青衫相公目光转动,眼看全堂食客都是些商贾行旅,乱哄哄的十分喧哗,他似乎感到有些心烦,轻轻攒了下眉,就别过头去,独自浏览街景。不多一会,只听伙计在身边陪笑说道:“这位相公只有一个人,你老就在这里坐吧!” 青衫相公回头看去,只见伙计领着一个身穿育布劲装的青年走了过来,在自己对面,拉开板凳,让客人坐下。那青年看去约莫二十六七岁,剑眉朗目,面貌清瘦,肩头背着一个青布囊,露出黄色丝穗的剑柄,一望而知是个练武的人,只不知是哪一门派的弟子。 那劲装青年从肩头退下剑囊,随手往桌进一张板凳上一放,就朝青衫相公抱抱拳,含笑道:“打扰兄台,实在过意不去。” 青衫相公淡淡地道:“不要紧。”话声出口,不觉脸上微微一热。 劲装青年随着就在青衫少年对面坐下,伙计送上香茗,一边伺候着问道:“客官要些什么酒莱?” 劲装青年道:“我还要赶路,酒不用了,你给我炒两个菜,来一盘馒头,越快越好。” 伙计唯唯应“是”,就拉开嗓门吩咐下去。 劲装青年取起茶盘,喝了一口,目光一抬,含笑道:“兄弟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青衫相公脸上又是一热,道:“小弟祝靖。” 劲装青年道:“幸会,幸会,原来是祝兄,在下万人俊。” 祝靖道:“久仰。”他似乎不擅词令,或是不大喜欢说话。 万人俊看了祝靖放在窗槛上那柄镶嵌精致的七星剑一眼,若有所思,接着又道: “祝兄身佩宝剑,自然也精于剑术了?” 祝靖脸上一红,说道:“小弟只是胡乱练练,哪里谈得上精于剑术?” 万人俊爽朗地道:“兄弟和祝兄一见如故,何须客气,只要看祝兄人品如玉,名剑风流,就非等闲之辈。兄弟能和祝兄萍水相逢,实乃人生快事……”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黯,说道:“若非兄弟身遭大故,今日该当和祝兄痛饮几杯……” 祝靖听他说自己“人品如玉,名剑风流”,脸上更是红,连他底下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淡淡地道:“万兄好说。” 正好伙计送上饭菜,这就取起筷子,说了句:“万兄恕小弟先吃了。” 万人俊只觉得这位祝相公甚是脸嫩,想来还是初出茅庐,一面含笑道:“祝兄只管先请。”祝靖也不客气,就自顾自低着头吃喝起来。 过不一会,伙计替万人俊端来两个热炒和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万人俊取过一个馒头,撕了一块,塞人口中,接着又夹起一筷菜,一阵咀嚼,笑道:“南北和的莱,做得真是不错。” 祝靖只是低头吃饭,没有理他。万人俊看他没有说话,也只好自顾自地吃喝。但就在两人低头吃喝之际,他们桌子的横头,忽然多了一个人!万人俊立时警觉有人走近,而且已在自己桌边站定下来,不禁举目瞧去。祝靖也发觉了,也抬起头来。 站在两人桌子头的,是一个甘四五岁的青年,一身蓝布紧身衣,背负斗笠,腰插一柄铁剑,浓眉,紫膛脸,双颧微突。此时紧闭着阔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射出慑人的光焰,盯着万人俊,一眨不眨,好像有些不怀好意。 万人俊目光一抬,问道:“兄台找谁?” 那蓝衣人冷冷的道:“你。” 万人俊并不认识此人,心头暗暗奇怪,忍不住道:“有何见教?” 蓝衣人问道:“你是黄山门下?” 黄山门下都用黄色剑穗,那是因为黄山万家在三十年前,一连担任过三任武林盟主,黄色剑穗成了黄山万家的特别表志,为江湖上所公认。 万人俊道:“不错,在下万人俊,请问兄台是哪一路朋友?和黄山有过节吗?” 那蓝衣人冷哼口声道:“从石门来的,我叫许家骅。” 听到“从石门来的,姓许”,万人俊脸色惨变,目注蓝衣人许家晔问道:“你是六合剑许振寰的什么人?” 许家骅道:“先父。” 万人俊空然大笑一声道:“哈哈,巧极了,万某正要上石门山去。”石门许家,是海内闻名的六合门名家。六合剑许振襄,以剑术驰名武林,据说在他剑下,从无走出七招之人,因此大家就以六合剑相称。 许家骅冷笑道:“我也正要找你们黄山世家去。” 万人俊切齿道:“那很好,咱们遇上了,该找个地方叙叙。” 许家骅道:“阁下只管划道。” 万人俊略一思索道:“南门教场口如何?” 许家骅冷做地道:“很好,在下先走一步,两位不妨吃喝饱了再来。” 他敢情把祝靖当作是万人俊的同伴,话声出口,不屑地瞥了祝靖一眼,转身疾步走去。万人俊气得脸色铁青,要待喝阻,告诉他祝靖不是自己一路,但许家骅走得极快,已经下楼去了。他脸上有些尴尬,朝祝靖歉然道:“他误会祝兄是我一路的,祝兄幸勿介意。” 祝靖从没在江湖走动过,但觉两人口气不善,好像约在南门教场动手。他不知两人有什么怨仇,但从他们神色上看,两人都咬牙切齿他说着话,似乎结怨甚深。当下淡淡一晒,哼道:“他既然约了我,我自然也非去不可。” 万人俊为难地道:“这……唉,这事和祝兄无关。” 祝靖冷笑道:“万兄说得倒是轻松,他既约了我,我若是不去,岂非向人示弱?我是从不向人示弱的。这叫做初生犊儿不怕虎,初走江湖的人,都有一股狂傲之气,等你慢慢认识了江湖,你就会锋芒尽敛。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那要吃多少亏,上多次当,才能学得到。” 万人俊听得不觉一怔,随即说道:“祝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兄弟和姓许的一家,仇深似海,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种江湖寻仇之事,祝兄局外之人还是不去的好。”探怀摸出一锭碎银子,往桌上一放,朝伙计招招手道:“连这位祝兄的帐,一起算了。”接着回头朝祝靖作了个揖道:“祝兄前途保重,兄弟若是不死,后会有期。” 说完,一手取起青布剑囊,转身大步下楼而去。 祝靖怔怔地看着万人俊的身形在楼梯间消失,心头暗付道: “万人俊是黄山世家的子弟,那许家骅则是石门许家的人,这两个人都不像是坏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怨?”心中想著,人已随着站起,佩好长剑,疾快地举步下楼。 酒楼小厮一见祝靖跨出大门,立即陪笑道:“相公请稍候,小的去牵牲口。” 祝靖一摆手道:“且慢,我要到大街上去看一个朋友,马匹暂时寄着,我回头来取。” 那小厮巴结地道:“没关系,相公只管请便。”祝靖曾听万人俊说过南教场口,当下就一路朝南门赶去。那是一片草坪,荒草丛生,草坪中间,面对面站着两个青年,正是许家骅和万人俊。祝靖为了明了两人结仇经过,就借着一排淄木丛隐蔽行藏,缓缓移近。 只听许家骅冷声道:“阁下只有一个人来么?” 万人俊道:“在下本来就只有一个人。” 许家骅道:“你那同伴呢?是不是埋伏在树林子里,偷放冷箭?” 万人俊怒声道:“你这是什么话?” 许家骅冷哼道:“难道许某说错了?” 祝靖明知道自己行动,已被许家骅识破,心头一气,长身跃起,口中哼道:“我是你约来的,又有什么不对?” 万人俊脸上微有不悦之色,说道:“视兄怎么也踉来了?” 祝靖冷冷一哼道:“你说什么?跟来?我何用踉什么人来?这位许朋友也约了我?” 许家骅大笑道:“来了最好,黄山世家的人,一个人也不能留。” 万人俊目射凶光,厉声道:“阁下说的正合我意,石门许家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一个。只有这位祝兄,并非黄山万家的人,咱们是在酒楼上萍水相遇,和你我这场搏斗无关。” 许家骅道:“只要他不出手,我便不会把他视作仇敌”说到这里,“锵”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剑身狭长的铁剑,沉喝道:“咱们可以动手了。” 万人俊点头道:“很好。”缓缓从青布囊中,抽出一柄青铜长剑。 许家骅手中狭长长剑一振,切齿道:“姓万的,你听着,我许家烨要凭手中长剑,向黄山万家索回咱们石门许家大小二十八口的血债。你们黄山万家的人,个个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阁下只管施展,在下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万人俊目射奇光,厉喝道:“住口,尔父许振寰,率同一伙见不得人的蒙面盗贼,夜袭万氏山庄,杀死我母亲和庄中一十九口,我立誓要把尔父子碎尸万段,方雪我胸头之恨。” 许家骅大怒道:“好个贼子,明明是尔父率众夜袭石门山杀死我家二十八口,你还敢血口喷人。” 祝靖听得暗暗奇怪,心想:“他们两人都说对方父亲串众夜袭,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万人俊道:“你才是贼子,血口喷人。” 许家骅道:“咱们多说无益,看剑。”刷的一声,狭长长剑,斜刺而出。 万人俊喝一声:“来得好。”挥手一剑,迎击过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出手,都十分辛辣,但见人影一合,就接连响起锵锵剑鸣,展开了一场快攻。 祝靖眼看两人说打就打,不觉皱下眉,大声叫道:“喂,你们快快住手,听我一言。” 但两人都是血气方刚,一腔仇火,一旦动上了手,哪肯罢休? 双剑如风,惟恐对方不死,对祝靖的叫声,浑如未闻。 祝靖见他们不加理会,心头不禁有气,跺跺脚,哼道:“活该,你们不听劝告,只管打去,和我有什么相干?”一赌气,正待回身就走! 只听耳边有人“嗨”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是劝架的,怎可一走了之?” 祝靖听得一怔,回头看去,哪有什么人影?心下不禁大奇,举目四顾,偌大一片教场上,除了交斗双方与自己,根本没有第四个人,若说自己耳朵有毛病,方才明明有人说话,决不会听错。 正自惊异不置,只听那声音又道:“喂,娃儿发什么愣?再不上去劝架,就要闹出入命来了。”这回,祝靖听得清清楚楚,这人在他身后说话。迅快转过身去,依然看不列人影,一时不禁大凛,这人明明在自己身后说话,怎会看不到他。心头忽然起了一丝寒意,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声音在耳边道:“我就是我。” 祝靖道:“你难道没有姓名?” 那声音笑道:“你说对了,我老人家确是没有姓名。” 祝靖在他说话之时,突然以最快迅速的身法,一下旋过身去,但依然没见到人的影子。 只听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说道:“你不用回头,就是转上几圈,也看不到我老人家的。” 视靖道:“你是鬼?”他说出“鬼”字,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 只听那声音低笑道:“光天化日,哪会有鬼?我老人家是活菩萨,你信不信?” 祝靖扭扭头道:“我才不相信呢?” 那声音笑道:“不信也好,但你得赶快上去,把他们劝开来才行。” 祝靖道:“他们打得这般激烈,教我如何劝法?” 那声音道:“这个不用担心,你且抽出剑来,使一招‘天道中和’往两个人中间挑去,我老人家自会助你一臂之力。”他没待祝靖开口,接着道:“‘天道中和’是武当派的一招剑法,你会不会使?就是把剑朝前平刺而出,然后剑尖往上挑起就行。” 祝靖道:“就这么简单?” 那声音道:“劝架嘛,自然愈简单愈好,唉,娃儿,你不用多问,只要装个样子就好,一切都有我老人家呢。” 祝靖道:“就算把他们分开,他们就肯不再打了么?” 那声音道:“等他们住下手来,你再听我老人家的吩咐行事。” 祝靖细听那声音,低沉之中,显得有些苍老,心知自己遇上了一位前辈高人,当下点头应道:“好吧,我就照你说的话去做。”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是自己不能现身劝架么?” 那声音笑道:“有你娃儿替我老人家办事,我老人家现不现身都是一样。咯,你快上去吧,记住,你不用管他们两人攻拒的剑势,只用‘天道中和’一挑就行。” 祝靖心头好奇,依言抽出长剑,举步朝前走去。这时万人俊和许家骅已经打到了紧要关头,两柄长剑以快攻快,但见剑光缭绕,快如电闪。 “黄山剑法”以沉稳著称,大开大阂,隐挟风雷之势。石门许家是六合命名,“六合剑法”以点刺为主,是以门人子弟使的长剑,剑身狭长,剑法展开如万点银雨,漫空飘洒。据说练到上乘境界,振腕一剑,可同时刺中人身三十六处大穴,可见发剑之快。 祝靖走到距两人八尺远,便已感到眼前寒光飞旋,锋芒逼人,简直分不清人影剑影,不知该从何处出手才好。 脚下方一踌躇,只听身后又响起那声音说道:“我叫你不用管他们,你就不用管他们,来,举剑前挑!”祝靖声音入耳,只觉执剑右手忽然不由自主地往前挑去。说也奇怪,长剑糊里糊涂朝前一挑,顿时出现了奇迹! 但闻“叮”“叮”,两声轻响,万人俊、许家骅两柄急速猛攻的长剑,立时如铁遇磁,一齐搭在自己剑身之上,再也挣动不得!两人齐齐大吃一惊,急待收回,但剑尖就像粘在祝靖剑上,哪想抽得回去? 万人俊双目通红,大声道:“祝兄,我和他势不两立,你最好莫要插手。” 许家骅怒吼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祝靖身边又响起那声音道:“娃儿,你现在该告诉他们,你是奉了师傅之命,替他们两家解围来的。” 祝靖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难道他们也没看到我身后有人?” 一手依然架着他们两支长剑,缓缓说道:“两位暂请住手,在下奉家师之命,特地赶来替你们两家解围来的。” 万人俊道:“祝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不是寻常梁子,祝兄何须横加干涉?” 许家骅道:“不错,我和他誓不两立,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用不着旁人劝。” 祝靖微微一笑道:“二位都说对方令尊率众夜袭,杀了你们全家,此中只伯另有隐情……” 只听那声音在耳边笑着赞道:“娃儿,这话说得要得!” 万人俊道:“祝兄说得是,先父早在一年之前暴病身故,怎会率众夜袭石门,这贼子根本就是胡说。” 许家骅怒声道:“你才胡说,明明是你那老子率众夜袭,杀害我全家,先父就死在万老贼剑下的,如何还会率众夜袭黄山,这明明是血口喷人,反咬一日。我和你们万家誓不两立,小贼,看掌。” 他们长剑粘在祝靖剑身之上,无法抽得回来,他话声出口,抡起左手,“呼”的一掌朝万人俊迎面劈去。 万人俊岂肯示弱,冷笑道:“谁还怕你不成?”同样左手一挥,举掌迎击而出!这一下,两人近身相博,双掌很快就接实了,但两人掌势一接,就感觉不对。因为自己的掌力,根本没有和对方接触,在自己两人中间,好象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劈出去的掌力,全被挡住,就像象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可望而不可即,根本冲不过去。 两人心头各自暗暗一凛,忖道:“这姓祝的不知是何来历,年纪不大,但是一身功力,竟有如此高深!” 祝靖自然看得清楚,心知定是躲在自己背后那人把两人隔开了。但奇怪的是,两人就站在自己身侧,何以会看不到自己背后的人?同时心中也暗暗嘀咕:“听他们两人口气,好像互指对方父率众夜袭之事,其中果然大有蹊跷。” 只听那声音又道:“好,你现在可以放下剑来,告诉他们,冤有头,债有主,要打也应该把事情弄弄清楚。” 祝靖依言道:“二位兄台且请伎手,冤有头债有主,二位要打,也总该把事情解说清楚了再打。”说完,缓缓收回长剑。他长剑一收,两人同时感觉得剑上一松,收回剑去。 万人俊道:“祝兄要叫我们如何才算把事情弄清楚呢?” 祝靖还没开口,只听那声音道:“你要他们两人,各自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祝靖随即说道:“兄弟奉家师之命前来,因这件事,其中可能另有蹊跷,二位兄台能否把当日经过情形见告?” 两人听他这么说,只好先行回剑人鞘,各自退后了一步。 万人俊道:“祝兄叫他先说好了。” 许家骅冷笑道;“先说就先说,事实俱在,我不怕什么人抵赖得掉。” 祝靖眼看两人针锋相对,仇恨极深,不觉暗自攒了下眉,说道: “二位兄台,请坐下来再说吧。” 万人俊、许家骅没有作声,果然依言在草地上盘膝坐下。 祝靖故意在两人对面品字形坐下,心想:“这回你在我身后该也躲藏不住了。”心念方动,只听那声音依然在耳边说道:“好哇,你娃儿这是故意和我老人家为难。”他人居然仍在身后。 祝靖心头愈感震惊:“这人就在我身后,对面两人怎么会视若无睹?莫非是隐形人?” 只听那声音又道:“你叫姓许的娃儿开始说吧!” 祝靖目光一指,朝许家骅道:“许兄可以说了。” 许家骅目射凶光,恶狠狠瞪了万人俊一眼,说道:“那是半个月前的晚上,不过初更时分,我二叔振声无意中发现山下有十数条人影,朝山上飞奔而来,迅即禀报家父,一面要大家小心戒备,并由二叔和兄弟率同几名庄丁,隐身庄前,看看来的是哪一路人物……” 他微微吸了口气,继续道:“那天正好是十四,月色甚是明亮,兄弟和二叔,堪堪在庄外伏好身子,那十几条人影,已经赶到庄前。 只见为首一人,红脸黑髯,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青葛长衫,手提一把松纹黄穗长剑。 二叔一见此人,口中不觉咦了一声,立即纵身跃出,迎了上去,口中说道:“万盟主侠驾贲临,兄弟许振声迎逐来迟,还请怨罪。”兄弟听二叔口气,来人竟是昔年当过第二届武林盟主的托塔天王万镇岳,也就跟着二叔身后走了过去……” 万人俊没待他说完,冷笑道:“这就不对了,先父早在一年前业已去世,哪会人死一年之后,再在石门出现?” 许家骅怒声道:“我说的是真真实实的事,难道还是捏造的不成?” 只听那声音道:“你要姓万的娃儿莫要插嘴,先听姓许的娃儿说完了再说。” 祝靖乃道:“二位莫要争执,兄弟方才说的蹊跷,就在于此,万兄请暂忍耐,且听许兄说完了再说不迟。” 许家骅续道:“万镇岳含首答礼,问道:‘许二兄好说,令大兄在家么?’二叔连连点点头道:‘在,在。’一面向兄弟吩咐道:‘家晔,你去禀报你爹,说黄山万盟主来了。’兄弟应声还没出口,万镇岳突然沉声道:‘不用了。’话声未落,就拔剑向二叔刺了过去,二叔在全然无备之下,被他一剑刺死……” 祝靖道:“那时许兄就站在令叔身后,有没有出手?” 许家骅道:“二叔吩咐兄弟时,兄弟已经跨上一步,就站在二叔右侧,但万镇岳出剑实在太快了,二来这一突然的变故,也太出人意料,兄弟除了听到锵然长剑出鞘之声,和眼前电光一闪,二叔已经倒卧血泊之中。心头不禁大惊,抬目朝万镇岳望去,只听老贼沉声笑道:‘老夫饶你不死,替许家留个后代吧!’挥手一掌,朝兄弟拍来……” 祝靖道:“许兄没有还手,就受了伤?” 许家骅切齿道:“老贼使的不知什么怪异手法,兄弟只觉心头一震,就摔出三数丈外”一跤跌坐地上,除了心头明白,全身功力若废,眼睁睁地看着老贼率领十几个面蒙黑布的贼人,冲入庄去。庄中顿时人声鼎拂,传出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可怜寒家二十人口,就在贼人突袭之下,全数罹难,家父家母俱都中剑而死…… 只听那声音道:“你要他仔细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祝靖依言问道:“许兄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许家骅想了想道:“没有了,贼人手脚做得十分干净,许家二十八口,除了家父母身有剑伤,死在万老贼剑下,其余的人,伤口各有不同,足见来人使用的兵刃,十分驳杂,有的似是死在暗器之下,但却找不到一件暗器,也没有遗留住何证据。”说到这里,满眶热泪簌簌而下,朝指着万人俊切齿道:“这血海深仇,就要你来偿还。” 祝靖怕两人又起争执,连忙拦着劝道:“许兄暂请梢安,也请听听万兄述说。”一面回头朝万人俊道:“现在该万兄说了。” 万人俊道:“那是去年暮春,家父外出访友,大概半个月之后,由我义叔护送回来,说是中了人家暗算,回到家中,不能说话,终于不治而死。” 只听那声音道:“你问他托塔天王是中了什么人的暗算,伤在何处?” 祝靖问道:“不知令尊是中了什么人的暗算,伤在何处?” 万人俊道:“先父回到家中,已口不能言,据义叔说,先父是什一处山中遭人暗算。 他老人家负仿之后,因自知伤势极重,无法赶回家中,就奔到金家寨义叔家里,只说出中的是‘无形掌’七日之内必死,要义叔多多照顾寒家……” 祝靖问道:“万兄说的这位义叔是谁?” 万人俊道:“义叔姓戚,讳承昌,原是寒家世谊,义叔从小就认先祖作干爹,中年曾作过一任员外郎,早已在家纳福。” 只听那声音似乎有些不耐,催道:“你叫他快说,我老人家还有事要去办呢。” 祝靖道:“府上遭到袭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万人俊道:“是十六日晚上。” 许家骅插嘴冷笑道:“寒家是十四日晚上遭到贼入屠杀,先父已身故两天,如何还能率众夜袭黄山你们世家?” 万人俊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自从先父去世之后,家母悲伤成疾,卧病不起。那晚也差不多是初更方过,兄弟从家母房中回到书房,就听到前院传来大声叱喝和兵刃击撞之声。等兄弟赶到前院,只见十数名黑衣蒙面人到处追杀无辜,庄中家丁,已有不少横尸血泊之中,那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出手十分毒辣。六叔雷公万六材正在和为首一个使长剑的黑须老者拼博之中,兄弟只听六叔急怒之下,厉声喝道:‘许振寰,黄山世家和你们六合门何怨何仇?你居然不顾江湖道义,率众夜袭,赶尽杀绝……,兄弟才知那使长剑的黑须老贼,就是六合剑许振寰……’”许家骅冷嘿道:“真是活见鬼了。” 只听那声音道:“你问他,就只有六合剑许振寰一人没有蒙而么?” 祝靖依言问道:“万兄看清楚了,那些黑衣人中,只有六合剑一个人没有蒙面么?” 万人俊道:“正是。” 那声音道:“叫他说下去。” 祝靖道:“后来呢?” 万人俊道:“当时兄弟看得大怒,正待拼剑,旁听有人喝了声: ‘躺下。’兄弟只觉脑后被人击中一拿,当场昏了过去。等到兄弟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贼人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但奇怪的是兄弟昏死了大半夜,醒来之后,竟然丝毫没有负伤。兄弟至今还想不明白,那一掌何以只击昏兄弟,而不把兄弟杀了?但当时庄上到处都是敝庄惨遭屠杀的死尸,惨不忍睹,兄弟急急奔到家母房中,两个伺候家母的使女俱已中了毒药暗器而死,家母……”他说到这里,不禁泪如雨下,接着道:“她老人家也直挺挺死在床上,主肩渗出黑血,分明也是中了贼人暗算,只是找不到一枚暗器,后来……兄弟发现家母右手,紧握一枚暗器。” 许家骅忍不住道:“六合门从不便用暗器,只不知那是什么暗器。” 万人俊道:“一颗只有茴香大小,色呈乌黑的星状之物。” 他说到这里,祝靖耳边那声音道:“问他有没有带来,给我老人家瞧瞧。” 祝靖道:“不知那暗器万兄可曾带在身上?” 万人俊道:“就在兄弟身上。” 祝靖道:“万兄可否取出来给小弟看看?” 万人俊道:“自然可以,”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青布包。就在此时,突然有一条人影,疾如鹰隼,划空而来,落到万人俊面前。 乌光一闪,一柄细长的长剑,剑尖一挑,已将万人俊手上小布包挑了过去,双脚一顿,破空飞起。这一手当真快得无以复加,三个人根本连影子都没看得清楚,东西就被人家抢走! 万人俊首先警觉,口中大喝一声,霍地站起,正待纵身追去,只见那条腾空飞起的人影,忽然在半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砰然一声,跌落草地之上。 直到此时,大家才看清楚这人一身黑衣,瘦长身材,面如黄蜡,就像一头刚从山林中窜出来的黑豹,在地上一个虎跳,挺身而起,转身就跑但他刚纵出去一丈来远,忽然身躯一震,定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这种情形,看得三人又是一怔! 突听一个苍老声音哈哈大笑道:“在我老人家面前,凭你这点微末小技,也敢来作怪?” 这声音既似来自天空,又像就在三人身边,直听得万人俊、许家晔二人大是惊异,不由举目四顾,但四月有什么人影?祝靖心知这黑衣人就是和自己说话的那位老人家制住的,心中也暗暗凛骇不止。这位老人家不见人影,也没见他出手,不知是如何把黑衣人制住的。 只听那黑衣人厉声道:“老贼你是什么人?躲躲藏藏算得什么人物?你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是何来历?” 那苍老声音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不配问我老人家是谁?不过你敢对我老人家出言无状,那就得薄施惩罚。好,你自己给我掌嘴!”说也奇怪,那黑衣人果然双手齐举,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劈劈拍拍”打了两个耳光。但三人看得出来,这两个耳光,决不是黑衣人心甘情愿打的,他那双目之中,迸射出怨毒之色,但却色厉内茬,不敢作声,这真把三人看得呆了! 只听那苍老声音又道:“好了,你们万、许两家的事,已经不用我老人家多说了,你们两个娃儿,也不用自相残杀,一切因果,不妨问问这魔孙子,我老人家有事要走了。” 万人俊、许家骅同时仰首向夭,恭敬地道:“多蒙老前辈指点迷津,万望赐示名号。” 但四周寂然无声,哪里有人回答?显然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前辈高人,已经走了。 万人俊朝许家骅拱拱手道:“许兄,咱们两家血仇,幸蒙这位老人家指点,不但消解了兄弟和许兄一场误会,还替咱们截住贼人,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得好好从此人身上,追究出残杀咱们两家的主凶是谁来。” 许家骅歉然道:“万兄说得极是。”两人同时走到黑衣人面前,万人俊伸手从他怀中,取出方才被抢去的布包,随手打了开来,里面果然是一颗色呈乌黑、状若茴香的八角形暗器。 万人俊神情激动,目含泪光,颤声道:“许兄请看,这就是兄弟从先母掌心取下来的暗器了。” 许家骅道:“万兄先把此物收起,如今既有活口,咱们不怕他不招。”万人俊依言包好布包,揣入怀中。 许家骅狭长细剑,剑尖直指黄蜡脸黑衣人咽喉,切齿道:“你已落在咱们手中,要想活命,就得好好回答咱们问活。” 那黑衣人在两人走近之时,早已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万人俊冷笑道:“许兄说的话,朋友想必听到了,咱们要找的是真凶正主,朋友只要说出主谋的人来,咱们可以饶你不死。” 那黑衣人依然傲然挺立,紧闭嘴唇,对两人说的话,不理不睬,恍若末闻。 许家骅看得心头不禁冒火,指着他咽喉的剑尖,微一用力,喝道:“小子,咱们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他手上长剑,何等锋利?这一稍微用力,剑尖已经刺破了黑衣人的皮肉,只见一缕黑血从他颈间渗出。人血都鲜红的,但黑衣人流出来的竟然是黑血!比墨还黑的黑血。 万人俊看得心头一动,忙道:“许兄,情形有些不对。” 许家骅听得一怔道:“哪里不对了?”就在这两句话的工夫在见黑衣人从颈间流出来一缕黑血,流到衣襟上,衣衫登时渐渐起了腐蚀。颈间,本来只刺破了一点皮肉,但这一瞬之间,伤口已经溃烂,渗出来的黑血,愈流愈多。整个颈项和前胸等处,也逐渐起了溃烂,而且蔓延极快! 万人俊怀疑地道:“许兄剑上淬过剧毒?” 许家驹已经看得呆了,忙道:“兄弟从未在剑上淬过毒……” 话声末落,目光一注,发现自己手中长剑剑尖上,竟也乌黑如墨,心头不觉一惊,口中也随着“咦”了一声。万人俊自然也看到了,心中同样觉得十分惊奇,突然灵机一动,一声不作,右手抬处,剑尖一下挑破黑衣人右肩衣衫,同样在他手臂上轻轻刺了一剑,又是一缕黑血,从他臂上渗出。万人俊急忙收回长剑,朝剑尖上一看,果然也乌黑如墨,与许家驿剑尖上相同,生似淬过剧毒一般! 心头暗暗吃惊,忍不住,道:“好厉害的剧毒!” 许家骅道:“莫非他早已死了?”万人俊点头道:“不错,大概他自知生路已绝,服下了极为强烈的毒药。” 许家骅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条仅有的线索又断了。”万人俊道:“他还留下了一柄长剑,咱们不难从他剑上、找出他的来历来。” “哦!”他好像忽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还有那位祝兄,既是奉他师父之命,来替咱们两家解嫌,兄弟觉得他师父定然知道咱们两家的仇人是谁。” 许家骅道:“不错。”随着话声,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皆因这一阵工夫,末见祝靖跟着过来,只当他已经离去,哪知回头看去。 祝靖一个人仰首向天,怔怔地站在那里,好像在想什么心思! 看到两人朝他看去,立即含笑走了过来,问道:“二位兄台可曾问出口供来了?” 他立身之处,和万、许二人不过两丈来远,居然连黑衣人一个身子在逐渐溃烂都没看到! 不,这一阵工夫,黑衣人一个身躯,血肉几乎已经化尽,只剩下一具其黑如墨的骨骼。 甚至连骨骼都在逐渐腐蚀,但却依然矗立在草坪上,并末倒下。敢情他在死去之前,早已站定了桩,双脚陷入地面,足有四五寸深,才支持着没有倒下去。原来就在万人俊、许家骅两人朝黑衣人走去时,祝靖原也想跟过去看个究竟!但就在他刚要举步之际,只听那苍老声音又在背后响起,说道:“喂,娃儿,你在这里站着,我老人家有话和你说。”原来这神秘老人还没离去。 祝靖喜道:“你老人家原来还在这里。”那苍老声音道:“娃儿,你说得轻声些! 接着说道:“老人家已经到了渡口,又回来的。” 祝靖道:“你老人家可是想到有什么事,还未办妥么?”苍老声音道:“差不多,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老人家是找你娃儿来的。” 祝靖道:“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差遣?”苍老声音道:“差遣是没有的,只是我老人家忘了见面礼。” 祝靖道:“你老人家要给谁见面礼?”苍老声音道:“自然是给你了,方才你叫了我老人家师父,师父岂能白叫?做师父的总该给些见面礼才是。”嘻嘻一笑,接着道: “我老人家穷归穷,出手可不寒酸,来,娃儿,时间不多,我老人家还有事去,要传你两手,记住了,这叫‘抓狗式’……” 祝靖声音人耳,突觉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自己左手竟不由自主地缓缓举起,五指一张即屈,朝前扣去,然后轻轻往下一顿,拍腕松手。手法十分简单,什么人都可一学就会。祝靖暗暗惊异,他从身后传入自己左手的这股力道,居然能像自己指挥自己的手一般,伸缩自如,这份功力,简直不可思议,难怪方才那黑衣人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 心念转动之际,只听苍老声音又道:“还有一记,叫做‘打狗式’……”话声甫落,祝靖但觉自己左手,忽然朝身后挥去,这一记也十分简单。 祝靖想到自己家传剑法中,有一招‘寒梅迎春’,右手长剑剑尖斜指,划起一个小圈,左手剑诀就是向后斜挥。老人家这记“打狗式”,就和向后斜挥的剑诀差不多,这比方才那一招“抓狗式”,还要简单得多。这位老人家一身武功,可说已臻化境,他方才还说他穷归穷,拿出来的见面礼可不寒酸,但他教自己的这两招庄稼把式,祝靖几乎要笑出声来。这种招式,只能打打普通野狗,如若遇上自己庄上的虎契,你手一伸,不被咬断才怪!只闻苍老声音哼,道: “小娃儿,你可是觉得我老人家教你的手法太简单了,不够奇奥,对不对?不信,回去跟你老子试试,我老人家可以保证,连你老子都得摔上一个大筋斗。” 这话祝靖自然不信,心想:“你当我爹是谁?”苍老声音又道: “我老人家也懒得和你解释,你自己慢慢琢磨,自会须悟,莫要小看了这两记打狗招式,练纯熟了,一世不受人欺。好了,我走了,赶得回来,咱们今晚就在南北和楼上见。”这回,他是真的走了,没有再作声。 祝靖听他把两招简单招式说得如此神妙”心中虽有些不信,但因这位老人家的武功,实在太高了,又使他不得不信。这就依照方才左手徐徐举起的动作,演练了一遍,因为这招“抓狗式”手法很简单,自然一学就会。再练第二招“打狗式”,左手往后轻轻一挥,自然也悉中规中矩,丝毫不难。他试过这两记招式之后,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何以这位老人家却说得如此郑重!听他口气,好像这两记招式练熟了就天下无敌一般!不,这位老人家游戏风尘,但他决不会骗自己,莫非这两招简单招式之中,隐藏着高深武学不成?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把“抓狗式”。“打狗式”,重新练了-遍。 说也奇怪,你觉得它简单,再简单也不过,这回慢慢地一琢磨,竟然觉得并不简单了,但他所能体会的,也只是有此感觉而已,要问他如何不简单,却又说不出来。当然,有这点感觉,已经够了!祝靖不是呆头鹅,他已从这点不简单的感觉,坚信自己想的不错,这两记简单招式之中,果然隐藏着高深武学,一时仰首向天,欣喜欲狂。 当祝靖看到黑衣人血肉尽腐,只剩下了一副乌黑的骨骼,挺立如故,不觉机伶伶打了个冷襟,吃惊道:“他怎么了?”许家骅道:“他服毒死了。” 万人俊正从地上拾起黑衣人那柄细长乌黑的长剑,说道:“他这柄长剑上,也淬了奇毒,而且这种毒,显然不是普通毒药,江湖上使用的人不会大多,不难查出他的来历来。”许家骅道:“万兄,令堂临死之时,手中握的那枚暗器,也淬过毒药,而且这两件东西上,显然是同一种剧毒。江湖上以用毒驰誉武林的,莫过四川唐门,咱们去一趟四川唐门,就可知道了。” 万人俊因黑衣人全身溃烂,他挂在腰间的剑匣也染了血污,跌落地上,蚀成斑斑铁锈,不敢去取,手中只是握着乌黑长剑,朝祝靖抱抱拳道:“兄弟和许兄两家误会成仇,幸得祝兄令师及时援手,消除两家误会。只是这贼子服毒自戏,一句口供也没问出来,因此兄弟想请教祝兄一件事。”祝靖道:“万兄要问什么?”万人俊道:“祝兄奉尊师之命,特地赶来替咱们两家解去嫌怨,定然知道杀害咱们两家的仇人是谁了?” 祝靖道:“兄弟不知迢。”万人俊道:“祝兄纵然不知,想来尊师定然清楚,只不知尊师名号如何称呼?”祝靖脸上一红,慑嚅说道: “不瞒万兄说,兄弟跟随万兄而来,只是出于好奇。到了此地之后,遇上一位隐身高人,他要兄弟出面,先劝二位住手……” 许家骅插口向道:“祝兄也不知道这位隐身高人是谁吗?”祝靖红着脸:道:“不知道,当下就把方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许家骅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这位老人家纵然知道咱们两家的仇人是谁,咱们也休想找到他老人家探问了。”万人俊沉思道: “据兄弟所知,武林中高人虽多,但具有像方才那位老人家那样神通广大的,只有一位,而且方才他老人家插手的经过情形,也和那位前辈高人游戏风尘的习性,颇为相似……”他不愧是黄山世家出来的,平日见多闻广,敢情已经想到这位隐身高人是谁了。 许家骅问道:“万兄说的这位高人是谁?”万人俊道:“反手如来。” 许家骅双眉一掀道:“万兄说得不错,只是这位老人家神龙一现,不知道去了哪里,又如何找得着他?”祝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他们说的反手如来是什么人,但又不好多问。 万人俊道:“北峡山隐居着一位高人,道号知机子,对武林掌故最是熟悉,而且还善知过去未来,此地离北峡山已是不远,咱们去找他问问,也许知道这柄淬毒剑和八角星暗器的来历,不知许兄意下如何?”许家骅道:“兄弟也听说知机于其人博学多闻,善解天下疑难,去问问他也好。” 万人俊看了祝靖一眼,问道:“祝兄是否也有兴趣,和咱们同去北峡山一行?”祝靖道:“兄弟另有事去,恕不奉陪了。” 万人俊道:“祝兄既然另有事去,后会有期,咱们就此别过。”许家烨也拱拱手道: “祝兄珍重。”两人相偕别去。 祝靖原无一定去处,只因那位隐形老人说过:“赶得回来,咱们今晚就在南北和见。”因此,他决定留下来,晚上可以见到这位神秘莫测的高人。这时看看时间,差不多只是申牌时光,回到南北和,取了马匹,就在东大街上,找了一家叫做高升栈的客店,准备先落下脚来。” 门口一名伙计接过马匹,另一名伙计连连哈腰,说着道:“相公请进。”祝靖跨进店堂,脚下一停,说道:“我不喜吵闹,可有清静些的房间?” 那店伙连声应道:“有,有,小店后边,最是清静不过,相公请随小的来。”说着,领着祝靖往里走去。这是最后一进院落,庭前放着十几盆花卉,果然十分清幽。店伙打开右首一间客房的门,陪笑道:“相公请看,这间房又清静、又宽敞,后院没有闲杂人等进来,最适合像相公这样的读书人居住了。” 祝靖举目看去,房间果然相当宽敞,后窗外,是一片菜畦,打开窗户,清风徐来,这就点点头,表示满意。客店伙计都是势利眼,巴结着打来洗脸水,又沏了一壶香茗送上,才行退去。祝靖随手关上房门,洗了把脸,眼看天色还早,就在房中练习那位隐形老人传给自己的两招手法一一“抓狗式”和“打狗式”这回,他完全相信这两招手法名称虽然俚俗,其中却隐藏着高深武学,因此,练习之时,专心一志,十分认真,同时动作也施展得相当缓慢。哪知练了半天,这两记招式,明明隐含玄机,但你越把它看得深奥无比,却又平淡无奇,毫无玄奥可言。这样又反复练习了一阵,终于给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这两记招式,你不可把它看得太深奥,因为看得太深奥了,就会运气行功,练得十分缓慢,这样一来,就失之呆板,毫无变化可言。但如果你把它看得大简单了,同样失之草率,里面隐藏着的变化,就使不出来。总之,这两记招式,必须出乎自然,灵活使用,才能恰到好处。他有了这一发现,心头暗暗高兴,道:“自己钻了半天牛角尖,其实还是这么简单。”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店伙掌上了灯,一面伺候着道: “相公晚餐上街去吃,还是要小的去吩咐厨下,替你老准备几式可口酒菜?” 祝靖道:“不用了,我已和朋友约好。”店伙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祝靖佩上七星剑,翩然出门。这时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行人络绎,比白天还要热闹。祝靖生得脸如傅粉,唇若涂朱,加上一双水样清莹的眼睛,俊美己极,只是个子瘦小了一些,但穿着三寸高的粉底靴,看上去一样身长玉立。一时把走在大街上的姑娘们,一个个看得着了迷,眼波流盼,眉目传情,心头暗自询问着:“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君?” 祝靖自然并不知道,他走到南北和,径自登上二楼。跑堂的眼光有多尖,一下就认出祝靖中午来过,连忙迎上一步,含笑招呼道: “相公来得正好,还有一个这靠窗的雅座。” 说完领着祝靖走到靠窗的一张座位,陪笑道:“这里面临大街,相公一面喝酒,一面可以划览夜景,咱们城里的姑娘,白天不敢出门,都是晚上约着同伴,出来逛街。相公这座位,正好看到姑娘们花枝招展的从大街上经过。”他因祝靖是熟客,才显得特别巴结。 祝靖年少脸嫩,被他说得脸上微红,点了酒菜,就一手托着茶蛊,别过头去,欣赏街景。这里正当十字街口,两边商店,灯火辉煌,行人熙攘往来,还不时有一二辆马车叮当过市。一阵阵弦管清唱,因风传来,当真比白天热闹得多。 就在他打量之际,无意中发现对街一家绸缎店的门口,站立着一个黑衣人,正在仰首朝自己看来!不,他也许是闲眺,自己不也是看到他了么?心中想着,不觉移开目光,朝别处看去。突然,他心头一动,迅快忖道:“不对!这人脸如黄蜡,又穿着一身黑衣,不是和校场中凌空飞泻,抢走万人俊的布包,后来眼毒自戏的黑衣人,形状相同么?” 一念及此,急急再回头看去,那黑衣人却已走得不知去向。 这时正当夜市最繁盛的时候,酒楼上的食客愈来愈多,五间大厅,坐了个满堂。人一多,就乱哄哄的嘈杂起来,猜拳喝令,和跑堂的尖声吆喝,响成一片!跑堂送上酒菜,一面陪笑道:“实在对不起,今晚客人多,教相公久等了。”说着,替祝靖斟了一杯酒。 祝靖道:“不要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敢情他不会喝酒,在喝酒的时候,微微攒了一下眉。跑堂的陪笑道:“相公读书人,好说话,这些客人,莱上慢了,就会拍桌子……” 正说着之间,忽听楼下响起一个破竹似的声音,大声唱道:“穷和尚,和尚穷。没单挂,没庙住。不烧香,不打钟。赤脚走十方,破钠挂西风。为修五脏庙,行脚酒肆中。 遇上有缘人,酒肉来斋供。”—— 第十三章 酒肉和尚 猜拳的两人,看得又气又怒,左首一个喝道:“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穷和尚笑嘻嘻地道:“两位施主为了一杯酒,争得面红耳赤,穷和尚是出家之人,与人为善,替二位施主把酒喝了,不就没事了么?”口中说着,随手在盘中抓起三四片卤牛肉,往嘴中塞去。 右首一个怒声道:“你怎么可以用手抓菜?”穷和尚笑道:“喝了酒,不吃些菜压一压,很快就会醉。施主布施几片牛肉,让穷和尚带它上西天佛国去走一遭,正是莫大善举,福德无量。”说完,已经走了开去。 右首食客气愤地道:“真是酒肉和尚,岂有此理。”穷和尚嘻嘻直笑,又高声吟了起来;“肉要红烧酒要醇,流连酒肉在风尘。芒鞋破袖住人笑,不是龙华会上人。”他那破竹似的喉咙,怪声怪气,却自以为韵味十足,洋洋自得。一边走,一边又东张西望,朝这桌看看,朝那桌望望,一直走到祝靖的桌子边上,忽然脚下一停,笑嘻嘻他说道: “还是这里清静些。”他朝祝靖合掌一礼道:“阿弥陀怫,小施主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来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这顿斋,总算是有着落了。”也不待祝靖答话,拉开板凳,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祝靖眼看这穷和尚虽然疯疯颠颠,但他口中唱的道情和刚才那首诗,不但深含禅理,也称得上是好诗,他家学渊博,平日除了学武,也兼及待丈,因此对穷和尚不觉肃然起敬,拱拱手道:“大师父只管请坐。”穷和尚嘻嘻直笑,点头道:“小施主深具慧根,果然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说不得只好叨扰了。”话声一落,拍着台子,放开破竹喉咙,大声叫道;“堂倌……堂倌……” 跑堂的赶忙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和尚,你嚷什么?”穷和尚倒挂八字眉一挑,两眼一瞪,看了跑堂的一眼,道:“堂倌,你是酒楼上专门伺候客人的,对不对? 穷和尚上得起酒楼,就是客人,这和尚两字,也是你叫的么?” 跑堂的道:“那么要我叫你什么?” 穷和尚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跑堂的道:“酒楼里,喝酒吃荤,从没出家人上来过,我怎会知道?” 穷和尚道:“好,就算你不知道,那就由穷和尚教你吧,遇到和尚不能叫和尚,要叫大师爹爹。像我穷和尚这佯,年纪老的,就得叫一声大师爷爷。”跑堂的道:“我只听人家叫大师父,老师父,哪有叫大师爹爹,大师爷爷的?” 穷和尚大笑道:“原来你知道,哈哈,大师父和大师爹爹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父亲,不是你爹爹么?”跑堂的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要吃什么?” 穷和尚道:“你不叫我大师爹爹,我佛如来一生气,就会罚你跌一跤。”跑堂的道: “我跑了十几年的堂,从没跌跤过,你还是点菜吧,只是咱们这里不备素菜。” 穷和尚道:“好,好,穷和尚从不念经,自然也不用茹素了。”跑堂的道:“那你就点吧。” 他就是不肯叫他大师父,穷和尚道:“你听着,先来卤牛肉一大盘,鸭翅膀一盘,花雕二斤,再要厨下做一个鸡丝火腿鱼翅羹,炒虾仁,红烧蹄花,再加清炖香肉汤一大碗。”他一个人居然点了这许多菜。 跑堂的道:“小店不卖香肉。”穷和尚道:“穷和尚知道你们这里不卖香肉,你不会到对面弄堂口去给我买一碗来?” 跑堂的道:“好吧。”转身就走。穷和尚喊道:“卤牛肉、鸭翅膀。 花雕二斤先来。” 跑堂的没有作声,到柜上打了个转,又空着手走了过来,但他还没有走到穷和尚面前,突然脚下一绊,身子往前一冲,砰的一声,摔在楼板上。这下摔了个狗吃屎,差幸他空着双手,没端酒菜,但也摔得不轻。他满脸通红,爬了起来,一手摩着膝盖,一跷一跷地走了过来。穷和尚大笑道:“阿弥陀佛,穷和尚不是说过,你不叫我大师爷爷,我佛如来会生气的,如今果然应验了。”接着“咦”了一声,问道:“我要你卤牛肉、鸭翅膀、花雕先来,你怎么没送来?” 祝靖听得心中不禁一动,但自己就坐在穷和尚对面,根本没看见穷和尚有何举动。 跑堂的有些气愤,冷笑道:“你叫的菜,一共要二两七钱三分银子。” 穷和尚两眼一翻,气道:“你当穷和尚吃不起?” 跑堂的大声道:“咱们这里,白吃白喝的人,每天看得大多了,你一个人,要了这许多菜,分明是存心……”穷和尚听得大怒,霍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跑棠的后领,尖声道:“存心什么?你说我穷和尚存心讹吃来的,是不是?告诉你,穷和尚人虽穷,如果没找到有缘人,就不会坐下来点菜。你不问问清楚,就狗眼看人低,若是在我穷和尚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把你从楼窗口摔到大街上去。”他口中说着,一手已把跑堂的像抓小鸡般提了起来,手一伸,就提着他向槛外伸去。 这下直吓得跑堂的大声呼救,叫道:“大师爷爷饶命,小的有限不识泰山,你…… 你老千万松手不得。”全堂吃客眼看穷和尚一手提着跑堂的伸出窗槛外去,全都吃了一惊。穷和尚听得嘻嘻一笑,把手缩了回来,往楼板上一放,说道:“你早叫我一声大师爷爷,不就没事了么?”接着伸手朝祝靖一指:“你问问这位小施主,穷和尚这一顿酒,是不是他请的客?” 跑堂的吓得灵魂出窍,放到地上,双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祝靖忙道:“这位大师父说的不错,他要什么,只管送来,酒帐全算在我的帐上。” 跑堂的哪敢再说,诺诺连声,退了下去。穷和尚嘻嘻一声,叫道:“喂,别忘了卤牛肉、鸭翅膀、花雕二斤先来。” 这回,酒帐有了着落,跑堂的也吃了苦头,哪里还敢怠慢。一会工夫,就端着一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个一斤装的锡壶,一起送上来,一面给穷和尚面前摆好杯筷。 穷和尚早已等不及,一把抓过酒壶,凑着嘴咕嘟喝了一阵,用他又脏又破的袍袖,抹抹嘴角,笑道,“痛快,喝得痛快,唔,小施主不要客气,来,来。”口中说着“来”,也不用筷子,伸手往盘中抓起几片牛肉,往嘴里塞去。祝靖看他一副几穷凶极恶的吃相,暗暗攒了下眉头,说道:“大师父请,在下酒量有限,已经差不多了。” 穷和尚抓着一只翅膀,一阵乱啃,说道:“小施主是读书相公,斯文得简直跟小姑娘一般,像我穷和尚酒肉不忌,却时常三月不知肉味,今晚饱餐一顿,就可以饿上三个月,哪有什么差不多的?”一手又抓了几片牛肉,刚刚塞入口中,右手又抓起酒壶咕咕直灌。他一张嘴,又是酒,又是肉,几乎忙得喘不过气来。祝靖听穷和尚说他像小姑娘一样,不禁脸上一红,没去理他。好在穷和尚忙着吃喝,也没工夫和祝靖说话。这时正是酒楼上生意最好的时候,全堂爆满,猜拳赐令,响成一片。 祝靖不住地举目四顾,他要等的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却来了这位一股馋相的穷和尚,吃相馋,还不要紧,最讨厌的是他说话带骨头,疯疯癫癫,没有分寸。只见跑堂的双手捧着一个大海碗,三脚两步走了过来,说道:“大师父,香肉来了。” 他这一走近,不由看得一呆,一大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壶花雕,只这一阵工夫,已经一扫而空! 穷和尚一听香肉来了,赶忙伸手去接,-边嘻嘻笑道:“跑堂的,快给我添酒,再来两斤,吃香肉不可没有酒,快快……”接过海碗,也没往桌上放,凑着嘴就喝。这碗香肉汤,热气腾腾,谁都看得出滚烫无比,穷和尚端着就喝,好像越喝越有滋味,连汤带肉,往口里直吞。等跑堂的送上酒来,一大海碗滚烫的香肉汤,已经进了穷和尚的肚里。跑堂的放下酒壶,穷和尚也正好放下海碗,就抓起一把酒壶,对着嘴灌。跑堂的回身就走,接着端来了一盘炒虾仁,一盘红烧蹄花,放到桌上,正待退下。穷和尚招招手,叫道:“堂倌,慢点。”跑堂的可不敢再得罪他,问道:“大师父有什么事?”穷和尚笑道:“添酒。” 跑堂的讶异地道:“小的方才已经给你老添来了。”穷和尚笑道:“你添来的酒,都已经流进我穷和尚的肚里去了,你再送两斤来。” 他喝酒比喝水还快,转眼工夫,就喝下了四斤花雕,他一边说话,也没和祝靖客气,双手端起一盘炒虾仁,用筷子一阵乱拨,像风扫落叶,唏哩呼噜连吞带咽送下肚去。放下空盘,又把一大盘红烧蹄花移到面前,正好跑堂的又送上两壶酒来,穷和尚连忙仰手去接,一面说道:“快拿来。”接过酒壶,又直着脖子就喝。他好像永远吃不饱一般,眨眼工夫,又把一壶酒喝完,掳掳袖子,拿起竹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着红烧蹄花。 这是他自己说的:“肉要红烧酒要醇”,红烧肉自然最合胃口了。邻居几张桌上的食客,都被穷和尚的惊人食量,看得目瞪口呆,大家几乎忘了吃喝,只是看他一人表演。 祝靖等了许久,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先前,他还认为这穷和尚出口成章,一定是一位游戏风尘的诗僧,自己闲着没事,可以和他谈谈诗文。哪知穷和尚只顾吃喝,忙个不停,而且吃相之馋,俗不可耐,愈看愈觉俚鄙,索性转过头去,凭栏看着街上景色,心中大是不耐。这要换在平时.他早已起身走了。如今一来那位老人家对他有传艺之恩,二来,他也渴望见见那位神秘的隐身老人,因此只好耐若性子干等。 一大盘红烧蹄花,转眼盘底翻天,穷和尚敢情觉得太油腻了些,舌头咂咂嘴唇,打饱嗝,伸手抓起酒壶,又喝了两口。跑堂的又端着一个大圆盘的鸡丝火腿鱼翅羹送来。 穷和尚放下酒壶,伸了个懒腰,摸摸肚皮,笑道:“看来差不多了。”跑堂的心中暗道:“你早该差不多了。”但口中却连应了两声“是”,陪笑道:“大师父可是吃不下了。” 穷和尚眯着眼睛,傻笑道:“我自己点的菜,我总得把它吃下去。再说,难得有人请我大吃大喝,光是这盘鱼翅,就得化一两二钱银子,不吃岂不可惜?”敢情他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眯着眼睛,连说话都有些不大清楚了,跑堂的看他望着自己傻笑,心头有些发毛,不敢和他咯索,正待退走。 穷和尚道:“堂倌,再给洒家来两斤花雕。”跑堂的吃惊道:“你老还要添酒?” 穷和尚手里拿着酒壶,说道:“这里已经不到半斤了,没有酒,这盘鱼翅羹如何送得下去?”跑堂的这一阵子,上菜添酒。 差不多只伺候他一个人,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好,小的给你添酒去。” 穷和尚道:“慢点,你别以为穷和尚喝醉了,酒里可以兑水,告诉你,只要掺上一滴水,和尚都吃得出来。”跑堂的道:“大师父放心,小店规规矩短做生意,酒里哪会掺水?” 穷和尚挥挥手道:“去,去,不掺就好,还不快去把酒拿来?”跑堂的果然又送来了两壶酒,前后已是八斤。穷和尚打着酒嗝,端过大圆盘,又低下头去,大吃大嚼起来,这回吃相更难看,不大工夫,已把一大盘鱼翅吃了个精光。然后又伸手取过酒壶,把两斤花雕一起灌了下去。才醉眼迷糊,酒气醺醺地站起身子,双手拍着他那如瓢大腹,哈哈大笑道:“今天你吃得痛决了啊?这得归功于这位小施主和我佛有缘,布施斋供,功德无量,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朝祝靖行了个礼,踉跄着朝外走去。 但他只走了三步,忽然又回过身来,醉态可掬地朝祝靖嘻嘻一笑,说道:“小施主也不用再等了,你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祝靖听得大奇道:“大师如何知道的?” 穷和尚大笑道:“你知道的,穷和尚自然知道;你不知道的,穷和尚也知道;穷和尚不知道的,还有谁会知道?”随着话声,已经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下楼。祝靖看着他疯疯癫癫,摇摇晃晃下楼而去,突然心头一动,曾经想起万人俊说过,那神秘老人,可能就是反手如来。自己虽然不知反手如来是准,但这人既称如来,自然是和尚了。莫非这穷和尚就是反手如来? “不错,就是他!不然他怎会知道那位老人家和自己有约?又怎会知道他不来,只有他已经来过,酒醉肉饱走了,才不会再来,才要自己不用再等。”心念闪电一转,急急站起,招呼堂倌,问道:“一共多少银子?”跑堂敢情早就算好了帐,立即笑道: “回相公,一共是四两三钱三……” 祝靖没待他说完,随手取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往柜上一放,说着:“多的不用找了。”说完,快步追下楼去。他和穷和尚前后不过转个念头的时光,但等他追出酒楼门口,哪里还有穷和尚的影子?这时夜市虽没有华灯初上时那么热闹,但行人往来,还是不少,若不知他往南往北,就无从追起。再说,他要是存心不让自己知道,你就是追在他背后,也休想追得上他。祝靖站在酒楼门口,望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怔怔地出了会神,就举步朝街尾走去。回转高升栈,走到幽静的后进,已完全像住家一人除了西首厢房还有一点灯火透出之外,其余几个房间,都己熄灯就寝,听不到一点人声。月光照在阶前,明澈如水,显得分外清幽。 祝靖走到长廊尽头,举手推开房门,突然,他脚下停住了!因为他发现已经有人先在房中,一个人静静坐在窗下一张椅子上。 房中虽没点灯,但窗外明亮的月光映照之下,房中并不太暗,这一刹间,祝靖已看清楚这人一身黑衣,脸如黄蜡,赫然正是酒楼上看到站在对街绸布店门口朝自己偷看的那个黑衣人。祝靖心头暗暗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黑衣人目光一抬,看他推开房门之后,只是站着不动,不觉微微一笑道:“你站在门口、可是不敢进来么?”祝靖冷笑道:“我还当自己走错了房间呢!”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没走错。”祝靖举步走入,目光直注对方,哼道: “那是朋友走错了房间了。” 黑衣人道:“我也没有走错。”祝靖道:“此话怎说?” 黑衣人道:“因为我在等你。”祝靖道:“你等我有什么事?”黑衣人眨动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说道:“我要和你谈谈。”祝靖道:“你要和我谈什么?”黑衣人一笑道:“你好像怀疑我来意不善吧?” 他这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和他那张冷酷的蜡黄的脸孔,太不相称了。 这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若是生在女子口中,这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佳人,只可惜这副细致洁白的牙齿,竟生在冷酷蜡黄的男人脸上,那真是生错了地方。但祝靖并没注意到他生硬的笑容,也忽视了他笑的时候那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只是冷冷说道:“就算你来意不善,又能怎样?”黑衣人显然没有恶意,他又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你的房间,我来找你,至少是你的客人,瞧你这般模样,岂是待客之道?”祝靖似已感到不耐,双眉微攒道:“你有话就请说吧。”黑衣人道:“我想你对我这副装束,应该不陌生吧?”祝靖道:“不错。”黑衣人道:“你两个朋友去了北峡山?” “嗯。”祝靖目光凝视着黑衣人黄蜡般的脸,说道:“你都知道了?”黑衣人又露齿一笑道:“我知道的,只怕你还未必知道呢?” 祝靖冷漠地道:“你还知道什么?”黑衣人徐徐道:“你两个朋友,只怕有去无回了。” 祝靖突然睁目道:“你说什么?万人俊……他们有了危险?”倏地跨上一步,左手一探,一把扣住黑衣人的脉门,顺手往下一顿,五指一松,黑衣人一个人竟毫无还手之能,居然被他摔一个大筋斗,跌坐地上。原来祝靖心头一急,无意之中使出了那记“抓狗式”来。 他一见黑衣人被他摔倒地上,霍地又跨上一步,右手“呛”的一声,掣出七星剑,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喝道:“快说,你们又有什么阴谋?……” 但他焉知黑衣人一身武功,其实甚是了得,虽然一时不备,被他一记怪招所制,只是他剑尖还没遇到,黑衣人他已经身子一缩,滑溜得像泥锹一般,在地板上一下滑出去八尺来远,挺身跃起,同时也锵的一声,撤出一柄二尺四五寸长的短剑,气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若要害你,你早就没命了。”祝靖似是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只是冷笑一声道:“我不会杀你的,你说,你又有什么诡计,要去害万人俊他们?” 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他和万人俊只是萍水相识,并无深交,但一听到万人俊有危险,他就心头焦急得紊乱如麻,这大概是缘吧? 也就是古人说的惺惺相惜了。黑衣人一漾手中短剑,冷冷说道: “你若要我说,也不是难事,第一是胜了我手中宝剑,第二是我胜了你,也会告诉你的。”这人敢情是天生的牛脾气。 这若算是打赌的话,胜了他手中宝剑,那是他赌输了,自然要说;但他胜了祝靖,那是赢家,该可不说了,但他却答应祝靖,胜了也会告诉他的。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方才被“抓狗式”所制,心里不服气,要和祝靖在剑上比划比划,至于祝靖问他的话,他本来就存心告诉他的。但这也不对,他怎会对外人泄漏他们内部的秘密呢?祝靖是个生性高做的人,闻言冷笑一声道;“就这么办,我若是败在你剑下,你就不用说了。” 黑衣人道:“那你是不想知道你朋友的消息了?”祝靖听他提到万人俊,心头不由大怒,眼睛里发出火花,哼道:“你当我胜不了你了“你”字出口,长剑倏进,飞刺出去。 黑衣人身形一侧,不退反进,剑光一闪,避剑还击,朝祝靖左肩削去。祝靖见他身法奇特,心头暗暗一凛,身子半转,出手加快,眨眼之间,刺出了三剑。黑衣人一柄短剑,十分灵活,身如逆水游鱼,左右摆动,祝靖刺出的三剑,却是贴着他的身子错过,连他衣服也刺不到一角。但他短剑,却剑光连闪,既快又毒,剑剑不离祝靖身前大穴,剑剑俱是杀着。只是他每一剑都在递到一半,还未刺到之际,就中途撤了回去。显然,他是手下留了情。祝靖心头着实恼怒,剑法展开,使得更快,恨不得一剑把对方杀死。 两人倏进倏退,在房中打了十几个照面,祝靖身上已经有了汗水,他把几手最拿手的剑法,都使了出来,就是胜不得黑衣人分毫。心头是又惊又急,突然心中一动,故意剑法一滞,露出空门。要知黑衣人手中使的是一柄短剑,只有二尺四五寸,比起祝靖三尺三寸长的七星剑,实足短了将近一尺。因此他不论攻拒,都得配合他逆水游鱼般的身法乘隙进招。此刻一见祝靖露出空门,身形倏然滑进,剑光一闪,改削为拍,用剑身朝祝靖执剑右手脉门上拍来。这一记若是给他拍中,祝靖长剑就得脱手了,就在此时,他突觉右腕一麻,已被祝靖一把扣住了脉门.一点剑尖,同时抵在他咽喉之上。 祝靖得意地道:“还不放下手中短剑?”原来他在情急之下,使了一记“抓狗式”,果然劲而易举地把黑衣人制住。黑衣人眨着一双深沉的大眼睛,光芒闪动,既是愤怒,又像赞赏似的,披披嘴道: “你就只会这一手。” 祝靖道:“只要把你拿下就行了,你还不放下短剑,从实说来?” 黑衣人轻微地挣动了一下,说道:“快些放开,我说就是了,我不是为了给你送信来,还会在这里等你?” 祝靖意外地道:“你是给我送信来的?”黑衣人目含幽怨,说道: “你还不相信?” 祝靖心中暗道:“这人怎么有些娘娘腔!”一面缓缓收回长剑,说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会相信。” 黑衣人道:“那你先放开我。”祝靖心想:“谅你也逃不出去,放开就放开。”心念一动,口个说了声:“好。”果然五指一松,放开了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也把短剑收入鞘中,然后举手一把摘下包在头上的黑布,但见一堆乌云似的秀发,立时披散下来。祝靖惊异地道:“你是女子。” 黑衣人展齿一笑,又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这下由蜡黄而冷漠的面子,登时变成了少女娇美的粉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娇羞不胜,欲言又止。祝靖望着她,惊异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黑衣少女脉脉含情地道:“我叫黑玫瑰。” 祝靖问道:“你们都是女的?”黑玫瑰道:“不,他们是黑龙会的人。” 祝靖道:“你不是黑龙会的人么?”黑玫瑰微微摇摇头,赧然道: “实不相瞒,我原是百花帮的人,被派在黑龙会,目前我任务已了,就要回去了。” 她不待祝靖间话,接着又说道:“只因相公两个朋友,前去北峡山,已被他们知道,黑龙会用飞鸽传递消息,一日干里,只怕相公两个朋友还末赶到北峡之前,他们早就张网以待。我欲助无能,故此不揣冒昧,特来相告,相公最好是追上他们,劝劝他们,对那枚毒药暗器,不可再追究下去了,否则.黑龙会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们的,就是相公,也是少管闲事的好……” 她在说话之时,迅快地挽起秀发,包上黑巾,倏地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也该走了,相公玉体珍重。” 话声一落,莲步轻盈朝处走去。但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这一瞬工夫,她已经覆上了蜡黄面具,只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无限情意,望了祝靖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祝靖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娘儿大概对我动了情了。”黑玫瑰飞身上屋,出了客栈,就飞身落地,一路朝南奔行。 刚到三宫殿附近,就见前面不远处,似有两个黑幢幢的人影,口左一右站在路旁。 要是没有月色,黑夜里不走到近前,绝难发现前面有人,但今晚正是月半,也就是朔望,月色大佳,那两幢黛影,既不是树,自然是人了,黑玫瑰为人何等机警,一见前面有人,伺立路旁,敌友不分,她哪肯自己送上去?脚下立时停了下来。她方一停步,却发现对方两个人影,已经缓缓移动,朝自己逼来。黑玫瑰依然站着没动,但她右手已暗暗握住了剑柄。这紧原是一瞬间的事,那两个人影已如鬼魅般到了自己面前。黑玫瑰这下看清楚了,这两个人一色黑布劲装,一个脸如黄蜡,另一个脸如死灰,黑沉沉的,看上去有些阴森。黑玫瑰一眼就认出站在前面的那个黄蜡脸,正是和自己同来的黄字二十七号。 他不是已经跟踪万人俊、许家烨去了北峡山么?此时忽然见他和灰脸人同时在这里出现,不觉暗暗一惊,慌忙躬身一礼,说道;“属下黄字二十八号,见过巡主。”原来那灰脸人叫做“巡主”,“巡主”敢情是黑龙会的职称。 灰脸人阴恻恻道:“二十八号,你知罪么?”黑玫瑰心头一震,但她脸上戴着面具,自然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惶恐地躬躬身道:“属下不知犯了什么罪?” 灰脸人冷冷一哼道:“大胆”丫头,在我面前还想抵赖么?”黑玫瑰道:“巡主明鉴,属下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触犯了会中的哪一条规章?” 灰脸人沉哼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好,二十六号,你告诉她。” 黄蜡脸汉子应了声“是”,冷漠地笑了笑道:“属下此次临行之时,奉有郝堂主密令,认为二十八号颇有可疑之处,要属下随时注意你的行动……”黑玫瑰道:“我又不是郝堂主的手下,他如何会知道我可疑不可疑?” 黄蜡脸汉子道:“你是水堂主手下,郝堂主这道密令,自然是受水堂主委托的了。” 接着说道:“九号服毒自裁之后,我故意说要跟踪那姓万、姓许的两个小子下去,其实咱们在金神墩有人,根本用不着我跟踪,我那么做,只是为了看看二十八号的行动,有无违纪之处……”黑玫瑰冷笑道:“我哪里违纪了?” 黄蜡脸汉子阴笑道:“令晚你去高升客栈作什么的?”黑玫瑰冷冷说道:“我因那姓祝的留在安庆不走,想去睬踩他的盘子,这有什么不对?” 黄蜡脸汉子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黑玫瑰冷笑道:“你既是暗中跟踪着我去的,自然都看到了,何用再来问我?” 灰脸人道:“是我在问你?”黑玫瑰望了灰脸人一眼,欠身道: “巡主还是问二十七号吧,属下自思并无过错。” 灰脸人道:“你不必再辩了,放下兵刃,随我去见水堂主。”黑玫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右手紧握剑柄,说道:“既然巡主不信属下之言,我自己会去面见水堂主的。” 灰脸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黑玫瑰,徐徐说道:“=十八号,你敢抗命么?”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条黑色细链,链子上还有一个精制小巧的铁锁,当的一声,往地上一掷,喝道:“你自己戴上吧。”黑玫瑰眼看对方取出刑具,心知分辩无用,不由得后退两步,冷笑道:“巡主硬要入人于罪,咱们回堂去说好了。”话声一落,转身欲走。 灰脸人大喝一声道:“大胆贱婢,你想逃么?”黄蜡险汉子不待吩咐,刷的一声,窜身而出,拦住了黑玫瑰的主路。黑玫瑰眼看事已至此,说不的只好硬闯了,心念一动,口中轻哼道:“你要和我动手?”“手”字出口,紧接着叱道:“让开。”左手一抬,短剑出鞘,一记“春城飞花”,幻起一片剑花,朝黄蜡脸汉子当胸卷去。她这下抢先发动,剑光飞洒,辛辣无匹! 黄蜡脸汉子没料到她竟敢当着巡主面前,抢先动手,一时不敢硬接,足尖一点,飞退数尺。同时掣出长剑,咳目喝道:“贱婢,你真敢动手!”剑尖一颤,直向黑玫瑰扑来。黑玫瑰不待对方欺近;娇叱一声,剑发如风,接连刺出八剑。这八剑,剑势连绵,剑剑俱是杀着,数尺方圆内,尽是错落剑花。 黄蜡脸汉子一着失去先机,除了封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心头大是骇异,一面招架,一面大声说道:“巡主,你看这贱婢使出来的,是什么剑法?”口中喊着,人已被逼得连退了四五步之多。黑玫瑰志在脱身,下手自然绝不留情,接连几剑,把黄蜡脸汉子逼退,哪还停留?双足一点,乘势掠出去一丈来远。但就在她第二次纵身掠起之际,突然身躯一颤,砰的一声跌坐地上。 只听灰脸人一阵嘿嘿冷笑,举步走了过来,阴侧恻说道:“贱婢,凭你这点能耐,逃得出鄢某手下么?快说,你是什么人派到会里卧底来的?”一手从黄蜡脸汉子手中接过长剑,剑尖振动,连拍了黑玫瑰身上六七处穴道。黑玫瑰身落人手,索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灰脸人冷哼一声道:“鄢某面前,你想装死,那是自讨苦吃了。” 手中长剑忽然倒了过来,用剑柄朝向黑玫瑰胸口敲落,这下敲得不重,但手法显然和一般点穴不同。只见黑玫瑰身躯一颤,口中同时闷哼出声。 黄蜡脸汉子诧异地望望灰脸人,说道:“这贱婢倔强得很,让属下给她个厉害……” 灰脸人微一摆手,阴恻恻笑道:“不用你动手,不出一盏茶功夫,本座不怕她不招。” 黄蜡脸汉子将信将疑,不敢多问。 “唔。”灰脸人一手托着下巴,“唔”了一声,续道:“你去把她的面具揭下来,她已经不能算是本会的人了,不能再戴本会面具,本座先把她的罩子收回来再说。”黄蜡脸汉子躬身领命,走上前去,伸手从黑玫瑰脸上揭下了面具。这一揭下面具,他发现黑玫瑰一张轮廓俏丽的粉靥,此刻已是一片苍白,额上绽出一粒粒的汗珠,心中暗暗惊奇,慌忙把面具双手呈上。灰脸人把面具揣入怀中,神情平静地在路旁一块大石上缓缓坐了下来。这一阵功夫,黑玫瑰脸上的汗珠儿,已经愈来愈密,像黄豆般绽出,不住地从脸额上滚下。 同时她整个身躯也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抖,满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显然她是正在以最大的忍耐和一种撕心挫骨的剧烈痛苦挣扎。 没有呻吟,更没吭半声气。只是咬紧牙关,默默的忍受。她身份既已暴露,就横上心认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这一瞬间,竟然被折磨得狞厉如鬼。黄蜡脸汉子目光投注在黑玫瑰的脸上,心头也不禁暗暗凛骇:“不知鄢巡主使的是什么手法?竟有这般厉害!” 灰脸人静静坐在一侧,简直是铁打心肠,他好像看了黑玫瑰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感到十分满意,阴森一笑,缓缓站起身子,又倒握着剑尖,用剑柄在黑玫瑰左乳下部位轻轻点了.下。这下敢情是解除手法,只见黑玫瑰坐着的人,突然机伶伶一颤,就软软地瘫痪下去,委顿于地。灰脸人翻着一对死灰眼睛,嘿然道:“二十八号,你尝到滋味了吧?告诉你,这不过是本座先教你试试一点样品,好的还在后头,本座倒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大的耐力。” 黑玫瑰嘶声道:“你杀了我吧!”灰脸人阴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不招出什么人派你卧底来的?本座不会让你死。” 黑玫瑰又缓缓闭上了眼睛,没再作声。灰脸人哼道:“本座不相信你是铜浇铁打的身子,你再不说,那就别怪本座心狠手辣。” 三个指头拈着剑尖,又缓缓地朝黑玫瑰胸下点去。就在此时,突听右侧一棵大樟树后面,有人娇哼一声:“住手。”这声娇喝,声音又清又脆,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子,而且还是年轻女子!灰脸人伸出去的剑柄,果然停住了,他那双死灰眼睛,转向朗喝声来处望去。 大樟树,足有数人合抱,覆盖如伞,这时从树后出现了两个苗条人影。前面一个约莫十八九岁,身空一件藕丝衫,玄色长裙,一张清丽绝俗的粉脸,在月光下,更显出她美得不带人间烟火气。稍后一个是青衣少女,额前覆着刘海,胸垂两条乌黑有光的长辫,看去是个使女,却也同样生得秀美伶俐。灰脸人看清来人只是两个小姑娘,不觉阴森一笑道:“看来你们是一伙的了,那就正好,自己送上门来,免得本座多费时间了。” 藕丝衫姑娘柳眉一挑,叱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看不惯你用恶毒的手法,对付一个已无抵抗能力的始娘。”灰脸人翻着死灰色的眼睛,阴恻恻地笑道: “就凭你们两个小丫头,看不惯又待怎样?大爷偏要你看。”手中倒持剑柄,随着话声,又缓缓朝黑玫瑰胸前点去。 青衣少女一手叉腰,怒叱道:“好个贼子,在我家小姐面前,你还敢撒野。” 灰脸人道:“大爷有何不敢。”藕丝衫姑娘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目中,隐含薄怒,清哼一声道:“你只要再碰她一下,我就废了你一条右臂……” 灰脸人大笑道:“小丫头,大爷要是随便给人唬住,那也不叫天狗星了,你瞧着吧!”他点出的剑柄,去势极缓,这时已快要点上黑玫瑰胸上了! 藕丝衫姑娘纤手就在此时忽然抬起,叱道:“你真要我出手?” 灰脸人右手剑柄,眼看就要点上,突然间,他感到不对,伸出去的一条右臂,竟然一阵麻木,再也递不出去。心头方自一惊,握着剑尖的五指一松,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地上! 黄蜡脸汉子同样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巡主,你怎么了?”灰脸人骇然失色,低喝一声:“走!”一顿双脚,身形掠起,电射而去。 黄蜡脸汉子一见巡主负伤而逃,哪里还敢停留,紧随着灰脸人身后,飞掠而去。眨眼工夫,两条人影就消失在黑夜之中。青衣少女哈的笑道:“没用的东西,一下就吓跑了。” 藕丝衫姑娘正容道:“你别小看了他们,这两人身手极高,我只是趁他不备,才能得手,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我们只怕不是人家对手呢!”接着说道:“我们快过去瞧瞧,这位姑娘不知伤得重不重?” 莲步轻移,走到黑玫瑰身边,俯身问道:“这位姑娘不知伤在哪里。 是不是被他们制住了穴道?”黑玫瑰委顿在地,睁着双目,有气无力地道:“多蒙小姐赐救,只是我……我不行了。”她眼睛眨动之际,忍不住滚落两颗晶莹泪珠。 藕丝衫姑娘轻轻唉了一声,道:“你究竟伤在哪里,快告诉我。” 黑玫瑰微微摇头道:“小姐不可动我,我是中了那厮的歹毒暗器……” 藕丝衫姑娘道:“你中了毒药暗器,不要紧,我身边带有解毒灵丹,也许可以解你身中之毒。”黑玫瑰凄然道:“没用,我中的毒药暗器,毒性剧烈无比,天下无药可解,我没有毒发身死,只是天狗星为了逼问口供,截住我身上六处经脉,剧毒被暂时闭住了而已……” 说到这里,她望望藕丝衫姑娘,说道:“小姐仗义相救,我有一件事奉托,不知小姐能否赐助?” 藕丝衫姑娘问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只要我办得到,自当尽力。”黑玫瑰感激地道:“我先谢了。” 藕丝衫姑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道:“你说吧,到底什么事?”黑玫瑰凄然道:“我贴身处有一个小革囊,这东西不能落入黑龙会人的手里,因此我只有奉托小姐了……” 藕丝衫姑娘问道:“这革囊一定很重要了,不知你要我给你送到哪里去?”黑玫瑰道:“革囊并不重要,也不用送到哪里去,我只是求你把它用火化去就好。革囊中有一小块薄铁片,中间镂刻了一枝空心的玫瑰花。明天早晨,请这位妹子随便在墙角处,把薄铁片倒转过来,就是花心朝下,用墨汁涂在墙上,有两三个地方就够了。 这样我的同伴,很快就会知道我已经死了。” 藕丝衫姑娘点头道;“好,我答应你。”黑玫瑰又道:“此事十分隐秘,涂的时候,千万不可让人看到。” 藕丝衫姑娘双盾微蹙道:“我和小燕从未在江湖上定动,不知你是哪一帮派的人?” 黑玫瑰道:“我不敢欺瞒小姐,我是百花帮的人。 小姐既是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最好不要向人提起今晚之事。” 藕丝衫姑娘点点头道:“我知道,各帮各派,都有它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人家的。” 黑玫瑰道:“那就麻烦小燕姐姐,把革囊取出来吧,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青衣少女道:“我来拿。”她蹲下身去,伸手从黑玫瑰贴身处,取出一个小小革囊。黑玫瑰看看天色,目含泪光,凄然道:“还有一点,我差点忘了,革囊中有一个黑色小瓶,等我死后,就请小燕姐姐拔开瓶塞,把药末洒在我脸上。” 青衣少女随手打开革囊,取出一个黑色小瓶,问道:“是不是这个?”黑玫瑰点点头道:“是的。”接着抬头朝藕丝杉姑娘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就请小姐替我解开穴道吧。” 藕丝衫姑娘皱皱眉道:“解开穴道,不就剧毒攻心了么?”黑玫瑰道:“不错,我身上六处经脉虽遭闭住,但过了半个时辰,剧毒仍能逐渐渗入,那时痛苦尤甚,不如一下解开穴道,任由剧毒攻心,反而毫无痛苦,还望小姐成全才好。” 藕丝衫姑娘侧然良久道:“我从没杀过人,这教我如何下得了手?”黑玫瑰道: “杀我的是天狗星,小姐这是救我,如果小姐不解开我的穴道,由于六处穴道遭闭,剧毒发作较缓,人虽昏迷,但心未死,这份活罪,就比死还惨。小姐,我是将死的人,你解开穴道,我可少受些折磨。” 藕丝衫姑娘又看了她一眼,才凄楚地点了点头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替你解开穴道吧。”说完,缓缓弯下腰去,要待伸手心头又是不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么?”这句话出口,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黑玫瑰凄然一笑道:“谢谢你,没有了。” 藕丝衫姑娘拭拭泪道:“那我……唉……我……我实在下不了手。” 黑玫瑰突然间,身躯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脸色剧变,颤声说道:“毒……性…… 已……已经……发作……了,小姐……快…… 快……”这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张了张口,已经常经说不出话来。看情形,剧毒业已渗过闭住的经穴,正在逐渐发作了!藕丝衫姑娘眼看黑玫瑰张口结舌,已经不能出声,只得伸手朝她胸臆间推去,解开她受制穴道。这一堆,只见黑玫瑰身躯陡然一震,一张本来惨白的脸上,登时渐渐发黑,嘴角间缓缓流出黑血! 藕丝衫姑娘看得心头机伶一颤,轻轻叹息道:“好歹毒的暗器! 唉,小燕,她叫你把药粉洒在她脸上,你就快洒吧,我们也该走了。” 青衣少女答应一声,拿起药瓶,拔开瓶塞,壮起胆子,把药粉洒到黑玫瑰的脸上,一面说道:“小姐,我们快回客店去吧。” 她脸色发白,敢情有些害怕。藕丝衫姑娘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受人之托,把这东西用火烧了,再回去不迟。”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在这里烧么?”藕丝衫姑娘道:“不,这里总是路上,给人看到了不好,我们到前面那座破庙里去烧。” 青衣少女道:“小姐想得真周到。”就在这两句话的工夫,黑玫瑰的尸体,已经渐渐化去,地上只剩下了一滩黄水。 青衣少女不由得吃了一惊,失声道:“小姐,你……快瞧,她怎么……化……化去了!”藕丝衫姑娘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说道:“是了,她要你洒在脸上的药粉,一定是化骨丹之类。我曾听爹说过,江湖上有些恶毒的黑道中人,身边就带着化骨丹。杀了人只要用指甲挑着弹上少许,尸体就会化成一滩黄水,用以毁尸灭迹。她不愿让人知道她的来历,才要你洒上药粉,不留痕迹。”青衣少女道: “真可惜,早知道这瓶是化骨丹,方才就该留一些下来。”藕丝衫姑娘道:“我们又不去杀人,这种歹毒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两个姑娘家走近三宫殿,这是一座年久失修,没有香火的破庙,两进殿字,除了前面一进还算完整,后进大半都已坍倒,月色之下,荒草凄迷,呈现着一片幽暗阴森。青衣少女机伶地道:“小姐,这里不可久留。” 藕丝衫姑娘笑了笑道:“谁说我们要在这里久留?把东西烧了,自然就回去了。” 一面从育衣少女手上,取过革囊,随手打了开来。里面一共只有三件东西,那是一块薄薄的铁片,镂空雕刻着一朵玫瑰花,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和一支银钦,钦头是一朵绢制的紫色玫瑰花,此外就别无他物。藕丝衫姑娘拿起铁片,交给青衣少女,说道:“这大概是她们的暗记了,她要你到大街墙角边,用墨涂上几处,我们把东西用火烧毁,趁着夜晚没人的时候,给她一起办完了,也了却一件心愿。” 青衣少女道:“她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叫我替她留记号呢?” 藕丝衫姑娘笑了笑道:“她要你把这朵玫瑰花花心朝下,是不是? 花朵都是朝上升的,花蕊向下,不就表示她已经凋谢了么?” 青衣少女道:“但涂在墙角边,有谁会去注意它呢?”藕丝衫姑娘道:“我想她们百花帮的人,可能经常打这里经过,这是她们自己人的联络记号,自然很快就会发现。” 她一边说话,一边莲步轻移,缓缓走到石香炉前面,回头道:“小燕,你身边不是有火种么,快拿来。”青衣少女应了声“是”,从身边取出一个精巧的火简,递了过去。 就在此时,突听一阵马蹄声。 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藕丝衫姑娘忽然转过身来,低声道,“有人来了。”青衣少女道: “小姐快些烧了,我们走吧!” 藕丝衫姑娘道:“来不及了,他们好像就是朝这里来的,我们决躲一躲。”说话之时,目光迅速一转,正殿神龛完好,塑的三尊神像端坐其中,神像比人还高,足可藏得两人。这就一把拉起小燕的手,低喝一声:“快随我来。”两人跃上蛛网尘封的神龛,堪堪蹲下身子,马蹄声已经到了门口。这一阵马蹄声,少说也有三四匹马,只不知他们这么晚了,到破庙里来作甚?庙门前,已经有两个人影朝里走来。 殿外月色皎洁,看得清楚,这两人一个中等身材,穿的是青布长衫,另一个身材颀长,穿的是茶色团花绸长衫,背上都背着长形布囊,那是随身兵刃,足踏粉底快靴,步履十分轻快,一看就知两人身手不弱。只见他们跨进大殿,四点寒星的目光,朝四下一阵打量,接着一左一右绕过神龛,朝后走进去。他们好像在搜索什么。 过不一会儿,就从后进退出。中等身材青衫人说道:“潘兄,就在这里吧!” 那身穿茶色绸长衫的点点头道:“尚兄说得是,这里地势较僻,那就在这里好了。” 说话之时,中等身材的青衫人已经“咳”的一声,晃亮了火揩子,大殿上登时火光熊熊,照得大亮。藕丝衫姑娘赶忙拉了一下小燕的衣角,把头缩低了些,藏入阴暗之处,侧着脸朝外窥望。这时又有两个人扛着一只麻袋走了进来。左首一个身材瘦小,像是读书相公,右首一个则是书僮。他们扛着那个麻袋,看去十分沉重,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只要看他们深更半夜扛一只沉重的麻袋到破庙里来,说不定是来分赃的了。 主仆两人把麻袋扛到神案前面,轻轻放下,那少年相公长吁了口气,朝先前进来的两人说道:“总算到了,明日一早,到了江边,上面自会派人接应,二位的任务也完成了,走这两天,真是辛苦了二位。”那中等身材的青衫人和穿茶色绸长衫的同声道: “姑娘好说,兄弟等职司护花,这是份内之事。”原来那少年相公是一位姑娘。 这时那书僮已从身边取出一支蜡烛,点燃了插在烛台之上。 躲在神龛后面的藕丝衫姑娘心头不禁暗暗焦急起来,忖进:“看情形,他们要在这里过夜了,自己两人藏身龛中,如何出得去呀?” 正思忖之间,只听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到得庙门前停住,接着从庙外走进一个青衣人来,只见他手中捧着一大包东西,急步走人。少年相公看到他就急着问道: “你找到江老大了么?” 青衣人走到少年相公面前,把一大包东西放到地上,一面喘着气道:“找到了,哦,玉蕊姐姐,小妹听到了一个重大消息……”少年相公抬眼道:“瞧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究竟听到了什么消息?”她一边说话一边伸出一双白嫩纤细的玉手,缓缓打开纸包,原来这一大包竟是食物,里面有包干、馒头和许多卤菜,包子还在冒热气。 那叫玉蕊的少年相公目光一抬,说道:“二位使者,大家快坐下来吃了。”先前进来的两人,方才自称“职司护花”,现在玉蕊又称他们“使者”,敢情他们还是护花使者!于是大家围着一大包食物,席地坐下。 那青衣人和那书僮,并肩坐在少年相公玉蕊的右首,接着说道:“据说绝尘山庄已经毁了。”“绝尘山庄毁了?”少年相公听得神情一凛,愕然道:“你是听谁说的?” 青衣人道:“是江老大说的,这消息错不了,江老大已经得到上面的指示,要他在兴隆茶楼接应咱们逃出来的人。” 少年相公道:“你可曾听说是什么人毁了绝尘山庄?” 青衣人道:“据说是四川唐门的老夫人和少林寺的人联合行动。”少年相公又道: “戚承昌不在,那玄衣罗刹呢?” 青衣人道:“逃走了,详细情形,外面的人还弄不清楚。”少年相公又道:“那么位在贵宾区的四位呢?”青衣人道:“据说,玄衣罗刹还打算把他们四个人作为人质,好让四川唐门和少林寺的人投鼠忌器,哪知四人身上的散功毒药,早就解去了。就在四川唐门和少林寺的人攻人园中时,四位贵宾也突然现身,玄衣罗刹眼看大势已去,只好从地道中逃走。” 少年相公兽然道:“少林乐山大师和唐天纵、温一峰,在绝尘山庄耽了几个月,都没有出事,自从这位祝庄主一到,他们身散功之毒,就全解了,说不定就是他捣的鬼。” 这话听到躲在神像后面的藕丝衫姑娘耳里,不觉猛然一震,暗道:“原来爹是他们劫持的。” 只听青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玉蕊姐姐,对了,据说咱们换进去的,才是真正的潜龙祝文华,咱们弄出来的,是假货。”少年相公道:“只不知这人是谁,他能解无药可解的‘毒汁’之毒,也解了乐山大师等人身中的散功毒药,可见此人是个擅于用毒的人了。” 青衣人咭的笑道:“咱们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么?”她话声甫落,围坐着的五个人,忽然身于摇了两摇,好像打盹似的,一个个歪着身子,躺倒地上。 藕丝衫姑娘已经站了起来,娇声道:“小燕,我们下去。” 青衣少女哈的笑道:“小姐,原来是你把他们放倒了。” 藕丝衫姑娘一下跃下神龛,说道:“我是为了救一个人。” 青衣少女跟着跃下,奇道:“小姐要救人?人在哪里?” 藕丝衫姑娘道:“装在麻袋里。”随着话声,人已经走近麻袋。 青衣少女跟了过来,问道:“小姐知道麻袋里装的是谁么?” 藕丝杉姑娘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正派中人,我们既然遇上,岂能袖手不管,让他们把地掳去?”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不要把袋口绳子割断?”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绣鸾刀,正待朝紧扎袋口的麻绳上割去。 只听麻袋中忽然有人说道:“小燕姑娘,不可用刀割。” 青衣少女吓了一跳,吃惊道:“你还会说话?” 麻袋中人轻笑道:“在下又不是哑巴,自然会说话了。” 青衣少女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叫小燕?” 麻袋中人道:“小燕姑娘,你先把绳子解开,让在下出来,再行奉告。” 藕丝衫姑娘心中暗暗奇怪:“他们把这人装在麻袋之中,事先若是不把他迷翻过去,至少也该点上他的穴道,不可能会把神志清醒的人,装在麻袋里的。”心中想着,一面向小燕点点头道:“你把绳子解开来。” 青衣少女依言解着绳子,一边说道:“我知道,你是听小姐叫我名字,你才知道的,对不对?你耳朵倒蛮灵的。”—— 第十四章 疑神疑鬼 绳子解开了,袋口敞开,麻袋中人缓缓站起身子,从麻袋中跨了出来。这人身材颀长,穿着一件天青长衫,看去约莫四十四五,生得面貌白皙!黑须飘胸,只是双眉浓了些,使人觉得有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浓眉下面是一双充满智慧的丹凤眼,亮得发光,就像能看透人的心底一般,叫人不敢与之直视,藕丝衫姑娘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自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她第一眼看到这人一双发光的眼睛,就好像极熟,芳心不由得“咚” 地一跳! 黑须人双手抱拳,作了个长揖,含笑道,“在下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温姑娘。” 藕丝衫姑娘听得更是一怔,睁大了水样晶莹的妙目,施了一礼,轻启樱唇,低低地道:“不知前辈如何认识小女子的?” 黑须人微笑道:“在下易了容,难怪姑娘认不得了。” 小燕瞧着他,插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须人道:“在下凌君毅。” “凌君毅”这三个字钻进藕丝衫姑娘的耳里,一张粉脸登时飞起两朵红云,既惊又喜! 凌君毅,不就是她芳心萦绕的人儿么?但她还没作声,小燕脸露惊异,抢着道: “你是凌相公,怎么一点也不像,凌相公哪来的长须?” 凌君毅笑道:“在下方才说过,在下是易了容。”他伸手从怀中掏出彩丝囊,在小燕面前晃了晃。 藕丝衫姑娘粉脸更红,说道:“小燕,是他,你连凌相公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 小燕咭的笑道:“真好玩,凌相公为什么扮成这副模样?” 凌君毅道:“在下扮的是龙眠山庄庄主祝文华。”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目注藕丝衫姑娘说道:“对了,在下曾在绝尘山庄遇到姑娘令尊,相处了三日……” 原来藕丝衫姑娘正是温婉君。她没待凌君毅说完,急着问道: “我爹怎么了?” 凌君毅道:“令尊和少林乐山大师、四川唐门老庄主,同被绝尘山庄请了去,而且中了散功之毒,一身功力,十去七八……” 温婉君双眉微拢,失声道:“那怎么办?绝尘山庄究竟是些什么人?” 凌君毅道:“姑娘但请宽心,令尊和乐山大师等三人,已由在下用辟毒珠替他们解去了身中之毒。方才听他们说,好像绝尘山庄已被四川唐门老夫人联合少林高僧所破,那么令尊等人也已脱困了。” 温婉君道:“绝尘山庄破去的时候,凌相公不在场么?”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已经被她们弄出来了。” 他看了地上一大堆包干、馒头,卤莱一眼,笑道:“在下被她们装在麻袋里,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 小燕道:“他们一直没给你东西吃?” 凌君毅道:“她们用薰香把在下迷翻,又点了几处大穴,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自然不用吃东西了。”随着话声,走到那堆食物面前,席地坐下,老实不客气,伸手抓起一个肉包子,吃了起来。 温婉君、小燕一起跟了过去,小燕好似想起什么,啊了一声,问道:“凌相公,你方才为什么不要我用刀割绳子呢?” 凌君毅笑道:“在下只是想出来吃些东西,仍然要回到麻袋里去的,你把扎袋口的绳子割断了,岂不是引起他们疑心?” 温婉君脉脉含情地望着他问道:“凌相公故意让他们掳去,那是想深入虎穴了?” 凌君毅点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家母失踪,已有数月,在下改扮祝庄主,进入绝尘山庄,也是为了寻找家母。” 温婉君脉脉含情地道:“凌相公可要我相助么?” 凌君毅感激地道:“在下任由她们掳去,只是为了暗中侦察家母下落,并不和她们正面冲突,在下自信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姑娘盛情,在下谢了。” 温婉君瞧着他,低声道:“但你总是进入百花帮重地里去,一个人,人单势孤,教人如何……”从她口气听来,这句话应该是:“教人如何放心得下”,但她只说到一半,脸上一红,便低下了头。 凌君毅看着她娇羞模佯,心头不禁一荡,忙道:“在下身边有姑娘所赐的‘清神丹’和寒家家传的‘骊龙辟毒珠’不惧迷香,不畏剧毒,若凭真实武功,纵入龙潭虎穴,在下也自信足可自保。”说到这里,潇洒一笑,接道:“在下眼前唯一要姑娘帮忙的,就是等在下吃饱了,重行进入麻袋之中,有烦小燕姑娘依然把袋口扎紧,最重要的是莫要让这些昏迷的人看出破绽来。” 温婉君臻首轻点道:“我知道。” 小燕轻笑道:“凌相公被他们掳到百花帮去,那是无异进入众香国去了,凌相公可得小心,不要被她们迷住了。” 凌君毅被她说得俊脸一红,说道:“小燕姑娘说笑了。” 温婉君听了小燕的话,不由得心头微微一震,一面轻叱道:“小燕,不许乱说。” 凌君毅忽然哦了一声,问道:“姑娘怎知她们是百花帮的人?” 温婉君道:“今晚我们在无意中遇上一个百花帮的人,方才听她们说话的口气,该是百花帮的人无疑。” 凌君毅沉吟道:“百花帮,她们和绝尘山庄应该是另一个不同的神秘帮会了。” 他一口气吃了七八个肉包子,才填饱肚皮,站起身来,笑了笑道:“今晚要是没遇上姑娘,在下还得饿上几天哩!” 小燕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哼的笑道,“凌相公,你是不是要回到麻袋里睡觉去了?” 凌君毅道:“正是。” 小燕道:“我看你再带几个馒头,包一些卤莱,好在麻袋里吃,要不要小婢给你包一包带着?” 凌君毅笑了笑道:“不用了,我想此地离他们巢穴不会太远了,到了那里,她们总会让在下好好吃一顿了。”回身朝温婉君拱拱手道:“姑娘珍重,在下失陪了。”说完,仍然跨进麻袋,说道:“有劳小燕姑娘,仍把袋口扎紧了。” 小燕娇笑着替他拉起袋口,仍用麻绳扎好。 温婉君隔着麻袋,低低嗯咐道:“凌相公诸事小心。” 凌君毅道:“姑娘走时,可得把蜡烛吹熄,然后再把他们解醒过来。” 温婉君道:“你只管放心,我不会留下一点痕迹的。”一面朝小燕吩咐道:“小燕,你快去给他们闻上些解药,咱们该走了。” 小燕答应一声,凑着麻袋说道:“凌相公,我们走啦!” 凌君毅坐在袋中应道:“再见。” 小燕取出解药,用指甲挑了少许,轻轻弹人五人鼻孔。温婉君一口吹熄蜡烛,两条人影轻若惊鸿,翩然朝庙外掠去。 大殿上好像吹过一阵凉风,烛火熄了,烛芯还有余火未灭。躺在地下的五人都蓦然清醒过来。中等身材姓尚的青衣人一跃而起,立时打亮火揩子,点燃了蜡烛,大殿上重又一片明亮。穿茶色绸长衫姓潘的已经锵的一声,掣剑在手,旋风般飞掠出去,一下跃登上屋。姓尚的也身形掠动,朝后进射去。少年相公玉蕊眨动一双俏目,清脆地吩咐道: “寥花、萍花。你们快去看看麻袋是否有人动过?” 寥花、萍花答应一声,双双走了过去,但麻袋依然好好的横放在神案左侧,寥花仔细察看了一阵,抬头说道:“没有呀,袋口扎得好好的,一点也没有动。” 少年相公玉蕊道:“这就奇了,方才咱们怎会无缘无故昏了过去?” 书僮寥花道:“方才大概是一阵风吹熄了灯烛,我只觉得眼前一暗,哪里昏过去了?” 萍花接着道:“是啊,我也好好的坐着,只觉灯火一暗,尚使者就亮起了火揩子。” 少年相公玉蕊微微摇头道:“不对……”话岸未落,人影一闪,穿茶色绸长衫姓潘的已经掠了回来。 少年相公玉蕊问道:“潘使者可曾发现什么吗?” 穿茶色绸长衫的摇摇头道:“兄弟飞身上屋,这一带民房不多,至少可以看得到半里方圆,但末见有何动静。” 这时姓尚的也从后进走出,接着道,“后进也没有半点人影。” 他们都忽略了地上的食物,至少肉包子已经少了十来个,但谁会想到有人乘着烛火一暗,进来偷吃食物?因为方才他们五个人,正在围坐着吃东西,少了几个肉包干,自然是自己人吃了的了,而且在他们的感觉上,只不过是烛火一暗的工夫而已。 书僮寥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噤,骇然;盘“玉蕊姐姐,莫要是这里有鬼。” 萍花听得心头发毛,张口结舌地道:“对了,方才那阵风,吹到身上,是有点寒飕飕的!” 少年相公玉蕊心中虽觉可疑,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面叱道:“你们别胡说,东西已经凉了,大家快些吃吧。” 祝靖听黑玫瑰说出万人俊路上有了危险,心头不知怎的,有着无比的焦急,这一晚,竟然连眼睛都没闭上。好在自己有一匹浑身似雪的玉龙驹,比平常马匹快过甚多,万人俊、许家骅两人虽然早走了半日。自思一定赶得上他们。天色黎明,他便洗梳完毕,付过店帐,骑上玉龙马,赶着出城。 祝靖从没出过远门,但这条路,他最是熟悉不过,一路纵马急驰,中午时光,就赶到桐城。一路上竟然没看到万人俊、许家骅的影子,心头更觉焦的。也没进城,只在城外大路旁的一家面摊子前面下了马。把马匹拴在树上,跨入松棚,找了个座头坐下。 伙计倒了蛊茶送上,一面问道:“相公要些什么酒菜?” 祝靖道:“你给我下一碗素面就好。” 伙计看他一身衣衫,是个有钱人家的相公。却只叫了一碗素,只当自己听错了,接着陪笑道:“相公不喝些酒么?” 祝靖不耐道:“我不喝酒,快些给我下面,我还有事去。” 伙计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多说,唯唯应是,退了下去。这时正当中午,要赶路的人都没进城去,就在路边打个尖,好继续上路。 因此城门外这一带,就有四五家酒食摊高挑酒招,一到中午,居然生意兴隆,座客常满。祝靖进来的这一家,是路口第一家,占了地理上的便宜,每天都是优先满座。这时松棚下四五张桌子,都已坐满了。这些人大部是短靠褐衣的贩夫走卒,一坐下来,就把尊脚搁到板凳上,敞开胸膛,大声叱喝,大碗喝酒,就是身上,也经常有一股汗臭味儿。他们瞧到祝靖是个白脸书生,文质彬彬的模样,倒也自己识相,尽管四张桌上挤满了人,祝靖还是独占一席,谁也没往他桌上挤。 这时,又有两个人并肩行来。这两人居然也是读书相公,一身青怜,看去约莫十六人岁,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好俊的人品! 他们好像只是出城散步来的,本来不打算打尖,但年纪较小的一个看到祝靖拴在树下的玉龙驹,口中不觉轻“咦”了声。 目光抬处,望了祝靖一眼,低低说道:“二哥,咱们就在这儿打个尖吧!” 年纪较大的一个看看满棚都是袒胸露臂的老阻,不觉双眉微微一皱,轻声道:“你要在这种地方打尖?” 年纪较小的笑了笑道:“二哥,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年纪较大的讶然道:“你有什么秘密?这样说不好么?鬼鬼祟祟的,让人家看到了……” 年纪较小的没有待他说下去,轻笑着道:“秘密自然是个秘密,你快附耳过来,我才能告诉你。”年纪较大的“哦”了一声,拗不过他,只得偏着头,附耳过去。年纪较小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年纪较大的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含笑点头道:“好。” 两人并肩走来,到得棚下。年纪较大的走上一步,朝祝靖拱拱手道;“兄台这里还有人坐么?” 祝靖忙道:“在下只有一人,二位请坐。” 伙计端上茶来,问道:“二位相公要些什么?” 年纪较小的道:“给我们切一盘卤菜,先来四两花雕。” 伙计退下之后,年纪较大的道:“三弟,我们还要喝酒么?” 年纪较小的笑道:“既然打尖,喝点酒润润喉咙咯!” 他没待年纪较大的开口,口中“哦”了一声,又接道:“二哥,你方才不是说,拴着的那匹马浑身似雪,没有一根杂毛,也想托马贩子买一匹么?” 年纪较大的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这佯神骏的马,干中挑一,都挑不出来,你到哪里去买?” 年纪较小的道:“那可不一定,小弟去年就曾见过一匹,和拴在树下的这一匹也差不多,骑马的还是一个美娇娘。唉,说起那位姑娘,真是美得像月里嫦娥,谁要看她一眼,回去保管会害相思病。” 年纪较大的嗤的一笑道:“你害了没有?” 年纪较小的道:“小弟也差不多失魂落魄了好几天。”他忽然凑过头去,低“噢” 一声道:“二哥,你知道那美姑娘是谁么?” 年纪较大的摇摇头道:“我又没有见过她,怎会知道?” 年纪较小的声音说得更低,凑近去,道:“那姑娘就是人称龙眠一凤的祝雅琴祝姑娘,听说还会武功。” 他声音说得虽轻,但祝靖和他们同一张桌子,自然也听到了,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 年纪较大的轻笑道:“还好,你没把她娶过来,否则她会武功,你做丈夫的吃不完还得兜着走。” 祝靖双眉一挑,面有怒容,正好伙计给他端上面来,堆笑道: “相公请用面了,”接着另一个伙计替二位青拎相公切了一盘卤莱端上,另外是一小锡壶的酒。 年纪较小的斟了一杯酒,送到祝靖面前,含笑道:“这位兄台也请喝一杯。” 祝靖冷冷地道:“我不喝酒。” 年纪较小的道:“兄台何须客气,我们萍水相逢,可说三生有缘,小弟还末请教兄台贵姓。” 祝靖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含微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直瞧,不觉脸上一红。要待不说,人家含笑相问,在礼貌上说不过去,当下只好冷声道: “祝。” 年纪较小的不由啊了一声,道:“原来是祝兄,小弟失敬了,莫非拴在树下的那匹玉龙驹,就是祝兄的?” 祝靖一碗面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不吃,从身边摸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起身往外就走。一碗素面,不过二文制钱,他一锭碎银,足有四五钱重。 伙计起忙叫道:“相公留步,小的还没找你银子。” 祝靖头也没回,跨上马背,朝大路上绝尘奔驰而去。年纪较小的与年纪较大的相视而笑。 年纪较大的低声道:“你把他气跑了。” 年纪较小的轻笑道:“咱们快追下去。”两要酒莱也不用了,取出一锭碎银,朝桌上一放,匆匆离座。 祝靖一路纵马疾驰,赶到三十里铺,正好路旁有一个卖茶的棚子。他驰近茶棚,一眼瞧到万人俊、许家骅两人,就坐在棚下喝茶,心头一喜,慌忙一跃下马,走了进去,笑道:“万兄、许兄、原来在这里,总算让兄弟找到了。”万人俊、许家骅同时站了起来。 许家骅道:“祝兄请坐。” 祝靖在两人餐桌横头上一张板凳上坐下,卖茶的老头过来招呼道:“相公喝什么茶?” 祝靖随口道:“清茶。” 万人俊望着祝靖问道:“祝兄一路赶来,有什么事么?” 祝靖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没有事,我会老远的赶来?”他没待万人俊再开口,接着问道:“万兄、许兄,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万人俊诧异地道:“没有呀,祝兄遇上了什么事了?” 祝靖吁了口气道:“那是他们还末发动。” 许家绑道:“祝兄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祝靖微微一笑道:“许兄猜对了,昨晚兄弟遇上一个百花帮的人,她告诉说黑龙会贼党可能要在途中对二位不利……” 万人俊目射奇光,向许家骅问道:“百花帮?黑龙会?这两个名称,兄弟从末听人说起过,许兄知不知道?” 许家骅道:“兄弟也从末听说过。” 万人俊道:“祝兄,那百花帮的人怎么说的?” 说话之时,卖茶老头送上一壶清茶。 祝靖等老头走开,才轻声把昨晚回转客店,黑玫瑰已在房中等候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万人俊目中寒芒飞闪,沉吟道:“黑龙会,那一定是江湖黑道的秘密帮会了,他们和咱们两家,究竟何怨何仇,要如此赶尽杀绝?” 许家骅剑眉扬动,说道:“咱们正要找他们,他们既然找上来,正好给他们一个厉害。” 祝靖微微摇头道:“这些人诡计多端,古人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兄弟急着赶来,通知二位,也就是怕二位不知就里,就中了人家暗算。” 万人俊道:“多谢祝兄关爱。” 祝靖脸上微微发热,星目含光,说道:“自家兄弟,何须客气?” 许家骅道:“时间不早,咱们该上路了。” 万人俊摸出几枚制钱,放到桌上,三人一同站起身来,跨出茶棚。 万人俊脚下一停,问道:“二位知不知道知机子隐居北峡山什么地方?” 祝靖道:“兄弟听说知机子隐居北峡山七星岩,只是没有去过。” 万人俊道;“只要有地名,就好找了。” 祝靖牵过马匹,他因万人俊、许家骅都没骑马,就把缰绳一圈,拴在鞍上,任由玉龙驹随在自己身后而行。 万人俊回头道:“祝兄不用客气,既有牲口,只管骑乘。” 祝靖道:“不用了,这里到山下不过六七里路,大家边说边走,不是很好么?” 许家骅由衷地赞道:“祝兄这匹马,真是千中挑一的神驹,奔驰的时候,四蹄如风,此刻跟在你身后,驯如羔羊,实在教人羡煞。” 万人俊大笑道:“教人羡煞的何止是马?祝兄风度翩翩,人如玉树马如龙,行走江湖,不知有多少闺女,为他动了芳心,可惜我没有妹!,否则这门亲事是攀定了。” 许家骅接口道:“不错,可惜兄弟也没有妹子。” 祝靖脸颊飞红,赧然道:“二位仁兄,怎么拿兄弟开起玩笑来了。” 三人脚下加快,不多一会,便已赶到北峡山下。但见崇山峻岭,连绵起伏,不知七星岩究在何处?就在三人驻足打量之际,一条小径上,走出一个樵夫,肩上挑着一捆柴,迎面而来。 万人俊立即迎上前去,拱拱手道:“请问老哥,可知去七星岩如何走法?” 那樵夫望了三人一眼,用手朝东一指,说;道:“从这里往东,约莫三五里路,有一座摩天高峰,就是七星岩了。”说完挑搬着柴担,往山下而去。万人俊看他健步如飞,心中不觉一动。 许家骅道:“咱们快走。” 万人俊目光注视着那樵夫后形,说道:“此人健步如飞,像是个会家子。” 许家骅笑道:“他终日在山上砍柴,就算不会轻功,也练得健步如飞了!” 万人俊微微摇头道:“兄弟觉得他未免来得太凑巧了。” 许家骅道:“这时已是申牌时光,山上砍柴的人,也正该下山了,莫非万兄怀疑他是贼党么?” 祝靖想起黑玫瑰的警告,觉得对方决不会轻易罢休,但一路上竟然毫无动静,莫非他们已选择了地点,前面有什么埋伏?心念转动之际,只听万人俊道:“兄弟只觉此人不无可疑罢了,其实就是贼人不来找咱们,咱们也要找他们去呢,走吧!” 说完,当先朝东奔去。 三人一路奔行,玉龙驹也紧随在祝靖身后,蹄声得得,跟了下来。三五里路,转眼就到,果见一座高峰,巍然矗立在群山之间,峰峦高秀,松色葱郁,山下清溪迂回,流水综综。三人沿溪而行,走了一箭来路,但见一座小山腰上修蓄千竿,茅屋三楹。 万人俊脚下不觉一停,说道:“这里只有这座茅屋,想必就是知机子隐居之所了。” 许家骅道:“万兄说得是,咱们上去向问。” 三人走到小山脚下,祝靖回身抱着马头,用手轻抚马颊,低低说道:“玉龙儿,你就在这里,不用上去了。如果发现有人来了,就长嘶一声,知道么?”玉龙灵驹深通人性,眨着马眼,果然低低嘶了一声。 祝靖道:“好,我们走了。”说罢,随着万、许二人,朝一条登山小径上走去。 万人俊到得茅屋前面,便自停步,高声问道:“里面有人么?” 只听茅屋个有人应道:“是什么人?” 万人俊道:“在下兄弟,求见知机子道长。” 木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年约六旬,面颊瘦削,额下留着稀稀疏疏一把黄须,身穿一件破旧蓝布长衫的瘦老头。朝三人一阵打量,问道:“三位找知机子有什么事?” 万人俊听对方口气,似乎就是知机子本人,但在他心中,知机子在江湖上名气不小,应该是仙风道骨,貌相清瘤的隐逸之士,但面前此人,秃顶黄须,五官猥琐,全身上下,一把骨头架子,找不出半点灵秀隐逸之气。心不觉微感失望,只是既然来了,只得拱拱手道:“老丈莫非就是知机子道长了?” 瘦老头一手摸着黄须,微微一笑道:“老朽正是知机子,三位请到里面坐。” 万人俊抱拳道:“果然是道长,在下兄弟久仰大名,特来请益。” 说着,跨进茅屋。 茅屋中只有一张木桌,四条木凳,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 知机子把三人让进茅屋,干咳一声,歉然道:“老朽山野之人,长年难得有贵客临门,蜗居简陋,不足待客,三位请坐吧。”说话之时,已在上首一张木凳上坐下。 三人相继落座,万人俊道:“在下兄弟,打扰道长,想请道长指示迷津。” 知机子道:“三位可是要老朽卜卦么?”他居然绝口没问三人姓名来历。 万人俊道:“道长盛名久著,对江湖掌故知之甚谐,在下兄弟想请教道长一件事。” 知机子道:“什么事?” 万人俊从怀中取出-个布包,随手打开,里面是一颗八角形的星状暗器,双手递过,说道:“追长见闻渊博,不知是否见过此种暗器?” 知机子看到那枚星状暗器,脸色微微一变,连同布包一起接过,仔细察看了一阵,才沉吟着道:“老朽惭愧得很,只能看出这暗器上淬的剧毒,见血封喉,毒性极烈,至于此种暗器,倒是从末见过。”依然把布包递还给万人俊。 万人俊自然看得出来,他初见暗器,脸色有异,显然不肯实说,这就接着说道: “那么道长是否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个叫黑龙会的秘密帮会呢?” 知机子手捻黄须,呵呵一笑道:“老朽隐居此地,已二十年之久,对江湖上的事,可说隔阂得很。不过老朽可以奉告的,在二十年前,江湖上并无黑尤会这样的帮派。” 这话等于没说。 万人俊望了许家骅一眼,意思是说:“看来咱们这趟是白来了。”三人心头,都不禁大感失望。 知机子似是看出他们心意,三个手指,捻着黄须,微微一笑道: “老朽山野之人,不履江湖已久,有负三位枉顾。但老朽略语封文,不妨替三位卜上一课,也许可以从封象上看出一些端倪,稍报三位远来的雅意,未知三位意下如何?” 知机子精于卜策,善知过去未来,在江湖上是有名的,他自己说出愿意替三人卜上一课,三人自是求之不得。 万人俊音道:“还望道长指点迷津。” 知机子缓缓站起身子,目光一抬,说道:“三位请随去朽来。”转身朝东首一间房中走去。 万人俊、许家骅、祝靖三人随着他相继而入。这是一间厢房,但知机子把它隔成了两间,前面一间敢情是他的封室,正中间悬着一幅八封图。一张案桌,桌上放著香炉、封筒、六枚铜钱、一杯神水和朱笔、纸砚,案后放了一把奇子,所余的地方,已是不多。 后面一间,门口接着一道布帘,敢情就是他的卧室了。 知机子伸手一指,示意三人站在案桌前,他却大模大样地在案后椅子上坐下,然后打石取火,燃起三支线香,口中念念有词,把三支线香,一支一支地插入香炉之中,一脸庄敬肃穆,朝三人说道: “三位要什么,可面向我背后八封图,默默在心头祷告,不可出声。” 三人依言站到案前,微微抬头,目注壁间高悬的八封图心中默默低声祷告。知机于伸手把六枚铜钱放入竹筒,右手轻轻摇了一阵,然后把铜钱一枚枚摆列案上,凝目注视在六枚铜钱之上。过了半晌,徐徐抬头,目光落到三人身上,神情显得有些诡秘,说道: “现在请三位自报姓名。” 他卜封的规矩,和旁人有些不同。 万人俊道:“在下万人俊。” 知机子目光转到许家骅脸上。许家骅道:“在闲砑益枨。” 知机子目光又转到了祝靖的脸上。祝靖道:“在下祝靖。” 忽听山下传来了一声“肴幸宰”玉龙驹的长鸣。 知机子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阴沉笑意,一手取起封简,往桌重重一拍,大笑道:“三位还不倒下,更待何时?”喝声甫出,万人俊、许家烨、祝靖三人,但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双足发软,不约而同朝地上栽倒下去。 凌君毅蜷缩在麻袋中,又是一个晚上过去了。天色黎明,少年相公玉蕊便率领书僮打扮的萍花、寥花,和两个“护花使者”,把麻袋装上马匹,五匹骏马,蹄声得得,出得城门,直奔江边而来。 安庆濒临长江北岸,正当水陆交通要冲,这沿江一带,帆桅如云,埠头两边,茶棚、酒肆林立,车辆牲口,往来行旅,都要在这里渡江。但见人头攒动,穿行如梭,到处都是嘈杂人声。玉蕊等五匹骏马赶到江边,就有一个船老大模样的人,迎了上来,拱手笑道:“小老儿见过花公子。” 少年相公玉蕊问道:“你就是江老大么?” 那船老大神色恭敬,答道:“是,是,小老儿正是江老大。” 玉蕊问道:“你的船在哪里?” 江老大伸手一指,道:“就在前面,小老儿替公子带路。”说罢,转身朝西行去。 走了一箭来路,果见江边停泊着一艘双桅蓬船,五人相继下马。只见船舱启处,从跳板上走下四个身穿紫色劲装的汉子,朝玉蕊拱拱手,由为首一人说道:“兄弟等是奉命迎接公子来的。” 玉蕊点头道:“你们辛苦了。”一面朝萍花、寥花吩咐道:“你们先把麻袋搬上去。” 萍花、寥花答应一声,两人扛起麻袋,朝船上走去。 那两名护花使者一齐抱抱拳道:“花公子路上顺风,在下兄弟不送了。” 玉蕊道:“二位请便。” 穿青衫的和穿茶色长衫的两人又朝玉蕊拱手一礼,说道:“如此,兄弟们告辞了。” 各自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四名紫衣劲装汉子直等玉蕊走上跳板,进入中舱,才相续上船。江老大跟着上船,命水手撤去跳板,启碇开船。 如今凌君毅已由蜷曲着身子的麻袋中,舒适地躺在柔软的木蹋上了!那是玉蕊上船之后,命萍花、寥花把他从麻袋中搀扶出来放到榻上的。然后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倾了一粒白色药丸,放人茶杯之中,命寥花倒了一杯开水,灌人凌君毅口中,说道: “他要一盏热茶工夫才会醒来,你们随我出去。”三人悄悄退出,随手掩上舱门。 凌君毅自然全听到了,等她们出去之后,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转动,只见舱中收拾得十分洁净。四面壁上,接着浅湖色缓慢,黄漆地板,光可鉴人,除了自己躺卧的一张软榻之外,临窗有一张小方桌,桌上覆以抽纱台毯,两把桃木椅子,如果不是船身在轻微的晃动,舱底传来有节拍的水声,你根本不会想到这间雅洁的小房间,会是船舱。 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道:“百花帮,只不知她们是怎么一个帮会。” 但有一点已可确定,百花帮中,好像都是女的.而且每一个人都用花名作她们的名字。这真是一趟既香艳,又有趣的旅程! 她们把自己从绝尘山庄偷天换日地弄了出来,究竟目的何在? 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呢?长江水道,上溯赣鄂,下达江苏,由此看来,百花帮的果穴,可能就在长江沿岸了。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凌君毅迅,快地闭上了眼睛,舱门开启,房中响起了细碎的声音,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凌君毅暗暗忖道:“看来她们已经换上了女装。”等那女子走近榻前,凌君毅故意打了一个呵欠,倏地睁开眼来,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青衣使女,俏生生站在榻前! 这青衣使女年约十六七岁,鹅蛋脸,配着新月般的秀眉,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粉颊生春,带点少女的羞怯,长得不算太美,却是十分清秀,另有一种撩人的韵味。 青衣使女眨动一下眼睛,说道:“祝庄主醒了么?” 凌君毅自然认识,她就是两个书僮中的寥蓉花,却故意“咦”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人?迎春呢?”迎春,是绝尘山庄中伺侯他的使女。 寥花柔顺地躬躬身道:“小婢寥花。” 凌君毅目光转动,又道:“这是什么地方?像是在船上?” 寥花应了声“是”。 凌君毅面有温色,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要把老夫弄到哪里去?” 寥花畏怯地道:“小婢不知道。” 凌君毅虽知她是在撒谎,但看她一副怯生生的模佯,也就不忍逼问。 寥花拿眼望望凌君毅,娇柔地问道:“祝庄主可要吃些点心么?” 凌君毅道:“老夫还不饿。” 寥花又道:“小婢给祝庄主沏茶去。”说完,转身欲走。她急着要走,自然是要去向玉蕊报告了。 凌君毅自然知道她的心意,微微一笑道:“不用了,老夫还不渴。” 寥花手指揉着她的秀发,为难地道:“小婢不会侍候人,祝庄主可是不高兴了?” 凌君毅道:“老夫没有不高兴呀,只是老夫想找个人间问,不知这船上可有负责的人么?” 蕴花道:“祝庄主稍待,容小婢去请玉蕊姐姐来。” 凌君毅道:“玉蕊就是伺侯玄衣罗刹的那位姑娘了?她身份很高么?”他这两句话,是有意问的。上句问玉蕊是否是伺侯玄衣罗刹的使女;下句是间玉蕊在百花帮中身份可是很高。这话当然间得很含糊,但惟其含糊,才能使人在听时发生错觉,顺口回答出真情来。 果然,寥花应进:“是的。” 凌君毅听得暗暗好笑,一面点头道:“好,你去请玉蕊姑娘来,就说老夫有事问她。” 寥花答应一声,急步退了出去。 过不一会,只见玉蕊莲步细碎,掀帘而入,朝凌君毅福了福道: “祝庄主召唤贱妄,不知有什么事?”她姿色不恶,这一回换回女装,别有一种诱人的妖媚之态。 凌君毅含笑道:“老夫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 玉蕊道:“祝庄主言重,不知你想问什么?” 凌君毅道:“老夫想知道姑娘奉命把在下达往何处?” 玉蕊道:“这个么……” 凌君毅道:“姑娘可是不愿说么?” 玉蕊盈盈一笑道:“祝庄主最好是换一个话题,只要贱妾可以回答的,自当奉告。” 凌君毅心中暗道:“好个狡猾的丫头。”一手捻须,颔首道:“好,那么老夫问你一件事,姑娘是楚仙子的心腹,当知绝尘山庄,究竟是何来历了?” 玉蕊沉吟道:“他们……” 凌君毅道:“姑娘可是也不肯说么?看来咱们不用谈了。” 玉蕊看了他一眼,像是无可奈何地道:“他们是黑龙会的人。” 凌君毅道:“黑龙会?老夫从未说过这个名称。” 玉蕊道:“他们行踪十分隐秘,纵然在江湖活动,也未为人知,祝庄主自然从末听人说过了。” 凌君毅道:“戚承昌在黑龙会是什么身份?” 玉蕊道:“大家都叫他庄主,在会中是什么身份,贱妾就不知道了。” 凌君毅道:“那么楚仙子呢?” 玉蕊道:“贱妾只知她是四大天使之一,负责南路巡察。” 凌君毅道:“他们劫持乐山大师和老夫等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那‘毒汁’么?” 玉蕊道:“应该是的。” 凌君毅道:“姑娘不是黑龙会的人吧?” 玉蕊身躯微震,道:“祝庄主怎知贱妾不是会中的人?”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姑娘若是他们的人,就不肯泄露他们的机密了。” 玉蕊道:“看来祝庄主倒是个有心人了。”话声甫落,突见寥花在门口掀帘说道: “玉蕊姐姐,你出来一下好么?” 玉蕊站起身,问道:“有什么事吗?”人已随着走近门口回身道:“祝庄主,贱妾暂且告退。”突然屈指轻弹,从她袖底弹出一缕指风,袭向凌君毅的昏穴。她出手奇快,又是暗施袭击,凌君毅故作不知,坐在椅上没动,心中却是暗暗惊异,忖道:“瞧不出此女身手极高,自己倒是小觑她了。” 要知凌君毅修习过护身真气,只要意念一动,即可却敌,玉蕊出指虽快,如何制得住他?玉蕊眼看他端坐不动,迅速闪出舱去,轻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寥花道:“江老大发现咱们船后,有两艘快艇,远远尾随着下来。” 玉蕊道:“莫非是黑龙会的人?” 寥花道:“祝庄主……” 玉蕊道:“不要紧,我已经点了他穴道。”接着由寥花回身掩上了舱门,两人相继离去。 凌君毅微微一笑,起身走近窗口,伸手在窗纸上点了一个小孔,凑着眼睛,朝外望去。但见江水连天,风平浪静,看不到一点影子,想来那两艘来船,只是远远尾随,相距尚远。 就在此时,突听一阵哗哗水声,从舱后传了过来,接着便见一艘快艇从三丈外斜斜掠过水面,飞快地驶了出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看来双方快要动手了!” 玉蕊匆匆回到后舱。萍花神色紧张,招招手道:“玉蕊姐姐,快来看,那两艘快艇,已经愈来愈近了。”舱后是一排纱窗,她就站在窗下,朝船尾张望。 玉蕊缓缓步近,说道:“咱们能不露面,还是不露面的好,来人自有他们对付。”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四个紫衣汉子了。话声一落,人已经走近纱窗,俏目一拾,果见两艘快艇,裂波破浪而来。那两艘快艇,来势极速,好像是冲着前面这条船,衔尾疾追!但就在快到相距十丈左右时,两艇突然左右分开,从船尾包抄过来,越过船头,笔直朝前驶去。玉蕊脸含怒容,气愤地道:“该死的东西,这明明是向咱们挑衅咯!” 只听舱门口响起江老大的声音说道:“姑娘,这两艘快艇,来路有些不对!” 玉蕊缓缓转过身去,说道:“江老大,你看清楚他们船上是些什么人么?” 江老大道:“他们遮着船篷,除了操舟的是个黑衣汉子,小老儿没看到在舱的人。” 玉蕊点点头道:“他们既敢公然挑衅,不会不露面的。” 江老大道:“小老儿是向姑娘请示,咱们……” 玉蕊道:“你不用理会,照常行驶就是了。” 江老大应了声“是”,正待退下。 五蕊叫道:“江老大。” 江老大赶忙站住,躬躬身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玉蕊道:“你在安庆多年,水道上情形极熟,近日是否有黑龙会的人,在江上出现过?” 江老大道:“不瞒姑娘说,小老儿从前末听说过黑龙会这三个字,尤其这一带江面上,一向平静,从来没遇上今天这样的事情。” 玉蕊睁道:“那果然是冲着咱们来的了。”一面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啊,还有,你仍得在安庆混下去,如非万不得已,不可泄了身份。待会若是双方动起手来,你和船上弟兄,都不必插手,只算是被雇的船好了。” 江老大答应一声,便自退了下去。 玉蕊刚回到椅于上坐下,只听萍儿低声叫道:“玉蕊姐姐,咱们后面又出现了两艘快艇。” 玉蕊向道:“方才过去的两艘呢?” 萍儿道:“还没看到。” 玉蕊道;“他们出动四艘快艇,看来是想在江面上动手了。” 话声刚落,只听寥花叫道:“玉蕊姐姐,方才过去的两艘快艇,又回过头来了。” 玉蕊倏地站起身来。走到左首窗下,举目望去,这时风轻波平。水面如镜,船后两艘快艇,正在逐渐逼近!她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铜镜,身子半侧,朝船头看去,果见方才驶过去的两艘快艇,回头过来,朝自己船头迎面驶来。四艘快艇在水面上组成了合围之势,缓缓逼近,已把自己这条船围在中间。 自己这条船去势未停,船头两艘快艇又是迎着驶来,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忽见左首快艇上舱门启处,走出一个身穿黑衣长衫,脸如死灰的汉子卓立船头,喝道:“喂!船家你瞎了眼睛,还不快停下来?” 同时右边那条船上,舱帘口掀走出两名黑色劲装,脸如黄蜡,手执长剑的汉子。看情形,他们果然要在江面上动手。江老大已得玉蕊吩咐,立时依言缓缓停下船来。船后两艘快艇,也在此时,减缓了速度,渐渐逼近。大船已在江面上停下来,船身正在打着横,江老大和几名水手,面露惊容,手忙脚乱,竭力地稳住了船身。 前舱突然开启,缓步走出一个身穿紫色长衫的中年人,目光一掠来船灰脸人,冷声唱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诸位持械拦船,意欲何为?” 在紫衣中年人现身之时,他身后跟着走出两个佩刀紫衣劲装汉子。 那灰脸人目光冷森,瞧了紫衫中年人一眼,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紫衫中年人道:“在下南昌万胜镣局陆建南。”接着脸容一正,问道:“在下已经报出字号,朋友也该亮个万儿了吧?诸位栏江截舟,意欲何为?” 灰脸人冷笑;道:“三个逃婢,居然还雇了保镖的?告诉你,咱们是追缉逃婢来的。” 陆建南轻哼一声道:“朋友想是找错了人,敝局承保的是南昌花公子,江湖道上,道义为重,务请诸位赏敝局一个薄面。” 灰脸人眨动一双死灰眼睛,阴恻恻一笑道:“大爷从来听说过南昌有什么万胜镖局,来呀,给我上船搜。” 右首艇上,两名黑衣汉子答应一声,快艇突然冲上来,两个汉子纵身一跃,凌空朝大船飞扑而上。 陆建南嗔目喝道;“朋友不顾江湖道义,那就莫怪敝局出手无情了。”口中说着,朝身后两个紫衣劲装汉子挥了挥手。 两个紫衣劲装汉子早已掣刀在手,一闪而出,正好截住了飞扑上来的两个黄蜡脸汉子,立即在船头甲板上展开了一场恶斗。 灰脸人哈哈一笑道:“看来你陆朋友不见棺材不流泪,即大爷就成全你了。”足尖一点,使出“一鹤冲天”身法,平空升起二丈多高。朝陆建南迎面飞扑过来,五指箕张一招“飞鹰攫蛇”,当头抓下。 陆建南看他出手怪异,倒也不敢大意,右脚后退一步,左手振腕一指,朝灰脸人右手腕门点去。 “穿云指!”灰脸人一声怪笑道:“朋友居然是华山门下。” 身形直落,双足踏实,募地一步欺入中宫,左手一招“排云运掌”,直劈过来。此人出手奇怪,掌势劲急,逼得陆建南身不由己地又退了一步。但陆建南也不是弱手,他在让开灰脸人掌势之后,有手迅快地掣剑在手,刷的一声,长剑趁势贴地扫出。这一招,避敌攻敌,一齐动作,当真快疾如电。灰脸人直欺过来,骤不及防,几乎吃了大亏,百忙中双足一点,跳起一丈多高,才算避过陆建南扫出的一剑,陆建南一击得手,哪还容他还手,口中大喝一声,同样一跃而起,剑演“拨开云路”,跟踪飞袭。灰脸人腾身跃起之际,也己掣剑在手,立时挥手还击。“锵……”两人在空中互击一招,身形乍分,同时坠落船面。 灰脸人脚踏实地,怒笑一声,一柄乌黑狭长的长剑,怪招连绵,急如骤雨般攻来,剑势诡异,十分凌厉。陆建南果然是华山派的人,一手“华山剑法”,轻灵飘逸,进退如风,招招精妙绝伦。两人这一动上手,各展所学,两柄长剑,-像银蛇乱闪,一像乌龙搅水,打得剧烈无比。这时后来的两艘快艇,也已绕到大船船头,小艇上,各站着一个人。 前面一艘,站着一个身穿青布衫的汉子,脸型瘦削,肤色黄中带青,生相阴狠。稍后一艘,是一个面貌俊美,神情居做的蓝衣公子,腰恳长剑,飘然临风,看去甚是洒脱。 这两人像是主仆,就在他们快艇驶近大船。还有两丈来远时,青衣汉子募地双臂一划,纵身朝大船上飞扑过来。此人身手十分矫捷,脚尖在船头上一点,身形闪动,飞快地从刀光剑影中穿过,朝船舱扑去。就在此时,但听一声叱喝,一个紫衣劲装汉子当门而立,拦住去路,手中长剑一抖,幻起两朵剑花,分刺青衣人两处大穴。青衣人不闪不避,左手一抬,疾向长剑上撩。这一下,大出紫衣劲装汉子意外,他居然敢用肉手来抓锋利的长剑?就在这一愣之际,突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紫衣劲装汉子一柄长剑.已被对方锁住。原来青衣人-只左手,色呈青绿,五指有如钢钩一般,露出锋利尖锐的铁爪!他左手竟然是钢铁铸成的假手,只要看它绿得刺目,就知铁手上还淬了剧毒!这原是电光石火间事,青衣人铁手一下锁住紫衣劲装汉子长剑,右手呼的一掌,迎面劈出。 紫衣劲装汉子武功也不弱,但因长剑被锁,一个失神,左肩已被掌风扫中,他虽是见机得快,没被打实,但也着实不轻,只觉左臂骨痛欲裂,人也差点栽倒地上,他趁着身子侧倾,突然飞起一脚,朝青衣人心窝踢去。 青衣人口中冷哼一声道;“螳螂脚,原来你还是螳螂门的人。” 左手铁爪,顺势朝他脚踝上抓落。 紫衣劲装汉子左臂负伤,身手自然没有初交手时灵活,但他知道此刻性命交关,只好咬紧牙关,后退一步,冒险递招,发剑攻敌,希望能够多支持一刻是一刻。 青衣人一着得手,铁手挥舞如风,右手跟着接二连三地劈出,直把紫衣劲装汉子逼得险象环生。这时船头上一阵阵急骤的金铁交鸣声中,突然传出“噗通”一声,正在和抢上船来的两个黄蜡脸汉子苦战的两个紫衣劲装汉子,其中一人受了伤,跌人水中,另口个身上也负了重伤,但仍在奋力苦战不退。陆建甫眼看手下镖师,不是人家的对手,形势危急,心头气愤填膺,双目尽赤,一柄长剑,剑光如幕,奋力攻拒。无奈他的对手灰脸人剑招诡橘多变!打到百招左右,依然谁也占不了谁的上风。 两个黄蜡脸汉子,原是和两个紫衣劲装汉子捉对厮杀,此时一个紫衣劲装汉子负伤落水,没有了对手,就挺剑朝另一个紫衣劲装汉子夹击过来。那紫衣劲装汉子本来已经只有招架之力,这下腹背受敌,以一敌二,战了不过数合,就被正面敌人一剑扫过,把他一条左臂砍了下来。紫衣劲装汉子大叫一声,登时痛昏过去,他背后的黄蜡脸汉子飞起一脚,把他踢下江心。 陆建南急怒攻心,口中大喝一声:“我和你们拼了!”手腕一振,长剑幻起一片剑花。他存了拼命之心,一味抢攻,剑如轮转,着着刺向那灰脸人的要害。这一轮急攻,几乎不计本身安危,灰脸人自然不会和他作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只得退让躲闪。这一来,却被陆建南抢得先机,咬牙切齿,攻势更见凌厉,直追得灰脸人连连后退。那蓝衣分子一直站在小艇上观战,此时突然飞身而上,他身形奇快,蓝影一闪,便已落到船头,凌空一指,点向陆建南的穴道。陆建南正在着着进击之中,突觉腰上一麻,一时收势不及,扑倒船板之上,一柄长剑也刺人了船板。 灰脸人赶忙收剑,朝蓝衣公子拱拱手道:“多谢公子相助。” 蓝衣公子道:“鄙巡主不用客气。” 原来那灰脸人就是天狗星。 天狗星转过身去,一手抓住陆建南衣领,一手按在他后心,转朝青衣人道:“侯兄请住手。” 一面朝紫衣劲装汉子阴恻恻喝道:“这位朋友听着,你们陆镖头己在鄙某手里,你不想他送命,就给我站到达上去。”青衣人撤招后跃,回到蓝衣公子身边。 那紫衣劲装汉子左臂负伤,本已落尽下风,此刻眼看陆建南又落在人家手中,双目紧闭,似是被点了穴逍。同来四人,已只剩下自己一人,不仅孤拿难鸣,而且也投鼠忌器,只得闻声收剑,长长吁了口气,怒声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是哪一条道上的?咱们万胜镖局走南闯北,从未开罪江湖同道……” 天狗星没待他说完,截着道:“朋友不必多说,在下早已告诉过你们陆镖头,咱们是追缉逃婢来的,与你们镖局无关。现在咱们田公子在此,快去叫你们事主儿出来,等咱们搜查过全船之后,即可放行。” 突听一个清朗的声音接着说道:“我就在这里,你们待械拦路。 刀伤镖师,形同盗匪,究竟想要怎样?” 随着话声,从船后大舱中,走出一个头戴儒中,身穿青衫的少年公子。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书僮,缓步朝船头走来,这三人正是玉蕊和寥花、萍花。 紫衣劲装汉子看到玉蕊主仆三人,脸有愧色,低头抱拳道:“在下等人深惭技不如人,未能尽得保护之责,以致惊动公子……” 玉蕊微一摆手,道:“这不能怪你们。” 蓝衣公子一双星目,冷厉如刀,只是盯注在主仆三人面上,好像要从他们三张脸孔上,找寻什么似的,一面徐徐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往何处去?”—— 第十五章 权且护花 玉蕊冷声道:“我一定要回答你么?”,蓝衣公子道“本公子问你的话,不论你愿不愿意回答,都得回答。” 玉蕊追“为什么?” 蓝衣公子道:“就凭本公子。” 寥花在旁道:“公子,你是读书之人,犯不着和他们逞强,他问你什么,你就好好回答他,不就没事了么?” 玉蕊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告诉他。”说着,目光一抬,朝蓝衣公子道:“在下花向荣,从安庆来,往南昌去。” 蓝衣公子在她说话之时,微微侧过脸去,朝身旁的青衣人暗使了个眼色。青衣人一声不作,右手扬处,两点绿光,直向寥花、萍花两人面门射到。寥花、萍花随着玉蕊出来之时,早已提神戒备,暗暗注视着对方几人的举动,此时一见青衣人打出两点绿光,两人同时迅快地翻腕撤剑。但见寒光一闪“当”“当”两声金钱交鸣,两支二寸来长色呈青绿的短箭,已被剑尖拨开,跌落船板之上。她们拔剑拨箭,好快的手法! 蓝衣公子目中异采一闪,朗笑道,“好个贱婢,你们逃出绝尘山庄,改扮了男装,我就看不出来了么?如今当着本公子,还不快快束手就缚,听候发落。” 玉蕊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蓝衣公子怒哼道:“玉蕊,你还想抵赖么?” 玉蕊依然冷静道:“阁下说话最好有个分寸,在下花向荣,堂堂南昌府的生员,谁是什么玉蕊?”她处变不惊,倒是十分沉着。 蓝衣公子面现郁怒,抬手一指道:“侯铁手,你去把她拿下了。” 原来这蓝衣公于正是绝尘山庄庄主戚承昌的义子田中璧,那青衣人,就是侯铁手。 他们是奉命追缉三个逃婢而来的。 那侯铁手听到蓝衣公子吩咐,身形一闪,掠到玉蕊面前,冷声道:“玉蕊,你还要我侯某动手么?” 玉蕊气得脸色发白,愤然道:“真是反了,你们敢这般侮辱斯文,硬把堂堂花某,当作潜逃的丫头使女,真是岂有此理?” 侯铁手道:“少嗜嚏,你不肯束手就缚,侯某就不客气了。” 右手一探,五指箕张,朝玉蕊肩头抓来。 玉蕊如今改扮成了读书相公,岂肯和一个家奴动手?脚下后退半步,回头道:“花福,你去接他几招。” 花福就是萍花,答应一声,闪身而出,手中短剑一指,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对我家公子发横?” 她说打就打,刷的一剑,朝侯铁手右腕削去。 侯铁手沉笑一声道:“小丫头,你是萍花,还是寥花?”左手铁爪闪电般往剑上抓来。 萍花短剑一抖,幻起三朵剑花,分刺侯铁手胸前三处大穴。侯铁手不闪不避,左手疾向上撩,硬接对方一招。在他想来,不管她萍英,寥花,只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小丫鬟,能有多大的武功?怎么也难当自己一击。这一接之势定可把她手中短剑震飞出去。哪知事情大出侯铁手意料之外,他铁腕在上撩起,但听“当”的一声,萍花短剑虽被封住,竟然未被震飞出去。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忖道: “看来这小丫头的武功,并不含糊!”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萍花短剑一沉,中途突然变招,疾向侯铁手小腹直划而下! 这一招‘一叶知秋’剑势快速之极,但听“嘶”的一声,侯铁手胸前衣衫,竟被萍花剑锋划破了尺许长一条口子。 侯铁手心中大怒,左手飞舞,展开快攻,但见一片青绿光影之中,幻起七八只乌爪般的铁手,朝萍花迎头抓下。 萍花不敢怠慢,短剑如风,同样以快打快,舞起一片剑花,护住全身,剑花倏现倏没,变幻迅速,以攻还攻。两人登时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恶斗。天狗星因田中璧不但是绝尘山庄庄主戚承昌的义子,而且还是自已顶头上司郝堂主的得意门人,自然要着意巴结。 此时一见侯铁手和萍花动上了手,他不待吩咐跨前两步,阴声道: “你们三个丫头,在田公子面前,还敢出手顽抗,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剩下的一个紫衣劲装汉子,突然一跃而出,手横长剑,厉声喝道:“你再敢逼上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天狗星阴侧恻笑道:“朋友要送死,还不简单,鄙某只须举手之劳,就可了你心愿。”锵的一声,掣出一柄乌黑狭长长剑。 玉蕊侧脸道:“沈镖头,你左肩伤势末愈,不宜动手,只管退下来,此人由花禄收拾他好了。” 花禄,自然是寥花了,她听到玉蕊的暗示,闪身抢出,说道:“公子要我收拾他,沈镖头还是让我来。”话声甫出,短剑一记“寒梅报春”,直指天狗星左肋。 天狗星长剑一拨,封开寥花一剑,哪知百花帮人,都练有一套“百花剑法”,一经动手,剑花一朵接一朵,两朵三四朵,联绵不绝。 女孩儿家天生体力不如男人,但她们这套剑法,精巧灵活,足以补体力之不足。天狗星一手剑法辛辣诡异,但和寥花连打七人招,仍是无法占得半点优势,心头不禁大怒,口中连声吆喝,一柄狭长细剑,左右盘旋,翻起一片乌云,寥花暗暗咬紧牙关,手中短剑,同样使得风狂雨骤般,朵朵银花,随没随生,丝毫不见逊色。 田中璧眼看侯铁手、天狗星两人连对方两个小丫鬟,都久战不下,双目寒星飞闪,冷峻一笑道:“看来你们果然大有来历,今天更是放过你们不得!”随着话声,举步朝玉蕊逼来,喝道:“玉蕊贱婢,你亮出兵刃来,本公于要在十招之内,取你性命。” 玉蕊早知今日之局,无法善了,只因田中璧一身武功,十分了得,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故才一直力持镇定,并曾叮嘱萍花、寥花不可轻举妄动。后来侯铁手出手偷袭,发出两支淬毒袖箭,原是试探性质,不料萍花、寥花沉不伎气,亮出了短剑,以致暴露了身份。 此刻眼看田中璧举步朝自己逼来,实逼处此,已是非战到底不可,不由得横上了心,点点头道:“田公子一再相逼,看来咱们是不分个生死存亡,决难罢休。在下说不得只好舍命一拼了。”说话之时,已经脱下身上青衫,露出一身劲装,右手“呛”的一声,抽出一柄亮银短剑,凝立不动。 田中璧目光冷峻,冷冷说道:“贱婢还不承认你就是玉蕊么?” 玉蕊道:“你我鹿死谁手,尚在未定之天,等你胜了我手中短剑,再问不迟。” 田中璧目中杀机隐射,沉睁一声,缓缓抽出长剑,但他依然忍了下去,长剑一指,说道:“你们只要交出那个假扮祝文华的人,本公子仍可剑下留情,放你们一条生路。” 原来他追踪赶来,主要目的是为了追索假扮祝文华的人。此无他,还是为了假祝文华化解了“毒汁”之毒。 五蕊冷冷一笑道:“田公子口出此言好生可笑?咱们还末动手,胜负未决,你这些话,岂不是多说了么!” 田中璧脸色铁青,冷哼道:“很好,本公子把你拿下了,不怕你不说。” 玉蕊应声道:“在下正是此意。” 话声未落,只听田中璧怒喝一声:“贱婢看剑。”眼前锐风劲疾,冷气袭人,一道青寒剑光,飞击过来。 玉蕊原是故意激怒于他,一见他含怒出手,心中暗喜,急忙纵身斜跃,右手剑锋一转,将敌剑桂开,短剑突然刷、刷、刷,拨扫如风,一刹那间刺出了三剑。 田中璧冷笑一声,挥剑反击,一长一短,两口宝剑,寒光飞洒,立时像飞云掣电般狠杀起来。只见剑花错落,冷电精芒,随着吞吐进退的剑尖冲击,斗到急处,宛似百十条银蛇,在朵朵银色花丛中乱窜,双方各展所学,这一轮猛拒快攻,当真凶狠绝伦。斗了二三十招,玉蕊突觉手腕剧震,短剑与田中璧的长剑相撞,响起一声响亮的金铁交鸣。 两支剑都是百炼精钢所铸,各无损伤,但玉蕊是个少女,气力自然远逊田中璧,这一招双剑交击,玉蕊就被震得脚下浮动,身不由己后退了一步。 田中璧一招得手,长剑一抖,寒光闪闪,劈面刺来。玉蕊剑走轻灵。一个“拗膝搂步”,飘风般转到了田中璧右侧,剑招倏吐,疾刺敌人右腰。 田中璧冷笑一声,待得玉蕊剑锋刚要沾农之际,脚下募地后退半步,身形跟着急转,使了一招“左右逢源”,右剑下劈,左掌上扬,剑劈掌拍,同时攻到。 玉蕊剑招使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要待撒招,已是不及! 田中璧这一剑势沉力猛,但听“当”的一声,玉蕊短剑被震脱手,坠落船板之上,同时拍出的左手也迅如奔雷,当胸印到。 玉蕊心头大惊,一时顾不得拾取宝剑,身子急急往后跃退,才算避开了对方这一掌。 她喘息末定,田中璧朗笑一声,长剑挥了半个弧形,举步直欺过来,冷喝道:“你再不束手就缚,莫怪本公子剑下无情。” 他话声甫出,突听一个清朗声音接口道:“田公子,我看你该停手了。” 田中璧听得话声来自身后,心头不觉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喝道:“什么人?” 他这一回过头去,只见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面蒙黑纱的青衫人。只见他衣袂随风飘忽,站在那里,意态潇洒,长笑一声,说道:“田公子不认识区区在下么?” 这一瞬间,田中璧发现那个叫陆建南的镖头,本来穴道受制,此刻已经站了起来。 夭狗星手下两个黄蜡脸汉子,本来是看管陆建南的,如今反被人家制住了穴道,木立当场,一动不动。不,还有!和萍花、寥花动手的侯铁手、天狗星,本来已占上风,此刻也好像被人制住了。一个铁手箕张作势,一个长剑凌空刺出,但都原式定在那里。 萍花。 寥花已经收起短剑,笑吟吟地站在边上。 不用说,这都是青衫蒙面人的杰作了,他在船头上现身之时,侯铁手、天狗星还在激战之中,他趁人不备,突施袭击,自然容易得手。但无论如何,此人能在举手之间,不动声色,一下就制住了侯铁手、天狗星,武功之高,也是十分惊人! 这一变化,直看得田中璧耸然失色。本来己方已经完全占了优势,就因这个突如其来的蒙面人在船头现身,形势顿时改变,落得反胜为败,满盘皆输。 田中璧杀气大炽,怒声道:“他们是阁下制住的么?” 蒙面人点头道:“不错,区区看不惯你们仗势凌人,拦江截船。 欺负人家三个姑娘……”他一口道出玉蕊三人是姑娘家。 田中璧怒哼道:“阁下是什么人?” 蒙面人大笑道:“田公子既然识不得区区在下,我纵然说出姓名来,你还是识不得我,对么?” 田中璧又气又怒,口中大喝一声:“好!”长剑疾发,剑风震荡,一道匹练,连人带剑朝蒙面人激射过来。这一招驭剑击敌,但见剑光暴涨,扩及五六尺方圆,席卷而来,势道凌厉无匹。蒙面人空着双手,自然不敢硬接,双足一点,跃起两丈来高。田中璧看他跃起闪避,口中冷笑一声,身形一躬,招变“白虹贯日”,带转剑光,也像弩箭一般飞射而起,如影随形,往上冲去。蒙面人纵到两丈高处,突然使了一记“云里翻身”,已从身边掣出一柄短剑,迎着田中璧扑下。 “锵”!半空中响起一声龙吟般金铁击撞之声,两人凌空硬接了一招,人影倏分,同时泻落原地。 田中璧武功高强,耳目何等敏锐,方才锋刃相交,听出声音不对。目光一注,登时发现自己手中一柄百炼精铜长剑,剑尖已被对方削断了寸许长一截。心头又惊又怒,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大喝一声,踊身飞扑,剑挟劲风,又急攻过来。 这一下,他含愤出手,剑光如轮,招招狠辣,眨眼之间就攻出了一十三招。 蒙面人轻笑道:“田公子好重的杀气。”身形左右闪动,有如风摆杨柳,飘忽靡定。 田中璧剑发如风,何等快速,但你刺到东,他就闪到西,你刺到甫,他就闪到北,就是没有还手。田中璧这一十三剑寒芒流动,剑光如银蛇乱闪,几乎笼罩了一丈方圆,也几乎把蒙面人一个人圈在剑光之中,看去每一剑都像要刺中对方,就是毫厘之差,每一剑都从他身旁擦过,兀自连衣角也刺不到半点。一时逗得田中璧双瞳喷火,几乎气疯了心,口中大声喝道:“朋友既敢挺身挡横,怎么不敢接本公子几剑,像这般躲躲闪闪,又算得什么,难道你师娘就只给了你一口短剑,没教你剑法?” 蒙面人突然站定身子,冷冷一笑道:“田中璧,我是给你留面子,好让你知难而退,既然你想见识我的剑法,那就小心了。” 话出口,他手中握着的那柄只有尺许长的短剑,突然迎风一振,登时漾起八九道剑影,朝田中璧身前错落飞来。这八九道剑影,长短多差,虚实难辨,变化倏忽,不可捉摸。 田中璧自幼练剑,精于剑术,只道是一片幻影,因为一般剑法,也常常幻起一片剑影,只是使你虚实难辨,实际上只有一支是实,其余的都是幻影。他心中暗暗冷笑,不待对方剑影近身,右腕疾翻,长剑一招“分光击影”,同时洒出一片寒光,不退反进,迎着对方剑影击出。双方一迎一往,来势何等快速?剑影寒光乍然一接,登时响起连珠般的“叮”“叮”轻震。这一下田中璧轻敌躁进,估计错了!对方这八九道剑影,如果只有一剑是实,其余都是幻影,就应该只有一剑接实,哪会接连响起九声剑鸣?既然发出九声剑鸣,那就没有一剑是幻影了。这原是电光石火间的事,田中璧已然觉出不对,对方每一剑都削下了自己一截剑身,九剑下来,一柄三尺长的长剑,已经只剩了一个剑柄。 豪面人脚下忽然一停,收住剑势,冷冷说道:“田中璧,你该认输了吧?” 田中璧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他出道江湖,从未受人这般奚落,心头急怒交攻,大喝一声:“打!”手腕一拾,一截剑柄,当作暗器,脱手朝蒙面人迎面打去。剑柄出手,五指钩曲,一记“毒龙探爪”,闪电般朝对方当胸抓落!要知方才两人一迎一往,双剑交接,相距不过三尺,田中璧这一突起发难,相距既近,自然使人狩不及防。但见剑柄脱手后,疾若流星,一下就射到蒙面人面前,他钢爪般五指,同时也己触到蒙面人胸口的衣衫! 蒙面人似是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直等飞射而来的剑柄,快到面前,才上身微仰,手中短剑一竖,“当”的一声,把剑柄劈作两截了这真是快得如同掣电,田中璧五指箕张,也在此时触到蒙面人衣衫,正待抓落,突觉脉腕一紧,已被蒙面人扣个正着。心头猛吃一惊,还待奋力挣脱,哪知蒙面人比他还快,左手一指,像是使了一招“顺水推舟”,向前轻轻一连。田中璧简直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身不由己,一个人就腾云驾雾股地直飞出去一丈来远,砰然一声摔倒在船头甲板之上,差点就滚落江心去。 田中璧一身武功终究不弱,他在跌下之时,四肢用力向上一提,一记“金蝉戏浪”,直跃而起,站定身子,双目厉芒闪动,恶狠狠地瞪着蒙面人喝道:“阁下报个万儿,田某立时就走。” 蒙面人早已收起短剑,笑道:“在下用不着报万儿,胜负已分,阁下带着手下走吧,咱们迟早会碰面的。”话声一落,走得比田中璧还快,飞身朝江上停着的一艘快艇跃去。 蒙面人从现身到飞身落艇,前后最多不过一盏熟茶工夫,直把百花帮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此时,玉蕊看他要走,才急忙叫道:“这位大侠请留步。”蒙面人早已跃落快艇,好像没听到玉蕊的喊声,自顾自运浆如飞,朝船后驶去。这艘快艇,原来也不是他的,却是田中璧等人的四艘快艇之一。 这时田中璧也已解开了侯铁手、天狗星和两个黄蜡脸汉子的穴道,低喝一声: “走。”率着手下,飞身跃落快艇。 他们来时是有四艘快艇的,此刻蒙面人乘去了一艘,大家只得分乘三艘,鼓浪而去。 江老大在双方激烈拼搏之际,已命水手把落水的两个紫衣劲装汉子救起,敷上了刀创药。 玉蕊目送蒙面人乘坐的那艘快艇,从船头绕到船尾,突然去势加快,像箭一般冲浪驶去,心中暗暗觉得奇怪:“这人方才突然在船头现身相救,走的时候,又乘走了田中璧他们的快艇,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陆建南眼看着玉蕊望着船尾,怔怔出神,忍不住道:“花公子是否看出此人来历来了?” 玉蕊微微摇头道:“此人武功高绝,出手奇快,我看不清,也想不出他的师承来历……” 寥花插口道:“这人会不会是祝庄主?” 玉蕊“呵”了一声,急着说道:“咱们快去瞧瞧。” 知机子在卜卦之前,点燃了三支线香,然后要万人俊、许家骅、祝靖三人自报姓名,毛病自然出在那三支线香上面。因为香上加了迷药,你一经开口说话,吸入自然更多,焉得不被迷翻过去?就在万人俊等三人仆倒地上,知机子得意地仰天大笑一声,离座站起之际—— 突听茅屋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屋里有人么?” 知机子微微一惊,沉声问道;“什么人?” 清朗声音道:“我们是找知机子先生来的。” “我们”,那是说来的不止一人了!知机子皱皱眉,看了倒在地上的三人一眼,掀帘走出,只见来人已经走进屋中,站在客堂之上,那是两个身穿青拎的读书相公,年约十七八岁,生得玉面朱唇,好俊的人品! 知机子一手捻着疏朗朗的几根黄须,朝两个青拎相公一阵打量,干咳了一声,问道: “两位有什么事?” 年纪略大的一个含笑道:“我们是来请知机子先生求卜的,你就是知机子先生吧?” 知机子道,“二位来得不巧,知机子不在家。” 年纪略小的一个眼珠四处乱转,咦了一声道:“他们人呢?” 知机子道:“相公说什么?” 年纪小的说:“我们有三个朋友,比我们先来一步,怎么不在这里?” 知机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哦了一声,微笑道:“相公说的,可是三位年轻人么?” 年小的道:“是呵,他们中间,有一个是我表兄,他们到哪里去了?” 知机子阴笑道:“不错,方才确是有三个年轻人,来找知机子,老朽告诉他们知机子不在,他们已经走了。” 两个青拎相公互望了一眼,年小的说:“不会吧,我表哥的马匹还留在山上,他人怎会走了?” 知机子不悦道:“老朽一把年纪的人,难道还会骗你们不成?” 年小的忽然轻笑一声道:“我看你一定就是知机子先生了,表哥一直不让我们跟着来,说知机子先生不喜闲人打扰,又说卜卦要虔诚庄敬,人不能来的大多。是不是表哥故意要你出来说他们已经走了,把我们支开,对不对?哼,我才不信呢!他们明明就躲在里面。” 知机子脸色倏变,身形一闪,拦在前面,喝道:“站住。”右手横出,一掌朝年小的肩头拍来。就在他手掌拍出,还未碰上年小的肩头之际,忽觉手背上像是被毒蚊子叮了一口,整条手臂,突然力道尽失,麻木不仁,心中不禁大骇,急忙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手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闪着青莹莹光的锈花针儿。 知机子看得脸色大变,骏然道:“唐门青芒针!”这句话的工夫,他感到两条腿也在逐渐麻木。 唐门“青芒针”毒量不重,却是专门用来制敌的,打中四肢,敌人立时会四肢麻木,失去抵抗能力。 年纪较大的冷笑道:“不错,你还有些眼光。” 知机子望着年纪较大的相公,苦着脸道:“你相公……是…… 是唐门……” 年纪较小的咭的笑道:“你不用多说,好好给我站着。” 就在此时,东首厢房门帘掀处,闪出两个手执单刀的黑衣劲装汉子。 西首厢房同样的门帘一掀,也闪出两个手执单刀的黑衣劲装汉子。这四个黑衣人身手颇为矫捷,闪入堂屋,人影倏然一分,刀尖远远地指着两个青拎相公,已把他们围在中间。 年纪较小的目光一溜,披披嘴道:“你们这要干什么?” 站在他对面的一个黑衣汉子狞笑道:“龟儿子,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自己找死,可怨不得老子。” 年纪较小的道:“我们是找知机子来的,谁找死人?” 那汉子道:“老于是说你们两个龟儿子死定了。” 年纪较大的似已不耐,一双星目,隐射寒光,冷峻地道:“兄弟,别和他们噜嗦,这些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们打发了就是。” 年纪较小的点点头道:“二哥说得是。”抬手之间,但听“锵”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支两尺七八寸长的宝剑,那年纪较大的也在此时从身边掣出长剑。 方才发话那黑衣汉子轻蔑地大笑道:“这两个小龟儿子。还是会家子。” 知机子站在边上,说道:“他们是四川唐门的子弟。” 年纪较大的叱道:“你敢多嘴,本公子先劈了你。” 他冷峻目光跟着一扫,长剑指点着四个黑衣汉子,说道:“你们哪一个先来领死?” 方才那黑衣汉子道:“你们四川唐门,和咱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们硬要闯到这里来多事。既然进来了,就算你是天王老子的独生儿子,也不能放过。”说到这里,单刀一晃,另外两个黑衣汉子一声不作,朝年纪较大的身前扑来。那说话的黑衣汉子和另一个汉子也同时单刀一举,欺身直进,朝年纪较小的扑来。他们四个人,正好两个对付一个。年纪较大的手持长剑,站着没动,两个黑衣汉子一个欺到他右侧,单刀疾发,削向他持剑右臂。一个欺到面前,单刀递出的招式,却是十分平实,刀光一闪,直探心腹。 年纪较大的仍然没动,直等对方两把单刀,快要沾身,他才发出一声冷笑,突地后退半步,抖腕发剑,划出一道森冷的剑光。但听“当当”两声,封开了两人的刀势,回腕一剑,横扫而出。那两个黑衣汉子一身武功,却也不是弱手,身形轻轻一闪,便自避开一剑,随又举刀还击。两人联手,双刀如风,着着指向年纪较大相公的要害。年纪较大的手中一柄长剑,施展开来,十分了得,剑光如匹练镣绕,幻起重重剑影,没有几招工夫,以把两个黑衣汉子的刀招压了下去。两个黑衣汉子联手合击,以他们平日搏斗的经验,竭力配合施展,依然无法占得半点优势。 这对另外两个黑衣汉子也己和年纪较小的动上了手,而且已经占了上风。年纪较小的是一柄短剑,他功力较浅,对付一个,还差不多,要他以一敌二,就显得力不从心,十儿招下来,渐渐落了下风,短剑左封右架,剑势支绌,现出败象,心头又气又急,大声道: “你们两个该死的东西,真要惹火了我,就要你们的命了。” 他左首黑衣汉子大笑道:“好个龟儿子,你少冒大气。” 单刀一紧,刷刷两刀,斜劈过来。年纪较小的急忙举剑封架,被逼得连退两步。那黑衣汉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手中单刀一晃,迈步直欺过来,喝道:“龟儿子,你现在明白了……”话声未落,张口“啊”了一声,突然翻身往后倒去。另一个黑衣汉子,眼看同伴无缘无故地往后倒去,心头不由大吃一惊,一个失闪,被年纪较小的剑锋划过,割破了肩头衣衫,虽末受伤,却已气馁,双足一顿,往后跃退。 年纪较小的左手一指,喝道:“你也休想逃走。”从他袖底,射出一支细小短剑。 那黑衣汉子要待躲闪,已是不及,但觉执刀右腕,一阵剧痛,单刀“当”的一声落到地上,身子晃了两晃,也跟着倒了下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和年纤较大的动手的两个黑衣汉子,两人联手,本来就占不得半点上风。此时瞧到两个同伴中了人家暗器心头难免慌张,吃年纪较大的相公一剑,刺中右首那人的左肋。那汉子怪叫一声,夺门逃出,另一个更不敢恋斗,双足一顿,窜入西首厢房中。 四个贼人,两个直挺挺地躺在地下,两个逃走,只有知机子依然呆若木鸡,站在那里,这时苦着脸道:“两位相公,贼人死的死,逃的逃,两位饶了老朽吧!” 年纪较小的冷哼了一声道:“贼人,难道你不是贼人一党?” 知机子道:“这是天大的冤枉,老朽知机子……” 年纪较小的披披嘴,截住他话头,问道:“你不是说知机子不在么?” 知机子叹了口气道:“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朽方才说知机子不在,就是暗示二位,快点离开此地,因为老朽受了他们四个贼人胁迫,不好和二位明说。”他本来就生相猥琐,这时哭丧着脸,更是一副可怜相…… 年纪较小的冷笑一声道:“我表哥他们呢?” 知机子连连陪笑道:“在,在,他们三位,只是中了迷香,相公饶了老朽,我立时去取解药。” 年纪较大的收起长剑,从身边取出一粒解药,递了过去,冷声说道:“你起下青芒针,把这颗解药吞下就好。” 知机于左手接过解药,连声追谢,起下右手背和腿弯上的青芒针,迅速把药丸纳入口中。年纪较大的望望地上两个黑衣汉子,回头问道:“兄弟,你袖箭上淬过毒,这两人还有救么?” 年纪较小的哇的笑道:“这是我舅舅给我的袖珍连弩,今天还是第一次用,舅舅说过,只要半个时辰没有解药,就会毒发身死。” 年纪较大的道:“你有没有解药?这两个人要留活口。” 年纪较小的道:“有,解药在我革囊里。” 知机子听了两人的话,不由目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服下青芒针解药,这时手足已能活动,连忙伸手一指道:“二位公子,请随老朽来,令友就在东厢封室之内,老朽这就去取解药。”举步定到来厢卧室门口,掀起帘布。 他这一掀帘布,果见地上躺着三个人,正是万人俊、许家骅和祝靖。 年纪较小的挥挥手道:“你解药放在哪里?快去取来。” 知机子陪笑道:“解药就在老朽房内,老朽这就去取。”说着很快朝东厢后房走去。 年纪较小的已从身边革囊取出“袖珍连弩”解药,走到两个黑衣汉子身边,伸手取下袖箭,给他们在伤口上敷好。 然后手指疾落,点了他们穴道,忽然口中轻“咦”一声,道:“这两个人怎么死了?” 年纪较大的道:“你不是说要半个时辰,才会毒发身死么?” 年纪较小的道:“是呵,但他们……”话未说完,忽然又是一声轻“咦”,说道: “二哥,这是不是你的青芒针?” “我的青芒针?”年纪较大的道:“在哪里?”他话才问出口,已经看到两个黑衣汉子的胸口上,每人都端端正正插着一支青莹莹的锈花针儿。那正是“青芒针”,“青芒针”有一寸来长,但插在两人胸口,只露出一点针屁股。唐门“青芒针”,毒量虽轻,但刺中心窝,就是毒量再轻,也一样会死人。 年纪较大的突然双眉一挑,怒声道:“好个贼子,咱们上了他的当了。” 年纪较小的道:“二哥是说……” 年纪较大的道:“知机子,他明明是贼人一党。” 年纪较小的道:“是他用起下来的‘青芒针’杀了他们?” 年纪较大的的道:“这还用说?” 年纪较小的道:“他为什么要杀他们呢?莫非是怕他们说出什么来,才杀人灭口?” 年纪较大的点头道:“说对了,算你聪明。” 年纪较小的得意一笑,道:“上个月,我和表哥-路上,就看到好几次杀人灭口的事……” 年纪较大的嗤的笑道:“瞧你,开口就是表哥、表哥的,一天总得提上几遍,是不是很想他?” 年纪较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啐道:“难道你不想他?你比我还想得厉害呢?” 年纪较大的也把脸涨红了,口中“喀”了一声道:“谁像你整天地放在嘴上?” 年纪较小的道:“我放在嘴上不要紧,谁像你放在心上,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 年纪较大的飞身扑了过来,气道:“小鬼头,你乱嚼舌根,看我饶不了你。” 年纪较小的慌忙跃了开去,双手护胸,口中连声说道:“二哥。 好了,好了,小弟下次不敢了,我们快进去瞧瞧,别让知机子跑了。” 年纪较大的道:“他早就跑了。” 年纪较小的转身走进东厢,说道:“那怎么办?这三个人中了迷香,没有解药,如何是好?” 年纪较大的跟着走人,说道:“他说进来取药,只是想趁机逃走而已,我们当时也没想到,中了迷香,根本不需要什么解药。” 年纪较小的奇道:“不需要解药,那么他们怎么会醒?” 年纪较大的笑了笑道:“用凉水朝他们脸上一泼就好。” 年纪较小的咭的笑道:“这么简单?” 年纪较大的道:“不信你就试试。” 年纪较小的目光一溜,从案头取过一杯“神水”,朝三人脸上泼去。说也奇怪,凉水泼到三人脸上,三人顿觉神志一清,口中“啊”了一声,各自睁开眼来,翻身坐起。 万人俊当先一跃而起,朝两人拱拱手道:“是两位兄台,出手救了在下三人?” 年纪较小的笑了笑道:“难道还会是知机子救醒你们不成?” 许家骅流目四顾,问道:“不知知机子那老贼哪里去了? 年纪较大的道:“知机子已经逃跑了。” 年纪较小的走到祝殖前面,笑道:“表哥,你不认识小弟了么?” 祝靖听他叫自己“表哥”,不觉微微一怔,望着年纪较小的,抱拳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年纪较小的咭的轻笑道:“表兄真的健忘,这也难怪,咱们虽是表亲,但只见过一次面,也许表兄真的想不起来了,不知雅琴表姐可好?” 祝靖脸上骤然一红,惊奇地道:“你……” 年纪较小的抢先说道:“小弟凌君平。”忽然一把拉着祝靖的胳臂,往边上走了两步,才附着她耳朵,细声道:“表姐,我是如苹呀!” 原来她竟是方如苹,祝靖是她表姐,自然就是祝雅琴了。 祝雅琴(祝靖)又是一怔,迅快转过胳来,一双星目盯在方如苹的脸上,道:“你是……” 方如苹轻声道:“我脸上易了容。” 祝雅琴听她的声音,果然是方如苹,急忙低声嘱咐道:“你不许说穿。” 方如苹低笑道:“彼此彼此。” 祝雅琴握住她的纤手,直追;“表弟,这位是谁?快给愚兄引见引见。” 方如苹低低说道:“她是四川唐门的二小姐唐文卿。”一面伸手指着那年纪较大的道:“这是小弟二哥唐文庆,文章的文,庆贺的庆。” 祝雅琴慌忙拱手道:“原来是唐兄,兄弟久仰了。” 唐文卿含笑道:“兄弟也久闻祝兄大名。”接着祝雅琴又替万人俊、许家骅两人,互相引介,大家又说了些寒喧话。 万人俊道:“不知唐兄、凌兄两位,怎会找到这里来的?” 方如苹笑道:“这事说来凑巧,小弟和唐兄路过桐城,看到表哥一个人在路旁进食,神色匆忙,朝北赶路,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就暗中踉了下来。” 祝雅琴道:“对了,我方才依稀听到马嘶声,大概就是你们上山来了,啊,表弟,你们和知机子动了手么?” 方如苹道:“岂但动手,外面还死了两个贼党呢。”当下就把方才之事,详细述说了一遍。 许家骅道:“可惜这两个贼人死了,不然,从他们口中,也许可问出贼党的情形来。” 祝雅琴道:“所以知机子老贼才要杀他们灭口。” 许家骅道:“老贼走得匆忙,他房中也许留下什么东西,待兄弟进去瞧瞧。”说完,一手仗剑,朝后面一间房中走去。 万人俊道:“不错,咱们正谈仔细搜一下才对。”话声甫落,突听门口响起一阵“扑“扑”之声。 万人俊为人机警,脚下一停,伸手朝几人打了个手式,要大家站着别动,然后轻轻掀起布帘,往外瞧去。但见一只灰色信鸽,已在茅屋前面停下来,心头不禁一动,急忙一晃身,轻快地走了出去。 那只灰鸽似是久经训练,见到生人,立即展翅飞起。 万人俊哪肯容它飞走?俯身拾起一颗山石,抖手朝灰鸽打去,身形也跟着腾空纵起,飞掠出去,伸手接住了坠鸽。 祝雅琴跟着走出,问道:“万兄,那是什么?” 万人俊双手捧着鸽子,回身走过来说道:“是一只信鸽。” 这时唐文卿、方如苹、许家骅也相继走出来。万人俊问道:“许兄可曾发现什么吗?” 许家骅摇摇头道:“没有,老贼房里,除了几件衣衫,什么也没有。” 万人俊已从鸽子脚上,取下缚着的一截竹管,随手倒出-个纸卷,打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迅即调查安庆码头兴隆茶楼江老大来历,此人与劫持假扮祝文华之逃婢案有关,切切毋误,鄢。” 祝雅琴看到“假扮祝文华”字祥,心中暗暗纳罕,忖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假冒自己父亲?” 万人俊随手把字条递给大家看,同时说道:“逃婢案?这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江湖上好像事情愈来愈多了。” 方如苹却突然跳了起来,摇着唐文卿玉臂,喜形于色道:“二哥,表哥有了下落了,咱们快到安庆去。” 祝雅琴奇道:“表弟,你说什么?你表哥是谁?” 方如苹脸上一阵红晕,望望唐文卿,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再告诉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快到安庆去。” 视雅琴看了万人俊、许家骅两人一眼,问道:“万兄,许兄,去不去安庆?” 万人俊道:“兄弟和许兄要找的是黑龙会贼党,照这字条看来,这逃婢案既和黑龙会有关,咱们自然也非去不可。” 祝雅琴喜道:“那么我们仍然是一路了。” 她这一脸喜色,看在方如苹眼里,心中暗暗一动,忖道:“看来表姊对万人俊钟了情。”女孩儿家的心事,自然只有女孩儿家看得出来! 双桅帆船,又扯上了风帆,满载清风,在江面上破浪前进。舱门开了,身穿天蓝长衫,胸垂黑须的假祝文华,依然凭几而坐,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房门口的布帘,被一只细腻白嫩的纤纤玉手掀了起来! 玉蕊和萍花、寥花三人相继走入。她们已经换回了一身女装,莲步细碎,显得特别轻俏,三人走进船舱,寥花就悄声道:“看来不是他了。” 万才玉蕊临行时,曾点了他的穴道,此刻他依然好好的坐着没动,自然不会是蒙面人了。玉蕊回头看了寥花一眼,意思是叫她不许多说,然后缓步走到凌君毅近前,弯下腰,仔细察看了一阵。这回她相信了!因为方才自己点了他“期门”穴,直到此时,他左乳下的衣衫,还有黄豆大一粒微微下陷,显然他没有动过。自己要在离舱之时,出指点他穴道,倒并不是想制住他,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试试他的功力是否已经恢复了,因为被“请”到绝尘山庄去的“贵宾”,都眼过“散功毒药”,一身功力,十去八九。但据说,在四川唐门和少林僧侣联手攻入绝尘山庄之时,四位“贵宾”的功力都已恢复,玄衣罗刹才会一败涂地,不可收拾。那四位贵宾中的祝文华,就是自己移花接木换进去的,如果其余三人都已恢复功力,他(假祝文华) 自然也已恢复了。她怀疑那天晚上,自己等人在三官殿突然迷昏过去,和今天船头上突如其来的蒙面人,就是这位不知来历,假扮潜龙祝文华的人所为。因此,她要在走到门口之际,出其不意,以指风点他穴道,他丝毫没有警觉,也毫无反抗,就让自己制住了穴道,即可证明“散功毒药”仍然留在他体内,并未解去。如今已可证明那天在三宫殿捣鬼的不是他,今天在船头出现的蒙面人也不是他了。 不是他,那会是谁呢?自己大船停在江心,那人既没乘船来临行之时,乘走的是黑龙会的一艘快艇。这般辽阔的江面,他何以一定要紧傍着自己这艘船,从船头绕到船尾,然后加快驶去?但自己看得清楚,那艘快艇在驶到十来丈外,去势就缓了下来,而且艇上已经空了,蒙面人也失去了踪影。除了他潜水离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傍著自己大船,从船头驶向船尾之时,突然以最快身法。 回到大船之上。快艇经他双足用力-顿之势,就像箭一般往前射击,一直冲到十丈之外。这推想自然十分合理,但如今也推翻了,自己这条船上,除了这位“祝庄主”,别无可疑之人,蒙面人不是他,会是谁呢?—— 第十六章 百花帮主 玉蕊站在凌君毅面前,只是怔怔的望着他,没有作声。萍花轻声道:“玉蕊姐姐,你不是要解开他穴道么?”玉蕊心中突然一动,点点头,一掌拍开他受制的穴道,口中轻轻叫道:“祝庄主醒一醒。” 凌君毅轻微一震,睁开眼来,望望玉蕊,道:“老夫居然凭几睡熟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玉蕊婿然一笑道:“午牌已过,该用饭了。” 萍花、寥花两人,已把手中提着的酒食放到桌上。玉蕊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说道: “你们出去好了。”萍花、寥花答应一声,相偕退出。 玉蕊轻柔的道:“祝庄主请用饭吧。”凌君毅站起身子,只见小方桌上摆着四菜一场,还有一壶酒,却只有一副杯筷,不觉问道:“姑娘用过饭了么?” 玉蕊道:“贱妾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她取过酒壶,替凌君毅斟满了酒盅,盈盈一笑道:“舟中准备的只是些粗肴水酒,祝庄主将就着用吧!”她这一笑,看去甚是抚媚。 凌君毅心中笑道: “这倒也算醇酒美人!”当下也不客气,举步走到桌边一张椅子坐下,举起酒杯正待就唇,忽然放下酒杯,问道:“姑娘们把老夫从绝尘山庄中救出来,究是有何目的?” 玉蕊望了他面前酒杯一眼,含笑道:“祝庄主可是怕贱妾在酒中下毒么?祝庄主若是不放心,这杯酒,先由贱妾喝下去好了。” 凌君毅大笑道:“姑娘答非所问,那是存心不肯说。老夫已被绝尘山庄下了散功之毒,功力尽失,姑娘何用再在酒中下毒,这个老夫倒是放心得很。”举杯一饮而尽。玉蕊淡淡一笑,又替他斟满了酒,道:“祝庄主能解他们‘毒汁’之毒,自然不伯有人酒中下毒,说来倒是贱妄多心了。” 她借题发挥,轻轻把话头转向了“毒汁”,这自然是有心探他的口气。凌君毅为人机警,哪会听不出来?心中一动,暗道: “看来他们果然是为自己化解了‘毒汁’之毒,才把我弄出来的。”一面故意摇摇头道:“说起化解‘毒汁’之事,老夫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玉蕊道:“连四川唐老庄主,以用毒驰誉武林,都无法化解,祝庄主只化了三天工夫,就把‘毒汁’化成清水,这自然全凭学识经验而来,决非偶然之事。”凌君毅心中暗暗好笑。付道:“小丫头居然想套我口风。” 抬目望着玉蕊,喝了口酒,微笑道:“姑娘是否认为老夫有把握能研制出‘毒汁’的解药来?”玉蕊理了一下长发,婿然笑道:“还用说,祝庄主不是已经化解了‘毒汁’么?” 凌君毅道:“老夫因此想到,姑娘奉命把老夫从绝尘山庄弄出来,也许是有求于老夫吧?”玉蕊避开他盯在脸上的灼灼目光,笑道:“祝庄主神目如电,观察入微,贱妾也不用否认了。” 凌君毅乘机道:“既是如此,姑娘何以还不肯对老夫实说?” 玉蕊道:“是贱妾不能逾越权限,因为以贱妄的身份,有些话,是不能对外人透露的。” 凌君毅笑道:“但姑娘是哪一帮的人,要把老夫送往何处,这些姑娘总可以见告吧?”玉蕊面有难色,沉吟了一下,道:“不瞒祝庄主说,我们是……百花帮……” 凌君毅其实早已知道,闻言微笑道:“百花帮,这名称不但新鲜,而且也香艳得很,大概贵会都是女的了?”玉蕊粉脸微赧,点了点头。 凌君毅又道:“送老夫何往?”玉蕊道:“这个贱妄无法奉告。” 凌君毅道:“那是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玉蕊只是轻“嘱”了一声。 凌君毅又道:“只不知贵帮帮主如何称呼?” 玉蕊眨动了一下大眼睛,俏皮的笑道:“等祝庄主和敝帮帮主见面时,你自己问她吧。”凌君毅含笑道:“姑娘可是不敢说么?” 玉蕊笑道:“祝庄主不用激将,帮主身份崇高,贱妾是她属下,帮主的名讳,自然不敢说。”凌君毅道:“姑娘很会说话。” 玉蕊脸又一红,婉然低笑道:“贱妾若是很会说话,也不会被祝庄主套出这许多话来了。”凌君毅道:“姑娘并无失言之处。 你告诉老夫的话,本是老夫应该知道的事。” 玉蕊淡淡一笑,坐在一旁不再多言。舱中突然静了下来。 凌君毅虽然还想和她说话,但看她忽然变得一脸庄容的模样,也只好忍下不说了。 匆匆饭罢,萍花、蓉花收去残看杯筷,又沏了一壶茶送上来。 玉蕊站起身子,福了福道:“祝庄主请慢慢品茶,贱妄告辞了。”莲步细碎,朝舱外走去。 一连两天,除了由萍花、蓼花按日寸送来饮食,玉蕊就不曾再进来过,敢情她对凌君毅有了戒心,言多必失,因此不敢再和凌君毅交谈了。 凌君毅也没走出舱去,但他听得出来,自己住的这间舱外,经常有人监视,不用看,也知道是万胜膘局的陆镖头和他几个手下。和凌君毅只有一板之隔的后舱(应说是中舱的后间),是玉蕊和萍花、蓼花的住处。玉蕊两天没到凌君毅房间里来,她躲在舱后,暗中不时的从一处板壁缝中偷窥着凌君毅的动静。凌君毅时常可以看到一点亮晶的眼光,在板壁缝中闪动,但却只作不知,任由她去偷看,反正她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两天时间,一路下来,倒是十分平静,再也没有遇上黑龙会的人。这是第二天的晚餐之后,天色已经全黑,船只似是驶进了一处港湾。本来嘛,天色既黑,航行的船只,就该找一处避风所在过夜,这原没错。但今晚天已黑尽了,还在继续行驶,而且这条港湾,好像叉港极多,行驶中的船只,不时在左转右转,这可从船只的不时左右倾侧体会得出来。船上设备极佳,就是没有灯烛,这时全船上下,一片漆黑,不见一丝灯光,水手舵工,只是摸黑行驶。这样足足航行半个时辰,直到初更时分,船行之势才逐渐缓慢下来,接着听到水手们下锚停船和浪花击岸的声音,敢情已经靠岸了。 就在此时,只听舱门上起了剥落叩指之声,接着响起葵花的声音说道:“祝庄主睡着了么?” 凌君毅故意“晤”了一声,问道:“什么人?” 蓼花在门外道:“小婶蓼花,特来请祝庄主上岸的。”凌君毅问道:“已经到了么?” 蓼花应了声“是!”凌君毅道:“你且稍等,老夫就来了。” 故意侵吞吞的穿好衣服,才开门出去。只见蓼花手上提着一个黑皮灯笼,四周遮得不透一丝灯光,只由灯笼下方透出微弱的光亮,照到地下,使人可以看到两三步路远近,不致跌跤。 她看到凌君毅启门走出,立即躬身道:“夜色甚黑,祝庄主请随小婢来。”说完,当先朝前行去。 凌君毅道:“姑娘手上这个灯笼也太暗了。”蓼花轻笑道: “灯笼是照路用的,只要看得见走路就好了。” 凌君毅目能夜视,就是没有灯笼,也看得清楚。船停在一处荒僻的江边,岸上不远,是一片树林和黑影朦胧的山岭。萍花就站在岸上,手中也提着一盏黑皮灯笼,似在迎接自己。岸上数丈外。散布着几个黑幢幢的人影,那正是镖头陆建南和他的四个手下,手持刀剑,凝神戒备。不用说,那是怕自己逃跑。 凌君毅只作不见,随着蓼花走向跳板。 蓼花侧身让路,说道:“祝庄主好走。” 凌君毅缓步跨上跳板,萍花在前,葵花在后,提灯照路,走上崎呕不平的芦苇斜坡。 又走了一箭来远,黑暗之中,停着一辆黑漆的篷车。 萍花脚下一停,提高灯笼,回身道:“祝庄主请上车。”车前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劲服的车把式,已经一手掀开了车帘。 凌君毅登上篷车,只见玉蕊已坐在车中,接着萍花、蓼花各自吹熄灯火,也相继登上车,分在两边坐定。驾车的放下车帘,立时跳上车座挥动马鞭,驱车向前奔去。车内一片黝黑,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各自肃然而坐,谁也没有说话,更是一片寂静。最使凌君毅吃不消的既非黑暗,也非半寂,而是车行颠簸之际,不时可以闻到从三位姑娘身上散发出的幽香,引入遐思,几乎情不自禁!当下长长吁了口气,一手捻须,问道:“怎么,还没有到么?”玉蕊正襟危坐,闻言抬起头来,理了一下鬓发,婉然笑道: “祝庄主还可以休息一会,到了贱妾自会奉告。” 凌君毅道:“姑娘好像不愿和老夫说话?”玉蕊道:“祝庄主是敝帮的贵宾,贱妾怎么敢有此存心?只是敝帮帮规森严,言多必失,贱妾只好少说些话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老夫心中确有许多话想问,看来不到地头,是无法获得解答的了。” 玉蕊道:“祝庄主说的是,贱妾职位低微,祝庄主要问的话,只怕贱妄想答也答不上来,等到了地头,自有接待祝庄主人员会给你满意答复。”言罢,背倚车篷,闭目而坐。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丫头极善做作,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只听一阵马蹄声从车后传来,敢情陆建南等人在车后护送,他们自然也是百花帮的“护花使者”了。篷车颠簸甚烈,三女倚车壁而坐,各自闭着眼睛,她们自然不是真的睡熟,只是故作矜持罢了。凌君毅也只好困上眼皮,在车上坐息。这样又过了广顿饭的时光,颠簸甚烈的篷车,忽然间平稳下来,轻快的发出沙沙之声,敢情已经驰上了平整的道路。又行了盏茶光景,车身忽然一停,接着听到四五丈外有人开启大门的声音,篷车又开始蠕动,朝前驰去。这回行驶了不大工夫,便又再次停了下来。 只听驾车的说道:“花公子,已经到了。” 玉蕊明明穿着女装,还称她“花公子”。 百花帮的人,姓花,这倒确是最妥切也没有了。 车把式已掀起车帘,萍花、蓼花当先下车。玉蕊看到凌君毅闭着双目,只当他睡着了,轻声叫道:“祝庄主醒醒,咱们已经到啦。”凌君毅倏地睁开眼来,问道:“到了么?” 玉蕊颔首道:“祝庄主请下车吧。”凌君毅跨下篷车,只见两个青衣少女各自执着一盏轻纱描花宫灯分立两侧。目光一瞥,敢情此处已在—座大宅院之中,前面一进高楼嵯峨,篷车就停在大天井中,四周回廊曲槛,院落沉沉。 玉蕊随着跨下篷车,抬手道:“祝庄主请。”两名青衣少女不待吩咐,立即提灯前导。 凌君毅也不客气,跟着两婢向前行去,穿过一道腰门,已是另一个院落,一排三间,小庭前,花木扶疏,甚是幽静。两个青衣使女把他引到左厢,推开房门,便自停步。 玉蕊道:“祝庄主请进。”凌君毅跨进房中,但见窗明几净,布置雅洁,左首靠壁处,放着一张雕花木床,被褥俱新。玉蕊随着进入房中,含笑道:“这是替祝庄主准备的卧室,右厢是一间书房,不知祝庄主是否住得习惯?” 凌君毅一手捻须,笑道:“很好,既来之,则安之,老夫还可以随遇而安。”玉蕊微微一笑道:“祝庄主是敝帮贵宾,祝庄主认为可以,作主人的也可以心安了。” 说话之间,只见一名青衣使女端上脸水,盈盈一福道:“祝庄主请洗一把脸。”玉蕊朝青衣使女一指道:“她叫辛夷,是派在这里伺候祝庄主的,祝庄主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她好了。” 凌君毅朝那叫辛夷的使女看了一眼,只见她年约十六七岁,生得眉目如画,十分清秀。脸上还薄施脂粉,白里透红,但使人觉得有些不大自然。 辛夷经玉蕊一说,立即躬身道:“小婢见过祝庄主,祝庄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婢好了。” 玉蕊道:“祝庄主路上劳顿,该安歇了,贱妾告退。”凌君毅心中暗道:“你回转百花帮,自然急于去向帮主报告此行经过了。”一面含笑道:“姑娘一路辛苦,也该早些休息,只管请便。” 玉蕊转过身子,款步朝房外行去。凌君毅走到窗下,洗了把脸,还未坐下,辛夷已捧着一盘香茗送上。 凌君毅接过茶盅,浅浅喝了一口,放到几上,说道:“老夫要睡了,姑娘不用再在这里伺候了。” 辛夷眨动俏眼,略现羞涩,说道:“小婢是奉派伺候祝庄主来的,自然要伺候祝庄主宽衣解带,等祝庄主睡下了,才能退出去。”凌君毅听得一怔,连连摇手道:“这个不用了,老夫自己会脱衣,不用人伺候。” 李夷粲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细齿,说道:“祝庄主一大把年纪了,由小婢伺候你,又有什么要紧?再说小婢如若伺候不周,给总管知道了,只怕要责罚小婢。”凌君毅道:“不,不,老夫不习惯别人脱衣,你只管去睡吧。” 辛夷只得躬躬身道:“既是如此,小婢告退了。”凌君毅忽道:“姑娘且慢!” 辛夷道:“祝庄主有什么吩咐?” 凌君毅问道:“你们总管是谁?”辛夷道:“总管叫玉兰,祝庄主有事么?”百花帮的人,果然都是以花为名。 凌君毅道:“老夫只是随便问问,你去吧。”辛夷退出卧室,随手带上房门。 凌君毅望着她后影,暗暗付道:“此女脸上果然戴着面具。” 他因身上有家传的“骊龙辟毒珠”和温姑娘所赠的温家“清神丹”,既不畏剧毒,也不怕迷药。虽是身入虎穴,但因不用耽心遭人暗算,也就心无所惧。何况看她们费了不少心力,把自己从绝尘山庄弄出来,自然是有求于自己。此时眼看夜色已深,自己初来,明天自然会有很多的事,当下就宽衣上床,坦然入睡。 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着衣起床,开了房门。 辛夷早巳站在室外伺候,看到凌君毅,立即巧笑嫣然躬身道:“祝庄主早安。” 凌君毅颔首道:“姑娘早。”辛夷俯首道:“祝庄主干万不可这般称呼,小婢担当不起,你叫小婢名字就好了。”接着匆匆道: “小婢替祝庄主打洗脸水去。”转身朝屋后奔去。不多一回,辛夷打来洗脸水,等凌君毅盟洗完毕,她已在外面一间小客室中,放好了早点,娇声说道:“祝庄主请用早点了。” 凌君毅跨出房间,辛夷立即替他拉开椅子,伺候他坐下。 凌君毅暗付道:“这丫头年纪极轻,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看去亭亭玉立,想来面貌也不会太丑,而且处处善伺人意,服侍唯恐不周,显是百花帮经过严格挑选训练出来的了。”心中想着,也不客气,就在椅上落座,自顾自地吃毕早点,辛夷又送上了一方洁白的面巾。就在此时,只听院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丽人,俏生生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丽人除了一头乌黑如云的秀发,全身洁白如雪,连她的秀发上也束着白色续带的香花,看去身材纤秀,飘飘欲仙。 辛夷一眼看到白衣丽人,低声说道:“祝庄主,总管来了。” 凌君毅听说这白衣丽人就是百花帮的总管玉兰,立即站了起来。 这一瞬功夫,白衣丽人已经跨进客堂,朝凌君毅福了福道: “祝庄主远来,恕贱妾失迎。”凌君毅慌忙拱手道:“姑娘言重,老朽如何敢当?” 两人这一对面,凌君毅只觉她柳眉如画,杏眼如星,配着瑶鼻、樱唇,骨肉匀称,淡雅之外另有一种高华的气质,只是在晨曦中看去,脸色稍嫌苍白。 凌君毅心中暗暗赞道:“百花帮果然人才济济,就以这位总管而言,姿色秀美,有如凌波仙子,何以都要戴上人皮面具?” 要知反手如来五十年前,就以精于易容见称武林,凌君毅是他唯一传人,对一个人的脸上,经过易容,或是戴了面具,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白衣丽人婿然一笑道:“贱妄小字玉兰,乔为敝帮总管,还望祝庄主多多指教。” 凌君毅一抱拳道:“老朽久仰了。” 玉兰双眸凝注,淡淡笑道:“祝庄主听谁说过贱妄了?”凌君毅被他问得一呆,拂须笑道:“姑娘芳名,老朽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但贵帮倔起江湖,巾帼奇女,别树一帜,为武林吐异彩,却又不为人知,这就非普通江湖儿女所能做到,也自然是贵帮总管总理帮务之功,老朽对贵总管,确是久仰的很了。” 玉兰星目眨动。流露出喜色,婿然娇笑道:“祝庄主不但风趣,而且很会说笑,只是把贱妾说的太好了。”顿了顿,接道: “敝帮主听说祝庄主来了,甚是欣喜,待命贱安来请祝庄主前往一晤。”凌君毅道: “老朽到了贵帮,自该拜会贵帮帮主。” 玉兰道:“敝帮主已在仙春馆候驾,贱妾替祝庄主带路。”凌君毅道:“不敢,姑娘前面请。” 玉兰朝他低头一笑,道:“祝庄主随我来。”转身朝外行去。 凌君毅没有说话,随在她身后走出院落,一路穿廊而行,这座宅院,楼宇重重,廊腰漫回,极尽曲折。玉兰脸上分明戴着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掩去本来面目。此时她走在前面,凌君毅看到她颈后肤如凝脂,发如轻云,这缓步行法,婀娜身段,轻盈若仙,一身洁白的曳地衣裙,随着款步摆动,隐约可以看到她纤细的腰肢,不胜一握,任何人跟在她身后,都会油然而生遐思!何况从她身上随风吹来的淡淡幽香,沁人心脾。凌君毅不是好色之徒,但这时也不由的他心神飘忽,有些浑淘淘的感觉,连经过些什么地方,都没看清楚。 一会功夫,已经来到一处花木清幽的楼字面前,但见画栋雕梁。丹碧相映,门额上一方小匾,题着“仙春馆”三个古篆。 玉兰脚下一停,回身道:“到了,祝庄主请进。” 凌君毅含笑道:“还是姑娘请先。”玉兰回眸一笑,领着凌君毅朝里走去。穿行回廊,朱栏曲折,槛外一片花圃庭院,种植着各种珍贵的盆景花卉。三间敞轩湘帘低垂,门前站着两个青衣佩剑少女,看到玉兰领着凌君毅走来,一齐躬身施礼,轻声道: “帮主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总管请陪同贵宾进去吧。”说罢,一左一右伸手掀开门帘。 玉兰抬抬手道:“祝庄主请。”凌君毅微一颔首,缓缓跨了进去,里面一间宽敞而精致的客室,窗明几净,收拾得纤尘不染,连黄漆地板都光可鉴人。 四壁上张挂着名人书画,陈设精雅,华而不俗,一张紫檀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鹅黄衣裙,面覆轻纱的女子。这时看到玉兰陪着凌君毅走入,已从椅上盈盈站起,轻启樱唇,说道:“祝庄主侠驾远莅,贱挈有失迎迓,还望祝庄主恕罪。”声音娇脆,宛如出谷黄莺。 凌君毅不禁暗暗一怔,这黄衣女子,自然是百花帮的帮主无疑,但听她的声音,年纪似是极轻。 玉兰已在凌君毅身边,轻声说道:“祝庄主,这位就是敝帮帮主了。” 凌君毅即呵呵一笑,抱拳道:“帮主领袖群芳,老朽幸会之至。”百花帮主左手轻轻一抬,说道:“祝庄主请坐。” 凌君毅手捻飘胸黑须,微微欠身道:“老朽谢坐。”老实不客气在她左首一张椅子上坐下。 玉兰等帮主坐下,也在她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座。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凌君毅轻咳一声,目光一抬,朝百花帮帮主拱拱手道:“帮主要玉蕊姑娘从绝尘山庄中把老朽接来贵帮,不知有何见教之处?”“接来”,话中实有“劫来”之意。他和百花帮主对面而坐,因对方脸上覆着一方轻纱,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只觉她一双秋水双眸,透过面纱,闪着晶莹的光采。 百花帮主娇脆的道:“见教不敢当,玉蕊把祝庄主请来敝帮,事前没有征得祝庄主的同意,贱妾以百花帮主的身份,在这里跟祝庄主赔礼,实是敝帮有求于视庄主,还望祝庄主多多原谅才好。”她说来娇柔婉转,悦耳动听,就算是满怀怒气的人,也会转怒为喜,何况凌君毅有为而来,根本一点气愤也没有。 闻言一手捻须,微微一笑道:“帮主言重.只不知是什么事,还请帮主明言,老朽洗耳恭聆。”他目光灼灼,只是盯注在她面纱之上。 百花帮主似有所觉,面纱中那双清盈目光,避开他的视线,缓缓说道:“此事关系敝帮至大,敝帮把祝庄主请来,务望祝庄主赐助了。” 凌君毅道:“此事对贵帮既然重要,老朽能力所及,极愿效劳,帮主但请说明内情,容老朽考虑考虑。”百花帮主欣喜的道: “祝庄主是答应了?” 凌君毅道:“帮主还未说出究是何事?”玉兰陪坐一旁,插口道:“对这件事,祝庄主已有卓越成就,想来也不算难事了。” 百花帮主轻哦一声道:“如蒙祝庄主俯允相助,敝帮自有重谢。”凌君毅淡淡一笑道:“老朽方才说过,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老朽能力所及,极愿效劳,不在重谢二字之上。” 百花帮主似是微有赧然之意,俯首道:“祝庄主胸怀磊落,恕贱妾失言了。”玉兰道:“帮主,此事还是由属下告诉祝庄主吧?” 百花帮主点点道:“也好。”玉兰望了凌君毅一眼,说道: “黑龙会劫持四川唐天纵、岭南温一峰和少林乐山大师,在绝尘山庄研制‘毒汁’解药,历时半年,一无进展,后来又把祝庄主请去,据说祝庄主只化了三天时间,就把‘毒汁’化成清水,不知是否属实?”这话不是明知故问? 凌君毅拂须笑道:“不错,事情倒是确有其事,不过……” 忽然沉吟不语。 百花帮主问道:“不过什么?” 凌君毅道:“那是老朽自己也想不到的事。”玉兰眨动眼睛,问道:“祝庄主此话怎说?” 凌君毅道:“不瞒二位说,老朽当时也毫无把握,只不过是胡乱拿些解毒药物,把几味熬汁试试,把几味研成细末,也投入试试,不料无意之中,竟把‘毒汁’化解开了。 哈哈,等到‘毒汁’化成了清水,老朽却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哪几味药配合一起,发生了解毒作用了。”玉兰道:“这个容易,祝庄主至少已有化解‘毒汁’的初步经验,此后不难找到解药方。” 凌君毅连连摇头道:“难,难,老朽说过,当时只是无意中得之,实在毫无把握。” 玉兰微微一笑道:“祝庄主在绝尘山庄,三天之中,一共取用了七十一种药物,每种药物的名称、份量,敝帮已经取到一份详细的药单。化解‘毒汁’的药物,自然在这七十一种药物之内,祝庄主只要仔细研究,不难找得出来。” 凌君毅早已知道玉蕊把自己从绝尘山庄换出来的时候,已经从颉古斋管理药室的杏花手中,弄到药单。如今既已知道她们是“百花帮”,而那管理药室的杏花,也是以花为名,分明也是百花帮的人了。但他却故作惊奇,说道:“贵帮连老朽在绝尘山庄三天之中取了七十一种药,都知道了?”玉兰娇笑一声道:“百花帮虽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普天之下,没有一件事情能瞒得过我们,敝帮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天下最机密的,也一样可以弄来。” 凌君毅惊异地望着两人,一手捻须,迟疑问道:“贵帮究是要老夫做什么?”玉兰婿然笑道:“祝庄主博学多能,经验丰硕,何不猜上一猜?”凌君毅故意搔搔头皮,问道:“莫非贵帮也要老朽研究‘毒汁’的解药不成?” 百花帮主娇脆的笑道:“祝庄主果然目光如炬,一猜就中。” 凌君毅心中一动,问道:“贵帮和绝尘山庄都要寻求‘毒汁’解药,到底是为了什么?”玉兰道:“这个恕敝帮要暂时守密,不能奉告,但贱妄可以代表帮主,以敝帮名誉和全体帮中姐妹的生命,向祝庄主保证,此举只是为了解除‘毒汁’之毒,并无丝毫害人之意。如果此言若有半点虚假,百花帮声名扫地,全帮姐妹均不得好死。 贱妾这样说,祝庄主总可以相住了吧?”这话等于起了重誓。 凌君毅忙道:“姑娘言重了,老朽相信就是。” 玉兰含笑道:“祝庄主那是答应了?”凌君毅此次任由玉蕊把他从绝尘山庄,运到百花帮来,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找寻母亲,但如今却又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绝尘山庄,不,黑龙会,为了寻求“毒汁”解药,不惜千方百计,劫持唐天纵、温一峰、少林乐山大师、潜龙祝文华四人。如今又冒出一个百花帮,也不惜干方百计,把自己弄来,其目的居然也是为了“毒汁”解药。 他们为什么要解“毒汁”之毒?“毒汁”究是什么?从哪里来的?莫非这中间隐藏着某一极大秘密?引起这两大帮派的明争暗斗?他心念不住的转动,依然猜不透双方争着想解“毒汁”之毒的谜。 百花帮主看他只是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祝庄主不说话,可是不肯赐助么?” 她话声娇柔,别有一种使人无法拒绝,也不忍心使她失望的力量。 凌君毅要找寻母亲的下落,是否为百花帮所劫持?如今又多了一件心事,要查究“毒汁”的来源,和他们(指黑龙会和百花帮)争着化解“毒汁”之毒的目的何在。这两件事,都得在暗中进行,也需要时间,他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否则就不用来了。 当下故作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好吧,老朽答应了。”百花帮主一双水样情盈的眼睛,从面纱之中,透露出喜说的神色,粲然笑道:“当真么?” 凌君毅道:“老朽既然答应了,自然算数。”百花帮主伸出一只莹自如玉的纤手,轻轻贴着面纱,说道:“这太好了,我知道祝庄主一定会答应的。”凌君毅目光看到百花帮主那只嫩若春笋,柔若无骨的纤手,暗道:“这位百花帮主肌肤、神态,无不优美动人,只不知她生的容貌如何?”这不是说凌君毅好色,任何一个男人,见了百花帮主这样一位姑娘,谁的心里都会有此想法。 玉兰问道:“帮主还有什么吩咐么?”百花帮主娇声说道: “祝庄主已经答应了,其余的事,由你去办好了。”玉兰恭敬地应了声“是”。 凌君毅眼看谈话应该到此为止,这就缓缓力站起。抱拳一揖,说道:“帮主别无见教,老朽该告退了。” 玉兰身为总管,是陪着凌君毅进来的,凌君毅站起来了,她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但在站起之时,却暗暗朝百花帮主使了一个眼色。 百花帮主忽然看了凌君毅一眼,娇柔的道:“祝庄主且请宽坐。”凌君毅只得回身坐下,问道:“帮主还有什么见教?”百花帮主朝玉兰道:“你也坐下来。” 玉兰微微一笑,依言坐下。 百花帮主脸向凌君毅,徐徐说道:“贱安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庄主,不知该不该说?”凌君毅手捻拂胸黑须,微微一笑道: “帮主要问什么?”百花帮主迟疑了下,道:“贱妄说了出来,祝庄主不会见怪吧?” 凌君毅呵呵笑道:“帮主认为有说的必要,但说无妨。”百花帮主道:“贱挈觉得祝庄主既已慨允相助,咱们之间,便应该精诚合作,贱挈那就只好直说,但祝庄主如有碍难之处,贱妾也并无勉强之意。”凌君毅心中暗道:“不知她要问什么,却要这般绕着圈子说话。”一面手拂长须,爽朗笑道:“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只要老朽可以奉告的,自无隐瞒之理。” 百花帮主轻轻“哦”了一声,道:“如此就好。”她一双盈盈秋水,透过面纱,凝注在凌君毅的脸上,徐徐说道:“贱妾听说玄衣罗刹在龙门助擒住了一位老人,经用洗容药水,洗去他脸上的药物,才知他竟是龙眠山庄的祝庆主。 那时,他们已从龙眼山庄把你请去,绝尘山庄之中,这下却有两位潜龙祝庄主,而且玄衣罗刹还特地把你请到看剑阁去,和那位祝庄主见了面,此事自然不会有假的了?” 玉蕊是百花帮的人,这些事情,百花帮的人自然全已知道。 凌君毅点点头道:“帮主说的,确有其事。” 百花帮主娇笑道:“那么贱妾想请教的,也就在此不知两位祝庄主,孰真孰假?” 她话声出口,忽然又补充道:“贱妾方才说过,祝庄主若是不愿回答,贱妾决不勉强。” 凌君毅轻咳一声,笑道:“帮主兰心蕙质,领袖群芳,可不也猜上一猜?”百花帮主咬着樱唇,脆娇笑道:“祝庄主不说,这个贱妾就猜不出来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帮主纵然不说出来,心里也已经有所怀疑了。” 百花帮主道:“你说我心里怀疑什么呢?”凌君毅道:“怀疑老朽并不是祝文华。” 百花帮主追问道:“那么你是不是祝庄主呢?”凌君毅道:“不是。” 百花帮主似是微感意外,眼光一亮,急急道:“你真的不是祝庄主?那你究竟……” 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百花帮主轻哦了一声:“你是凌老丈,这么说,你脸上定易了容,对不对?” 凌君毅道:“不错,在下假扮祝庄主,混入绝尘山庄,是为了找一个人去的。” 百花帮主似是并末注意他这句话,只是望着凌君毅,道: “凌老丈既肯坦然见告,如今到了敝帮,似乎不用再假扮下了,不知是否肯以真面目和贱圭相见?”凌君毅心中暗道:“我只当这位百花帮主很少出门,听口气,又极稚嫩,原来却是极工心计,得寸进尺,说来又极婉转,使人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心念转动,接着朗笑一声道:“可以,但在下先洗去易容药物之后,帮主是否也以真面目和在下相见?”百花帮主道:“凌老丈可是要我取下蒙面轻纱?”凌君毅道:“在下觉得这样才算公平。” 百花帮主娇笑一声道:“好吧!”伸手缓缓从脸上取下了蒙面轻纱。轻纱取了下来,凌君毅面前出现了一张美秀清丽的粉脸,蛾眉淡扫,星目如水,配着樱桃般一点绎唇,看去约摸二十三四岁。领袖群芳的百花帮主确有高华朔雅之气,富贵春花之姿,纵非人间绝色,却也如花似玉!凌君毅忽然掀须大笑,说道:“在下假扮祝庄主,瞒过了戚承昌和玄衣罗刹,不知帮主、总管二位是否瞧得出破绽来?”百花帮主睁着一双清莹大眼,在凌君毅脸上,仔细谛视了一阵,不觉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编贝细齿,说道: “凌老丈易容之术,神乎其技,贱妾一点看不出来。”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帮主既知在下精于易容,那么人皮面具就是制作的再精巧,也瞒不过在下的了。”百花帮主闻言不觉—怔,说道:“凌老丈果然神目如电,贱妾确是戴了面具,这是敞帮订的规矩,不以真面目示人。”凌君毅道:“像玉蕊她们,混入绝尘山庄,也不是真面目么?”玉兰道:“那是特别情形,自然是本来面目了。” 凌君毅道:“但咱们是交换条件,帮主要在下以真面目相见,自然也要取下面具来才是。”百花帮主微作沉吟,说道:“凌老丈既然坚持要贱妾取下面具来,贱妾只好现丑了。”说完,果然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比蝉翼还薄的人皮面具。她这一取下面具,凌君毅突觉眼前一亮,心头跟着一阵鹏鹏跳动。 他认识的姑娘,像温婉君,清丽朔静;方如苹,娇婉纤丽;唐文卿,明艳爽朗,都是绝色佳丽。但眼前的百花帮主,却另有一种高贵气质,娇美如花,明艳照人,不愧是国色天香,群芳领袖!龙分夜雨资娇态,天与春风发好香! 百花帮主取下面具,粉靥上飞起两片红云,赧然道:“不怕凌老丈见笑,本帮的人,见过贱妾本来面目的,也只有寥寥几人……” 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看了玉兰一眼,说道:“咱们为了表示和凌老丈坦诚相处,我已破例取下了面具,你也取下来,让凌老丈瞧瞧吧!”玉兰道:“属下遵命。”随着话声,也揭下了面具。 如果说百花帮主是娇艳的富贵牡丹,那么玉兰就是名副其实的玉兰花。冰肌雪貌,绰约姑射仙人;琼楼玉宇,轻盈广寒仙子! 凌君毅看得又是一呆,暗暗付道:“看来百花帮和总管玉兰,都不过是十九二十来岁,这般年轻貌美的少女,居然在江湖上别树异帜,创立百花帮,和刀头舐血的武夫共争长短,岂非奇事?” 玉兰比百花帮主稍为练达了些,但当着外人之面,取下面具来,也不禁玉颊生霞,膘了凌君毅一眼道:“凌老丈现在该满意了吧,要如何才能洗去脸上的易容药物?”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在下身边带有洗容药丸。”说罢,一把扯下假须,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木盒,取了一颗蜜色药丸,在掌中轻轻滚动。收起木盒,双手互搓,往脸上抚摩一阵,然后取出一方白色面巾轻轻拭抹干净。不过眨眼工夫,一个黑须拂胸的半百老人,忽然变成了剑眉朗目,唇红齿白的美少年!百花帮主方才还口口声声叫他“凌老丈”,这下直看得她双目神采一闪,粉脸骤红,口中忍不住惊“啊”出声。 玉兰也同样深感意外,脉脉含情的注视着他,浅浅笑道: “凌公子竟然这般年轻,倒是出入意外之事。” 凌君毅潇洒一笑道:“二位姑娘不是比在下更年轻么?一个贵为一帮之主,一个贵为一帮总管,在武林中独树异帜,英雄出巾帼,岂非更出人意料么?”百花帮主一颗芳心,直到此时,才算渐渐定了下来,她手上拿着那张藏如蝉翼的面具,并未立即带上,双目一抬,盈盈凝注,檀口轻启,说道:“凌公子才俊,定是博学之士,只不知令师是谁?”凌君毅道:“帮主垂询,只是家师歇隐林泉,一生不愿人知,在下深感抱歉,无可奉告。”百花帮主婉然一笑道:“令师想必是一位世外高人,凌公子既有碍难之处,不说也罢。”说到这里转脸朝玉兰道:“凌公子初来,乃是本帮的贵宾,你可曾安排洗尘宴么?” 玉兰欠身道:“属下正要向帮主请示,洗尘宴要安排在中午还是晚上?”凌君毅慌忙摇手道:“帮主不可客气,这个在下如何敢当。”百花帮主粲然一笑道:“你到了我们这里,贱妄乔为主人,替你洗尘接风,乃是稍尽我地主之谊,何况敝帮还得仰仗凌公子鼎力赐助。”一面回头说道:“那就中午好了。”玉兰应了声“是”,又拿起面具,覆到脸上,用掌心轻轻在鬓角贴好,起身朝外行去。 小厅上,如今只剩下百花帮主和凌君毅两人了。就因为他的都已显露了本来面目,一个年轻英俊,一个娇艳如花,两人心头都有些忐忑不安,自然没有先前来得自然。 过了半晌,百花帮主举手拢了拢鬓边青丝,抬目道:“贱妄方才好像听凌公子说过,你化装祝庄主,混入绝尘山庄,是为了找寻一个人,不知你找的是谁?” 凌君毅道:“家母。”百花帮主惊异的道:“你找寻令堂?” 凌君毅双眉微蹙,答道:“家母失踪已有数月,至今尚无眉目。”百花帮主一双水样轻柔的眼睛,只是凝着凌君毅,含笑道: “我看凌公子神仪内莹,目光清朗,分明身怀绝艺,不像是中了绝尘山庄散功之毒、武功已失之人,你任由玉蕊把你从绝尘山庄接出来,那是怀疑令堂在敝帮了?”凌君毅听得暗暗一怔,忖道: “我只当这位百花帮主娇柔如花,年事极轻,不像经常在江湖走动之人,看来她还相当厉害!” 本来嘛,以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能够领袖群芳,当上一帮之主,自然不是简单之辈。 他心念迅快一转,含笑道:“帮主可是怀疑在下来意不善么?” 百花帮主微微摇头道:“不,我一点也没有怀疑。”接着幽幽的说道:“贱妾看的出来,你凌公子是一位正人君子。”凌君毅道:“帮主夸奖了。” 百花帮主浅浅一笑道:“贱妄自信这点眼光,还是有的。”眨眨眼睛,问道:“凌公子既是为了找寻令堂而来,肯在敝帮留下来,帮敝帮的忙么?”这倒真是难题,自己哪里真的是研究出“毒汁”解药来了?但眼下自己对“毒汁”来源,还一无所知,自然不好和她明言,闻言爽朗一笑道:“在下既已答应,说了自然算数。” 百花帮主喜道:“多谢凌公子,关于令堂失踪之事,贱妾当密令敝帮各地姐妹,协力查记,以报凌公子相助之德。我想快则三天,迟则七日定有消息……”她语声微顿,接着问道:“只不知令堂姓氏名讳,如何称呼?”凌君毅道:“家母姓铁,她老人家的名讳,在下就不知道了。”百花帮主沉吟道:“那是说,令堂只是凌铁氏了,贱妾虽然很少在江湖走动,但只要江湖上稍有名气的人,贱妄多少总有耳闻,但令堂凌铁氏这三个字,贱妄却是从未听人说过?” 凌君毅道:“家母不诸武功,也从未出过门,帮主怎会知道。”百花帮主奇道: “令堂不诸武功,不是武林中的人,怎么失踪的呢?”目注凌君毅,一张春花般的娇届之上,流露出关切之色,接着问道:“那么令堂可有仇人么?” 凌君毅道:“家母秉性慈祥,除了勤俭持家,从未结怨于人,哪有仇家?”百花帮主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就奇了,呢,令堂高寿多少,怎样一个容貌,公子能否为贱妾说的详细一些,贱妾好教帮中姐妹,替公子各处打听打听。” 凌君毅看她一脸关注之色,说的十分认真,这就说道:“家母今年四十六岁,但平时体弱多病,看去却有五十出头,脸型清瘦,两鬓也已花白。”百花帮主点点道:“公子但请宽心,贱安定当倾敝帮之力,替公于找寻令堂。”她翠眉微颦,接着说道:“只是令堂不是武林中人,找寻起来,就较为困难。但贱妾相信,敝帮耳目遍布江湖,迟早终会有消息的。”这话虽是宽慰之言,但她说的甚是认真。 凌君毅感激的道:“帮主厚意,在下甚为感激。”百花帮主忽然双颊飞红,望了凌君毅一眼,幽幽的道:“凌公子如不嫌弃,不知肯把我当你的朋友么?”这句话,她生似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的,话声出口,竟然羞涩的抬不起头来。 凌君毅心头不由“吟”的一跳,俊脸微红,勉强笑道:“帮主言重,在下得识帮主,已感荣幸,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了么?” 百花帮主目光只是瞧着地下,手中轻轻揉着那张人皮面具,轻声说道:“我是说……”话声未落,只见玉兰缓步走了进来,欠身说道:“帮主,凌公子,厅中酒席已经摆好,可以入席了。” 百花帮主并未再戴面具,只是把面纱朝脸上一覆,盈盈站起,说道:“酒席已经整治好了,凌公子请。”话声娇柔,依然带着些羞态。 凌君毅慌忙拱手道:“贵帮如此隆情招待,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帮主请。” 当下由百花帮主和玉兰陪同凌君毅,出了“仙春馆”,绕廊而行,进入一座花厅。 厅上早巳摆好酒席,四名身着青罗的少女,垂手侍立。看到帮主陪同进来的贵宾,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不由呆得一呆,立时迎了上来,一齐欠身为礼。 百花帮主抬手肃客,低声说道:“凌公子请上坐。” 凌君毅连说“不敢”,却只得坐了宾位,百花帮主也从容在主位落座,玉兰跟着在帮主下首坐下。二名青衣少女立即手捧银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百花帮主当先举起手中酒杯,眼光流盼,娇声说道:“凌公于远来,敝帮无以为敬,这杯水酒,聊表贱妄一点心意。”说罢,凑杯香唇,一饮而尽。 凌君毅慌忙端起酒杯,说道:“在下该敬帮主的。”和她相对干了一杯。 百花帮主等侍女又斟满了酒,再次举杯,婿然笑道:“凌公于慨允赐助,这杯酒,算是贱妾代表敝帮,向公子致谢。” 凌君毅惶恐的道:“在下对‘毒汁’毫无把握,帮主这个谢字,在下实在不敢当。” 百花帮主娇笑道:“凌公子已有初步成就,研成解药,指日可待,贱突只是预祝公子成功,公子请干了吧!”凌君毅笑道: “帮主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在下量浅……” 百花帮主不待他说完,接说:“我也不会饮酒,只此两杯为限,你看如何?”凌君毅道:“帮主这么说,在下只好饮了。”言罢,相对一饮而干。 玉兰站起身道:“凌公子,帮主两杯为限,是帮主只敬你两杯,贱妾敬你的这一杯,可不在两杯之内,还望公子赏脸,贱妄先干为敬了。”说罢,举杯就唇,一口干了。 凌君毅望着她,只好也干了一杯。 百花帮主举起玉著,说道:“凌公子请用些莱,只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她语声娇柔,喝了两杯酒。粉脸微酡,星眸如水,说来含情脉脉,似是对凌君毅十分关心一般。 凌君毅面对两位绝色佳人殷勤劝酒,心头冗是感到忐忑不安,闻言忙道:“帮主太客气了,在下什么口味都能吃,何况酒菜如此丰盛?该是在下吃过的酒席中,最好的一席了!”百花帮主甜甜一笑道:“那你就该多用些!” 四名青衣少女川流不息的上菜,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 宾主三人,边吃边谈。凌君毅几杯下肚,先前拘谨不安的心情,已渐渐放宽,和两女谈笑自若起来。只是他假扮祝文华已有多日,说话之时习惯的用手去拂垂胸长须,引来百花帮主和玉兰的轻笑。这时突听远处响起几声叱喝! 百花帮主神情一动,微微蹙眉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玉兰迅快地站起身来,说道:“属下出去瞧瞧……”话声甫落,但见一名青衣少女神色匆忙,急步奔丁进来。 玉兰迎着问道:“你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 那青衣少女道:“启禀总管、方才园中发现了敌踪……”玉兰听得一呆,道:“会有这等事?潜入园中来的,是何等样人?” 育衣少女道:“来人武功极高,好像没有惊动前面,是从水道来的……”就在此时,只听花厅外响起两个少女的声音,叱道:“你们哪里来的?还不快快站住?” 接着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冷声道:“老夫三人从湖上经过,发现俗大一座花园,随便进来看看。你们这些丫头,居然仗着练过几招,敢对老夫等如此无礼?”话声此时已在花厅外面。 这时正当大白天里,百花帮根本重地,居然给人轻易闯了进来!玉兰此时无暇多问,急匆匆朝外行去。 百花帮主一张春花般的娇脸,也微微变色,伸手入怀,取出面具,很决摘下面纱,戴到脸上。 凌君毅虽然不知来的是什么人,但猜想得到百花帮已有强敌寻上门来,这就说道: “帮主有事,只管请便。”百花帮主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望着凌君毅,问道:“来的是你的朋友么?” 凌君毅摇头道:“不是在下的朋友。” 百花帮主轻轻吁了口气道:“不是你的朋友就好。”接着偏头问道:“凌公子可要出去看看?” 凌君毅道:“方便么?”百花帮主浅浅一笑道:“你如果想出去瞧瞧,贱妄就陪你去。” 凌君毅心中一动,潇洒笑道:“只要没有不便,在下倒想出去瞧瞧。” 百花帮主温婉的笑了笑,盈盈站起,道:“那就走咯!”一面回头朝身后一名使女低声吩咐道:“火速传令下去,在没有弄清来人身份之前,叫前面的人不用进来。”一名使女躬身领命,闪身朝左侧一道门户奔去。 百花帮主行若无事、和凌君毅并肩走到花厅门口,便自停步。凌君毅隔着帘子望去,只见玉兰白衣飘忽,站在阶上。阶前一片草坪上一排三个人,面向花厅而立。中间一人,身穿黑色长衫,赤脸浓眉.额下疏朗朗一把花白胡子,肩头一柄长剑,双目炯炯如电,约有五十以上年纪。在他左首是一个身穿半截麻衣,貌相奇丑的汉子,目中隐射蓝芒.看去有些古怪。右首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人,背上也背一柄长剑,脸色白净,只是白得没有血色。这三人神情谲异,一望而知来意不善。在这三人不远处,围着四五个手持短剑的青衣少女,自然是百花帮的人了。 玉兰神色镇定,目光掠过三人,注视着赤脸老者,徐徐问道:“光天化日,三位无故闯入私宅,究竟有什么事?” 她不傀是百花帮的总管,语气之中,虽有责怪之意,但说来不卑不亢,使人感到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赤脸老者阴森一笑道:“姑娘就是这座花园的主人么?”玉兰微晒道:“这里是我家的花园,我自然是主人了。” 赤脸老者道:“姑娘贵姓?”玉兰冷冷说道:“我们素不相识,似乎没有通名问姓的必要,三位擅入民宅,所为何来?” 赤脸老者道:“老夫方才说过,老夫三人只是从湖上经过,看到这里有一座花园,景色不错,随便进来看看。” 玉兰冷笑道:“我家园门未启,三位如何进来的?”赤脸老者道:“兴之所至,区区围墙,自是阻拦不了我等三人。” 玉兰气道:“我们是善良百姓,三位闯进来,有何图谋?”赤脸老者道:“姑娘弦外之音,可是说老夫三人不是善良百姓了?” 玉兰道:“光天化日,你们越墙进来,自然是有图谋的了。” 赤脸老者阴测测笑道:“姑娘手下,这班丫头身手不弱啊!” 玉兰冷然一笑道:“这么说,三位是有意上门寻事来的了?” 赤脸老者双目精光一闪,嘿然道:“姑娘说的也差不多。老夫风闻鄱阳湖中,新近有一帮小女儿,出没江湖,兴风作浪,老夫特地亲来瞧瞧,究竞是否确有其事?” 凌君毅听得暗暗付道:“原来这里是在鄱阳湖中。”只听玉兰冷笑道:“鄱阳湖湖面辽阔,你们只怕找错了地方了。” 赤脸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本来也以为此处花园,极擅亭台楼阁之胜,可能是退隐林泉的官宦世家,富贵门第,只是进来瞧瞧而已,但如今老夫的看法又不同了。”玉兰道:“如何不同?” 赤脸老者道:“老夫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难道还会看走眼?”玉兰道:“那又如何?” 赤脸老者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气候!” 玉兰道:“看来你是有意来寻衅呢?”赤脸老者道:“不错!” 百花帮主这时插口道:“阁下既然找上门来,明人不做暗事,阁下能否见告身份?” 赤脸老者看了百花帮主一眼,道:“你又是何人?” 玉兰道:“她就是这庄院的真正主人。” 赤脸老者道:“庄院主人,总该有个名号吧?”玉兰道:“告诉你不无妨,本庄院的主人姓花,即以告诉你们,你们也该见告一下名号了吧?” 赤脸老者哈哈一笑,道:“好!老夫黑龙会内三堂堂主郝飞鹏!”说着指着他右首的道,“这位是老夫的义弟柏奇寒!”又指左首那位的道,道:“这位也是老夫的义弟蓝豪。” 凌君毅暗忖道:“黑龙会竟然明目张胆找上门来了!”不由向百花帮主瞥了一眼。 百花帮主道:“黑龙会?怎么没听人说过?” 郝飞鹏嘿嘿干笑,道:“不用装糊涂了,咱们彼此之间好像没有不清楚的吧?”百花帮主道:“有这种事?” 郝飞鹏道:“难道不是?” 百花帮主道:“既然郝堂主一定如此说,我们也无可奈何,只是郝堂主来此究竟何为?”郝飞鹏道:“话以说明,老夫再用不着绕什么弯子,来此就是为了找人!” 百花帮主道:“不知你们要找的是谁?”郝飞鹏道:“龙眠山庄庄主潜龙祝文华。”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百花帮主淡淡一笑道:“这就奇了,你们要找龙眠山庄祝庄主,该到龙眠山庄去才是,怎么找到我们花家庄院里来了?”郝飞鹏嘿嘿干笑道:“老夫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姑娘何用抵赖?” 百花帮主怫然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花家的人,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何曾抵赖?”郝飞鹏道:“好,那么老夫请问,昨晚有一条船,从安庆来的,船上是什么人?” 百花帮主道:“那是我十三妹和两个随行使女。” 郝飞鹏道:“令妹叫什么名字?”百花帮主道:“她叫花玉蕊。”凌君毅暗付道: “如此看来,她果然缺乏江湖经验,黑龙会已经找上门来了,她还说出玉蕊的名字来。” 郝飞鹏双目精光陡射,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她。”百花帮主道:“怎么,我十三妹得罪了贵会么?” 郝飞鹏阴森一笑道:“玉蕊姑娘带回来了什么?”百花帮主道:“我要她到安庆采力、药材去的,带回来的自然是药材了。”说到这里,反问道:“郝堂主不能找龙眼山庄祝庄主么,追根究底,问我这些话做什么?”她口齿稚嫩,好像没有一点江湖经验,使人相信他好似全不知情一般!郝飞鹏多年江湖,听了她的话,心中也不觉有些怀疑,嘿嘿一笑道:“潜龙祝文华就是被令妹玉蕊掳来了。” 百花帮主道:“会有这种事?哦,我才不相信呢!”回头朝身后一名使女吩咐道: “你去叫十三妹来,说我有话问她。”那使女躬身领命而去。 凌君毅看的暗暗好笑,付道:“她这般做作,那是存心戏耍他们了。”只听百花帮主口中轻“呢”一声,眼波一抬,朝凌君毅婿然一笑道:“凌公子,你站着累不累?茉莉,你去端两把椅子来。” 她身后另一名青衣使女答应了一声,转身从后花厅中端出两张锦披椅子,放到廊上。 百花帮主生似娇慵无力,在右首椅上坐下,侧过脸来,含情脉脉的道:“凌公子,你也陪我坐下来咯!”她故意装出娇滴滴的模样,其实是丝毫没有把对方三人放在眼里。 凌君毅被她这般亲切的招呼着,不觉得俊脸微微一红,只好在椅子上坐下,只听耳边响起百花帮主极细的声音,说道:“待会儿有好戏瞧呢!” 这时只见远处长廊上环佩叮咚,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的女子,扶着两个青衣丫鬟,款款行来。凌君毅一眼就看出这三个人,正是玉蕊和萍花、葵花,但她们脸上,都已戴了面具。虽说戴了面但女子脸上,只要薄薄的施上一层脂粉,该红的地方红,该白的地方白,就不容易瞧得出来。男人可不同了,你戴了面具,总不能淡妆浓抹,涂脂抹粉,人家看到你一张死板板的面孔,一眼就可瞧出来。玉蕊人还未到,一阵香风,先飘了过来。 她缓步穿过长廊,走到近前,一眼瞧到百花帮主身边坐着的凌君毅,不觉微微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一路同船同车,相处了这么多天的半百老头假祝文华,竟然会有这么年轻,这么俊美。她若是没戴面具,说不定这一眼,就会霞生两颊,娇羞不胜!她看了凌君毅,就无暇再去看阶前站着的三个人,目光渐渐低了下去,细碎莲步,显得有些急促。 走近百花帮主身边,低低的说道:“大姊,是你叫我的么?” 直到此时,她才目露惊异的瞥了郝飞鹏三人一眼,接着问道: “他们是谁?怎么跑到咱们花园里来了?”百花帮主含笑道:“他们是黑龙会的人。 从安庆一路跟踪你下来的。” 郝飞鹏和他两个义弟,六道眼神,冷肃的盯注在玉蕊身上,没有说话。 玉蕊又横了他们一眼,忽然冷笑道:“我们花家从没和江湖上的人有什么过节,他们干么要跟踪小妹?”郝飞鹏阴森的道: “你就是玉蕊?”蓼花叱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姑娘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郝飞鹏怪笑一声道:“你们三个难道不是从绝尘山庄逃出来的?”萍花抢着道: “你们才是从绝子绝孙山庄逃出来的!”她敢情因自己说的可笑,不禁诘的笑出声来了。 郝飞鹏双目精光进肘,一般冷肃,哼道:“江湖道上,各帮各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三个潜入绝尘山庄卧底,已是不够同直义气,不想你们临走时还把敝会请去的祝庄主掳走,岂不欺人大甚?” 玉蕊气愤的道:“大姐,这人在胡说些什么?”郝飞鹏道: “老夫今日是向贵姐妹讨个公道来的。” 好久没有开口的玉兰这时忽然插口道:“你怎不说是上门寻事来的?”郝飞鹏嘿嘿阴笑道:“黑龙会不是寻常帮派,也并不怕事,但为了顾全江湖义气,老夫对姑娘说的上门寻事四字,还须加以修正。” 玉兰道:“如何修正?”郝飞鹏道:“老夫来意,只希望姑娘们把祝庄主交与老夫带走,不伤两家和气。”百花帮主唁的一声娇笑,道:“看来咱们两家的和气是伤定了。” 郝飞鹏脸色微变,阴恻恻笑道:“如此说,姑娘是不肯交还祝庄主了?”百花帮主淡淡说道:“我们交不出祝庄主,这和气不就伤定了么?”郝飞鹏点点头道:“老夫一再表明态度,只是为了息事宁人,并非怕事……”百花帮主道:“我们说祝庄主不是我们掳来的,你郝堂主也不会见信,那你只管搜好了。” 玉兰愤然道:“大姐,人家不怕事,我们也不必怕事,花家庄院若是任人来搜,我们姐妹以后还能在江湖上走动么?”玉蕊接口道:“是啊,他们既不按江湖规矩,投帖拜山,擅自闯到咱们花园来,还口发狂言,盛势凌人,根本没把咱们花家姐妹放在眼里,这种人还和他们客气什么?”郝飞鹏沉笑道:“姑娘所谓不客气,又当如何?”玉兰平静的道:“咱们也不为己甚,只是要三位屈留几天,等你们黑龙会首领亲自来赔个礼,即可放人。” 郝飞鹏脸色一变,仰首向天,怪笑道:“姑娘口气不小,就凭你们能把老夫三人留下来么?” 第十七章 神龙出云 只听另一个女子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难道你们还想走么?” 但见从对面一座假山洞中,走出一个身穿绿衣的少女,经边插一朵梅花,手仗长剑,缓步而来。走到花厅前五丈来远,便自停步。这绿衣少女身后,紧随着四个一身劲装,手执长剑的青衣女子。绿衣女子脚下一停,她们便一字排开,抱剑肃立。就在绿衣少女现身的同时,东首花径上,也走出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女,鬃边插着一朵桃花,也是手仗长剑,身后同样四个劲装的青衣少女。西首花径上也走出一个身着黄衣的少女,鬓边插一朵菊花,身后也跟着四个劲装青衣女子。 她们也同样走到离厅前四五丈处站定,身后四个劲装女子,同样一字排开,抱剑肃立。这一来,正好把郝飞鹏三人远远围在中间。 凌君毅心中暗付道:“这三位姑娘,鬓边都插着花朵,分明是一种记号,如以花名来做她们名字,那么穿绿衣的应是梅花,穿红的是桃花,穿黄衣的是菊花了。”郝飞鹏目光冷森,朝四下一瞥,嘿嘿干笑道:“就是这点阵仗么?” 他身为黑龙会内三堂堂主,数十年来,见识过多少阵仗,自然不会把百花帮这些人放在眼里。 玉兰当阶而立,微笑道:“你们如是心中不服,那就不妨动手试试。” 郝飞鹏道:“不错,老夫是要动手试试。”梅花(绿衣少女)笑道:“红脸老头,你不肯束手自缚,那就领教姑娘几剑吧。” 站在郝飞鹏右首的青衣中年汉子柏奇寒目中冷芒飞闪,说道:“堂主,兄弟来会会她。”郝飞鹏微一颔首道:“好,你小心些。” 柏奇寒刷的一声,从肩头撤下长剑,脸上一无表情,抬目朝梅花道:“就是姑娘一人出手么?”梅花冷冷说道:“难道还要几个人出手不成?” 柏奇寒冷笑一声道:“很好。”右手长剑,缓缓举起。 梅花长剑一摆,回头朝身后四个青衣少女吩咐道:“你们随时准备给我拿人。” 四个青衣少女同声应道:“小婢们省得。”柏奇寒白皙的脸上,飞过一抹冷峻的杀气,哼道:“姑娘小心了。” 他举剑十分缓慢,但话声出口,长剑突然匹练般激刺而出,发如惊虹,奇快无匹。 梅花身形一侧,轻轻闪避过去,正待还击!只听柏奇寒一声冷笑,长剑疾抡,一口气攻出了八招,剑势如雷电交击,挟带一片尖风,无数剑影急袭过来! 梅花长剑护身,似乎没有还手的机会,只是身形飘动,左封右架,不住的闪避。须知一般人,在一轮急攻之后,剑势总有稍微缓和的时候,但柏奇寒却在攻出八剑之后,根本不容梅花还手,剑势方自一缓,左手连挥,紧接着又攻出八掌。这八掌比方才八剑,更来得快速,但见四面八方尽是柏奇寒掌影,绕着梅花团团转。光是掌影,还不要紧,他每一掌出手,竟然还挟带着凛到的奇寒之气!刹那之间,掌影漫天,寒风砭骨,梅花东飘西闪的人影,已被那弥空的寒冰之气所笼罩,看去只余下勉强招架之功。 凌君毅坐在走廊上,距他们的战场,尚在数丈之外,只觉那柏奇寒挥掌之际,掌风余势所及,犹是森寒逼人!心头暗暗惊骇,付道:“此人名叫柏奇寒,练的也是旁门‘寒冰掌’一类功夫,梅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罗衫,只怕抵挡不住……”心念转动,忍不住抬眼朝百花帮主望去。只见百花帮主神色平静,似是对梅花的身陷险境,根本无动于衷。当然,她脸上戴着面具,就算焦灼,旁人也看不出她的表情来的,但她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神,也丝毫没有焦灼之色! 凌君毅正感惊异,百花帮主忽然侧过脸来,朝他浅浅一笑!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但见梅花在一片寒冰掌影之中,突然一声清呛,身子摇了两摇,陡然间,剑光流动,从她身边爆起朵朵银花!这宛如一夜之间,寒苞尽放,一树梅花千万颗,冲破冰霜作早春!一阵急骤的“叮”“叮”金铁交鸣,逼开柏奇寒的长剑。 四周登时响起一片莺声燕语的喝采之声! 凌君毅更看得耸然动容,面上闪过一丝异色。柏奇寒面如猎肝,狠狈的疾退了六七步,只见他左边衣衫一片殷红,原来一只左手,已被梅花长剑齐腕削落。半截断手,跌落在他身前三尺的地上。梅花发鬓也被他剑锋挑断,秀发披散,右肩衣衫划破了约有三寸长一条!柏奇寒看到自己左手已断,心头一阵激动,厉喝一声:“丫头,我和你们拼了!”右手长剑一挺,正待朝梅花扑来。 郝飞鹏一闪而至,伸手抓住他的右臂,沉喝道:“你失血已多,赶快休息一会。” 说话之时,手起指落,点了他左臂几处穴道。 那貌相奇丑的蓝衣人蓝豪双肩一晃,跟着郝飞鹏跃出,朝梅花逼来,口中狞笑道: “丫头,咱们来玩玩。”梅花长长吁了口气,冷笑道:“你也想请姑娘砍下一只手来么!” 红影一闪,桃花抢着掠出,接口道:“四姐,这回该我来了,你去休息吧!”凌君毅心中暗道:“原来梅花是她们四姐,那是说,她在百花帮中,身份很高了。” 梅花举手掠掠散乱的秀发,果然退了下去。 蓝豪怪眼一瞪,厉笑道:“你要找死,就是你吧!”他身上未带兵刃,一双又粗又大的手掌一抡,人随掌进,已经扑到桃花跟前。右手五指箕张,直朝桃花左肩抓来,左手如刀,同时闪电般朝桃花执剑右腕切落。一攻之中,双招同发。 桃花身形一侧,沉肩后退半步,让开对方抓来之势,长剑姚起,疾向对方左腕脉门刺去。 蓝豪一见桃花以攻还攻,挥剑刺来,心头大怒,暴喝一声,身形扑进,右手运劲若钢,硬夺桃花的长剑。左掌变招“遥叩天阙”,骈指若戟,一缕指风,直袭眉心,同时在暴喝声中,飞起左足,踢向桃花小腹。这三招全是急攻招数,力道分用,不但桃花吃了一惊,就是坐在走廊上的百花帮主、凌君毅,也同样暗暗感到惊凛。因为一个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手足并用,使出几种力道来,这是武术家说的心无二用。 蓝豪这一攻之中,分力合作,右手夺剑,左指遥袭,再踢起一脚,确是武林不易见到的身法。 桃花不敢硬接,赶忙收剑护胸,吸气提身,后退数尺。 蓝豪一击得手,口中一声厉笑,双掌倏合,紧接着在胸前一顿,朝前推出。他这一合一顿,推出一股排山般劲气,势如潮涌,直撞过来。 桃花堪堪往后跃退,骤见对方双掌迎面推来,一团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直卷过来,心知对方不使兵刃,掌上定有过人之力,硬接不得。心念闪电一动,立即一跃而起,全身笔直而上,纵起一丈来高,但觉一股汹涌掌风,像山洪急流,从她脚下直扫而过。 桃花让过蓝豪一记强猛掌风,半空中一挫柳腰,剑演“花开花落”,寒芒流转,从空中爆出一片银花,倏生倏没,缤纷如雨,向蓝豪当头罩落。 蓝豪只觉得森森剑风,有如一片剑幕,心头也暗暗吃惊,右手扬处,仰身向空劈出一掌,晃肩闪开八尺。 桃花一剑奏功,岂肯让他缓过手来?冷笑一声,身躯由上面下,直欺而进,玉腕伸缩,弹指间攻出三剑。 三朵剑花品字形直袭蓝豪“华盖”、“将台”三大要穴。这一招快若流星,一闪即至,宛如三支长剑,一齐攻到,寒芒闪动,令人无从兼顾。 蓝豪果然厉害,遇到这等奇奥剑招,居然不避不让,面露狞笑,突然双手箕张,朝三朵剑花抓来!这一招不但出手古怪,简直惊人已极!桃花自然不肯让他抓住长剑,慌忙撤剑,急急往后退出。 她撤剑后退,虽然够快,但蓝豪是何等样人?既然抢到先机,哪里还会让桃花有喘息的机会?双目蓝芒暴射,身子跟着扑进,双掌连续劈出。这一轮快攻,双掌连环,举手之间,劲风呼啸,一口气拍出一十八掌。 桃花一着失却先机,便落下风,何况对方这一十八掌,掌掌衔接,连绵出手,根本不容她有还击的机会。 桃花目睹蓝豪奇猛的掌势,一掌接一掌攻来,尤其他两次空手朝剑身抓来,好像他手掌不畏刀剑,在这轮快攻之中,还要防他趁机夺剑,一时只以长剑护身,连连后退,被逼的哪里还有反击之力。 蓝豪一十八掌快攻,宛如闪电雷奔,来势虽然凶猛,但却很快就已过去。 桃花被他迫的节节后退,手中空自握了一支宝剑,心头已是充满怒火,此时见他掌势一缓,有机可乘,立即一声娇叱,身形一晃,施出“移形换位”身法,手中长剑,划起一道银虹,宛若神龙,飞击过去。 蓝豪攻出一十八掌之后,掌势微缓,原只是故露破绽,一见桃花果然欺身过来,不觉怪笑一声,右掌疾拍而出。这一掌他蓄势当胸,直待桃花欺近,才隔空拍出,而且劈出掌势,也和刚才一轮急攻,大不相同。刚才举手劈掌,呼啸劲风,应掌而出,势道强劲无匹,但这次凌空拍出一掌,却是形同虚招,丝毫不带破空之声。这一下两人各出奇招。端坐在走廊上的百花帮主忽见蓝豪拍出的右手,色呈蓝锭,心头猛然一凛,暗道: “蓝煞掌。” 坐在百花帮主左首的凌君毅,看到桃花欺身游进的一剑,心头也同样猛然一凛,暗暗叫了声:“神龙出云!”“神龙出云、龙战于野”怒龙盘空”,是自己家传的三招绝世之艺。母亲不会武功,当日传自己这三招剑法之时,一面画图,一面口述,不知化了她老人家多少的心力。母亲一再告诫自己,这三招剑法,威力极强,杀伤力无与伦比,非到万不得已,不准轻易使用。方才他看到梅花在一招“一树梅花千万颗”中,曾暗藏“神龙出云”,自己还以为只是偶然相似。但这回桃花使的,却明明就是“神龙出云” 了! 不但剑法招数完全一样,就是欺上前进的身法,既似“移形换位”,又像“物换星移”,也是半点没错。“神龙出云”既是自己家传的武功,她们又从哪里学来的呢?就在他思忖之际,各出奇招,人影一合即分!蓝豪右手呈蓝靛,看去十分刺目,他方才举掌隔空拍出,掌势出手,人也随着一个筋斗,倒翻出去三丈开外。他这一记,原是早已存了杀心,因此掌势拍出,退的迅速绝伦。但桃花挟愤使出来的一招“神龙出云”,不但剑如匹练,身法之快,更是神速!因为她这一式极似“移形换位”的身法,欺身挺进之时,恍如神龙游走,一闪而至,使人躲无可躲。这时蓝豪已经一个筋斗,往后翻起,但觉森寒剑锋,从他身下划过,而他拍出的“蓝煞掌”,因为只是一种阴柔的劲道,不带丝毫破空之声,同样使人防不胜防。 桃花欺近之时,只觉一阵阴柔潜力,逼近身前,她心中同样充满了杀机,虽然觉出掌风有异,但却并不在意,只是提气护住全身穴道,依然欺身前进,挥剑追击。 “蓝煞掌”阴柔掌风,从她身边而过。 这原是一瞬间事,等到两人身形交错而过,蓝豪已经翻出去三丈之外,忍不住怪笑一声:“丫头,你……”他这一怪笑,突然胸腹间一阵刺痛:四周的人,这时才看清楚,只见他胸前长衫,已被桃花剑锋划开了尺许长一道,怪笑甫发,鲜血进流,连大小肠一齐往外流了出来。 蓝豪自己敢情并不知道已被剑锋开膛剖腹,等到发觉胸腹刺痛,低头一瞧,口中不觉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桃花虽有一身武功,但那“蓝煞掌”乃是旁门中极为歹毒的阴功,当时虽然只觉得有一阵阴柔潜力,透体而过,并无异样。 但等到人影分开,她一站停下来,突然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冷颤,骤觉十指尖发麻,一阵心跳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郝飞鹏目睹蓝豪破肚流肠,惨死地上,一时直瞧得气炸了心,目毗欲裂,一身黑衣,突然鼓起,口中大喝一声,双手如钩,纵身朝桃花飞扑过来。 桃花神志并未昏迷,一见郝飞鹏扑来,不等他扑近,手中长剑一挥,又是一招“神龙出云”,直扫出去。 郝飞鹏刚刚扑近,瞥见一道天矫剑光,挟着砭体的森森剑气,迎面袭来!他在剑术上,已浸淫数十年,自然看出桃花这一剑,剑势奇奥,竟是自己平生所末见,心头蓦然一惊,急急向后暴退。 桃花一剑出手,忽然又觉一阵目眩,连打了两个踉跄,她身后两婢,急掠而出,把她扶住。 百花帮主娇声道:“六妹!退下来。”她口中的“六妹”,自然是桃花了。 郝飞鹏被桃花一招“神龙出云”惊退,但他在暴退之际,已然反手从背后撤下长剑,正待再次欺身扑上。 菊花长剑一横,闪身跃出,娇叱道:“你要动手,自有姑娘接着,你乱闯什么?” 这时桃花已由侍女扶下,玉兰轻移莲步,走到她身边,取出一颗丹药,纳入她口中,一面向她使女低声吩咐道:“快扶她到厢房里去。”两名青衣使女搀扶着桃花朝厢房而去。 玉蕊同时掣出长剑,带着萍花、蓼花,补上桃花的位置,依然把郝飞鹏围在中间。 郝飞鹏双目尽赤,一张红脸满布杀气,咬牙切齿,沉声喝道:“很好,老夫正要领教贵姐妹剑上辛辣的绝艺。” 玉兰从容说道:“郝堂主擅闯咱们花家庄院,本来就是上门寻衅来的,我们不为己甚,原只要三位屈留几日。如今既然动上了手,刀剑无眼,这能怨得愚姐妹心狠手辣么? 反过来说,若是愚婉妹闯上你们黑龙会去,只伯郝堂主没有这般好说话吧?”郝飞鹏气得哇哇乱叫,怒喝道:“好个利嘴的丫头,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老夫今天要你们识得厉害。” 菊花长剑一指叱道:“老贼,你知道身在什么地方?还敢出口伤人?”玉兰脸色微变,朝菊花摆摆手道:“七妹,你且退下去,他要花家姐妹识得厉害,我倒要看看他竟有如何厉害?”回身从使女手中接过长剑,缓步拾级而下。 菊花因玉兰身份较高,她说要亲自会会郝飞鹏,只得收剑退下。 凌君毅心中暗道:“玉兰此举,分明是看出菊花不是郝飞鹏的对手了。”心中想着,只见玉兰已经走到郝飞鹏面前,长剑一举,冷声道:“江湖上胜者为强,咱们不用多说废话,郝堂主请发招吧!” 郝飞鹏阴森了笑道:“老夫有僭。”长剑一挥,嘶的一声,剑挟森冷寒气,划起一道银光,像匹练般飞卷而出。 玉兰暗暗一皱秀眉,左手剑诀一领,右手长剑一招“月移花影”,身随剑走,巧妙地避过了郝飞鹏的剑势,一点剑影,朝郝飞鹏右肩刺去。这一剑,以攻为守,轻巧利落,了无痕迹。 郝飞鹏大喝一声:“好剑法!”回剑上挑,猛削玉兰的皓腕。 一瞬之间,接连刺出三剑,他发剑又狠又快,辛辣凌厉,不愧是剑中老手。 玉兰白衣飘忽,连换二个方位,振腕一剑,倏地向郝飞鹏肩肘削去,剑风过处,同样起了一片啸空之声。 郝飞鹏大笑一声,右腕连挥,剑势陡地一紧,疾快无情,又向玉兰连攻八剑。这八剑,全是急攻招术,—剑快似一剑,一剑狠过一剑,剑上进发的罡力,也愈来愈见强猛,但见闪闪剑光,汹涌卷出,势如壮阔波澜,十分惊人。 玉兰心知对方久战无功,业已感到不耐,暗暗心喜。但对方这一轮攻势,却是不可轻视,立时展开身法,人如春城飞花,飘飞而起,手中长剑,剑招同时一变,左挑右戳,游走封架,守中寓攻。 她连闪带架,挡开了郝飞鹏八招猛攻,口中轻笑道:“郝堂主要愚姐妹识得的就是这点厉害么?”忽的剑法一变,同样展开了一轮快攻,但见剑光指处,幻起朵朵银花,“百花剑法”,一经使展开来,碗口大的剑花,倏生烃没。宛如春风吹动,百花齐放,重重叠叠上瑶台,花影迷离扫不开! 郝飞鹏自然识得厉害,却识不得这是什么剑法。口中大喝一声,双足扎桩,不避不让,凭仗深厚内力,长剑开阔,和玉兰硬打硬砸!但听剑光花影之中,响起一阵急骤如雨的金铁交鸣,火星横飞,两条人影,霍然分开,各自闪退数步,低头检视,两人手中的百锋精钢长剑,都已碰得缺口斑斑!人影一分又合,重又打在一起。郝飞鹏剑法老辣而稳,功力深厚,每一剑罡力进发,剑气逼人。 玉兰剑走轻灵,一套“百花剑法”,已经轻巧,再辅以“飞花身法”,进攻退守,飘忽利落,奇招迭出。两人对拆了五十余招,依然难分胜负。激战之中,但听玉兰一声清叱,人如蚊龙出水,剑化天矫匹练,朝郝飞鹏飞卷过去。 凌君毅目光一注,暗叫一声:“神龙出云!”他发现百花帮的姑娘,似乎是人人都会这招“神龙出云”,每当本门剑法无法取胜时,就使出这招剑法来。此时看到玉兰使出“神龙出云”,他自然特别注意。 郝飞鹏练剑数十年,纵然不识这招剑法,但他经验阅历,何等丰富,方才连续目睹柏奇寒、蓝豪二人,都伤在这招剑法之下,自然有戒心,大喝一声:“来得好。”举起手中长剑,朝前封出。他这一招使的竟是硬架的“力拼南天”,虽是普通招术,但在他手中使出,长剑带起一道壮阔的剑幕,像扇面般展开,足有八尺来宽,正好截住玉兰剑光。双剑交接,葛听一声“锵”然剑鸣,剑光突敛,银虹顿杏,两条人影同时暴退数尺。 这一招,依然没分胜败,但两人手中长剑,都只剩了半截。 玉兰终究是个女孩儿家,功力较逊,这一剑硬接,震得她右臂酸麻,粉脸涨得发热!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目光一抬,两道盈盈秋水,直注郝飞鹏,淡然一笑道:“郝堂主好剑法,你再接我一招试试。” 她这几句话,缓缓说来,声音柔婉,实则是借机暗暗调息。 她话声方落娇躯突然一跃而起,手中半截断剑,挥舞如风,刹那间冷芒电掣,剑气弥漫,一丈方圆,全被她断剑洒出来的剑影所笼罩,剑光流动,隐挟风雷之声!凌君毅听她说出“再接我一招试试”,心头凛然一动,双目寒星飞闪,暗暗付道:“果然是‘龙战于野’!”“龙战于野”,正是他家传的三招剑法中的第二招! 这下直看得凌君毅惊异不置!“难道百花帮会和自己有什么渊源不成?” 郝飞鹏不愧是一代剑术名家,他面对玉兰这等奇奥剑势,反而十分镇定,手横半截断剑,直等剑光近身,才蓦地吐气开声,大喝一声,挥起手中断剑,向空中堵截。 他这一招使的是“八方风雨”,虽无奇奥可言,但剑势出手,竞如鱼龙曼衍,剑影纷披,向四面八方散布开来!他练剑数十年,这一招上差不多用上了全力,刹那之间,剑风嘶嘶,细啸如涛,声势凌厉之极!双方剑光乍接,又是一阵呛呛剑鸣,两人手中握着的半截断剑,都化成片片碎铁,散落地上!这一下,直看得凌君毅悚然变色,自己家传的这招“龙战于野”,何等精妙? 居然被郝飞鹏以一招极其普通的“八方风雨”所破解!当然,这是玉兰限于天赋,对这招剑法,未能尽量发挥精微变化,而郝飞则是以数十年的对敌经验和深厚功力,孤注一掷,侥幸而致。 郝飞鹏一击得手,突然一跃而起,双脚连环踢出,把玉兰逼退数步,双脚落地之后,口中又是一声长啸,双臂一抖,趁势再次跃起。一道人影有如灰鹤一般,越过众人头顶,划空飞去。 就在郝飞鹏啸声乍起,柏奇寒同时长身纵起,紧随郝飞鹏身后朝外飞掠而去。 玉兰骤不及防,被郝飞鹏逼退了两步,此时骤睹两人连抉飞起,心头不禁大怒,清叱一声,扬手把一个剑柄当作暗器,朝柏奇寒后心打去。又转身从一名使女手中接过一柄长剑,纵身就追。这时,梅花、菊花、玉蕊三人,也身如彩凤,纷纷追扑过去。 柏奇寒终究比郝飞鹏慢了一步,身形方起,突觉一股急劲风声,破空生啸,朝身后激射而来。他凌空飞掠,无处可以闪避,听风辨位,右手长剑猛然朝后挥出。但听“当” 的一声,玉兰掷。出去的剑柄虽被他挥剑击落,但他提气飞掠之势,也因这一用力挥剑,为之一泄,身形往下直落。 玉兰身形如风,一下从柏奇寒身边掠过,口中喝道:“你们截住他,我追那姓郝的老贼去。” 柏奇寒堪堪落到地上,梅花、菊花、玉蕊三人,已连袂追到。 柏奇寒眼看无法脱身,一般杀机,涌现眉宇,口中大喝一声道:“老子和你们拼了。”回身一剑,横扫过来。他情急拼命,这一剑有如匹练横飞,力道之强,煞是惊人。 梅花首先扑来,只觉那扫来一剑,势道凌厉,剑锋未到,森寒剑风已自逼人!当下一提丹田真气,全身凌空跃起,一个飞旋,让开了剑势,手中长剑,却随着飘旋的身躯,化作一片寒光,直罩下去。柏奇寒心头虽然凛骇,但却并不慌乱,力注右腕,长剑疾抡,硬封梅花下击剑势。 菊花冷笑道:“你还敢顽抗,看我也拆下你一只手臂来。”一道剑光,朝他右肩刺到。 玉蕊一下冲到柏奇寒左侧,接口道:“是啊,这种人,咱们不用和他客气了。”刺出一剑,朝他左肋划去。 柏奇寒气得面如喋血,他武功再强,终究断了一条手腕,此刻以一致三,哪有还手的余地?长剑连封带砸,只走了三五个照面,已是捉襟见肘,无法挡拒。蓦觉得右侧银光一闪,突然乘虚而入,嗤的一声,肌肤一寒,右手衣袖已被刺穿。柏奇寒惊怒交进,咬牙切齿,长剑舞起一片护身剑幕,勉强又打了三四个回合。只听梅花一声清叱,“当” 的一声,压住了他的长剑。菊花、五蕊两支长剑,一左一右,同时抵住了他的脖子。 梅花冷冷说道:“姓柏的,你还不弃剑受缚?” 柏奇寒双目冒火,呸的一声,一口痰沫,直向梅花脸上吐去,口中喝道:“臭贱婢,你们作梦。”梅花闪身避开,怒道: “你是找死!” 百花帮主倏地站起身来,娇声喝道:“留他活口。”已经迟了!柏奇寒喝声出口,长剑疾沉,一下刺入自己小腹之中,一股黑血,箭一般冒了出来,人也随着往后倒去。 梅花差点溅了一身血,她急急跃开数尺,抬头道:“大姐,他死了。” 菊花、玉蕊同时收回长剑。 百花帮主微微皱了下眉,道:“既然死了,就叫人把他们埋了吧!” 梅花躬身应“是”。突听玉蕊口中惊咦道:“毒汁,他剑上淬过‘毒汁’,尸体腐烂得好快!”原来这两句话的工夫,柏奇寒中剑之处,已经开始溃烂,逐渐化成了黑水! 百花帮主急步跨下石阶,朝几人立身之处走来。 凌君毅听玉蕊说出“毒汁”二字,心头不觉一动,也跟着百花帮主走了过来。目光一注,但见柏奇寒一个身子,迅速腐化,漫延极快,已快要整个化去。流出来的黑血比墨还黑,连附近草地沾上黑血,草根也随着腐化,连泥土都蚀了下去,可见毒性之烈! 凌君毅看的暗暗惊凛不止,忍不住问道:“他剑上淬的就是‘毒汁’么?只不知道这‘毒汁’究竟是什么毒,竞有如此厉害?”百花帮主轻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黑龙会的秘密。” 不知她是不肯说,还是真的不知道。凌君毅见她这般说法,也就不好再问。 百花帮主目光微抬,娇声说道:“毒汁之毒,不但敝帮受到莫大威胁,就是天下武林,迟早也会蒙受其害,凌公子化解‘毒汁’也可以说是替天下苍生避免一次毒劫。”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绝尘山庄庄主戚承昌,当日也是这么说的。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在下自当尽力而为。”正说着之间,只见玉兰白衣飘忽,已沿着花径走了回来。 百花帮主问道:“给他逃走了么?” 玉兰躬身道:“属下追到湖边,老贼已经乘船而去。”百花帮主轻轻叹息一声,道: “此人剑上造诣极深,就是追上了,你也未必能截得住他。”忽然注目问道:“我们没有搜索到他的船只么?” 玉兰道:“搜索东北角的是陆、李二位使者,却被他们船上接应的贼党所制,据说那两个贼党一个是蓝衫公子,另一个青衣人,左手是一只铁手,武功极高。” 玉蕊失声道:“那是田中璧和侯铁手了。”百花帮主徐徐说道:“咱们虽然让他逃走了一个,但三个人截下了两个,也算不错了。” 玉兰道:“那姓柏的呢?已经擒下了么?”百花帮主朝地上一指,说道:“他剑上淬过‘毒汁’自杀身死,尸骨化成一滩黑水,如今连黑水都不见了。” 玉兰一双盈盈秋水,朝地上看了一眼,吃惊道:“‘毒汁’有这么厉害么?”百花帮主微微一笑道:“‘毒汁’虽毒,我们请到了凌公子,化解之期,已是指日可待了。” 凌君毅潇洒一笑道:“帮主不可期望过高,在下能否化解,实在毫无把握。”百花帮主瞟了他一眼,浅笑道:“你不是说尽力而为么?” 凌君毅道:“在下纵然尽力而为,也并不一定就能找出解药来。” 百花帮主轻轻点头道:“公子千金一诺,贱妄自然信得过你,只要你尽力而为就好,唉,敝帮的生死存亡,全在你凌公子的手上了。”说到这里,回头朝玉兰道:“黑龙会的人,已经找到此地,郝飞鹏是他们黄龙堂的堂主,一个人逃了回去,决不肯就此罢休。 从现在起,咱们庄院四周,要多派几组人巡逻,严加戒备才好。”玉兰躬身道:“属下省得。” 百花帮主又道:“黑龙会的人,既然能把‘毒汁’淬炼到兵刃上,自然也可以淬炼到暗器之上,以后大家要特别小心。”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尤其化解‘毒汁’之事,更是刻不容缓,凌公子答应合作,自然愈快愈好。你先领他回转宾舍,看看还缺少些什么,就请凌公子着手进行吧。”玉兰道:“属下遵命。” 凌君毅朝百花帮主拱拱手道:“帮主别无见教,在下这就告退了。”百花帮主举手理了一下鬓发,凝眸深注,幽幽说道:“一切全仗公子了。” 凌君毅哪能化解什么“毒汁”?他幼受慈母教训,从未说过谎言,但此刻既不便对百花帮主明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在下既然答应帮主,自当尽我所能,研求解药,帮主放心好了。” 百花帮主裣衽一礼,道:“如此贱妾在这里先谢了。”凌君毅慌忙还礼道:“帮主言重了。” 玉兰眼看两人尽是说着客气话,不觉抿嘴一笑,轻声道: “凌公子请随贱妄来。”凌君毅道:“多谢帮主赐宴,在下告退。” 说完,随着玉兰走去。 百花帮主生似有些依依不舍,随在凌君毅身后,一直走了十来步,才道:“凌公子恕我不送了。”凌君毅回身道:“帮主快请留步。”这一回过身去,四目相投,但见百花帮主一双盈盈秋水,脉脉凝睇,含着无限情意,心头微微一凛,连忙转身大步行去。 两人穿行花径,玉兰走在前面,白衣袅袅,款段多姿,轻风拂面,凌君毅但觉一阵又一阵的清香,袭鼻而来。 玉兰缓步而行,直到绕过假山,才回眸一笑道:“帮主一向对人冷淡,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今天对你凌公子,真是特别得很。”凌君毅道:“在下深感荣幸。” 玉兰轻笑道:“也只有遇上公子这样的人,才会使帮主倾心。” 凌君毅俊脸一红,道:“姑娘休得取笑。”玉兰低着头走在前面,一面低低的道: “公子难道还看不出来?唉,公子和帮主真是一对壁人,可惜……”她语气渐低,候然住口。 可惜什么?她没说出来。凌君毅自然不好问她,两人默默的走了一箭来路。凌君毅心头想着“飞龙三剑”之谜,忍不住试探问道:“在下想请教姑娘一件事。”玉兰偏脸问道:“你要问什么?” 凌君毅道:“贵帮以百花为名,独创一套剑法,施展开来,剑花朵朵,有如百花盛放,不知剑招名称,可是也以百花为名么?”玉兰美目流盼,似有惊奇之色,说道: “凌公子真是极顶聪明之入,看了几手剑招,连剑法的名称也想出来了。” 凌君毅笑道:“姑娘,那是在下曾听家师述说过武林各门各派的剑法路数,但贵帮几位姑娘使的剑法,自成家数,而且使得剑花朵朵,有如花朵一般,和贵帮名称甚相吻合,自是贵帮独创剑法无疑。” 玉兰点点头道:“看来公子也是一位剑术大家了。”凌君毅道:“姑娘把在下看得太高了,怎敢当得大家二字?郝飞鹏精通剑术,功力深厚,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他还是败在姑娘剑下,惟有姑娘才当得这剑术大家四字。” 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当面奉承的,尤其是女人。只要你奉承得法,几句花言巧语,往往会使最聪明的女子,都听得心花怒放,昏头转向。玉兰是女人,当然也喜欢奉承,何况这当面称赞她的是凌君毅,女人眼中风流英俊的美少年!玉兰秋水般的妙目,闪出异样的光采,回头朝凌君毅婿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治白的美齿,说道:“你真会说话。”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但贵帮梅花、桃花二位姑娘,剑伤柏、蓝两人的那一招,似乎另有奇处,不像是‘百花剑法’中的路数。”玉兰轻哦一声,赞道:“公子真是神目如电,那一招确然不在‘百花剑法’之中。” 凌君毅追问道:“只不知那是什么剑法,天矫如神龙出云,使人莫测虚实。”他故意把“神龙出云”四字,嵌在语句之中,原是存心试探对方的口气。 玉兰候地回过头来,目光注视着凌君毅,问道:“凌公子识得这招剑法么?”凌君毅潇洒的摇摇头道:“在下若是识得这招剑法,还用再问姑娘么?” 玉兰轻轻叹息一声,道:“公子不愧是剑术的大行家,这招剑法,给你完全说对了。” 凌君毅故作茫然不解,问道:“在下说对了什么?”玉兰幽幽的道:“它就叫‘神龙出云’。”这下证实了,她们这招剑法,正是“神龙出云”!凌君毅心头暗暗震动,哑然笑道:“在下只是看到姑娘们出手,天矫有如神龙出云,想不到这招剑法,就叫“神龙出云”,那么这种剑法,想来也是贵帮独创的了?” 玉兰似有所觉,娇声道:“那是敝帮镇帮剑法,你问这些做什么?”凌君毅道: “在下练剑十年,从未见过这等奇异剑招,心之所好,自然想知道的详细些了。” 玉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抿抿嘴道:“好一个心之所好,你想知道这套剑法,是不是?若在别人来说,这是梦想,但你凌公子如有此意,却也不难……”话未说完,忽然住口。 凌君毅自然想知道这三招剑法的来历,闻言问道:“在下如何不难?”玉兰神秘一笑,说道:“只要凌公子入赘敝帮,成为敝帮驹马,护卫帮主有责,和帮主一样,就有资格练镇帮三剑了。” 凌君毅被她说的玉脸一红,心头忖道:“镇帮三剑!她们果然也只有三招剑法。听她口气,和帮主一样,才能练‘镇帮三剑’。这就是说,只有帮主才有资格练那三招剑法,玉兰是总管,只会两招,梅花、桃花等人那是只会一招‘神龙出云’。”他心念闪电转动,红着脸道:“姑娘又和在下说笑了!”玉兰道:“谁和你说笑了?贱妾说的是真话,老实说,想吃天鹅肉的瘫蛤蟆,可多着呢。但据贱妾看,只有你凌公子,才配得上帮主。”说话之时,已经行到中院,跨进院门。 辛夷立即趋了上来,躬身道:“小婢叩见总管。”玉兰一摆手道:“凌公子是本帮贵宾,你先该叩见凌公子才对。” 辛夷俏目一抬,看到总管身后是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不禁呆了一呆,粉脸骤红,躬下身道:“小婢辛夷,见过凌公子。” 凌君毅含笑点头,干咳一声,道:“辛夷姑娘可是认不出来了么?”他这句话,声音略带苍老,正是潜龙祝文华的口音! 辛夷听得一怔,忽然两眼一亮,啊了一声道:“你就是祝庄主。” 玉兰陪同凌君毅跨入客堂,伸出玉腕,朝左首厢房指了指道:“这是替凌公子准备的书房。”辛夷不待吩咐,迅快的打开了两扇朱漆木门。 玉兰说了声:“请。”凌君毅也不客气,举步走了进去。这间书房相当宽敞,中间有一道楼花圆洞门,把一间长方形的厢房,隔成前后两间。 前间南首是一排纱窗,面对庭院,窗下放着一张书案。左右两边各有一口书橱,每一格中,都放满了书籍,玉轴牙签,收拾整齐,两旁还有四张椅几。后半间,北首靠壁处,放着一口叠橱,一望而知这是特别为了研究“毒汁”而新置的。上面有数十个小抽屉上都用红纸标明了药材名称。橱左还有一道小门,敢情后面还有一个房间。 玉兰一指药橱,朝凌君毅道:“这里面就是公子在绝尘山庄化解‘毒汁’取用过的七十一种药材。除此之外,公子还需要什么药物用具,只须吩咐辛夷,立可办到。”随着话声,举步朝小门中走去,接着道:“后面是炮制室,公于要如何炮制,只管吩咐辛夷去做,当然,你要自己动手也行。”凌君毅随着她跨进门去,这房间略呈方形,凡是炮制药材的器具,果然一切俱全。 玉兰随着他看了一遍,又道:“这里缺少十么,或是公于需要什么,也吩咐辛夷好了。” 凌君毅连连点头道:“姑娘准备周到,大概差不多了。”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只是还要准备些水。”玉兰微微一笑,举步行去,随手打开一道小木门,外面已是后院走廊。只见廊上放了三口水缸,上面还盖着木制缸盖。 玉兰伸手一指,含笑道:“这是三口水缸,一缸是无根水,一缸是泉水,一缸是江水。贱妾已经吩咐过,要他们每日更换一次。”凌君毅不觉笑道:“姑娘真是能干,设想周到得很。” 玉兰阖上小木门,婿然笑道:“公子为敝帮研究‘毒汁’解药,这是贱妾份内之事。”两人退出炮制室,回到书房中,玉兰俯身打开叠橱橱门,双手捧出一个青瓷葫芦,郑重的道:“这是敝帮从黑龙会取来的‘毒计’得来不易,希望公子能早日替敝帮研求出解药来,敝帮幸甚。” 凌君毅忙道:“姑娘仍请放在橱中,在下用的时候,自己会取的,在下既然答应了帮主,自当全力以赴。”玉兰放好葫芦,站起身,举手理理披肩长发,回眸一笑道: “但愿公子早日完成。” 辛夷端着两盅香茗,放到几上,说道:“凌公子、总管,请用茶。”玉兰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去。”说完,朝凌君毅福了福道:“凌公子恕贱妾失陪了。” 凌君毅道:“姑娘请留步,在下还有一事,须得向姑娘请教。” 玉兰正待行出去,闻言不由脚下一停,问道:“请教不敢,公于有什么事?”凌君毅道:“在下住在这里,暇时不知可否出去走走?” 玉兰眨动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凌君毅,似乎微有踌躇,接着婿然一笑道:“凌公于是敝帮贵宾,照说公子要出去走走,自无不可。只是公子初来,路径不熟,敝帮又都是女儿之身。这花家庄院只有这中院一座院落,划为公子下榻之处,换句话说,也只有公子是唯一的男人。若是无人带路,只怕有些未便。”这话也是事实,百花帮顾名恩义,自然都是女孩子。一个陌生男人,若是没有人陪同,确有不便之处!但这么一来,岂非被软禁在这所院落之中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既有未便,那就算了;在下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玉兰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且容贱妾去跟帮主商量商量,咱们后园,颇有花木之胜,公子治事之暇,若是有兴,不妨到后园去散散步,只是此事贱妾可作不了主,须得帮主点个头才行。” 凌君毅潇洒一笑道:“那就不用了。”玉兰道:“不,这是贱妾当时没想到,也可以说是贱妾疏忽之处,公子既然提出来了,贱妾自该向帮主禀明才是。何况公于是敝帮贵宾,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好啦,贱安定啦。”说完,翩然往外行去。 凌君毅目送玉兰走后,背负双手,浏览了一下书橱中的古籍,左首橱中,放的都是经史子集,右橱中,则全是医经药典,想来是给自己参考之用的。他来回镀了几步,就在临窗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辛夷一直垂手而立,这日寸看他坐下,从几上捧起茶碗,送到凌君毅前面,轻声说道:“凌公子请用茶。”凌君毅口中啊了一声道:“在下忘了姑娘仍留在这里。” 辛夷粉脸微红,低头说道:“公子没有吩咐,小婢不敢出去。”凌君毅道:“这里不用伺候,姑娘出去好了。” 辛夷道:“总管吩咐过小婢,公子也许要一个人思考,不准小婢惊动,但小婢要随时听候公子的吩咐,公子要小婢做什么,小婢就得立时去做。”凌君毅道:“好吧!那姑娘就出去吧!” 凌君毅一个人在太师椅静思起来,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刻想出一个计划来,探出母亲是否在百花帮中,自己是否与百花帮有渊源,还有“毒汁”的来源…… 晚饭过后,凌君毅又一人呆在书房,又想着他应做的事,他要侦查“毒汁”的秘密和“飞龙三剑”的谜底,他自然要听听百花帮主和玉兰谈话的内容。过了大约两个时辰,悄悄从炮制室的小木门溜到后院走廊,他艺高胆大,目光迅速一扫,身形已经离地飞起,朝楼上扑去。身法之快,当真疾若流星,一下就扑上檐角,再一点足,便悄无声息的落到东首走廊之上,这里正好是转角上,灯光照射不到,自然较为幽暗。 凌君毅身子轻轻一旋,掠近东首窗下,便已看到两扇花格子窗并未关上,只是垂着紫绒窗帘。这是楼上一排五问中,最东首的一间,也是百花帮主和玉兰两人谈话的起居间的隔壁一个房间。 凌君毅早已察看清楚,左手轻轻一按,人已随着跃起穿窗而入,飞落屋中。就在他一手锨开窗帘,闪身而入之际,鼻中闻到一缕淡淡的甜香!这淡淡的甜香,他一闻就分辨出是百花帮主身上的香气。中午,百花帮主和他喝酒的时候,就曾闻到过这种香味。 后来在花厅走廊上和百花帮主坐的较近,轻风徐来,从百花帮主身上吹过来的淡淡幽香,更是薰人欲醉!凌君毅骤然闻到达种香气,心头不觉蓦地一惊,一时只当自己行藏巳露,百花帮主已隐身径在暗处等着:急忙刷的横移数尺,目光迅快扫动。不觉暗暗失笑。他日能夜视,这一扫已然看清房中情形,哪有百花帮主的影子?她那娇柔的声音,不是仍在外面一间和玉兰说话么? 这一间房,相当宽敞,三面有窗,窗上接着两道窗帘,外面一道是紫绒的,里面一道是茜纱,薄得像轻云一般!连楼板都光滑得纤尘不染,光可鉴人。陈设更是华丽,象牙雕床,流苏锦帐,菱花妆镜,七宝妆台,举凡室中椅几琴案,莫不雕刻精细,十分精雅。四面粉壁间,还张挂着几幅书画,妆镜旁,也放着几本古籍。珠光宝气的绮罗堆里,最难得的是雅而不俗!只是,这不过是目光一瞥间之所见。 凌君毅心头暗暗一动,付道:“这是百花帮主的香闺!”这错不了,除了百花帮主,谁配住这般高贵华丽的卧房。何况这间房中,散布着一层淡淡的甜香,这种香味,也只有百花帮主身上才有!凌君毅这一打量,早巳身形闪动,贴着西首的墙壁,缓缓朝房门移去。这里本是一个月洞门,左右两边,备用玉钩钩起紫绒帘幕,外面还垂着一道珠箔。 起居室的灯光透过珠箔,外面的人,自然看不到房内动静;但从暗处往外瞧,却可看得一清二楚。紫绒帘幕后面,也正好可以躲一个人,凌君毅悄悄闪到帘幕后面,藏好身子。 只听百花帮主徐徐说道:“我看他说的不像假话。”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看来她们正在谈论我哩。” 玉兰道:“帮主之意,咱们真要通令各地姐妹,替他找寻失踪的母亲么?” 百花帮主轻哦一声道:“他假扮祝文华,混入绝尘山庄,并任由玉蕊她们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寻母亲,他答应我们研求‘毒汁’解药,对我们可说很够意思,我们替他找寻母亲,也是应该的。”凌君毅听的心头暗暗感激,但也有些脸红!从百花帮主的口气听来,对自己是十分器重,也期望甚殷,但自己哪里真的能研求什么解药? 只听玉兰说道:“帮主相信他真能研究出‘毒汁’的解药来么?”百花帮主笑道: “这个我们不应该怀疑的,玉蕊已经报告得很详细了,他在绝尘山庄,不是已经化解了‘毒汁’么?” 玉兰道:“帮主说的极是,只是属下总觉得他太年轻了些,试想像四川唐门老庄主唐天纵,人家炼制毒药,已经积三百多年经验;还找不出解药来,凌公子我看他不过才什岁左右……”百花帮主没待她说下去,淡淡一笑道:“这可不能这样说,他把一盂‘毒汁’化解成清水,总是事实。” 玉兰道:“据属下推想,那‘毒汁’之毒,只怕不是他化解的。” 百花帮主惊奇的啊了一声,道:“‘毒汁’不是他化解的?三妹是说……”玉兰道: “属下认为他身边可能有专解奇毒的药九,武林中人身边多少都带着解毒或疗伤的药物。 他那种解毒药丸,正好是克制‘毒汁’之药。”她不愧是百花帮的总管,见解也高人一等。 百花帮主点头道:“这话也不错。我看他眼睛明朗,精气内敛,根本不像身中散功之毒的样子。”她才说到这里,忽然一笑接道:“这就对了,玉蕊她们不是在江上被黑龙会的人截住的么? 据说正当危急之时,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个蒙面人,才把田中等人赶跑,今天我看到他的时候,就想到那蒙面人可能是他……” 她话声娇柔,说来还带点喜悦。 但就在她话声甫落之际,突听门外响起两个使女的声音,齐声说道:“婢子叩见副帮主。” 凌君毅听说来的百花帮副帮主,立即伸手轻轻把帘幕拨开些,凑着头,朝外望去。 百花帮主螓首微拾,轻启朱唇,说道:“来的是二妹么?”只见门帘掀处,俏生生走进一个肩披天蓝披风的黄衣劲装女郎,朝百花帮主躬了躬身道:“小妹见过大姐。” 她随着话声,伸手解下披风,同时也从脸上摘下了蒙面黄纱!这下凌君毅看清楚了! 她年纪和百花帮主差不多,瓜子脸,生得柳眉高挑,风目如星。纤细的腰肢上,束着一条宽带,斜插一柄绿鲨皮短剑,黑色小蛮鞋。看去英气勃勃,是一个相当精明干练的女子,她居然没戴人皮面具!百花帮主道:“二妹请坐。” 玉兰已经站起身来,朝黄衣女郎行了一礼道:“属下见过副主。”黄衣女郎点头笑道:“三妹也在这里?自己姐妹还来这些俗套干么?” 她虽是带着一脸盈盈笑容,但看来毫无半点真实感情。 玉兰道:“咱们既然在江湖上创立门户,名份所在,礼不可废。”黄衣女郎格的一笑,道:“三妹才智过人,太上才要你担当总管的职务,那也只是职务上的分别罢了,三妹倒是一本正经起来。”说着,已在百花帮主左首一把椅子坐下来 第十八章 三日限期 凌君毅听那黄衣女郎说出“太上”二字,心中暗暗忖道: “太上,这两个字的称呼,好不古怪?”突然他灵机一动,又暗暗哦了一声:“玉兰总管的职务,不是帮主派的,而是太上要她担任的,莫非是太上帮主?不错,这些貌美如花的年轻少女,不但个个武功高强,而且还组织了一个帮。她们自然有人调教出来的;这人,自然是她们太上帮主无疑。” 玉兰等黄衣女郎坐下,才跟着落座,面色恭敬地道:“就是太上委派了属下这个职务,属下岂敢怠忽?”百花帮主道:“二妹连夜赶来,不知太上有什么指示?” 黄衣女郎道:“太上听说黑龙会的人找到咱们这里来滋事,十分震怒,咱们这里是百花帮总坛所在,教人家闯进来,已是太疏忽了,竟然还让人家从容逃走……”玉兰俯首道:“这是属下无能。” 百花帮主道:“太上责备的极是,只是来人武功高强,三个人能留下两个,已经不容易了。”黄衣女郎举手理理舅发,侧首望着百花帮主道:“咱们这里,三面环水,湖上、陆上都有咱们巡逻的人,贼人应该插翅难飞,难道咱们发现贼踪之后,没有派人在江边搜索么?” 百花帮主道:“我发现有人潜入,就传令下去,要他们分做四路搜索。只是黑龙堂主郝飞鹏在船上还留了两个硬点子,据说一个是田中壁,一个是侯铁手,身手极高。陆、李两个使者,反为所制。” 黄衣女郎道:“太上要小妹赶来,就是要查力此事。陆、李二使者,不能克尽厥职,有放走敌人之嫌,咱们百花帮若是任人来去,还成什么百花帮?”百花帮主轻轻叹息一声道:“武功一道,差不得一着,陆、李两人武功不如人家,才会被来敌所制,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黄衣女郎格的笑道:“大姐平日就是宽大为怀,你焉知那姓郝的堂主,不是他们放走的?”百花帮主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陆、李二人,平日忠心耿耿,怎会放走敌人?” 黄衣女郎盈盈一笑道:“就算他们平日忠心耿耿,但任由姓郝的逃走,总是事实。 若不杀一儆百,以后谁都只要说一句来人武功高强,就可以把敌人放走了,咱们为了整伤帮纪,这两人就该杀。” 她说到“杀”字,娇靥上忽然升起一片寒霜的杀气。 百花帮主淡淡一笑道:“二妹好像执法如山,动不动就是杀,就算陆、李两人有亏职守,但也罪不至死。” 黄衣女郎道:“这叫杀一儆百,小妹已经把他们处决了。”百花帮主吃惊道:“二妹杀了他们?” 黄衣女郎娇笑道:“这是太上的意思,这些护花使者,平时饱食终日,安逸惯了,若不给他们一个警告,知所凛戒,这些人就不能用了。” 百花帮主显然有些不以为然,但却勉强点头道:“太上圣明,这样做自然是对的了。”黄衣女郎盈盈一笑道:“太上说的,大姐是太平盛世的帮主,处乱世,要用重典,所以好人归你大姐来做,由小妹来做恶人。”说到这里,忽然抬头问道:“对了,那假扮潜龙祝文华的人已经到了咱们这里,太上最关心的就是‘毒汁’解药,尤其目前黑龙会已经有人前来滋事,解药更是刻不容缓,他到底有没有把握?” 凌君毅听她提到自己,尤其这句太上最关心的就是“毒汁”解药,心头不觉一动,自然特别注意起来。 只听百花帮主徐徐说道:“这件事,已经遵照大上指示,全都准备妥当了。此人原名凌君毅,据玉蕊的报告,他在绝尘山庄之中,已把一盂‘毒汁’化成清水。今天我和他谈过,要他尽快研制出解药来,二妹上覆太上,请她老人家放心。”她没有把凌君毅的事全部说出来,敢情是不敢对“太上”直说。 黄衣女郎娇笑道:“太上命小妹转告大姊,限他三天之内,必须完成任务。”百花帮主机伶一震道:“什么?限他三天完成?” 黄衣女郎笑道:“怎么?三天还不够么?他在绝尘山庄已经把‘毒汁’化成清水,再照方配药,一天也足够了。”百花帮主道: “三天时间恐怕不成。据凌君毅说,他在绝尘山庄化去‘毒汁’原也无心发现的。 要寻求出解药来,只怕还得费一番工夫,从头做起。这件事,原也急不得的,二妹回去,是否可以请太上宽限些时日?” 玉兰接口道:“帮主说的是,凌君毅一口应承,尽他所能,替我们研求解药。他在绝尘山庄已经有了初步成就,只要太上能够宽限几日,定可圆满完成。”黄衣女郎格格娇笑道:“瞧你们,大姐,三妹,好像把限他三天时间,是我出的主意,你们倒替他说起情来。大姐又不是不知道,太上言出法随。她老人家说出来的话,就是律令,谁敢违拗?大姐还是要三妹去转告姓凌的,希望他尽快完成,莫要超过三天限期才好。” 她虽在格格娇笑,但口气却十分冷峻,看她神态,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她是在笑着说话。 百花帮主望望玉兰,点头说道:“三妹明天就告诉他,看看是否能在三天之内完成。” 玉兰道:“属下遵命。”黄衣女郎忽然展齿一笑,一双凤目望着百花帮主,问道: “小妹听说这姓凌的年纪很轻,而且还是个美男子,是不是?可惜时间不早了,不然,小妹倒想见见他呢!” 百花帮主幸亏戴着面具,不然,她一张粉脸,定会飞起两朵红云。但饶她戴着面具,还是有些羞人答答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衣女郎格格一笑,站身起来道:“大姐,时间不早了,我已经把话传到,该向太上覆命去了。”说完,举手覆面纱,然后把披风扣到肩上,躬身一礼道:“大姐、三妹,我走啦。”一阵风般朝门外走去。 凌君毅目送黄衣女郎走后,突然心中一动,暗想:“听她口气,自然是回去覆命太上去了。” 这位太上一手调教出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成立百花帮,自然另有企图。他急着去“毒汁”解药,看来也并不是为了对付黑龙会在刀剑、暗器上淬毒,那么难道还另有用途?而且百花帮主等人,既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飞龙三剑”自然也出于他所传…… 凌君毅本来想从百花帮主身上着手侦查的两件事,如今既然发现百花帮还有一位太上帮主,目标也就随着转移。他一念及此,岂肯轻易放过?身形轻晃,迅快的穿窗而出,在屋脊上,目光向四处一扫。但见黄衣女郎投着披风的苗条人影,去势极快,一路飞行,已在十数丈外。 凌君毅一提真气,飘落地面,藉着花树掩蔽,远远尾随下去。黄衣女郎自然不会想到身后有人跟踪,何况凌君毅始终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更是不易察觉。两人一前一后,穿行花径,有若两点流星,不多一会,便已到了花园尽头。黄衣女郎毫不停留,距围墙尚有丈余远近便已脚下一点,身形飘然飞起,越过围墙。凌君毅紧跟着腾身而起,轻轻落到墙外,举目看去,但见黄衣女郎一条人影,已在十余丈外,起落如飞,朝湖边而去。 原来这里正是都阳湖中的一个半岛,三面环水,花家庄院,座落在一座小山麓间,茂林修竹,足有一二里方圆。这原是一瞥间的事,凌君毅身轻如云,快捷如风,一路跟踪下去。 行约半里,黄衣女郎已经奔到湖边一处石岩边缘,只见她身形轻纵,跃落岩下,那里正好停着一条小舟,舟上一名青衣汉子立即运桨如飞,朝湖面上驶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看来那位什么太上帮主,并不住在这里了。”当下只得废然而返,回到宾舍,熄灯就寝。 第二天早晨,凌君毅刚梳洗完毕,便听辛夷在门口说道: “凌公子,总管来了。”凌君毅心里暗付道:“她准是来告诉自己,三天限期之事了。”口中答应一声,举步迎了出去。 玉兰霓裳如雪,已在客堂中坐候,看到凌君毅走出,盈盈起立,婿然笑道:“凌公子早,贱妾打扰了。”凌君毅慌忙拱手道: “姑娘早,快快请坐。” 两人落座之后,辛夷先替玉兰沏了一盏茗茶,然后端上早餐,轻声道:“凌公子请用早餐了。”玉兰道:“凌公子还没用早餐?那就不用客气,只管请用。”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不要紧,姑娘一早枉驾,必有见教,还是请说吧!”玉兰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膘了他一眼,笑道: “凌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贱妾确有两件事,要向公子奉陈。” 凌君毅听得一怔,付道:“她此来第一件事,不用说是三天限期之事,只不知还有一件,是什么事情。” 一面含笑道:“不敢,姑娘有什么事,但请直说。”玉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望望他,说道:“敝帮主因黑龙会一再寻衅,双方已成水火,最可虑的是对方兵刃暗器,都用‘毒汁’淬过。万—率众来犯,‘毒汁’毒性极烈,中人无救,敝帮姐妹,必有惨重死伤。因此要贱妹前来,和公子打个商量,不知能否为敝帮尽速试验,早些求出解药来?”好一篇动人的说词! 凌君毅淡淡一笑,问道:“帮主和总管之意,要在下几天研制完成?”显然,这句话问的大出玉兰意料之外!她眼中流露出希冀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盯着凌君毅脸上,问道:“公子看看最快能在几天之内完成?” 凌君毅爽朗的笑道:“在下既有化解‘毒汁’的前例,目前只是把几种药物重复作个试验,也许旷时耗月,耗费许多日子,依然一无所获,也许很快就可得到结果。” 玉兰紧接着道:“你说大概要多少时间?”凌君毅大笑道: “这很难说,快则一天半日,慢则十天半月,怎么?姑娘莫非是要限期完成么?” 玉兰轻轻叹息一声道:“十天半月,恐怕等不及了,贱妾衷心默祷,希望公子能尽速完成才好。”她当着凌君毅的面,实在说不出限三天完成的话来。 凌君毅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觉得还是姑娘规定日期,在下也好有个准则,尽快赴着完成。” 玉兰脉脉含情地道:“你要我说个日期?”凌君毅笑道:“写文章的人,要逼急了才写得出来。在下疏懒成性,姑娘规定一个日期,在下就会日以继夜,努力从事,自可加速完成。” 玉兰婿然一笑,道:“你看三天如何?”本来就只有三天期限。 凌君毅暗暗好笑,但却皱皱剑眉,说道:“三天时间,稍嫌仓促,好吧,三天就三天罢。” 玉兰疑信参半,死命的盯了他一眼,徐徐说道:“凌公于不是和贱妾说笑吧!” 凌君毅道:“军中无戏言,姑娘可要在下写下军令状来?”玉兰舒了口气道:“贱妾自然信得过公子。” 接着眼珠一转,浅浅笑道:“我看公子好像胸有成竹,倒教贱妾替你担了不少心思。”她不待凌君毅开口,又接道:“公子既然一口答应,三日之期,该不会有问题吧?”凌君毅道:“姑娘但请放心,在下说了一定算数。” 玉兰幽幽的道:“但愿如此,贱妾也可以交差了。” 凌君毅潇洒一笑,问道:“姑娘方才说有两件事要和在下说,还有一件呢?”玉兰道:“贱妾要请教公子,你到敝帮来,一路上可有同伴在后跟踪?” 凌君毅听得不由又是一怔,说道:“在下是玉蕊姑娘从绝尘山庄弄出来的,一路上,哪有什么同伴跟踪?姑娘此言,不知是何所指?”玉兰微微一笑道:“那么贱妾再请问公子,你有没有兄弟?” 凌君毅愈听愈奇,说道:“在下子然一身,并无兄弟姐妹。” 玉兰道:“那么有几个人,不知你认不认识他们?” 凌君毅道:“姑娘说的是什么人,能否说出来,让在下听听?” 玉兰道:她们一行有五个人,那是万人俊、许家骅、祝靖、唐文庆、凌君平……” 凌君毅听她说出前面三人姓名,自然并不认识。但听到“唐文庆”三个字,心头怦然一动,暗想道:“这人会不会是唐文卿呢?”等到玉兰说出“凌君平”来,心头更是—震,暗想:“凌君平,那不是方如苹的化名么?有她在内,那么唐文庆果然是唐文卿了,她们莫非找我来了?” 他不待玉兰说完,急急问道:“他们可是被贵帮擒住了?”玉兰微微摇头道:“是被黑龙会的人捉去了。” 凌君毅吃了一惊道:“是被黑龙会的人捉去了?姑娘如何会知道的?”玉兰反问道: “你认识他们?” 凌君毅点点头道:“其中的凌君平,是在下义弟,还有那唐文庆,则是在下一位至交兄弟,他们如何会落在黑龙会的手里,姑娘能否见告?”玉兰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柬,随手递了过来,说道:“这是黑龙会给敝帮下的书,他们认为这五个人是敝帮的护花使者,要敝帮用公子去交换他们五个人的性命。” 凌君毅看了密柬,果如玉兰所言,唐文卿、方如苹等五人已被黑龙会留作人质,用以交换祝文华。他一想到方如苹、唐文卿两人都是女儿之身,落入贼窝,如何得了?一时心头大为焦急,搓搓手道:“这可怎么好?” 玉兰轻笑道:“瞧你急成这副模样,黑龙会既要拿他们五人换回假扮祝文华的人,一时自然不会难为他们的。如今之计,只有寄望公子早日研制出‘毒汁’解药来,咱们就给他来一次突袭,才能把人救出来。”这办法本来不错,但凌君毅除了身边有一颗“骊龙辟毒珠”,哪里真的会配制什么解药? 祝雅琴已经把她的玉龙驹打发回家。那是方如苹的意见,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都知道,玉龙驹是龙眠山庄的名驹,容易引人注意,不如打发马匹回去的好。现在祝雅琴有唐文卿和方如苹做伴,三个易钗而并的姑娘家,有了淘伴,一路上有说有笑,再也不觉得孤单。万人侵和许家骅做梦也想不到这三个英俊男人,会是姑娘乔扮的,只当祝靖(雅琴)和凌君平(方如苹)表兄弟,久别重逢,自然会显得亲密些,却也并未在意。 一行人为了去找江老大,从北峡山动身,又朝安庆赶来。五人中,唐文卿、方如苹要找的是凌君毅。万人侵、许家骅要找的却是黑龙会。这两个目的虽然不同,但关键却在江老大一人身上。 赶到安庆,已是万家灯火,城门早就关了。五个人绕到北城较为冷僻之处,才施展轻功相继跃登城垣,翻入城中。如今,他们已经潇洒的走在大街上了! 凡是看到他们的人,谁都认为这五个俊俏少年,定是到府城里来应考的读书相公,许多在街上经过的姑娘,还偷偷的朝唐文卿、方如苹和视雅琴丢媚眼哩!万人侵、许家骅同样也生得气宇轩昂,但和方如苹三人走在一起,无形中就比了下去,成了三位姑娘的跟班。 安庆府位于长江北岸,是水陆交通码头所在,从北门通向大南门的一条直街,足有三里来长,两边店铺栉比,越近南门,越见热闹、茶楼、酒肆和客栈,全都集中在这一带附近。兴隆园茶楼,就座落在南大街的一条横街上,三开间门面,生意也和招牌上写的一样,十分兴隆。这时候,楼上弦管丁冬,卖唱妞儿那又清又脆的金嗓子,一阵阵从窗口飘传出来!楼下的书场,更是爆满,说书先生的那方惊堂木,拍得猛响,自然正说到最精彩之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居然静得雅雀无声。 万人俊等一行五人,刚走近茶楼,早有一名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伙计,躬着身陪笑道:“各位公子爷请高升一步,楼上雅座。” 跨进大门,迎面就是一道宽阔的楼梯。大家登上楼梯,举目瞧去,楼上果然雅静得多,三间敞厅,上了约有八成座。茶客们也比楼下那些褐衣短靠的贩夫走卒要高尚的多。 有的人泡上一壶茶,就闭上眼睛打吨,有的落于丁丁,正在下着棋,也有些人正在低声谈话。 万人俊目光一瞥,就皱皱眉,低声道:“咱们走错了。” 祝雅琴道:“这里不是兴隆茶楼么?”万人俊道:“自然是……”话末说完,楼上伙计已经迎了上来,陪笑道:“公子爷一共几位,请到这边坐。” 他领着万人俊,走到一处空座头前,躬躬腰道:“诸位公子爷请坐,要喝些什么茶?”大家因万人俊已经跟了过去,也相继走了过去,各自落座。 万人俊抬头道:“你给我们来一壶清茶就好。”伙计答应一声,便自退去。 祝雅琴问道:“万兄你方才只说了一半,就没说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人俊笑道:“兄弟是说咱们走错了地方。” 祝雅琴道:“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人俊笑道:“这里自然是兴隆茶楼,只是咱们要找江老大,就不该到楼上来。” 祝雅琴“哦”了一声,轻笑道:“对了,江老大若是喝茶,也是在楼下,不会到楼上来的。”她这一笑,露出一口白得发光的贝齿,但她立时用手抿了抿嘴,又道:“咱们那就到楼下去找他好了。” 万人俊道:“咱们既然上来了,就喝了茶再下去也不迟。”方如苹看到表姊用手抿嘴,心里暗暗好笑,附着她耳朵,轻声说道:“表姊,你穿了男装,怎好用手抿嘴?只有女孩子笑的时候,才用手抿嘴的。你以后可得注意,别露了马脚。” 祝雅琴“嗅”了一声,脸上不禁一红,正好茶博士送上一把瓷壶,五个茶盏,在各人面前放好,然后沏上了开水。 万人俊抬目叫道:“伙计。”茶博士忙道:“公子爷有什么吩咐?”万人俊道: “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知不知道?”茶博士陪笑道:“公子爷要找谁?” 万人俊道:“江老大。”茶博士道:“小的知道,他是咱们茶园里的常客,手里有三条船,专走长江上下游,只要一回来,就到咱们这里来喝茶,许多客人要雇他的船,都到咱们这里来找他,公子爷可是要雇船么?” 万人侵微微颔首道:“我们是听朋友说的,江老大的船,干净稳当,所以想找他雇船。”茶博士笑道:“说来真巧,江老大今天下午才回来,方才还在楼下喝茶,小的这就找他上来。” 万人俊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茶博士陪笑道:“公子爷太客气了,小的马上就去。”说完,转身朝楼下走去。 祝雅琴道:“万兄真要雇他的船么?” 万人俊笑道:“找江老大,除了雇他的船,就没有旁的话好说……”话未说完,许家骅轻咳一声,接口道:“万兄说的是,咱们没逛过庐山坐船到大姑塘上岸,就比走陆路车马颠簸,舒服得多。”他突然说去逛庐山,听的众人齐是一怔!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四旬左右的黄脸汉子,带着一个十七八岁,头挽双髻的姑娘,一前一后,正朝这边走了过来。那黄脸汉子脸型瘦削,手中抱着一张胡琴,朝几人连连拱手,陪笑道:“几位公子爷,可要听一曲么?”他笑的时候,挤出满颊皱纹,看去可怜兮兮的! 但他身后跟着那个姑娘,虽是一身青布衣裙,却生得粉面朱唇,螓首蛾眉,两截袖管,微微卷起,露出一双嫩藕似的皓腕。 怀抱琵琶,低垂粉颈,模样儿十分俊俏。 唐文卿平日很少出门,看的心里不觉生出怜悯,问道:“她会唱什么?” 黄脸汉子慌忙从怀中摸出一个黑黝黝、脏兮兮的折子,双手奉上,赔笑道:“公子爷随便点。” 唐文卿看了那个油垢发黑的折子,哪肯伸手去接?说道: “不用了,叫她随便唱吧。”黄脸汉子喏喏连应了两声“是”,回头道:“小姐,公子爷要你随便唱,你得把最拿手的曲子唱出来。” 那姑娘低垂着头,星目流波,偷偷的望了唐文卿一眼;手抱琵琶,五指走弦,稍作调拨,丁丁冬冬的弹了起来。 接着轻启樱唇,曼声唱道:“暖溶溶玉酷,白冷冷似水,多半是相思泪。眼面前茶饭伯不待吃,恨塞满愁肠胃。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散鸳鸯在两下里。一个这壁,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吁气。”唱的是《西厢记》一阙“朝天子”。不但音若笙簧,清脆甜润,如珠转玉盘,而且也唱出了崔莺莺当时的幽怨情怀,缠绵悱恻,听得人回肠荡气! 一曲甫毕,余音易畏,不绝如缕,直欲绕梁三匝!许家骅不由得鼓掌喝采道:“唱得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姑娘真不愧是风尘中的奇女子!” 那姑娘粉脸飞红,明眸含情,皓齿微露,浅浅一笑道:“多谢公子夸奖。”万人俊已经掏出一锭五两来重的银子,用两个指头夹着送到那姑娘跟前,含笑说道:“不成敬意,请姑娘笑纳。” 那姑娘低垂粉颈,说了声:“公子厚赐,小女子多谢了。”也用两个尖尖玉指,把银子夹了过去。 黄脸汉子连声道谢,带着那姑娘朝楼下而去。 唐文卿道:“兄弟叫她唱的曲子,怎好叫万兄破费?这银子该由兄弟出才对。” 万人俊摇手道:“唐兄这么说,就见外了,大家在一起,何用分什么彼此?”祝雅琴眼见万人侵出手大方,那姑娘只唱了一个曲子,就赏了人家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心头不禁有气。别过头去,轻笑道:“是啊,万兄这五两银子,花得心甘情愿,唐兄何必这般认真?” 许家骅望着万人俊,微微一笑,问道:“原来万兄也看出来了?”万人俊笑道: “兄弟是听许兄说出‘风尘奇女子’这句话,才看出来的。” 祝雅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万人侵轻声道:“祝兄大概没注意她的琵琶吧?” 祝雅琴道:“她的琵琶怎样?”万人俊道:“她手上琵琶,颈细身长,分明是铁琵琶一类兵刃。” 祝雅琴听得一怔道:“什么,她的琵琶是铁的?” 万人俊道:“这类兵刃,最难使用,必须软硬功夫有相当火候的人,才能运用自如。 而且琵琶腹中可以暗藏机簧,只要轻轻拨动,就可发射飞针一类细小暗器,三数丈之内,休想躲闪得开。”祝雅琴冷笑一声道:“你怎不早说?我方才该试试她的。” 许家骅笑道:“万兄方才已经试过了。” 祝雅琴眼珠一转,望着万人俊问道:“万兄几时试的,我怎么没有看到?”万人俊微微一笑道:“兄弟听许兄一说,心中还有些怀疑,当时灵机一动,就取了那锭银子,暗暗运起三成功力,送到那姑娘面前。她若是不会武功,只要手指接触到银子,手腕承受不起,就会被兄弟内力震得颤动!” 祝雅琴道:“她没有颤动?” 万人俊脸上一红,摇摇头道:“说来惭愧,她却若无其事地把银子接了过去,兄弟贯注指上的三成力道,在她手指碰上银子的一刹那,就像泄了气一般!兄弟右手竟然丝毫劲力也使不出来。那姑娘虽没说什么,但兄弟这个暗斗,可也栽得不小。”祝雅琴哼道:“下次再遇上她,我非和她较量较量不可。” 正说着之间,共见那茶博士领着一个身穿蓝布短袄的瘦小老头,从楼梯走了上来。 到得几人桌边,茶博士立时陪笑道:“就是这几位公子爷要雇船。” 那瘦小老头朝几人连连拱手道:“小老儿见过几位公子爷。” 万人俊朝他点点头,含笑道:“你就是江老大么?请坐。” 瘦小老头连连暗笑道:“小老儿叫张老实,不是江老大。公子爷要雇船,和小老儿说也是一样,他今天才回来,该是小老儿的班了。”说到这里,接着问道:“几位公子要去哪里?”万人俊道:“我们想去逛逛庐山,坐船舒适一点。”口风一转,又道: “我们是朋友介绍来的,想请江老大辛苦一趟……” 张老实道:“咱们船行里规定,三条船轮班休息,但客人要指定谁去,自无不可,只是这事小老儿作不了主,公子爷最好还是和江老大当面谈的好。”万人俊道:“江老大不在楼下?” 张老实道:“是,是,他下午一回来,就在茶园里喝茶,晚饭前离开的,大概回家休息去了。”万人俊心中一动,暗想道: “黑龙会密柬上,说他和劫持假扮祝文华的逃婢案有关,要调查他的来历,可见江老大并不简单,自己何不到他家里去瞧瞧?” 心念一转,问道:“不知江老大住在哪里?” 张老实道:“不远,不远,就在八角井巷。” 万人俊道:“老丈可以领我去么?”张老实陪笑道:“公子爷要去,小老儿自当替你带路。” 万人俊道:“如此有劳老丈,咱们立刻就走。”一面朝大家说道:“许兄、祝兄四位,就在这里稍等,兄弟去去就来。” 许家骅道:“兄弟和万兄一起去,祝兄三位留在这里喝茶好了。”祝雅琴本来也想说要去,但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笑了笑道:“也好,你们走了,我们三人正好一边磕瓜子,一边闲磕牙。” 万人俊站起身道:“许兄,咱们走。”说着,就和许家骅、张老实一起下楼而去。 出了茶园,就由张老实领路,穿过两条横街,踏上一条相当冷僻、杂草丛生的碎石路。石路两边东一幢、西一幢,都是些矮屋檐的破旧房舍。黑黝黝的,难得看到一点鬼火般的灯火。 张老实领着两人,进入一条狭窄漆黑,还有冲鼻臭气的小巷子,一路东弯西弯的走着。 万人俊、许家骅凝足目力,藉着星光,还是看不十分真切,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一阵,看看快到巷底,眼前忽然开朗了不少,几幢不规则的破屋,围着一片空地,中间有一口八角井栏。 这里敢情就是“八角井巷”了,张老实走到左首一间小屋门口,朝着残破的木格子窗,叫道:“江老大,有两位公子爷找你来了。” 张老实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看来他已经睡熟了。”接着提高声音叫道:“江老大,江老大,有两位公子找你来了。”过了半晌,才听屋子里有人哼了一声,问道: “谁?” 张老实道:“江老大,我是张老实,有两位公子要雇船,我领来了,你快起来开门。” 里面响起江老大嘶哑的声音道:“门没闩上。”张老实攒攒眉道:“怎么,你喝醉了?”屋子里的江老大又没有回答。 张老实觉得奇怪,伸手一推,一扇木门果然应手而启,他踮起脚尖,伸手进去,推开半截的门闩,一面回头道:“二位公子请留步,江老大八成是喝醉了,小老儿先进去,点上灯盏,二位再请进去。”万人俊道:“没有关系,老丈只管请。” 张老实连说“不敢”,当先摸黑跨进屋去。只听他在黑暗中说道:“江老大,你可是喝醉了?”话声未落,“嗒”的一声,火星一闪,敢情火石没有汀着,屋中依然一片黝黑。过了半晌还是不见动静,也没再听张老实说话。 万人俊觉得有点不对,忍不住问道:“张老丈,你火还没打着么?”屋里没有答话。 万人俊候地后退一步,目注屋中,朝许家骅低声道:“许兄,情形有些不对。”许家骅道:“咱们进去瞧瞧。” 万人俊点点头,一手紧按剑柄,缓步朝屋中走去。这若在白夫,一间破屋,也并无什么可怕之处。但此刻时当黑夜,无灯、无月,屋子里就显得更黑!黑暗之中,就像有鬼随在觑侗攫人。 巷底一棵大树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啼声,凄厉如同鬼哭,已经使人心里有些发毛!这一举步,就听到夜风吹动残破的窗户,发出轻微而有节拍的声响,更使人觉得毛骨悚然!你说这屋子里没有鬼魅,那么张老实好端端的人,定进屋子,怎会没有了声音?万人俊自然不信有鬼,但他却也不敢大意,大踏步走进屋子,凝足目力瞧去。隐约看到床铺前面,直挺挺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自然是一个人,只是看去不像有生气的人,因为他站在那里,不言不动,看去有些僵直!万人侵握着剑柄的掌心,不禁渗出汗来,口中喝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黑影自然没有说话,但却信直地缓缓向前移动过来。 只听许家骅低喝一声道:“万兄小心!”就在他喝声出口之际,那僵直的黑影,突然迎面朝万人侵飞扑过来! 万人俊跨进这间诡秘的屋子,早就全神贯注,蓄势戒备,一见那黑影扑了过来,未待许家骅示警,劲运左手,朝前格去。 但听“扑”的一声,他左手格个正着,一下就架住了对方的身子。同时他在这一格之际,已经发现飞扑过来的果然不是生人,那只是一个僵硬的死尸!这可从那人影扑到之时,仍然僵硬如故,两手下垂,毫无招式,碰到手上,如触木石,就可分辨得出来。 但一个死尸怎会自己扑上来呢?不用说,死尸后面,定然躲藏着一个活人!这原是电光石火间事,就在万人俊举手格出之际,突然寒光一闪,一支细长剑,闪电般从死尸胁下穿出,直向万人俊当胸刺来!这一剑,不但快,而且恶毒无比。但万人俊也在举手一格之间,想到了死尸后面,定然隐藏着一个活人,而且也料到那活人躲在死尸后面,必然另有杀着!因此他左手格出之后,身形已经向左旋退半步,握着剑柄的右手迅快撤出长剑。双方动作,都是异常快速,一个挺剑刺出,一个挥手发剑,先后也只不过毫厘之差! “锵”!黑暗之中,登时响起一声划破冷寂的金铁交鸣!黑暗之中也同时闪过一道划破阴暗的星星火光!一剑交击,两人各自拔震的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听“砰”的一声,夹在中间的那具死尸已经扑到地上。如今:两人中间,没有了掩蔽,双方相距不到一文,万人俊已可看到黑暗中,那人穿着一身黑衣,但手中一柄长剑,却闪着生冷的寒芒!许家骅也在此时,抽出长剑,一下掠了过来,喝道:“万兄,截住他。” 就在此时,突听屋角有人轻喝一声“打!”声音虽轻,但听来甚是清脆,分明出自女子之口!随着喝声,只见几缕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细风声,分向两人激射过来。 这类细小暗器,若是她不出声招呼,尤其在黑暗之中,当真使人防不胜防,无法躲闪! 但有了这声轻喝,万人俊、许家骅同时警觉,霍然一分,向边上闪出。 黑衣人阴笑一声,道:“今晚便宜了你们。”一条人影,从两人中间飞掠而过,朝门外行去。不,屋角上同时掠出一条纤小的人影,一闪而没。 许家骅大喝一声:“好个贼子,你们还想往哪里逃?”长剑护胸,正待纵身追去。 万人俊急急叫道:“许兄请留步。” 许家骅停步道:“难道咱们任由他们逃去不成?”万人俊道: “贼人业已远去,咱们已经追不上了,再说兄弟方才和那贼人对了一剑,觉得此人剑上劲力极强,武功高过咱们甚多。就是追上了,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死尸是谁?张老实生死如何?咱们也该弄个水落石出。” 许家骅点点头道:“万兄说的也是。”接着“哦”了一声,目注万人侵,问道: “万兄,你看方才那两人会是什么人?” 万人俊切齿道:“这贼人使的长剑,剑身细长,极可能是黑龙会的人。”许家骅道: “兄弟觉得这两人,可能就是茶楼上卖唱的男女。” 万人俊嗷了一声,惊奇的道:“何以见得?”许家骅道:“方才打出那莲暗器的时候,有人低喝了声“打”,那声音虽低,但听来十分清脆,分明是个女子,以我猜想,可能就是那卖唱的姑娘。” 万人俊道:“不错,方才若不是她先出声警告,咱们非伤在她那蓬飞针之下不可。” 许家骅道:“那是她手下留情了。” 万人俊大笑道:“对了,说起来,兄弟算是沾了许兄的光,她是冲着许兄,才会手下留情了。”许家骅脸上一热,说道:“万兄休得取笑。” 万人俊道:“兄弟说的是实话,并非和许兄取笑,她发射飞针,根本用不着出声喊打,喊打就是含有示警之意,而且她打出来的飞针,如果像扇面般展开,咱们也无法闪避得开。但她那蓬飞针,却是射向咱们两人中司,咱们才有既闪的机会,你说她不是冲着许兄,有意避实就虚?”许家骅道:“万兄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她也许是对万兄有情,万兄怎么说到兄弟头上来了?” 万人俊连连摇头道:“不,不,她在唱曲子的时候,就一直对许兄盈盈凝瞬,脉脉传情,许兄自己纵然不觉,兄弟岂会看不出来?”他在说话之时,已在一张方桌上摸到火石,纸媒,“擦”的一声,打着火绒,燃起纸媒。 这才看清楚,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伸手把灯芯剔高了些,点燃了油灯。渤黑的屋中,总算大放光明。两人目光迅速一转,只见张老实扑卧屋角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方人俊一下掠了过去,目光一注,就发现张老实神色不对,再一细看,更见他胸口衣衫上,赫然印着一个焦黑的掌印。 心头悚然一震,怒哼道:“好歹毒的‘黑煞掌’!”再看另一具死尸,身上穿着蓝布大褂,敢情就是江老大了。 只见他胸口敞开,身上还有几处火烙印,皮肉焦灼,显然在临死之前,曾遭严刑逼供。他们逼什么呢?那自然是劫持假扮祝文花的“逃婢案”了!万人俊叹息一声道: “黑龙会的人,虽然没有接到那封密令,但他们还是比咱们抢先了一步。” 许家骅一个箭步,抢到屋后窗下,仔细察看一阵,忽然回过头来,说道:“万兄,咱们来的时候,贼人可能还在这里逼供,那卖唱的男女,敢情是赶来报讯的了。”万人俊道:“许兄发现了什么吗?”许家骅一指后窗,说道:“这里后窗敞开着,窗槛上,还有几个脚印,可见他们有几个人是从后窗逃走的了。”万人俊点点头道:“可惜咱们迟来一步,不知这‘逃婢案’是怎么一回事?江老大究竟是何来历?如今都无从查起了。”兴隆茶楼上,自从万人俊、许家骅走后,剩下三个姑娘家品茗谈心。 方如苹一面磕瓜子,一面低声笑道:“表姐,我看你和万兄很谈得来,是么?”祝雅琴双颊骤红,啐道:“你胡说些什么?” 方如苹咭的轻笑道:“我才不胡说呢!我生得一双眼睛,难道还会看不出来?” 祝雅琴粉颊更红,急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方如苹道:“我看出龙眠山庄和黄山世家,门当户对咯!”祝雅琴道:“我也看出来了,有人一天到晚,心里惦记着表哥,嘴上也挂着表哥,要是再找不到那位表哥,只怕要急疯了。”方如苹嗤的笑道:“表姐,你这就错了,急疯的可不是我……”唐文卿听得粉脸一红,说道:“三妹,我可没有惹你呀。”方如苹轻“呦”一声道:“二姐,你多什么心呀?小妹又几时惹你了?” 唐文卿焦急的道:“我哪会多你的心?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方如苹低笑道:“我才不会和你枪呢,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大媒人呢,你总该记得,丈母娘拿出来的聘礼,还是我接下来,送到他手上的哩。” 唐文卿听的大羞,急道:“你……”她才说了个“你”字,就候然住口!原来正有一个身穿布衣衫的汉子,登上楼梯口,直朝自己三人走来。 这人头戴毡帽,一身装束,极似水手模样,走到三位姑娘跟前,立即双手抱拳,陪笑道:“三位公子爷……”祝雅琴问道: “你是什么人?”那汉子道:“小的是在江老大船上打工的,方才有两位公子爷雇了船,打发小的到这里来请三位公子的。” 祝雅琴问道:“他们人在哪里?”那汉子道:“两位公子爷就在船上。”方如苹道: “这么晚了还要上船么?”兴建那汉子陪笑道:“江老大的船上,前后共有三个船舱,收拾得干净,公子们在船上过夜,可比住客栈舒服得多了。天一亮,即可开船,既不妨碍公子们睡觉,也不用匆匆忙忙的赶着起身了。”祝雅琴道: “是啊,他们已在船上等候,咱们就快些走吧!” 三人会过茶资,就一齐站起身子,往楼下走来。 出了茶楼,那青衣汉子拱拱手道:“小的替三位公子爷带路。”说完,当先朝前走去。 唐文卿、方如苹、祝雅琴三个姑娘不疑有他,紧随他身后而行。 这时已快初更时光,大街两边的店铺,差不多全已上了排门。平时行人熙攘的街道上,一片冷落,只偶而有一两个醉汉在街头踯躅。那汉子领着三人,脚下逐渐加决,奔行了里许光景,前面已是一片广场。这里正是南校场,足有百来亩大小,四周围以树木,黑夜之中看去一片有黝黑,黑忽忽,影幢幢,好像潜伏着不少鬼魅影子!南校场是处决重犯的地方,民间一直流传着,说南校场是鬼的夜市。据说有一个赌徒,回家经过南校场,看到路旁有几个人围着馄饨摊吃馄饨,这位仁兄赌了一夜的钱,肚子正在唱着“空城计”,也就坐下来,叫了一碗来吃,吃的时候,是虾肉棍钝,味道鲜美,吃得津津有味,那知回到家里,忽然恶心起来,大吐特吐,吐出来的竟是些蚯蚓、碎草。 另外还有一则,是个肉贩子,五更时分挑着一担猪肉进城,快到南校场,路上有个小娘子,姗姗独行,看到肉贩,就背过身子去让路。那肉贩看她身材苗条,不知她面貌如何。心知小妇人十个有九个胆子小,就想逗她一逗,走到她跟前,含笑说道: “小娘子,前面就是南校场了,难道你不伯鬼?还是跟我一起走吧!”那小娘子娇应一声,欣然回过身来。这下肉贩子看清楚了,那小娘子长发披散,一张惨白的脸上,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肉贩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就这样,从此夜里再也没人敢走南校场了,宁愿多走些路,打方家娇小路绕个圈子,纵然穿过南校场,过去不远,就是大南门,至少也要近上里把来路,也没有人有惩大的胆子。 那汉子敢情是个心直的人,生来就不伯鬼,居然领着三位姑娘,脚下不停,笔直朝南校场奔了过来。三位姑娘家可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南校场闹鬼的事儿,自然并不在意,前面有人引路,她们也就跟着奔行。 正行之间,突听前面不远,传来—声沉喝:“站住!” 那汉子慌忙答应—声,停下步来。 唐文卿问道:“前面是什么人?” 那汉子颤声道:“小的不知道。” 祝雅琴道:“你不知道,就只管走,有什么事,自有我们担待。”话声甫落,突听黑暗中传来一声森冷的嘿嘿冷笑,随着这声冷笑,但见两个身穿黑色长衫的人从左首并肩缓步而奔。这两人走得极缓,但却并肩齐步,动作如一,举左足时,同时跨出左足;举右足时,也同时跨出右足。好像庙里的皂隶一般,看去虽然在动,但举止僵硬,简直如同鬼魅。 祝雅琴心头有些发毛,一手紧握着剑柄,忍不住微微却步,口中低啊一声道:“表弟,你看这两个人是什么路数?”方如苹冷笑道:“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咱们有三个人,也未必怕了他们。” 唐文卿接道:“待我来问问他们再说。”她挺了挺胸,跨前一步,喝道:“你们拦住去路,想做什么?”两个黑衣人走到相距三丈来远,便自站停下来,不言不动。对唐文卿喝问的话,恍如未闻。 这时校场右首,也同样出现了两个身穿黑色长衫的人,并肩齐步走来,到得三丈来远,也自停步。这四个人面对面的站定,就像泥塑木雕一般,双手下垂,没有走动一步,也没交谈一句话。只是板着死气沉沉的面孔,站在那里。 唐文卿暗暗攒下了眉,低声道:“三弟,这情形有些古怪。” 方如苹咭的笑道:“一点也不奇怪,这四个人,只是跑龙套而已正主还没到呢!” 唐文卿道:“你看出他们路数来了?” 方如苹道:“这还用问,他们自然是黑龙会的人了。”祝雅琴低声道:“表弟,你看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动手?” 她终究没有江湖经验,遇上事就显得有些紧张。 芳如苹笑道:“俗语说的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他们主儿没到以前,这四个跑龙套的还不值得咱们动手!” 唐文卿道:“对,咱们索性等他们到齐了再说,也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方如苹轻笑道:“岂止颜色?全叫他们爬着回去。” 祝雅琴本来还有点胆怯,给两人一说,不觉也笑了起来,抿抿嘴道:“不要让他们全数爬着回去,好歹也要留下一两个活口。” 三位姑娘说得很得意,不禁都笑了起来。黑暗之中,万额俱寂,她们说的虽轻,但双方相距,不过三数丈距离,对方四个黑衣人,耳朵没聋,自然全听到了。但他们依然呆宜,没有一个开口,就是四张脸上,也丝毫没有表情,只是垂手肃立着,一动不动。 校场上,静得寂然无声,只有夜风吹过,刮得草丛间簌簌作响。 要来的,终于来了!远处已出现了两盏红灯!红灯冉冉,贴地疾移,来势相当快速,转眼之间,便到了个十丈左右。这回,有了灯亮,三位姑娘可看清了。那是两个青衣使女挑着宫灯前导,稍后是一顶黑色软轿,珠帘低垂,由两个黑衣大汉抬着如飞而来。这情形,方如苹曾在龙门坳见过一次,口中不禁低呼道: “来的原来是玄衣罗刹。” 祝雅琴低声问道:“玄衣罗刹是谁?”方如苹道:“玄衣罗刹就是绝尘山庄的人,咱们大破绝尘山庄之时,被她逃走了。” 权雅琴轻笑道:“那不是正好?今晚可不容她再有逃走的机会了。” 说话之时,黑色软轿已到了四丈远处,缓缓停下,两名青衣便女手挑宫灯,一左一右在轿前侍立。这回相距更近,两盏宫灯上的字也清晰可见,赫然正是“代天巡狞”四字。软轿才一停下,先前那个自称江老大手下的汉子,突然身形掠起,奔到轿前一丈来处,扑的跪到地上,说道:“小的叩见天使。”只听软轿中呐起一个妇人声音,问道: “二十三号,你已经把人带到了么?” 那汉子道:“小的带到了。”这话听得唐文卿三个姑娘齐是一怔: 祝雅琴怒哼道:“原来他不是江老大手下的人,我们被他骗了。”方如苹左手袖底早已暗藏舅舅给她的一管“袖珍连弩”,这时左手一抬,指着那汉子喝道:“你不是江老大派来接我们的?” 那汉子回过头来,厉笑道:“老子自然不是。” 方如苹冷哼一声,左手再指,冷冷的道:“那你就该死!”大拇指轻轻一按,“嗒” 的一声,一缕银芒电射而出,朝那汉子当胸打去。 潜龙祝文华精擅机术之学,这“袖珍连弩”是他精心设计制造,箭长不过寸,只有竹筷四分之一的粗细,但固有强力机簧发射,七八丈以内的目标,均可命中。而且发射出去的小箭,速度也比一般弩箭快出一倍有奇,箭头上还淬了龙眠山庄独有的“绿云散” 奇毒,没有他的解药,天下无人能解。 但就在方如苹的“袖珍连弩”一点绿光,堪堪射到一半,忽见从软轿珠帘中,突然飞出一根极细的红线,轻轻一卷,便把小箭缠住,朝轿中缩了回去。接着但听软轿中响起一个妇人低低的声音哼道:“这支小箭,还淬了奇毒,你是什么人的徒弟?小小年纪,竟然使用这等歹毒的暗器。” 方如苹冷笑道:“你就是玄衣罗刹么,你管我是什么人的徒弟,告诉你,我这歹毒暗器,就是对付你们这群匪徒的。” 软轿中人冷峻的道:“好个狂妄的挂儿,小小年纪,居然敢在老身面前如此说话。” 方如苹冷笑道:“你当我们怕你了么? 哼,玄衣罗刹四个字,还唬不倒人。” 软轿中微晒道:“你当我是玄衣罗刹么?”方如苹道:“难道不是?” 软轿中人又道:“你这袖中匣弩,制作的相当精巧,大概可以连续发射,是不是?” 方如苹听得暗暗震惊,付道:“她只看到射出去的一支小箭,就知道我这筒箭可以连续发射,此人眼光倒是厉害得很。” 一面哼道:“是又怎样?” 软轿中人道:“很好,你要知道我老身是谁,那就不妨朝我连珠发射几支试试!” 要知道她是谁,这话好不奇怪? 方如苹心中暗暗忖道:“你这是找死”一面冷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软轿中人道:“不错,是我自己说的,你如果不相信,就把一百二十支连珠箭,一起朝我射过来,亦无不可。” 方如苹听她一口道出自己手上共有一百二十支连珠箭,心头更是震惊,但她确实有些不信!舅舅说过,这“袖珍匣箭”,威力极强,慢说你坐在轿中,没处可以躲闪,就算你走出轿来,自己只须一按机簧,一百二十支小箭,密集如雨,六七丈方圆,全在射程之下,连飞鸟也逃不出去。心中想着,一面说道:“你这么说了,在下倒非要试试不可了。”话声一落,口中也跟着喝道: “你小心了!” 这话是多余的,因为她左手一抬之际,大拇指已按上机,一阵骤密如雨的“嗒” “嗒”轻响,连珠般暴发。 但见她银芒连闪,一支接一支的小箭,快如流星,挟着呼啸,朝软轿中激射过去。 别说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就是生了三头六臂,也无法接得下如此密集,如此快速的连珠匣弩! 唐文卿出身于以毒药暗器享誉江湖的四川唐门,但看了方如苹的“袖珍连弩”,也暗暗惊叹不已。一时不觉技痒,玉指,三点细小的紫影,快若流星,一闪间,夹在连弩之中,朝中投去 第十九章 奇招克敌 “袖珍连弩”,发为连珠,朝软轿中激射过去。这原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方如苹暗暗计算,这一阵工夫,自己少说也已射出四十支以上,但连珠小箭去如流水,射入软轿,就像石沉大海,杏无声息,不见半点动静,心头不觉大惊,立时住手。 只听轿中人轻哼一声道:“你只发了四十三箭,怎么不发了?” 连发四十三箭,连软轿前面的珠帘上的珠子都没射下一颗来,好像每一支箭,都是从成串的珠箔隙缝中钻进去的。这箭还有什么好发的?方如苹越想越觉气馁,冷冷说道: “你不是玄衣罗刹,你是什么人?”软轿中人冷峭的道:“老身能收下你四十三支淬毒连珠弩,你还不知道老身是谁么?”方如苹道:“我不知道。”软轿中人道:“难道你也没听师傅说过?” 方如苹心中暗道:“看来她一定是个大有来历的人!”只听软轿中人又道:“你们之中,不是有一个是四川唐门的子弟么?别人不知道老身是谁,难道四川唐门出来的子弟,也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老身这号人物?”唐文亲即心中暗想,“她口气托大得很,好像咱们唐家的人,都该知道她一般,但自己何以从未听娘说过?” —面接口道:“唐门的人,非知道你不可么?”软轿中人道:“不错,普天之下,能接下你们四川唐门暗器的,也只有老身一个!” 唐文卿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不觉失声道:“莫非你就是千手观音柳仙子?”软轿中人哼了一声道:“总算你是唐门子弟,还想得起老身名号来。”说到这里,朝左右两个使女吩咐道:“好,你们打起轿帘来。”轿前两个青衣使女答应一声,把珠箔从中间分开,往两边钩起。如今大家都可以看清楚了!轿中端坐着一个青布衣裙的妇人,花白头发,面貌白哲,看去不过五十许人。在她前面,搁手的横案之上,整整齐齐堆放着一叠小箭,正是方如苹射去的“连珠小箭”。另外还有三只细小的“紫蜂针”,那是唐文卿的东西。 柳仙子目光一指,望望轿前三个俊秀少年,朝唐文卿微微一笑直:“冲着你还说得出老身名号来,老身也不想难为你们,还是乖乖的跟在老身轿后走吧!” 唐文卿道:“你要我们到哪里去?”柳仙子道:“老身途经此地,接到当地属下的报告,调查一件案子,只要你们三个小娃儿和此案无关,老身自会释放你们。”方如苹道:“听你口气,是调查‘逃婢案’来的了?”仰仙子目光一凝,问道:“你们也知道‘逃婢案’?” 方如苹道:“我们自然知道。”柳仙子道:“那很好,你们跟老身走吧!”祝雅琴道:“你想我们会跟你走么?”柳仙子目中飞闪一丝寒芒,冷峭的道:“难道老身还请不动你们三个娃儿?” “客气,客气!”祝雅琴冷冷哼道:“你想和咱们动手?”柳仙子脸露不屑,微微一晒道:“老身何须亲自动手?”方如苹目光一溜,看了四个黑衣人一眼,接口笑道: “就凭他们?”她笑的有些轻蔑,似是未把四个黑衣人放在眼里。 柳仙子冷哼一声道:“无知娃儿,你们能在中条四友手下走得出十招八招,已经不错了。” 祝雅琴抢着道:“那就叫他们来试试。”柳仙子朝站在轿前的四个黑衣人挥了挥手道:“你们谁去把这三个小娃儿拿下了。”四个黑衣人中,站在左首的两人同时举步走出,齐声道:“属下去。”柳仙子口中“晤”道:“好!” 两个黑衣人身上既无兵刃,只是空着双手,比肩齐步,朝三人走来,但谁都看得出,这两人虽然身子僵直,但步履沉稳,一身功力,分明甚是精纯。 祝雅琴冷哼一声道:“你们有什么了不起?”双肩一晃,抢了出去。 方如苹虽然不知中条四友来历,但她毕竟和凌君毅一起,在外面多走了几天,遇上过几件事儿,见闻较多,听柳仙子的口气,这“中条四友”好像不是等闲之辈,此时一见祝雅琴连剑也未拔,就迎了上去。心头不由吃了一惊,叫道:“表哥小心些!” 祝雅琴和她的武功,都是跟潜龙祝文华学的,祝雅琴有多少能耐,她哪会不清楚? 祝雅琴一下抢到两个黑衣人跟前,一面回过头,说道:“不要紧,我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哩!”两个黑衣人因祝雅琴已经抢到面前,只得一齐停步。左首一个冷冷说道: “小子,亮兵刃吧!”祝雅琴道:“你们的兵刃呢?”右首一个面情冷漠,徐徐道: “咱们不用兵刃。” 祝雅琴道:“你们不用兵刃,我为什么要亮兵刃?”左首一个嘿然道:“那么就让你先动手,你出招吧!”祝雅琴冷笑道:“先动手就先动手。”话声出口,突然欺身而上,左手一探,朝左首那个黑衣人抓去。左首那个黑衣人见她朝自己欺来,而且出手就抓。 这一抓之势,极似少林“降龙拳”中的“青龙探爪”,但招式极漫,根本不成招数,手上也不见有何劲力。就算是“青龙探爪”,也只是初学乍练,稀松得很,未必有何奇奥可言,他根本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口中哼了一声,右手轻轻向前挥出。在他想来,祝雅琴武功平常,自己只须用上三成功力,这一挥哪还不把祝雅琴震退出数步之外?哪知事情并不如此,他右手堪堪挥出,就碰上祝雅琴抓来的左手,这下倒像是自己送上去的一般,只觉祝雅琴五个手指,一把搭上了自己的脉腕,他虽然暗感惊异: “这小子手法普通,怎么会给他一下子搭上了自己的脉门?”但依然毫不在乎,因为祝雅琴五指根本没有劲力可言,他挥出去的右手,依然自顾朝前挥去。 照说,以黑衣人的功力,纵然被祝雅琴扣住了脉门,但这顺势挥出,祝雅琴必被震的五指一松,连人震飞出去。哪知就在此时,这黑衣人陡然发觉不对,不知怎么的,这一咬祝雅琴毫无劲力的五指扣住脉门,刹那之间,自己挥出去的右手,竟然使不出丝毫力道,心头不禁大吃一惊!祝雅琴出手可并不慢,扣着他手腕,往下一顿,黑衣人不由自主,被她拉得上身往下一俯。祝雅琴左手一顿之后,接着向上一抬,五指一放,往前送去。黑衣人俯下的上身,就跟着向后一仰,高大身子,糊里糊涂的就一个跟斗,往后翻了出去。这一段话,说来虽慢,其实两人一抓一挥,不过才一照面的时间,快得何殊闪电?双方的人,根本连看都没看清楚,黑衣人已经一个跟斗,被祝雅琴摔了出去。 右首那个黑衣人,本来只是袖手旁观,骤见同伴只一个照面,就被人家摔出,心头不觉大怒,口中“嘿”的一声,突然纵身跃起,双手箕张,朝祝雅琴飞扑过来。他这下来势奇快,嘿声未落,人已到了祝雅琴右侧,右手直抓祝雅琴有肩“肩并穴”,左手横打,闪电般朝祝雅琴背后左腰部抓落,一招两式,行动如风。 祝雅琴不慌不忙,身形一缩,朝左旋退半步,这一缩之势,已经避开了黑衣人抓向“肩并穴”的右手,左手轻抬,正好迎着对方朝腰部抓来的左手。轻而易举一下扣住他的脉门,五指一拢,又是往下一顿,往上一拾,再往前一送。右首黑衣人继左首黑衣人之后,依样葫芦,往后一个跟斗,摔了出去。这是因为祝雅琴毕竟是姑娘家,真力不足,只摔了他们一个跟斗,若是换上一个内力深厚的人,这一抖手不把他们像稻草人般,直甩出去一二丈远才怪! 就在她堪堪把有首黑衣人摔出,先前被她摔出去的左首那个黑衣人已经一跃而起,又复朝她身后扑到。这一下,他是老羞成; 怒,来势之猛,有如饿虎扑羊,向祝雅琴背后直袭。 方如苹眼看表姐连使两记怪招,把两个黑衣人摔出,心中暗觉奇怪,正待柏手!此时瞥见先前那个黑衣人一下欺到视雅琴身后,心头又猛吃一惊,急急,喊道:“表哥,小心你的背后……” 祝雅琴连头也没回,她刚把右首黑衣人拍手送出,那只手顺势后拍去。这一式,看去就像随随便便朝后一挥,根本不着半点力气,但奇事也在此时发生,左首黑衣人欺到她背后,十指如钩,朝她左右两肩骨缝戳下,这下要是给他戳中,祝雅琴哪里还能活命? 但就在他劲贯十指,指尖快要戳到视雅琴背后衣衫之际,但听“拍”的一声,祝雅琴朝后挥来的左手,巧妙无比地拍在黑衣人左肩之上。这一掌看去毫不着力,但使的恰好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黑衣人来势极猛,给祝雅琴一掌拍在他左肩之上,不由的身形一歪,头前身后,往右首冲出去了三四步,还是收势不住,蓬的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这时,右首那个黑衣人也已一跃而起,他脸如喋血,双目凶光暴射,一袭黑衣也鼓得如同气泡一般,厉笑一声,双手作势,正待朝祝雅琴扑进:却听软轿中的柳仙子冷冷喝道:“住手。”这一声沉喝,使得已把全身功力运集双臂的右首黑衣人急急把双臂垂了下去,他一袭鼓腾腾的黑衣,也像泄了气一般,立时瘪了下去。左首那个黑衣人也在此时,从地上爬起,站住身子,垂下手去。但他一双深沉的目光,流露出阴毒之色,恶狠狠的盯了祝雅琴一眼。 柳仙子道:“你们退下去。”两个黑衣人一齐躬身道:“属下遵命。”他们虽然站立的地方不同,但却同时出声,同时起步,依然步伐整齐,走到原来的地方并肩站定。 柳仙子依然端坐在软轿之中,脸色平静,两道湛湛眼神,授注在祝雅琴的脸上,徐徐问道:“你是反手如来的门下?” 原来祝雅琴方才用左手连摔了两个黑衣人跟斗,使的就是一记“抓狗式”。后来左手朝后挥出,又打了左首黑衣人一个狗吃屎,使的是一记“打狗式”,都是左手使出来的。反手如来名震武林,一生习惯使用左手,无怪柳仙子把祝雅琴看作了反手如来的门人。其实传祝雅琴这两记手法的人,祝雅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这时她听柳仙子说自己是反手如来的门人,不觉心中一动,暗想:“听她的口气,反手如来一定是一位很厉害的人,自己何不唬她一唬?”心念一转,不由的抗声道: “是又怎样?”这话听得方如苹不觉一怔,暗想:“凌大哥是反手如来门下,表姐从未出过门,几时也拜在反手如来的门下了?”只听柳仙子冷冷一哼道:“令师反手如来,武林中人人敬仰,但老身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用拿令师唬人。再说你师傅也不敢找上黑龙会惹事,你还是听老身相劝,乖乖地跟着我轿后走一趟,老身决不为难于你,否则莫怪老身把你们三个绑起来走。” 祝雅琴道:“那你就来绑绑看?”柳仙子冷哼一声道:“无知小子……”目光一瞥轿前面两个使女,冷冷说道:“你们去给我拿下了。”两个青衣使女躬身领命,把手中提着的宫灯,就轿上插好,翻然走出,掳掳女袖,朝祝雅琴道:“你要我们动手么?” 祝雅琴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吧!”方如苹闪身掠出,叫道: “表哥,这回该我来了。”祝雅琴忙道:“不用,不用,这两个小丫头,我一个人已经够打发了。”口中说着,人已朝左首一个欺了过去,喝道:“你们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左手一探,朝她当胸抓去。 须知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男女双方动手,男子绝对禁止朝女子当胸抓去。 但祝雅琴自己本是女儿之身,二来也想羞羞她,只要她出手封架,或是闪身躲闪,自己一样可以使出“抓狗式”,扣她手腕。左首使女一见他出手第一招,就当胸抓来,心头大惊,一张粉脸登日寸羞得通红,忙不迭地身形一缩,向后闪退。 祝雅琴早就算定她要躲闪的,双肩一晃,欺身直上,口中轻笑道:“你逃不脱的。” 左手原式不变,依然朝前抓去。但当她话声堪堪出口,脸色立时大变,再也笑不出来了!那是因为她伸出去的左手,突然间再也不听她的指挥,整条手臂,好像已经不属她所有!左首青衣使女却在此时,一把扣住了祝雅琴的左手,随手一扯,祝雅琴便身不由已朝前一个跟舱,她左手突然麻木若废,心头一急,咬紧牙关,右手正待拔剑!但那青衣使女动作比她还快,右手一扯之后,左手跟着闪电点出,一下点了祝雅琴右肋“乳根穴”。这原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方如苹既已知道表姐是反手如来的门下,而月。方才又亲眼目睹祝雅琴随便出手,侄把两个黑衣人像稻草人一般的摔着跟斗。这次出场的两个青衣使女,虽是柳仙子的侍女,也许武功比先前黑衣人要高,但也想不到她会失手得如此快法。 何况祝雅琴一出手,就把左首那个青衣使女吓得后退不迭,心中还暗暗觉得好笑! 青衣使女一把扣住祝雅琴左手,她还当是祝雅琴已经得手,扣住青衣使女的手腕呢。直到两人身形—错而过、左首青衣使女右腕一抖,把祝雅琴摔倒地上,祝雅琴毫无挣扎余地。 方如苹才知她反被人家制住,心头不由大吃一惊,急急一掠而出,纵身朝左首青衣使女飞扑过去,喝道:“你把我表哥怎么了?”唐文卿也在此时,看出情形不对,刷的一声,掣剑在手,跟着掠出。 左首青衣使女早巳退后几步,回过身去,朝轿中柳仙子躬躬身道:“启禀仙子,这人是个女的。”柳仙子似乎微感意外,口中“晤”了一声,说道:“还有两个呢?你们一并给我拿下了。”左首青衣使女躬身道:“婢子遵命。”这两句话的工夫,方如苹和右首青衣使女已经动上了手。 原来方如苹飞掠而出,就被右首那个青衣使女闪身拦住,说道:“你要动手,就找我好了。” 话声出口,面对面,她才看到面前这青衫少年,竞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的美少年!心头不觉一怔,两片粉嫩的面颊,登时飞红!方如苹心急救人,口中喝了声: “让开!”左手一扬,呼的一掌,朝前推去。右首青衣使女一双俏眼,还盯在方如苹的脸上,骤见她举手推来,要待避让,已是不及。左手一抢,立掌如刀,硬接方如苹的掌势。两只玉掌,掌心互击,发出“拍”的一声脆响,两人各自后退一步。 方如苹喝道:“你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右首青衣使女望着她,脉脉含情道: “你不客气,又待怎样?”这时正好唐文卿也飞身掠到。 方如苹叫道:“二哥,这丫头由我来对付,你快去救人。”右首青衣使女目光一冷,说道:“你可是看不起丫头么?”方如苹不想和她纠缠,右手锵的一声,撤出长剑,口中喝道:“你亮剑。” 右首青衣使女道:“亮剑就亮剑,谁还怕你不成?”一探手,抽出长剑。 方如苹喝道:“你小心了。”左足倏地跨前一步,长剑一摆,直指青衣使女眉心。 右首青衣使女哼一声道:“你这人很狂。”右手一抬,使了一招“手底翻云”,长剑划起一道寒光,朝前封出,但听“锵”的一声,双剑接实,两人硬拼了一招。 方如苹不待对方还手,又是一剑,劈了过去。右首青衣使女冷冷一笑,横剑硬架,又是“锵”的一声,把方如苹的长剑封出门外。 方如苹一连两剑,都被对方封开,心头不禁火发,右手连挥,剑光飞洒,接连刺出五剑。这五剑,着着抢攻。快速绝伦,使得剑风飒然,寒光进射,煞是凌厉。 右首青衣使女被逼得后退了一步,也不和她抢攻,只是见招拆招,沉稳化解。 再说唐文卿飞掠而出,听了方如苹的话,身形转动,朝祝雅琴扑去。 正好左首青衣使女从轿前退下,转过身来,口中冷喝一声: “站住。”挥手一剑,朝唐文卿攻到。 唐文卿纵身飞扑,志在救人,玉腕一挥,长剑一招“顺风送帆”,荡开左首青衣使女的剑势,双臂一振,身发如风,依然朝祝雅琴飞射过去。她身形不停,荡剑抢进,动作原极迅速,但左首青衣使女一身武功,出自柳仙子亲手调教,也极矫捷,口中冷笑— 声,宝剑倏然一转,挽剑上挑,陡地向唐文卿小腹刺来。 这一剑声出剑到,速度惊人!唐文卿双足离地不过数尺,瞥见森寒剑锋,飞袭而至,心头不觉一凛,手中长剑,疾然下沉! 双足上扬,施展“紫燕抄水”身法,一道剑光,朝下划去,同时左手拼力一掌,凌空直劈青衣使女头脸。这一剑一掌,轻巧凌厉,兼而有之。 左首青衣使女不敢硬接,连人带剑,横闪而出。 唐文卿身形一沉,剑尖在地上一点,双脚堪堪落地。左首青衣使女一退倏进,剑演“吞云吐月”,又自攻到。 唐文卿心头不禁有气,怒哼道:“我就先收拾了你也好。”抖手发剑,长剑青芒连闪,快疾无伦的攻出三剑。 左首青衣使女原也不是弱手,毫不退让,人随剑走,剑随势发,和唐文卿挥剑抢攻。 两人以决打快,以攻还攻,两道剑光飞舞盘旋,交而不击,听不到剑与剑击撞的声音。但却打得难分难解,十分激烈!唐文卿杀得起性,口中一声轻叱,剑法突然一变,手腕连摇,刷刷刷,连续攻出八剑。这八剑,剑剑衔接,连绵不绝,如天机云锦,幻出一片缤纷光影,凌厉得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摇!左首青衣使女只觉周围剑影缭绕,剑风讽然,几乎没有她还手的机会,一时被逼的紧守门户,步步后退。 端坐在软轿中的柳仙子忽然目光一凝,冷冷笑道:“天蓝八剑,这小子难道会是唐天纵的儿子?”接着低哼一声道:“春花,不用和他恋战。”左首青衣使女正在节节后退之际,顿时身形一停,挥手一剑陡然横劈面出。这一剑是硬砸的招法,但听“铛”的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同时感到虎口剧震,各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后退,唐文卿顿时感到不对,自己执剑右手,在这一瞬间,竟然沉重得再也举不起来!心头蓦然一惊,左手一扬,要待打出“紫蜂针”,但左手也已沉重得抬不起来,掌心空自握着两只精巧紫蜂,自然也打不出去。 唐文卿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双目怒芒飞时,盯注着左首育衣使女,吨道: “你……”左首青衣使女已经一下掠到她面前,笑道:“你虽是四川唐门子弟,但莫要忘了我是九仙阳柳仙子的门下。”话声一落,突然骈指如戮,点了唐文卿胸前两处穴道。 没错,四川唐门,以毒药暗器驰誉江湖。不但唐门毒药,天下无人能解,就是唐门制作的暗器,精巧细密,天下无人能及,也无人能破。但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双手同时能发十几种暗器,不知有多少高手,栽在她暗器之下。大家因她年轻貌美,但却出手毒辣,只要遇上她,非死即伤,从无幸免,这就替她起了个外号,叫做干手罗刹。但也有当面奉承她的人,却叫她千手观音。 这干手观音成名之后,听说武林中有一个独树一帜的“四川唐门”,也以暗器闻名遐迩,自成门派。 她一时兴起,居然单人双剑,找上四川,要和唐天纵比试暗器。 唐天纵属守祖训,何况来的又是一个女流,再三谦让,始终不肯和她比试。 千手观音当着唐天纵,说出唐门暗器,天下只有她能破,唐天纵也含笑点头。据说千手观音在离去之时,还露了一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唐天纵帽沿上,钉上一支飞针。 唐天纵也许是故意示弱,不想和她计较。但等千手观音走后,他曾说:“此女一身所学,江湖上确已无入能敌,再过二三十年,咱们唐门暗器都不足与抗了。”这话,如今已有三十年了! 千手观音柳仙子的暗器手法,究竟如何厉害,也可想见了。 闲言表过,却说方如苹和右首青衣使女连打了三十余招,兀自不分胜负。此时瞥见唐文卿也被左首青衣使女制住,心头不禁又惊又急,猛地奋不顾身,踊身一纵,朝左首青衣使女扑去。右首青衣使女和方如苹动手,本已略占上风,只是她含情脉脉,不肯施展杀手,是以和方如苹打成平手。 这时一见方如苹舍了自己,朝春花扑去,立即扭腰闪身,一下拦在方如苹身前,说道:“咱们还未分出胜负,你想往哪里走?”刷的一剑,剑光一闪,由方如苹面上漾过。 方口苹怒喝一声:“你还不让开?”挥剑朝右首青衣使女就刺。要知右首青衣使女攻出的一剑,只是虚晃了一招,但方如苹这一剑,却是朝她恶狠狠地刺去。 右首青衣使女脸色一寒,哼道:“不识好歹,你当我真的胜不了你?”随着话声,身形轻轻一闪,避开方如苹一剑,右手一挥,一剑朝方如萍左侧削来。 方如萍挥剑封架。右首青衣使安早已撤回剑去,第二剑又已攻到。 方如苹吃了一惊,一时封架不及,疾忙退了两步。右首青衣使女如影随形,跟着路上两步,一剑迎面飞西过来。 方如苹心头暗暗震惊,付道:“这丫头好快的剑法。”纵身横跃,避开一剑,挥起长剑反击过去,但她剑势未发,右首青衣使女早巳闪了开去,从侧面欺来,剑光一闪,削向右腕。 方如苹一剑刺空,心知要糟,急忙收剑,正待变招,哪知就在她收剑之际,只听右首青衣使女突然一声轻叱,长剑改削为拍,朝方如苹剑身击落。这一招不但变化迅快,而且拿捏的方位十分准确,方如苹再欲闪避,已是不及,但听“锵”的一声,被她击个正着。这一剑势道甚重,方如苹五指一松,长剑跌落地上。 方如苹心头大吃一惊,急急往后跃退。右首青衣使女左手扬处,两缕目力难见的寒芒,已然打中方如苹双臂,身形闪电般欺进,剑交左手,一把扣住她脉腕,往怀中一带。 口中忽然低咦一声,死命的盯了她一眼,轻笑道:“原来你也是女的!” 方如苹双手穴道,被青衣使女飞针所制,丝毫动弹不得,口中怒声道:“你决放开我。”右首青衣使女悄声笑道:“你虽是女子,我还是很喜欢你,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挟起方如苹,朝轿前走去。 柳仙子问道:“秋月,她也是女子乔装的么?”右首青衣使女应了声“是”。 柳仙子颔首道:“她们可能是百花帮的人,先带回去再说。” 先前自称水手带路来的汉子,仍然站在一旁,此时躬身道:“启禀天使,她们一共有五个人,还有两人……”柳仙子不待他说完,截着道:“我知道。”说完,挥了挥手。 轿前两脾春花、秋月立即放下珠帘。四个黑衣人不待吩咐,僵直的并肩齐步,朝前行去。两名汉子也立时抬起软轿。如今,两盏宫灯,就挂在轿前,春花、秋月却押着唐文卿、祝稚琴、方如苹三人,跟随轿后而行。 万人俊、许家骅赶回兴隆茶楼,已经快二更天了。楼下说书的,还在嘶声吆喝,不时传出惊堂木扣桌子的声音。楼上客人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是些老茶客,还孵在那里,他们不到茶楼打烊,是不会走的。万人俊、许家骅登上楼梯,只一眼,便已发现唐文卿等三人已经不在座上,两人方自一怔!只见方才那个茶博士很快的迎了上来,含笑道:“二位公子爷怎么又回来了?” 万人俊道:“我们说好在这里再碰头的,他们人呢?”茶博士奇道:“二位公子不是已经雇好船了么?” 许家骅听出事情蹊跷,不觉注目问道:“你说什么?谁雇好了船?”茶博士搔搔头皮,陪笑道:“方才江老大派了一个人来,说二位公子已经雇好了船,特地打发他来请三位公子下船去的。” 万人俊心头一急,问道:“他们走了多少时光了?”荼博士道: “两位公子走后没有多久,江老大就打发人来了,晤,大概快有半个多时辰了。” 许家骅问道:“江老大的船,停在哪里?”茶博士道:“江老大的三艘船,都停在南门码头,但两位公子若是找不到船,只要找到江记船行就好。”万人俊道:“江记船行?”茶博士道:“船行就在码头上,是一间竹篷搭的房子,平日里专供客人上下船和水手们上岸休息的所在,公子爷到了那里,一看就知。” 万人俊道谢一声,回头道:“许凡咱们快走吧。”两人匆匆下楼,朝南门码头赶去。 他们心急三人安危,时当深夜,不虞被人发现,越过大街,就施展轻功,一路加速奔行。就在他们经过南校场之时,突听渤黑的草地上,传来一声呻吟!又是这鬼地方! 两人虽在奔行,耳目何等敏锐?万人俊身形突然一停,回头问道:“许兄,附近好像有人呻吟?”许家骅同时刹住身形,侧耳听了半晌,才道:“兄弟也听到了,好像有人负了重伤。”但等两人站停了来之后,那声音就不再听到了。 万人俊皱皱眉道:“这人距离不会太远,咱们分头找找看。” 许家骅点头道:“万兄说的极是。”两人一路赶来,都怀着不安的心情。认为黑龙会把自己五人分散,必有阴谋,因此对这呻吟,也特别重视。 两人口中虽没说出来,心里都在想:“莫要是祝兄他们遭了贼党的毒手?” 南接场广约百亩,但两人奔行的是一条直通南门码头的大路,他们分头搜索,自然只须沿着两边草丛找寻就好。虽然时在黑夜,这一带鬼火也没有,黑沉沉的视线看不到太远。但两人内功不弱,凝足目力,逐步找去。 许家骅很快就看到路旁草堆中,躺卧着一个黑影。 许家骅一个箭步,掠到那团黑影跟前,低头瞧去,看清是一个水手模样的人,扑倒路旁,已是奄奄一息,口中叫道:“万兄,在这里了。”万人侵跟踪掠来,目光落到那水手身上,心头不觉一动,问道:“许兄,此人伤得很重么?”许家骅早巳蹲下身去,低头察看了一阵,道:“伤在右肩似是被内家掌力击中……”随着话声,伸手把那人轻轻翻过身来,探他胸口,还在微弱跳动,不觉抬头道:“他还未咽气。”万人俊跟着蹲下,说道:“咱们快把他扶着坐起,也许可以从他口中,问出话来。” 许家骅侧脸问道:“万兄认为他是被黑龙会的人追杀的么?” 万人俊道:“今晚黑龙会逼问江老大口供,他一身水手打扮,可能是江老大船上的伙计。”许家骅点头道:“这话不错。”伸手把那水手扶着坐起,右掌轻轻按在他背后“灵台穴”上,功聚右腕,一股内家真气,缓缓度入他体内。那水手经许家骅度入的真气,带动气血,本已重伤垂死的人,缓缓睁开眼来。他那双失去神光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到蹲在面前的万人俊,目光一注,忽然张了张口,似要说话。 万人俊道:“许兄,他要说话,你得再加几分功力。”许家骅答应一声,立即又加了几成功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那水手眼中渐渐有了光彩,长长吁了口气,声音微弱地道: “小的……总算……遇上了使者,小的……伤的……很重……只怕不……中用…… 了……”他把万人俊看成了“使者”!万人俊并未否认,问道:“你是伤在什么人手里的?”那水手道:“是几个……黑衣人……小的并不……认识……他……们……闯…… 闯进……”突然一声急喘,话声随着模糊不清。 万人俊知他已经不济,急忙说了句:“许兄快再加些劲。” 一面大声问道:“你快说,他们闯进什么地方?”那水手经许家骅全力催动真气,快要阂上的眼皮,又努力睁了睁,吃力地道:“他……他……冲……进……船…… 船……”张着口,已是气若游丝,再也说不出来。 万人俊道:“许兄,你放手吧。”许家骅收回手掌,那水手就颈子一歪,气绝而死。 许家骅微微叹息一声道:“咱们忙了一阵子,可惜仍然没问出头绪来。”万人俊霍地站起,说道:“已经够了,许兄,咱们快走。”许家骅道:“咱们不把他埋了?”万人俊道:“来不及了。” 许家骅道:“他只说出一个船字,咱们该到哪里去找?”万人俊直:“不是船行,便是船上,反正都在码头上,咱们只要找到黑龙会的人,也就可找到视兄三人了。”许家骅沉吟了下道:“万兄准备和他们明来,还是暗中行动?”万人俊道:“目前祝兄三人下落未明,可能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咱们先要查明三人下落,自以暗中行动为宜。” 许家骅笑道:“那咱们就不能像这样直奔码头上去了。”他口气微顿,说道:“此刻码头上说不走正布有贼党眼线,别说方才咱们已和贼党照过面,就算对方不认识咱们,但此时夜色已深,咱们这般急匆匆的赶去,也难免要引入注意……” 万人俊不待他说完,拦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许家骅道:“兄弟认为咱们要去,不但该绕个圈子,最好还要改扮—下。”万人俊点点头,但接着又皱皱眉道:“奈何兄弟不会易容。” 黄山世家,在武林中声望素著,自然不会易容之术。 许家骅笑道:“兄弟也不会,但咱们至少也得把这身衣衫改换一下……”声音忽然一低,附着万人俊耳朵,说了一阵。 万人俊目中神采连闪,点头道:“许兄说的有理,咱们就这么办。”两道人影,飞快的向阴暗中掠去,渐渐消失不见了。 南门码头是长江北岸的吐纳口,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可说帆樯如林。沿着码头向西,濒临江边有一所竹寮,四壁都是用竹子编的,连屋顶盖的也是竹篷。在临水的一面,还写着黑漆的四个大字:“江记船行”。这所竹寮设在这里,原是接洽生意和给雇船的客人临时休息的地方,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木椅,就别无他物,但水手们却把它利用上了!先是江记船行没有出门的几个水手,晚上闲着无聊,在这里打打纸牌。不论什么赌具,都像是臭肉,赌徒就像苍蝇,闻到一点气味,不用邀约,就会聚集拢来。 就这样,渐渐的连其他船上的水手也来凑热闹,人一多,纸牌不敷分配,就改推天九。 这间竹寮,无形中就成了南门码头水手们的专用赌窟。 江老大是百花帮派在这里负责联络的入,他对长江上下游各处的消息特别灵通,多半就靠这间竹案。赌徒既是清一色的水手,只要长江江水流得到的地方,都有船只在通行,每天有多少南来北往的船只,经过这里。水手碰上水手,尤其在赌钱的时候,大家都是知己,可以无话不谈。江老大任由他们在晚上把“江记船行”的竹寮变成赌案,不但不加禁止,而且还出于他的授意,目的也就在此;就说今晚吧,前后就有两场天九。 先是初更前,竹寮里聚了十来个水手,正在呼吆喝六,闹烘烘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五六个黑衣汉子。随后走进来的是一个脸如死灰,连眼睛也死灰色的汉子。他只挥了挥手,就有人吆喝着,叫大家站起。 “江记船行”的水手,也有六七个人,推桌而起,一言不合,立时和对方动起手来。 这竹案地方不大,一时乱成一堆,但没有几个照面,“江记船行”的水手,就非死即伤,全被制住。其他的水手,早就吓呆了,哆嗦着听凭吩咐。一场风暴,不过顿饭工夫,就平息下来,这时已经二更多了。 敢情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黑衣人,早已离去。“江记船行”的竹寮里,隐隐透出灯火,隐隐又有呼吆喝六的声音传出,这是第二场了!赌徒们在赌的时候,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何况风暴早已过去了,自然非“继续”不可。 码头上,正有两个喝醉了酒的水手,压低着毡帽,口中哼着小调,踉踉跄跄的朝“江记船行”走来。老远就可以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黄汤是灌了不少。左首一个身上,脸上还沾了不少泥浆,显然还在阴勾里打了滚,这时一脚高,一脚低,由右首那个同伴架着他走。但他同伴喝的差不多了,只是比他好一些而已! 这两个人,幸亏有四条腿,你撑我挡,才没跌倒下去。只要是船上的水手,到了安庆,没有不认识“江记船行”这所竹案的,这两个酒鬼虽然喝醉了酒,但他们两双脚,还认识这条路,并没有走错。 “砰”的一声,竹案板门被撞开了!一阵凉风,从门外吹到屋子里,还夹杂着一阵浓重的酒气,两个酒鬼跌跌撞撞的冲进竹寮。屋子里,正有六七个水手围着桌子,在推天九,但听了这一声“砰”然巨响,几个人全部转头看来。桌面上银子堆得闪闪发光,几乎比那盏昏黄的油灯,还要亮些。做庄的是个脸如死灰的瘦小老头,手中高举着筛子,敢情正待朝下掷去。这时眼看大家回头瞧去,他一双死灰般眼睛,只向两个酒鬼轻轻一瞥,就以低沉的声音催道:“大家注意,开了。”右首酒鬼大声道:“他妈的,老胡,你急什么,慢点成不成?我还没下注哩,咱们今晚喝的酒帐,全靠在这一记上捞回本来。”他醉眼迷糊,连口齿也有些不清。也不知他叫的“老胡”是谁。 做庄的停下手,问道:“你要押哪一门?”右首酒鬼翻着眼道:“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了,你连我小朱押哪一门都不知道? 我除了‘天门’你说我还押过哪一门?” 他一手架着左首那个醉鬼,右手颤巍巍摸进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锭两把重的银子,踉踉跄跄的走近桌边,往“天门”上放去。 左首那个酒鬼,一颗头歪歪的枕在右首酒鬼的肩头上,口里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还在哼着小曲:“妹呀妹,你头上哪来的这般香喷喷……”右首酒鬼放下银子,口里埋怨道:“妈的,老王,你黄汤灌多了,就该闭上你的臭嘴,居然把我小朱当作了你的老姘头小翠花……” 左首酒鬼迷迷糊糊的道:“谁说我……喝醉了,咱们……说好了,还……要到江记案子里去,我上次输了三十两……银子,输了……不扳,有……谁来还……”他们说话之时,做庄的已经掷了个“七”点。 “天门”第一把,是“梅花九”,庄家翻出来的却是“短七”,吃“横”赔“天”。 右首酒鬼赔到银子,眼睛不由的一亮,慌忙架着烂醉的左首酒鬼,往壁角地上一放,道:“老王,你且在这里歇一会。”左首酒鬼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大声嚷道: “小……小朱……你……别…想赖…这……两杯是……” 小朱(右首酒鬼)放下了他,口中说道:“喝、喝,我自然要喝。”人却三脚两步朝天门走来,把手中两锭银子,一起押了下去。这一副牌,庄家拿的是“鳖十”,统赔。 小朱一锭银子,变成了四锭,喜得心花怒放,瞅着做庄的,傻笑道:“老胡,早知你推烂庄,兄弟就不该在沈老头的面摊上喝酒,他猪耳朵没烧烂,硬的像嚼柴梗一样,不是老王硬拖着,我少说也得赢上几十两银子了。”做庄的一双死灰眼,盯着他,冷冷的道:“你没喝醉。” 小朱笑道:“兄弟本来就没有醉,这点酒,就喝醉了,明天还能划到贵池去么?” 做庄的死灰眼睛的瞳孔里,隐隐闪过一丝寒芒,口中方自“嘿”了一声!就在此时,板门又被撞开,一个身穿天蓝长衫,腰悬长剑的中年汉子,手按剑柄,急步走了进来。几个围着桌子的赌徒,忍不住又一回头朝门口望去。显然他们并不是专心在赌钱,若是真正赌徒,此刻就算他十八代祖宗一起走进来,也不会回头的。你几时看到赌场里,有人进进出出,赌徒们会回头看的。 做庄的灰脸老头嘴里又发出低沉的声音,催道:“你们快押”。赌徒们听了做庄的话,刚刚转回头去。 那蓝衫汉子已在屋中站定,开口喝道:“你们给我住手。” 这一声沉喝,声音虽不很大,但他气势颇为慑人,五个水手装束的赌徒,不由得又一齐回头朝他看来。 做庄的灰脸老头端坐不动,冷冷问道:“阁下有什么事?”蓝衫汉子目光如电、说道:“宋老三入呢?” 宋老三,就是“江记船行”的三老板三条船的船主之一。 做庄的死灰脸上,绽起一丝话笑,淡谈说道:“宋老三不在这里,朋友找他有什么事?”蓝衫汉子嘿然冷笑道:“你们是什么人?”做庄的灰脸老头翻着死灰眼睛,冷冷道:“你看咱们是什么人?”回头朝几个赌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他倒问起咱们来了,我老头子正想问池是什么人呢?” 几个赌徒哄然道:“不错!咱们该问问他是什么人,半夜三更,敢到江记船行来捣乱。”蓝衫汉子敞笑一声道:“你们这里,有江记船行的人么?光棍眼里不揉砂予,你们把宋老三他们弄到哪里去了?”做庄的灰脸老头已经援缓站了起来,诡笑道:“老朽可以告诉朋友,宋老三他们全在船上,只可惜朋友来迟了一步,只怕赶不上他们了。” 既然都在船上,怎会赶不上他们?这话好不蹊跷? 蓝杉奴于浓眉一掀,呛的一声掣剑在手,喝道:“你把他们杀了么?”做庄的灰脸老汉嘿然阴笑接道:“朋友果然是明白人,只是他们比你先走了一步,你才会赶不上他们。” 蓝衫汉子冷冷一哼,就在哼声出口之际,人已一闪而至,凛冽寒光,已经指到了灰脸老头的胸口,冷声道:“如此说,江老大和张老实都是你们杀死的了?”五个水手打扮的赌徒,候地从腰间掣出兵刃,大有一拥而上之势! 方才右首的那个酒鬼小朱早巳吓得脸色煞白,手里还拿着赢来的四锭银子,却呆呆的退到了边上。 蓝衫汉子剑尖指着灰脸老者胸口,目光迅速一扫,冷喝道: “谁敢动一动?”他看准灰脸老头是他们的头儿。 做庄的灰脸老头本来就生成一张死灰脸,自然看不出他吃惊到什么程度。只是还算镇定,咧嘴一笑道:“朋友好快的剑法,这是峨嵋‘出云一剑’!”接着朝五个水手说道:“不错,你们莫要动,这位朋友大概还有话没说完呢!”五个水手敢情是“投鼠忌器”吧,果然只是远远的围着蓝衫汉子,没敢出手。 蓝衫汉子剑尖抵着他胸口,问道:“你们大概是黑龙会的人了?”灰脸老头眨着他那双死灰眼睛,阴沉的道:“朋友说对了,只是从朋友出手一剑看来,应是峨嵋派的人,怎么会是百花帮的护花使者?”蓝衫汉子神情微变,冷哼道:“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灰脸者头道:“你问了我,难道我就不能问你?”蓝衫汉子怒声宣:“朋友最好看看胸口抵着什么?”灰脸老头“哦”了一声,缓缓说道:“老朽早就看到了,朋友最好自己也看看清楚。”剑尖明明抵着他胸口,这还会错?蓝衫汉子听他口气有异,不觉低头看去。这一看,池不禁脸色大变,原来抵在灰脸老头胸口长剑,不知何时,已经短了寸许长一截!本来寒光闪烁,三角形的剑尖,如今变成了平头,生似有人把剑尖夹断了一般!这下连躲到边上去的小朱,也看的耸然动容。 蓝衫汉子猛然一惊,但他也毫不含糊,发观剑尖已断,反应奇快,抖手一招“顺风送帆”,一点寒光,闪电般朝前送出!依然直取对方心窝。 灰脸老头上身微仰,冷然道:“可惜朋友的长剑,已经短了一截。”他说得没错,蓝衫汉子刺出的长剑,确实是短了—截,刺到灰脸老头胸前,依然差了一寸。这回站在边上打哆嗦的小朱,已经看清楚了,蓝衫汉十一剑刺出,灰脸老头右手在胸前抬了一抬。 明明是他用手指把对方剑尖又夹断了一截!此人出手之快,当真神速已极!蓝衫汉子似是也已发觉,口中大喝一声,右腕连挥,一下使出奇招了,但见他剑光连闪,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剑,连绵不绝,看去乱刺乱杀,漫无章法,买则疾快如风,令人不可捉摸!这正是峨媚镇山绝艺,驰誉武林的“乱披风剑法”。 此人不用说,准是峨嵋派的门人无疑,眨眼之间,蓝衫汉子已经一口气刺出一十三剑。 灰脸老者这回倒也不敢大意,身形连连闪动,不住的盘旋游走,但仍末还手。却把旁观的小朱看得心神大震,惊凛不止。原来那蓝衫汉子刺出的剑招虽快,但每一剑都被灰脸老头右手两个指头夹了一下,蓝衫汉子的长剑,就短上寸许长一截。蓝衫汉子接连刺出一十三剑,就短了一十三寸,连同先前短了的二寸,就整整被他夹断了一尺五寸! 如今蓝衫汉子手上三尺青锋,已只剩下尺余长半柄断剑了。 灰脸老头宜等他攻完一十三剑,才冷冷说道:“朋友刺得差不多了吧?”蓝衫汉子直到此时,才想到灰脸老头的来历,蓦地后退三步,说道:“你是金铰剪饶三村?”灰脸老头阴沉一笑,指指自己眼睛,说道:“天底下只有老朽和我徒儿两人,是天生的灰眼珠,你朋本年纪已经不小,总听你师傅说过,其实早该想起来了。你既然说出老朽名号,就该知道我饶三村,只饶三寸,夹断你三寸长剑的时候,就该弃剑逃生,这是我三十年来的老规矩。三寸不逃,你可知道该有什么后果么?”蓝衫汉子愤然道: “我不知道。” 灰脸老者阴笑道:“老朽不妨告诉你,那就是阎王已经注定你死了。”蓝衫汉子道: “我偏不信邪。”话声出口,右手一抖,半截断剑脱手飞出,左手同时扬起,似是打出了三点暗器。但就在他双手扬起之时,口中突然大叫一声,前身血流如注,往后就倒。 小朱已经看出,蓝衫汉子舱身前,少说也有十几处地方标出血来,极可能就是中了被灰脸老者夹断的十五截断剑,但他却没有看到灰脸老者出手。 蓝衫汉子倒下去了,他打出的半支断剑和三件暗器,也一齐跌落地上。那三件暗器,正是峨媚门人特有的“峨嵋飞刺”!灰脸老头连瞧也没瞧他一眼,忽然转过脸来,朝小朱深沉一笑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想和老朽再赌?” 小朱听蓝衫汉子说出灰脸老头竟是金铰剪饶三村,心头更是暗暗震凛。他听说过饶三村的来历,据说他本来是一个落第秀士,穷困潦倒,为了糊口,到一处三家村里去坐馆教书。这东家家里藏书甚多,除了经史子集,还有不少医卜星相,拳经剑诀之类的书籍,饶三村好像小鸡跳进了白米缸,得以饱览群书。在这些书中,竟然给他发现了一本手抄的奇书“金铰剪”。这本书上讲的是指上功夫;就叫“金铰剪”。饶三村先前只是抱着好奇之心,试着练习,哪知练了三个月时间,他两个手指,已能把竹筷子—夹而断,心头不禁狂喜,这就痛下决心,勤练不辍,就这样,江湖上多出了一个怪杰——金铰剪。 饶三村的本名,并不叫“三村”,这是后来为了纪念在三家村教书而练成的绝技,才改了名字。 饶三村生来就怪相,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什么人看到他,都觉得他是个生性冷酷的人,因此谁都不愿意和他接近。大凡一个生性冷僻的人,造成他冷僻的原因,就是他与人有着距离,距离是愈来愈远的愈是没有人理他,他也愈冷僻。但饶三村毕竟是读过书的人,怪而不邪,江湖上也把他看作亦正亦邪,非正非邪的人。 “像他这样成名多年的人物,不知怎会和黑龙会的人,沆瀣一气的?” 小朱正感惊异之际,突听灰脸者头金饺剪饶三村已经掉过头来,朝自己说话,心头更是猛然一惊,哆嗦着道:“你……你老是和小的说话么?”金铰剪饶三村摸着他颏下一把山羊胡子,嘿然阴笑道:“老朽不但是和你说话,而且还是在和你这位装醉的朋友说话,老朽觉得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老朽面前,两位似乎没有再假装下去的必要了。” 小朱哆嗦着道:“你老这是说什么? 小的一点也听不懂。” 金铰剪饶三村两颗死灰眼珠隐隐射出骇人的光芒,静静地瞧着他,直等小朱说完了,才淡淡说道:“你们从方家桥来的,在江边一艘客船上,点了两个水手的穴道。才剥来这两身衣服,还留下五两银子,作为补偿。但那艘船,就是老朽坐来的,他们身上的衣服,老朽还认不出来么?撇开衣服不说,你们一身酒气,那是把酒倒在衣服上,而不是从嘴里冒出来的。这点,也是你们疏忽之处,倒在衣服上的酒,还是酒香,只有从口里冒出来的,才是酒臭。者朽一生嗜酒,岂会连这点也分不出来?”小朱听的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两人会弄巧成拙,一进门就被人家认出衣服,而且这些人之中,还有金铰剪这样厉害的老江湖。 金铰剪饶三村看他没有说话,接着又道:“再说,你们这算什么易容?脸上涂些炭灰泥巴,就能掩得住本来面目?这连普通江湖人的眼睛都瞒不过,还能瞒得过老朽么?” 小朱大笑一声道:“你老果然好眼力,但在下两人也未必肯束手就缚。”原来这小朱正是万人俊,蹲在地上的醉鬼老王,自然就是许家骅了。 万人俊话声出口,锵的一声,已从贴身处拔出剑来,蹲在地上的许家骅也适时霍地站起,右手一拾,要待拔剑。但两人的剑还未拔出,突然从他们身后竹篷外面,嗤嗤连声,一下刺进来四支长剑!这四支长剑,不但刺得快如闪电,而且部位也拿捏得十分准确,剑尖交叉,两支架在万人俊的颈子上,两支架在许家骅的颈子上。剑尖交叉点,就在他们的咽喉前面,两人除了把头贴着竹篷,根本休想挣动一下,如果你还不想割破喉咙的话,只要看这四支剑,刺的又准又狠。一下子就制住了万、许两人,这发剑之人,自是剑中高手无疑。 金铰剪饶三村死灰眼一凝,忍不住问道:“徒儿,这发剑的两人是谁?”敢情连他也不知道。 突听万人俊、许家骅两人身后的竹篷外面,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了进来,应声道:“弟子是春花,秋月,特来向饶堂主请安的。”金铰剪饶三村居然还是黑龙会的堂主。万人俊、许家骅除了相互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铰剪饶三村一手摸着山羊胡子,连连点头,笑道:“不错,光凭方才那手剑法,除了柳仙子门下,确实难得一见,晤,你们只管进来。” 竹篷外有两个女子娇脆的应了声“是”,四支长剑,嗖的一声,撤了回去。 照说,四支剑尖交叉,架在两人项颈上的长剑既已撤去,万人俊、许家骅该可以活动了!但就在此时,金铰剪饶三村突然手指连弹,隔空在两人身上,各自点了四五处穴道。竹案板门启处,吹进一阵香风,但见两个豆蔻年华,面貌娟秀,胸前垂着两条乌油油大长发辫的青衣少女并肩走了进来,朝金铰剪饶三村盈盈下拜。 金饺剪绕三村一摆手道:“起来,起来,柳仙子要你们来,可有什么事吗?”两个青衣少女依言起立,由左首一个答道:“弟于奉家师之命,押送三名百花帮的花女来的。” 金铰剪饶三村“哦”了声问道:“人呢?”左首少女说道: “弟子已经交给鄢巡主送到船上去了。” 两女身后跟着走进一个身材瘦高的灰脸人,神色恭敬地躬身说道:“是,是,弟子已经把她们送到船上去了。”这人一双眼珠,果然也是死灰色的,他正是金铰剪饶三村的门人天狗星鄢茂澜,黑龙会的“巡主”。 金铰剪饶三村额首道:“很好!”万人俊忍不住问道:“你们从兴隆茶楼把在下三个朋友骗到哪里去了?”左首那个青衣少女笑道:“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即巡主把她们送到船上去了,你们很决就可见面,还急什么?” 万人俊疑惑的道:“你说的是三个女子?”左首的青衣少女娇笑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她们是女的么?”凌君毅得知方如苹和唐文卿落在黑龙会的手里?心头自然感到十分焦灼。他目前除了只知道“黑龙会”三个字之外,连黑龙会的巢穴在哪里都一无所知,救人又谈何容易。但玉兰却透了一点口风给他,只要研制出“毒汁”的解药,他们就可以突袭黑龙会,把人救出来。凭她这句话,可见黑龙会的巢穴,只有百花帮知道。 老实说,救人之事,凌君毅不一定要百花帮协助,但黑龙会的巢穴所在,却非百花帮指点不可。这又回到“毒汁”解药的问题上来了,自己若不研制出“毒汁”的解药来,她们决不肯透露黑龙会巢穴在哪里的。凌君毅考虑了很久,冗自想不出妥善的方法来,背负双手,在书房中来回酸走了一阵,又回到椅上坐下。 忽然,他发了一个奇想,于是迅快的站起身子,走到北首一口叠橱前面,俯下身去,打开橱门,捧出青瓷葫芦,又取出一个小水盂,小心翼翼的倒了半盂“毒汁”。然后又去屋后舀了一盅清水,一同放到书案之上,接着又在药橱中胡乱撮出了十来味药,放入铁盅,研成了细末,泡浸在一个小瓷缸中。这些动作,他自然是故意这样做的。那是因为他在蹲着倒取“毒汁”之时,就发现有人躲在药橱后面,偷偷的窥伺,这自然是百花帮派来暗中监视自己的人了 第二十章 九缸药汁 大白天里,派人躲在橱后监视自己。那只有一个目的,她是专门负责记录自己取过何种药物,如何炮制,才能化解“毒汁”的。由此可见他们并非监视自己行动,而是探查自己配药的情形。因此,凌君毅也只作不知,仍然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在他转身之际,已把“骊龙辟毒珠”取到手中。然后随手取起那个盛着清水的小盂,很决把“辟毒珠”浸入水中。然后又举步走入泡制室,一手拿着银捧,轻轻搅动浸泡的药未,这样搅了约莫盏茶工夫,才行停止。 回到书房,在椅上坐下,伸手取过莱盏,轻轻喝了一口,他在放下茶盏之时,即以极快手法,从水盂中取出了“辟毒珠”,藏入袖中。 他在绝尘山庄试过,把“辟毒珠”放入“毒汁”之中,只要轻轻沾上一点,大半盂“毒汁”,立时化成了清水。因此他发了—个奇想,就是想试试把“辟毒珠”浸在水中,这浸过“辟毒珠”的水,是否对“毒汁”仍有克制作用。如果浸泡“辟毒珠”的水,仍能化解“毒汁”,那么百花帮要自己“研制解药”的事,也就获得解决了。这是无中生有的想法。他随手取起那一盂泡过“辟毒珠”的清水,朝半盂“毒汁”中缓缓注去。清水倒入‘毒汁’之中,并没有像上次用“辟毒珠”沾上“毒汁”时发出“嗤”的异响,也没有冒起黄色浓烟。但清水倒下去,显然把其黑如墨的“毒汁”冲淡!不,并非冲淡! 而是肉眼可以清晰看到,是“毒汁”起了变化!它正在逐渐化开,逐渐的由浓而淡,由淡而无!一盂清水,他只倒下去差不多五分之一光景,就把半盂“毒汁”完全化取了,化解成大半盂清水。他日不转瞬地注视着盂中由“毒汁”化解的清水,一双星目,也随着“毒汁”的变化,闪起异样的光采!俊美如玉的脸颊上,也同时漾起胜利的微笑,他成功了!他对此无中生有的想法,本来只抱着试试的心理,并没寄予多大希望,但却意外的获得成功,心头自然狂喜不止!但他知道药橱后面,有一道暗门,自己虽然看不到暗门后面的她,她却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举动。因此他故意装作漫不经意的把半盂“毒汁” 缓缓移开,取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抬首向天,作出思索模样,然后很快放下茶盏,三脚两步,奔到药橱前面,伸手拉开拍屉,这里取一些,那里取一些,胡乱的取了二三十味药材。 这回他不再用铁盅去碾,双手连搓,就把这些药物搓成了粉只听书房门外,有人轻轻叩了两下,接着响起辛夷的声音,叫道:“凌公子。” 凌君毅连头也没回,说道:“进来。”木门启处,辛夷俏生生地走入,她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望着凌君毅,奇道:“凌公子,你在战什么?”凌君毅双掌一分。洒了— 蓬细碎的药粉,笑道: “在下懒得去碾,随手搓碎了就好。” 辛夷道:“凌公子怎么不叫小婢做呢?小婢闲着没事,就是听候公子差遗的,你吩咐小婢怎么做,小婢就怎么做就是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在下心里想到了,就随手抓几味药,随手搓碎了,就好去泡,还麻烦姑娘作甚?” 辛夷眼珠一转,轻笑道:“小婢如果猜得不错,这一定是凌公子家传秘方,才不愿假手外人,对不对?”凌君毅笑道:“这抽屉的药一共只有七十一味,大概你们都有一定的份量,在下拿了些什么药,用了多少份量,你们还不是一清二楚?在下想瞒也瞒不了呀!” 辛夷道:“心婢可一点也不知道。”凌君毅淡淡一笑,拍拍手上药未,说道:“姑娘既然进来了,那就帮我去洗个瓷缸,注上半缸无根水,把这些药末拿去浸了。” 辛夷答应一声道:“小婢省得。午餐洒菜已经摆好,小婢是请公子用午餐来的。” 说完,拿起一大包药末,转身往后间走去。 凌君毅也取起化成了清水的大半盂“毒汁”,在转身之际,倒出窗外,缓步走出书房。客堂上,果然已经摆好丰盛的酒菜。 辛夷知道凌君毅不善饮酒,因此并未替他倒酒,却已装好了饭。 凌君毅证实“辟毒殊”浸过的水,即可化解“毒汁”?心头感到甚是轻松,因此居中坐下后,便放怀吃喝起来。 辛夷已从书房走出,一面道:“小婢已经把药末浸好了。”凌君毅点点头道:“很好。” 辛夷定到桌边,说道:“小婢替公子添饭。”凌君毅也不客气,把饭碗递过。车夷替他装好了饭,双手奉上。凌君毅连吃了两碗,才行住箸。辛夷不待吩咐,绞了—把热面巾送上。 凌君毅随便抹了一把脸,说道;“在下需要休息片刻,姑娘不用伺候了。”车夷膘了他一眼,抿抿嘴,轻笑道;“凌公子不是一个人到书房里配制秘方吧?”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并无什么秘方,以后泡制药物,就叫姑娘做我的助手好了。”辛夷俏脸一红,低头笑道:“小婢原是说着玩的,但公子若有什么要炒要煎,要研要筛的工作,都可让小婢来做了,不然,总管问起小婢替公于做了些什么,小婢就说不出来了。”凌君毅含笑道:“好吧。那么你吃过饭,倒有一件事可以去做。” 辛夷道:“公子要小婢做什么?”凌君毅道:“泡制室浸着的两瓷缸药末,必须随时用银捧搅动,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说完,举步朝书房中走去。 辛夷喜孜孜的在身后道:“小婢遵命。”凌君毅刚在窗口一把太师椅上坐下,辛夷已经捧着茗碗走来,说道:“凌公子用茶。” 凌君毅道:“放着就好,你去吃饭吧。”辛夷甜甜一笑道: “小婢吃好就来工作。”放下茗碗,翩然朝外行去。 凌君毅缓缓阅上眼皮,在椅上闭目养神,只听药橱后面,响起极其轻微的声音,敢情那监视自己的人、已经走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赶紧一跃而起,又倒了半盂“毒汁”,放在案上。然后迅快的开启拍屉,把七十一种药材,或多或少胡乱取出若干。 双手一阵乱搓,使药物无法辨认,然后把它分成了七堆,各自放好,又回到椅上打盹。不多一回,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不用说那是辛夷了。 凌君毅头也不回的问道:“进来的是辛夷姑娘么?” 辛夷道:“正是小婢。”她目光一瞥,已经看到地板上的七堆药未,口中咳了一声,问道:“凌公子,这些药末,要如何处理?” 凌君毅打了个呵欠,道:“姑娘把这些药末分七缸用无根水浸泡了就好。”随着话声,站起身来,又道:“姑娘浸好药末,每一缸都用银捧搅动。在下困倦得很,要回房去休息一回,没有事情,就不要扰我清梦。”说完,转身朝对面卧室走去。 辛夷躬身道:“小婢遵命。”她遵照凌君毅吩咐,把七堆药末,分七缸用无根水浸好,然后取起一支银捧,每一缸中,都轻轻搅动了一阵。正在搅拌之间,忽听总管玉兰的声音叫道:“辛夷。”辛夷赶紧放下银捧,应道:“小婢在。”快步跨出门去,只见总管玉兰陪副帮主芍药,已经走入书房。 辛夷急忙趋上两步,单膝一屈,说道:“小婢叩见副帮主,总管。”玉兰道:“起来,你方才在做什么?”辛夷站起身道:“小婢奉凌公子之命,在泡制室搅拌药水。” 副帮主芍药问道:“凌君毅人呢?”辛夷道:“凌公子回房休息去了。” 芍药撇撇樱唇,冷声道:“他到咱们这里,是享清福来的了。”话声一顿,吩咐道: “你去叫他起来,说我是特地来看他的。”辛夷应了声:“是”,接着躬躬身,为难的道:“启票副帮主,凌公于刚睡下去,他才吩咐过小婢,没有事,不准小婢惊动。”芍药哼道:“他架子倒是不小啊!” 玉兰道:“他不知副帮主会来,既然吩咐过辛夷不准惊扰,他总是咱们的客人,副帮主就请在书房中稍坐一会吧。”回过头去,朝辛夷使了个眼色,说道:“你快去替副帮主沏一盅茶来。” 辛夷答应一声,很快退了出去。 芍药格的一声娇笑,说道:“三妹真会做主人,也真会体贴客人。”这话带着点刺儿!玉兰脸上一热,委婉的道:“咱们把凌公于请来,为的是研求‘毒汁’解药,此事关系本帮很大,以宾礼相待,也是应该的。” 芍药走近书案前面,看了盂中的“毒汁”一眼,回头道: “太上限他三天之内,制成解药,像这样吃吃睡睡,能如期完成么?”说着,已在椅上坐了下来。 玉兰道:“属下已经告诉过凌公子了,他答应在三天之内完成。”芍药问道:“三妹有没有告诉他,如果不能如期完成,太上要我提他首级去见?” 玉兰道:“属下觉得他既然答应三天完成,这话就不用和他说了。”芍药一笑道: “我早就知道三妹不好意思对他说出口来,所以我又特地赶来,也是为了此事。”说话之时,辛夷已经端着两盏茶走入,恭敬的道:“副帮主、总管请用茶。”芍药问道: “辛夷,凌公子要你搅拌的可是两缸药水。” 辛夷道:“共有九缸。”芍药奇道:“什么?一共有九缸?我听玉蕊说,他第一次取了十六味药,第二次取了二十三味,—共浸了两缸,怎会有九缸了?”敢情躲在药橱后面偷窥的就是玉蕊。 辛夷道:“先浸的两缸,其余七缸,是午饭之后才浸的。”芍药听的一怔,问道: “他拿了些什么药。你还记得么?”辛夷道: “凌公子自己在抽屉里取的,小婢进来之时,已经分成七堆,都是些细末,小婢不知道他取了些什么药。” 芍药道:“他研碾得这么快法?”辛夷道:“凌公子根本没用铁船碾压,他只用手搓了几下,就全都搓成了细末。”芍药听得脸色微变,回头看了玉兰一眼,说道:“此人能把药物随手搓成细末,一身内功,就不弱了。”玉兰道:“搓石成粉,在寻常江湖之士来说,也许难能可贵,但在副帮主面前,这点微末之技,那就不足道了。”这话明的奉承芍药,暗中实有偏袒凌君毅之意在世。 芍药格格一笑道:“搓石成粉的功夫,三妹也未必放在眼里哩!”只听对面房门呀然启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问道: “辛夷,是什么人来了?”辛夷听的喜道:“凌公子,是副帮主和总管来看你了。” “啊!”随着一声轻啊,缓步走进一个身穿青衫,丰神如玉的美少年来。 芍药只觉眼睛一亮,一双俏目,直勾勾盯着凌君毅,娇笑道:“三妹,这位就是凌公子了?”玉兰迎着道:“凌公子,贱妄替你引见,这是敝帮副帮主,特地拜会公子来的。”凌君毅潇洒一笑,转朝芍药抱拳道:“副帮主驾临,在下失迎,实在失礼,幸勿见罪。” 芍药俏眼之中,闪着晶莹光采,还了一礼,娇笑道:“凌公子一表人才,果然是人中龙凤,贱妄幸会了。”凌君毅道:“副帮主夸奖了。”芍药笑吟吟的道:“听说凌公子在绝尘山庄,只不过花十三天工夫,就把‘毒汁’化成清水,想必对解毒一道,精研有素,不知公子尊师是准。”她一向对人冷傲,但见了凌君毅居然春风解冻,脸上红馥馥的,满是笑意。 凌君毅歉然道:“家师方外之人,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动,也不欲人知,还请副帮主原谅。”芍药婿然笑道:“不要紧,尊师世外高人,既然不愿人知,公子也不用为难了。”玉兰暗吁了口气,心中暗道:“二妹今天怎么变的这般好说话了。”只听芍药娇“呦”了一声,又道:“三妹,你看,我们只顾说话,也不请凌公子坐。”一面又俏笑道:“凌公子请坐呀!” 三人相继落了座,芍药望着凌君毅,又道:“贱妄听三妹说,公于答应三日之内,可以制成解药,不知进行的情形如何了?” 凌君毅潇洒地笑了笑道:“在下已经配制了九副,分九个瓷缸泡浸,至于是否能化解‘毒汁’那要看明天试过之后,方可知道。”芍药俏眼瞟着他,甜笑道:“我看凌公于胸有成竹,好像蛮有把握的。” 凌君毅朗笑一声道:“在下若是毫无把握。那就不敢答应总管三天期限了。”玉兰眼中神采一闪,还未开口,芍药已抢着说道:“这样就好,凌公子真能在三天之内,制成解药,师傅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凌君毅心中一动,问道:“副帮主令师不知是哪一位前辈高人?”芍药格的娇笑道: “家师就是敝帮太上帮主、等你解药试验成功了,我带你晋见他老人家去。”凌君毅道: “在下替贵帮完成解药之后,只有一个愿望。” 芍药笑盈盈的道:“你说吧!”凌君毅道:“在下希望贵帮赐告黑龙会巢穴所在。” 芍药惊异的道:“你要到黑龙会去?”玉兰道:“凌公子有两个职友,被黑龙会的人掳去了。”芍药朱唇微咬,沉吟道:“黑龙会行动诡秘,他们巢穴所在,更是十分隐密,别说敝帮不清楚,就是他们黑龙会的人,只怕知道的也并不多。咱们这里,大概除了太上,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接着娇笑道:“不要紧,等我问了太上,再告诉你好了。”只要听她口气,就可知道她是太上面前的一位红人了。 凌君毅道:“副帮主盛情,在下谢了,这也不急,在下如能面拜太上,再叩问不迟。” 芍药道:“这样也好,你见了家师当面叩问她老人家,我再从旁替你说几句话,只要家师点个头,咱们姊妹一起帮你到黑龙会救入去。”凌君毅道:“在下只要知道黑龙会巢穴所在就好,至于救人之事,不敢劳动贵帮……”芍药道:“凌公子这话就见外了,你帮了敝帮的忙,难道我们就不能帮你去救人么?”她不待凌君毅开口,接着又道: “这事就这样说定了,我明天再来看凌公子试验解药,只不知你是不是欢迎?” 凌君毅道:“副帮主言重,在下试验解药,并无秘密可言,副帮主与总管若是愿意前来,在下自表欢迎。”芍药盈盈一笑道: “好,我明天一定来。”说到这里,站起身道:“三妹,咱们走啦。”玉兰陪同芍药款步走出书房。 凌君毅送到门口,拱拱手道:“二位恕在下不送了。”芍药回过头来,娇笑道: “凌公子请留步。” 辛夷等两人走后,神秘的一笑,说道:“凌公子,小婢还是第一次看到副帮主对人有今天这冬客气过。”凌群毅笑着问道: “副帮主平日很凶吗?”辛夷吐吐舌头,道:“咱们帮里,只有副帮主最难说话了,大家谁都不敢和她多说话,只怕话说错了。” 她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昨天晚上,就是为了黑龙会的人逃走了一个,副帮主还杀了两个护花使者,说他们有忽职守,方才和公子说话,却是有说有笑,真像是换了一个人,小婢看得出来,今天她是真的在笑了。”凌君毅淡淡一笑道:“笑还有真的在笑假的在笑?” 辛夷道:“自然有咯,副帮主平日笑的时候,也都是冷冰冰的,和今天不一样。” 初更时分,正当凌君毅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的时候,突然有所感触!这种心灵上的感应,是内功到了相当境界,高出视听以外的一种反应。一个人在运功之际,灵台空明,一二十丈之内,即使是绣针坠地,也可清晰得如同目睹。在他感觉之中,依稀似有一条人影侵入院中! 凌君毅心头暗暗一动,凝神倾听,只觉这人行动之际,十分小心,而且贴壁而行,如果不是自己早有警兆,可能根本听不到丝毫声息。这人进入院落之后,穿过中间客堂,迅快地朝后面小屋行去。 凌君毅暗自付道:“后面小屋,住的是辛夷和一个打杂的老妈子,这人躲躲闪闪的进去作甚?”心中想着,不觉举步跨下床来,随手披了一件长衫,正待开出门去,看个究竟。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细碎的衣袂飘风之声,已从后面掠了回来。这回来人似是不再掩饰行藏、直向自己房门走来。凌君毅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但他可以断定这人是个女子! 这可从细碎的步声中,分辨得出来,而且此人轻功极高,如论身手,也当在玉蕊之上。 他本待去开房门的手,不由地停了下来,那是为了要看看对方动静,是以只是静立不动。 那人走到门口,同样的也脚下一停,但立即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轻声叫道:“凌相公。”凌君毅听得不觉一怔,暗想:“这声音好熟!”心念转动之际,一手已经拉开了房门。 只见一个身穿玄色衣裙的苗条少女,当门而立,一双灿若明星的眸子,直朝自己望来。四日一对,凌君毅心头不期然生出一种微妙之感,只觉这对眼光,好像十分熟悉! 微微一怔之下,忍不住问道:“姑娘……”他只说了两个字! 那玄衣少女一声不作,忽然身形一侧,很快的闪入房中。 凌君毅迅快转过身子,低喝道:“你是什么人?” 也许房中太黑了,凌君毅内功精纯,看得到她,她却看不清房中景物,但听“嚓” 的一声,黑衣少女已经亮起一个精巧的火筒,抬脸柔声说道:“有话,等我点上灯再说好么?”说着,已经走近桌前,点起烛火,然后侧过身来,轻柔的道:“我叫玫瑰。” 玫瑰,自然是花名了,不用说,她也是百花帮的人。 凌君毅并不认识这位玫瑰,但玫瑰那双清盈如水,含着无限情意的眼神,却是越看越熟悉,心中暗暗纳罕,说道:“姑娘黄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玄衣少女望着他,忽然展齿一笑,说道:“我是为你才来的,难道凌相公一点也想不起我了么?” 凌君毅尴尬的道:“在下虽觉姑娘一双眼睛,极为熟悉,但姑娘脸上戴着面具,叫在下如何认得出来?”玄衣少女娇声道: “你不会猜猜看?”她说话之时,有意把声音也改变了。 凌君毅摇摇头道:“这叫在下如何猜得出来?”接着抬抬手道:“姑娘请坐。” 玄衣少女道:“我才不要坐呢。”凌君毅潇洒一笑,道:“在下觉得姑娘一定是有事来的,对么?” 玄衣少女嗤的轻笑道:“没有事,我会来?”这句话,声音柔婉,并未故意装作。 凌群毅有些听出来了,不觉怔的一怔,目注玄衣少女说道: “你……”玄衣少女已经举手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婿然笑道:“凌相公现在该认识我了吧?”这一揭下面具,登时露出一个清丽绝俗的娇美脸孔,似喜还羞,似笑还带三分幽怨! 她,正是送凌君毅彩丝囊的温婉君。 凌君毅惊喜地道:“果然是你。”温婉君眨动清澈大眼,说道:“你已知道是我了?”凌君毅道:“姑娘方才那声轻笑,在下已经听出几分来了。”说到这里,忽然“啊”了声,一个箭步,掠到门口,伸手掩上了房门。 温婉君含笑道:“凌相公不用耽心,辛夷和那老妈子,不到天亮,不会醒的。”凌君毅缓步走近,低声问道:“万花帮三面环水,巡查极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温婉君举手理理鬓发,仰脸笑道:“我有她们的名牌暗记,自然是堂而皇之的进的来了?”凌君毅道:“你混入百花帮来,有何目的?”温婉君粉脸微配,膘了他一眼,幽幽的道:“我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你被她们装在麻袋里,运到百花洲来,我……我放不下心,才一路跟了下来。”她说到最后两句,已经红透双颊,连声音也细的只有她自己可以听到了。 凌君毅心头一阵感动,伸出手去,握住了她一双柔荑,道: “在下是有意让她们弄来的,老实说,区区麻袋,也困不住在下、姑娘何必冒此大险?”温婉君任由他握着双手,低低说道:“我知道百花帮困不住你,但我还是放不下心才跟来的,我混在她们里面,多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凌君毅轻轻握着她柔若无骨的一双玉手,柔声道:“姑娘一片心意,在下感激不尽。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在下并无危险,而姑娘混在她们里面,处境却比在下危险的多,一旦被她们发现,反而坏事,因此在下觉得姑娘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温婉君缓缓缩回手去,抬目道:“你认为她们把你待若上宾,没有危险么?”凌君毅笑道:“至少目前并无危险。”温婉君道: “你若是没有危险,我会夤夜来找你么?” 凌君毅听得微微一怔,问道:“姑娘听到了什么消息?”温婉君道:“她们把你劫持来此,为的是要你炼制‘毒汁’解药,对不对?” 凌君毅点头道:“不错。”温婉君道:“太上限你三日之内完成,对不?”凌君毅道:“不错。” 温婉君又道:“你知不知道太上交待了副帮主,如果你三日之内,不能完成解药,要她提你首级去见?”凌君毅道:“这个在下倒没听说。”他没待温婉君开口,接着微微一笑道,“但在下用不着三天,就可交差了。” 温婉君听的一呆,凝瞬问道:“你已经炼成解药了?”凌君毅摇摇头道:“不是,在下只是已经有了办法。”当下就把自己用“辟毒珠”浸过的水,可以化解“毒汁”之事,低低说了一遍。 温婉君道:“我听你说过,是寻找伯母下落来的,但如今既巳知道伯母并不是百花帮所掳,你还替她们制什么解药呢?”凌君毅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情愿留下来,是想查明‘毒汁’的来历,和‘飞龙三剑’……” 温婉君道:“‘飞龙三剑’?”凌君毅道:“‘飞龙三剑’原是寒家家传的剑法,而在下却发现百花帮的‘镇帮三剑’竟然就是寒家的‘飞龙三剑’。”温婉君奇道: “会有这等事?哦,你查出眉目来了没有?” 凌君毅道:“还没有,但现在又发生了一件事。”温婉君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凌君毅道:“在下有几个朋友,被黑龙会的人擒去,误把他们当作了百花帮的护花使者留作人质,要百花帮拿在下交换。” 温婉君柳眉微蹙,问道:“黑龙会擒的几个人,都是你的好朋友么?”凌君毅点头道:“是的。”他伯她再问下去,应了声“是的”,就攒攒眉道:“最伤脑筋的是黑龙会巢穴所在,除了太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一岔,倒是巧妙得很。 温婉君果然没有追问被黑龙会擒去的几个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只是关切的道: “那你要怎么办呢?”凌君毅道:“只有去问太上了。” 温婉君吃惊道:“你要去见太上?”凌君毅道:“副帮主已经答应了,等我制成解药,她可以带我去见太上。”温婉君道:“听说副帮主芍药貌美心冷,多疑善变,你可得小心些才好。” 凌君毅道:“在下自会应付。”温婉君看了他一眼,抿抿嘴笑道:“好像你很有办法,我听说百花帮主牡丹对你很不错呢,可能芍药也……”原来百花帮主叫做“牡丹”。 凌君毅被她说的脸上一红,低声道:“姑娘只管放心,在下不是那种人。” 温婉君双颊飞红,但心头却是甜甜的,低下头轻啐道:“我才不管你呢!”接着又道:“好啦,时间不早,我要走了。”凌君毅道:“我劝姑娘还是早些离开此地的好。” 温婉君走了几步,回头道:“等你问到了黑龙会的巢穴所在,我和你一起去。”说完,一手拉开房门,很快的闪身走了出去。 温婉君走后,凌君毅看看天色,已近二鼓。这就推开书房门,走到炮制室,探手入怀,取出“辟毒珠”,投入浸泡药末的瓷缸之中,返身退出,淹上门户,回转卧室候了很久。 日上三竿,凌君毅犹高卧未起。百花帮副帮主芍药、总管玉兰早就来了,她们已经在书房里坐等。炮制室中,九瓷缸药水,因凌君毅昨晚吩咐过辛夷,今天不可再搅动了,因此没有人敢去动它。其实,五更前,凌君毅早已把“辟毒珠”收起来了,现在已经快要已牌时光了! 玉兰攒攒眉,朝伺立的辛夷吩咐道:“辛夷,你夫看看,凌公子醒来了没有?”芍药摇摇手,笑道:“三妹,瞧你性子比我还急,咱们多的时间已经等了,再等一会何妨? 辛夷,比凌公子再睡一会,不用去惊动他。”辛夷应了声“是”,依然垂手伺立。 玉兰自然看得出来,这位二姐平日眼高于顶,骄横不可一世,今天居然有这好的耐性,这还不是对凌公子动了情?她不禁暗暗攒了下眉,太上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凌君毅配不成解药,固然是死数,而即使制成了“毒汁”解药,太上也决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百花帮的。她早就想到以凌君毅的人品,倘能招为百花帮的驸马最好,不然的话,他的命运,就该是十分凄惨。 这一点,大姐(百花帮主)自然也想到了,只要看她前天接见凌君毅的情形,就可看得出来。自己正想如何促成他们的好事,但如今二姐也看上了凌君毅,这一来,事情就有了麻烦!正当她心念转动之际,只听凌君毅的房门呀然开启。 辛夷慌忙急步趋了过去,说道:“凌公子起来了?小婢替你去倒洗脸水。” 凌君毅伸了个懒腰,笑道:“快要已牌了,反正今天早晨也没事可做,不如睡得迟些起来。”说完又转身朝房中走了进去。 辛夷早经副帮主叮嘱,不准说出自己两人已在书房中等候,因此不敢多说,转身进去,打了一盆脸水,伺候着凌君毅洗梳完毕。又从厨下端上早餐,在客堂中摆好。 凌君毅吃毕早餐,才站起身,抬头看看天色,口中晤了一声道:“时间差不多,辛夷姑娘,咱们午时可以配药,你该去请副帮主、总管二位到这里来了。”辛夷抿抿嘴,笑道:“副帮主、总管,早就来了,现在就在书房里呢。”凌君毅故作吃惊道:“什么。 副帮主、总管已经来了?咄,你怎么不早说?”辛夷道:“是副帮主不准小婢说的。” 凌君毅道:“在下这不是太失礼了?”说着举步朝书房中走去。 只听芍药扬起银铃般笑声,说道:“凌公子不用责怪辛夷,是我要她不准惊动你的。”红影一闪,香风拂面。 芍药已经在书房门口现身,她今天换了一件梅红窄腰身的衣裙,胸前绣着一朵金黄色的盛开芍药,越发显得纤腰一握,婀娜多姿!一张笑盈盈的粉脸,今天也经过一番刻意修饰,柳眉如黛,桃腮施脂,打扮的娆丽如花,娇艳动人!凌君毅连连拱手道:“副帮主恕罪,在下因泡浸的药物,须至午时,才是一个对时,方能调制,早晨无事可做,不觉起得迟了。”芍药一双俏目只是盯着凌君毅脸上,笑吟吟的道:“不用说啦,凌公子少年才隽,应该跌宕风流,我看你好像拘谨得很,以后不许你再和我说这些客套话了。”玉兰站在她身后,接口笑道:“副帮主是个豪爽的人,凌公子毋须客气了。”两人把凌君毅让进书房,相继落座。 芍药含笑道:“太上听说凌公子今天试验解药,甚为高兴,曾说,如果试验成功,就要我领你去见她老人家。”凌君毅道: “今天只是第一次试验,成功与否,还在未定之天,在下在绝尘山庄,曾一连试验了多次,均告失败,在尚未试验成功之前,副帮主怎好径渎上听?万一试验不成,在下如何交代?” 芍药娇声道:“你在绝尘山庄,不是已经化解了‘毒汁’么? 我相信凌公子一定会成功的。今天是第一次,不成也没有关系多试验几次就好,太上面前,不用担心,我会替你说。”她现在也不说三天配不成解药,提头去见太上的话了。 凌君毅拱拱手道:“多谢副帮主。”芍药美目流盼,瞟着他,格的笑道:“又来了,我看你真有些像书呆子。”玉兰问道:“凌公子要如何试验?可要辛夷去准备什么吗?” 凌君毅道:“不用准备什么,时司差不多了,只要倒好‘毒汁’即可开始。”辛夷道:“小婢去倒。”凌君毅道:“姑娘慢点,此物毒性甚烈,还是在下自己动手的好。” 辛夷道:“小婢会做的事,公子都不让小婢来做,小婢岂不是闲着没事做了?” 凌君毅笑道:“你也不会闲着的,可把橱中所有水盂,一起拿到炮制室去,在长案上一字排开。”辛夷道:“橱里一共有一百个水盂,全要拿进去么?”凌君毅道:“九缸药汁,如果互相调配,就得试上九九八十一次,你拿八十一个好了。”辛夷道:“那就一起拿进去好了。”打开橱子,捧着一个个水盂,朝炮制室走去。 凌君毅也揍出“毒汁”葫芦,随着走入、芍药、玉兰跟在凌君毅身后,相继走入。 辛夷已经依照吩咐,把水盂一个个在长案上摆好。 凌君毅揭开葫芦塞子,小心翼翼地捧着葫芦在九个瓷盂中各倒了小半盂“毒汁”。 然后放下葫芦,随手取起一支银捧,走到第一缸泡浸的药水前面,轻轻搅动了两下,俯下头去,闻了一闻,说道:“可以了。”他只说了三个字,就放下银捧,伸手取过一个小杯,在缸中舀了一杯药汁,送到嘴边,用嘴唇轻轻尝了一下,似在辨别药味。 芍药、玉兰、辛夷三人,只是睁大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凌君毅回头道:“这九缸药汁是在下在绝尘山庄最后一次试验,化解‘毒汁’的方子,只是当时并无一定把握,顺手配制,已经记不清究是哪几缸药汁配合起来,才化解‘毒汁’的了。若不是玉蕊姑娘在当天晚上就把在下弄出来,让在下第二天再试一次,也许已可确定是哪几种药物,就不用这样重复试验,暗中摸索了。”芍药点头道:“是啊,玉蕊也忒性急了。” 玉兰笑道:“这可不能怪玉蕊,那天晚上,绝尘山庄被四川唐门联合少林和尚破去了,不然,我们就请不到凌公子了呢。” 凌君毅说话之时,已经取了一个玉匙舀起一小匙药汁,轻轻朝盛着“毒汁”的瓷盂中,缓缓倒去。“毒汁”其黑如墨,这一小匙药汁,倒入盂中,一点也看不出有何变化,芍药,玉兰都忍不住抬目朝凌君毅望去。 凌君毅却毫不在意,他早已说过,化解“毒汁”是要几缸药水混合调配的,九缸药水就要试验九九八十一次。这不过是第一次,自然不能算是无效。现在凌君毅又继续拿着银捧,搅动第二缸药汁了,接下来自然又是用小杯舀起第二缸药汁,注入第二个瓷盂之中。不用说,这第二次试验,“毒汁”依然毫无变化。这自然是凌君毅故意在芍药和玉兰面前,装模作样,试验给她们看的。其实他心里早有成竹,一定要试到某一时候,才能把“毒汁”化解。表示化解“毒汁”,必须几缸药水,互相调配,过程相当繁复。 但纵是在她们两人面前做戏,却也必须做得十分认真,这一种药汁和那一种药汁,不厌其烦地配了再试,试了再配,葫芦中的“毒汁”,每次一倒就是九盂。他先前还用小杯舀着药汁,后来这缸舀一些,那缸舀一些,一起倒在大杯之中,混合试验。一二十次下来,芍药、玉兰记忆力再好,也已弄不清他究竟这一杯是哪几缸药汁混和起来的了。凌君毅的目的,就是要她们弄不清楚。半个时辰过去,长案上试过的“毒汁”,已经倒了三十六盂。现在凌君毅双手捧了葫芦,正在第五次分注九个瓷.盂的“毒汁”,然后又用小杯依次在五个缸药中舀出药汁,用银捧搅和,取起玉匙,朝第三十七个盛着“毒汁” 的水盂中,缓缓注入。 这次,他心里有数,第八缸药汁,浸过“辟毒殊”,如果“辟毒殊”解毒效力仍然留在水中的话,这次当然就会成功。使他担心的是,浸过“辟毒珠”的水,又掺入了旁的药汁,是否会招效力冲淡?他动作十分缓慢,玉匙中的混合药汁,几乎是一滴一滴的注入。当然每一次试验,都是如此。 芍药、玉兰、辛夷的三双眼睛,自然也随着每一滴药汁,屏息凝神,紧盯着盂中“毒汁”,一眨不眨。药汁,第一滴落入盂中,色黑如墨的“毒汁”,仍然没有变化。 如今第二滴又落下去了。凌君毅的额上,已经渐渐有了汗水!但等到第三滴注入孟中之时,“毒汁”就像墨汁之中注入了清水一样,出现一缕淡淡的水影,在“毒汁”之中,游移不停,散得十分缓慢!这时,第四滴也随着滴下。 玉兰轻声叫道:“凌公子,且慢!” 芍药接口道:“不错,这次好像有些眉目了。”凌君毅手中玉匙,已随着玉兰的喊声,停了下来,吁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就是这几句话的工夫,盂中“毒汁”,已在逐渐的由浓而淡,由淡而化,变成一盂清水。 芍药喜得拍手道:“凌公子,你成功了。”凌君毅仰天长笑道:“在下终于找到了解药。”玉兰一双秀目之中,神采闪动,喜形于色的朝凌君毅道贺:“凌公子,恭喜你了。” 辛夷惊奇道:“凌公子只滴了四滴药水,就把小半盂‘毒汁’化去了,这药水一定很厉害了。”芍药忽然侧脸问道:“你这杯药水,是从哪几缸里舀出来的,还记得么?” 凌君毅故意沉吟了下,回过身去,望望药缸,屈指数道:“这次是从三五六八九五个缸中舀出来的。”接着朝辛夷吩咐道:“你去把其余几缸药汁倒去了。” 辛夷依言把其余几缸的药汁连渣倾去。 凌君毅取过两只空缸,先把第三缸、第五缸的药汁,用海碗量着各取二十碗,第六缸和第九缸,各取了三十碗。然后捧起第八缸,滤去药渣,一起倒出,用银捧搅动,把药汁混和,正好满满两个瓷缸。 凌君毅指指两缸药汁,朝玉兰拱手笑道:“总管和在下约定三日之内,制成‘药汁’解药,这两缸解药,已经制成,在下总算幸未辱命。”玉兰慌忙还礼,婿然笑道:“凌公子果然信人,贱妄这里谢了。” 凌君毅又朝芍药说道:“方才是在下试配的药水,现在已经配制成功,还请副帮主当面再试一次才好。”说罢,取起玉匙,朝她递了过去。 待药从他手中接过玉匙,娇笑道:“我没有试过,真想试试呢!”说完,果然用药匙舀了小半匙药汁,走到长案前面,小心翼翼的把药汁朝“毒汁”盂中注去。这回“毒汁”变化极快,药汁倒下,立时由浓而淡,化成了半盂清水。 芍药喜道:“这解药果然十分灵效。”凌君毅看的笑道:“副帮主这小半匙药汁,至少可以化解半面盆‘毒汁’你把它倒在小半水盂‘毒汁’之中,效力自然很强了,任何解毒药物,都是逐渐消解,不能用得太猛。”芍药一双俏眼,注视着凌君毅,问道: “照你的说法,这两缸解药,可以化解很多‘毒汁’了?” 凌君毅爽朗的笑道:“太湖三万六千顷,如果太湖湖水,就是‘毒汁’有这两缸解药,大概也可以把它化成清水了。”玉兰朝辛夷吩咐道:“辛夷,你快去向帮主报喜,就说凌公子已经把解药炼成了!” 辛夷答应一声,转身朝外奔去。凌君毅道:“在下解药已经配成,这两缸药汁,就请总管检收了。”玉兰点点头道:“贱妾自会派人来取的。”说到这里,目光一指,望着凌君毅道:“只不知凌公子可否把解药药方赐告?” 凌君毅早就料到百花帮一定会向自己索取药方,不觉微微一笑宣:“在下配制的解药,已足敷贵帮之用,至于药方……”他故意拖长语气,不往下说。芍药眨动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接着格的一声娇笑,说道:“这大概是凌公子家传的秘方,不愿公开了?” 凌君毅笑道:“那倒不是。在下身在贵帮,安危莫测,若是三日限期内,未能制成解药,这项上人头,可能不保。但一旦制成解药,仍可能因此罹祸,杀人灭口……”玉兰失色道:“凌公于替敝帮制成‘毒汁’解药,帮了敞帮的大忙,敝帮立足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怎会恩将仇报?”芍药道:“凌公子这是听谁说的?说这话的人,分明是恶意中伤。” 凌君毅道:“抱歉,这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兔死狗烹,自古已然,处身江湖,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在下配制的两缸解药、只能保持在三个月内有效。在下保留药方,正是保身之道,二位幸勿以小人目之。”玉兰点点头道:“公子说的也是有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防入之心,确也不可没有,只是百花帮不会像公子说的那样忘思负义。” 芍药含情脉脉道:“凌公子既然不愿把药方见告,那也不要紧,你就留着好了,难道还怕你会去告诉黑龙会么?” 只见辛夷和另一个青衣使女并肩走了近来。 辛夷躬躬身道:“回总管,帮主已在仙春馆设宴,要茉莉姐姐随同小婢前来,请凌公子、副帮主、总管同去入席。”茉莉是百花帮主四名贴身使女之一,慌忙趋上一步,躬身道:“帮主听说凌公子制成解药,特地在仙春馆设宴,为凌公子庆功,并请副帮主、总管作陪。要小婢前来相请。”芍药格的一声娇笑,说道: “大姐在仙春馆宴客,这倒是难得得很,凌公子请吁!” 仙春馆是百花帮主住的地方,她这句话说的虽是含蓄,但暗中还是带着点刺儿。玉兰接口道:“凌公于替敝帮制成‘毒汁’解药,是嘉惠敝帮的盛举、敝帮上下,全都感同身受。帮主为了答谢凌公子大德,故设宴为公子庆功,正是以昭隆重之意。”这话说得堂皇冠冕,也是正面回答了芍药的话,两人几乎是针锋相又才。 凌君毅道:“帮主赐宴,在下实在愧不敢当。”芍药笑道: “大姐已经设席恭候,不敢当也得当了。”一面朝莱莉道:“还不前面引路?”荣莉应了声“是”,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芍药、玉兰两人陪同凌君毅走出院子,一路朝“仙春馆”而来。“仙春馆”湘帘高卷,门前两名佩剑使女,看到副帮主、总管陪着凌君毅到来,一齐躬身为礼。一个报道: “启禀帮主,凌公子来了。”她话声方出,只见百花帮主已从厅门内迎了出来。 她今天穿了一套银红衫裙,绣金腰带,垂着两条鹅黄丝绦,轻举莲步,缓缓行来,真如凌波仙子,使人有雍容华贵之感,不愧是领袖群芳的牡丹花。 百花帮主跨出厅门,正好迎着凌君毅。她脸上虽然戴着面具,但一双明澈如水的眼睛,脉脉含情,闪着突然光采,掩不住的喜悦之色,含笑娇脆说道:“贱妾已经恭候多时了,凌公于快请里面坐。”凌君毅和她目光一对,心头不觉升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杞绮念,望着她微微出神。这也难怪,吃冷猪头肉的圣人尚且说过:“知好色,则慕少艾。” 何况百花帮主正在脉脉含情地凝睇着他。但他立时警觉过来,俊脸一红,慌忙抱拳道: “帮主隆情招宴,在下深感荣宠。” 百花帮主陪着他步入客厅,两人并肩而行,一面婿然笑道: “公子制成解药,对敝帮而言,这是十分重要之事。贱妾要他们准备一些水酒粗看,只不过聊表寸心,不足酬高谊于万一,凌公子也不用客气了。”凌君毅道:“区区微劳,何足挂齿。帮主这般相待,在下总觉得受遇太隆,内心深感不安。” 二间敞轩,东首一间,两边钩起紫绒帘幕,中间一张紫檀雕花八仙桌上,玉碟金杯,银樽牙著,摆好了四副杯盏。百花帮主抬手肃客,说道:“酒席已经摆好,凌公子请入席了。”说罢,引着凌君毅在中间首位上落座。 凌君毅到了此时,已是无暇逊谢,只得和百花帮主分宾主坐下,芍药、玉兰跟着在下首落座。四人落座之后,但见一道雕花屏风后面,款步走出两行八个青衣使女,每人手上托着一个银盘,像流水般端上菜来。另有四个使女捧银壶,替四人面前斟满了酒。 百花帮主举起酒杯,说道:“凌公子为敝帮制成解药,敝帮姐妹无不感激万分,贱妄这杯水酒,聊表感谢之忱,公子请干了吧。”凌君毅只觉情不可却,端起酒杯,说道: “在下应该先敬帮主,只是在下量浅,而且下午还要晋见太上,酒喝多了,恐有失仪之处,因此只好以这一杯为限了。”说罢,一饮而干。 百花帮主听得不觉一怔,愕然道:“你要晋见太上?”芍药接口笑道:“是了,小妹正要向大姐报告呢,早晨我来的时候,太上曾有吩咐,如果凌公子试验成功,就要我领他去。” 百花帮主颔首笑道:“太上对‘毒汁’十分重视,凌公于能在短短两日之内制成解药,无怪她老人家会召见了。”接着回过脸来,朝凌君毅说道:“太上从不接见外人,就是敝帮姐妹,能蒙她老人家召见的,也为数不多。凌公子能蒙太上召见,实在难得得很。”她把太上召见,说的如此郑重,好像是莫大殊荣。但她一双晶莹的眼睛,看着凌君毅,并无半点喜说之色,反而有些忧郁。凌君毅自然不会领悟百花帮主的眼色,潇洒一笑道:“在下得蒙太上宠召,实是毕生荣幸之事。” 百花帮主微微一笑,举筷道:“我们只顾说话,菜快凉了,请吃菜吧。”芍药眼波流动,娇笑道:“凌公子和大姐干了一杯,我们也该干一杯呀,来,我敬你。”说罢,翘着春笋般纤细的五指高高举起酒杯,一双水汪汪的秋波,只是膘着凌君毅,等着他一起干杯。 凌君毅不敢和她眼睛对望,拘谨的道:“副帮主原谅,在下实在量浅……”芍药不依道:“不成,这一杯是我敬你的,公子非赏脸不可。”凌君毅只得和她对干了一杯。 两杯酒下肚,他一张俊脸,已经蒙上薄薄一层红云,更显得唇红齿白,丰神如玉! 芍药格格地笑道:“瞧你,只喝了两杯酒,就像女孩子一般,连脸都红了,快吃些菜吧。”说着,举起牙著,夹了一块炸鸡,朝他面前送来。 凌君毅忙道:“多谢副帮主,还是在下自己来吧!” 芍药白了他一眼,道:“我说过不许你客气,你就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不好。”玉兰因凌君毅饭后还要去晋见太上,不便再敬他的酒,只和他浅浅地喝了一口,百花帮主除了和凌君毅谈些江湖掌故外,也不再劝酒,显得有些矜持。倒是平日冷傲凌人的副帮王芍药,却一直有说有笑,不住地替凌君毅夹菜,生怕他吃不饱,饿坏了似的,显得又亲切,又殷勤。 这一席酒虽是庆功宴,却因凌君毅饭后要去晋见太上,大家都不敢劝酒。酒筵,如果客人不喝酒,尽管菜看如何丰盛,也未免显得冷落。佳肴美点,还在一道道地上,几乎只略一动筷,就撤了下去。这一席酒,当然未能尽兴,但凌君毅已经大感吃不消了,那是因为副帮主芍药情意绵续地替他夹菜,在影迹上太亲切了,使他深感受宠若惊。再说每一道菜,他都吃的不少,肚子里也实在有些撑不下了。酒席终了,凌君毅如释重负,站起身来。 百花帮主引着大家,回到中间客厅落座,两名使女端上香茗。 芍药看看天色,起身道:“大姐,时间不早了,凌公子该去了。” 百花帮主道:“太上也许要亲自试试凌公子配制的解药,二妹带了没有?”芍药含笑道:“三妹已经给我准备好了。” 百花帮主颔首道:“如此就好,你陪凌公子早些动身吧,别让太上久等了。”芍药道:“大姐说得是!”回头朝茉莉吩咐道: “茉莉,你速去通知船房,给我准备船只。” 茉莉答应一声,转身飞奔而去。芍药站起来,回身笑道;“凌公子咱们走吧。”凌君毅朝百花帮主作了个长揖,说道:“多谢帮主赐宴,在下告辞。” 芍药娇笑道:“见过太上,马上就回来了,瞧你又是赐宴,又是告辞,大姐也不是外人,何用这般客气?”说罢,披起斗篷,俏生生朝外行去。百花帮主、玉兰相继站起,送到“仙春馆”门口。凌君毅回身道:“帮主请留步。” 百花帮主一双盈盈凤目,注视着凌君毅,徐徐说道:“贱妾不送了。”凌君毅和她四日相投,只觉她目光之中,含情脉脉,似有无限关注之色,心头方自一凛!只听耳边响起百花帮主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太上面前,说话务须小心,有问必答,她没有问你的话,千万不可多说。” 凌君毅也以“传音入密”答道:“在下自当谨记。”一面说道:“帮主、总管请留步了。”说完,转身随着芍药身后走去。两人穿行花径,走了一段路,芍药回头笑道: “你看大姐为人如何?” 凌君毅道:“帮主雍容端庄,不愧是领袖群芳的一帮之气主。”芍药披披嘴,接着又道:“那么我呢?” 凌君毅道:“副帮主锦绣才华,襄赞帮主,真是花中之相。” 芍药轻哼道:“你只是随口掉文,根本不切实际。”凌君毅道: “这是在下拙见,副帮主幸勿见怪。”芍药道;“谁怪你了?哦,你看我和大姐谁美?” 凌君毅笑道:“副帮主国艳天姿,人间绝色,至于帮主……” 芍药眨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回眸问道:“大姐怎样?” 凌君毅道:“贵帮中人,平日都好像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在下不曾见过帮主庐山真面目,岂敢妄作月旦?” 第二十一章 妾意如绵 芍药格地笑道:“看来惨真有些眼光,敝帮姐妹,原来是为了在江湖上活动,伯被人认出真面目,才每人发了一个面具的。 如今在咱们花家庄院里,大家也都戴了个面具,我就不喜欢这劳什于,绷在脸上,多不舒服?”两人说话之间,已经沿着十字雕栏,跨过石桥,但见两岸垂杨飘丝,一条小河,曲折向东。 荣莉就站在河岸上,看到两入走来,立即躬身道:“启禀副帮主,船只已经准备了,就请您与凌公子上船吧。”江边,果然停着一艘小巧的篷船,状若梭形,中舱敞开的船篷,船头船尾,各坐一个打桨的健妇。 芍药回眸一笑道:“我先下去。”说完,轻轻一跃,宛如落叶飞絮,飘然落在中舱前,低头钻入舱中,盘膝坐下,一面招手道:“凌公子快下来嘛。”凌君毅相继跃落中舱,目光一瞥,才看清楚这艘小船的中舱,竟然小得可怜,仅容两入对面盘膝而坐。 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巧的茶几,除此之外,再也放不下什么东西。 芍药仰起脸,娇笑说道:“还不快坐下来,就要开船啦。”凌君毅看清这条船的中舱,竟然这般小法,两人对面坐下,相距不过咫尺,孤男寡女,实有未便。但此刻已经上了船,不坐下去,也是不成的了,心念闪电一转,也就腰微弯,朝后退了半步,在芍药对面的一个锦墩上坐下,口中笑道:“这船真小。” 芍药道:“这是咱们特制的快艇,船身如果再大一些,就开不进去了。”船头一名健妇在凌君毅坐下之后,立即站起身来,伸手推上了中舱的船篷。 这船篷敢情也是特别编制而成,内外两层,不但坚固,而且密得不透丝毫天光。船篷推上之后,舱中即时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所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是说假如换了个人,就伸手不见五指了,但凌君毅一身修为,已臻上乘,纵然是黑夜之中,也可看得清楚,何况现在还是大白天里。就在这骤然一黑之际,但见芍药已从身边革囊中,取出一个精巧火筒,“嚓”的一声,亮起一道火光。然后侧过身去,燃亮了右首几上一盏精致的白铜琉璃灯。 凌君毅只觉船身同时起一阵摇晃,就听到水声哗哗,双浆划动,心中登时明白过来,暗道:“那健妇在开船之前,推上船篷,敢情就是不让自己瞧看船外的景物。”芍药点起铜灯,朝凌君毅婿然一笑道:“凌公子可是觉得奇怪,干什么要拉上船篷?” 凌君毅和她面对面坐着,她这一启齿,口脂甜香,隐隐可闻不觉暗暗攒了下眉,哪敢再作刘帧平视?只是随口说道: “大概是贵帮重地,不愿让外人窥伺了。”芍药樱唇一披,说道: “我就知道你一直把你自己看作外人,你说,谁把你当作外人看待了?”她这几句话,说得有些生气模样,也带些娇咳,看去更是妩媚动人! 凌君毅纵然不敢看她,但就坐在她对面,想不看,也自然看得到。 芍药不待他开口,接着又道:“再说,这条船又不是为了你要去晋见太上才特地打造的。”这话倒是不错。 凌君毅在她说话之时,远远听到铁栅开启的声音,敢情船已快要驶出花园,一面问道:“那是为了什么?”芍药娇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是太上坐的船。” 凌君毅心中暗想:“太上坐的船,何以要如此隐蔽?”口中不觉“哦”了一声。 芍药又道:“她老人家不愿外入看到她,也不愿有人知道她老人家的住处。咱们帮中,除了我和大姐、三妹之外,没有第四个人到过她老人家隐居之处,你是太上唯一破例召见的人,可见太上对你是如何重视了。” 凌君毅道:“在下荣幸得很。”芍药一双俏眼,凝注着凌君毅,说道:“你愿不愿意留在咱们帮里?” 凌君毅心头微微一震,淡淡一笑道:“贵帮都是女子,在下如何能留下来?”芍药格的娇笑一声道:“只要你点个头,我会跟太上说的,咱们帮里,也有男的。” 凌君毅道:“那是护花使者。”芍药道:“你莫小看了护花使者,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名门正派门下,武功也十分了得,但你凌公子若是肯留下的话,决不会派你去当护花使者。” 凌群毅故意问道:“副帮主要派在下什么职司?”芍药面上微酡,羞涩地道:“以你的文才武功,还会委屈你么?目前你不用多问,我自会跟太上说的。” 凌君毅笑道:“副帮主总得说个大概,在下好考虑考虑。”芍药粉脸更红了,轻叱一声道:“人家对你一片真心,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要不,我会带你去见太上么?”这话够明白了! 凌君毅心头不禁猛吃一惊,男女面对面坐着,她居然剖心示爱,坦然说了出来,这叫自己如何来回答?一时只好含糊地道: “副帮主有意栽培,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几个敝友,落在黑龙会手里,被留作人质,在下既然已经知道,就是龙潭虎穴,也非去把他们救出来不可,如此在下就无法在贵帮留下来了。”芍药娇声道:“我听太上说过了,黑龙会无恶不作,日后必然为害江湖,早就有意要把他们一举扑灭。只是他们‘毒汁’中人无救,拖延了下来。如今‘毒汁’解药,已经制成,太上一高兴,说不定她老人家还要亲自出马呢?只要咱门破了黑龙会,你的朋友不就救出来了么?”正谈说之间,突听哗哗水声,愈来愈响! 凌君毅听得出来,这种水声,夹杂着激荡的回音,好像把船驶入了深旷的洞窟之中! 同时也可以感觉到小船去势也突然缓了下来,鼓浪前进,逆水行舟,转折甚多。但这段水程,只不过行驶了二十丈远近,小船便已缓缓停了下来。 凌君毅忍不住问道:“已经到了么?” 芍药娇笑道:“你耳朵倒是灵得很。”凌君毅道:“在下只是感觉到船已经停了而已。”话声甫落,只听“刷”的一声,头顶上的船篷,已经移开。 船篷推开以后,眼前依然一片渤黑,看不到天光,小船就停泊在一处黝黑的石壁之下。 凌君毅心中暗道:“果然驶入山腹窟窿中来了。” 芍药已经俏生生地站了起来,说道:“这里距岸上石崖,足有一丈多高。我先上去,替你带路。”说完,双足一点,身形凌空拔起,只一闪便自不见。 接着但听芍药的声音,从石崖上传下来:“凌公子,你可以上来了,只是小心些,这里很滑。”接着便见石崖上“嚷”的一声,亮起了一点火光。 凌君毅目能夜视,纵然没有火光,也看得清楚,口中答应一声:“在下来了。”站起身,足尖一点朝石崖纵去。他不想在芍药面前炫露武功,跃起一丈六七尺高,正好越过石崖,就朝芍药停身之处飞落。 芍药一把拉位他的手臂,说道:“站进来些,小心外头石上长着青苔。”这一拉,两个身子,几乎贴在一起。 她低下头去,呼的一声,吹媳了手中火筒,洞窟中登时一片漆黑!黑暗中听芍药低声道:“这里不准点燃灯火的,我方才是伯你看不见,脚下稍不留神,就会滑跌下去,只好打起火筒,替你照路。从这时起,只好委屈一下,走黑路了!”不待凌君毅开口,接着又道:“但不要紧,这条路我走熟了,你只要拉着我的手,就不会跌倒了。”说着,果然伸出柔荑,拉住了凌君毅的手,亲切的道:“来,我们上去,哦,还有从这里朝上再走四五步,前面是一条夹缝,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别碰破了头呀。”牵着手,举步朝上走去。 凌君毅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目能夜视,因此任由她牵手而行,口中说道:“多谢副帮主。”一面运足目力,朝四处打量。 芍药说的没错,这里有一条石缝,愈往里走,愈是逼厌,脚下也高低不平,换个人,真是非要芍药牵手而行不可。 芍药虽是熟路,也走得极为小心,一面低声道:“我说过不许你再和我客气,其实你比我大几岁,还是我的大哥呢。”说到这里,口中忽然轻“哦”一声道:“凌公子,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凌群毅道:“寒舍只有家母和在下两人。”芍药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着光采,问道:“你没有妹子?”凌君毅道:“没有。” 芍药脚上忽然一停,幽幽的道:“我给你做妹子好不好?”她一个软绵绵的娇躯,缓缓朝着君毅胸前侵来。 凌君毅早已知道她是个任性娇纵的人,好像连百花帮主都要让她三分,自己若是惹翻了她,岂不前功尽弃?心念转动,一手轻轻扶住她身子,说道:“副帮主干金之躯,在下如何敢当?” 芍药扭动水蛇般腰肢,“哦”声道:“你是嫌我,才不肯认我做妹子的?你明明就是瞧不起人。”凌君毅道:“在下怎会嫌你。” 芍药仰起头,吹气如兰,说道:“我们这里,有许多姐妹,但却没有一个大哥,这也是缘份,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好像是我大哥一样。你既然不嫌我,我就认你做大哥了。”凌君毅道:“这个在下实在不敢当。” 芍药娇美的脸上,红啧啧,一片喜色,钮扭腰道:“我不管,我们一言为定,你这大哥,我是认定了。”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黑暗之中,虽然看不见凌君毅,但却仰起头,娇羞的轻轻叫了声:“大哥。” 芍药除了为人骄横了些,姿色本极娇美,在这黝黑的山腹中,她这声荡心蚀骨的“大哥”,钻到凌君毅耳中,不觉心头荡动,一时哪还把持得住?双臂一张,把芍药一个娇躯,紧紧抱住。 芍药哩哼一声,投入他怀中,但她毕竟是个处子,生长在花家庄院之中,从未接触过男人。这一投入凌君毅怀中,心头小鹿止不住狂跳起来,生似一头受惊的羔羊,娇躯同时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 凌君毅只是一个弱冠少年,血气方刚,这一张臂搂住芍药娇躯,整个人就像触电一般,就在他一颗心狂跳之际,突然发觉芍药假在他怀里的娇躯,抖得好厉害!本来女人这种颤抖对男人该是更具诱惑,更富刺激!而凌君毅却在这刹那间,陡然机怜一震,及时惊觉,慌忙松开双手。黑暗中虽然没人看到,但还是闹得面红耳赤,嗫嚅说道:“在下……该死,冒渎副帮主,还望……”芍药伸出一双又柔又嫩的玉掌,一下掩住了他的嘴巴,柔声直:“快别说啦,你也不用自责,我不会怪你的,因为我已认定你是我大哥了。” 凌君毅道:“副帮主尽管这么说,在下还是感到十分惭愧。” 芍药虽已站起,没有便在他怀里,但还是面对着面,距离极近,她举手掠了掠鬓发,娇羞的道:“不要叫我副帮主,人家已经叫你大哥了,除非你嫌我,不肯认我这个妹子,不然,你该叫我一声妹子才对。” 凌君毅道:“在下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子,实在荣幸得很,只是……”芍药截着道: “别只是的那是了,我只问你,你认不认我这个妹子?”凌君毅无可奈何地道:“认,认,副帮主这般看得起我,正是在下的……”芍药格的一声娇笑,接口道:“又是荣幸,是不是,你既然认了,那就快叫我吧。” 凌君毅道:“好,好,我叫你妹子。”“哦!”芍药欣喜地轻呖一声,笑道:“这才是好哥哥。” 凌君毅脸上还是烫烫的,慌忙催道:“我们该走了。”芍药道:“还是让我牵着你的手走,这段路要捱过石缝,才会平坦。” 说着,果然又伸手拉着凌君毅朝上走去,边走边道:“大哥,待会儿见了太上,你不可说话。她问你的话,你必须恭敬的回答。 还有就是太上有个脾气,只有她问你的话,不喜欢人家问她,你有什么事,可先告诉我,让我伺机跟着说,你千万别在她面前东问西问。” 凌君毅点点头道:“在下记住了。”这条山缝果然十分狭窄,只容一个人吸胸收腹,才握得过去,而且石壁磷响,稍一不慎,就得划破衣衫,脚下也同样的忽高忽低,险陡已极。 芍药牵着凌君毅的手,她一颗心,如今全放在凌君毅身上了!一面贴壁而行,一面不住地说着:这一脚要踩的高些,那一脚落脚之处,是在底下,这里有突出的石笋,那里有一个缺口。 她从小走惯了,对这条黝黑、狭窄的石缝,说来如数家珍、其实凌君毅不用说,也看得一清二楚。就因为芍药生怕凌君毅摔跤,或是碰破了头,脚下才走得极慢。这条石缝足有数十丈余,两人手牵手足足走了一盏热茶工夫,才算通过。走出石缝,地势就开朗了不少。这是一个天然的洞窟,黝黑,潮湿,隐隐可闻“嗒”“嗒”滴水之声。 凌君毅心中暗暗觉得奇怪:“百花帮的太上帮主,怎会住在这种地方?”他回目四顾,洞窟至此,已到尽头,除了进来的石缝,别无通路! 芍药牵着他的手,却并末停步,直向对面一座石壁走去,到得石壁前面,只见她伸手朝壁上一个小孔中摸去。就在此时,只听石壁中有人喝问道:“什么人?”芍药答道: “我是芍药。”话声方落,旋听石壁问响起了一阵隆隆震动之声,一方大石,登时缓缓移开,露出一道门户!一道灯光,从石门中射出。 接着走出一个高大的黑衣老妇,目光森冷,看了凌君毅一眼,问道:“太上要见的就是他么?”芍药点点头,道:“他叫凌君毅。” 一面回头朝凌君毅道:“凌公子,我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石嬷嬷。”凌君毅慌忙拱手道:“在下见过石嬷嬷。”黑衣老妇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只是冷冷地道:“不用客气,你们快上去吧。” 芍药说道:“多谢石嬷嬷。”回头朝凌君毅道:“咱们决走吧。”举步朝石门中走去。 凌君毅随着跨进石门,这是一间略呈方形的石室,迎面就是一道石级,左首边有一道门户,里面敢情是石嬷嬷的住处。石门之内,四壁和地上相当平整,石级宽敞,显然经过人工修凿,不像方才那一段路,狭窄崎呕,艰险难行。芍药从石壁上取下一盏灯笼,点燃蜡烛,娇媚一笑道:“凌公子,随我来。”当先朝石级上走去。这回石级宽阔了,又点燃了灯笼,毋须再手牵着手走路。石级呈之字形,盘曲而上。两人脚下加快,不过盏茶工夫,便已到了石级尽头,一堵石壁,挡住了去路。 凌君毅暗自估计,少说也走了五六百级之多。芍药走到壁前,举手按了两按,只听一阵轧轧轻震,石壁上登时露出一道门户,天光照射,眼前顿时大亮! 芍药一口吹熄灯烛,把灯笼挂在壁上,抬抬手道:“大哥请啊。”凌君毅也不客气,举步跨出石门,但觉清风徐来,精神为之一爽。芍药紧随他身后,走出石门,又举手按了两按,石门缓动,关了起来。原来这石门外面就是青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六角亭子,六根大红抱柱,围以佛字雕拦,亭外,遍山都是不知名的奇花异卉,灿烂如锦香气袭人;亭中,放着一张打磨光滑的石台,几个石鼓圆凳,颇饶古趣。石门已经移拢,由外面看,正好是一方一人来高的石碑,上面留着<百花亭记>,字迹劲秀,想是出于名家手笔。 凌君毅惊异地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芍药含笑道:“百花洲上百花谷,百花谷里百花亭。亭前白鹤白来去,山中老妇发如星。” 凌君毅道:“这诗是你做的么?”芍药轻轻摇着螓首,笑道: “是太上做的,她老人家每次到这里来,都念着这首诗。” 凌君毅道:“太上倒是个雅人。”芍药道:“她老人家琴棋书画,件件精通,听说年轻的时候,还是一位大美人呢?” 凌君毅口中轻轻吟着:“百花洲上百花谷,百花谷里百花亭……”一面问道:“这里叫做百花谷么?”芍药哦了一声,说道: “快走吧,转过这座山腰,你就不可再说话了。”转身朝铺着石板的山路上走去。 凌君毅随着向前定去,一面问道:“为什么?”芍药道:“太上不喜欢人家问东问西,尤其她者人家已经炼成‘天耳通’,转过山腰,咱们说的话,她老人家就会全听到了。” 凌君毅道:“在下省得。”两人脚下加快,转过山腰,但见一片山谷,谷中繁花如锦。茂林修竹之间,隐隐可见画楼亭台,危崖翠嶂之上,似有长廊飞阁相通,好一片如画景色,纵非蓬莱仙境,也是世外桃源。“绝尘山庄”,那一座偌大园林,虽具花木楼台之胜,但一丘一壑,犹有人工斧凿之痕,眼前这片花团锦簇的山谷,却是因地制宜,半出天然。 凌君毅忍不住赞道:“在下若非已知此地是太上隐居之所,只要看了这片山谷中的布置,也可想到主人定是一位胸罗丘壑的奇人了。”芍药听他忽然发言,心中不觉一惊,要待阻住,已是不及,但听他说的是赞美之词,心头略略放宽了些。就在此时,突听一声冷哼,远远传了过来。这种冷哼,声音并不很高,但听来十分清晰,既似远在天际,又像近在眼前,使人不可捉摸。 芍药听得花容失色,机伶一颤,低低说道:“快走。”急步朝山谷中奔去。凌君毅自然听得出来,这声沉哼,功力极为深厚,不用说是“太上”所发无疑。自己原是看了山谷景色,无意中说了几句话,而且这几句话也是赞美之词,她何用冷哼?由此看来,这位“太上”果然生性有些怪僻,无怪百花帮主芍药都一再叮嘱,在太上面前,要自己少说话了。心中想着,人已随同芍药,朝山径中行去。不大功夫,便已到了一座精致的楼宇前面。 芍药脚下一停,回头道:“随我进来。”领着凌君毅走入一间小客室,回身道: “凌公子请在这里稍坐,我进去票过太上,再来相请。”凌君毅道:“副帮主只管请便。”芍药没再说话,转身匆匆向里面走去。 凌君毅独自在椅上坐下,先前只当芍药进去通报,很快就会出来,哪知等了顿饭工夫,还是不见芍药的人影。心中渐渐感到不耐,站起身子背负双手,观看壁间挂着的字画。这样又过了一刻之久,才听门口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凌君毅立即转过身去,只见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花布衣裤的姑娘,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眉目如画,额前梳着一排刘海,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分左右垂到胸前,小嘴角儿噙着一丝浅笑,看去还有些稚气。她跨进门,正好凌君毅也转过身来。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到凌君毅,不由得脚下一停,脸蛋儿登时飞起两朵红云。 这也难怪,小姑娘长年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从未见过男人,自然更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少年男人!这一含羞,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凌君毅见她没开口,慌忙含笑道:“姑娘可是副帮主要你来叫在下的么?”花衣少女定过神来,含羞点点头道:“你是凌公子?太上请你进去。” 凌君毅抱拳道,“那就有劳姑娘带路。” 花衣少女低着头,很快转过身去,说道:“凌公子请随我来。”走出小客室,是一条走廊,面对山谷,四面青山如屏,瀑布如练,谷中景物,尽收眼底!前面是一幢五层楼宇,中间一间大厅像是佛堂,正中长案上,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敢情这位“太上” 终年长斋礼佛。花衣少女领着凌君毅跨进佛堂,走到东首一间厢房门前,仁立窗外,躬身说道:“启禀太上,凌公子来了。” 只听窗内传出一个妇人的口音道:“叫他进来。”花衣少女打起门帘,低低地道: “凌公子请进。” 凌君毅略微低头,跨入室中。这里敢情是“太上”日常的起居室,上首一张紫檀雕花锦榻,榻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衣裙的妇人。尖瘦脸,皮肤白皙,头发略见花白,但却梳得一根跳丝儿也没有,额上戴着黑丝绒包头,中间缀着一颗明珠,只要看她坐在那里不怒而威的神气,自然就是百花帮的太上帮主了。芍药就站在她身后,垂手伺立,状极恭谨。锦榻两旁,是八把椅几,中间放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盂“毒汁”和一小瓶自己配制的毒汁解药。难怪芍药进来了这许多时光,才叫人来请,原来“太上”要她当面试验“毒汁”解药的灵效,这原是一瞥间的事,凌君毅堪堪跨入厢房: 就听芍药娇声说道:“凌公子,这就是敝帮太上了。”她站在“太上”身后,朝凌君毅暗使眼色,奴了奴嘴,似是示意他伏身下拜。凌君毅只作不解,走上两步,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 “在下凌君毅拜见太上。” 太上端坐不动,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直盯着凌君毅,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来一般。过了半晌,才冷冷说道:“你先坐下。”凌君毅道:“太上面前,哪有在下坐的份儿?”这原是客气话。 太上微有愠意,冷声道:“老身叫你坐,你就坐,我有话问你。”芍药焦急地朝他递着眼色,那是示意他赶决坐下。 凌君毅潇洒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谢座了。”退后两步,就在锦榻左首一张椅子上坐下,抬脸道:“太上宠召,不知有何见教,在下洗耳恭聆。”太上脸上似有厌恶之色,不耐道: “老身说过有话问你。” 凌君毅道:“不知太上要问什么?”太上冷声道:“你姓凌?” 这话就问得奇怪,凌君毅应了声“是”。太上又道:“何处人氏?”凌君毅道: “颖州。”太上追问道:“世居?” 凌君毅又应了声“是”。太上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这倒像是应试,要背三代履历。 凌君毅感到有些奇怪,这位“太上”似乎对自己身世十分重视,而且她在问话之时,目光冷厉,盯注着自己,也似乎有些不太友善。“这就奇了,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心念转动之时,口中答道:“先父名讳,上瑞下图。”“凌瑞图?”太上口中低低念了一句,接着问道:“你爹去世了?” 凌君毅又应了声“是”。太上问道:“去世已有几年了?” 凌君毅道:“先父弃养时,在下只有三岁,算来已有一十九年了。”太上又道: “你爹生前是做什么的?”她愈问愈奇。连伺立她身后的芍药也感到有些意外。 凌君毅道:“先父拼读为生。”耕田读书,正是书香门第。太上又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凌君毅道:“只有家母一人。”太上道:“你娘姓什么?” 凌君毅看她盘问的这般详细,心头已有警觉,同时也想起师父在临行时嘱咐过自己的话,如果有人问起母亲姓氏,不可说出姓铁来。此时听到“太上”问起母亲姓氏,随口说道:“家母姓王。”话声出口,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告诉过百花帮主,说母亲姓铁,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了。尚幸太上听了之后,并未追问。这点已可证明百花帮主并未将自己详细情形,报告太上,不错!她(百花帮主)前晚也并没有把自己的详情,告诉芍药。 太上脸色似乎稍霁,点点头道:“很好。”听到这两个字,芍药总算暗暗替凌君毅松了口气。太上接着又问道:“老身看你武功不弱,你师父是谁?”这句话,听得芍药又有些耽心起来! 太上面前必须有问必答,但凌君毅曾说过他师傅不欲人知,.这话如何能对太上说呢?她心头一急,忙向凌君毅暗暗点头示意他快说。凌君毅这回倒是依了她,欠身答道: “在下出身少林。” 太上颔首道:“你是金刚泰门下?”凌君毅道:“不是。” 太上又道:“那是潜山大师的弟子?”潜山大师乃是少林方丈。 凌君毅道:“不是。”太上不耐地问道:“那你师父是谁?” 凌君毅道:“家师法号不通。”太上身躯微微一震,凝目道: “你是反手如来门下?”她这句话。口气之中惊多于讶!少林门人,她不在乎,但反手如来传人,她可惹不起。不但是她,放眼江湖,二三十年来黑白两道几乎没有一个人惹得起这位说正即正,说邪亦邪的不通和尚。 这可真灵,已经和凌君毅说了半天,太上那张瘦削脸,始终其寒如冰,但这一听说凌君毅是反手如来不通和尚传人,她脸上就像春风解冻,有了笑容,笑虽很微,但笑容后面,似乎含有得意之色。凌君毅是反手如来传人,她为什么会得意呢?当然这个“得意”后面另有文章。这点凌君毅还差得远,他是想不到的,他所看到的,只是太上脸上有了笑容而已。 太上语气也缓和了,徐徐说道:“令师一代高僧,武林奇人,老身钦佩已久,可惜无缘瞻荆。凌相公是大师高足,老身真是幸会之至。”这真是前倔后恭。世上有许多阀阅门弟、显赫身世的纨绔子弟,所以能到处吃得开,就是靠山扎硬也。凌君毅欠欠身,连说不敢。伺立太上身后的芍药,听得深感惊奇,她从没听太上对入说过这样的客气话,她望着凌君毅,心中暗暗得意,不禁朝他婿然一笑。又是一个得意的人!太上接着又道: “凌公子替老身制成‘毒汁’解药,老身极为感激。”早就该感激了。 凌君毅欠身道:“太上夸奖,黑龙会以‘毒汁’淬制兵刃暗器;中人无救,日后必然为害江湖。在下能替贵帮效劳,配制解药,也可以说是略尽在下一点心意,好使江湖同道不再受‘毒汁’的威胁,太上感激二字,在下愧不敢当。”太上点点头道: “凌相公崇侠尚义,真是菩萨心肠,只是老身和黑龙会结怨甚深,凌相公能否把配制解药方子见告?” 凌君毅哪有什么解药方子?这一问题,他早就想到,太上一定会向自己提起,但却始终想不出较好的理由来。闻言不觉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下道:“这个……”芍药及时说道:“太上,凌公于不好意思说出口来,还是由弟子代他说吧!” 太上稍微转过脸去,说道:“你说。”芍药脸含娇笑,深情款款地看了凌君毅一眼,说道:“弟子也问过凌相公,凌公子说: 他在咱们这里,安危莫测,如果交出药方来,咱们可能会对他不利。” 太上居然并不生气,微微额首道:“江湖险恶,人心谲诈,凌相公顾虑得有道理,但老身一生礼佛,创立百花帮,也只是为了对何黑龙会而已,岂会如此心狠手辣?”芍药道:“弟子也是这么说。”凌君毅拱拱手道:“太上幸勿误会,在下既肯替贵帮配制解药,岂会对贵帮有此存心?那是因为副帮主问在下方子,在下一时无以为对,只好如此说了,实则……” 太上目光一注,问道:“凌相公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凌君毅灵机一动,这回却想到回答她的话了!那是他看到自己说出师父名号之后,太上的脸色,有了极显著的转变,自己何不把解药方子推到师父身上去? 这就欠身答道,“太上明鉴,这解药方子,是家师得之于一位西域高僧,专解天下奇毒,在下只是依方给贵帮配制,至于这药方,未得家师同意,在下不敢泄漏,此事还望太上原谅。”这话说得入情入理,令人无可厚非。果然,凌君毅猜的没错!太上听说是反手如来的秘方,就不再追问下去,淡然一笑道:“凌相公不用为难,各派都有不传之秘,老身怎好勉强。好在凌相公已替咱们炼制了两缸解药,也差不多够用了。” 芍药道:“太上,凌公子说,他配制的两缸解药,有效期限,只有三个月。”太上道:“不错,药汁是水做的,不易久贮。”她忽然“哦”了一声,看看凌君毅,说道: “老身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凌公子肯不肯答应?” 凌君毅欠身道:“太上言重,太上有何吩咐,尽管明示。”太上蔼然道:“老身手创百花帮,帮中上至帮主,下至花女,均是老身的弟子。但本帮也有不少使者,是从各大门派中透聘而来。 凌相公艺出反手如来,人品武功,自是不用说了。老身也知道像百花帮这样一个小组织,容不下凌相公,更不敢以‘使者’一类名义来延揽凌相公。但老身内心,却极希望凌相公协助百花帮,维护百花帮,因此老身之意,想聘凌相公为本帮护法,不知凌相公意下如何?” 芍药站立太上背后,笑了。凌君毅连连拱手道:“太上厚爱,在下江湖未学,实在不敢应命。至于贵帮需用‘毒汁’解药,在下自当随时为贵帮配制,区区愚忱,还望太上垂谅。” 太上看了他一眼,说道:“老身看得出来,凌相公人中龙凤,咱们百花帮屈留不住。 但本帮护法,地位超然,和护花使者完全不同,也不用长留在帮里,对凌相公来说,也十分适合,凌相公幸勿推辞才好。”凌君毅道:“太上雅意,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年轻识浅,实在不敢当此重任。” 太上脸色有些异样,默默不语。这下芍药可急了,柳眉微颦,一双俏目望着凌君毅,只是朝他暗暗点头,那是示意他赶快答应。凌君毅道:“在下冒昧,有一件事,想请太上指点。”太上晤了一声,注目问道:“凌相公想问什么?”凌君毅道:“在下想请太上指示,黑龙会的巢穴所在。” 太上脸色一变,目光凝注,问道:“凌相公要找黑龙会巢穴么?”凌君毅道:“正是。” 太上缓缓收回目光,说道:“不错,凌相公问对人了,黑龙舍行迹隐秘,大概除了他们死党,江湖上能够知道他们巢穴的,只有老身一人了。”话锋一转,接着问道,“凌相公要上黑龙会去作甚?”她说话之时,目光炯炯,直要看穿凌君毅的心事一般。 凌君毅自然也看出来了,她听自己提到黑龙会,脸色就为之一变,此日寸又目光盯注,追问自己去黑龙会作甚?“难道黑龙会和百花帮之间,有什么隐秘不成?”凌君毅心念闪电一转,说道: “在下是听总管说的,在下有两个朋友,落在黑龙会手里,黑龙会的人把他们当作贵帮护花使者,声言要贵帮用在下去交换。” 太上道:“此事老身已听芍药说过了,不知凌相公有何打算?”凌君毅道:“在下那两个朋友,是在下生死之交,义无反顾。还望太上赐告黑龙会巢穴,救人如救火,在下打算立即动身。” 太上点点头,微笑道:“凌相公肝胆照人,这份义气。老身无限钦佩。只是黑龙会高手如云,凌相公纵然艺出反手如来,但单人涉险,不仅救不了令友,只怕连你也非失陷不可……”她话声微顿,接道:“老身和黑龙会仇深似海,这二十年来,老身始终隐忍未发,一是他们‘毒汁’之毒,始终无药可解。二是老身人单势孤,自审双拳难敌四手。老身创立百花帮,也就是为了对付他们……” 凌君毅暗暗“哦”了一声。太上继道:“如今总算老天有眼,得凌相公之助,‘毒汁’有了解药,百花帮经老身二十年经营,也调教出百名女弟子。凌相公且在帮中宽待一二日,容老身略作部署,当亲自前去,了断二十年旧帐。凌相公要救令友,可和老身同去。”说到这里,不待凌君毅回答,回头朝芍药吩咐道:“芍药,你叫茶花送凌相公下山。” 芍药道:“还是由弟子送凌公子下山好了。” 太上道:“不,你留在这里,为师另有吩咐。”芍药口中应“是”,立即轻移莲步,走到门口,叫道:“茶花进来。”先前那名花衣少女掀帘走入,躬身道:“副帮主有何吩咐?”芍药道:“太上命你送凌公于下山去。” 茶花偷偷看了凌君毅一眼,双颊微晕,应了声“是”,转身朝凌君毅道:“凌公子请随小婢来。”凌君毅起身朝太上拱手道: “在下告退。” 太上额首道:“老身不送。”凌君毅走后,太上脸色顿时变的十分阴沉,说道: “芍药你看此人如何?” 芍药心头猛然一惊,指目道:“弟子觉得咱们决不能让他离此而去。”太上嘉许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不错,为师第一眼看到这小子,就有把他除去之意。” 芍药吃惊道:“太上要杀他?”太上沉哼一声道:“没想到这小子会是反手如来的徒弟。” 芍药听出太上言外之音,好像反手如来的徒弟,就不能加以杀害,心中暗暗高兴,问道:“反手如来很厉害么?” 太上道:“三十年前,他大闹少林寺,反出佛门,少林寺中,已经没人是他对手,你想想看,这老怪物有多厉害?这些年,他从未收过门人,既然收了姓凌的小于,自然是他衣钵传人,为师若是把这小子宰了,反手如来岂肯甘休?”芍药试探着道:“那么太上准备如何呢?” 太上嘿然道:“老身自有主张。”探手从大袖中取出一颗白色药丸,随手递了过来,说道:“你去交给玉兰,命她暗置饮食之中,让姓凌的服下,不得有误。”“迷香九?” 芍药伸手去接,已经感到有些颤抖。 太上冷厉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只有让他眼下‘迷香九’才能使他永远归心,忠于百花帮,也可避免得罪反手如来了。” 芍药道:“太上说的是。”太上挥挥手道:“还有,去告诉你大姐一声,明日正午,为师要在百花殿亲自选拔随行人员,着令全体护花使者暨本帮弟子,悉在清晨集合待选。”芍药躬身应是,匆匆而去。 太上要“御驾亲征”的消息,已经传遍百花帮!三十六护花使者,百花使者花女,全都人心振奋,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战斗。 天色还未全黑,百花帮主从前厅回来,脚步沉重,跨进“仙春馆”书房,她在前厅只转达了一道命令,但人却疲累得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跨进书房走到窗前一张大师椅上坐下,已经再也支持不住,一手支颐,缓缓闭上了眼睛。荣莉睁大俏眼,关心的问道:“帮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百花帮主微微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头昏。”荣莉很快的倒了一盘热茶,送到她面前,说道:“帮主喝一口热茶,也许会好些。” 百花帮主道:“放着就好。”话声甫落,忽听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玉兰举步走入。 莱莉躬身道:“小婢叩见总管。”百花帮主双目一睁,有气无力地道:“三妹,你来了。” 玉兰道:“帮主方才吩咐,要属下办完事儿,就到你书房里来。”百花帮主点点头道:“不错,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说到这里,目光朝茉莉一瞥,吩咐道:“你到门口去站着,不论什么人,未经我允许,不准擅入。” 莱莉躬身道:“小婢遵命。”转身退了出去。 百花帮主道:“三妹,你坐下来。”玉兰望望帮主神色,问道:“帮主身子不舒服么?” 百花帮主微微摇头道:“没有,我很好。”玉兰没有坐,接着又道:“帮主有什么事,要属下去做的么?” “哦!”百花帮主有气无力地轻哦一声,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一颗白色药丸,向玉兰递去。玉兰目光一注,惊愕的道:“迷香丸?” “哦。”百花帮主又轻呢了声。 玉兰伸手接过,目光一抬,望着百花帮主,不解的道:“帮主这是干什么?”百花帮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渐渐起了雾气,幽然一叹道:“拿去给他服了。” 玉兰身躯一震,诧异地道:“要给他服下?”两人都像打着哑谜,这个“他”字,心照不宣,谁也没说出谁来。“哦!”百花帮主生似快要虚脱了一般,呢得十分微弱。 玉兰拿着白色药丸的右手,起了一阵颤抖。抬目道:“这……是帮主你的意思?” 她内心颤抖得比手更厉害,连声音都带着点愤慨。 百花帮主微微摇头,惨笑道:“三妹,你错怪我了。”玉兰道:“那是谁的主意?” 百花帮主道:“这是太上的意思。”玉兰娇躯猛震,失声道: “会是太上的意思?” 百花帮主幽然长叹一声道:“我早料到会有这一着的。”玉兰低声道:“咱们能这样做么?” 百花帮主道:“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玉兰逼紧一步道: “帮主忍心?” 百花帮主苦笑道:“三妹,你我无力救他。玉兰道:“帮主若有此心……” 百花帮主及时阻拦,截口道:“三妹,你不能这么说。” 玉兰一怔,道:“属下觉得他是个人才,帮主你错过了可惜。”“我……”百花帮主羞涩的摇摇头。 玉兰轻声道:“小妹看得出来,你对他有了情。” 百花帮主一颗螓首低了下去。玉兰又道:“大姐真要有心,小妹甘冒万死,今晚让他……” 百花帮主眼中忽然流出两行泪水,摇摇头道:“三妹,我感激你,但这不是办法。” 玉兰道:“大姐,难道你真要让他服下迷香丸?” 百花帮主道:“三妹你是知道的,服下此丸除了永远不生二心外,对人身并无多大毒害。” 玉兰道:“不错,但也毁了他一生。 百花帮主道:“我想不会的。”顿了顿,接道:“我考虑了很久,太上的意思,咱们无法违背,暂时先让他服下……” 玉兰道:“大姐该知道此丸没有解药。” 百花帮主忽然笑道:“三妹莫要忘了,‘毒汁’咱们原先也没有解药。” 玉兰轻“啊”了一声。 百花帮主又道:“我方才听二妹说,他是反手如来的传人,那解药,也是他师门专解奇毒的秘方,既能解‘毒汁’之毒,自然也能解‘迷香九’之毒了。” 玉兰眼睛一亮,又“啊”了一声。 百花帮主接着轻声道:“所以我的意思,不如先让他服下,应付过明天,慢慢再设法不迟。” 玉兰道:“原来大姐早就有了计较。” 百花帮主道:“但我还是要和三妹商量了,才能决定。” 玉兰道:“大姐想的没错,太上交待下来不照办也不和地,明天一天先就通不过。 好在‘迷香九’药性还算平和,除了心诚悦,永无二心,对神智并无大影响,等过了明天小妹再行设法好了。” 百花帮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三妹,你的好意我很感激。” 玉兰道:“大姐这是什么话,自家姐妹还说什么感激,小妹但愿……” 百花帮主抢眼柔声道:“三妹,你放心,有我就有你的。” 玉兰只觉脸上骤热,羞涩的低叫了声:“大姐……” 百花帮主道:“三妹,不用说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去吧!” 玉兰道:“小妹遵命。”欠身一礼,转身朝外行去。她刚举步跨出书房,陡地住足,口中也同时惊“咦”出声! 百花帮主自然听到了,心头机伶一震,急急跟了出来,问道:“妹妹……”目光一注,不禁脸色大变,问道:“荣莉怎么了?” 原来奉命守在书房门口的荣莉,此时双目紧闭,身子倚着墙壁,好像在磕睡,这时天色还未全黑,又不是半夜里,会困卷得站着打磕睡么? 玉兰伸手拍了她几处穴道,她依然昏睡未醒,不觉黛眉微颦道:“茉莉不像是被点穴手法所制。” 百花帮主目光凝注,一言不发,走到茉莉面前,伸也玉笋似的手指,翻起她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抓起莱莉左手,按了一下脉息,说道:“气机流通,脉息平和,显然不是穴道受制,倒像真的睡熟了一般!”说着,用手掌轻轻在她脸颊上拍了两下,叫道: “莱莉,你快醒醒!” 茉莉一颗头软软的,只是不醒。 玉兰心头忽然一动,迅速返身取来一盏冷茶,朝茉莉脸上泼去。茉莉身躯一颤,倏地睁开眼来。 玉兰轻哼一声道:“果然中了贼人的弹指迷香。” 百花帮主目注茉莉道:“你怎会中了贼人的迷香?可曾看清对方是谁么?” 茉莉张大双目,说道:“没有啊,小婢站在这里,什么也没有看到,方才只是…… 只是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就像打了磕睡。” 百花帮主怒声道:“蠢丫头,连着了人家的道儿,还不知道。” 茉莉惶恐地道:“小婢真的没看到人。” 玉兰道:“快去看看瑞香、蔷薇,是不是也中了暗算?”瑞香、蔷薇今天轮值“仙春馆”大门。蔷薇答应一声,立即朝外奔去。 百花帮主攒攒眉道:“三妹,你看这人会不会是……”她底下的话,没说出口,但姨首一偏,一双眼睛却朝玉兰望来,含着询问的意思。 玉兰道:“我想不会是二姐,她已经走了一会,而且此人使的弹指迷香,二姐也不谙此种手法。”百花帮主没有说出是谁来,她却说出来了。 百花帮主轻轻叹息一声道:“不是二妹就好,方才我们说的话,若是被她听去了,传到太上耳里,就不得了。” 玉兰沉吟道:“这人使用弹指迷香,潜入仙春馆来必有目的,显然不是本帮姐妹。” 正说着之间,只见茉莉和瑞香两人,匆匆走入。 玉兰目光一指,问道:“瑞香,方才是你和蔷薇值班,守在门口,可曾见到有人进来?” 瑞香躬身道:“回总管,方才除你之外,并没有人进来过。” 玉兰脸色微变,挥挥手道:“你快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瑞香躬了躬身,匆匆退出。 玉兰望望百花帮主说道:“大姐,照此看来,这人是从后面越窗进来的,他对咱们花家庄院的路径,已经模得很熟……” 百花帮主微微颔首,说道:“三妹,你快去吧,别误了正事,这里的事,我会派人查的。”玉兰应了声“是”,便自辞出。 这是第二天清晨,晨曦初升!花家庄院前进大厅前面的大天井中,已是花团锦簇,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说她们花团锦簇,花枝招展,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她们全是百花帮的花女,年轻貌美,身穿花布窄腰轻装,背插长剑,打扮的婀娜俐落。每人发边还插一朵代表她名字的花朵,真如百花争艳,衣香摈纷。 这要是换一个地方,有这么一百名姑娘在一起,一群莺莺燕燕,早就吱吱喳喳的笑谈不停。但此刻这一百名姑娘,只是静悄悄地站在阶前右侧,谁也不敢说话。无他,因为今天这一大会,将由太上亲自主持;在她们心目中,太上就像神一般,至高天上,可望而不可即,太上要亲莅主持,这是何等肃穆庄严的盛典,有谁敢窃窃私语? 花能解语,但不一定要说话,因此,花女们虽没有说话,依然是美丽的。有她们站在阶前,俗大一个铺着石板的大天井,就成了花园。 花家庄院的大天井,确实够得上一个“大”字,它足有十百见方,容得下上千个人在这里操军演阵。四面围着白粉高墙,就像城墙一般!一百名花女,站在石阶石侧,只不过占了小小一隅而已。十来级石阶,平整宽阔。阶上大厅门前,高悬着一方朱底金字的横匾,上书“百花厅”三个大字,但大家都叫它“百花殿”,不逢盛大典礼,从不开启。但今天举行的选拔随征人员的大会,显然不在大厅内举行。只要看看石阶上,放着一把高背有靠手的锦披大交椅,就可知道那准是太上的座位了。太师椅两旁另有两把锦披椅子,那是帮主和副帮主的位子,而在左边那把椅子的下首,又另有一把锦披椅子。 对这把椅子,花女们的心里,都不禁暗暗起了疑问,这会是谁的座位呢?百花帮除了帮主、副帮主,总管职位虽然不低,但在太上面前,是没有座位的。别说在太上面前,就是平常由帮主主持的大会,总管也只有站的份儿。正当大家心头暗暗怀疑之际,从两扇大门口,鱼贯走进一行人来! 第二十二章 选拔大会 这一行人,由两个蓝袍老者领头,后面是一式身穿绸长衫的青年汉子,共有三十二人,徐徐走到阶前左首站定,他们是百花帮三十六“护花使者”。三十六人中,为首的两个老者,称为左右护法,是“护花使者”的头儿。实际上,“护花使者”只有三十四,其中两人被芍药以“怠忽职守”的罪名杀以立威,尚未递补,如今只剩了三十二人。 快到已牌时光!大厅上传出三声清脆的玉磐之声。 左首两行三十二名护花使者,和右首分四行排立的花女,立时全体肃然,神情庄穆。 偌大一座天井中,静得不闻一丝声息。 这时,从左廊一道圆洞门外,由总管玉兰陪同,缓步走进一个身穿天蓝长衫的少年公子。这少年公子看去不过弱冠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目若朗星,晨曦之中,看去更是丰神如玉,隽逸不群! 一百名花女,个个都是貌美如花,正当豆蔻年华的少女。哪个少女不怀春?她们看到这位美少年,全都不觉眼睛一亮,一百双盈盈秋波,也不约而同地全朝他膘去。不,还有左首三十四位“护花使者”,六十八双眼光,同样的朝美少年投去,但他们目光之中,却多少含有惊奇和妒嫉之色。 花女们早巳听说帮中迎来了一位贵宾,是个俊美公子,姓凌,据说就是他化解了“毒汁”。既是贵宾身份,帮主下首那把椅子,自然是为他而设的了。三十四名“护花使者”,却不知这篮衣少年是谁?他;门都是江湖上各大门派的后起之秀,平日也经常在江湖上走动,但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少年,大家心中自然也免不了暗暗惊奇!惊奇的是总管玉兰对这蓝衫少年客气,此时已经请他在左首那张锦披交椅上坐了下来。大家都知道手创百花帮的“太上”,在武林中地位极尊,连两位左右护法,成名多年,在江湖上算得一流以上的人物,还只有站在阶前的份儿。这小于不知是何来历,居然堂而皇之在阶上给他设上个座位! 贵宾凌君毅在椅上坐下,总管玉兰就退到右首站定。接着便见四名黄衣使女分作两对,快步由大厅走出。前面两人,手上分捧一对白玉如意,后面两人,一人捧白玉银丝拂尘,一人捧七宝镶嵌古剑。这四人走到那把交椅后面,一字排开,站定下来。大家看到这四名黄衣使女,便知太上莲驾即将出来,所有的人,俱都屏息凝神,肃立恭候。坐在阶上左首一把椅上的“贵宾”凌君毅,也适时站起身。大厅门边,已经出现了三人。 中间一个身穿黑色衣裙,头戴缎包头,面垂黑纱的老妇,正是太上,她左边的百花帮主,右边的副帮主芍药搀扶而行。百花帮主今天穿一身鹅黄衣裙,胸前绣一朵海碗大的粉红金线牡丹花,当真是领袖群芳,富贵第一!芍药穿的是一身梅红衣裙,胸前绣的是一朵金黄色盛开芍药,窄腰一握,别具天娇。两人随侍太上而行,等太上在中间交椅上坐定,才各自分两旁落座。 站在阶下左首的两个蓝袍老人,率领三十二名“护花使者”,—起躬身道:“属下左护法冷朝宗、右护法蔡良率同全体护花使者,参见太上。”说罢,一齐躬身为礼。 接着右首一百名花女,动作如一,一齐伏下身去,莺声燕语,同声说道:“帮下弟子叩见太上。” 太上端坐交椅之上,两道熠熠眼神,透过黑纱,映着晨曦,冷芒如电,朝阶下缓缓扫过,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礼,接着右手一抬,朝坐在她右侧的副帮主芍药望了一眼。 副帮主芍药立即站起身来,美目流盼,娇声说道:“太上要我替大家引见一位贵宾……” 她语气拖长,皓腕一拾,指了指凌君毅,继续说道: “这位是少林不通大师的高弟凌君毅凌公子。” 凌君毅慌忙站起,朝阶下拱手作揖。阶下登时爆起一阵如雷掌声。显然,这一阵掌声,右首一百名花女,个个鼓得十分热烈,站在左首的“护花使者”,人数较少,掌声也只是稀稀落落的应应景而已!尤其领头两个蓝袍老者,目光打量着凌君毅,似乎有些不信!不通和尚就是反手如来,江湖上已有三十年没听到他的消息,这年经人会是反手如来的传人? 芍药等掌声一落,接着说道:“凌公子少年男才,博学多能,此次应本帮敦请,完成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替本帮完成了‘毒汁’解药,今后再也威胁不了我们了。”听到这里,大家才明白,难怪姓凌的在太上面前,居然有他的座位,于是又纷纷鼓起掌来。 芍药等掌声一落,又接道:“现在先让大家看看这‘毒汁’的解药。”说完,举手朝总管玉兰打了个手势。 玉兰躬身领命,朝厅上招招手,立时有两名花女捧着两个小水盂,缓缓走到阶前,把水盂放到石阶之上。一名花女随手手掣出长剑,剑尖朝右首水盂中轻轻一沾,立即举起剑来。她这一沾,大家已可清晰看到本来寒锋闪闪的剑尖上,此刻已有寸许长一截,宛如涂了墨汁一般,黝黑无光。一望而知剑尖上已经淬上了剧毒,这下直瞧得大家凛然失色!要知一般兵刃、暗器上淬练剧毒,并不是一次就能淬得上去的。铁器不像纸张,一下就能吸入水分,这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方能把毒淬到刀剑暗器上去。 所谓“淬”,就是铸刀剑时,烧红了渍于水中。淬毒药也是如此,就是把剧毒置在水中,一次又一次把刀剑烧红,淬上去。 但现在这名花女手中的长剑,既未烧红,只是轻轻的朝“毒汁”中一沾,剑尖上就已淬上了“毒汁”,何等强烈?那花女举起长剑,朝阶下徐徐展示了一遍,另一名花女已经取来了一块木板,放到地上。那花女右手长剑缓缓下垂,剑尖抵在木板之上。 她并未用力,只是把剑尖点在木板上,但剑尖触及木板,登时听到“嗤”的一声轻响?飞起一缕淡淡的黄烟,板上就像烧焦了一般,留下一个铜钱大一个蕉痕。 这下凌君毅看得大感意外,心想:“这‘毒汁’不知究竟是何种剧毒,竟有这般厉害!”花女们看到沾过“毒汁”的剑尖,毒性竞有这般强烈.一时不禁个个花容失色! 那名花女不慌不忙,缓缓收回长剑,然后举剑朝左首水盂中轻轻蘸去,随着又举起剑来。大家这回更是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朝她剑尖上看去。剑尖蘸过解药,本来黝黑无光的地方,等她举起之时,已经淡了不少,渐渐的由浓而淡,由淡而无,又恢复了闪闪寒光,锋利夺目。 大家看到这里,又鼓起一阵如雷掌声。两名花女朝太上躬身一礼,收起了长剑,木板,和两个水盂,往后退去。 太上面有喜容,隔着一层黑纱,目光一掠,徐徐说道;“大家都看到了,‘毒汁’虽毒,咱们已经有了克制它的解药,黑龙会仗着‘毒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估恶不俊,日后必然为害江湖,祸国殃民……” 凌君毅听了心中暗暗—动:“黑龙会‘毒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听她口气,好像那是天然生成的,天下会有这样奇毒的东西!” 太上眼看大家肃然静立,这才继续说着:“老身手创百花帮,就是要替天行道,替世人除害,因此老身决定在近日内誓师出发,亲自率领你们去剿灭黑龙会,为天下武林除一大害……”阶下又响起一片掌声。 太上额首续道:“但咱们人数太多,武功也强弱不等,这等劳师动众远征黑龙会,必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兵在精而不在多,行动尤贵神速。因此老身决定选拔随征人员。”说到这里,回头道:“芍药,你替为师宣布选拔办法。” 芍药站起身来,躬身应了声:“弟子遵命。”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目光一拾,朝阶下朗朗说道:“本帮从现在起,设置总护花使者一名,地位略同于副帮主,下设左右护法各一名,护法八名,护花使者二十四名,以上人选,均得在护花使者中选拔之。” 站在阶前的左右护法和三十二名护花使者,虽因太上在前,不敢交头接耳说话,但每人心中,却都在暗暗盘算,自己在这场选拔之中,可以担当什么职司。 只听芍药续道:“选拔办法:第一场先由三十二名护花使者,分为二队,每队十六人,一对一,以武功决定胜负,兵刃拳掌,悉听自便,比赛以点到为止,不得蓄意伤人,胜者即为初选人选。”她念到这里,口气一顿,续道:“第二场由人选之十六名再分作两队,双方仍以一对一,比较决定胜负,胜者八人,可升任本帮护法,经复试入选之护法,可竞选左右护法,以武功最高一人,当选总护花使者。”接着目光掠到右首阶下,继续说道:“本帮姐妹,除十二侍者外,可由总管另选二十名花女随行,不必再比武决定。” 玉兰躬身道:“属下遵命。” 芍药接着说道:“好,现在选拔比赛第一场开始,请全体护花使者分作两队。”三十二名护花使者本来就分两行站立,当下很决就列成了两队。 芍药又道:“现在甲乙两队,面向南北对立,各自散开,成一对一,对面站定。” 三十二名护花使者依言散开,一对一站定。 芍药又道:“你们可以互相征询对方意见,使用拳掌或是兵刃,如果双方使用的拳掌或兵刃意见不能一致,大家可以互相易位。”她此言一出,三十二名护花使者中,就起了一阵小小骚动,不少使拳脚的人,找拳脚的,使兵刃的找使兵刃的,大家互相换了对手。 芍药等他们互相找好对手,接着说到:“这一场共有十六对人,同时举行较技比赛,因此,也须有十六个证人,每对一个证人,裁判他们的胜负,以示公允,现在请凌公子、总管、十二侍者、左右护法共同担任证人,请大家站出来。” 凌君毅只好应声站起,走到阶前,玉兰和左右护法两个蓝袍老者,一同在阶前站定。 接着站在百名花女前面的十二侍者:梅花、莲花、桃花、菊花、玉梨、玫瑰、紫薇、英蓉、凤仙、玉蕊、海棠、虞美人。相继走出。 芍药盈盈秋波膘着凌君毅,婿然一笑,然后抬手道:“比赛就要开始,请大家过去,每对一个证人,裁判胜负成绩。”十六名证人,依言各自走到一对“护花使者”的中间站定。 芍药又道:“我再郑重宣布一次,参加比赛的人,在比赛中,不得使用暗器,双方以点到为止,听凭证人公平裁判,除了失手误伤,不得蓄意伤人。”接着转身朝上躬身一礼,说道:“请示太上,竞技比赛,是否可以开始了?” 太上颔首道:“要他们开始好了。” 芍药躬身领命,迅速转过身去,娇声说道:“太上有渝,竞技比赛开始,现在大家预备,使用兵刃的,撤出兵刃,再听我的口令。”话声一落,但听阶前登时响起一片呛呛之声,三十二名护花使者,捉对站定,差不多全都掣出了兵刃。 只听芍药提高声音叫道:“一、二、三……”她三字出口,场中十六对护花使者立时刀剑并举,互相说了个“请”,三十二人就捉对厮杀起来。大天井中立时展开了—场好不热闹的龙争虎斗。 凌君毅担任证人的这一对,都只有二十七八岁,使的也都是长剑,一个面貌清秀,身材瘦长,看去较为斯文,另一个身材较矮,却是虬筋外露,十分健壮。这一展开枪攻,凌君毅登时看出这两个人的剑法都有相当火候。瘦长个子剑势、身法,均十分怪异,发剑之初,就一扑而前,一出即上,左右后拖,看去似骑马非骑马,双目斜视如狼。长剑似点似削,取敌咽喉。只要看他出创阴狠,一望而知不是正派门下。他对敌的矮壮汉子的剑路,却和他外形相似,招稳力猛,使的是“六合剑”,每一刻都是大开大阅,造诣极深。两人瞬息工夫,便已互相抢攻了四五招。 矮壮汉子剑势开阖,带起一片凌厉剑风,几乎是剑剑进逼,势道威猛,瘦长个子身形灵活,窜来窜去,只是矮壮汉子左右流窜,一支长剑,蹈空抵隙,从侧还击。他不发剑则已,每刺出一剑,都是阴损毒辣,防不胜防,往往把矮壮汉子逼的连架带封,闪避不迭! 凌君毅看了一阵,发现那瘦长个子窜跃之际,始终拖着一条后腿,目光斜视,不由猛然一动,暗暗叫道:“天狼剑!”他曾听师父说过,约在三十年前,师父在塞北遇上过一个叫老狼神的怪人,摹仿狼形,独创了一手“天狼剑法”,就狂妄自大,自称天下无敌,结果被师父反手摔了一个跟斗。 师父曾说,老狼神独创的“天狼剑法”,不但剑招阴狠,身法也狡猾如狼,极尽声东击西、寻隙抵暇之能事。日后行走江湖,遇上发剑之时,目光斜视狼顾、身法左右流窜的人,须得特别留神。“此人一手剑法使的分明是‘天狼剑’莫非会是老狼神的传人?” 就在此时,他目光一闪,立时左手一指,中指弹出一缕指风,口中同时低喝一声: “二位请住手。”喝声出口,但听“挣”的—声轻响,瘦长个子手中长剑,起了轻微的震动。 但两人听到公证人叫出“住手”,各自收剑后跃,瘦长个子长剑受到轻震之事,旁人自然无法看清。矮壮汉子攻势凌厉,正要得手,忽听公证人举手叫停,心中觉得奇怪,不觉举目朝凌君毅望来。凌君毅朝他微微一笑道:“兄台输了。” 矮壮汉子听的大为错愕,奇道:“会是在下输了?”他自思已经快要得手,自然不肯相信。凌君毅心中暗暗感叹:“天狼剑法,果然阴狠已极,若非自己弹出一指,将对方剑尖震开数寸,只怕你此刻早已躺下去了。”一面含笑道:“不错,是兄台输了。” 矮壮汉子愤然道:“在下哪一招输了?”凌君毅伸手朝他右首腰间一指,说直: “兄台,请看看你的腰下就知道了。” 矮壮汉子低头一看,果见自已要间衣衫,已被剑锋划破了寸许长一条,一时不禁闹得面红耳赤,拱手退下。瘦长个子早已互剑入匣,潇洒地朝凌君毅拱拱手,含笑道: “兄弟公孙相,今后还请凌公子格外指教。” 凌君毅慌忙还礼道:“兄台好说。”公孙相返身退下。只听芍药娇声道:“凌公子请回座。” 凌君毅朝上拱了拱手。便自回到座位上落座。这时十六对比赛的人差不多已有三分之一停下来了。其余的人,也已进入决定胜负的阶段。刀光剑影,打得十分激烈:这场比赛,不但是各人为自己争取名誉,而且也是争取今后在百花帮的地位。人生在世,哪—个不是为名为利?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江湖人,一身武功,就是为争名争利而练的,莽莽江湖,又有几个人懂得练武的目的,是为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凌君毅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的武功,几乎个个不弱。芍药并没有骗他,百花帮的护花使者,居然全是各大门派的门人弟子!他可以从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上,看出有少林、武当、衡山、华山、峨嵋等名门正派的武学,也有崆峒、冥睐、雪山等被视为旁门异派的功夫。总之,这三十二名护花使者,居然集武林正邪各派的才俊!这真使凌君毅感到无比的困惑,这些人应该个个都是出师门未久的青年,他们何以会投到百花帮来的?百花帮又以何种手段,网罗了这许多年轻高手?突然,他明白了,他们全是和自己一样,无意之中,被她们在饮食中下了“迷香九”。只有服了“迷香九”的人,看去依然神志清明,武功不失,但对百花帮却是终身称臣,永无二心。 又过了片刻工夫,所有交手的人,全已停下来了,初赛三十二人,已经分出胜负,证人纷纷退下。芍药站在阶上,指挥落败的十六名护花使者,迟到原来的位置站定,然后要初赛获胜的十六名护花使者,站到中间,面向太上而立。他们不待芍药暗示,神色虔敬,朝上躬身行礼。太上颔首道:“很好,你们继续努力。” 芍药又宣布道:“现在第二场比赛开始,请初赛获胜的十六名使者入场,仍旧和初赛一样,分作两队,两人对面站定,听候我口令。”十六人依言迅速分作两队,走到天井中间,两人一对,对面站定。 芍药转脸朝右首说道:“现在仍须八位证人,我想就请八位侍者担任,你们中,请走出八位来。”当下由梅花、莲花、桃花、菊花、玉梨、玫瑰、紫薇、芙蓉等八人相继走出,一直走入场中。 芍药娇声喊道:“好,大家准备了,一、二、三……”这一场,十六个人中,该有八个被淘汰下来,淘汰下来的,仍然还是护花使者,而获胜的八人,却可晋升为护法。 这一战,关系着每一个人的前程,自然比初赛那一战更为激烈。芍药口令一下,十六个人立时刀剑齐举,厮杀起来,但见场中剑锋如练,刀光如雪,随着人影腾跃,兔起鹊落,各显神通。八个证人,每人紧跟随着一对交手的人,进退游走,目不暇眨,不敢丝毫放松,穿行在剑光人影之中。有如八只穿花蝴蝶一般,煞是好看。凌君毅坐在阶上,自然看得清楚。他逐一仔细观察,看出这八对厮杀的人中,有四个人的武功,较为突出! 那是从左首数过去,第一对中使“天狼剑法”的公孙相,动如狼窜,明明是立扑过去之势,但每一剑都是抵隙蹈暇,侧面攻出,使人防不胜防。他对手是武当弟子,一套“两仪剑法”,不住的划着圆圈,已是守多攻少。第二个是第二对的蛾媚弟子,一手“乱披风剑法”,挥洒自如,看去东一剑,西一剑,凌乱得毫无章法,实则整套剑法变化繁复,令人不可捉摸。他对手使的是一套“八卦剑法”,自然是八卦门的弟子,但仅仅紧守八门,已是无法适应从四面八方刺来的剑招。第三个是第四对使“衡山剑法”的青年,不时飞身扑击,凌空飞剑,连人带剑,宛如经天长虹,看去已得“衡山剑法”的神髓,他的对手,以地对空,显然已落下风。第四个是第六对使一柄折扇,使得轻灵潇洒。他对手使的是九环刀,力沉势猛,刀光霍霍。但使扇的却能在人家刀影如山、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折扇轻摇,看似避敌,实则还攻于闪避之中,身法奇妙已极。凌君毅自然看得出此人不仅身法奇妙,一身内功,也相当精湛,只要看他铁骨折扇,每次和九环刀接触之际,只是轻轻拨动,使刀汉子的九环刀,就被拨荡开去,可见一斑。当然,其余四对交手的人,武功也个个大有奇观,不然,就不会被百花帮所罗致,但以他们的武功,如果和这四个人相较,就得略逊一筹。因此,凌君毅的目光,只是注意着这四人的行动,他已可断言,初赛获胜的十六个护花使者之中,这四个人,定可脱颖而出。他这一预料,果然没错!就在此时,使“狼剑法”的公孙相,一下子欺到他对手武当门人的右侧,逼得对方把挥出的长剑赶忙回剑划起一圈剑光,但公孙相的长剑,已在他回剑之际,刺入他的肋下! 证人梅花急忙喊:“停!”但是已经迟了,公孙相使的“天狼剑法”本就阴狠歹毒,一剑出手,就无法自制。 那武当门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缕鲜血,已从他肋下渗出。公孙相脸上流露出歉然神色,供拱手道:“徐兄请恕兄弟失手。” 玉兰朝边上伺立的两名花女招了招手,那两名花女立即奔了过来,扶住武当门人,替他上了刀创药。这时第六对也已到了决胜关头,那使九环刀的汉子,眼看鏖战无功,口中大喝一声,刀招一变,全力抢攻,此人刀上造诣原极深厚,这一展开快攻,不但招数迅速,而且快中带稳,一时刀光大盛,劈、所、挑、削,着着指向要害。这趟刀法,确实锐不可挡!那使铁骨折扇的汉子跟着一声冷笑,折扇挥动,青衣飘飘,不退反进,迎着投入对方一片如山刀影之中,但见他身形疾转,有如巧蝶穿花,在刀光缝隙中闪来闪去,任你九环刀急如狂风骤雨,始终沾不到他一点衣角。 而他折扇却倏开倏合,怪招连出,使刀汉子一个封架不及,“拍”的一声,被折扇敲在“肩井穴”上,登时右臂一麻,九环刀当啷堕地,人也跟着连连后退。使折扇的汉子这一着,出手实在太快,致使站在边上的证人玫瑰都来不及喝“停”。使扇汉子早已折扇一收,含笑拱拱道:“承让了。”青衣飘忽退了下去。使刀汉子脸如喋血,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声不作,抬起九环刀,也自退回左首阶前。凌君毅心头暗暗付道:“这使扇子的不知是何来历?” 这时只听场中第三对证人桃花娇声喝:“停”。大家举目望去,但见和使“衡山剑法”的对手,头上发髻已被剑锋削落,满脸羞惭地退去。那衡山门人也收起长剑,一揖而退。接着第二对的证人莲花也跟着叫“停”!他们这一对是使“乱披风剑法”的峨嵋门人和使“八卦剑法”的八卦门弟子,双方可说棋逢敌手。 “八卦剑法”原是以善守著称,剑走八门,可说面面俱到,但怎奈他的对手,是峨媚门下。峨嵋“乱披风剑法”一剑出手,就如鱼龙曼衍,变化零乱,在外人看来,剑无定招,攻无定向,极难捉摸。两人战到三十余合,八卦门弟子虽然谨守八门,但对飘洒如风,错落如雨,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乱的毫无定向的剑尖,已经难以适应!等到证人莲花喊“停”之时,他肩头、衣袖等处,已有三处被对方剑锋刺破,两人互相作揖,一齐退下。就在两人退下的同时,第三对和第八对也先后分出胜负,由证人喝“停”。 这时场上只剩下第五、第七两对,双方功力悉敌,还在激烈搏斗之中,全场所有目光,这时不约而同地全都投注到这四人身上。 第五对两人使的都是外门兵刃,一个使的子母双环,环外密布倒钩,施展开来,双环挟风,钩上闪起一片青光。另一个使的一对短戟,戟上色泛蓝光,分明淬过剧毒!最奇的是他双手却握在戟柄中间,戟藏肘后,忽而用戟柄,当作一对短捧,忽而双腕一翻,双戟突出,招式十分怪异。凌君毅直到此时才发现他招式奇持,几乎和“天狼剑”同样的恶毒。 第七对不使兵刃,是徒手相博。一个拳指并施,尤其是他左手,骈指如戟,取的部位,记记都是人体大穴。另—个使的“八象掌”,刚柔互见,开园之间别具威力。拳风掌影带起的划空嘶啸,凌厉之处,比起刀剑也毫不稍逊,举手投足,无不隐伏杀机。只要对手沾上半点,顿有杀身之危。证人紫蔽站在一夯,神情显得十分紧张。这两对人武功全在伯仲之间,因此前面六对,次第分出胜负,他们却仍在苦战不休,僵持不下。这时但听那使子母双环的大喝一声,左环倒钩一下锁住对方戟柄,右手母环挟起迅猛劲风,一招“泰山压顶”,当头砸下,使双戟的冷笑一声,身形一矮一旋,避开对方下劈之势,一下欺到使子母环的身侧,左手戟柄从对方倒钩滑出。蓝光一闪,迎胸点出。使母子双环的对他戟上淬毒,早就存有戒心,慌忙侧身一让。却没防到使双戟的左戟出手之时,右脚也同时扫出,待到警觉,要待闪避时,已是不及!但听“砰”的一声,一个人直被踢飞出入尺开外,摔到地上,他武功终究是不弱,跌下的人,一个虎跳,纵身跃起,双环齐举,正要朝使戟的扑来! 证人玉梨娇声喊道:“停。”使双环的只得刹住身子,说道: “咱们胜负末分,姑娘干么叫停?” 玉梨道:“你被他扫跌出,自然输了。”使双环的道:“姑娘此话不公,咱们比的是兵刃,在下虽然倾跌,在招式上并未落败,何得判在下输了?” 使双戟的笑道:“何兄要是不服,咱们不妨再打一场。” 使双环的道:“不错,咱们不分生死存亡,就不许罢手。”玉梨双眉一挑,喝道: “何祥生,你在动手之时,被人一腿扫倒,还不认输么?” 使双环的双目通红,冷声道:“姑娘,你是侍者,兄弟添属使者,咱们职位相等,你还不配直呼何某姓名。副帮主方才公布选拔办法,兵刃对敌,点到为止,何某要请问姑娘,叶开先的双朝,又点到何某哪里了?”他居然不服证人裁判,和玉梨顶了起来。 芍药适时喝道:“何祥生,你退下。” 使双环的这回不敢再说,悻悻的退了下去。现在场中只剩徒手相搏的一对了,这两人眼看其他六对,全已分出胜负,只有他们依然缠斗不休,不觉抖擞精神,奋起全力抢攻。那拳指并出的汉子陡使一招绝学,上身猛然朝前一扑,就在他身形一扑之际,右拳捏了一个诀印,左手扬处,中指突然变得猩红如血,随着一声低啸,指风如电,直向他对手咽喉点去。 凌君毅目睹他点出的中指鲜血欲滴,心头猛然一动,付道: “此人练的不像是言门‘珠砂指’那是旁门中的‘血影指’了!” 这原是电光石火间的事!那使“八象掌”的汉子,在和他动手之际,忽见对方目光之内,充满了森森杀机,心头已自警觉!此时骤睹对方鲜红指影,迎面袭来,指风末到,鼻中已可闻到一般淡淡的血腥气味!心头一凛,暗道:“我原无杀你之心,你倒先向我下手了。”心念闪电一动,人已飘然斜闪数尺,右手一挥,霍地反击过去。他这一掌,同样起了杀心,蓄势所发,一股强猛绝伦的掌风,扩及数尺,啸风盈耳,像浪潮般横卷过去。最厉害的是他掌风之中,挟着一股澈骨寒气,这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那使“血影指”的汉子一指落空,眼看对手这一掌来势汹涌,十分凌厉,一时不敢硬接,急忙横闪数步,让开掌势。掌风是让开了,但就在他闪出之际,突然身躯一震,机伶伶的一个寒襟,脚下浮动,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那使掌汉子挥出一掌之后,也因方才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冗自放心不下,立即运气行功,暗暗调理体内的真气。证人紫蔽没有叫“停”,他们两人却自动的停下手来!在场之人,全都是武学行家,但谁也没有看出两人忽然停手的原因来!方才大家只看到使指汉子使出鲜红刺目的“血影指”,此时又见使掌汉子双目微阖,正在运功调气,还当他已经伤在指风之下!连证人紫薇也有如此想法,略为迟疑,正待宣布使指汉子获胜,幸亏她迟疑了下,还未宣布,那使指的汉子忽然身子往后一仰,“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这下直看得紫微大吃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这证人,已经不知这场胜负究竟如何,不仅是她,就是站在阶上发号施令的副帮主芍药,也面现错愕,无法说得出来。 使指汉子倒下之后,就好像昏死过去,过了半晌,依然不见动静!不,他本来脸如淡金,但经过这一阵工夫,却渐渐变成了紫黑!使掌汉子经过一阵调息却缓缓睁开眼来,目光一瞥僵直地躺在地上同僚,脸上不禁飞掠过一丝傲然得意之色!只听端坐阶上的太上沉声叫道:“秦得广。”使掌汉子一听太上叫唤,慌忙趋上几步,躬身道:“属下在。” 太上道:“老身已经要副帮主宣示大家,比赛中,只许点到为止,不准伤人,你怎可使出杀手,把他击成重伤?”秦得广连连躬身道:“太上垂察,属下和他动手时,格遵比试规定,始终不敢施展杀手,是他先使‘血影指’属下只好出手反击,但属下练的‘寒丝掌’一经出手,就管不住自己了。” “寒丝掌!”大家简直连听都没听说过。凌君毅心中暗暗纳罕,忖道:“不知‘寒丝掌’又是什么功夫?自己怎会没听师父说起过?” 太上轻哼一声道:“今天这选拔大会上,不准杀人,还不快去喂他解药?”寒丝掌” 还有解药!秦得广答应一声:“属下遵命。”躬身退下,走到使“血影指”的汉子身边,伸手从怀中模出一个锦盒,取了一颗朱红药丸,纳入他口中。 “寒丝掌”顾名思义,掌风之中,必然暗藏了至阴至寒之气,难怪中掌的人身躯僵直,连脸色都冻成了紫黑。喂下解药,不过盏茶工夫,使指汉子脸上紫黑尽散,长长吁了口气,倏地睁开眼来! 他一眼看到秦得广,口中大吼一声,挺身跃起,振腕一指,闪电般朝秦得广当胸“心坎”点来!秦得广早有准备,轻轻一闪,便自躲了开去。紫薇急忙喝道;“快快住手,胜负已分,大家不准再动手了。” 芍药也适时喝道:“冉遇春,你退下去。”使指汉子听到副帮主的喝声,不敢违拗,只得躬身退下。 第二场选拔赛,至此全部结束。八名护法,也经过两次淘汰,而获得当选。副帮主芍药站在阶上,娇声宣布道:“第二场比赛结果,由护花使者公孙相(使“天狼剑法”)、丁乔(使铁骨折扇)、张南强(使衡山剑法)、宋德生(使乱披风剑法)、罗耕云(使吴钩剑)、杜乾鳞(使一对判官笔)、时开先(使双戟)、秦得广(使寒丝掌)等八人获胜,应予升任本帮护法。” 场中响起一阵热烈掌声,百花帮主牡丹和贵宾凌君毅也一齐鼓掌庆贺。芍药又道: “现在请八位新任护法,站到前面来,接受太上亲自颁发护法金牌。” 当下由公孙相为首的八名新任护法,依次走到石阶前面,一字站定。总管玉兰朝厅内招了招手,但见一名青衣使女,手托玉盘款步走出,送到玉兰身前。那玉盘上,铺着黄续,自然是八面“护法金牌”了。 玉兰接过玉盘,神色恭敬,走到中间,太上也跟着站起身来。芍药叫道:“公孙相。”公孙相急忙趋上石阶,向太上躬身来。 太上从玉盘中取过一面金牌,递给公孙相。公孙相双手接过,再行一礼,退回原位。 接着芍药依次喝名,余下的七名新任护法,也依次受太上颁发金牌如仪。大家又鼓了一阵掌。太上目光缓缓扫过八人,嘉许的道:“老身方才亲眼看到你们两场的比赛,各显身手,能够从三十二名中脱颖而出,并非侥幸获胜。江湖上不像官场,官场中有夤缘幸进,虽无真才实学,只要能钻能拍就可步步高升,江湖上却凭仗自己的真本领,要经得起风浪,因为这是玩命的地方,一着之失,便可输掉性命,所以没有浪得虚名、侥幸成功的人。老身这话,就是说:你们能从护花使者晋升护法,没有丝毫侥幸取巧,胜得光明磊落,这是君子之争。本帮护法乃是极高荣誉职衔,今后更希望大家全心全意,维护本帮,为本帮创造更高的荣誉。”她说到这里,大家鼓起一阵势烈的掌声,历久不绝。 八名新任护法同声说道:“属下等蒙太上恩典,誓以至诚,为本帮效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大家又报以一阵掌声。 太上点点头,表示嘉许,然后蔼然道:“很好,你们且见过帮主。”八名新任护法一齐朝百花帮主躬下身去,说道:“属下参见帮主。” 百花帮主已经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娇声说道:“恭喜诸位荣升本帮护法,本座深为本帮庆幸。”阶前又是一阵掌声。掌声中,太上回到交椅上落座,百花帮主等太上坐定,才跟着坐下。 太上却在此时,缓缓侧转身来,目光透过黑纱,落到凌君毅的身上,徐徐说道: “凌相公。”凌君毅心头一动,暗暗心道: “来了!”一面慌忙欠身道:“太上有何见教?” 太上蔼然道:“老身昨天和你提过,要敦聘凌相公为本帮护法,不知凌相公考虑好了没有?”八名新任护法,听得暗暗高兴,付道:“这位坐在帮主下首的‘贵宾’还当他有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是本帮一个护法身份。” 太上话声方落,凌君毅只听耳边响起一丝极细的声音,说道:“凌公子快答应下来!”这是百花帮主的声音,凌君毅自然听得出来! 其实不用牡丹替他着急,他已经站起身来,神色之间,显得十分恭敬,朝太上躬身一礼,说道:“属下蒙太上厚爱,敢不遵命?”这是“迷香丸”在他体内起了作用! 芍药在他站起之时,一缕秋波,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心头还有些放心不下,等到听了他自称“属下”,一口答应下来,她俏眼之中,才不觉流露出安慰的笑意!太上在蒙面黑纱之中,也有了得意的笑容,点了点头道:“很好,老身知道凌相公屈就本帮一名护法,是委屈了凌相公……”她故意拖长语气,不往下说。 凌君毅正待坐下,听了太上的话,马上一脸惶恐,连连拱手道:“属下江湖末学,太上这般抬举,实叫属下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太上于万一。”这些话,要是在昨天,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说的,但如今他是服了“迷香丸”的人。“迷香丸”的作用,就是会使你对百花帮,对太上,忠心悦服,永无异志。 太上又点点头,表示嘉许,接着说道:“但本帮护法是客卿的身份,地位也并不算低,尤其总护花使者和左右护法,都是由护法中产生的,每一个护法,都有机会成为总护花使者和左右护法。老身一向主张用人唯才,公平竞争,你们最高能担任什么职务,那就要看你们自己有多少真才实学了。”这话是暗示凌君毅,我只能派你一个的去,你有本领,就可以一跃而为总护花使者。 同时也等于向八个新任护法明白表示,总护花使者和左右护法,三个职位,大家都可公平竞争,总括一句话,就是只要你有本领。太上话声一落,玉兰已经托着玉盘,过来伺候。太上伸手从玉盘中取起一面金牌,徐徐说道:“凌相公请过来接受本帮护法金牌。” 凌君毅赶忙走前几步,躬身一礼,双手接过金牌。太上微微抬了抬手,说道:“凌相公仍请回座。” 她似乎对这位“护法”特别优待,你没看其他八名护法,却只有垂手站在阶前的份儿!凌君毅可不敢失了身份,躬躬身道: “属下既然投效本帮,担任护法职务,不敢告座……” 太上没待他说完,微一摆手,蔼然一笑道:“你参加今天选拔大会,是来宾身份,纵已接受本帮护法职务,但此时仍是大会来宾,只管请坐。” 凌君毅不敢再说,只得躬身道:“属下遵命。”正待退下,芍药笑吟吟的道:“凌公子荣添本帮护法,可喜可贺。” 凌君毅慌忙答礼道:“副帮主过奖。”回身退到左首,百花帮主也盈盈站起,含笑道:“恭喜凌公子了。” 凌君毅不敢和她目光对视,拱手道:“今后还要帮主随时指示。”百花帮主抬手道: “凌公子请坐。” 凌君毅欠欠身道:“属下真不敢当……”他还是坐了下去。 帮主、副帮主对区区一名护法,招呼得如此亲切,真把阶下八名新任护法,个个看得眼红不止! ,芍药当前一站,朝左首阶前两个蓝袍老者娇声说道:“冷左护法、蔡右护法,今天这选拔大会,由太上亲临,主要是选拔总护花使者,因此左右护法一职,也得连带重选,二位在选拔之前,依例须缴回左右护法金牌。”左护法冷朝宗躬身道:“副帮主说得极是。”探怀取出左护法金牌,双手呈上。右护法蔡良也跟着取出右护法金牌,缴了上去。 芍药收起金牌,接着说道:“方才我已经宣布过,凡本帮护法均可竞选左、右护法和总护法使者,有意竞选总护花使者的人,可以自动报名参加,报名不限本人,在场之人,均可代为提名。”她说到这里,口气微顿,举手掠掠鬓发,又道:“凡经提名,或报名参加竞选的人须接受其他护法的挑战,经连番获胜,武功最高一人为总护花使者,其次为左右护法。但候选人如被挑战者击败,即行失去竞选总护花使者的资格,而由挑战获胜者接替,继续接受挑战,直至无人挑战为止。但落败的人,仍可参加竞选左右护法,其办法和竞选总护法使者同。”凌君毅心中暗忖: “听她宣布的办法,就是说,要当上总护花使者,就得接受十场挑战,而且要十场连续获胜才成。” 芍药宣布完毕,目光朝阶前掠动,接下说道:“好,竟选办法大家都听明白了,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现在就开始接受报名,有意竞选总护花使者的人,可向本座报名。” 她话声一落,只见左护法冷朝宗首先举手道:“属下冷朝宗报名参加。”芍药点头道:“好。” 右护法蔡良也跟着举手道:“属下蔡良,也报名参加。”芍药也点点头,说了句“好”。 冷朝宗目光阴森,嘿然冷笑道:“老蔡,你这是存心和兄弟作对了。”蔡良眉心有一道刀疤,因此有三眼神的外号,这时听了冷朝宗的话,眉心疤隐隐发红,哼道:“冷兄这话就不对了,咱们缴还左右护法金牌,就是为参加竞选,冷兄可以报名,兄弟也可以报名,这是各凭能耐,公平竞选,有什么谁和谁作对的?” 芍药站在阶上,冷喝道:“你们已经报了名,就该安静些,当着太上面前,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她这话说得很重,冷朝宗、蔡良两人平日纵然自视甚高,但在这位副帮主面前,却一点也不敢放肆,各自默然退下。 芍药接着问道:“还有谁报名的?”阶前八名新任护法,都没有作声。他们这是聪明之处,须知每一个护法,纵然没有自动报名参加竞选总护花使者,但他们仍可向候选人挑战。挑战获胜,不就等于是候选人么?而且在目前稍作观望,正可以先看看行情。 芍药等了一阵,依然不见有人报名,她一双俏目,不由的朝左膘来,斜视凌君毅,娇声道:“凌公子呢?”凌君毅慌忙拱手道:“属下微末之技,怎敢有此奢望?”百花帮主微微一笑道: “凌公子太谦了,这是公平竞选,谁都可以参加。凌公子既然不肯自动报名,那就算我提名的好了。”凌君毅连连欠身道:“属下不敢。”站在右首阶前的一百名花女,听到帮主替凌君毅提名,情不白禁地纷纷鼓起掌来。在女儿国里,你生得英俊年少,总是占便宜的。 “左护法”九指判官冷朝宗、“右护法”三眼神蔡良,听到帮主替凌君毅提名,心里已经有了老大的疙瘩,这时再听到花女居然替他鼓起掌来,两人对望了一眼,各自脸上都浮起冷峻的笑容。 芍药日光环扫,问道:“还有谁提名的?”阶前没有人说话,自然没有人提名了。 芍药等了半晌,才宣布道:“好了,报名截止,参加竞选总护花使者的候选人,共有三名,计为冷朝宗、蔡良、凌君毅。”花女们又纷纷鼓起掌来。 芍药接着道:“现在已是中午,大会暂告休息,大厅已经准备好酒饭,大家可以进去用膳了。”太上首先站起身来,由百花帮主牡丹、副帮主芍药陪同,进入大厅,四名黄衣少女相随而行。 总管玉兰朝凌君毅指抬手道:“凌公子请。”凌君毅道:“总管先请,在下目前是候选人身份,自该和冷、蔡二位同行。” 玉兰点点头道:“公子说的也是,那么贱妾就先走了。”说完急步跟了进去。“左护法”冷朝宗目光深沉,阴恻恻向凌君毅冷笑—声,道:“凌公子请啊!”大步当先,朝里走去。“右护法”蔡良自然也不会让他,紧随冷朝宗往里就走。凌君毅看出两人对自己敌意甚深,但也并不在意,潇洒地一笑,就随着两人身后走去。 大厅上,正中间一席,坐的是太上、百花帮主、副帮主。左上首一席,是三位总护花使者候选人,下来是八位护法和二十四名护花使者。右上首一席,是总管和十二侍者,再下来十席,是花女们的席位。席上自然有酒,但大家都不敢多喝,一来是太上就坐在上面,二来是下午还有一场龙争虎斗的竞赛。谁也不愿把自己喝醉了,错过这机会。这顿酒饭,大家都吃得有点匆忙。饭后,帮主、副帮主伺侍太上,进入大厅左首一间布置华丽的厢房内休息。护法、护花使者,也各自散去。凌君毅和大家都不熟,一个人背负双手,站在廊上。 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叫道:“凌公子。”凌君毅不用回头,就听出是玉兰的声音,这就含笑道:“总管辛苦了。” 玉兰媚笑道:“今天这场大会,事情是不少,但都是她们做的,我不过齐开口罢了。”眼珠左右一转,接着压低声音说道: “午后是总护花使者的竞赛了,我看冷朝宗、蔡良两人对你敌意极深,你可要小心提防些。”凌君毅点点头道:“多谢总管关照,在下看得出来。” 玉兰凤目凝注,幽幽地道:“八名新任护法,你方才已经看到过他们的武功路数了,但冷朝宗、蔡良两人,你并不熟悉,他们两人,为人阴狠,对你既存敌意,你就不可不防……”她说到这里,忽然改以“传音入耳”说道:“冷朝宗外号九指判官,擅长指功,最厉害的一招是九指同发的‘鬼箭锁喉’据说江湖上从未有人能逃过他这一招的。蔡良出身关外长白派,擅长‘无影神拳’出拳无声,令人防不胜防!”话声倏住,原来玉蕊、玉梨两人,款步走了过来。玉蕊和凌君毅一起同行,自然较熟,这时含笑招呼道:“凌公子,恭喜你啊,制成了‘毒汁’解药,大功告成,又荣忝总护花使者候选人,本帮姐妹都希望你能顺利选上点。”两人走到距石阶三丈来远,便自停步,相距一丈,对面站定。芍药站在两人中间,问道:“两位使兵刃,还是拳脚?” 冷朝宗道:“属下一向不用兵刃,凌公子要使兵刃,亦无不可。” 芍药转过脸来,一双星眸,脉脉含情望着凌君毅,问道: “你呢?”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冷兄既然不使兵刃,兄弟自然也徒手奉陪了。” 芍药轻轻攒了下眉,接着肃然道:“太上一再吩咐,今天的比赛,是竞赛为主,双方点到为止,谁也不准施展杀手,二位莫要忘了。”这话表面听来,虽是说的堂皇,实则明明是限制九指判官冷朝宗,不得使展“锁喉功”!九指判官冷朝宗多年老江湖,哪会听不出来?深沉目光,不觉朝凌君毅望了一眼,心头暗暗忖道:“这小子凭着一张讨女人欢心的脸蛋,当真交了桃花运,不准施展杀手,倒不如拱手让他的好,这还有什么比头?”但心中想归想,口上还是恭敬地道:“属下遵命。” 芍药道:“好,你们可以开始了。”说完,脚下后退了几步。 九指判宫冷朝宗身上依然穿着蓝袍,并未脱下,那是他自恃身份,没有把凌君毅放在眼里。凌君毅同样穿着长衫,也没有脱卸,站在场中,青衫飘忽,意态从容,真如玉树临风,十分飘逸!这时观战的人,已从两边围了过来,花女们看他面含微笑,站在那里,十足是个读书相公模样,哪像是临场和人搏斗?在场之人,只有王蕊在船上看到过凌君毅的身手,其余的人,莫不暗暗替他担心! 九指判官冷朝宗身形瘦小,但他一双阴沉的目光,此时渐渐凝聚,宛如两道冷电,直注在凌君毅的身上,左足前跨半步,双手化掌,缓缓提到胸口,一望而知全身真气,已经聚集双掌,有如引弓待发。凌君毅并未拉开架势,还是方才那样,文绉绉地站着,丝毫没有准备。 九指判官冷朝宗等了半晌,看他依然没有动静,忍不住沉声道:“凌公子准备好了么?” 凌君毅含笑道:“冷兄但请赐招。”他依然连架势都没拉开,口中漫不经意地说着! 芍药探深地膘了他一眼,意思自然是嗔怪他太以轻敌了些,你简直不知道冷朝宗的厉害! 九指判官冷朝宗似是已被凌君毅这般轻敌激的狂怒冲心,仰天怪笑一声道:“兄弟那就有僭了。”声细猿啼,听来刺耳之至! 就在他话声出口之际,身形一晃,直向凌君毅的身前欺来,动作快如雷奔,一闪间就到了凌君毅的左侧。左手横臂出掌,立掌如刀,所向肋下,冲来的身子一个轻旋,已经又旋到了凌君毅的身后,右手五指箕张,闪电般朝脊梁抓下。 这一击当真行动如风。而且虚实互相呼应。他练的原是鹰爪门的功夫,心思阴毒,出手更是毒辣,明明面对面较技,他却一下转到人家背后下手。这一抓真要给他戳上,怕不被他抓上五个窟窿?芍药看他出手就下毒手,微脸不禁变了颜色。哪知冷朝宗出手虽快。凌君毅却也不慢,就在他五指尖风还未抓落之前,身形一旋,跟着朝左转了过来。 左手指处,轻轻一托,就托在冷朝宗右手关节之上,一下把抓落之势,朝外推出,右手随着—指,朝他当胸点去。冷朝宗没想到凌君毅应变如此之快,尤其右手被对方封出,门户大开,心头大吃一惊!匆忙之间,左掌护胸,急急朝后跃迟,定睛看去,凌君毅还是站在原处,青衫飘忽,脸含微笑,好像和没动手一般。 冷朝宗心头怒恼已极,一退之后,又直欺而上,挥手一掌,迎面拍出。一掌出手,立有一股强猛潜力,随掌而生,罡风激荡,带起了呼啸之声,势道相当惊人!凌君毅面上虽仍含着微心里却是暗暗惊凛,付道:“此人一身功夫,果然非同小可。”心念转动,一提丹田真气,身子离地飘起,横向一侧飞闪出去。 九指判官冷朝宗个子瘦小,行动如风,右手拍出之际,人已跟着扑到,向前直冲的身子停也不停,一个转身,右掌化爪,横抓过来。变招之速,显然早已算准凌君毅不敢硬接自己一掌,必然横闪而出,因此他劈出的掌势虽极凌厉,仍然以爪为主。凌君毅堪堪飘闪出去,脚下还未站稳,五道尖风,已然袭到肩头,九指判官这一抓,看去除了快速绝伦之外,也并无异处。但实则在他五指一转之间,却暗藏了三个变化,不管你凌君毅用拳掌化解,或是纵身闪避,都难逃出那三招变化之内。这正是鹰爪门中一记极为厉害的擒拿手法。两旁观战的人,虽没看出一抓之中有许多变化,但看他由掌变爪,一下就抓到凌看毅肩头,不禁全都替凌君毅暗暗担心,伯他这一下难以化解得开。这原是电光石火间事,九指判官五指如钩,快要抓落,眼看对手凌君毅还没有出手化解,只当自己这一记来势奇快,对方根本招架不了,心头正在暗暗冷笑:哪知就在他五指快要触到凌君毅长衫之际,但见凌君毅右肩一沉,忽地一个转身,明明就在面前的人,竟然消失不见。这一下,谁也没看清凌君毅是如何闪出去的,不但脱出冷朝宗的爪影,而且已经到冷朝宗的身后,花女们原在替他担心无法化解冷朝宗的鹰爪手,此日寸一见他居然闪到了对手的身后,一百双玉掌,不约而同使劲地拍将起来。 九指判官冷朝宗一抓落空,心知要糟,立即挫腰纵身,向前跃出八尺,疾快无伦地转过身来。但见凌君毅依然站在原处,青衫飘忽,脸上也依然挂着笑容。最使他难堪的是一百名花女,使劲地替凌君毅鼓掌。冷朝宗暗暗切齿:“这些臭丫头,这小子不过脸蛋长得俊些,你们就一股骚劲地替他鼓掌!” 一双冷厉目光,盯注着凌君毅,嘿然干笑道:“不通大师一代高人,难道凌公子只学会他的闪避身法?” 凌君毅脸上笑容,忽然敛去,说道:“冷兄要在下如何?”冷朝宗道:“咱们是竞赛总护花使者,自然要一招一式,分个胜负,像你这般躲躲闪闪,打到几时去?” 凌君毅道:“要分胜负,还不容易?冷兄只管使来好了。”这话托大已极!冷朝宗怒哼一声:“好!”左手扬处,呼的一声劈了过来,他在这一掌上,只不过用了五成力道,但一股掌力,已如暗潮汹涌,朝凌君毅身前撞到 第二十三章 鬼箭锁喉 这回凌君毅果然不再避让,右手一拾,挥掌硬接,人影一合,担闻“蓬”然一震,双掌接实,各自被震得后退一步。冷朝宗试出凌君毅内力不过如此,心头大喜,口中阴笑道:“凌公子再接兄弟一招!”人随声发,疾欺上来,右手一招“直叩天门”,迎面劈出。他方才原是试招,这一掌才是主力,掌心凝聚了十成力道,一团是风,潜力强猛,夹着呼啸之声,势如奔雷,威势之盛,显然和先前一掌,大不相同。 凌君毅也不避让,左手指处,并非迎击,只是用手背朝前轻轻一拂!这一拂,不见他丝毫用力,但却似有一股无形潜力,应手而生!两旁观战的人,自然看不出他这种手背拂出的力道,只有端坐在阶上的太上,垂面黑纱之中,目光一凝,看的暗暗点头: “拂云手,看来他果然是反手如来的传人!” 说时迟,那时决,冷朝宗那一记“直叩天门”,一团凌厉掌风,势如雷奔,刚到半途,就像被无形潜力挡得一挡。他掌力何等雄浑,前冲之势,骤然在中途被阻,无处宣泄,登时成了一阵旋风,在两人中间,卷得地面上尘土飞扬,连冷朝宗身上一袭蓝袍,都被吹得波动不已。九指判官没想到对方功力,居然不在自己之下,立时右手一拾,把劈出的掌力,收了回去,口中沉喝了声:“好!”双掌突然平胸推出。 九指判官冷朝宗索以内力雄浑著称,这一下双掌平推,威势自然较前尤为猛恶,浪涌而出的潜力,扩及四五尺宽,飞卷过来。凌君毅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俊目之中,射出湛湛精光。 全神贯注,双手缓缓提起,不过他不是朝前推出.而是迎着冷朝宗的掌势,上身后仰,双手后招。这一招不打紧,九指判官冷朝宗推过来的掌力,突似遇上一股极大吸力,两人中间相距足有五六尺远,但凌君毅的上身往后一仰,冷朝宗的上身却身不由己被吸得朝前俯出。 冷朝宗成名多年,见多识广,自然识得凌君毅使出来的、正是少林七十二艺中的“擒龙手”!心头猛然一震,匆忙之间,双掌立即一松,劈出的掌力,随着散去。这好比你手上的兵器,被人家接住,朝前拉去,你若在此时放弃兵刃,对方就会拉一个空。 冷朝宗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是以立即放手,但他是个心机极深的人,岂肯放过机会?高手过招,所争的就是一丝空隙。冷朝宗就趁对方吸力落空,上身后仰之际,突然双足一点,乘着上身前俯之势,电闪扑起,一下欺到凌君毅身前,九指倏张如钩,手掌轻旋,幻起一片指影,九缕劲急指风,密如尖锥,直向凌君毅咽喉罩落。这是他一生最厉害的绝招“鬼箭锁喉”!站在两人中间的公证人芍药没防到两人正在比拼内力之际,他会突起发难,骤下杀手。心头猛地一惊,又急又怒,急急娇喝一声:“停!”冷朝宗发难在先,等她喝声出口,自然迟了一步、就在此时,但听有人惊啊出声,紧接着但见一条人影,呼的一声,凭空飞了出去,砰然一声,跌坠一丈开外,因为这大天井中铺的是青石板,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当真快得如同电光石火,目不暇接! 别说两旁观战的人,没人看得清楚,就是身临其境的公证人芍药,也同样没弄清楚飞出云的是谁。照说,九指判官施展“鬼箭锁喉”,中人倒地,当不可能摔飞出去! 芍药“停”字出口,急急定睛瞧去,凌君毅不是好好的站在原处?依然青衫飘忽,神态还是那么潇洒!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飞出去的会是九指判官冷朝宗?这下直把芍药瞧得又惊又喜,俏眼之中,神采一亮,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这话不像是公证人说的!那是因为她太关心他了!两边观战的人,这回也看清楚了,大家不由得纷纷鼓起掌来,掌声当然是花女们鼓得最起劲。九指判官冷朝宗连自己也弄不清如何会被人家摔出去的,因为这一下实在太快了,直到背脊碰上石板,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倒在地上,而且摔得头昏眼花,背上隐隐作痛。若非他内功精湛,光是这一下,就可把他老骨头挥断! 冷朝宗究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脚跟一点,一个人就飞跃而起,最使他恼火的就是掌声:“老子摔交,你们都高兴了!”他老羞成怒,双目厉芒飞闪,朝指凌君毅喝道: “好小子,冷某和你拼了!”喝声出口,人已双手箕张,纵身扑起。芍药一双星目,隐射杀气,娇叱道:“冷朝宗,你给我站住!” 冷朝宗扑起的人,硬行刹住,躬身道:“副帮主,咱们胜负末分……”“住口!” 芍药声音冷得像冰,叱道:“你被凌公子摔飞出去,还不认输么?” 冷朝宗道:“副帮主明鉴,动手过招,摔上一跋,也是常有之事,岂可速然断为落败?” 芍药气极,叱道:“冷朝宗,本座判你落败,你可是不服么?”冷朝宗躬身道: “属下不敢。” 芍药道:“那你退下去。” 冷朝宗不敢再说,只得悻悻退下。花女们又纷纷鼓起掌来,这是表示副帮主判得公正,同时也表示她们拥护凌君毅之意。 药等掌声一停,说道:“第一场,凌君毅获胜,现在还有谁继续挑战?” 三眼神蔡良双拳一抱,应声道:“属下要向凌公子讨教。” 此人中等身材,年龄和冷朝宗差不多,也在五旬左右,生得浓眉扁脸,蜡黄的脸颊满是横肉,加上眉心一道刀疤,只要看他生相,就不是善类。凌君毅暗中皱眉,付道: “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打下去,自己纵能获胜,只怕也要累得筋疲力尽。” 芍药问道:“你们这一场,要使兵刃还是拳掌?”三眼神蔡良道:“属下想向凌公子讨教几招拳脚。”他擅长“无影神拳”,自然要比试拳脚了。 芍药回头朝凌君毅问道:“你同意不同意?”凌君毅道:“蔡兄既然要在拳脚上赐教,兄弟自当奉陪。”芍药道:“好,你们可以开始了。”说完,向后退下两步。三眼神蔡良已经在前面一场,见过凌君毅的身手,自是不敢轻敌,跟着后退一步,拱手道: “兄弟请凌公于赐招。” 凌君毅连忙还礼道:“不敢,还是蔡兄先指教。”三眼神蔡良左脚候地跨出半步,左手撩天,右掌下沉,亮出长白派的起手式,目注凌君毅,说道:“凌公子请。”他口中说“请”,右手已然振臂发掌,呼的一声,直击过来。 凌君毅还未答话,拳风已到胸前,且觉击来拳势,力道甚是强猛,心中大为着恼,一面朗笑道:“蔡兄何须客气?”人已向旁一侧,避开一拳。但就在他身形一侧之际,突觉一股暗劲,击中自己左肩!这一拳来得无声无息,既无破空之专,亦无激荡潜力,但撞在肩头之上,势道沉猛已极,震得全身血气浮动,上身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这自然是‘无影神拳’了!心头不禁暗暗吃一惊,付道:“长白‘无影神拳’果然厉害,自己几乎站立不稳!”他吃了一记暗算,赶忙运气护身,口中朗笑一声道:“蔡兄‘无影神拳’果然名不虚传!”三眼神蔡良明明看到一拳击中对方肩头,在他想来,自己这拳,对方纵然不伤在拳下,至少得当场被震退三四步。哪知凌君毅只不过上身晃动了下,便自稳住,心头也暗暗惊凛,忖道:“这小子倒是硬朗得很。”口中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人又直欺而上,挥拳攻来。 凌君毅方才吃过他的暗算,同时也试出他“无影神拳”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心中有了戒心。这和暗器一样,唯一对付的办法,就是不让对方有机会发“无影神拳”,那就只有和对方出手抢攻。两人这一动上手,拳掌齐施,倒是打得十分热闹。凌君毅使的少林“伏虎掌”,这套掌法,当年虽是少林镇山之学,因它纯走刚猛之路,出手全是攻敌招式,只要是少林弟子,谁都会使。因此武林中人,也对它十分熟悉,本已算不得秘技。但凌君毅乃反手如来的传人,这套掌法,从他手上施展出来,就和少林路数完全相反。惟其掌势相反,就变得怪招迭出,变化奇奥! 本来大家熟悉的手法,此时竟然一变而为神奇莫测,凌厉无方! 三眼神蔡良拳上造诣极深,双拳开阖之间,虎虎生风,长白派的拳法,刚中寓柔,劲透拳外。尤其是三四招之中,就有一记“扫雪腿”,或上或下,飞扫而出。据说长白派的武功,创自参客,来到长白山采参的参客,多半精通武功,他们之中,自然会有各门各派的人,因此长白拳术之中,也容纳了各门各派的手法。长白山到处都是积雪,双方动手,一面抢攻,一面还要提防被积雪滑倒,必须随时把雪扫开。因此,长白派的拳术中只有三分之一使用脚法,踢出各种不同的“扫雪腿”。三眼神蔡良这一阵抢攻,拳脚齐施,功力精纯,委实非同小可! 但凌君毅这套反手“伏虎掌”,使得更是神妙,不论蔡良双拳攻势如何沉猛,均被他以攻还攻,逼着对方非中途变招不可。 片刻工夫,两人已相博了二十余合,仍是未分胜负。站在两人中间的公证人芍药,目不转睛地望着三眼神和凌君毅动手相搏情形,此时忽然眼神一动,施展“传音入密” 说道:“凌大哥小心了!” 原来三眼神蔡良久战无功,心头渐感不耐,拳法突变凌厉,左掌右拳交相击出,加以“扫雪腿”,纵横盘旋的飞踢,攻势猛恶绝伦!凌君毅在三眼神拳掌交攻之下,掌法也随着一变,使出奇奥的招数!忽拂忽斩,极尽奇诡。激战中,三眼神蔡良一声沉喝,左掌右拳齐出,分击凌君毅前胸小腹,同时右脚也跟着扫踢过来。凌君毅待他双掌近身,两手疾出.朝对方臂弯轻轻一推,身子微向旁侧一闪,避开腿势,右脚绊出,在蔡良左足跟上轻轻—勾。这几下动作,当真是行动如电!三眼神蔡良的拳掌和踢出的一脚一齐落空,再经凌君毅双手一推,脚下一勾,哪还站立得住,身子往后一仰,一跋朝地上跌去。 就在他身子将要倾跌之时,忽觉右臂被人一把扶助,一股大力,传了过来,稳住了他下跌之势。三眼神蔡良站定身子,举目看去,只见凌君毅脸含微笑,站在一丈之外。 原来凌君毅在他倾跌之际,以极快手法,扶住他胳臂,在他身子站稳之后,立时又向后跃退。这一下双方一闪而过,凌君毅动作奇快,连证人芍药都没看得清楚,并未喊“停”。只听端坐阶上的太上低沉说道: “徒儿,胜负已分,怎不叫他们住手?” 芍药听的一怔,慌忙举手道:“停。”两旁观战的人,同样不知追究竟是谁胜了,一时也忘了鼓掌。三眼神蔡良呆得一呆,眉心那道刀疤骤然红了起来!那是他动了杀机。 但一听到太上亲自开口,可就不敢再行出手,双拳一抱,勉强笑道:“凌公子手下留情,兄弟认输。” 凌君毅慌忙还礼道:“蔡兄好说。”花女们听到这一场又是凌君毅获胜,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而且这回的掌声,鼓得特别响亮。芍药目光之中,也流露出喜悦之色,双手朝外连扬,等掌声平静,才娇声宣布道:“第二场比赛结束,仍是凌君毅获胜,现在大家稍事休息,再继续比赛。” 凌君毅刚一退下,玉兰便款步迎了过来,含笑道:“恭喜凌公子,连胜两场,看来总护花使者一职,已非公子莫属了。”凌君毅连连谦谢道:“总管夸奖,冷、蔡二位,功力精湛,在下只能说是胜得侥幸。”说话之间,只见辛夷端着一盘茶,俏生生地走过来,欠欠身,娇脆说道:“凌公子连胜两场,小婢给你道喜来了,这是总管吩咐小婢给公子准备的茶水,凌公子快请喝了吧!” 凌君毅伸手接过,含笑道:“多谢你了。”辛夷红红脸道: “准备茶水,是小婢份内之事,公子这么说,折煞小婢了。” 凌君毅举起茶碗,喝了一口,但觉一股清香,满口生津,原来碗里竟是烧得极浓的参汤,只要从入口生津,香留齿颊,分明还是野山参中的上等之品!不用说,这是玉兰伯自己精力不支,才吩咐辛夷准备的了!心中一阵感激,忍不住抬目朗玉兰望去。 但见玉兰一双星眸,也正好脉脉地望着自己,淡淡一笑道:“第三场挑战,就要开始了。凌公子喝好茶,还要稍事休息。贱妄不打扰了。”转身缓缓走了开去。她说的虽是冷淡,但她那双眼睛中,却是含着无限情意! 凌君毅现在接触的女孩子多了,经验告诉他,女孩子若是用这种眼光瞧你的时候,就是表示她一缕芳心,已经全在你身上了。凌君毅望着她白衣款摆的后影,心头不觉暗暗一震,只听辛夷嗤的一声轻笑,在身旁催道:“凌公子,茶要凉了,你快喝呀!”凌君毅微微一惊,口中啊了一声,把一碗参汤喝下。凌君毅但觉精神为之一振,心中对玉兰这份情意,除了感激之外,更增加了几分愧疚!最难报答美人恩,自己拿什么去报答人家?经过一阵休息。芍药又复盈盈站起,走到阶前,宣布道:“现在第三场开始,有哪一位挑战的?” 这回,八位新任护法中,应声走出的共有三个,一齐说道: “属下讨教凌公子高招。”这三人是使“天狼剑”的公孙相,使铁骨折扇的丁峤和使淬毒双戟的叶开先。另外还有两人,是使“衡山剑法”的张南强,和练成“寒丝掌” 的秦得广,只是他们慢了一步,眼看公孙相等三人已经抢到前面,便自退下。 凌君毅看得暗暗皱了下眉,这就是说,自己要夺得总护花使者的宝座,至少还得连闯五关。这五个人的武功,自己都已见过,如论功力,他们纵然不及九指判官冷朝宗、三眼神蔡良的深厚。但每一个人都有一身独特的武功,要想连续胜过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像这样的轮流挑战,自己以久战之身,来应付车轮大战”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他想到这里,立时决定了一个原则,那就是以后这几场,必须速战速决,不能再和他们缠斗。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芍药目光掠过三人,问道: “总护花使者候选人必须接受每一个人的挑战,你们谁先谁后,自己去商量好了再来。” 三人退后一步,协议的结果,公孙相、叶开先都退了下去。 剩下丁峤手执铁骨折扇,朝阶上拱拱手道:“属下丁峤,先向凌公子领教。” 芍药问道:“你使折扇?” 丁峤应了声“是”。芍药转脸朝凌君毅问道:“你使什么兵刃?” 凌君毅道:“属下很少使用兵刃,想以徒手讨教丁兄高招。” 这话听到丁峤耳里,不禁脸色一变,冷笑道:“凌公子口气托大,可是瞧不起兄弟么?” 凌君毅拱手道:“丁兄幸勿误会,兄弟平日很少使用兵刃。 再说咱们比赛之前,副帮主一再宣布,双方点到为止,使用兵刃与否,也是一样的了。”丁峤冷冷说道:“兵刃无眼,凌公子既要徒手和兄弟相搏,自然悉听尊便。” 两人各自说了声“请”,相僭走到天井中间,对面站定。 芍药跟着走下石级,站在两人中间,举手道:“你们预备好了,那就可以开始了。” 丁峤铁骨折扇一抱,抬目道:“凌公子请。” 口中说请,折扇起处,一点寒星,倏化为二,分向凌君毅胸前左右“将台穴”袭来。 他一出手,就使杀着,展开三十六式连环打穴,铁骨折扇挟着一片尖风,记记都指向凌君毅身前的要害大穴。凌君毅接连后退了三步,但神态依然从容潇洒,连连闪避,没有还手。丁峤一柄折扇,越使越快,眨眼工夫,已经连续攻出九招,两旁观战的人,几乎只见从他手上飞洒出点点寒星,密集如雨!凌君毅似是已无还手之力,禁不住暗暗替他担心,认为这回可能要败在丁峤扇下!这一点,就是丁峤都有此想法,就在第十招上,但听有人一声惊呼,两条人影,倏地分开。 适时也听到芍药的声音喊了声:“停。”观战的花女们,个个都替凌君毅可惜,空着两手和丁峤的铁骨折扇动手,吃亏的自然是他……但等大家定睛瞧去。丁峤本来还算清俊的瘦削脸上,一片苍白,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凌君毅的左手上,不知何时却多了一柄铁骨折扇,此时脸含微笑,走上一步,拱拱手道:“丁兄,请恕兄弟冒犯了。”说完,把手中折扇递了过去。花女们这下看清楚了,原来丁峤的铁骨折扇,已被凌君毅夺了过来,一时又纷纷替他鼓起掌来。 丁峤脸色铁青,一手接过折扇,候地向后退一步,目中厉芒陡射,冷笑道:“姓凌的,你再接我一招!”铁骨折扇刷的一声,打将开来。芍药娇叱道:“丁峤,不准再动手了。” 丁峤并未向凌君毅出手枪攻,只是在折扇打开之际,手腕一抖,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芒,电射而出,已经罩住了凌君毅前身心腹!芍药看的不禁心头大怒,柳眉倒竖,“锵” 的一声,拾腕拔出长剑,娇叱道:“丁峤,你敢施放暗器!” 凌君毅也被他一蓬淬毒飞针激怒,冷笑道:“阁下好生恶毒!”左手衣袖一挥,迎着蓝芒卷去。他这一手,使的正是反手如来昔年在雁荡绝顶,以一双破袖接下雁荡七友名震江湖的“七雁阵”,每人四十九支子午钉,七人合计三百四十三支之多,一时被江湖誉为“乾坤袖”手法。那一篷蓝芒,因双方相距极近,来势快逾闪电。但在他袖角扬起之时,说也奇怪,就像他袖中预先藏了吸铁石一般,嘶的一声,一下便被兜住,悉数卷了起来,再轻轻一抖,一齐落到石板之上。这一手功夫,又赢得彩声四起。 丁峤在打出飞针之后,人已一个跟斗,翻出一丈开外。芍药戴着面具,虽然看不到她的脸色,但一双凤眸之中,却射出惊人杀气,怒喝道:“丁峤,破坏比赛规矩,就是违反本帮帮规。本座以刑堂堂主身份,罚你自断一臂,你哪一只手施放暗器?当着大家就把那只手砍下来。”右手一抖,手中剑脱手飞出,“夺”的一声,蒋到丁断面前,插在石板之上。 凌君毅拱手道:“副帮主歇怒,丁兄出于一时气愤,好在并未伤人,属下斗胆,请副……”芍药跺着小蛮靴,没等他说下去,哼道:“你还替他说情,他违反比赛规矩,我要他自断一臂,还是轻的。” 凌君毅又道:“副帮主垂鉴,丁兄虽是违反比赛规矩,但总究不是违反帮规。再说一个练武之人,若是断去一条右臂,一生也就完了,还望副帮主开恩。” 芍药还是不依,说道:“这不成,立法如山,我不能让他破坏了本帮威信。”太上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芍药,凌护法说得也是不错,一个练武的人,断了一条右臂,也就葬送了他的一生,姑念他平日尽忠职守,这次违反规矩,就罚他缴去护法金牌,降为护花使者,以观后效。护法一职,可由冉遇春替补。” 她是因丁峤的师父也不好招惹,不愿因此结怨。 芍药躬身道:“弟子敬遵法旨。”转身,喝道:“丁峤,你听到了,这是太上特别科全,你这条右臂,暂且寄存,还不把护法金牌缴上来?”丁峤朝上躬身一礼,说道: “多谢太上开恩。”伸手取出金牌,双手送到芍药面前,但他脸—二,显有不服之色,退下之时,还恶狠狠的盯了凌君毅一眼。 这时早有芍药身边使女,迅快走出,拔起宝剑,送还芍药。 芍药返剑入鞘,一面叫道:“太上金命,着冉遇春替补护法遗缺,冉遇春上来领取金牌。”只见从护花使者行列中,走出一个浓眉细目的尖脸汉子,神色恭敬,朝太上和百花帮主施了一礼。然后由芍药把护法金牌送到太上面前,再由太上亲手颁给冉遇春。 凌君毅一眼认出这冉遇春,正是使“血影指”的那人。这就证明太上眼力不错,这姓冉的一身武力,确实不在使“寒丝功”的秦得广之下。上午那场比斗中,他之所以落败,是因为秦得广把“寒丝功”夹在掌风中使出,一时大意,致为寒毒所乘。 一场纠纷,至此结束,丁峤虽然保全了右臂,但却降了一级,由护法贬为护花使者。 同时也便宜了冉遇春,由护花使者耀升为护法。 现在,芍药又走到阶前,在高声宣布了:“第四场开始,有谁出来挑战?”只见时开先一闪而出,说道:“这场该轮到属下了。” 芍药款步走下石阶。凌君毅、时开先走入场中,相对站定。 叶开先拱拱手道:“兄弟使用双朝,凌兄还是徒手么?”凌君毅含笑道:“兄弟很少使用兵刃。” 叶开先又道:“只是兄弟要提醒凌兄一声,兄弟戟上,涂过剧毒,凌兄徒手相搏,可得小心。”凌君毅抱拳道:“多谢叶兄提醒,兄弟会留神的。” 芍药俏目膘了凌君毅一眼,转脸朝叶开先问道:“你戟上淬毒,可有解药?”叶开先道:“这戟上淬毒,是寒门秘传,自然是有解药的。”芍药道:“好!你们可以开始了。” 叶开先脱下披在身上的长衫,双手轻轻一翻,从腰间取下一双短戟,再从戟上取下皮套。双戟蓝光夺目,看去十分锋利。叶开先双朗一转,戟靠肘后,两支铁戟朝凌君毅一拱,抬目道: “凌兄请。”他这手花式,耍得快捷俐落,十分漂亮。 凌君毅拱手道:“叶兄请先。” 叶开先说了声:“有僭。”两支铁戟使了一招“双龙出水”,—上一下,斜点过来。 他这一招,出势不快,显然存有礼让之意。凌君毅报以微微一笑,左足前跨半步,双手轻分,从合击双戟中,欺身封出,并未还击。 叶开先身形一挫,口中喝道:“凌兄小心了。”蓝光乍闪,两柄淬毒短戟快如闪电,从肘后翻起,正好削向凌君毅双腕,这一下变招神速,手法之奇,使全场为之一震! 凌君毅喝了声“好!”未见他有何动作,只是轻轻一闪,看似避敌,其实他在一闪之际,反手一拂,左手手背,已经拂上叶开先右肘“曲池穴”。两人身法均快,一错而过,便自分开,叶开先经过两招交手,已知凌君毅果非易与,无怪前面三人,连番折在他的手下,一时哪敢轻敌,双戟当胸,绕着凌君毅飞快的盘旋起来!凌君毅徒手斗他双戟,而且对方戟上又淬过毒,倒也不敢大意,脚尖转动,缓缓地随着他转了一圈。猛听叶开先大喝一声,双戟交然一翻,左挑右戳,瞬息之间,朝凌君毅接连刺出十余戟之多。 他这次出手,不但招数迅快,而且快中带稳,吞、吐、劈、刺,着着抢攻,其中花招迭出,忽戟忽捧(戟柄当做短棒),可虚可实!两道蓝光,飞闪如电,看得人眼花缭乱,因为他绕着凌君毅身外发招,因此看来就像凌君毅陷身在他的重重戟影之中。凌君毅身形疾转,施展出少林绝学回龙十二式。只见他掌指伸屈如龙,一个人青衫飘风,在叶开先忽棒忽朝、花招百出的双戟之中,闪来闪去,避招还招变化奇奥,专门拿扣对方大穴关节。叶开先一双淬毒短戟,纵然寻隙抵暇,蓝光如电,不但始终攻不进来,而且还不时地被凌君毅掌指逼迫之下,连连护招。 片刻功夫,两人已相搏了二十余合,叶开先的攻势,虽然受到扣拿关节的影响,不得不中途变招。但他“肘后戟”,本是精于短打,变招极快,攻势迄未稍逊,大致上还算是僵持之局。凌君毅徒手对他淬毒双戟,心理上难免不无顾忌!在这二十招中,遭上了两次险招,差点就被戟锋划上肩头!二十招一过,凌君毅已是不耐,心中暗暗忖道: “和他这样缠斗下去,如何了结?” 一念及此,不由得精神一振,闪身投入叶开先双戟之中。叶开先一个失神,但觉双肘一紧,已被凌君毅拿住关节,耳中但听凌君毅的声音说道:“叶兄承让了。” 这原是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一般,凌君毅话声出口,双手五指一松。人已飘然疾退出去。两旁观战的人,只看到叶开先的戟影蓝光忽然一停,人影倏地分开。叶开先脸上一红,双戟已收回肘后,朝凌君毅拱手为礼,说道:“凌兄手下留情,兄弟认输。”说完,披起长衫,退了下去。 花女们听说这一场又是凌君毅胜了,掌声鼓得更是起劲。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假冒玫瑰的温婉君了,但她脸上戴着面具,没有丝毫流露出来,大家鼓掌,她也跟着鼓掌。 芍药自然也是暗暗高兴的几个人之一,她星眸传情,流露出喜悦之色,迅快回到阶上。只见端坐在阶上的太上,一双电光般的眼神,透过黑纱,直注在凌君毅身上,也流露出关切之色,徐徐说道:“胜得好险,这是年青人求功心切,原也无可厚非。但你只要稳扎稳打,五十招之内,仍可稳操胜算。若想在二十招之内,击败对手,那是勉强取胜,只要有对敌经验的人,决不会险中求胜,以后切切不可如此躁进。”这话,大家都听得出来,凌君毅连胜四场,太上已动了惜才之念。 凌君毅听得俊脸一红,慌忙躬身道:“太上教训得极是,属下自当谨记。”太上微微领首,表示嘉许,接着回过头去,朝芍药低低吩咐了几句。 大家自然没听到她和副帮主说的什么,但在凌君毅连胜四场之后,太上忽然对芍药吩咐了话,这就引起大家心里暗暗猜测。 芍药走到阶前,朝着凌君毅柔声问道:“你要不要休息?”这口气,有些像妻子在问丈夫。百花帮大家都知道副帮主对人一向冷傲,从未有过这般温柔!花女们的心中不期而然都起了异佯感觉!护法、护花使者们,虽然谁也不敢对这位女煞星存有非份之想。 但男人嘛,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吃醋,谁都会吃,心头自然也同样感到有些异样。 凌君毅听着她当着大家,对自己说的这般恳切,脸上也讷讷的,拱拱手道:“多谢副帮主,属下不用休息。”芍药点头道: “你既然不需要休息,那就继续下去好了。” 接着目光一抬,问道:“现在第五场开始,还有谁挑战的么?”“属下公孙相。” “属下张南强。”两人都应声而出。 公孙相回身朝张南强拱手道:“张兄原谅,兄弟是在第三场时和丁兄、叶兄同时出场的,副帮主要咱们三人,商量谁先谁后,兄弟才轮到这一场,张兄下一场再上如何?” 张南强听他这么说了,只好拱手而退。公孙相走上几步,朝凌君毅抱拳笑道:“兄弟不才,也想讨教凌兄高招。” 凌君毅还未开口,芍药接着目注凌君毅,说道:“太上要看看你的剑上造诣如何,这一场,你们最好用剑比试,但这是竞技,也是总护花使者争夺之战,各人都有选择兵刃之权,因此,太上并无勉强之意,要你自己考虑决定。”“太上要看看自己剑法!” 凌君毅心头不禁“咚”的一跳,暗想:“这和自己竞选总护花使者的目标,不是很接近了么?”他脸上微微一红,慌忙躬身道:“属下敬领法旨。” 芍药看他回答得很快,不由得星眸深注,望着他,露出关切之色,说道:“你不妨考虑一下。”暗中却以“传音入密”道: “你若是没有把握胜他,不用剑也不要紧的。”她听师傅说过,反手如来从不使用兵刃,不免替他暗暗担心。凌君毅当着大家,不敢和她目光接触,只是暗暗点了下头,一面神色恭敬的答道: “属下受太上深思,自当尽力而为。” 芍药看他朝自己点了头,只得宣布道:“也好,那么这一场,你们就用剑比试了。 不过,双方都须遵守比赛规则,点到为止,不得蓄意伤人。”言下,她还是不放心凌君毅。凌君毅、公孙相同时应声“是”。 芍药话声一落,回身招了招手,早有一名使女捧着一柄长剑送到凌君毅面前,凌君毅伸手接过,含笑道:“多谢姑娘。”那使女给他这一笑,骤然红飞双颊,急急低垂粉颈,疾快地退了下去。 公孙相和凌君毅并肩走入场中,轻笑道:“凌兄真不愧是风流人物。”凌君毅道: “公孙兄休得取笑。”两人对面站定,芍药跟着下场,说道:“你们准备了。”凌君毅缓缓抽出长剑,剑尖指天,左手立掌当胸,肃然凝立。只要看他起手式,便知他使的是少林“达摩剑法”了。 公孙相同时锵的一声,掣剑在手,但他却是斜抱长剑,作出了“天狼剑法”的起手式。两旁观战的人,因凌君毅接连四场,都以徒手取胜,这一场双方均使长剑,自然特别注目,全场肃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芍药眼看两人已经摆开门户,静待自己发令,当下手朝中间一挥,喝道:“开始。” 喝声出口,右手忍不住握住了剑柄。她知道公孙相精擅“天狼剑法”,出剑狠毒。凌君毅一再说他很少使兵刃,这次为了太上要看看他的剑法,才勉强使剑,不知是不是公孙相的对手。她右手紧搭在剑柄上,显然是放不下心,只要凌君毅一遇险招,立可出剑,把两人架开。 “请。”“请。” 场中两人在芍药口令一出,同时说了个“请”字,便自展开身形。公孙相上身朝前一扑,左足倏地前跨一步,他身形如狼,这一步足足跨出了六尺有奇!说他跨,还是说他窜来得妥贴,一下就闪到了凌君毅的右侧,回头发剑,剑光一闪,横刺而出。他身形虽快,但剑势却并不快,在回头发剑刹那,还朝凌君毅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凌君毅含笑站立,青衫飘忽,身形并未闪动,直到公孙相欺到右侧,才把当胸左掌,向外扬剑,右手长剑朝下封出。他出手虽极简单,但在场的人,大半都是使剑的高手,自可看得出来! 凌君毅一再说他很少使用兵刃,光是这一剑上,轻灵飘逸,挥洒自如,就可知他剑上造诣,同样不弱。公孙相没待双剑交击,左足一拖之势,已经转过身来,剑尖一昂,化作三点寒星,疾向凌君毅咽喉点来。凌君毅淡淡一笑,长剑一抬,朝前点出,但听“叮”的一声轻响,两支剑尖,撞在一起,各自后退了一步。 这一招,两旁观战的人,并不觉得如何,但坐在阶上的太上,双目之间,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异采!要知公孙相这第二招上,已不再相让,飞出的三点寒星,可说一闪即至,何等快速? 凌君毅若是举剑横架,那就毫无奇处,但他竟然和对方一样,同样举剑点出,飞来的三点寒星,当然有两点是幻影,只有其中一点,才是真正的剑尖!凌君毅要在闪电之间,辨认出其中一点剑尖,已经不是易事,再要把自己剑尖,点中对方尖细如同毫芒的剑尖之上,把对方震退,这就非眼明手快,出剑精确到毫厘不差,决难办到。不信,你去试试看,只怕试上半天,也点不中呢? 这一点,公孙相自然想不到,他在两人身形一分之际,口中轻喝一声:“凌兄小心了!” 手中长剑突然一紧,“天狼剑法”源源出手。他身如狼窜,忽左忽右,来去如风,一柄长剑,随着寒芒流动,刺出缕缕精练,当真快速绝伦,凌厉无匹!使到急处,但见他全身剑光缭绕,只是在凌君毅左右前后穿来扑去,活像一头凶牙叱齿的大野狼!凌君毅使的是少林“达摩剑法”,原是以静制动的剑法,身法步法施展开来,也只在数尺方圆。出剑自然也并不如何快速,剑势如行云流水,悠然而往,变化不多,却含蕴着无上禅机! 公孙相的攻势纵然凌厉,但凌君毅依然一派潇洒,挥手之间,从容化解。而且他挥出的剑光,寒锋逼人,足有丈余长一道,任你公孙相左右流窜,攻到哪里,都被他剑光接住。既然他剑势不快,又如何能接得住公孙相闪电攻势的呢?这一疑问,使得大家都不觉屏息凝目,全神贯注地朝凌君毅剑上看,到底他有什么秘诀?这一细看,大家才看清楚,他划出的那一道丈余长的剑光,能够左右逢源,迎接对方抢攻,原来他一柄长剑,由左右双手交换使用。譬如公孙相攻到右首,由他右手使剑封解,但等公孙相窜到左首发剑,他右手长剑迅快交到左手,由左手使剑和对方抢攻。外人若不细看,只看到他一道匹练般的剑光,矫若神龙,一下自左而右,一下自右而左,来去悠然,使得并不太快,实则他一支剑左手交到右手,右手交到左手,快速何殊掣电?而且每一剑都抢在对方前面发招,逼得公孙相每感落后半步,攻出的剑势,也只好一发即收,中途变招。因此两人尽管出手极快,兵不交刃,听不到剑剑激撞之声。这两手交换发剑,当真是见所未见! 就像九指判官冷朝宗、三眼神蔡良等,对凌君毅存着极大敌意的人,也不禁暗暗点头,自叹勿如。两旁观战的人,看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纷纷鼓起掌来。这掌声,自然是替凌君毅鼓的,凌君毅也真不负众望,就在掌声中,但听锵的一响,金铁交鸣! 凌君毅、公孙相两人,打了不下二十来招,双方交击,还是第一次,鼓掌的人,刹那之间都停了下来。原来凌君毅在双剑乍接之际,忽然侧身一闪,左手已经搭上公孙相执剑右腕,掌声一停,剑光人影,也同时停止。凌君毅五指一松,放开公孙相右腕。 公孙相一张清俊的脸上,隐见汗水,迅快地返剑入鞘,面有愧色,拱拱手道:“凌兄身怀绝艺,兄弟甘拜下风。” 凌君毅同时收剑,含笑道:“公孙兄好说,说来惭傀,兄弟实在是险中取胜,侥幸得很。”这一场又是凌君毅胜了,刚才停下来的掌声,又纷纷鼓将起来。凌君毅连胜五场,艺压群雄,全场之人无不感到震惊。副帮主芍药睁大一双妙目,一瞬不瞬地盯在凌君毅的身上,芳心洋溢着喜悦,握剑右手,自然也放了下来,直到掌声停歇,才娇声宣布道:“第五场,仍由凌君毅获胜。 现在继续接受挑战,还有哪一位护法出来挑战的?” 八位新任护法连败三阵,大家都已看出凌君毅艺出反手如来,武功高出自己等人甚多,出去挑战,也徒自落败。因此芍药话声一落,这回竞不见有人座声而出。芍药等了半晌,不觉目光朝站在左首阶前的其他六名护法掠来,再次问道:“你们还有谁要出来挑战?” 六名护花依然没有人挺身而出。 芍药巴不得没有人出来挑战,“总护花使者”的荣衔,就好落到她的新认的“大哥” 头上了。但话可不得不问,这就目光一转,落到了衡山门下的张南强身上,说道:“张南强,你方才不是和公孙相一起出场的么?怎么轮到你的时候,反而不出来了?” 张南强脸上一红,躬身道:“属下绝非凌公子的对手,还是藏拙的好。” 芍药道:“这是公开竞技,胜固可喜,就是落败,也并不丢人,有什么好藏拙的?” 张南强道:“属下有自知之明,这点微末之技,何敢再向凌公子挑战?”这个放弃了! 芍药目光再转,朝其他五人问道:“你们呢?有没有人出来挑战的?”使“乱披风剑法”的宋德生、使“寒丝掌”的秦得广、使判官笔的杜乾麟、使吴钩剑的罗耕云四人都没有作声。使“血影指”的冉退春是替补丁峤之缺,升任护法的,前面四人都没有出去,他自然也不好出去挑战。这五个人,都没出声,等于也放弃了。 芍药眼看没人出来挑战,接着说道:“你们如果不再继续挑战,那就作放弃竞赛了。”阶前六名护法,依然没有作声。芍药转过身去,面向太上,恭敬的道:“启票太上,尚有六名护法,业已放弃竞赛。” 太上颔首道:“那就宣布凌君毅获胜,当选本帮总护花使者。” 芍药躬身应“是”,转身向外,提高声音说道:“太上有令,总护花使者竞赛结果,由护法凌君毅当选。”阶下两旁同时响起热烈的掌声。花女们一开始就是拥护凌君毅的,此时听到凌君毅果然当选总护花使者,一时个个玉掌鼓得如痴如狂,历久不绝。 芍药喜孜孜地朝凌君毅抬抬手,娇声说道:“恭喜凌公子,你先请回座。”凌君毅拱手一礼,回到百花帮主下首落座。 百花帮主婿然一笑,低声道:“凌公于连胜五场,荣膺总护花使者之职,可喜可贺。”凌君毅慌忙欠身道:“今后还要帮主多多指教。” 芍药又在阶上宣布道:“现在开始竞赛左右护法,有谁参加报名?”九指判官冷朝宗道:“属下。” 三眼神蔡良也应声道:“属下。”芍药问道:“还有什么人参加竞赛左右护法的么?”八名护法都没有作声。 芍药又道:“好,那么有没有人出来挑战?” 叶开先道:“属下等人,一致拥护冷、蔡二位,继续任左右护法。”芍药问道: “这是你们大家的意思?”站在后面的七名护法,同声应“是”。 太上颔首道:“如此也好,那就仍着冷、蔡二人担任左右护法好了。”九指判官冷朝宗、三眼神蔡良同时躬身说道:“属下谨谢太上思典。” 太上点头道:“你们好好干。”芍药站在阶上,高声说道: “授职典礼开始,总护花使者凌君毅、左护法冷朝宗、右护法蔡良接受太上颁发金牌。” 她话声出口,凌君毅走上二步,面向阶上站定,冷朝宗、蔡良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太上和百花帮主同时站起,芍药迅快地回到太上右首站定。总管玉兰从一名使女手上,接过一个白玉托盘,双手捧着,走到太上面前。太上伸手从玉盘中取出一面八角形的金牌,那就是“总护花使者”的金牌了。金牌约有一寸见方,纯金制成,雕刻精细,正面中间是一个护花铃,四周围以一百朵花苞。反面是八个小篆:“百花帮总护花使者。”金牌下面,垂着两条小巧的大红流苏,金光灿烂,十分夺目。 芍药一见太上取起金牌,立即叫道:“凌君毅登阶接受金牌。” 凌君毅依言拾级而登,走到太上面前,躬身一礼。太上含笑还礼,亲手把总护法使者的金牌,替凌君毅佩到胸前,凌君毅再躬身一礼,阶前立时掌声雷动。 太上等掌声稍歇,蔼然道:“凌君毅,从现在起,你是本帮总护花使者了。”凌君毅道:“这是太上的恩典。”他这是跟左右护法学来的。 太上道:“不,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荣誉,凭藉的是真才实学,没有一个人可以用权力拔擢你的。唯有公平竞争,才能使才隽之士脱颖而出。也唯有公平竞赛中选拔出来,才能使大家心悦诚服,各无异言,这是老身要向你道贺之事。”凌君教连连躬身道: “多谢太上夸奖。” 太上又道:“这面总护花使者的金牌,你看清楚了,可知这金牌的意义么?”凌君毅道:“届下愚鲁,还请太上指点。” 太上接道:“金牌八角,以示八表;中间护花金铃,代表的就是总护花使者,这就是表示:护花金铃,八表雄风,从现在起,这维护本帮之责,就须由你一力承担。当然,总护花使者之下,还有左右护法和八名护法、二十四名护花使者,但是他们以你为主,因此,主要责任也就在你一人身上,尔其勉之。”凌君毅一脸惶恐地道:“属下自惭弩钝,只伯难当重任,有负太上厚望。” 太上微微一笑,伸手从身边一名黄衣使女手中,取过长剑,朝凌君毅递来,一面说道:“这是倚天剑,剑长三尺三寸,乃是古代名剑,斩金削铁,锋利无匹,老身赐你此剑,希望你好自为之。” 这一赐剑之举,正表示太上对凌君毅极为器重。但奇怪的是,站在太上左右的百花帮主牡丹、副帮主芍药和总管玉兰三人,表情却各有不同。百花帮主听了太上的话,一双盈盈秋波,朝凌君毅含情一瞥,好像又惊又喜,不胜娇羞模样,徐徐地垂下头去。副帮主芍药似乎微感意外,死命地盯了凌君毅一眼,星眸之中,闪起冷峻的光芒,那是懊伤、嫉妒交织而成的异样色彩。 总管玉兰眼中,却又充满了喜色。皆因三人脸上戴了面具,他们表情如何,谁也看不出来,光是从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一点神采,别人哪能了解她们内心的秘密?这些原是一瞬间的事,凌君毅赶忙高举双手,接过长剑,感激地道:“太上厚赐,属下终身感戴不尽。” 太上目光温和,点点头道:“好,明日清晨,可由总管陪你上百花谷去,老身另有指示。”凌君毅躬身应“是”。玉兰同时躬身道:“弟子敬领法旨。” 只听芍药娇声道:“凌君毅复位。” 凌君毅依言退下。芍药接着又道:“冷朝宗、蔡良登阶接受金牌。” 九指判官冷朝宗、三眼神蔡良并肩走上石阶,行礼如仪。太上从玉盘中取起左右护法的金牌,授与两人,两人躬身而退。 芍药娇声说道:“大会圆满结束,散会。”阶下众人,一齐肃立敬致,太上缓缓站起身来,望阶下颔首示意,然后由帮主、副帮主陪同,离场而去。 四名黄衣使女跟着款步离去。玉兰星眸之中,满含着喜色,迎着凌君毅神秘一笑,道:“恭喜凌公子荣膺总护花使者,还蒙太上赐宝剑,真是天大的喜事。”凌君毅拱手逊谢道:“这是太上隆恩,在下深感荣宠。”说话之时,梅花、莲花、玉蕊等十二名侍者,一齐走了过来。 玉蕊含笑道:“凌公子,姐妹们都来向你当面道贺了!” 梅花娇笑着接口道:“是啊,凌公于荣膺总护花使者,乃是本帮的喜事,我们姐妹一直都在衷心拥护你的。”她是十二侍者之首,她一开口,大家纷纷说道:“恭喜凌公于荣膺总护花使者。” “恭喜总护花使者。”一片莺声燕语,都是“恭喜”之声。凌君毅根本分不清谁在说话,但觉衣香鬃影,眼花缭乱,不禁玉脸一红,慌忙连连拱手道:“诸位侍者盛情厚爱,在下感激不尽。” 一百名花女,眼看太上一走,也纷纷跟着围了上来,只听人群中有人娇声叫道: “大家快来看新郎呀。” “啊,新郎官的脸又红了啦。”“恭喜新郎官。” 花女们对凌君毅当选总护花使者,可说衷心拥戴,此时真像是疯狂了一般,娇笑、尖叫,闹成一片。凌君毅落在这热情洋溢的花堆里,当真变成了“新郎官”,一张俊脸,闹了个通红。玉兰朝他微微一笑,然后高声说道:“大家安静些,总护花使者方才连番交手,还没有休息,此时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姐妹们若是要表示庆贺之忱,今晚帮主、副帮主要在大厅上举行盛大欢宴,大家不妨多敬他一杯。”花女们听得纷纷叫好。 凌君毅苦笑道:“总管这么一说,不是把在下害苦了?一人一杯,在下非醉死不可。”玉兰笑道:“贱妾只是替你解围,其实纵使贱妄不说,她们今晚也会向你敬酒的。”花女们纷纷散去。 左护法九指判官冷朝宗、右护法三眼神蔡良和新任的八位护法、二十四名护花使者,一齐走了过来。 冷朝宗阴沉的脸上.堆起一脸笑容.拱拱手道:“恭喜总使者,兄弟就料到今天这场竞赛,凌兄定会当选。”蔡良大拇指一挑,接口说道:“凌兄少年奇才,一身绝艺,真叫人钦佩,无怪太上对凌兄特别器重了。” 这两人自然因太上特别器重,也改变态度,前倔后恭,竭立拉拢。凌君毅拱手道: “二位护法夸奖,兄弟愧不敢当,今后仰仗二位之处甚多,还望不吝指点才好。” 蔡良爽笑道:“总座太客气了,兄弟和冷兄,虽是痴长凌兄几岁,但凌兄是咱们的头儿,大伙全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总座只要交代一声,水里火里,咱们兄弟决不推辞。”他虽是一脸横肉,但看来还是他爽直些。 冷朝宗一手拈着几根山羊胡,连连点头道:“蔡兄说得极是,凌兄一来就深得太上器重,咱们兄弟有这样一位头儿,日后沾光的地方多着呢。”他说到得意,不觉呵呵大笑,接着道:“走,咱们到里边坐坐去。” 八名新任护法,全是冷、蔡二人的属下,有他们两人陪着凌君毅说话,其余的人自然没有插口的份儿。 凌君毅由冷、蔡二人陪同,进入大厅右厢。这里是一排三间宽广的敞轩,放着不少椅几,敢情正是护花使者们休息的地方。 这时天色还未全黑,室内已是灯火通明。冷朝宗、蔡良引着凌君毅上坐,大伙也依次坐下,早有两名使女送上茶来。冷朝宗端起茶盅,说道:“总座请用茶。” 凌君毅笑道:“冷兄方才还说大伙全是一家人,怎么这回又和兄弟客气起来了!” 蔡良笑道:“这是咱们这儿的规矩,从前冷兄和兄弟没先喝茶,弟兄们全都不敢先喝,现在总座是咱们的总头儿,自该由总座先喝了,弟兄们才敢喝。” 凌君毅问道:“这里是本帮护花使者休息的地方么?”冷朝宗道:“不错,这里是花家庄院的最前面一进,也是护法和护花使者集会之处,从大厅进去即列为内院,弟兄们未奉宣召,不得擅入。” 凌君毅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来,朗声道:“兄弟年轻识浅,荣膺总护花使者一职,实在深感惶恐!总护花使者、左右护法、护花使者,这些名称,只是职务上的分别,在执行任务时,有这样一个系统,便于统一,如此而巳。其实大伙都是弟兄,尤其在休息的时候,就用不着分什么尊卑。因此,兄弟觉得像喝茶这件事,大可不必拘束,就像一家人坐在一起,爱喝就喝,岂不更显得亲切多了?” 蔡良道:“总座真是开明得很,兄弟早就觉得这件事儿,有些别扭,现在总座这么一句话,这条规矩,咱们就算废了。”丁峤站起身,走到凌君毅面前,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属下在比赛之时,不合使用藏在扇中的暗器,冒犯总座,内心深感不安,伏望总座恕罪……” 凌君毅慌忙站起,还礼道:“丁兄决不可如此,人孰无过? 事情已经过去,何用再提?何况丁兄辛苦得来的护法,因此受到降职处分。兄弟格于规则,不能为丁兄挽回,已感不安,丁兄何须自责?咱们今后都是一家人,丁兄幸勿介意才好。”丁娇一脸俱是感激之色,俯首道:“总座如此大度,属下更是惭愧死了。” 说到这里,只见一名使女走了进来,躬身道:“厅上酒宴已经摆好,帮主、副帮主都已到了,总护花使者与各位护法好入席了。”凌君毅点点头,当下由左右护法陪同,进入大厅,八名护法和二十四名护花使者,鱼贯随后而行。大厅内,点燃起无数宫灯,照得画栋雕梁彩绘通明。凌君毅青衫飘逸,腰悬倚天剑,当先跨进大厅,两旁花女纷纷鼓掌相迎。上首右边席上,坐着的百花帮主牡丹、副帮主芍药,同时站起身来。今天的竞赛大会,虽是太上亲临主持,但副帮主芍药可出尽了风头。 今晚的欢宴,主人是帮主、副帮主,因此百花帮主站起之时,就樱唇轻启,娇声说道:“本座以无比忭欣的心情,代表本帮全体姐妹,欢迎新当选的总护花使者、左右护法暨八位护法诸使者,大家请入席了。”凌君毅拱手道:“帮主、副帮主盛宴款待,属下等人,如何敢当?” 大厅上首,放着品字形三席,今天的客人,是新任的总护花使者,左右护法,和八名护法。因此中间一席,坐的是凌君毅、冷朝宗、蔡良三人。左首一席,是八名新任护法。正副帮主,是主人身份,坐了右首一席。接下来左首是二十四名护花使者,右首是总管玉兰和十二侍者。再下去,则是花女们的席次。这一顿酒,是以庆贺新任总护花使者为主,大家虽因有帮主在座,但帮主终究不像太上使人畏惧,因此,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愉快。何况帮主、副帮主都在向总护花使者敬酒,接着总管和十二位侍者也敬酒了,花女们岂肯放过机会?于是紧随着十二侍者之后,也纷纷向上首三席敬酒。敬酒以“敬” 为主,被“敬”的人,自然不好推辞,就是推辞也推辞不掉的。这是“敬”你的,你总不能不识抬举?中国人有几千年传下的美德——好客,不论遇上什么场合,饮酒是少不了的。只要是饮酒,不是独酌,敬酒也是少不了的。只要是敬酒,互相灌酒,也是少不了的。身为主人,莫不希望把客人们灌醉,这是“美意”,非如此不可。只不知道这“美意”是谁发明的?大家都明知其意并不美,但却依然遵行如故,流传了几千年至今不衰。 在花女们的“美意”之下,凌君毅被灌醉了!不单是凌君毅,左右护法和八名新任护法,莫不配酐大醉,就是正副帮主、总管、十二侍者,也都有了八九分醉意。因为她们也全是花女们要“敬”的对象。这一席酒,真是目贻不禁,芗泽可闻,履舄交错,杯盘狼藉,而至前有坠珥,后有遗替!就是能饮一石的淳于先生,也非醉倒不可。凌君毅是玉兰命两名使者送回宾舍的。现在已经快二更天了!月光如水,斜斜地照上窗根,凌君毅卧房里靠南的两扇窗户,还敞开着,但灯火已熄,黑沉沉不闻人声。只有浓馥的酒气,不时从窗口阵阵冒出。凌君毅盘膝坐在床上,正以上乘内功,把酒气从体内逼出,一身大汗淋漓,尽是酒香! 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也正幸他已经完拿清醒,坐在床上运功,灵台清明,才能听得窗外院子里的梧桐树上,传来“刷”的一声轻响!那是衣衫擦着树叶的声音,自然极为轻微,只要听这声音,显见来人轻功极高!凌君毅心中一动,忍不住抬目望去!但见桐阴之间,似有银光一闪,紧接着“嗒”的一声,便有一篷银芒,电射般射出,直向窗内打来。势道之劲,令人咋舌! 若不是凌君毅先听到那一声“刷”的轻响,早有准备,等他听到暗器的尖风,再睁目时,为时已晚,非丧生在这蓬银芒之下不可。凌君毅总算发现的早,在银光乍闪之际,他已功运双袖,坐着的人,疾快移走数尺,待得暗器射到身前,双袖齐扬,施展反手如来独门绝技“乾坤袖”神功,把一蓬银雨卷个正着。暗器被他衣袖卷住,有如泥牛入海,自然听不到一点声息,树上那人立时警觉不对,一条人影从桐阴中飞起,越过墙头,朝院外掠去。 凌君毅冷嘿一声:“朋友想走么?”双袖一抖,把接来的银芒,朝墙角洒去,同时人已穿窗而出,尾随着黑影,越过墙头,追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张冠李戴 月光,本来还柔和得如水一样,斜照在窗根上。但不过转眼之间,月色就被浮云掩没,很快隐去,窗前一暗,房中就显的一片黝黑!这时,东首院墙上,忽然出现了一条欣长人影,这人在墙头上才一现身,就悄无声息地飘落窗前,再一旋身,闪入窗去。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欣长人影堪堪闪入房去,走廊上又有—条婀娜人影,袅袅行来! 那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没有月色,你纵然看不清她的花容月貌,但只要看她纤纤合度的窈窕模样,准是一位干娇百媚的美人儿:她脚下既轻又快,纤尘不扬,听不到一点细碎的声音,黑夜里,只有那双晶莹的眸子,闪着星星般的光亮。目光一溜,敢情她发现了敞开着的窗子,口中不觉轻“咦”了声,栅栅朝窗下走来。室中那人耳目何等敏锐,听到她的一声轻咦,头头蓦地一惊,一时来不及躲闪,目光迅疾一掠,轻快地闪到床前,举手揭起罗帐,朝床上躺了下去。 苗条人儿已经走到窗前,轻轻哼了一声道:“辛夷这丫头也该死,连窗户都没关上。” 这句话说得虽轻,但躲在床上的那人,已经听出说这话的是谁了,心头不禁大为凛骇:苗条入儿举手掠掠鬓发,倏地又轻又娇的叫道:“凌大哥,你酒醒了么?”室中那人不敢作声,苗条人儿嗤的一声轻笑,腰肢一扭,像一阵香风,已经到了床前! 室中还弥漫着酒气,她自然闻到了,轻轻攒了下眉尖,声音说得更轿更柔道:“瞧你!醉成这个样子!”她居然伸手撩起帐子,一双柔嫩如玉的纤手,轻轻推着他肩头,低低叫道:“凌大哥,凌大哥,你醒一醒嘛!” 室中那人心头狂跳,哪敢出声,但不应也不成,只是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苗条人儿从脸上摘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缓缓俯下身去,附着他耳朵,吹气如兰地,娇声说道:“你怎么啦?”这声音好不撩人,人究竟是人,无灯无月,室中反正看不清面貌。 那人很快握住了苗条人儿的玉手,颤声道:“你……”苗条人儿任由他握着手,并未抽回,轻轻地道,“我是不放心你,才来瞧瞧的。” 那人压低着声音道:“谢谢你……”苗条人儿道:“谁叫你是我大哥……” 那人颤声道:“你真好。”苗条人儿嗤的一声轻笑,低声道: “你……怎么在抖?” 她和他靠得很近,她身上阵阵的幽香,薰人欲醉!那人一颗心动荡得把持不定。他没有作声,双手猛地一扳,苗条人儿忽然‘嘤咛’一声,一个娇躯扑入他的怀里。他没有让她说话,两片火热的嘴唇,已经堵住了她的樱唇。她没有推开他,反而柔顺得像依入小鸟一般。黑夜之中,除了两颗心房剧烈的跳动,听不到半点声音。但他手已经开始有了粗野动作。现在,颤抖的,已经不是他,而是她了!可惜房中没有燃灯,他无法看到她娇靥上泛起一片配红,美目中漾起的水样异采!但他却可以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热力!这发生的一切,原是她意料中的事,她为了要得到他,她不克自持,她更不能让别人把他抢走。 他动作虽然粗野,她没有半点咳怪,这是她心甘情愿的,但她毕竟还是惊怕得发抖。 她平日何等高傲?何等冷峻?此刻竟然英风尽失,成了一只受创的小鸟,室中依然一片漆黑,两颗荡漾的心,经过一阵波动之后,很快的就平静下来了。苗条人儿仰着脸,娇柔的声音幽幽地叫了声“大哥,你……”他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催促着道: “妹子,你该走了。” 苗条人儿悄声道:“你怕了?”那人温柔的道:“不,我不是怕、万一给入看到了,对你总不太好。” 苗条人儿轻哦了一声,她是个好强的人,自然不愿让人撞到,于是她点点头,迅快起身,一面轻声叮咛道:“我走了,明天太上说的事,你不能……”那人没待她说下去,低笑道:“好妹子,你只管放心,我不会的。” “你敢!”她一个纤纤玉指,轻轻点在他额角上,人已像—缕轻烟,闪了出去。 他心头忽然起了一阵愧疚,更不怠慢,悄悄下床,在室中怔立了半晌,才长长吸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这不是我的错。” 跺跺脚,穿窗而出。 两人先后离去,本来云收雨散,春梦无痕,这时又是三更半夜。谁也不会撞来!但许多事儿往往出人意外,依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偏偏就会春光外泄!这人正是乔装玫瑰的温婉君!房中两情缠绵,声音虽轻,但卿卿我我,断云零雨,依然隐约可闻。 温姑娘站在窗外,不禁羞得满脸通红,一颗心直往下沉!她真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她羞愤、气恼,爱棍交织,芳心才碎,噙着眼泪,悄悄地离去。 凌君毅掠出窗外,眼看向自己施放暗器的黑影,已经越过高墙,向院外逸去,一时不禁暗暗攒了一下眉,心想:“此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又比我先了一步,百花帮屋宇极广,他只要随便一躲,我就不容易找得到他了。”但心中想归想,人却毫不停留,一提真气,身化长虹追出墙去。那黑影身法极快,凌君毅刚刚越出墙外。发现他已在一二十丈之外,正在没命地飞掠。他敢情怕惊动了百花帮的人,因此没敢在重重院落、屋宇比连的暗阴中间隐伏下来。这自然是他发现凌君毅追了出来,心头慌张之故。同时,他也没想到凌君毅来了不过两天,对花家庄院的地形,根本不熟,他只要随便—躲,拐上两个弯,就可把凌君毅撇开了。 凌君毅发现他一路飞掠,一时哪里肯舍。也提气施展身法,一路疾追下去。但前面黑影,对花家庄院极熟,双方相距既远。 这时正好一片乌云遮住了月色。前面那人利用地形,时隐时现,在那些楼宇之间,任你凌君毅展尽脚程,也无法把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花家庄院是百花帮的根本重地,各处都有巡逻和值岗的人、此入竞能避开这些巡夜值岗的耳目,越发可见他不是外面的人。片翔工夫已经追出花家庄院的高大围墙。这里是一片长满青草的山坡,到处乱石嶙峋,地势荒凉,显然很少有人来此,前面黑影眼看凌君毅紧追不舍,心头慌张,才会落荒而走,一路急掠。 凌君毅心头同样泛疑:“他把我引来此地,莫非另有埋伏?” 但他艺高胆大,对方纵有埋伏,也并不放在心上,而且此人如果真是百花帮的人,那一定是白天较技败在自己手下之人。怀恨在心,才会乘自己酒醉,暗下毒手,自己纵然不愿树敌,也要截住他,好好规劝他一番不可。因为这一路上,已是荒凉的山坡,没有隐蔽之处,凌君毅一身所学,高过那人甚多,双方距离,自然渐渐拉近。眼看到前面不远,已经快到湖边,一片湖光,烟波浩渺!前面黑影突然身形窜起,宛如隼鹰窿食,纵身朝一处岩石下扑落。这时双方相距,已只有十余丈远近,凌君毅两个起落,便已追踪赶到,这方岩石约有三丈来高,下临湖水,已是再无通路。 凌君毅目光朝四面转动,四周静悄悄的,哪里还有人影?心中暗暗奇怪,自己明明看他朝这里扑落,怎会没了影子?此处虽然荒僻,但草长不过没径,也藏不住人,除非他一时情急,跳下湖去,潜水逃走。这也不可能,一个人水性再好,钻入水去,水面多少总会溅起一些水花,但自己跟踪追到,湖水平静如镜,连一点水晕也没有。他站在崖上,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动静,心头突然一动,暗想:“我和他距离虽远,但明明看他从此处纵身扑落,一闪不见,此人对庄中情形,十分熟悉,自然对这一带的地形也了如指掌,他故意把我引来此处,才忽然隐去,莫非这石崖下面,另有通路?”一念及此,立即探首朝崖下看好落脚之处,提吸真气,飘身飞落。脚尖落到草丛间一块石上,果然发现这石崖上丰下削,崖下宛如一条狭隘的走廊,下面是平整的沙砾,容得‘人侧身而行。外面又有青草掩蔽,纵是大白天,也不易被人发现,若从崖上望下来,自然更难瞧到。凌君毅想起那天曾听玉兰说起,黑龙会郝飞鹏乘来的船,藏在一处崖下,莫非就在此处?心念转动之间,不觉循着崖下走去。这石崖之下敢情经湖水长年冲击,有的地方,果然可以隐藏得下一条小船。 凌君毅心中暗想:“百花帮总管玉兰心思慎密,但像这等所在,极易被贼人利用潜伏,应该派人驻守才对。”又走了一箭来路,突见前面不远似有一入躺卧在那里。凌君毅一下掠了过去,他目能夜视,这一到得近前,才发现这人一身青色劲装,腰跨单刀,竞似百花帮的庄丁。再一细瞧,此人竟是被人用重手法击中前胸,业已气绝。 凌君毅这下看得目中寒芒飞闪,忖道:“这人看来是派在此地值岗庄丁,他连腰间兵刃都末撤出,就遭了毒手,准是方才那人怕他说出来,才杀以灭口,那等于是我害死了他。”他才直起身来,又瞥见一丈开外的草丛间,另有一个人倒卧在那里,目光一注,那人也是一身青色劲装庄丁打扮!不用再看,这人是被入一掌震飞出去的,自然也早巳死去。 凌君毅看得暗暗切齿,心想:“自己本意,原只想追上他,稍加规劝,但他却连施杀手,残杀两个无辜庄丁,如此心狠手辣,自己倒非要把你找出来不可。”从两个庄丁气绝多时看来,这暗算自己的人自然早已去远,无法追得上他,正待纵身朝崖上跃去! 就在此时,突听崖上传来一阵鸣呜咽咽的哭声,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来凄楚欲绝,泣不成声!凌君毅心头暗暗纳罕,这时差不多已是半夜三更,什么人跑到湖边来啼哭? 既是女子声音,自然是百花帮的花女了,莫非她发现两个庄丁死去,她是其中一人的情人,才会哭的如此伤心! 正在思忖之间,突听那女子哭着说道,“凌君毅……你竟是这样的人,算我瞎了眼睛,我……我也不想活了……” 她虽然悲悲切切,继继续续地说着,但凌君毅听得清楚,尤其说到最后一句,一阵脚步声,已经到了崖边。不用说,她是准备投湖自尽!这下,凌君毅大吃一惊,口中轻喝一声:“姑娘,使不得。”人随声上,一下窜了上去。 那姑娘没想到崖下右人,自然也猛然一惊,不由得后退数步,叱道:“你是什么人?”凌君毅已然看清姑娘是谁,只见她珠泪满颊,一副凄苦模样,心中更是惊奇不止,望着她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下几时得罪了你……” 这姑娘正是乔装玫瑰的温婉君,她睫承泪水,一双风目,盯在凌君毅的脸上,这回她也看清楚了,同样惊奇的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凌君毅道:“还是你先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哭呢?” 温婉君双目凝注,冷冷地说道:“不,你先说,你是不是跟着我来的?” 她戴着面具,看不到神色,但她平日为人温婉,语声娇柔,此时口气冰冷,显然有些不对!凌君毅暗暗奇怪,只得说道: “在下是追踪一个人来的……”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急急问道:“你来的时候,可曾遇到什么人吗?” 温婉君听出凌君毅的口气,似乎是追踪另一个人来的,不觉问道;“你说的是谁?” 凌君毅道:“不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十分狡猾,在下一直追到此地,不但仍然被他逃去,而且还让他杀死了两个在这里值岗的庄丁……” 温婉君终究是冰雪聪明的人,听出此中另有蹊跷,心中忍不住急急问道:“你说,你已经出来好一会了?”凌君毅道:“没错,少说也有一顿饭的时光了。” 温婉君仍然不肯放松,追问道:“你既然不知他是谁,追他作甚?”凌君毅只得把方才发生的经过情形,简要说了一遍,接着笑道:“好了,现在该你说了,你干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我好像还听你说什么不想活了,究是为了什么?” 温婉君听他说出经过,心头已经有些明白,但一个姑娘家,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她只觉粉脸一热,忙道:“你不用多问,我只是心里烦,出来走走,你快回去,越快越好。” 凌君毅可不是呆头鹅,他自然听得出温婉君的口气里,似乎另有文章,这就问道: “听你口气,好像发生了什么?”温婉君道:“快些走,你回去就知道了。” 凌君毅满腹狐疑,问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么?”温婉君道:“我和你走在一起,给人家看到了,不方便。你只管先走,就在院中暗处等我就好。” 凌君毅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可不放心,要走咱们一起走。”温婉君跺跺小蛮靴,急道:“真急死人,再迟就来不及了。” 凌君毅还是站着没动,问道:“你一定有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温婉君道: “此时无暇多说,走,我们到了墙外再分开。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你千万不能耽搁,先回宾舍看看,就知道了。但你莫要一人进去,在暗处等着,我去通知了总管再说,今晚是我和风仙值班,你只说回来的时候遇到我的就好。” 凌君毅听她说得郑重,好像自己住处又发生了什么事故,当下点点头道:“好吧,那就快走吧。”两人不再多说,双双掠起,一路展开脚程,不消多大工夫,便已起到花家庄院墙外。 温婉君和他打了个手势,翩然朝后进掠去。 凌君毅更不怠慢,双足轻轻一点,凌空飞上墙头,突听有人沉喝一声:“什么人?” 一点寒星,直向凌君毅迎面激射过来。凌君毅伸手一抄,便把打来的暗器接住,那是一颗银弹子,一面说道:“在下凌君毅。” 这时从暗影中飞掠出一个劲装汉子;一眼看到凌君毅,慌忙躬身道:“属下许廷臣,不知是总座驾到,多有冒犯,实在该死……”凌君毅认出他是一名护花使者,一面含笑道:“许兄不用介意,在下从外面飞登围墙,难免引起误会,只是许兄以后该先问清楚了,不可先行出手。”随手把一颗银丸递了过去。那姓许的护花使者连声应“是”,双手接过银丸。 凌君毅问道:“今晚可是许兄轮值么?”许廷臣躬身道:“是,下半夜轮值的一共是四人,属下分配在这东南方一带。” 凌君毅问道:“许兄方才可曾看到有什么人进来么?”许廷臣忙道:“总座是说有敌人潜入本帮来了?” 凌君毅道:“不,兄弟只是随便问问,许兄若是没有看到,就算了。”许廷臣道: “属下从子时起,就在这一带屋面上巡,若是有入进入本帮,属下一定会看到的。” 凌君毅点头道:“如此就好,兄弟失陪了。”说完,略一抱拳,就长身掠起,一道人影,凌空朝后院投去。他因温婉君说话极为郑重,好像自己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故,因此一路暗暗凝神察看。中院一带,各处灯火已熄,不见有何动静。悄悄跃落墙,凝目朝自己房中看去,南首两扇窗户,依然敞开如故,屋中静悄悄的,和自己出来之时,也并无半点异处。心中暗暗纳闷,不知温婉君要自己尽快赶来,究竟所为何事?但想起温姑娘平日心细如发,遇事慎重,不可能会骗自己。 尤其她不肯说明,吞吞吐吐的模样,好像只要自己回来,就可发现一般,但又要自己隐身暗处,等她去通知总管。这到底为什么呢?心中越想越觉疑云重重。“莫非有人暗中陷害自己?”这也不对,此人纵有陷害自己之心,也不可能躲在自己房里。他隐身暗处,仔细察看了一阵,依然不见有何动静。这一阵工夫,他想了许多可能在房中发生的事故,依然得不到什么结论,要待进屋去瞧瞧究竟,又因温婉君再三叮嘱务必等她和玉兰来了再说,只好耐心等候。正当此时,突听“刷”“刷”两声轻响,从墙头传了过来,凌君毅急忙回头看去!但见从墙头飘落两道人影!一个一身白衣,腰悬长剑,看去宛如凌波洛神;一个一身玄色紧身衣裳,婀娜多姿!这两人正是总管玉兰和乔装玫瑰的温婉君。 凌君毅急忙迎了上去,拱手道:“惊扰总管了。”玉兰还了一礼,清澈眼波望着凌君毅道:“有劳凌公子久候了,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凌君毅也是一头雾水,有些答不上来,只好含糊的道:“总管来了,此地不是谈话之所,还是请到里面说吧!”这话没错!温婉君既然要他等着总管来了再说,现在温婉君已经陪着玉兰同来,且请她们到房里去,不用自己开口,温婉君自然也会说的了。 玉兰眼波一转,悄声说道:“贱妾听九妹说,她经过此处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当时还当是公子你,后来她巡到中院,遇上凌公子,追踪一名刺客回转,才觉事有蹊跷,赶去通知贱妾,凌公子已经来了一回,不知房中可有动静?” 凌君毅心中暗道:“原来自己房中有人潜入,这有什么不好和自己说的?”一面微微摇头道:“在下也刚到不久,屋中并无什么动静,在下是因玫瑰姑娘嘱咐,在此等候总管,尚未进去看过,在下先进去瞧瞧。”说完,正待朝窗中掠入。温婉君道:“凌公子小心!” 玉兰接口道:“不错,凌公子确是小心为上。”两位姑娘都是情有所钟,自然对他特别关心。凌君毅淡淡一笑道:“不要紫。” 身形一晃,已然穿窗而入,目光迅速一扫,房中一切如常,哪有什么人影?不用说他在身形落地之时,早已耳目并用,只要有人躲了起来,这数丈之内,也休想瞒得过他的耳朵。凌君毅转身从桌上取过火种,燃亮灯烛,一手拔开门闩,含笑道:“二位请进。” 温婉君心中暗暗讨道:“看来果然来迟了一步,那两人已经走了。”玉兰当先跨进房中,她一双盈盈秋水,朝四周一阵打量,目光一抬,说道:“贱妾只听九妹说起凌公于是追踪一个暗算你的人去的,语焉不详,不知究是什么入,竟有这般大胆?凌公子可否说的详细一些?” 凌君毅苦笑道:“在下和他追逐了半天,连他一点影子都没追上,而且,还让他连伤了本帮两个庄丁,说来真是惭愧得很。” 当下就把自己正在运功之际,听到有人飞落窗前树上,只看到银光一闪,一篷暗器已电射而来,差幸自己已经移开身子,把一蓬暗器悉数接了下来。那人发觉不对,立即逃走,自己如何一路追踪,一直迫到湖边,那人如何飞落崖下,发现两名庄丁被人用重手法击毙等情,详细说了一遍。玉兰目中神光连闪,沉吟道: “此人能在花家庄院之中,避开各处巡夜值岗的人,显然不是外人,可能就是今天赛技落败,怀恨在心,故此暗算于你。” 凌君毅道:“在下也是如此想法,当时原想追上他,加以规劝。”玉兰冷冷一哼道: “此人胆子不小,竟敢如此胡作非为,而且能在凌公子追踪之下逃脱,轻功和心机也是极高的了。”说到这里,接着问道:“凌公子接任他施放的一蓬暗器,不知还找得到么?” 凌君毅伸手朝墙角上一指,说道:“在下为了追人,就把它抖落在墙角上。”墙角暗处,正好灯光照射不到,是以玉兰入房之初,目光虽向四周打量了一眼,仍然井未发现。此时经凌君毅一说,目光也随着投去,这一瞧,她不禁交了脸色! 两道秋水般的眼神,也射出霜刃般的寒芒,说道:“会是黑龙会的人?”温婉君道: “三姐怎知是黑龙会的人?” 玉兰探怀取出一小块磁石,俯下身去,吸起一支一寸五分长的钢针,这针比普通缝衣针还要粗些,通体如墨,黝黑无光,显然剧毒无比!她举起磁石,抬眼朝凌君毅问道: “凌公子可看出这支淬毒钢针的来历?” 凌君毅道:“在下看不出来。”玉兰淡淡一笑,说道:“这针上淬的就是‘毒汁’。” 凌君毅一直以为是百花帮的人暗算自己,此时听玉兰说出是黑龙会的人,心中微感意外,不觉的“嗅”了一声。玉兰接着又道:“这钢针是从‘森罗令’打出来的,它的名称叫‘三十六孔黄蜂针’。” 温婉君心思慎密,想到玉兰对暗器一道,如数家珍,立时想到她们姐妹若非精擅暗器,便是太上和她们说过天下著名暗器的大概情形,她知道的,自己可能也应该知道。 因此她原想问问“森罗令”和“三十六孔黄蜂针”同是一件暗器,何以会有两个名?但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凌君毅道:“总管博学强记、见多识广,一看此针,就连它的名称也叫了出来。” 天底下,不论男女,如能得到心上人的赞美,内心自然最感喜悦。尤其玉兰经过昨天和大姐牡丹互诉衷情之后,早已把凌君毅看作了她自己的另一半。何况今天太上又在大会上亲赐凌君毅倚天剑,这件事几乎已成了定局。 她一双丹凤眼,轻俏地瞟了凌君毅一眼,目光之中,泛起喜悦和略含羞涩之色,婿然道:“贱妾只是听太上说道,那藏针的是一个扁盒子,必须用纯钢制成,可藏针三百六十支,叫‘森罗’,今就因它和阎王爷的令箭一样、头是圆的,放射针孔,作蜂窝状,一次可射三十六支,所以又叫‘三十六孔黄蜂针!’。”凌君毅听得好生佩服,百花帮的入,果然个个都是太上精心调教出来的,对江湖上的事,知道得既详又尽。 只听玉兰接着道:“这种暗器,制作精巧,威力极强,据说出于昔年一位巧匠之手,江湖上至今好像还没有人能够仿造,更没人能躲闪得过,今晚若是换了个人,只怕就难逃毒手了。” 凌君毅含笑道:“在下只是运气好,发现得早一步而已。” 玉兰目光注视着手中毒针,沉吟道:“他们既能在针上淬上‘毒汁’那是说他们已能仿制‘森罗令’了!”说到这里。不觉回过头去,朝温婉君道:“九妹,你过去数数看,是不是有三十六文?”温婉君依言走了过去,俯下身子仔细数了数,抬头道: “不错,这里有三十五支,连你手上一支,正好三十六支。” 玉兰黛眉微蹙,说道:“他们果然制成了‘森罗令’,而且对扎们庄院里的情形,又如此熟悉,实在不容忽视。”温婉君道: “也许是咱们这里,有了对方潜伏的奸细。” 玉兰口中哦了一声,想起玫瑰曾说听到屋中有人说话的声音,不觉问道:“九妹,你说方才听到这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知是男是女?”温婉君脸上骤然发热,差幸她戴着个面具,不易被人瞧到,当下略作凝思,说道:“好像是一男一女……”她口气微微一顿,接道:“当时小妹只道是凌公子酒醒口渴,在和辛夷说话。” 凌君毅道:“在下醒来,就在捐上运功逼出酒气,辛夷早就去睡了,并末进来过。” 随着话声,人已走近榻前,伸手把帐子撩了起来!撩起布帐,但见被褥凌乱,中间有一小块殷红的鲜血! 这下直看得凌君毅悚然一惊,失声道:“血!这是什么人的血!这人莫非负了伤,躲到我的床上来了?”他这一撩起布帐,床上的情形,玉兰和温婉君自然全看到了…… 有些事情,姑娘家比大男人要敏感得多!就拿这点血迹来说,凌君毅只想到有人负了伤;但两位姑娘都是冰雪聪明的人,这情形映入眼帘,立时想到……这一刹那,玉兰和温婉君同时羞得面红耳赤,身上一阵热烘烘的,一时不好答话。 还是玉兰较为沉着,转身说道:“九妹,你去把辛夷叫醒了,要她立时替凌公子换一条被褥。”温婉君答应一声,举步走了出去。 玉兰在转身之时,忽然发现枕边似有一件东西,心中不禁一动,她身为百花帮总管,这就再也顾不得羞涩,问道:“凌公子只在榻上坐息运功,被褥就不会有这么凌乱的了?”凌君毅道: “正是,在下根本来曾动过被褥。” 玉兰故意说道:“这就奇了,此人何以要躲到凌公子床上来的呢?”说话之时,举步走了过去,身子微侧,挡着凌君毅的视线,伸手翻起枕头,故作察看之状,已把一支金钗迅快地笼入袖。正好温婉君和辛夷一起走入。 辛夷慌忙躬身道:“小婢不知总管来了……”玉兰不待她说完,一摆手道:“我问你,方才你可曾听到这里有什么动静么?” 辛夷睁大眼睛,望望凌君毅,茫然道:“没有啊,小婢没听见有什么动静。”玉兰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睡的真熟,凌公子追贼人去了,这里有人潜入,都会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辛夷身躯一颤,俯首道:“小婢该死……”玉兰道:“不用说了,你去给凌公子换一床被褥。”一面却以“传音入密”说道: “记住,今晚之事,不准向任何每人吐露只字,知道么?”辛夷忙道:“小婢遵命。”说完,捧起被褥退了出去,接着另外捧了一条被褥走入,在床上铺好。 玉兰道:“没你的事了,去睡吧,以后晚上可得警觉一些。” 辛夷应了声“是”,躬身退出。 玉兰回眸朝凌君毅道:“时间不早了,凌公子明日一早,还要去晋见太上,还是早些休息吧。”一面朝温婉君道:“九妹,咱们走吧!”凌君毅道:“在下惭愧得很,未能把碱人截住,反教总管辛苦了大半夜。”玉兰道:“凌公子不用客气,这是贱妾份内之事,方才我要十二妹(风仙)赶去湖边,调查两个庄丁的死因,去问湖面上的巡逻人员。 是否发现可疑船只?此刻也许已经回来,贱妾告辞了。”说完,偕同温婉君匆匆而去。 凌君毅送走两人,心中兀自觉得疑窦重重!第一是暗算自己的那人,据玉兰从他使用的“森罗令”上推测,认为是黑龙会派来卧底的人。这一点,是没错,因为今天在大会上,太上当众公布,自己制成了“毒汁”解药,又当选为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这对黑龙会,当然是有极大的威胁,把自己除去,正是他的一件大功,不然,自己和他们无怨无仇,何以要夤夜前来,暗下毒手?第二是自己追踪刺客外出之时,又有什么人潜来房中?此人又有什么意图?据温姑娘听的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其中一个,分明还负了伤,极可能他们看到了温姑娘,才躲到床上去的。不然,不会在床上留下血迹了。这两人又是谁呢?其中一人,又在何处和人动手负的伤?他们为什么要躲到自己房中来?第三,最使他感到想不通的,还是温姑娘。她究竟受了什么委屈,要一个人跑到湖边去偷偷的哭泣?而且口气之中,好像还对自己存了很大的误会……他想到这里,不觉笑了!姑娘家嘛,自然难免心胸狭窄,她是为了自己,才不辞艰险,假冒攻瑰混进来的。 她一定看出副帮主芍药,形迹上对自己显得亲切,感到无限委屈,其实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正在思忖之间,耳听远处传来报晓鸡声,敢情天快亮了!当下不再多想,连衣服也没脱,就在床上盘膝坐下,澄心静虑,运起功来。过没多久,天色已经大亮,只听辛夷的声音在门口低低的叫道:“凌公子醒来了么?该起来啦!”凌君毅答应一声,跨下木榻,拉开房门。 辛夷端着一盆脸水,俏生生走了进来,歉然含笑道:“小婢惊扰凌公子了,这是总管昨晚吩咐的,公子一清早就要上百花谷去,这是不能耽误的事,要小婢天一亮,就来叫公子起床。”凌君毅道:“不要紧,我早就醒了。”辛夷放下脸水,忽然吐吐舌头,说道:“昨晚小婢伯死了。” 凌君毅道:“你怕什么?” 辛夷道:“总管平日待人,总是和蔼可亲,从没半句疾言厉色,昨晚她好像很生气。”凌君毅淡淡一笑道:“这不能怪你。” 辛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关切地望着他,问道:“小婢听说昨晚有人暗算公子,一定是公子受了伤,总管才会生那么大的气,不知公子伤在哪里?连被褥上都有血迹呢!”凌君毅含笑道:“谢谢你,我没有负伤,那不是我的血。”这句“谢谢你”,听得辛夷蓦地红晕双颊,但依然睁大眼睛,问道:“那是谁流了血?” 凌君毅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已经追踪暗算我的敌人出去了,有人潜入房来……”辛夷惊啊道:“会有这种事? 小婢真是睡得太死了。”说到这里,慌忙催道:“公子快洗脸,小婢给你端早餐去。” 转身朝外行去。凌君毅盥洗完毕,辛夷已经在客堂上摆好早餐,侍候着他用毕,才收拾退去。过没多久,总管玉兰翩然走入,朝凌君毅婿然一笑道:“凌公子早,船只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可以动身了。” 凌君毅道:“在下已经恭候多时,总管吃过早餐了么?”玉兰道:“贱妾从来不吃早餐。”凌君毅道:“那是总管太忙了。”玉兰含笑道:“那倒不忙,这是习惯,从小时候起。一清早就练武,师傅教得很严,练不好,不准休息,贱妾人生得笨,时常从早晨练到中午,都没有休息,哪里还有吃早餐的时间?”凌君毅道: “姑娘冰雪聪明,哪里笨了?大概是勤于用功,学了一套武功,就非把它练熟不可。” 玉兰脸上一红,双目之中,漾起一片情意,低笑道:“凌公子真会说话……”候然改口,接着“哦”了一声,又道:“贱妾叫惯了凌公子,一时竞然改不过口来,其实现在该称你总使者才对!”凌君毅道:“姑娘叫在下凌公子,听来已是别扭得很,若叫总使者,更不知有多少别扭。” 玉兰凝眸望着他,轻柔地道:“你本来就是总使者咯!不叫你总使者,那要贱妄叫你什么?” 凌君毅和她目光一对,但觉她目光之中,柔情如水,脉脉含情!心头不禁一凛,慌忙避开她目光,嗫嚅说道:“在下……” 说了“在下”二字,底下的话,不知如何措词才好。 玉兰嗤了一声轻笑,说道:“不用说啦,快走吧,太上召见,可得早些赶去才好。” 说完,转身缓步行去。凌君毅随着她走出宾舍,一面问道:“不知昨晚风仙姑娘可曾查出眉目来了?” 玉兰微微摇头道:“没有。”她忽然飞快的转过身来,低声说道:“昨晚发生之事,除了贱妄和九妹两人,连凤仙都并不知情,凌公子千万记住,对任何人都不可说出去。” 凌君毅听得不觉一怔,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玉兰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此事内情十分复杂,贱妄一时也弄不清楚,无可奉告,凌公子只要相信贱妾就是了。”凌君毅虽觉奇怪,但看她说得如此郑重,不觉点点头道: “姑娘的话,在下自然相信。” 玉兰婿然一笑,低低地道:“你相信就好,无论如何,贱妾是不会害你的。”不多一会,便已到了后园垂扬拂丝的小河堤边,果见一艘小巧的梭形篷船,停在石砌埠头边上。敞开着中舱,似已等候多时了。 玉兰脚下一停,拾手道:“总使者请上船了。”凌君毅上次曾和芍药乘坐过一次,有了经验,当下也不再客气,跨下石级,轻轻跃落中舱,然后低着身子,钻入舱中,盘膝坐下。玉兰相继跃’落,盘膝坐定,前梢健妇不待吩咐,推上舱逢,船身一阵轻晃,就听桨声哗哗,船已开行。 玉兰燃起银烛,一面含笑道:“船上已经沏好香茗,总使者请用茶。”凌君毅道: “多谢总管。” 只听玉兰忽以“传音入密”说道:“船上把桨的两人,都是跟随太上多年的人,凌公子说话可得小心。”她这话原是暗示凌君毅,这两人是芍药的心腹。 但这暗示得太隐晦了,凌君毅如何领悟得到?闻言不觉一怔。玉兰看他神情,又以“传音入密”补充道:“凌公子不用疑惧,贱妾这是提醒你,莫要在船上问东问西,太上最不喜人家在背后问起她老人家的事。” 凌君毅也以“传音入密”答道:“多谢指点。”玉兰又道: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帮主要贱妾转告凌公子……” 凌君毅问道:“帮主有何吩咐?”玉兰眨动一下明亮的眼睛,现出一丝神秘的笑意,说道:“凌公子昨天新膺总护花使者,太上今天就在百花谷召见,定有深意,帮主要贱妾转告凌公子,不论太上怎么说,你都要一口答应下来。” 凌君毅又是一怔,问道:“太上会要在下做什么?”玉兰看他神色,心中暗道: “大姐料得没错,看来他果然没有被‘迷香丸’所迷!”一面仍以“传音”说道:“不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不可犹豫,要一口答应下来。” 凌君毅微微皱了下眉,道:“这个……”玉兰微笑道:“大姐说过,凌公子能解天下无人能解的‘毒汁’之毒,天下自然也没有让凌公子迷失之药,因此要贱妾到了船上,务必提醒你一句,太上面前,没有违拗她老人家的人,从太上口中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半点犹豫的,自然答应得越快越好,如果引起太上不快,那就吃不完兜着走了。”这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纵没当面明说,但明明就说他没被“迷香丸”所迷失。 太上要芍药把“迷香九”交与牡丹,再由牡丹转交给玉兰,命她下在凌君毅酒菜之中。正当牡丹和玉兰在仙春馆说话之时,无巧不巧让温姑娘听到了,温家“清神丹”专解天下迷药,凌君毅自然不会被药物迷失。但此事只有凌君毅和温婉君二人知道,他之所以装作被“迷香九”所迷,接受百花帮护法之职,目的只是查究家传的“飞龙三剑”,怎会成了百花帮的镇帮剑法?这也是温姑娘出的主意。如今他骤然听玉兰口中,隐隐指出他并未被“迷香丸”所迷,自然要大吃一惊!一个人只要作贼心虚,一旦被人当面揭穿,第一件事,就是脸红,凌君毅脸红了!但他仍以“传音”说道:“帮主她……”玉兰望着他,淡淡一笑道:“不用说了,大姐是一片好意,你记住就好。”接着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才抬头道:“总使者,这茶叶不错吧?” 凌君毅立时会意,笑道:“不错,不错,这茶叶入口清芬,好像还有一股兰花香味。”两人直到此时,才不用“传音”交谈。 玉兰轻“晤”了一声,道:“原来总使者还是品茗的行家,这茶叶只有在这艘船上才喝得到,因为这是给太上准备的。” 凌君毅惊啊道:“这个在下如何敢当?”玉兰朝他笑了笑,意思自然是称赞他聪明,两个人对面坐着,没有交谈,岂不也会引人起疑?她眨动一双秋水般眸子,说道:“因为这艘船是太上乘坐的,沏的茶叶,自然也是太上用的了。” 说到太上,她又怕凌君毅说错了话,是以不待他开口,接下去道:“说起这茶叶,乃是百花谷山崖上的特产,每株茶树四周遍植兰花,必须正当兰花未放的时候,而且必须在清晨宿露未收,晨曦末升,晨雾中含着浓馥的兰花香气的时候,采摘的嫩芽,才能使所沏茶水之中,特别清芬。”她娓娓解说着茶叶采摘之事,正是暗示凌君毅舟中谈风月,不可涉及他事。凌君毅自然听得懂,不觉赞叹道:“原来采摘茶叶还有这许多讲究,在下口福倒是不浅。”说着,一手托起茶碗,又轻轻喝了一口。船行极快,不过一刻工夫便已驶入山腹水道,经过一阵急流、暗礁,弯弯曲曲的水程。船势渐缓,终于停了下来,中舱船篷跟着推开。 玉兰道:“到了。”身躯盈盈站起,娇声说道:“总使者来过一次,只怕未必熟悉,还是贱妾先上去吧。”说完,双足轻轻一点,白影轻盈,香风拂面,一条纤影,在岸上一闪而隐!接着只听玉兰的声音从崖上传了下来:“总使者可以上来了,只是要小心些,这里苔藓很滑。” 凌君毅应道:“在下省得。”人随声上,已经落到玉兰身前。 这里深处山腹,伸手不见五指,玉兰终究功力较浅,平常黑夜,凭藉星光,还可看到一些。像这般丝毫不见天光的山腹石窟,哪里还能看得清景物?但她听风辨位,已知凌君毅落到了身边,这就低声说道:“这里是通向百花谷的唯一秘道,严禁点燃灯火。 但这一段路不太好走,你上次来过,一定知道,太上命贱妾替你带路,还是由贱妾拉着你的手走吧。”说完,果然伸出纤纤玉手,朝凌君毅上握来。 凌君毅不愿在他们面前炫露,只得轻轻握住她的玉手,说道:“多谢总管。”柔荑入握,但觉玉兰柔若无骨,软滑如玉的纤手,好像触电一般,带着些轻微颤抖。玉兰走在前面,幽幽地道:“贱妾生为女儿身,从未让男人碰过手,是以有些胆怯,凌公子莫要见笑。” 凌君毅心头暗暗一凛,但此时又不能放手,只得说道:“这正是总管冰清玉洁之处。”玉兰道:“贱妾虽是奉命陪凌公子来此,但若是换一个人,贱妄也不会拉着他的手走的。”这话,凌君毅就不好开口了。 只听玉兰语气更幽,续道:“这自然因为凌公子是一位正人君子,又是贱妾衷心钦慕的人……”这条黝黑无光的山缝,当真是男女互诉衷情最好的地方。凌君毅暗暗攒了一下剑眉,说道: “总管夸奖了。” 玉兰与他互握的手,忽然握紧了些,边走边道:“从今以后,贱妾这双手,再也不会让第二个男人碰一下了。”她忽然回过头来,问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她语气虽然柔婉,但黑暗之中,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却神光湛然,流露出坚毅之色。 凌君毅局促的道:“姑娘……”玉兰道:“你不用说,我说过的话,从不更改。不怕凌公子见笑,贱妾心里,就……只有一个人,所以我不会再让第二个男人碰我,谁要是碰了我的手,我就把这只手砍下来……” 凌君毅听得大急,忙道:“姑娘,你千万不可如此。”玉兰婿然一笑道:“你不用劝我,我不会让人碰到的。” 她纤手又轻轻一握,说道:“快到啦,这里别再说话了。”凌君毅只好跟着她侧身贴壁而行。玉兰缩回手去,迅速走到壁下,伸手一拉,只听石嫂嫂的声音问道:“是玉兰么?” 玉兰赶紧应道:“石嫂嫂,我是奉命陪总护花使者来的。”石嫂嫂道:“老婆子知道。” 石门豁然开启,石嬷嬷瘦高人影已从石门中跨了出来,她目光森冷,朝凌君毅全身上下一阵打量,嘿然道:“就是这小子,太上选女婿,那还差不多,若说选总护花使者,不是太上偏心,老婆于真还瞧不出来。”玉兰陪笑道:“石嬷嬷昨天没在场,自然没看到,总使者昨天连胜五场,那可是事实,在竞选大会上,大家公平竞选,太上怎能有丝毫偏心?” 石嬷嬷哧哧笑道:“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老婆子只要一个手指就能叫他蹲在地上,翻上几个跟斗,若说凭真实武功,连胜五场,老婆子真是不敢相信。”凌君毅终究少年气盛,看她这般瞧人不起,心中难免有气,暗想:“你别以为是太上手下,今天我就要你栽上一个跟斗。”一面微微一笑道:“石嬷嬷不相信,那就不妨伸出一个指头试试,看在下是否会蹲到地上去?”玉兰要待劝阻,已是不及。 只听石嬷嬷哧哧哧尖笑道:“好小子,口气不小,来,咱们试试。”右手指处,果然伸出一个食指,朝凌君毅左肩头按来。玉兰暗暗焦急,忙道:“石嫂嫂手下留情。” 石嬷嬷一个指头已经按上凌君毅的肩头,口中哼道:“玉兰,你急什么,老婆于手下自有分寸。”话声出口,手上用了五成力道,往下按去。哪知凌君毅肩头,坚如铁石,只用五成力道,竟然按不动他分毫,心中不禁暗吃一惊,忖道:“这小子看来一派斯文,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相公,原来果然有些门道,老婆子倒是小舰他了。”心念转动,不觉运起全身功力,贯注指上,往下压去。怎知用了十成力道,凌君毅肩上抗力,也随着增强,依然坚如铁石,纹风不动。两人在这一瞬间,便已较上内力,石嬷嬷两鬓花白头发拂拂自动,一张老脸也已涨得通红! 凌君毅还是那副老样子,脸含着微笑,一点也看不出他用力的样子。站在一旁的玉兰,先前还替凌君毅担心,石麻木是太上昔年两个贴身使女之一,一身功力,积数十年造诣,在百花帮,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凌君毅武功再高,也不是石麻木的敌手。这时眼看两人的情形,分明凌君毅一身内力,还胜过石麻木甚多! 心头暗暗惊喜,但口中还是故意焦急的叫道:“石嬷嬷……”这声“石嬷嬷”,含有讨情之意,也是暗向凌君毅示意,莫要使石姬腋下不了台。 石嬷嬷老脸通红,隐有汗水,但手指按在凌君毅身上,已经起了轻微的颤动,却并未收回手去。要知这等比拼内力,双方都贯注了全力,只要一方稍作退让,对方的力道,就会乘势反震。 石嬷嬷纵欲收手,也是欲罢不能。凌君毅自然懂得玉兰心意,他本想让石嬷嬷栽上一个跟斗的,但此时只好收手,闻言淡淡一笑道:“石嬷嬷,你老可以住手了吧?仅凭一个指头,只怕在下还不至于蹲下去了。” 石嬷嬷但觉凌君毅坚如铁石的肩头,随着话声内力忽然敛去。她年纪虽大,逞强之心,依然未泯,眼看对方忽然收去内力,心中一喜,手指趁势往下压去。哪知这回凌君毅的肩头,竟然变得软如棉花,一指按下,毫无着力之处!她全身功力,全在指头上,这一按了个空,上身不由得往前一倾。凌君毅及时左手一抬,口中含笑道:“石嬷嬷站稳了。” 他只是虚虚作势,发出一股潜力,稳住了她前倾之势,其实左手并未和石嬷嬷接触。 石嬷嬷吃了暗亏,心申明白,眼前这少年一身修为,胜过自己甚多,她站稳身子,一双三角眼中,满含惊异之色,盯注着凌君毅。瞧了半晌,才嘿然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凌君毅潇洒一笑,说道:“石嬷嬷夸奖了,在下若是随便能让人家栽上跟斗,还能当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么?” 石嬷嬷哼了一声道:“武林中能一身兼通‘金刚心法’和‘无相神功’两种佛门武学的人,倒还不多,你是少林弟子?”少林门规素严,俗家弟子必须经过十年考核,平日品行端正,才能获得方丈许可,参练七十二艺中的一种武功,但不可能身兼两种绝艺。 她说的“金刚心法”、“无相神功”,都是少林七十二艺中的武学,何况一种武功,就非有十年以上的苦练不为功。 凌君毅只不过弱冠年纪,哪来这么深厚的功力?是以引起了老婆子的怀疑。但她焉知反手如来昔年在少林寺,耽了二十年之久,把七十二艺中的几种武功,融会贯通,合而为一,传给了凌君毅。因此旁人要穷数十年之功,才练成的功夫,他只花了十几年工夫,全已学会,这点,外人自然是无法知道的了。玉兰眼看石嬷嬷对他起了疑心,没待凌君毅开口,抢着说道:“石嬷嬷还不知道呢,总使者是江湖上人称反手如来不通大师的传人。” 反手如来,三十年来,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纵没见过其人,但谁都听人说过。石嬷嬷老脸闪过一丝异容,嘿然道: “这就难怪,老婆于败在反手如来门人手上,也还值得。”这是自找台阶的话,随着话声,挥挥手道:“你们决进去吧!” 玉兰欠身道:“多谢石嬷嬷。” 跨进石门,伸手从壁间取了一盏灯笼,燃起烛火,说道: “总使者,咱们快走。”两人拾级而上,又走了一段路,玉兰回首道:“凌公子,你年纪不大,这一身武功,可真的了不起。”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姑娘夸奖了。” 玉兰幽幽地道:“贱妾说的是真心话,石嬷嬷在咱们这里,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今天我看她栽了跟斗,输得服服贴贴。”凌君毅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只是盘算,不知自己该不该和玉兰说。思忖之间,忽然心中一动,想起玉兰在船上和自己说的一段话来,自己何不先探探她的口气?主意一定,这就问道:“姑娘方才在船上说的话,在下有一疑问。” 玉兰道:“你有什么疑问?”凌君毅道:“姑娘曾说,帮主说在下能解天下无人能解的‘毒汁’之毒,天下自然也没有能让在下迷失之药,才要姑娘提醒在下,不论太上说什么,在下都要很快的答应下来,对么?” 玉兰道:“是啊,大姐就是要我这样告诉你的。”凌君毅道: “那是为什么?” 玉兰道:“太上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可以有半点犹豫。” 凌君毅道:“这个在下知道,只是帮主要姑娘提醒在下,必有缘故。”玉兰道: “你只照我们说的去做,就不会错。” 凌君毅道:“姑娘那是不肯说了?”玉兰转脸望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如果知道,就不用贱妾再说,若是不知道,那就还是不知道的好。” 凌君毅道:“若是在下中了不能解之毒,或是有让在下迷失的药呢?” 玉兰听的一怔,不假思索地道:“如果真有此事,大姐和贱妾决不坐视。”凌君毅感激地道:“在下真该谢谢二位。” 玉兰脚下一停,忽然回过身来,关切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凌君毅潇洒一笑道:“差幸在下还没有不能解的迷药。” 玉兰娇嗔道:“原来你是和贱妾说着玩的,倒教贱妾平白替你担心……”这话说得深情款款,粉脸也热烘烘起来。 凌君毅道:“在下不是和姑娘开玩笑,而是……”玉兰看他说话吞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凌公子有什么话,出君之口,入我之耳,贱妾决不会泄露出去,你但说无妨。” 凌君毅道:“有姑娘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玉兰眨动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睛,低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凌君毅忽然以“传音入密”说道:“在下记得第一天见到帮主之时,承帮主垂询,在下曾说出家母姓铁。”玉兰听他忽以“传音”和自己说话,还当是什么重要之事,原来他只是说他母亲姓铁! 但人家既以“传音”和自己交谈,自己也只好以“传音”答道:“那有什么不对?” 凌君毅仍以“传音”说道:“当时在下原是无意说出来的,而在下出门之时,家母曾一再交代,不许在下对人说出她老人的姓氏。”玉兰也以“传音”说道:“这事只有大姐和贱妾两人知道,我们不说就是了。” 商旨毅道:“但前天在下晋见太上之时,太上对在下身世,问得甚是详细……”玉兰问道:“你有没有对太上说?” 凌君毅道:“当时在下忘了曾对帮主说过家母姓铁之事,因此只说家母姓王。”玉兰道:“你是怕太上问起大姐和我来,两下里对不拢?” 凌君毅道:“在下正是此意,因此……” 玉兰道:“要我们帮着你说谎?”凌君毅道:“在下一生从未对人说过谎,只是母命难违,还望姑娘……” 玉兰低下头道:“不用望啦,贱妾回去,告诉大姐,太上若是问起,只当你没有告诉我们好了。”凌君毅道:“在下也并非有意蒙骗太上,姑娘和帮主若能矜全,在下感激不尽。” 玉兰道:“不用说了,快些走吧,我们得早些赶到,可不能让太上久等。” 两人边说边走,这一段路上,都是以“传音”说话,外人看来,他们只是走得稍微慢些而已。此时话声一落,玉兰脚下忽然加决。凌君毅跟在她身后,一路拾级而上。不大工夫,已经走石级尽头,玉兰打开石门,一口吹熄灯火,仍然把灯笼挂在壁上,两人相继走出。此刻晨曦已高三丈,百花谷中,晨雾初消! 淡的阳光,照射到山林之间,一片异卉奇花,迎着朝阳,愈灿烂如锦!百花亭中,斜着身子,坐着一个身穿鲜红衣裳的绝色佳人,只见她脸上艳如春天的桃花,眼波流动之间,春意盎然,俏生生站了起来,第一眼就盯着凌君毅,巧笑道:“凌兄怎么这时候才来?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了呢!” 她改了口,这声“凌兄”叫的好不亲昵!她正是副帮主芍药,今天不但刻意修饰,而且艳光照人,从晶莹如玉的皮肤里透出来青春气息!当然,她是没戴面具。凌君毅慌忙抱拳道:“有劳副帮主久候了。” 玉兰看得不禁一呆,她从未见过芍药竞有这般美得发光,也许她平时都冷像冬天里的坚冰的缘故。她迎上一步,欠身道: “属下见过副帮主。”芍药娇笑道:“三妹就是这么古板,一见面总要说什么属下属下的,叫人听得怪不舒服,凌兄又不是外人,自家姐妹,干么老是这么生份?” 她人在和玉兰说话,俏眼眼波却飞向凌君毅,娇声说道: “走啦,太上晨课就快完毕了呢!” 当下由芍药陪着凌君毅先行,玉兰似是有意落后一步,跟在两人身后而行。她冷眼观察,芍药今天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脸喜孜孜,笑盈盈,只是和凌君毅指指点点,有说有笑,形迹显得十分亲密! 凌君毅却对她有些拘谨,也许她表露得太热情了,感到局促不安,有时还故意回头和玉兰说话。三人脚下均快,不多一会就已抵达五诣楹书楼前面。芍药领着凌君毅、玉兰两人,走入一间小客厅,含笑道:“凌兄请坐。” 举手轻轻击了一掌,只见一名穿花衣的少女很快走了出来,躬身道:“二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芍药脸色微沉,说道:“你们好没规矩,总使者和总管来了,连茶也不倒,这也要我吩咐么?”那花衣少女躬身应是。 凌君毅忙道:“副帮主,不用了,咱们坐一回就好。”芍药道:“不,你和三妹走了不少路,自然口渴了,沏盅茶,又不费事。” 那少女早已退了出去,不多一会,就端着三盅茶送上。芍药吩咐道:“你去问问茶花,等太上坐功醒来,就来通报。” 花衣少女应了声“是”,转身退去。约莫过了顿饭时光,便见那花衣少女急步走入,躬身道:“太上请总护花使者、总管入见。”芍药点点头,站起身道:“凌兄、三妹,咱们可以进去了。” 第二十五章 飞龙三剑 三人一起走出小客厅,行过长廊,到得厢房门口。 芍药翩然走入,叫道:“师傅,凌兄和三妹来了。”凌君毅到得门口,便自停步。 玉兰是陪同凌君毅来的,自然也不敢擅入,跟着站定。 只听太上的声音说道:“叫他们进来。”芍药回身道:“太上叫你们进来。” 凌君毅神色恭敬,应了声“是”,举步走入,朝上拱手一揖道:“属下拜见太上。” 口中说着“拜见”,但却长揖不拜。 玉兰早已盈盈拜了下去,说道:“弟子叩请师尊金安。” 太上端坐榻上,一双熠熠目光,直注凌君毅,过了半晌,才点点头,接着朝玉兰道: “起来。”玉兰依言站起。太上问道: “你二十名花女挑选好了没有?” 玉兰躬身道:“弟子已经挑选好了。”太上道:“很好。” 目光缓缓转到了凌君毅的脸上,和声道:“凌君毅,你知道老身叫你有什么事吗?” 凌君毅道:“属下恭聆太上吩咐。” 太上听了他这句话,意颇嘉许,徐徐说道:“你膺选总护花使者,可知总护花使者的职责何在?” 凌君毅道:“请太上指示。”太上道:“总护花使者,负有辅住帮主,捍卫本帮,消灭一切敌人之责。” 凌君毅恭敬地应了声“是”。太上续道:“在总护花使者之下,有左右护法,以及八护法,二十四护花使者。听你调度,但责任十分重大。”凌君毅又应了声“是”。太上又道:“你是不通大师的门下,以你目前的武功,若无强仇大敌上门,自然也足够应付,只是咱们近日之内,就要找上黑龙会去。黑龙会二十年来,罗致了不少黑道高手,你身为本帮总护花使者,自然不能替老身丢人。” 凌君毅道:“属下蒙太上不次拔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上蔼然笑道:“你师傅虽然晚年脱离少林寺,不管他如何变化,但武功仍然不脱少林路数。佛门武学,以防身为主。虽有降魔之名,出手仍存我佛慈悲之心,精博有余,辛辣不足,这是少林武功的唯一缺点。” 凌君毅又应了声“是”。太上又道:“咱们面对的敌人黑龙会,个个都是黑道巨孽,左道恶煞,而且咱们长途跋涉,在人数上也众寡悬殊。要以少胜多,就不能和他们缠斗,只要遇上敌人,动手之际,必须一二招之内,克敌致果……” 凌君毅这回不能再唯唯应“是”了,抬起头,望望太上,说道:“这个属下只怕……”太上没待他说完,莞尔一笑道:“你怕力不从心,办不到么?”凌君毅低头道: “是。”太上道,“老身知道你无法做到在一二招之内,解决敌人,但咱们遇上的敌人,甚至武功强过你的人,也要在一二招之内,把他解决,这就是老身今天要你到这里来的缘故。” 太上的心意。果然没出芍药和玉兰的预料,两人脸上,不期都有了喜色。凌君毅自然也听出了一点端倪,这叫做正中下怀,但他脸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反之却一脸惧是惶恐神色。 太上一双善目从蒙面黑纱之中,透出慈祥的光辉,含笑道: “你人品武功,俱都极佳,为了应付未来的局势,老身破例传你两招剑法。”“两招剑法”!芍药心头踏实,喜形于色。玉兰一颗心陡地往下一沉,大大地感到失望。百花帮只有帮主一人,获得太上传授三招镇帮剑法,副帮主、总管只会两招,十二侍者,只会一招。按帮中规矩,帮主的夫婿——百花帮驸马,也可以获得三招剑法,以此类推,副帮主的夫婿,自然也可以获得两招剑法了。太上答应传凌君毅两招剑法,岂非暗示凌君毅将成为副帮主的夫婿?凌君毅可不知其中道理,他所希望的,就是为了想弄清楚自己家传的“飞龙三剑”,何以会变成百花帮的“镇帮三剑”? 不用说,太上要传自己的两招剑法,准是“镇帮三剑”中的两招无疑,哪怕是只传自己一招,自己也就有机会从她口中,探出一点端倪来。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自然喜出望外,忙躬身道: “太上赐传的两招剑法,一定是神奇玄奥之学,属下初入本帮,寸功未立,怎好……”芍药急道:“你是本帮总护花使者,责任重大,太上才破例传授,还不快快拜谢?” 太上蔼然点头,道:“旁人听说老身要传他剑法,早已欣喜若狂,他能想到初入本帮,寸功未立,正是他的优点。一个人武功固然重要,品德操守更是做人的根本,老身总算没有看错人。” 说到这里,回头朝芍药、玉兰两人说道:“此次前去黑龙会,据为师估计,咱们只有一半胜算,面对强敌,每一个人都要独当一面,发挥最高战斗潜力,才能以少胜多。 你们也随为师进去,我再传你们一招剑法,玉兰回去之后,可把第二招传给梅花她们,务必在三日之内,演练纯熟。咱们决定三天之后出发。” 太上也要传她们一招剑法,芍药喜道:“师傅,你真好。”玉兰躬身道:“弟子遵命。” 太上站起身,看了凌君毅一眼,蔼然道:“走吧!”转身朝里走去。芍药慌忙在凌君毅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轻声道:“还不快走。” 凌君毅心中巴不得跟太上进去瞧个究竟,这就举步跟着走去。这是佛堂后面的另一个院落,小天并中,放着两排盆栽兰花,踏进后院就幽香袭人。院中静悄悄不闻一点人声,太上走在前面,掀帘而入。 凌君毅、芍药、玉兰相继走入。凌君毅举目打量,只见这间堂屋略呈长方,中间壁上接着幅画像,画的是一个赤脸虬髯紫袍老人,双目炯炯有光,看去甚是威武。画像上首有一行横写的恭楷,上书:“先考铁公讳中峰之遗像。” 凌君毅看得心头不禁一动,暗想:“这是太上住的地方,‘先考’自然是太上生身之父!她也会姓铁!她竟和母亲同一个姓,这已经不是巧合了!天下姓铁的人,固然不少,但‘飞龙三剑’呢?天下会的人应该不多,那么她和母亲……”他只觉得个中有重重疑问和很复杂的关系,叫人无法想得明白。太上走到画像前面,点起三支香跪祷下去,口中默默祷告了一阵,才行站起,回身道:“凌君毅,你过来叩拜祖师。” 凌君毅站着没动,躬身说道:“启禀太上,属下投效百花帮,但不能再行拜师。” 这下听得芍药、玉兰两人同时大吃一惊!太上的脾气,她们最清楚也没有了,在她面前,只有服从,从没有人对她说过“不”字。 出乎意料,太上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老身知道你是不通大师的传人,怎会勉强你拜师?再说老身门下也不收男子,但老身既要传你的剑法,你总该叩拜剑法的祖师吧?”这话说得有理。凌君毅恭敬的道:“属下遵命”果然跪倒像前拜了四拜。 太上伸手从案上取过两个小小画轴,递到凌君毅手中,说道:“这是本帮镇帮三剑的一、二两招,老身这是破例传授,你起来之后,老身再传你口诀。”凌君毅接过画轴,口中说道:“多谢太上思典。”说毕,站起身子。 太上又道:“老身和你虽无师徒之名,但却有传艺之实。今后你要勿负老身期望才好。” 凌君毅躬身道:“属下终身勿忘。”太上伸手朝东壁间一指,说道:“你去挂起来。”凌君毅走到壁下,果见壁上有两枚铁钉,当下依言打开画轴,在墙上挂好。只见第一幅画的是“神龙出云”,上首赫然写着“飞龙三剑第一式神龙出云”字样!第二幅写的是“第二式龙战于野。”百花帮的“镇帮三剑”,果然就是“飞龙三剑”!这下凌君毅看得心头连震,不禁疑窦丛生,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太上说的‘镇帮三剑’就是这‘飞龙三剑’么?”太上颔首道:“不错,这三招剑法,从前就叫‘飞龙三剑’老身创立花帮,就把它改称为‘镇帮三剑’了。” 凌君毅又道:“这三招剑法,就是属下方才拜的这位祖师所手创的了?”太上道: “也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这么说,那就是并非这位祖师手创的了。 太上似乎嫌他问得太多,微感不耐,说道:“凌君毅,她们大概已经告诉过你了,老身不喜欢追根问底的人。”凌君毅应了声是,道:“属下既蒙太上赐传剑法,就想多知道一些剑法的来历。”芍药暗暗朝他连使眼色,示意他不可再说。 太上冷冷一哼道:“剑法就是使剑的法子,你只要懂得如何使剑就好。”凌君毅这回不敢多说了,只是唯唯应“是”。 太上不再多说,传授凌君毅两招剑法的口诀,又指着画上图形,详细解释了身法、步法和剑招的精微变化。然后又命芍药当场以缓慢的姿势,示范演练了两遍。凌君毅对这两招剑法,熟得不能再熟,但此时仍装出全神贯注,用心看着每一个动作的样子。 太上等芍药演练完毕,抬目问道:“你懂了么?”凌君毅躬身道:“属下只能记下剑路招式,至于精微变化,一时仍无法领悟。”太上芜尔笑道:“这两招剑法,变化繁复,你能记住基本招式,已是不易,招中神髓,必须逐渐体会,又岂能在短短半天一天之内,彻底领悟?”说到这里,口中说了声“好”,又道:“你就在这里慢慢练习,日落之前,务必把这两招剑法练熟,老身要收回剑图。” 凌君毅恭敬地应了声“是”。 太上又从案上取起另一个小画轴,朝芍药、玉兰两人说道: “你们随为师来。”举步朝左首屋中走去。芍药、玉兰紧随她身后,走了进去。那自然是传两人“镇帮剑法”第三招去了。这三天之中,百花帮上上下下,练剑的练剑,摩拳擦掌的摩掌擦掌,一片俱是战斗气氛。大家都抱着同样的心情,要上黑龙会去显显身手。 这是第四天的凌晨,天空云淡星疏,四野一片漆黑。百花洲上的花家庄院内,不见一点灯火,但却有一行人从大门中鱼贯走出。 这一行中,是由一身黑衣、黑纱覆面的太上为首,接着是百花帮主牡丹、副帮主芍药、总管玉兰。七侍者:玫瑰、紫藏、英蓉、凤仙、玉蕊、海棠、虞美人。最后是二十名一身花布、紧身劲装的花女。这是百花帮的劲旅,由太上亲自率领,御驾亲征。 送行的是梅花、莲花、桃花、菊花、玉梨五个侍者,她们是奉命留守花家庄院的人。 湖边上,同样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灯火,但在浓重的夜色之下,停泊着一艘三层楼船。 只是这艘楼船,从船头到船尾,深漆着黑漆,看去影幢幢的像一座小山,船上不点一盏桅灯,越发显得有些神秘。岸上,人影幢幢,排立成一行,静肃得没有一丝声音。这一行人,是由百花帮总护花使者凌君毅为首,接下来是左护法冷朝宗,右护法蔡良。八名护法:公孙相、宋德生、秦得广、张南强、杜乾麟、罗耕云、叶开先、冉遇春,最后是十二名护花使者。他们恭迎太上登上楼船之后,接着色贯上船。 百花帮太上帮主乘坐的船,尤其是要乘坐着它去远征黑龙会,这条船自然打造得特别坚固,行动轻捷。楼船共分三层,但在水面上,却只有两层。船上早已分配好了舱位,最上面一层,住的是太上,帮主牡丹、副帮主芍药、总管玉兰和六名侍者。第二层是总护花使者凌君毅,左右护法和八名护法、八名护花使者(四名乘坐快艇,负责水面巡逻),底层是二十名花女。楼船悄无声息的缓缓离开湖岸,朝北驶去。渐渐,浩瀚的烟波上,划起的一道银色浪花,也逐渐消失。 清晨,湖面上笼罩着一层轻纱般的薄雾。一轮红日缓缓地从东首水面上升起,大半天的灿烂霞光,大半天的耀目金蛇! 薄雾像轻纱缓缓揭开,一艘漆着黑漆的三桅楼船,满挂风帆,缓缓的从轻纱中驶出。 风平浪静,水天一色,远处风帆往还,隐隐可见。这艘楼船的前后左右。还有几艘梭形快艇,有的在前面远远开道,有的在后面暗暗尾随,这是百花帮满载劲旅,远征黑龙会的一条战舰。楼船一路向北行驶,大家知道这次是上黑龙会厮杀去的,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黑龙会的巢穴在哪里。要航行多少天才能到达。这是一个秘密,甚至连百花帮帮主牡丹、副帮主芍药都不知道。帮主、副帮主纵或不知道,船上掌舵的老大总应该知道,否则这条船如何航行?但事实上,掌舵的老大也根本不知道,他只是秉承太上的指示方向,朝前航行而已。因此整条船上,除了太上,可说没有一个人知道目的地的。 大家心中都暗暗感到奇怪,黑龙会是百花帮的敌人,太上为什么要替敌人保守秘密呢?这是第二天的清晨,天边刚刚透出一些鱼肚白,楼船昨晚是在大姑塘过夜的,此时尚未启碇。六艘梭形快艇,陆续驶回,这时该是换班的时候了,十二名护花使者和八名护法,分作日夜两班,轮流乘艇巡逻水面。楼船第二层的中舱,是一个宽敞的膳厅兼休息室,上首中间放着品字形三张八仙桌。此时总护花使者、左右护法和八名护花使者,大伙都在厅上,这是早餐的时候。每一张桌上,都放着几碟酱菜、花生米、白糖和一大盘雪白的馒头,下首还有一大桶热气腾腾、滚烫的稀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甲板上传来,两条人影,迅速地奔入膳厅。 坐在上首一桌左边位上的左护法冷朝宗手上刚撕了一块馒头,突然目光一抬,沉声问道:“杜护法,罗护法,可是出了什么事吗?”他不失为多年的者江湖,杜乾麟,罗耕云两人昨晚当值,率同四名护花使者巡逻水面。天亮交班,自然该回来了,但回来用不着这般匆忙,他是听出两人脚步声有异,才问这话。 进来的正是护法杜乾麟和罗耕云两人,当下由杜乾麟朝上拱手—礼,答道:“左护法说得是,杨家骡、沈建勋(护花使者)都负了伤。”冷朝亲身躯一震,急声问道:“在哪里出的岔?” 杜乾麟道:“大孤山北首。”冷朝宗又道:“人呢?” 杜乾麟道:“都回来了,只是沈建勋那艘船上的两名水手,全遇害了。”正说之间,只见万有为、诸福全两人,扶着负伤的杨家骢、沈建勋走了进来。 凌君毅站起身子,迎着问道:“他们伤势如何?”杜乾麟道: “杨使者是被暗器击中腿部,差幸他身上带有解药,剧毒已怯,只是暗器太过细小,尚未取出。沈使者身上有三处剑伤,失血过多,方才已经昏迷过去,经属下给他包扎了伤口,喂了两粒伤药,如今只是精神委顿,已无大碍。” 凌君毅颔首道:“好,让他们坐下来,给我瞧瞧。”万有为、诸福全应了声“是”,扶着两人在板凳上坐下。丁峭跟着走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条三寸来长的磁尺,说道: “总座,杨兄腿上的细小暗器,只怕是毒针之类,属下这磁尺,专吸毒汁,是否由属下先替他吸出来?”他扇中暗藏毒针,是以身上备有吸毒针的磁尺。 凌君毅因自己当选总护花使者,自然有许多人心存不服。正好借机露上一手,闻言笑道:“不用,待兄弟先瞧瞧再说。”伸手揭开杨家骢腿上已被撕开的裤管,注目看去,果然有四五个极细的针孔,皮肤四周。因涂过“毒汁”解药,毒气已退,但针孔处仍然留有黑点。这就仰手一指,回头道:“针上淬过剧毒,因此纵已涂过解药,仍然留有毒血,并未清除,如若光是把毒针吸出,而不能把毒血逼出,目前虽可无事,时间稍长,余毒仍会在体内发作。”杜乾麟道:“属下已经喂了他两粒本帮特制的解毒丹了。”凌君毅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只怕没有用,除非杨兄人本身能运行真气,把毒血从针孔逼出体外才行。”这话等于白说,杨家骢连坐都坐不住,哪里还能运气逼毒? 凌君毅话声一落,已经伸出手去,掌心按在伤口上,轻轻往上一抬,等他翻过手来,掌心赫然多了五枚细如牛毛的钢针。冷朝宗看得一呆,失声道:“总座好精湛的内功。” 凌君毅微笑道:“如论内力修为,兄弟哪有冷兄的精湛,兄弟使的,只不过是‘擒龙手’中的吸力罢了。” 冷朝宗因凌君毅当着大家,说内功修为不如自己,这话从总护花使者口中说出,当然极具份量,一时顿觉脸上有光,连忙欠身道:“总座太谦了。”凌君毅伸出左手,握住杨家骢有掌,暗暗运功,一股真气,循着对方手臂,朝右腿逼去。但见杨家骢五个针孔中,立时缓缓流出黑血,不多一会,黑血渐淡,流出来的已是鲜红血液。 凌君毅左手一松,放开杨家骢的手,说道:“好了,毒血已尽,你们给他敷上刀创药,包扎起来就好。”杨家骢长长舒了口气,有气无力的道:“多谢总座赐救。” 早有万有为从身边取出刀创药来,替他包扎妥当。凌君毅抬目问道:“今天白天由哪两位护法负责?” 右护法蔡良道:“是叶开先、冉遇春。”叶开先、冉遇春立即站了起来,欠身道: “不知总座可有吩咐?”另外四名护花使者也跟着起立。 凌君毅道:“大船即将启碇,诸位该出发了,先到大孤山一带去搜索搜索,如遇敌踪,立即以信号联络。”叶开先、冉遇春应了声“是”,欠身一礼,便和四名护花使者一齐朝外行去。凌君毅正待向杨家骢、沈建勋两人问问遇袭的情形,只见窗外白影一闪,总管玉兰款步走了进来。 上船之初,太上已有明令规定,住在第二层船舱里的人,除总护花使者外,未奉召唤,不准到第三层上去。但住在第三层的人,却可以到第二层船舱里来,因此大家背后把凌君舞叫做“娇客”。“娇客”者,乘龙快婿也,大家谁都看得出来,太上确已有此存心。凌君毅首先站起身,招呼道:“总管早。” 左右护法、护法、护花使者全都站了起来。玉兰慌忙裣袄为礼,说道:“总使者,诸位快快请坐,贱妾愧不敢当。” 冷朝宗走到右首,与蔡良坐在一起,空出左首一条板凳,让玉兰坐下,大家依次落座。玉兰凤目一抬,目光落到杨、沈两人身上,问道:“总使者,他们两人负了伤,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凌君毅道:“不错,他们在大孤山遇到袭击。” 玉兰道:“是黑龙会的人?”凌君毅朝桌上一指,说道:“此人使的是梅花针,淬过‘毒汁’应该是黑龙会的人了。” 玉兰道:“咱们是否已经派人去大孤山一带搜索了?”凌君毅道:“叶、冉二位护法已经去了,据兄弟推测,贼人伤人之后。 可能已经远去,此时大白天只怕搜索不到什么了。” 玉兰问道:“此事经过情形如何?”凌君毅道:“兄弟刚替杨兄起下毒针,逼出毒血,正好总管来了。”正说之间,只见副帮主芍药像一阵风般从前舱走了进来,她一双盈盈秋波,一下就落到凌君毅的身上,娇声道:“凌兄,听说咱们巡逻的入出了事? 是不是遇上了黑龙会的贼党?” 凌君毅站起身,含笑道:“副帮主来得正好,详细情形,兄弟也不清楚,你先请坐。”他站起身,自然是让坐了。 芍药道:“凌兄请坐,我和三妹坐在一起就好。”凌君毅只好仍在首位坐下。杜乾麟、罗耕云躬身道:“属下见过副帮主。” 芍药道:“昨晚是你们两人当值?”社、罗二人应了应“是”。 芍药道:“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杜乾麟道:“五更左右。”他不待芍药再问,接着说道:“昨晚属下和罗兄出去时,就分为两组,罗兄和万(有为)诸(福全)二位使者巡逻大孤山以南,属下和杨(家骆)沈(建勋)二使者巡逻大孤山以北,五更时分,天色十分昏黑,江面有雾,四五丈之外。就看不见景物芍药不耐道:“你说的简扼一些,别拖泥带水。”杜乾麟知道这位副帮主的脾气,连忙应了声“是”,续道:“那时属下等三条船,相距总在十几丈左右,属下因雾水极大,站在船头,忽听远处隐隐传来喝叱之声,属下急命水手循声寻去,但那时夜雾极大芍药不耐道:“我要你说得简单扼要,你怎么老说雾大。” “是、是……”杜乾麟连声应是,接着道:“等属下赶到,沈使者船上两名水手已死。沈兄身中三剑,一身是血,跌坐舱中,看到属下,口中说了声‘追’就昏了过去。 杨使者仆卧船头,中了贼人暗器,已经昏迷不醒。” 芍药问道:“你没见到贼人的影子?”社乾鳞道:“那时夜雾……”他原想说“夜雾甚浓”,但只说了“夜雾”两字,慌忙改口道:“属下赶去之时,并未看到贼船。” 沈建勋身中三剑,失血过多,此时显得十分虚弱,一手扶着桌沿,站起身道:“启票副帮主,此事经过,只有属下一人最清楚。”凌君毅道:“沈兄伤得不轻,你还是坐下来说好了。” 沈建勋望望芍药,不敢坐下。玉兰道:“总使者叫你坐下来说,你就坐下来说吧。” 沈建勋道:“属下遵命。”坐下之后,接着说道:“出事地点,大概在大孤山西北方,那时属下船只距离江岸,不过五里光景,属下听到一阵哗哗水声,起初只当是杨兄的船只驶来,并未在意……”芍药哼了一声。 沈建勋被她哼得不由口气一顿,续道:“后来忽然听到舱后‘扑通’—声,似有人堕水,属下回头看去,发现后梢窜上一条人影,属下正待喝问,那人身手矫捷,挺剑就刺,属下就和也动起手来。”芍药道:“你没看清他面貌?” 沈建勋道:“这人不但一身黑衣,连一柄剑都是乌黑的属下只看他是个瘦长个子,没看清他的面貌。” 玉兰道:“此人剑法如何?”沈建勋道:“剑法十分辛辣属下和他交手二十来招,腿上就被刺中一剑。” 芍药道:“杨家麟什么时候赶来的?”沈建勋道:“约莫在咱们交手了一盏荼的工夫。杨兄的船从左首驶来,届下听到杨兄大叫一声,纵身飞纵上船。就见那黑衣人左手一扬,厉声道:“下去。”那时晨雾很浓,属下怕杨兄中人暗算,急忙叫了声‘杨兄小心。’但杨兄凌空扑来,无处闪避,属下只听他口中哼了—声,十倒船头。属下因出声警告,稍—分神,又被刺中两剑。他剑上淬过‘毒汁’属下左脚麻木,跌倒船扳上,差幸那时候远处有船驶来,贼人神色慌张,从后梢跃落来船,匆匆逃走,接着杜护法亦跃上船来。” 芍药冷冷地哼了一声,才道:“对方只来了一个.还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有看清,就造成两死两伤,照这情形,咱们还能找上黑龙会去?”杜乾麟一脸惶恐,连连躬身道: “属下无能……” 芍药气道:“你们这些人,只配在花家院里打转。”凌君毅含笑道:“这是意外,昨晚雾也确实大了些,对面都看不见人,才会被贼人所乘。” 他回过头去,朝杜乾麟抬抬手道:“杜兄叫他们把杨、沈两位使者扶进去,好好休息。” 杜乾麟答应一声,便和万有为、诸福全两人挟起杨家骢、沈建勋朝房中而去。芍药因有凌君毅开了口,也就不便多说,眼波一溜,说道:“太上要我来问的,我还得覆命去,凌兄你看怎么说好?” 凌君毅说道:“这是意外,谁都无法防范。太上问起来,副帮主只管照实把经过情形跟太上报告好了。”芍药披披嘴道:“像昨晚发生的这种事情,要是让太上知道了,责怪下来,谁能负责?” 凌君毅朗笑道:“太上早就说过,维护本帮之责,由在下一力承担,自然是在下负责了。” 芍药妙目凝睇,问道:“你如何负责?”凌君毅道:“不出数日,在下自会把昨晚伤人的贼人擒来,这总够了吧?” 芍药站起身道:“等人擒到了再说,别先说大话,太上面前,可不能这么说。”玉兰看副帮主站起,也跟着站起身来。 凌君毅道:“副帮主可是不相信么?”芍药甜甜一笑道:“我信……”款步朝舱外行去。玉兰也紧随着她身后而去。右护法蔡良等芍药走后,豁然笑道:“咱们这位副帮主,比太上还要难说话,从没有敢对她这么说话的人,也从没看到她这般笑盈盈的对人说过话,看来,副帮主对总座特别客气呢!” 本来大家背后都说凌君毅是百花帮的“娇客”,给蔡良这一说,不由得全都笑了出来。这下凌君毅还没脸红,蔡良一张黄脸,倒反而红了起来,摸摸脸颊,说道:“兄弟说的是老实话。” 他越描越黑,全堂更不由得哄然大笑。 左护法冷朝宗一手提着旱烟管,站起身道:“好了,船已经开了一阵,现在差不多快到大孤山了,今天船上值日的是秦得广、张南强二位吧?咱们到船头瞧瞧去。” 秦得广、张南强同声应“是”,跟着冷朝宗朝舱外走去。凌君毅的卧室,是在大厅左首,除了床铺,临窗还有一张小桌,两把木椅,陈设虽极简单,但在船上已算是相当舒适讲究的了。窗临甲板,推过木窗,还可以远眺江上景色。凌君毅回到房中,小桌上早已彻好一壶上好龙井,他倒了一蛊茶,刚在窗下一张木椅上坐下,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叩了两下。 凌君毅抬头问道:“是哪一位?”门外那人道:“总座,属下公孙相。” 凌君毅道:“公孙兄请进。”公孙相推门走入,拱拱手道: “属下没打扰总座吧?” 凌君毅放下茶蛊,起身说道:“公孙兄请坐,来,喝一蛊茶。”从桌上取了一个茶蛊,正待替他倒茶。公孙相慌忙拦着道: “总座,属下自己来。” 凌君毅含笑道:“公孙兄不用客气,到了兄弟的房间里,兄弟就是主人。”倒了一蛊茶放到桌上。 公孙相躬身道:“谢谢总座。”凌君毅道:“公孙兄,这是兄弟的房间,不用拘柬,哎!这两天,大家一口一声的总座,真把兄弟的头都叫胀了。” 公孙相道:“总座是咱们的头儿,总护花使者,叫起来不顺口,大家才叫你总座的,这是尊重总座的职务。”凌君毅道:“咱们年纪都差不多,兄弟相称,不是更好么?” 公孙相一双星目闪着亮光,说道:“属下初次见到总座,就觉得和总座十分投缘,那天比赛之中,又承总座手下留情,实在使属下感到既钦佩,又感激,若非格于身份,属下真想和总座结为兄弟。” 凌君毅大笑道:“这叫做惺惺相惜,兄弟早就看出公孙兄气字不凡,公孙兄有此意,咱们今后就以兄弟论交,如何?”公孙相一脸感激之色,说道:“总座盛意,令属下感激不尽,但帮有帮规,属下不敢逾越。” 凌君毅道:“本帮帮主、副帮主、总管和十二侍者,不是也以姐妹相称?并不有悖帮规。”公孙相道:“这个属下实在不敢应命。” 凌君毅道:“公孙兄既然执意不肯,那么在兄弟房中”总可不用拘礼吧?来,来,公孙兄请坐下,咱们聊聊。” 公孙相拱手一揖道:“凌兄折节下交,兄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果然在凌君毅对面椅上坐下,一面抬目道:“家师生性耿直,江湖上对他老人家虽有邪狼之称,实则守正不阿,只是很少和人交往。一生从不服人,惟有对凌兄尊师,却是十分钦迟,曾说中原武林。只此一人而已。”凌君毅道:“家师也曾和兄弟提起过公孙兄的尊师,剑法自成家数,不失为一代巨匠。” 公孙相道:“兄弟入关三年,结交了不少武林中人,一直到投效本帮,在未遇凌兄之前,直觉中原武林,尽多碌碌之辈,家师一生钦佩的只有尊师一人,中原武林叫兄弟倾倒的也只有凌兄你—个。”凌君毅道;“这大概就是缘份了。”取起茶蛊,喝了一口,忽然问道:“公孙兄几时投效到本帮来的?” 公孙相道:“那是去年之事,兄弟在庐山邀逅一位少年公子,谈得十分投机,后来才知她竟是百花帮的十二侍者之一的凤仙,兄弟投效本帮,就是她引介的。” 凌君毅含笑道:“原来凤仙姑娘,还是公孙兄的红粉知己。” 公孙相俊脸骤然一红,说道:“凌兄休得取笑,兄弟和她并无儿女之私……” 凌君毅道:“公孙兄为她参加本帮,怎说无情?这件事包在兄弟身上,自当全力促成。”公孙相剑眉微拢,忽然抬目说道: “兄弟把凌兄当作知己,才实言相告,还望凌兄能替兄弟保守秘密。” 凌君毅笑道:“公孙兄但请放心,兄弟决不会在人前提起。” 接着“哦”了一声,问道:“公孙兄可知杨家骢、沈建勋两人,是何出身么?” 公孙相道:“杨家骢是华山门人,沈建勋有个哥哥,叫做沈伯勋,外号飞花剑客,在江淮一带,极负盛名,怎么?凌兄对他们二人……”凌君毅道:“不,兄弟对大家并不太熟,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公孙相站起身,拱手道:“兄弟打扰凌兄,该告辞了。”凌君毅含笑道:“船上寂寞,兄弟欢迎公孙兄经常来坐坐。” 公孙相走后,凌君毅跟着走出,就到扬家骢、沈建勋的房里,探看了两人的伤势。 护花使者的卧室是四个人一间,上下铺,地方十分逼厌,凌君毅暗暗记下了另外两人的姓名,便自退出。走到船头,只见冷朝宗和秦得广站在那里说话。冷朝宗果然内功精纯,凌君毅才走出船舱,他已经回过头来,一眼看到凌君毅,立即拱手道:“总座出来走走?”凌君毅顿首笑道:“舱里确实有点闷气,哦,这是什么地方了?” 冷朝宗伸手一指,说道:“刚过了大孤山,前面就是小孤山了。”凌君毅道:“江面上没事吧?” 冷朝宗用手中旱烟管指划着江面,说道:“江面上风平浪静,附近一二十里内,都看得清清楚楚,咱们的巡起船,就在前面,白天大概不会有事。”凌君毅道:“冷老见多识广,江湖经验丰富,依你看,这黑龙会巢穴,会在哪里?”冷朝宗模模山羊胡子,沉吟道:“这个就难说了。从这里去,只有北峡山、巢湖、石臼较有可能,淮河上的洪泽湖,也有可能,只是这些地方,从未听说过有大伙贼人。黑龙会纵然行动隐秘,也瞒不过江湖上的耳目,秦护法对这一带地势极熟,属下方才就是在和他讨论此事,也觉得黑龙会潜伏在这些地方的可能不大。”此人不失为老奸巨滑,他方才和秦得广低声说话,伯引起凌君毅怀疑,在轻描淡写中,带上一句,就把事情交代过去。 凌君毅道:“那么依冷老的看法呢?” 冷朝宗道:“黑龙会的巢穴,如果不在这些地方,那就可能在长江下流了。”他说到这里,接着看了凌君毅一眼,才又接道: “其实”总座该向太上请示,咱们目的地究在何处,让大家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凌君毅迎着江上清风,徐徐吁了口气,淡然笑道:“太上心里胸有成竹,快到地头,自会向大家宣布,她不说谁敢去问?” 冷朝宗深沉一笑道:“总座说的也是。”凌君毅循着左舷甲板,朝船后走去。看到张南强独自倚着桅杆远眺,心中就意识到八名护法之中,似乎分成了两派。这也难怪,当时三十六名护花使者。本来就是分由左右护法率领的。张南强看到凌君毅,慌忙过来行礼。凌君毅含笑道:“张兄不用客气,兄弟只是随便走走。”随着话声,已经走到后梢。掌舵的是一名头盘小辫子的瘦小老者,但凌君毅看得出来,此人一身武功也有相当基础。他昨天就听说过,掌舵的叫勾老大,昔年原是洪泽湖的水盗,投效百花帮,已经有十年了,百花帮所有船只,悉归他指挥。只是这次的航行,连他也一无所知,据说每天启碇前,由太上亲自命使女直接下令给他……告诉他这一天的航行路线和晚上在哪里停泊,他只是按照指示行事。凌君毅望着勾老大炯炯双目,凝注远方,一心一意地掌舵,似乎根本没看到自己一般,自己也不好去打扰他,只是心中暗暗付道:“黑龙会难道有什么秘密不成?”另外,他心中还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事!那是前天晚上,暗中用.“森罗令”暗算自己的人,和昨晚杨(家骢)、沈(建勋)两人在江面上遇袭。这虽是两件事,但他却有理由把它并为一案。八名护法,十二名护花使者(船上随行的只有十二名)自己都并不熟悉,纵有指挥他们之权,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自已心里想的事情,若和芍药;玉兰去商量,目前时机又尚未成熟。 想来想去,只有温婉君可以商量,但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不论自己找她,或是她找自己,都有未便。他仰首望着蔚蓝的天空,飘飞的白云,心中暗暗说道:“看来这一件事,只有自己一个人进行的了。” 天色逐渐接近黄昏,晚晖斜照,江面上闪耀起万道金蛇,景色之壮丽,丝毫不逊日出。凌君毅倚着窗口,似是看得出神。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又娇又甜的声音说道:“你在想什么心事?”凌君毅微微一怔,回过身去,只见芍药似嗔似喜地站在身后,一阵沁人甜香,已经送入鼻中。这就含笑道:“我当是谁,副帮主请坐。”芍药娇嗔道:“除了我,还有谁来?”接着轻哼道:“副帮主、副帮主,你只会叫我副帮主。”凌君毅自然听得出来,那天在百花谷山腹,她逼着自己认她妹子,只是船上人多眼杂,虽在自己房中,但若被人听到,难免误会。一时不觉俊脸微红,嗫嚅道:“副帮主……” 他这话不知如何说好,只叫了声“副帮主”,底下的话竟然说不上来。芍药轻轻跺了下小剑靴,“咳”的笑道:“又是副帮主。”她真是人比花娇,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凌君毅看得有些呆了,直楞楞地望着她,说道:“副帮主找在下有什么事吗?”芍药问道:“你有没有看过<红楼梦>?” 凌君毅道:“在下没有看过。”芍药嗔的轻笑出声,纤手一扬,手中香喷喷的绣帕,朝他面前拂来,道:“你咯!你也是呆雁。”呆雁者,呆看也。 凌君毅道:“副帮主说的呆雁,又是什么?”芍药娇笑道: “呆雁,就是呆头鹅,只会呆呆的看人家。”凌君毅被她说得脸上一红,抱拳道: “在下失礼之处,副帮主多多包涵。”芍药樱唇一撇,轻声道:“你呀,失礼的地方多着呢!”这话出口,娇靥不由得骤然飞起两朵红云,莲步轻移,在凌君毅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凌君毅人在花团锦簇的百花帮中,心头可不敢稍存邪念。就拿总管玉兰来说吧,她对自己同样柔情暗缩,关心体贴,处处都可体会得到,但却发乎情,止乎礼,令人有冰清玉洁之感,凌君毅纵然不能接受她这份情意,却也不觉得可怕。惟有这位副帮主,平日对人冷若冰霜,但对自己却又热情如火,不避形迹。这叫凌君毅看到她有些不自在,怕和她纠缠,此时看到芍药坐了下来,不觉问道:“副帮主有事么?”“哦……”芍药哦了一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迅快地移开,望望地板,双颊娇红欲滴,轻声说道:“那天……晚上……我失落了一只金钗,是你收起来了?”凌君毅道:“没有啊,在下没看到你的金钗,你再想想,是不是掉在我房里的?” 芍药粉脸更红,白了他一眼,道:“不掉在你房里会掉在哪里?”凌君毅道:“你怎不早说?否则问问辛夷,是不是她捡起来了?” 芍药道:“你好意思去问车夷?我的金钗,怎会……怎会……都是你,后来……后来……后来也不仔细检点检点?”凌君毅根本没听清楚她话中的意思,陪笑道:“副帮主原谅,在下若是看到了,早就捡起来了。” 芍药道:“都是你,辛夷这丫头,她若敢多嘴,看我饶她才怪。”凌君毅笑道: “失落一只金钗,你何用生这大的气?等回去再问问她不迟。” 芍药道:“你知道什么?她是三妹的人,这支金钗,又是在……在……如果让三妹知道了……”说到这里,忽然哼道:“其实我也不怕她们,就是大姐知道了,又能怎样?”凌君毅听她口气,好像那支金钗,十分重要。 正待问话,芍药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天黑了,太上快要醒来,我该走啦。”说完,悄然朝窗外闪身而出。 天色果然黑了,黑得好快!船已经开始缓慢下来,在靠近香口江岸的一处港湾停了下来。偌大一艘楼船,黑沉沉地,看不到一点灯火!不,灯火自然点上了,只是楼船上,每一处窗口,都拉上了一道黑布窗帘,一丝灯火也透不到外边去。膳厅里,点燃起两盏风灯,三张八仙桌上,有酒有肉,菜肴相当丰盛。凌君毅正中落座,大伙也依次入席,舱帘启处,负责白天巡逻的叶开先、冉遇春率同四名护花使者鱼贯走入。叶开先、冉遇春朝上双手抱拳,同声道:“属下向总座交班来了。” 凌君毅目光一抬,迅快由他们六人脸上掠过,含笑道:“诸位辛苦了,请入席吧。” 叶、冉两人再一抱拳道:“多谢总座。” 各自回到自己桌上坐下。 凌君毅问道:“今晚该由哪几位轮值了?”轮值人员,早已先用过晚餐。只见公孙相、宋德生和四名护花使者应声站起。公孙相道:“今晚由属下和宋兄值班。” 凌君毅目光缓缓转到四名护花使者脸上,还未开口。宋德生已经指着四人说道: “翟天佑、翟友成、许廷臣、何祥生。” 凌君毅一眼看出许廷臣、何样生两人,正是和昨晚负伤的杨家骢、沈建勋同一个房间。而且许廷臣就在四天前,自己追踪刺客,回转花家庄院遇上的那人,他还打了自己一颗银弹子。凌君毅觉朝两人多看了一眼,问道:“你们两组人,如何分配的?” 公孙相道:“属下和翟、翟二兄负责向北十里江面,宋兄和许、何二位负责向南十里江面。” 凌君毅心中暗暗冷哼,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一面点头道:“如此甚好,昨晚出了事,总算太上并未责怪下来,今晚大家可得小心。”公孙相、宋德生同声应“是”,说道:“总座放心,贼人今晚胆敢再来,属下纵然不把他生擒,也要把他活劈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江面辽阔,真要遇上贼人偷袭,不可求功心切,第一件事,还是先放信号火花为宜。”接着以“传音入密”向公孙相道:“公孙兄今晚要特别小心,一有警兆,务必先放火花。”两人又应了声“是”。公孙相微微一怔,也以“传音”说道:“凌兄吩咐,兄弟记下了。” 凌君毅拍拍手道:“你们可以去了。”公孙相、宋德生躬身为礼,率同四名护花使者,出舱而去。 大家匆匆饭罢,凌君毅站起身朝三眼神蔡良道:“今晚是蔡老当值吧?”蔡良道: “不错,总座可有什么吩咐?” 凌君毅按说道:“蔡老言重,吩咐不敢,只是昨晚出事之后,兄弟好像有个预感,碱人还会故伎重施。”蔡良道:“这个总座但请放心,今晚若有差错,就拿兄弟是问。” 凌君毅道:“咱们不是还有两条预备快艇么,兄弟之意,要这两艘快艇上的水手,在船上待命,随时准备出发。”三眼神蔡良点点头道:“总座想的也是,杜乾麟,你去关照一声,要他们在艇上待命。” 杜乾麟答应一声,转身向外行去。饭后,没有值班的人,就各自回房。凌君毅终究是总护花使者,他有责任。最使他不放心的还是公孙相,这位出身邪门,剑术极高的青年,和他极为投缘。投缘当然并不是使他耽心的理由,一个人武功再高,也逃不过粹然发难,尤其像“森罗令”那样霸道的暗器!因为他想到了某一件事,如果对方真有阴谋的话,今晚就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从膳厅出来,踏着甲。 板,走到船头,凝目远眺,满天繁星,闪着朦胧而碎屑的光芒,江面上风平浪静,没有月色,就显得黑沉沉的。 “又起雾了。”凌君毅仰首向天,轻轻吁了口气,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心中想着。 “总座。”他身后忽然有人低低的叫了一声。 凌君毅回过头去,说道:“是蔡老。”三眼神蔡良一手提着酒葫芦,含笑走近他身边,望了他一眼,说道:“总座好像有什么心事?”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没有,在下只是随便看看。”三眼神道:“总座言不由衷,那是把兄弟当作外人了。兄弟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总座打晚餐日寸起,就一直攒着眉头,这不是有着心事,还是什么?” 凌君毅潇洒一笑道:“蔡老也许看走眼了,在下只是有些闷气,才出来走走。”三眼神看他不肯说,也就不便多问,笑了笑道:“总座又不喝酒,住在船上,最好解闷的方法,就是喝上两蛊。”说着打开葫芦,随手递了过来,笑道:“总座要不要喝一口?” 凌君毅摇摇头道:“蔡老自己喝吧,在下和酒实在无缘。”三眼神也不客气,举起葫芦呕呕嘴角,笑道:“兄弟一生别无嗜好,就喜欢喝一口,饭可以不吃,要是一天没酒喝,可就打不起精神来了。”他没待凌君毅开口,接着又说道:“古人说得好,自古英雄皆寂寞,这话可一点也没错,兄弟三眼神这外号,就是从酒上来的…… 凌君毅道:“蔡老这外号,原来和酒有关?”三眼神蔡良笑道:“谁说不是。那时兄弟不过二十来岁,就喜欢喝酒。咱们关外,天寒地冻,大家都能喝,因为喝酒可以取暖。但先师门规极严,练武时不准喝酒。有一天早晨,兄弟起来,偷偷的喝了一壶,不想就出了漏子……”他又喝了口酒,续道:“那天正好练单刀,兄弟练到‘拨草寻蛇’上身必须下扑,哪知喝了空肚酒,这一扑,就来了个狗吃屎,扑了下去,前额碰到刀尖上,开了一个眼。从此只要一喝酒,脸上不红,这刀疤就红起来,江湖朋友就这样给兄弟起了这个外号。也有人说,只要兄弟杀心一起,这刀疤也会红,兄弟自己对此倒不知道。” 凌君毅道:“蔡老就这样不使刀了。” 三眼神道:“总座说对了,兄弟从那一次起,对练刀就失去了兴趣。”凌君毅道: “若是换了在下,就对酒失去兴趣了。” 三眼神大笑道:“所以总座一直不会喝酒了。”凌君毅回到卧室,已经快二更了! 深夜,荒滩,除了水浪撞击江岸,发出澎湃的涛声,可说万籁俱寂。 凌君毅刚刚和衣在铺上躺下,耳中忽然听到几声叱喝,隐隐传来。这叱喝之声,仿佛是从第三层上传下来的。虽然很轻,很远,但一听就可听出是女子的声音。 凌君毅心头暗暗一愣:“第三层上,会发生什么事?”他心念一动,毫不迟疑地一跃而起,一手拉开舱门,掠了出去。更深人静,这几声叱喝,差不多每个人都听到了,纷纷启门走出。凌君毅目光一转,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较近的张南强躬身答道:“还不知道。”凌君毅接道: “大家快到外面去看看。”话声甫落,突见舱门布帘掀起,百花帮主牡丹、副帮主芍药、总管玉兰,相继走了进来。三人身后,还紧随着四五个女子,全已长剑出鞘。 凌君毅看得不觉一怔,帮主在深夜里亲自下来,可见第三层上,果然出了事。慌忙趋上前去,拱手道:“属下见过帮主。” 左右护法、护花使者等人,也一齐躬身为礼。百花帮主还了一礼,她平日柔和的目光之中,含着几分诧异和询问的神色,望了凌君毅一眼,娇柔地道:“总使者不必多礼。”一面又朝大家额首答礼。 芍药没戴面具,蛾眉微蹙,抢着道:“凌兄可知第三层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凌君毅道:“属下不知道。” 芍药粉靥之上,隐泛怒色,说道:“居然有不知死活的人,图谋行刺太上。”图谋行刺!这话听得厅上众人,全都耸然动容。 凌君毅吃惊道:“谋刺太上,不知太上是否无恙?”百花帮主微微一笑,道:“太上神功盖世,区区暗器,如何伤得了她老人家?” 暗器!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暗道:“那是‘森罗令’了。” 接着问道:“只不知那刺客可曾当场擒下?”百花帮主道:“没有,被他逃走了。 今晚楼上是玉梨、海棠两人伍夜,据海棠说,她只看到贼人的背影,好像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衫……” 她说到“青衫”二字,声音似乎有些异样。凌君毅心头不由自主“咚”的一跳,第二层舱中,穿“青衫”的只有自己一人,当然,从前护花使者都是穿的青衫。只是目前为了远征黑龙会,大家服装全都改了,那是因为便于行动起见。除了凌君毅仍穿青衫,左右护法仍是蓝袍外,护法一律改穿青色劲装,护花使者改穿青灰色劲装。青色长衫,虽然只有自己一人穿着,但也是大家都有的衣着,也许此人为了掩饰身份,故意披上一件青衫 第二十六章 故布疑阵 凌君毅目光一抬,问道:“贼人使的。可是‘森罗令’么?” 海棠站在最后,忽然冷笑道:“原来总使者早巳知道了。”凌君毅朝她微微一笑,还未开口,芍药叱道:“海棠,大姐面前有你插嘴的份儿?”凌君毅道:“副帮主,在下觉得今晚是海棠姑娘值班,又曾亲见刺客背影,正该听她的意见。” 百花帮主领首道:“二妹,总使者说得不错,十四妹,你把目击经过,只管向总使者报告,不许隐瞒。”海棠应了声“是”。 凌君毅问道:“姑娘看到刺客后形,除了他身上穿的是青衫之外,可曾看清楚是怎样一个人么?”海棠道:“那贼人身法奇快,一闪即隐,我看得不大清楚,好像身材修长。当时他腾身纵起,我曾打了他一支袖箭,好像射中他左肩,但太快了,不知究竟有没有射中。” 凌君毅道:“姑娘打出袖箭之际,他朝哪里逃走?”海棠道: “她朝二层舱飞落,等我追到甲板,已经没有影子了。” 凌君毅心头突然一动,说道:“姑娘是说刺客可能仍在船上了?”海棠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凌君毅点点头道:“咱们船上,可能有贼党潜伏,亦未可知,此人一再以‘森罗令’逞凶,真该把他找出来才好。”三眼神蔡良道:“总座之意,认为咱们之中,有了奸细?”凌君毅道:“我想他已经潜伏很久了。”九指判官冷朝宗道:“这人会是谁呢?” 凌君毅道:“在没有找出此人之前,咱们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说到这里,朝百花帮主拱拱手道:“帮主、副帮主都在这里,属下觉得此人胆敢行刺太上,可说罪大恶极,咱们若不把他找出来,大家身上都背着嫌疑,未免人人都难安心。此事从发生到此刻,不过盏茶工夫,为日报短,第二层船中,除了巡逻江面的六人之外,全在厅上,一个不少,不妨先搜查一番,也许可以把他找出来。”冷朝宗道:“总座说得极是,所有的人都在这里,最好搜上一搜。”百花帮主问道:“总使者要如何搜法?”凌君毅目光朝众人一掠,说道:“属下之意,先逐个搜身,然后再搜查房间。”百花帮主道:“这样能搜出来么?”凌君毅道:“这些人潜伏多B,一直不曾为人发觉,该是心机极深,谋定而动,搜身搜房,自然并无用处。但今晚他失算的是大家全在船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时极为短暂,匆促之间,无可藏匿,这搜索之举,也许有用。” 百花帮主点头道:“总使者分析得是,那就这么办好了。”凌君毅一挥手道:“大家站好。”六名护法,八名护花使者依言站定。凌君毅道:“冷老过来。”冷朝宗道: “总座有何吩咐?”凌君毅道:“你先搜我身上。”冷朝宗略现迟疑,道:“这个属下……” 凌君毅笑道:“冷老只管搜,兄弟汞为总护花使者,自然该从兄弟搜起了。”冷朝宗道:“总座如此说,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就在凌君毅身上,仔细搜索了一阵,从他身上取出一柄短剑,和一个扁形木盒,说道:“就是这些,没有了。”凌君毅含笑道:“多谢冷老。”随手打开水盒,说道:“这是在下的易容用具,可不是‘森罗令’。”瞥见海棠站在一边,目中似乎飞闪过一丝异色。凌君毅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暗一动,迅快地收起木盒、短剑,说道: “现在有劳冷、蔡二位,先互搜彼此身上,然后就依次搜下去。”冷朝宗、蔡良答应一声,先互相搜过对方身上,然后逐个搜身。此举因事关行刺太上,谁也不敢马虎,这样足足搜了一顿饭的时光,才算搜索完毕。冷朝宗、蔡良同时躬身道: “回总座,属下奉命搜查在场的六名护法,八名护花使者,并未搜到什么。” 凌君毅道:“辛苦二位了。”一面转身朝百花帮主道:“如今搜身已经完毕,就要开始搜查房舱,只是舱中地方逼厌,请帮主派员会同居下等人前去搜索。”芍药道: “大姐,我去。”百花帮主点头道:“也好,你可带十四妹同去,她见到过那件青衫,也许认得出来。”海棠目中流露出一丝喜色,躬身道:“属下遵命。”凌君毅道:“冷老请随兄弟去,蔡老留在厅上,所有弟兄一律留在厅上,不得借故走开,静侯逐房搜查结果。”冷朝宗请示道:“总座,咱们从哪里搜起?” 凌君毅笑道:“自然从兄弟卧室搜起了。”一面招手道:“副帮主请。”芍药毅然一笑道:“凌兄的房间,自然凌兄先请了。” 凌君毅接道:“不然,副帮主代表帮主,是主持搜查的主搜官,尤其搜查在下的卧室,在下就该避嫌,还是副帮主先请。”芍药披披樱唇,娇笑道:“就是你,有这许多酸道理。”果然领先朝凌君毅卧室走去。九指判官冷朝宗趋前一步,替芍药打开房门,芍药当先走入。凌君毅随在她身后,跨进舱门,忽然觉得不对!自己出去之时,窗户并未开启,此时窗帘飘飞,一扇花窗已经敞开。尤其在舱门启处,他隐约闻到房中似有一丝淡淡的脂粉香,分明有人从窗中潜入卧室来了。心头突然暗暗一凛,迅快忖:“莫要有人潜入栽赃?”芍药在房中站定,回头问道:“凌兄,这要如何搜法?” 凌君毅到了此时,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里地方不大,副帮主要海棠姑娘搜搜就是了。”芍药点头道:“也好,海棠,凌兄这么说了,你就仔细搜吧!”海棠道:“属下遵命。”她目光朝室略一打量,这房舱之中,除了一张板铺,只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目了然。可以搜查的,就只有床铺一个地方,这就举步向床铺走去。床铺上,除了一个枕头,只有一条折叠整齐的棉被,海棠第一件事,就伸出手去,掀起枕头。这一掀,但见枕下银光闪动,赫然放着一个银色扁盒。凌君毅目中寒芒飞闪,暗暗切齿: “好个恶贼,果然栽到自己头上来了。” 海棠已经取起银盒,问道:“这是什么?”凌君毅在这一瞬之间,已经镇定下来,微微一笑道:“这是‘森罗令’。”芍药脸上神色大变,身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轻微的抖颤,失声道:“森罗令”你真是……”凌君毅泰然道:“副帮主要海棠姑娘再搜一搜,也许那件‘青衫’也在铺上呢。” 芍药脸色苍白,问道:“你……你真是刺客?”冷朝宗双手当胸,九指勾屈,双目炯炯,注视着凌君毅,已是大有出手之意。 凌君毅瞧也没朝他瞧上一眼,只是含笑道:“副帮主难道没看见窗户洞开?贼人如是有心栽脏,咱们都在厅上,他尽可从容布置。”刚说到这里,海棠已经掀起棉被,只轻轻一抖,便见一件青衫,夹在棉被之中,被抖了出来,她口中尖叫道:“副帮主,在这里了。”她抖开青衫,伸手朝右手衣袖一指,说道:“就是这件,这里有一个小洞,就是方才被我袖箭打穿的。”芍药怒形放色,哼道:“凌兄说得不错,这恶贼果然想栽你的赃,这件事,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咱们出去。”转身往外就走。 海棠一手拿着“森罗令”,一手搭着青衫,跟着芍药身后走出。冷朝宗满以为搜出赃物,副帮主一定会下令先制住凌君毅再说,但此时听她口气,似有袒护凌君毅之意。 心中暗暗一怔,要知这位副帮主是太上面前的红人,他哪敢鲁莽出手?当下缓缓放下双手,阴声说道:“总座,这……该怎么办?”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东西既已在兄弟房里搜出,其余房舱,就不用再搜了,咱们出去再说。”冷朝宗心中暗道:“这小子倒是镇定得很。”凌君毅跨出房门,大家已经看到从总护花使者房中,搜出“森罗令”和那件青衫。厅上所有的人,全都看得耸然动容!有的人暗暗摇头,有的人看到凌君毅,目光之中已经流露出仇怒之色。海棠正在拿着两件东西,把搜查经过,向帮主报告。 百花帮主徐徐说道:“会有这等事?”玉兰接口道:“属下觉得总使者不可能是这种人。” 芍药道:“三妹说得对,这一定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百花帮主道:“咱们应该听听总使者的意见。” 海棠接口道:“总使者曾说他房中窗户洞开,贼人栽他的贩,但属下觉得看到的修长背影,可能就是他,属下方才因无证无据不敢直说出来。至于窗户洞开,固然可能有人穿窗进入他房里,布置赃物。但也可以说他从楼上飘身飞落,穿窗回转房中,藏好东西,再开门出来。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关窗,也许故意敞开窗户,万一被人发现,可以诱称有人栽赃。依属下之见,此事应该禀报太上,听太上发落才是。”芍药怒声哼道: “但搜查房间,是凌兄提出来的,他在房中藏了东西,岂有故意教人去搜之理?” 海棠不敢和她顶撞,只是说道:“副帮主说得也是,但这两件东西,明明就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总是事实。”百花帮主目光一抬,朝凌君毅望来,说道:“总使者,贱妾想听听你的意见。” 凌君毅只觉全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他依然神色从容,满洒一笑道: “是非曲直,必有公理。在下觉得海棠姑娘说得不错,两件东西既在在下房中抄出,在下自然嫌疑最大,还是禀明太上,由太上发落的好。”芍药听得暗暗焦急,死命地盯了他一眼,心想:“事情若不查个明白,就报到太上那里去,你还有命?”心头一急,忍不住道:“大姐,我觉得这件事分明有人嫁祸,咱们应该查个水落石出,再向太上察报不迟。” 百花帮主一时竟然拿不定主意,望望玉兰,问道:“三妹,你觉得如何?”玉兰沉吟了下,才道:“属下觉得总使者所待看法,极为正确。此事显系贱人嫁祸,太上圣明岂会不洞悉奸孽? 把事实经过,呈报太上,正是澄清此事的最好方法。” 百花帮主点头道:“那就这样吧,二妹,总使者,咱们见太上去。”随着话声,已经站起身来。芍药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也不能明袒凌君毅,只得撅着小嘴,跟随大姐身后走去。 玉兰朝凌君毅抬抬手道:“总使者请。”凌君毅潇洒一笑,举步走去。 玉兰随在他身后,海棠手上享着两件东西,跟随玉兰身后,另外几个人则跟在海棠身后,一阵风般朝第三层楼梯走去。三眼神蔡良看着几人走远,摇摇头道:“咱们头儿,会是行刺太上的黑龙会奸细,我就第一个不相信。” 九指判官冷朝宗阴恻恻笑道:“人证俱全,难道还假得了?” 他身为左护法,只要凌君毅出了差错,他就可稳稳的登上总护花使者的宝座,是以幸灾乐祸,惟恐凌君毅不是奸细。 三眼神蔡良冷笑道:“天下最笨的人,也不会搬块石头砸自己的脚,总座要是明知东西放在铺上,还会提仪搜房?还会领着人去搜自己的房?他若真是刺客,从三层上飞落之时,随手一扔,就可把东西扔到江里去,何用再藏到铺上?就凭这—点,显而易见有人栽赃的了。”他自然也并不是完全帮着凌君毅说话,他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总护花使者,落到冷朝宗的头上。与其让冷朝宗捡个便宜,还不如让凌君毅来当,盖两人勾心斗角,已非一天之事。 第三层上,凌君毅还是第一次来,因为是在船上的关系,第三层自然要比第二层略小。太上住的是中舱,前面有一间起居室,放着几把紫擅交椅和一张太湖石桌面的小圆桌。里首一间,才是太上的卧室。起居室左首,还有两间房,门口绣帘低垂,那是帮主、副帮主的卧室。由此看来,太上卧室的窗户必然在船的右舷。 凌君毅跨进起居室,百花帮主抬手道:“总使者请坐。”凌君毅欠身道:“属下待罪之身,哪有坐的份儿?” 正说之间,内室门帘掀处,两名花衣使女一左一右掀起门帘,太上缓步从门内走了出来。百花帮主、芍药、凌君毅、玉兰等人,一齐躬下身去,异口同声说道:“弟子即见太上。”当然。 只有凌君毅一人,是自称“属下”的。 太上目光徐徐掠过众人,颔首道:“很好,你们已经把刺客找到了么?” 百花帮主道:“启察太上,‘森罗令’和那件青衫是找到了,只是……”太上走到上首紫擅交椅上坐下,不待她说下去,就截着道:“找到了就好。” 芍药急道:“太上,那两件东西,虽是在总使者卧室中找到的,但弟子认为极可能是贱人蓄意陷害总使者,在他卧室栽的赃。”百花帮主接口道:“弟子也觉得此事显系有人嫁祸,伏望太上明鉴。” 太上目光一抬。徐徐说道:“此话怎说?” 芍药就把凌君毅提议搜查卧室和搜查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太上未置可否。抬目道:“海棠,你把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看。” 海棠恭敬地应了一声“是”。把银色扁盒和一件青衫一齐呈上。太上取起“森罗令”。仔细察看了一阵,说道:“好歹毒的东西,果然是他们仿制的,而且手工之巧,制作得和真的一般无二。”她放下银盒,问道:“海棠,你说曾射出一枚袖箭,有没有射中?” 海棠躬身道:“启察太上,青衫右袖有一个小孔。正是被弟子袖箭射穿的。” 太上问道:“你曾看到刺客背影,像不像凌君毅?”海棠迟疑了下,答道:“此人身法极快。弟子没有看清他面貌,不敢乱说。 但如论背影。确有几分和总使者相似之处。” 太上颔首道:“这就是了。”这话听得百花帮主、芍药、玉兰三人心头同时“咚” 的一跳,忍不住异口同声急道:“太上。”太上微一摆手,制止她们说话,目光落到凌君毅的脸上,徐徐说道:“凌君毅,你还有何说?” 凌君毅神色不变,朝上躬了躬身道:“属下要说的话,方才副帮主已向太上全禀明了。太上圣明,是非曲直,自能明察秋毫;属下惟太上之命是从。”太上面垂黑纱,看不出她的脸色,但牡丹、芍药、玉兰三人,都感到胸头如压重铅,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上转脸朝海棠道:“你发现刺客,就打了一支袖箭?”海棠躬身应“是”。太上又道:“那时你和他有多少距离?” 海棠想了想道:“大约有三丈来远。”太上点头道:“很好,痰君毅,你转过身去,朝前走一丈五尺。” 百花帮主、芍药、玉兰等人不知太上心意如何,个个替凌君毅暗暗担心。一丈五尺,已经到舱外去了。凌君毅依言转身走到舱外一丈五尺来远。太上道:“好,停,你就站在那里。”凌君毅依言站停身子。 太上又道:“现在我要海棠用袖箭射你身后,你不许躲闪,只准用衣袖卷拂,知道么?”凌君毅听了太上“只准用衣袖卷拂”已知其意,连忙应道:“属下省得。” 太上道:“海棠,你准备了。”海棠道:“弟子遵命。” 太上道:“好,射他右肩。”海棠听了太上吩咐,早已把袖箭握在掌心,太上话声甫落,右手抬处,“搭”的一声,一支袖箭,快若流星,直向凌君毅右肩射去。 凌君毅这回故意卖弄,连头也没回,直等袖箭快要射到,右手徐举,朝后轻轻一挥。 这一下,不但姿势优美,潇洒已极,最难得的还是他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点袖角,轻飘飘扬起,正好和海棠射去的袖箭,迎个正着。“铮”!一支纯钢袖箭,宛如击在铁袖之上!不仅发出“挣”然轻鸣,而且被震得反弹回来,“夺”的一声,不偏不倚,笔直钉在海棠面前三尺的船板之上。海棠大吃一惊,急急闪身朝旁跃了开去。这一手直看得百花帮主和芍药等人又惊又喜,谁也没料到他一身所学,竞有这般精纯。太上意了,她不住的点头,蔼然笑道:“果然不愧是不通大师的传人,你回来。”凌君毅依言定到太上面前,欠身道:“太上还有什么吩咐?” 太上和声道:“你让大家瞧瞧,右袖角是否被袖箭射穿了?” 袖箭被震得反弹回来,衣袖自然丝毫无损,一丈五尺都无法射穿衣袖,三丈距离,那就更不用说了。芍药脸上绽起了笑容、百花帮主、玉兰也暗自吁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海棠俯首道:“总使者神功盖世,那是弟子看错人了。”事实证明,她口风也随着转了。太上轻“唔”了一声,两道精光熠熠的眼神,注定凌君毅,徐徐说道:“老身若无知人之明,岂会便让你担任本帮总护花使者?老身既然要你担任总护花使者,岂会随便相信贼人栽赃嫁祸?”凌君毅方才被人栽赃,还能始保持神色从容。但听了太上这两句话,额上不禁绽出汗来,一惶恐地道:“太上殊遇之恩,属下终生难报。”这自然不是由方言,但太上面前,非如此说不可。 太上话声突转严厉,说道:“凌君毅,老身虽然恕你无罪但行刺老身的贼人,要你负责给我找出来,你办得到么?”凌君毅欠身道:“这是属下的职责,属下自当尽快把他抓到。” 太上道:“我要你限期破案。”凌君毅道:“不知太上能给属下多少时间?” 太上举手拍桌,怒哼道:“他胆敢向老身下手,老身岂能容他逍遥法外?我限你天亮之前,把此人抓到,否则惟你是问。” 这时三更己过,离天亮不过一个多更次了。这是无头案,连二影子也模不到的事,如何能抓得到人?这道命令,岂不是逼死人么?百花帮主张了张口,正待替他求情,希望太上能宽限些日。哪知她还未开口,凌君毅已经拱手道:“属下敬领太上法旨。”他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这下又听得百花帮主和芍药、玉兰三人大感意外,忍不住拿眼朝他望去。太上点点头,嘉许地笑道:“老身知道你有此才干。” 凌君毅道:“太上夸奖,只是属下有一为难之处……”太上道:“你有什么为难,只管说出来,自有老身替你作主。”凌君毅道:“属下虽是本帮总护花使者,但属下的权力,只限于第二层船舱之中,譬如这第三层,就非属下所能过问……” 太上垂面黑纱之中、已经有了笑意,点头道:“好、好。” 字出口,回头朝身后一名花衣使女吩咐道:“榴花,你去把老身花神令取来,并替老身传下令去。从现在起,到天亮为止,老身授权凌总使者代表老身行使职权,上自帮主、副帮主,下至花女,悉凭调遣,如敢故违,从严处罚。” 那花衣使女躬身领命,正待转身朝里走去。凌君毅忙道: “姑娘请留步。”一面朝太上拱拱手道:“有太上这句话就行,不必再请玉令了。” 话声一落,忽然转过身去,朝玉兰笑道:“太上授权在下,代行职权,总管想必已经听到了?” 百花帮主站在边上,真有些不敢相信,太上何以忽然间变得如此好说话了?最使她奇怪的还是凌君毅,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芍药心里和她大姐有着同样的怀疑,睁着一双俏目,只是一眨不眨地朝凌君毅望着。玉兰听了凌君毅的话,慌忙躬身道: “属下听到了。” 凌君毅潇洒一笑,拱手道:“那有劳总管,替在下传下令去,要七位侍者到这里来。”七名侍者,海棠已在这里,那只有六名了。玉兰道:“属下遵命。”转身朝外行去。凌君毅又朝芍药拱手一揖,说道:“在下也有一事,要烦劳副帮主。” 芍药瞟着他笑道:“总使者要我做什么?”凌君毅道:“在下想请副帮主守住舱门,待会若是有人未经在下允准,妄图夺门逃走的,副帮主务必把她留下,必要时格杀勿论。” 芍药道:“这还用你说?谁敢夺门逃走,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凌君毅道:“副帮主当心有人情急拼命,使用‘森罗令’。” 芍药道:“我知道,只要他想伸手入怀,我就先发制人,剁下他的手臂来。”凌君毅又道:“但副帮主可得看在下的眼色行事。” 芍药格的笑道:“我知道,我听你的就是了。”凌君毅拱拱手道:“多谢副帮主,那就请你站到门口去。”芍药果然依言走到门口,一手按剑、站定下来。 凌君毅朝百花帮主抬手道:“帮主请坐。”百花帮主脉脉凝睇,问道:“总使者,没有派我什么事吗?”凌君毅道:“没有,帮主但请坐下就好。”随着话声,已在小圆桌左首坐了下来。百花帮主因凌君毅此刻是代表太上行事,当下就在他下首一把椅子落座。太上端坐在上首一把紫檀交椅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凌君毅调兵遣将,一语不发。海棠眼看凌君毅没有理她,忍不住道: “总使者,属下还有事么?”凌君毅含笑道:“姑娘是唯一目击刺客背影的人,今晚破案关键全在姑娘一人身上。”右手一指,接着道:“请姑娘站在帮主下首来。” 海棠答应一声,依言站在百花帮主下首。这时,门帘启处,玉兰当先走入,跟在她身后的是玫瑰、紫薇、英蓉、凤仙、玉蕊、虞美入六名侍者。玉兰朝凌君毅躬身一礼。 道:“回总使者。 六名侍者全已到齐了。”以玫瑰(温婉君)为首的六名侍者,跨进舱门,就看到副帮主一手按剑站在门口,不觉齐齐一怔,慌忙朝上拜了下去,同声道:“弟子叩见太上。” 太上一拍手道:“起来,你们过去见过总使者,今晚由他代表老身,处理一件重大之事。你们听他吩咐行事,不得违拗。” 六名侍者早已知道有人谋刺太上,但如今听太上口气,这位新任总护花使者,居然代表太上行事,而且帮主还坐在他下首,每人心头止不住暗暗纳罕。最感到意外的还是乔装玫瑰的温婉君,忍不住偷偷地朝凌君毅看了一眼。接着,一齐向凌君毅躬身一礼,莺声燕语地道:“属下参见总使者。”凌君毅抬抬手道:“诸位侍者不可多礼,大家就请站到对面去。”玉兰引着六人,在凌君毅对面一排站定。 凌君毅目光一抬。望着玫瑰,说道:“玫瑰姑娘,请过来。” 玫瑰在十二侍者中,排行第九,但她却是此次随行的七侍者之首,是以凌君毅第一个就叫到她。温婉君依言走到凌君毅面前站定。凌君毅伸手朝对面一张椅子一指,说道: “请坐。” 温婉君略为迟疑了下,就隔着小圆桌,在他对面坐下。凌君毅道:“姑娘把面具取下来。”要知温婉君早经凌君毅替她易了容,是以不伯露马脚,此时听凌君毅要她取下面具,毫不犹豫地伸手缓缓从脸上揭下了面具。 凌君毅目光炯炯,在她脸上注视了一阵,点点道:“好了,姑娘仍请戴上面具。” 温婉君依言戴上面具,然后再用掌心在鬓边,面颊,轻轻熨贴整齐,问道:“总使者还有什么吩咐么?”凌君毅道:“姑娘仍请回到原位上去。”温婉君盈盈站起,回到玉兰下首站定。 凌君毅目光一抬,又道:“紫薇姑娘请过来。”紫薇跟着在他对面坐下。凌君毅道: “姑娘把面具取下来。” 紫薇因太上有命,不敢违勘,依言取下了面具。对面坐着一位风流飘逸的美少年,取下面具,一张粉脸已经涨得通红。凌君毅在她脸上仔细看了一阵,就命她戴上面具,退回原位。 这情形当真有些像唐伯虎点秋香,一个个当着他取下面具,让他仔细欣赏。一时间可把六名侍者,瞧得娇靥飞红,粉颈低垂,每个人都露出了一副羞人答答的模样。凌君毅看过了六位侍者的庐山真面目,只是没要海棠取下面具来,就站起身,朝她们拱拱手,含笑道:“现在诸位姑娘,可以回去了,玫瑰姑娘且请留下来,在下另有借重之处。” 温婉君躬身道:“属下遵命。”紫薇、芜蓉、凤仙、玉蕊、虞美人躬身一礼,一齐退出。 海棠道:“总使者,属下没事了吧?”凌君毅含笑道:“在下方才说过,今晚破案之事,全仗姑娘协助,你自然要留下来了。” 接着又朝玉兰道:“在下还要麻烦总管,请随行的二十名花女一齐上来。” 玉兰道:“花女由十五妹负责管理,属下这就去通知她,领她们上来。”说完,转身出去,很快就走了进来。过没多久,只见虞美人掀帘走入,躬身道:“二十名花女,全已在舱外了,总使者可要叫她们进来?”凌君毅含笑道:“这里地方不大,在下之意,还是叫她们一个个进来的好。”虞美人欠身道:“总使者说的是。”她转身朝舱外招了招手,只见一名花女当先走入。 虞美人说:“总使者要见见你们,快过去吧。”那花女眼看太上、帮主全都在座,已经有点胆怯,低垂着头,走到凌君毅面前,躬身道:“属下叩见总使者。” 花女们都没戴面具,凌君毅不用叫她们取下面具,只是含笑朝她脸上看了一眼,问她叫什么名字,就挥挥手,命她出去。二十名花女,不消顿饭工夫,便已问完。随即站起身来,朝虞美人拱拱手道:“有劳姑娘,可以带她们下去了。”虞美人心中暗暗嘀咕,你叫她们上来,每人只问了一句话,这是干什么?但因有太上在座,这话可没敢问出口来,欠欠身道:“如此属下告退。”领着二十名花女退了下去。 百花帮主和芍药两人眼看凌君毅这番举动,迹近胡闹,心头同样感到不解,但奇怪的是,太上自始至终没有什么表示,好像凌君毅做的没错!大家全已退走,凌君毅独独把玫瑰留了下来,难道玫瑰会是奸细不成?芍药一直站在门口,此时眼看人已全走,不觉问道:“总使者,现在我没事了吧?” 浚君毅忙道:“不,你还不能离开。”海棠道:“属下看到的背影,是个男的,总使者问的都是咱们姐妹,怎不问问男的?”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不熟悉的只是七位侍者和二十名花女、至于此次随行的护法、护花使者,在下和他们相处已有两天,对每一个人,在下心里,已经清清楚楚,自然不用再问了。”海棠道:“那么总使者已经问出来了么?” 凌君毅微微摇头道:“还没有。”话声甫落,接着目光一抬,又道:“现在请姑娘坐下来,取下面具,也让在下瞧瞧。”海棠微感羞涩。道:“总使者怀疑属下么?”凌君毅道:“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并无此心。方才六位侍者都已取下面具,姑娘自然也不能例外了。”海棠只得走到他对面椅上坐下,一面说道:“属下生得丑死啦!”双手已从发鬓,轻轻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海棠生得一张匀红的小圆脸,配上一对灵活的眼睛,薄薄的樱唇,确是人如其名,花届含娇! 凌君毅目光深注,忽然笑道:“在下忽然想起唐人韩信有两句诗:‘海棠花在否? 侧卧卷帘看。’姑娘天生丽质,在下不敢侧卧着看,也要侧坐着仔细看看了!”居然真的侧着头,朝海棠脸上看去。当着太上,他竟敢作出这般轻佻的态度来!百花帮主只是觉得奇怪,芍药站在门口,可变了脸色,忽然别过头去。海棠更是晕红双颊,娇羞不胜,低下头道:“总使者休得取笑。” 凌君毅却并不理会,口中吟道:“只恐绿肥红瘦日,狼藉东风更可伤。姑娘如此娇艳,确是人间少见,这就是你庐山真面目么?”百花帮主听他口中吟出两句诗,心头蓦然一动,暗想:“他第一句引用李易安词:‘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二句乃是引用杜甫诗:‘海棠正好东风恶,狼藉残红衬马蹄。’这明明是指她……” 海棠自然听不懂他诗中意思,只是听他称赞自己容颜娇艳,人间少见,她总归是个少女,一时又羞又急,说道:“总使者看好了么?”双手拿着人皮面具,就要往脸上贴去。凌君毅摇手道: “姑娘且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盒,打开盖子,伸出两个指头拈起一颗蜜色药丸,随手递了过去,深深一笑,道:“只恐胭脂污颜色,姑娘脸上,胭脂似乎太多了些,依在下之见,还是用这个把它洗去的好。” 这颗蜜色药丸正是专洗易容药物之用的。海棠脸色剧变,倏地站起,右腕方自扬起: 凌君毅比她还快,左手屈指轻弹,一缕指风,已经袭上海棠右腕“曲他穴”,口中笑道:“姑娘还是坐下来,在下要问的话多着呢!”就在海棠站起之时,玫瑰(温婉君) 早已身形一闪,到了海棠背后,双手疾发,连点了她三处大穴,然后在她肩上轻轻一按,喝道:“坐下。” 海棠身不由己,颓然坐到椅上。太上朝凌君毅微微额首,笑道:“原来你果然早已知道是她了。” 凌君毅肃容道:“太上圣明,想必早就知道,属下是去搜查接属下房间之时,发现窗户已启,而且房中还留着一些脂粉香气,和她身上脂粉极相近似。只是当时还未敢确定,方才看她脸上经过易容,才完全证实。”太上点头道:“不错,令师精擅易容。天下无出其右,她这点易容术,自然瞒不过你了。” 芍药听得又惊又喜,白了凌君毅一眼,道,“你怎不早说?” 凌君毅笑道:“副帮主不是也看到了,在下也是刚才证实的么?” 百花帮主轻轻叹息一声道:“她不是十四妹,那么十四妹一定是遇害了。”凌君毅已把那颗蜜色药丸,递给了玫瑰,说道: “有劳姑娘,只须把此九涂在掌心,在她脸颊上轻轻抹上一层,即可把易容药物洗去。” 玫瑰接过药丸,点点头,欣然道:“属下省得。”依言把药丸在掌心抹了少许,然后涂到海棠脸颊之上。说也奇怪,经她玉掌轻轻一抹,海棠脸上顿告改观,那是一个二十四五岁女子,生得还算清秀,面型也有几分和海棠相似。她被玫瑰点了“痖门穴”,除了眼睛还能眨动,无法开口说话。凌君毅目光一拾,朝玫瑰道:“姑娘解开她痖门穴道。” 玫瑰举手在海棠后颈轻轻击了一掌,海棠“啊”了一声,口齿微微一动。凌君毅喝道:“快再点她痖门。” 玫瑰应声一指,又点了她“痖门穴”。凌君毅道:“姑娘再解开她痖门穴,坦要拍得稍微重一此”玫瑰依言举手一掌,拍在她后颈之上。海棠又“啊”了一声。突然从口中吐出一颗绿豆大的蜡九。凌君毅很快取到手上,笑道:“姑娘一句话都没说,在下岂能让你服毒死去?” 海棠怒目瞪着他道:“都是你坏了我的事,我恨死你了。”凌君毅微笑道:“姑娘这该怪你自己,不该栽赃栽到我凌君毅头上来的。” 海棠冷冷哼道:“你认为我会说么?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想从我口里问出什么来,你是做梦。” 芍药冷笑道:“好个贱婢,你已经落到咱们手里,还敢充硬? 不让你吃些苦头,你大概还不知道厉害!”说着,大步走了过来。 海棠冷声道:“百花帮里的人,谁不知你心狠手辣,毫无人性,你敢把我怎样?” 芍药气得粉脸通红,怒叱道:“你当我不敢杀你……”长剑一闪,朝海棠后脑点至。百花帮主叫道:“二妹……” 凌君毅出手更快,屈指轻弹,“铮”的一声,一缕指风,凌空把芍药剑尖震开了几寸,说道:“副帮主莫要上了她的当,她出言激怒于你,是求速死。”太上坐在上首,微微一笑道:“二丫头,你就是性子急,为师若要杀她,在她‘森罗令’出手之日寸她早就没命了,你当为师真的不知道?为师要是连她脚步声都听不出来,这太上就不能当了。老实说,为师就是要看看她有些什么花样。同时也好趁机试试凌君毅的胆识机智。 这件事,让凌君毅去处理,伊你这样沉不住气,凌君毅忙了半天,岂不是白费了?” 芍药粉脸一红,低头道:“师傅教训的是。”凌君毅站起身,朝上拱手道:“太上把属下估得太高了,属下深感惶恐之至。” 太上蔼然笑道:“事实如此,你已经破了案,如今这讯问口供之事,仍由你全权处理,但必须问出她的口供来。”凌君毅躬身道:“属下遵命。” 海棠切齿道:“姓凌的,你识破了我身份,更可得到太上的赏识,你会爬得更高,一举成名,当上百花帮的驸马,满足了你的希望,但要我招供,可办不到。”凌君毅淡然一笑,缓缓走到海棠身边,说道:“姑娘听到了,太上责成在下使姑娘招供,在下希望姑娘识时务些。” 海棠道:“你要对我用刑?”凌君毅道:“姑娘知道就好。” 海棠恨恨地道:“你是少林高僧门下,对一个弱女子酷刑逼供,不怕珐辱师门么?” 凌君毅大笑道:“姑娘这就错了。家师反手如来,昔年反出少林,在下根本算不得少林弟子,有人说我正就正,说我邪亦无不可,师门两字,对在下毫无拘束,你不用拿话套我。”口气一顿,接道:“在下要告诉姑娘,你若肯实话实说,好好招供……” 海棠不待他说完,猛的拾起头来,“呸”的—声,一口口水,朝凌君毅面上吐来。 双方相距极近,凌君毅自然无法躲开,登时被她吐个正着。玫瑰看得大怒,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在海棠脸颊之上,叱道:“你敢对总使者无礼?” 海棠冷笑道:“打得好,看来你也看上姓凌的小子,哼,牡丹、芍药、玉兰,个个都想把身子献给他,你还挨不上边……” 这话听的牡丹、芍药、玉兰三人粉脸骤红! 玫瑰更是又羞又气,怒喝道:“你敢胡说。”挥手又是一记耳光,打了过去。凌君毅听她当着太上和牡丹、芍药等人,说出这般不堪入耳的话,自然更觉得脸上汕汕的,不好意思。 举袖措去脸上口水,一面手一拦,制止玫瑰,莫要再打,一面朝海棠说道:“姑娘也是女儿之身,怎好说出污蔑之言,姑娘若是这般倔强,那就莫怪在下出手无情了。” 海棠道:“你就把我杀了吧。”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听在下好言相劝,在下就要你尝尝逆血例行的痛苦,你一日不说,我让你一日不死,只要你忍受得住,你就挺下去……”芍药道:“凌兄还和她多说什么?” 凌君毅道:“不,在下说清楚了,好让她考虑考虑。”海棠道:“我不会说的,你只管动刑好了。” 凌君毅说道:“在下给你一盏热茶的时间,你说出叫什么名字,什么人派你来的,船上还有几个同党?”海棠双目之中,满是仇恨之色,大声道:“我是你师娘,是反手如来叫我来的……” 凌君毅突然目光电射,冷喝道:“我好心相劝,你敢一再口出污言,那就只好让你尝尝逆血倒行的滋味了。”喝声出口,双手连弹,点了她身上七八处穴道。他出手极快,似弹似拂,显然和一般点穴不同。但见海棠身躯轻颤,似是打了一个寒酸,果然感到全身血液突然倒转,向内腑流去。 凌君毅道:“姑娘此时从实招来,还来得及。”海棠双目一闭,只是没有作声,但大家可以看得出,这两句话的工夫,她一张脸颊,已经涨得红如喋血。全身同时也起了颤抖,头上汗水,像黄豆般沁了出来,但她依然咬紧牙关,极力忍受着逆血倒行的痛苦,一言不发。 这样又过了盏茶工夫,只听海棠尖声叫道:“你……你杀了我吧!”突然身躯一歪,昏了过去。 太上冷嘿道:“好个倔强的贱婢!”凌君毅左手一拂,解开了她身上受制经穴,随手又点了她两处穴道,回头朝芍药道:“副帮主,在下想暂借你的卧房一用,不知是否方便?” 芍药粉脸一红,问道:“你要作什么?”凌君毅微微一笑道: “这个副帮主就不用问了。” 芍药伸手一指,道:“我的房间就是这间,你只管进去就是了。”凌君毅道:“在下谢过副帮主。”说完,朝玫瑰招手道:“姑娘请随在下来。” 玫瑰迟疑了下道:“总使者……”太上道:“玫瑰,总使者叫你随他去,你就随他进去,不用问。” 玫瑰躬身道:“弟子遵命。”太上站起身道:“者身坐功的时间到了,这件案子,你只管放手去做,老身给你全权处理。” 凌君毅躬身道:“多谢太上属下会把船上内奸,一网打尽的。”太上颔首道:“真是好孩子。”起身朝内行去。 凌君毅送走太上,又朝百花帮主和芍药二人拱拱手道“帮主、副帮主仍请在此稍侯。”说完,又朝玫瑰招招手道:“姑娘请随在下来。”玫瑰因有太上吩咐,不敢违拗,跟着凌君毅朝芍药房中走去。两人进入房中,凌君毅随手掩上了房门。 温婉君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凌君毅道:“在下要姑娘扮一个人。” 温婉君道:“谁?” 凌君毅道:“你不用多问,快把面具取下来。”温婉君依言取下面具,凌君毅也迅快的从怀中取出易容木盒,先替她洗去原来的易容药物,然后又仔细替她在脸上易好了容。这样足足过了一盏热茶日寸光,才收起木盒,揣人怀里,一面说道:“姑娘现在请把面具收起,坐在房中,等在下招呼,再行出来。” 温婉君柔声道:“我一切都听你的。”凌君毅含笑道:“多谢姑娘。” 温婉君白了他一眼,轻啐道:“谁要你谢。?”凌君毅笑了笑,就启门走出,又随手带上了房门。 牡丹、芍药、玉兰三人,不知凌君毅和玫瑰两人关起房门在做什么。此时看他走出,六道眼光,一齐朝他投来。最奇怪的是他跨出房门之后,又把门带上,不用说,自然是把玫瑰关在房中了。芍药第一个忍不住,问道:“凌兄,玫瑰呢?她也是奸细么?” 凌君毅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副帮主再过一会,自会知道。”接着转身朝玉兰含笑道:“现在又要麻烦总管了。”玉兰道: “不要紧,总使者只管吩咐。” 凌君毅道:“有劳总管,去请虞美人带四名花女上来。”接着又和她低低的说了几句。玉兰点头道:“属下省得。”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芍药扬了扬眉,一双俏眼,望着凌君毅道:“凌兄,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 百花帮主含笑道:“我看总使者胸中已有成竹,二妹何须多问,只要耐心看下去自会明白。” 芍药道:“我就恨他一直卖着关于,把人都闷死了。”凌君毅潇洒一笑,拱手作个长揖,道:“天机不可泄漏,属下擅作主张,还要帮主、副帮主原谅才好。” 芍药膘了他一眼,格地娇笑道:“凌兄现在是太上跟前唯一红人,太上要你全权处理,又有谁敢怪你呀?”凌君毅道:“这个在下不敢。” 正说着之间,玉兰掀帘走了进来,说道:“十五妹来了。”凌君毅道:“请她进来。” 门外,虞美人应了声“是”,朝身后四名花女说道:“桅子,你随我进去,你们三人就在门外等候。”说完,掀帘走入。桅子跟随虞美人身后,跨进舱门。当她一眼看到海棠脸上易容药已被洗去,委顿地上,不觉机伶一颤,脚下微现趔趄。 凌君毅含笑道:“桅子姑娘,你把她扶下去。” 振于答应一声,怯生生地走到海棠身前,正待弯下腰去!凌君毅已经闪电般一指,点了她身后穴道。玉兰更不待慢,一手挟起她的身子,朝芍药房中拖去。 凌君毅迅快替她推开房门,一面朝玫瑰低声说道:“姑娘快些换过衣衫。”玉兰进入房中,依然掩上了房门。过不一会儿,房门启处,玉兰和桅子一起走了出来,大家心中有数,这桅子自然是玫瑰改装的了。 凌君毅朝虞美人低声问道:“姑娘都准备好了么?”虞美人点点头道:“属下已经遵照总管吩咐,都已准备好了。” 凌君毅道:“如此就好,姑娘可以把她押下去了。”虞美人迟疑了下,问道:“她真的不需要多派几个人看守么?”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已经闭住了她几处经脉,暂时已失去了武功,姑娘只须依计行事就好。” 虞美人道:“属下省得。”转身走到门口,招招手道:“你们再进来一个。”当下就有一名花女,应声走入。凌君毅拍开了海棠穴道。 虞美人伸手一指,朝两名花女道:“你们把她押下去。”假扮桅于的玫瑰和另一名花女,答应一声,走了上去,挟起海棠,朝外走去。 虞美人不敢大意,躬身道:“属下告退。”紧随两名花女,押着海棠而去。芍药问道:“凌兄,那桅子还在我房里,该怎么办?”凌君毅道:“此人比海棠还要重要,咱们必须取得她的口供,待会就要请副帮主亲自审问。” 芍药问道:“为什么要我审问?”凌君毅笑了笑道:“因为副帮主兼掌刑堂,平日执法如山,本帮花女,对副帮主甚为敬畏,如由副帮主问她的话,她就不敢不说。” 芍药披披嘴道:“你干脆直截了当的说我凶就是了。”凌君毅说道:“副帮主执掌刑堂,法曹森严,自然要铁面无私的了。” 芍药双眸凝注,婿然一笑道:“你很会说话。”只见舱帘启处,玫瑰又走了回来。 芍药讶然道:“九妹,你怎么又回来了?”玫瑰欠欠身,笑道:“是总使者吩咐属下来旁听的。” 芍药哦了一声,目视凌君毅,问道:“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凌君毅道:“时间不早,自然越快越好。” 芍药回身朝百花帮主说道:“大姐请上坐。”接着又朝玉兰、玫瑰道:“那就请三妹、九妹把桅子去弄出来。”这是太上的起居所有侍女,未奉呼唤,都不准擅入,只好由玉兰、玫瑰亲自动,从芍药房中把桅子扶了出来。凌君毅已把一颗专洗易容的药丸,交给了玉兰,玉兰接过药丸,很快把桅子脸上的易容药物洗去 第二十七章 其中有毒 桅子本来就只有十七岁,这假扮桅子前来卧底的女子,看去也不过十六七。芍药在百花帮主下首的一张椅子坐下,然后朝两人点点头。玉兰一掌拍开了桅子穴道。 那假扮桅于的少女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心头方自一怔,再抬头一看,帮主、总使者全都在座,自己边上,还站着总管玉兰和侍者玫瑰。心头更是暗暗震惊,慌忙爬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属下叩见帮主、副帮主……” 芍药柳眉一挑,娇叱道:“住口,本帮没有你这个花女,告诉你,海棠已经全招出来了,你还不实话实说?要我动刑么?”。 假扮桅子的少女打了个哆嗦,伏在地上,哭道:“帮主、副帮主,属下是冤枉的。” 芍药一拍手道:“九妹,你给她一面镜子,让她自己去看。” 玫瑰早就准备好了镜子,随手递了过去。 假扮桅于的少女,还不知道自己脸上易容药物已被洗去,这一照镜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芍药冷冷一哼道:“海棠谋刺太上,已经处死,你若有半句支吾,也休想活命。” 凌君毅适时朝百花帮主暗暗递了一个眼色。 百花帮主徐声说道:“桅子,本座念你年纪还小,也许是受人胁迫而来,你只要从实说来,本座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若是执迷不悟,海棠就是你的榜样。” 假扮桅子的少女想起方才进来之时,就看到海棠倒卧地上,心头一怕,爬在地上,连连叩头哭道:“帮主、副帮主垂察,我原是水堂主手下使唤的使女,就因派到这里来的钱月娥说我面貌、年龄都和桅子差不多,才要我假扮桅子,混进来的。水堂主还扣押了我娘,说只要我出了差错,就要连我娘一起处死。求求帮主、副帮主,可怜可怜我,就饶了我吧!” 她口中的钱月娥,自然就是假扮海棠的女子了。 芍药问道:“你们如何混进来的?” 假扮桅子的少女道:“月娥姐姐如何进来的我不知道,我是三个月前,被他们送到花家庄院附近,由月娥姐约桅子出来,然后点了她穴道,领我进入花家庄院的。” 芍药道:“你知道钱月娥假扮海棠;混进来已有多久了?” 假扮桅子的少女道:“不知道,她好像已经很久了。” 芍药问道:“你们混进来之后,又如何和黑龙会联络的呢?” 假扮桅子的少女道:“这是月娥姐姐的事,我不大详细,好像是另外有人负责传递消息。” 凌君毅听得暗暗点头、但并未开口。 玫瑰忽然插口问道:“你和钱月娥,平日见面时,如何称呼?” 假扮桅子的少女道:“见面时我叫她姐姐,她仍是叫我桅子。” 芍药道:“你看到过和她传递消息的人么?” 假扮桅子的少女道:“看到过一次,那人蒙着脸,又在夜里,看不清他是谁。但月娥姐姐蒙着脸,只怕那人也不知道月娥姐组的身份。” 玫瑰道:“他们都蒙着脸,见面一定另有记号的了?” 假扮桅子的少女道:“那次月娥姐姐要我把风,我们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先在,我只看见那人举起右手。勾起食指,月娥姐姐用手比了个圆圈。” 芍药回头望着凌君毅,问道:“够了么?” 凌君毅拱拱手道:“果然是副帮主行,够了。” 芍药道:“三妹,你点住她穴道,暂时就送到海棠房里去,另外派个人看守。” 假扮桅子的少女伏地叩头道:“帮主、副帮主开恩,属下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句句是实……” 玉兰一指点了她穴道,挟着她朝外行走。 玫瑰道:“总管,属下帮你架出去。” 玉兰回头笑道:“不用了,你有你的事去。” 玫瑰转身朝凌君毅欠欠身道:“不知总使者还有什么吩咐?” 凌君毅道:“她说的话,姑娘都听到了,你就依计行事好玫瑰道:“属下遵命。”再向帮主、副帮主行了一礼,翩然掀帘走出。 百花帮主双眉微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启樱唇,问道:“总使者,咱们船上,还有潜伏的奸细么?” 凌君毅沉吟道:“这个目前还很难说,但只要进行顺利,大概很决也就可以揭晓了。”说到这里,忽然拱拱手道:“天快亮了,帮主、副帮主折腾了一夜,也可以稍事休息,这里已经没有属下的事,属下告退。” 黎明,晨光烹微!第二层膳厅中,还点燃着蜡烛。品字形的三张桌上,已经放好几碟酱瓜、豆腐乳、油炸花生等粥菜,和—大盘热气腾腾的馒头。这时,已是吃早餐的时候,从第一扇舱门中,陆续走出穿天青(护法)和青灰(护花使者)劲装的武士,大家肃立两旁,谁也没有则声。接着右首一间舱门启处,左护法九指判宫冷朝宗,右护法三眼神蔡良也相继走出来。 站在膳厅两旁的护法、护花使者们,看到左右护法,照例都得肃立躬身,口中说一声:“属下参见左右护法。” 左护法冷朝宗那张瘦削而略带阴沉的脸上。掩不住神采飞扬之色,一手摸着他颊下疏朗朗的胡子、目光缓缓一转,点点头道:“诸位早,大家请坐吧。” 自从昨晚在总护花使者凌君毅房中搜出“森罗令”和那件“青衫”之后,凌君毅随着帮主、副帮主去见太上,大家再也听不到什么消息。只知住在底舱的花女们,由虞美人率领,列队到三层上去。太上也并没有召见左右护法,足见太上对这件事十分震怒,已经暗地里处决了凌君毅,只是消息还没有发布而已。总护花使者出缺,顺理成章该由左护法接替。 冷朝宗自然有些趾高气扬,在上首一桌的左首位子上落座,回头看。看中间空着的位子,正待开口,要大家用餐,膳厅左首的房门开了!总护花使者凌君毅腰悬倚天剑。 育衫飘忽,脸含微笑,缓步定了出来。没有一个人看到他昨晚何时回房的,此时看做突然从房中走出,自然免不了咸感惊愕!只要看他依然那么从容洒脱,昨晚之事,好像已经雨过天晴,烟消雾散。大家一愕之后,立即纷纷站了起来。 凌君毅含笑道:“大家请坐。”缓步走到上首,坐了下来。 三眼神蔡良目光一注,问道:“总座没事吧?”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多承蔡老关注,太上认为没有兄弟的事,兄弟就没有事了。” 九指判官冷朝宗道:“有入谋刺太上,又贸祸总座,可见咱们船上有奸细潜伏,此事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不知太上有何指示?” 凌君毅道:“冷老说的也是,太上虽极震怒,只是此事连一点影子也捕捉不到,要想把他找出来,又谈何容易?目前只有一个力、法……” 冷朝宗道:“什么办法?” 凌君毅道:“等他自己先露出破绽来。” 三眼神蔡良道:“这人以后若不再有何举动,我们难道就抓不住他了?” 正说之间,舱帘启处,昨晚出去巡逻江面的人,已经回来缴令,护法公孙相、宋德生,护花使者翟天佑、翟友成、许廷臣、何祥生鱼贯走入。 公孙相朝上躬身一礼,说道:“察报总座,昨晚江面上平静无事,属下等覆命来了。” 凌君毅担心的是公孙相,此时看他并无异处,不觉颔首道:“诸位辛苦了,请坐。” 他目光缓缓从六人脸上掠过,有意无意地多瞧了何祥生一眼。 公孙相、宋德生和四名护花使者抱拳一礼,便各自回到自己位上落座,接着白天轮值的社乾麟、罗耕云率同四名护花使者行礼退出。 凌君毅目光一抬,问道:“杨家驹、沈建勋二人,伤势还没好么?” 冷朝宗道:“他们二人,已能下铺走动,属下觉得他们伤势尚未复原,因此要厨下把吃的东西送列他们房里去的。” 凌君毅颔首道:“如此甚好。” 早餐之后,凌君毅回转房中,公孙相跟着走了进来。凌君毅并未和他说,他好像很不放心门窗,第一件事就是先走到窗下,仔细察看着两扇窗口。这一细看,脸上不禁微微变色,心中暗暗冷哼了一声:“此人好大的胆子。” 公孙相见他看着窗户”冗自没和自己说话,只当他不知自己跟了进来,忍不住在他身后叫道:“凌兄。” 凌君毅已经转过身来,含笑道:“公孙兄请坐。” 公孙相看到桌上新沏的一壶茗茶,随手倒了两蛊,放到蔡上,就坐了下来,说道: “兄弟听说咱们船上昨晚出了事。” 凌君毅道:“公孙兄已经知道了?” 公孙相道:“兄弟回到船上,就听说了。”一手拿着菜蛊,抬目道:“有人在凌兄房中栽了赃,不知凌兄对此事如何处置?” 凌君毅淡淡一笑,还未说话,突然目光注视着公孙相手上,道:“慢点,这茶恐怕喝不得。” 公孙相已把茶蛊举到嘴边,闻言不觉一怔,朝茶蛊看了一眼,动容道:“凌兄认为有人在茶里下了毒?” 凌君毅道:“此茶中是否下毒,还未能确定,但兄弟出去之后,房中已经有人来过。” 公孙相奇道:“凌兄如何知道的?” 凌君毅道:“此人穿窗而入,岂能瞒得过兄弟?大概就是因的栽赃不成,才另耍花样,这房中—目了然,都可以看得到,要 兄弟有所图谋,除了下毒,就别无再好的办法了。” 公孙相听得一呆,道:“看来凌兄果然心细如发,兄弟平日他自诩精明,普通江湖伎俩,决难瞒得过兄弟的眼睛。但像这么一蛊新沏的清茶,丝毫看不出异处,就非兄弟所能辨识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兄弟也只是猜测,茶中是否有毒,要试过方知。”说着,随手从窗穴上撕了一角布条,朝茶蛊中浸去。蘸到茶水,既没听到“嗤”的轻响,也没飞起什么青烟,但凌君毅取出布条之后,浸到茶水之处,已经色呈乌黑,就像烧了一样。 公孙相看得惊然变色,道:“好厉害的毒药,居然无色无味,一点也看不出来。” 凌君毅沉着脸,没有作声。 公孙相又道:“如此看来,那栽赃和下毒,必是一个人干的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栽赃的是海棠,早巳逮住了。”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摇头道:“恐怕不是一个人。” 公孙相吃惊道:“凌兄是说咱们船上潜伏的奸细,还不止—个?” “当然不止一个。”凌君毅摇头笑了笑,又道:“一个人能做得出什么事来?目前我虽然还没有把握,但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公孙相自告奋勇地道:“凌兄如有用得着兄弟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君毅道:“兄弟确有烦劳公孙兄之处,到时我会知会你的。” 底舱是楼船最底下的一层。底舱中间,隔着一道厚厚的木墙,把一层底舱,隔成了前后两个部分,不能互相往来。后面一半,共有两个大舱。靠前面一个舱,是贮放食水粮食杂物的地方,通称货舱。后面—个舱是水手们睡觉的地方,二十几个水手挤在一个舱里,自然又脏又乱,还有一股臭男人的气味。最后还有一个后舱,那就是船屁股,地方逼厌,而且往上成斜坡状,根本不能住人,也不能放东西。前面一半,只有一个大舱和一个小房舱。大舱是二十名花女睡觉的地方,花女们个个是花不溜丢的小姑娘,每一张上下铺,都整理得干干净净,自然不会又脏又臭。只要你不是女人,跨进这间通舱,就会闻到沁人的脂粉香,保管你轻飘飘,晕淘淘! 那个小房舱,是负责管理花女的虞美人住的,一个人独占一间。另外还有一个前舱。 从前的木造船只,船头都往上翘的,前舱,自然和后舱一样,成斜坡状,地方十分逼厌。 钱月娥就被囚禁在前舱里。 花女们只知道昨晚逮住了一个行刺太上的奸细,没有人知道她就是海棠。百花帮有一个极严的规矩,就是没有告诉你的事情,谁也不准私相探询,尤其昨晚虞美人已经警告过她们,昨晚的事,不准泄露一个字,自然更没有一个人敢说。钱月娥虽然被凌君毅封闭了几处经穴,武功已失,但还得有人看守。这看守的人,是由虞美人派来的,由四名花女轮流值班。 这四名花女,自然都经过虞美人的授意,在看守钱月娥的这一段时间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跟钱月娥闲聊。因为钱月娥忍受了凌君毅“逆血倒行”的手法,连一句口供也没问出来,如能由花女们和她在闲聊中吐露出一两句口风、也是好的。 但钱月娥就有这么绝,任你看守她的花女舌翻莲花,她只是闭着眼睛。不闻不问,一语不答。这也难怪,人家既然派她假冒海棠前来卧底,自然经过训练,凭你几个黄毛丫头,哪能想套得出她半句口风? 一天又一天很快地过去,由早至晚,两名花女都向虞美人交了白卷。不但问不出她一句话,甚至连送进去的早餐、午餐,她都没瞧一眼,原料不动地端了出来。她吞服毒药,没有成功,自然想以绝食,活活把自己饿死。如今已是晚餐时光了。舱门外起了“剥落”之声,又是一名花女端着一个食盒,前来接班。 “绣毯姐姐,你可以吃饭去了。”来的是桅子。 舱门开处,绣毯提起中午她送来的食盒,披披嘴,气愤地道:“你还替她送什么饭? 真倒霉,这半天工夫,陪着一个只差一口气的半死人。” 像一阵风般,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桅子只是望着她微微一笑,随手拉上舱门,把风灯桂到木板之上,一手轻轻放下食盒。然后一转身,急急走到钱月娥身边,蹲下身,放低声音,问道:“姐姐,你没什么吧?” 钱月娥蜷伏着的人,倏地睁开眼来,望着棍子,说道:“是你!” 桅于点点头,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钱月娥望着她,吃力地坐起身来,一把拉住桅子左手,低下头,有意无意地朝她腕脉看了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异采,接着微微摇头道:“小妹,你来了就好,我是被姓凌的小子闭住了经穴,一点力气也用不出。” 桅子低声道:“姐姐被他点了什么穴道?我替你解解看,能把穴道解开就好。” 钱月娥苦笑道:“这是独门手法,再说,这小子闭住我经穴,不是点的穴道,别说你这点能耐,就是武功高过你十倍,也休想解得开。” 桅子双眉紧蹙,急道:“那该怎么办?” 钱月娥道:“没有办法,我求死不得,只好挺下去。” 桅子忧形于色,道:“他们会放过你么?” 钱月娥冷峻地哼了一声,道:“他们想逼问我口供。” 桅子吃了一惊,道:“你说了什么没有?”当然,这是切身问·题,她自然要吃惊。 “没有。”钱月娥停了半响,才笑了笑,说道:“你想我会说么?晤,你来的时候,她们怎么交代你的?” 桅子声音压得更低,轻轻地道:“我来的时候,虞美人把我叫到房里去,她要我随便和你聊聊,把你说的话,一句不能遗漏,都要告诉她。” 钱月娥又哼了一声道:“她们想试探我的口风,那是作梦。” 桅子回头看看食盒,说道:“姐姐一天没吃东西,如何支持得住?你该吃些东西才好。” 钱月娥道:“不用,我不会吃的,只要你来了就好。” 桅子睁大双目,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钱月娥“晤”一声道:“不错,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桅子低声道:“姐姐可是要我去通知什么人?” 钱月娥反问道:“你知道我要你去通知谁么?” 桅子问道:“是不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呀!” 钱月娥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说道:“你不用知道他是谁。” 桅子道:“那我如何通知他呢?” 钱月娥道:“你只要在第二层右舷甲板上,来回走上三次,就会有人和你说话。” 桅于点头道:“这个容易,咱们上船的时候,虞美人说过,姐妹们在底舱位久了,觉得气闷,可以到二层舱甲板上去透透空气,但……但这人怎么和我说呢?” 钱月娥道:“你知道我们约定的手式?” 桅子道:“知道。” 钱月娥想想道:“你只要说:下弦月不太亮了,潮汐就大,这两句话记得住么?” 桅子问道:“这两句话,有什么用?” 钱月娥道:“这就是告诉他,我出了事,上面有消息来,由他作主就好。” 桅子紧紧记在心里,忽然嗤地笑道:“现在正好是下弦月,就是给人家听去,也没关系。” 钱月娥低低的“唔”了一声。 板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双眉紧皱,说道:“但我要到半夜子时才交班,这该怎么办?” 钱月娥道:“不要紧,咱们约定联络的时间,就是在四更以后。” 桅子点点头道:“小妹记下了。” 她望望钱月娥,又道:“姐姐,你多少总得吃一些。” 钱月娥脸色冷峻,说道:“不用。” 桅子又道:“但你……” 钱月娥道:“不用多说,你只要把我交代你的话,办好了就好。” 桅子道:“姐姐只管放心,小妹一定会办好的。” 钱月娥冷声道:“你如敢出卖我,随时会有人取你性命。” 桅子怯生生的道:“姐姐难道连我也不相信了?” 钱月娥看她有些怕了,脸色稍雾,和声道:“我自然相信你,不然,我也不会交付你任务了。但你行动仍得小心,那姓凌的小于,比狗还机警。” 棍子道:“我会的,我不会让他们发现什么。” 钱月娥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时间过得好像特别快,也许还不到半夜。 舱门外又起“剥落”指声,有人低声叫道:“桅子姐姐,开开门,该我来接班了。” 如以平常的算法,这时候只不过二更方过。这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 棍子迅快推开舱门,提起食盒,走了出去另一名花女跨进前舱,很快拉上了门。桅子从前舱出来,第一件事,自然先得向虞美人去报告值班的经过。但她进去之后,过没多久,只见门帘启处,走出一个身材婀娜,穿着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俏生生从前舱左首一道木梯,拾级而登;朝第二层上走去。 她,正是十二侍者一排行九的玫瑰。 凌君毅自然不会就寝,他在等候着消息,二更方过,就听一陈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接着房门外响起轻轻叩指之声,一个少女声音叫道:“总使者!” 凌君毅问道:“谁?” 那少女声音道;“小婢茉莉,奉帮主之命,来请总使者的。” 凌君毅开出门去,点点头道:“姑娘先请回去,在下马上就来。” 茉莉应了声“是”,欠身退去。 凌君毅掩上房门。步出大舱,登上第三层。只见茉莉、瑞香两名使女佩剑站在门口,一眼看到凌君毅上来,立即朝门内躬身:“启禀帮主,总使者来了。” 里面传出百花帮主的声音说道:“快请。” 莱莉、瑞香一左一右掀起舱帘,欠身道:“总使者请。” 凌君毅举步跨进舱门,只见百花帮主、芍药、玉兰、玫瑰已经围着小圆桌而立。百花帮主看到凌君毅进来,首失盈盈站起,道:“总使者请坐。” 芍药、玉兰、玫瑰也一齐站起身来。芍药接着笑吟吟的道:“凌兄这一着妙计,果然灵验,快坐下来听好消息。” 凌君毅拱拱手道:“帮主、副帮主、总管、侍者大家请坐。” 随着话声,也在左首一张空位坐下、面朝玫瑰问道:“姑娘探出她的凤来了?” 芍药抢着道:“岂止套出口风?今晚咱们就可把潜伏船上的奸细,一网打尽了。” 百花帮主含笑道:“二妹就是急性子,此事经过。还是让九妹来说,总使者是主持这项计策的人,自然要听的详细一些。才发号施令。” 凌君毅微微欠身道:“帮主言重了。”一面目注玫瑰,说道:“姑娘此行经过如何,在下觉得钱月蛾是个心机极深的人姑娘没被她瞧出破绽来吧?” 玫瑰道:“总使者易容术高明,她一点也没有生疑,”接着就把自己扮棍子,进入前舱,详细说了一遍。 凌君毅听她说完,抬头道:“此时不过二更—刻距四更还有两个更次……” 芍药道:“时间充裕,咱们就可从容布置,现在就听凌兄发号施令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发号施令,在下不敢。” 百花帮主道:“这件事,太上责成总使者全权处理,贱妄和二妹、三妹自然全听总使者调遣,你就不用客气。” 凌君毅道:“其实这也简单得很,那贼人如是在右舷甲板出现,和玫瑰姑娘说话,属下自信可以及日寸赶到,把他制住。” 芍药道:“我们呢?难道你要我们都袖手旁观?” 凌君毅道:“副帮主和总管可以隐身第三层右舷之上,看到那人观身,玫瑰姑娘和他打过手式,暗号符合,二位就可飞身而下,裁住他前后去路。”他口气微顿,眼光望望玫瑰,笑着说道:“只是有一点,姑娘必须记住。” 玫瑰问道:“什么事?” 凌君毅道:“姑娘必须装作到底,在下突然现身之时,你必须装做惊慌失塔,连连后退,千万不可阻拦于他。” 玫瑰道:“那为什么呢?” 凌君毅道:“贼党身上必然带有‘森罗令’一类歹毒暗器、就算姑娘不夫拦阻他,只伯他也会因机密败露,向姑娘骤下毒手,杀以灭口。‘森罗令’威力极强,极难躲闪得开,因此姑娘必须装作害旧,后退出两丈之外,方保无虞。” 攻瑰目中流露出关注之色,问道:“你呢,你不怕他骤起发难?”她话声出口,突然想到当着百花帮主三人,这口气太亲切下些! 百花帮主接口道:“是啊,贼人情急拼命,你也要小心些才好。”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多谢帮主关照,在下自会对付他的。” 百花帮主忽然哦了一声道:“总使者没派贱姿的差事么?” 凌君毅道:“帮主乃是一帮之主,对付一个潜伏的奸细,何用帮主亲自出手?你只要在这里坐镇就好了。” 话声带落,突听茉莉在舱外说道:“启禀帮主,侍者虞美人有紧急之事,晋见帮主。” 芍药抬眼道:“决叫她进来。”舱帘掀处,虞美人神色紧张,匆匆走入。 百花帮主问道:“十五妹,底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虞美人胸口微见起伏,朝百花帮主欠身一礼,说道:“启禀帮主,那囚在前舱的钱月娥嚼舌死了。” 芍药目光凝,道:“什么?那贱婢嚼舌死了,你没派人守着吗?” 虞美人躬身道:“钱月娥自九姐(玫瑰)走后,是由丁香进去看守,只是一直蜷曲着身子不理人,等到丁香发现她头下有滩血迹,她已经嚼舌死了。” 芍药冷哼道:“真是饭桶、连一个人也看不住。这还是行刺太上的重犯!” 虞美人低垂着头,道:“属下特来向帮主、副帮主自请处分凌君毅道:“这也不能全怪看守她的花女、钱月娥认为她已要桅子传出消息,任务已了,活着也难逃一死,才嚼舌自尽。她来就一言不发。蜷伏着身子不理睬人,别说是花女们,就是在咱们面前,也一样会措手不及。虞姑娘还是赶决下去,钱月娥的死讯,不可泄漏才好。” 虞美人感激地瞥了凌君毅一眼,说道:“属下上来之时,已经告诉丁香,不准泄漏一字。” 百花帮主道:“那你快下去吧。” 虞美人恭声应“是”,立即退了下去。 玫瑰道:“总使者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属下也告退了。” 凌君毅道:“姑娘记着在下的话,务必小心。” 玫瑰垂首道:“属下省得。”迅快掀帘出去。 凌君毅等她们走后,也起身道,“目前距离四更,还有一个多更次,帮主、副帮主还可稍事休息,属下也该告退了。” 百花帮主微微笑道:“总使者且请稍待,残妾要三妹特别吩咐厨下,做了几式点心,好给大家宵夜。等宵过夜,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芍药睁大一双俏眼,惊喜的道:“大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百花帮主笑道:“是我叫三妹不要告诉你的,好让你惊奇一下,而且还有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芍药格的笑道:“那一定是玫瑰糕了。大姐,你想的真周到。”接着朝凌君毅道: “方才我就想到凌兄还是留在这里的好。从第三层上看下去,居高临下,不但看得清楚,就是飞身而点拦截贼人,也要比在第二层快决速得多。” 凌君毅道:“帮主盛情,属下那就叨扰了。” 说话之间,只见舱帘启处。杜鹃、蔷蔽手捧银盒,定了进来,放到圆桌之上h然后揭开盒盖,取出四式美点。那是玫瑰糕、枣泥酥、水晶虾饺、蟹粉烧卖,接着瑞香又端上一锅燕窝粥,替四人面前各自装了一碗,才行退去。芍药举筷夹起一块玫瑰糕,送到凌君毅的碟中,娇声道:“凌凡我最喜欢吃玫瑰糕了,又香又软,甜而不腻,你先尝尝看。” 凌君毅脸上微微一红,道:“多谢副帮主,属下自己来吧。” 芍药白了他一眼,道,“凌兄现在是本帮的总使者,职位和副帮主同,你还口口声声的自称属下干么?” 百花帮主也举起牙箸,夹起一个虾饺,送到凌君毅面前,娇柔—笑道:“贱妾喜欢虾饺,因为它颜色晶莹如玉,洁白无理、总使者也尝尝看。” 凌君毅脸上微微沁出汗水,连声称谢,说道:“帮主自己请用。” 玉兰看得暗暗好笑,替他解围道:“大姐、二姐没把总使者当作外人,总使者怎么拘谨起来了?我看总使者爱吃什么,还是让他自己取的好,免得只顾客气,反而吃不饱了。” 芍药扭头道:“三妹说的是,他就是这点不好。人家没把他当外人看,他偏要把自己看作外人。” 凌君毅汕汕地道:“在下自己倒并不觉得。” 玉兰抿抿嘴,笑道:“总使者在没来本帮之前,大概很少和女孩子接触,对不对?” 凌君毅点头道:“正是如此。” 芍药眼波一溜,格地娇笑道:“所以你脸很嫩。” 百花帮主脉脉含情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快别说了,大家趁热吃口巴。” 在柔和的灯光之下,面对着三位娇美如花的姑娘,软语如珠,谁都会感到飘飘然: 四式精美细点,纵然可口,也有些食不知味。四人边谈边吃。自然是凌君毅吃的最多。 两名使女收去碗筷,又沏了一壶香茗送上。 时间惭渐接近四更!下弦月,像一弯银钩,斜挂天空,星光暗淡,夜色朦胧。楼船上。早己灯火全熄,大家都已入了梦乡。 只见靠江岸的暗影中,还有几条人影,隐绰绰分散着站在那里,那是值夜的护花使者。 忽然,从底舱一道木梯上,出现了一个苗条人影,缓缓拾级而登,路上第二层的甲板。只要看她一身打扮,一望而知是一名花女。她脚下轻盈得没有一点声息,缓缓走向船头,一手扶着栏杆,仰起脸,望着一钩残月,微微出神。她自然就是假扮玫瑰,今晚又以玫瑰的身份。改扮成桅子的温婉君了。她在船顶站了一会:看看毫无动静,又缓缓转身,移步朝右舷走去。夜风吹着她衣裙,显得有些意兴阑姗,每一步,都走得很缓很慢,但她走路酌姿态,却是十分优美,缓缓地移动着,朝右舷甲板上走去。她走得虽缓,但隐身埋伏在第三层楼船上的三人,心情不禁全都跟着紧张起来!芍药藏在船头,玉兰隐身船尾,她们的任务,是等那人现身之后,只要和玫瑰(棍子)手势合了,就立即飞身而下,截任对方的退路。主力却在凌君毅身上,他要在突然现身的一刹那,就制住对方,使对方没有还手的机会。因此他隐蔽在舱中的右舷,身子紧贴着船舱,玫瑰虽是开始走动,他却已经凝聚了全身功力,如箭上弦,拉满了长弓,准备一举克敌! 桅于婀娜的人影,从右舷船头,走到了船尾,再从船尾,缓慢的走向船头。她虽然并没看到有人在暗中偷舰,但她相信一定会有人偷觑她的。因为这是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而且,还是约好了的暗号。她开始又从船头向船尾走去,为了使偷觑她的人,看得更清楚,她几乎每一步都是极缓慢的移动。她有时低垂粉颈,若有所思,看时又举目远看,几乎要揉碎了手中香罗。不知道内情的人,只当这小姐深更半夜在等情郎,而且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会来回不停地走着。 凌君毅看得暗暗点头,心想:“这虽然是假戏,但她却演得极为逼真!” 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从船头走到了船尾,又朝船头走去。对方若要现身,就该在她走完这一段路之后,出来和她相见的。 “是时候了!”凌君毅不觉深深地吸了口气,炯炯双目,只是紧盯在她的身上,同时也耳目并用,注视着四周每一个可能现身的角落。这是一件十分重要之事,自己非看清楚他从哪里闪出来不可。因为他从某一处闪出来,也可以从某一处逸去,自己必须先截住他退路,才能把他生擒。凌君毅的目光一直跟着桅子,从船尾回到船头。现在,她已经走完了约定的暗号,来回三次,在船头站定下来。应该出现的人,还未出现,她自然不能再走动了。只好安详地站在船头,迎着晚风,手扶船船栏,装作休息模样。其实,她内心可一点也不安详,而且还有些焦急。 这人怎么还不出来呢?”当然。焦急的并不止她了个人,芍药就比她更焦急,一手按着剑柄,不住地攒着眉头,大有不耐之状。 玉兰平日比较沉着,此刻也渐渐焦急起来:“这人没有现身,是不是已经识破了咱们的行动。这应该是不会的。” 凌君毅自然也焦急。但他依然不取丝毫疏忽,只是注视着桅子站立的地方,耐心等候。这和钓鱼一样,你只要稍微动一下,快要上钧的鱼,就会悄然舍饵而去。 桅子还是静静地站在第二层船头,第三层上三个人,也一样静静地守侯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应该出现的人,还是杏无影踪。现在,凌君毅也开始怀疑了:“这人会不会不来了呢?他为什么不来,这中间一定有着蹊跷。”他想到“蹊跷”,立时联想了许多可能使对方警觉的事情。譬如:钱月娥说的暗号,是不是真的?但她要桅子按照她的交待去做,她就嚼舌自尽,显然说的不是假话!暗号既然不假,此人又何以会并未出现呢?难道是她识破了自己的计划?这也不可能!突然,他想到钱月娥要桅子左右舷来回走三次,莫非这就是传递的消息?莫非是钱月娥识破了桅子的行藏?桅子没等到人,自然还是站在那里。如今她已经站了快有顿饭工夫,对方仍然没有露面。 凌君毅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一着棋,已经输定,自己是输给了完成任务死去的钱月娥手上的。 他不再犹豫,立即以“传音入密”朝桅子说道:“姑娘不用再等,他不会来了,你回去换过衣衫,速即上来。” 桅子听了凌君毅的话,心头不由得一怔,低着头,缓缓的木梯下去。凌君毅话声一落,朝隐身船尾的玉兰打了个手势,转身朝舱中走去。 芍药迎着问道:“凌兄,事情怎么了?” 凌君毅苦笑道:“咱们回到里面再说。” 芍药追问道:“是不是咱们走漏了消息?” 凌君毅摇摇头道:“可能咱们都上当了。”一手掀帘,走了进去。 “上当?”芍药紧随在凌君毅身后走人,问道:“咱们上了谁的当?” 玉兰就跟在芍药的身后。 凌君毅道:“钱月娥。” 百花帮主眼看三人走了进来,忍不住娇柔地问道:“钱月娥说的是假话么?” 凌君毅道:“至少有一半不假。” 百花帮主听得一怔,问道:“一半不假?此话怎么说?” 凌君毅道:“她利用咱们,给她传递了消息。” 百花帮主又是一怔,问道:“总使者是说钱月娥识破了咱们的计谋?” 凌君毅道:“可能如此。” 正说之间,玫瑰已经掀帘走了进来,目光一抬,问道:“总使者怎么叫属下回来了?” 凌君毅道:“姑娘再等下去,他也不会出来的了。” 玫瑰道:“总使者认为钱月娥和我说的不是真话?” 凌君毅没有作答,缓缓走到圆桌边上,伸手取起细瓷茗碗,喝了口茶,才道:“姑娘请坐,在下想请你把方才和钱月娥见面的情形,详细地再说一遍。” 玫瑰听得一怔道:“总使者是说属下被钱月娥看出来了?” 凌君毅道:“姑娘请仔细想想,从进门起,说的越详细越好。” 玫瑰依言在他对面一张椅子坐下,说道:“属下是接替绣毯送晚餐去的,绣毯走后,属下就掩上了舱门,把风灯挂到木板上,放下食盒,就朝她身边走去,低低地问她: ‘姐姐,你没有什么吧?’钱月娥本来蜷伏着身子,听到属下的声音,忽然睁开眼来,说了句:‘是你。’属下点点头问道:‘你没事吧?’她吃力地坐起身来,一把拉住属下的手,低着头道:‘小妹,你来了就好……’” 凌君毅突然一拍手道:“姑娘且慢,她拉住你哪一只手?” 玫瑰道:“左手。” 凌君毅又道:“她坐起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么?” 玫瑰道:“是。” 凌君毅抢目朝玉兰道:“有劳总管,派个人去把桅子带来。” 玉兰答应一声,转身走出,不多一会,她领了茉莉、瑞香,搀扶着桅子走入。凌君毅走了过去,伸手抓起她左手,凝目瞧去。这一细看,果然发现桅于左手掌根,有一额极细的朱疙,差不多只有针尖般大小,若非细看,极难发现,不由得哼了一声道:“黑龙会果然设想周密,连派出来的人,身上都有一定记号,外人纵然假冒,也瞒不过他们自己人。” 芍药道:“这是她被派出来的时候,刺的记号么?” 凌君毅点点头。 玫瑰道:“她手上刺了暗记,难怪钱月娥要拉我的手了,这人心机当真深沉得很。” 凌君毅挥挥手,命两人依然柴着桅子退出,一面说道:“她手上有了一颗极细的朱痣,这是咱们的疏忽,唉,当真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玫瑰问道:“总使者,属下还要说下去么?” 凌君毅微微摇头道:“不用了。” 玫瑰道:“她既然发现了我是假扮桅子,自然不会有真话的了。” 晓君毅道:“钱月娥是个心机极深的人,她虽然发现姑娘假冒桅子,是为了套问她的口风去的,因此她将计就计,正好利用姑娘,替她传递消息。” 玫瑰尖叫道:“属下替她传递了消息?” 凌君毅道:“不错,她交待你在四更以后,到第二层有舷甲板上,来回走三次,可能就是他们约定的某一种记号,咱们一时不察,反而被她利用了。” 芍药怒声道:“真是该死的东西。” 百花帮主点点头道:“总使者这一推断,极为有理。她知道咱们一定会照她说的去做,她才嚼舌自尽的。”说到这里,目光一抬,问道:“总使者,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凌君毅双目之中,神光闪动,忽然潇洒一笑,道:“钱月娥纵然狡猾,将计就计,要咱们替她传递消息。但这几个人已在属下掌握之中,料他们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芍药睁大眼睛,喜道:“你知道他们是谁了?你倒说说看?” 凌君毅道:“这个……” 芍药道:“怎么,你不肯说?” 凌君毅抬目道:“副帮主原谅,目前没有证据,在下自然不能乱入人罪。” 芍药披披嘴道:“你就是喜欢卖关子。” 百花帮主柔声道:“二妹,总使者说得不错,没有抓到确实证据以前,咱们不能冤枉好人,肃清奸先,要做到毋枉毋纵,才是道理。” 芍药问道:“好吧,我不问,那么凌兄要我们怎么做,总该告诉我们吧?” 凌君毅笑了笑道:“事情出在第二层,在下自问可以处理得了,不敢劳动帮主、副帮主、总管几位了。” 玫瑰道:“总使者还用得着属下么?”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姑娘暂时也没有事了,要待抓住了人,才由姑娘出面,和他们对质。” 芍药膘了他一眼,说道:“看你好像蛮有把握。” 凌君毅大笑道:“在下这总护花使者,难道是好当的么?” 百花帮主深情款款地凝注着他,娇声道:“太上真是没看错人。” 楼船循着长江,顺流而下,如今已经横越安徽,快要进入江苏境界。船上自从发生了谋刺太上,在总护花使者凌君毅的房中搜出“森罗令”之后,太上并不怀疑凌君毅,凌君毅也依然当着他的总护花使者。这件案子从此没了下文,好像不了了之。一连两天都不曾再发生事故,大家也渐渐淡忘下来,楼船按照一定的航程,日间航行,夜晚停泊。 江面上也不见有行踪可疑的船只舰伺或跟踪,好像黑龙会还不知道百花帮太上帮主御驾亲征,要直捣他们的巢穴。也由此可见黑龙会的巢穴,距离还相当的遥远。 这是桅子在有舷传递消息的三天之后,天色已黑,楼船在东梁山脚下停泊下来。东西梁山,隔江对峙,就像长江上的一道门户,再下去就是牛洛山,突出江中,也叫做牛洛矾。相传昔年温峤平苏峻乱,至牛洛矾,人云以下多怪物,峤燃犀照之,奇形异状毕见,因此矾上有燃犀亭。另外李白骑鲸亦在此,墒仙楼,捉月亭,所由建也。 今晚仍然分作两组:一组由护法秦得广串领,两名护花使者是银弹子许廷臣和武当门下的徐守成。他们分派的巡逻地点是东西梁山以北的十里水域。另一组是由护法冉遇春串领,两名护花使者是万有为、孙秉贤,巡逻地点是东西梁山以南的十里水域。总之,在太上座船停泊的方圆二十里之内,不允许有形迹可疑的船只接近的。 秦得广下船之时,就告诉了许廷臣、徐守成二人,说道:“许兄、徐兄,咱们巡逻的这一带,可不像冉遇春他们那一组,十里江面,可以互相呼应得到,咱们这边,下去就是牛洛矾,山脚下住着些打渔人家,但也可能潜伏匪类,咱们可得特别小心。因此兄弟之意,咱们这一组,许兄巡逻东首,徐兄巡逻西首,兄弟居中策应,每隔半个时辰,在牛洛矶北首会合一次,就不虞有失了。” 许廷臣、徐守成同声说道:“秦扩法说得极是,属下悉凭调遣。”就这样,他们三艘快艇,品字形地向北驶去。 初更方过,天空就飘着霏霏细雨。雨不太大,只是沾衣欲湿,但江面上已经朦朦胧胧,一片烟雨,稍微远一些,就看不清了。每条快艇都有一划、一扳两个水手,一在船头,一在船尾,中间地方不大,至多只容得两个人,可坐可站。因为它小,所以在江面上行驶迅速。这时正有一艘梭形快艇,从江面上冲浪而来!中舱站着一个身着天青劲装的汉子,伸手指点着两名水手。朝牛洛山北首的江岸驶来。 这条船上站着的正是秦得广,他们走的是直线,自然比许廷臣、徐守成两条船,要东西两方巡逻过来,要近得多。牛洛山北首,是一片荒滩,长江上游的江水,流到这里,就分成东西两股,要越过牛洛山才汇合,因此,这一带江岸长年经水激撞、石崖陡峭,差不多都有一二丈高。秦得广就在指点着水手,把船驶向东北首一处较为平坦的江岸,岸边芦苇丛生,水势也流得较缓,水手依照他的指示,把小艇傍着芦苇岸停住。霏霏细雨,好像也停了。秦得广为了让其他两条船知道自己停船的所在,命船头那名水手,点起了一盏风灯,自己就在中舱盘膝坐下不到顿饭工夫,许廷臣、徐守成两条快艇,也先后驶来。 秦得广站起身,含笑招呼道:“二位辛苦了。” 许廷臣拱手道:“秦护法已经到了一会?” 秦得广呵呵笑道:“兄弟也才来不久,二位是一路巡逻过来的,自然比兄弟要迟一步了。”两条船随着泊定。 徐守成道:“若非秦护法在船头点起了灯,属下还找不到这里来呢!” 秦得广笑道:“这一带地势,兄弟极为熟悉,这里水流不急,还可避风,上岸去,有一块草坪,可坐可卧,也可监视江面,江上有什么动静,一目了然,走,咱们到岸上去,兄弟准备了酒菜,上岸喝酒去。” 徐守成道:“秦护法,咱们奉命巡逻江面来的,这不太好吧?” 秦得广豁然笑道:“徐兄也真老实,咱们总不能整夜的在江上打转,巡过一遍,也得休息休息。兄弟方才不是说过?上面有一块草坪,可坐可卧,而且地势比这里高,可以俯澉十里江面,一目了然。咱们一面喝酒,一面仍可监视江上。再说,咱们休息过一阵,还要在附近山林加以搜索,看看有没有匪类潜伏。”说着,一面叫道:“走,兄弟先上去了。”纵身朝岸上跃去。 许廷臣听说有酒喝,立即接着笑道:“徐兄,秦护法对这一带了如指掌,咱们跟他走就没错。”跟着纵上岸去。 徐守成只得跟在两人身后,相继登岸。秦得广说的没错。离江岸不远就是山坡,坡前是一片杂林。林前有一块草坪。 秦得广己在草坪上坐了下来,含笑道:“许兄,徐兄,快请坐下来,可惜今晚没有月亮,不然,在这里饮酒看月,真是人生一大乐事。要是景色不好,李太白会跳下江心去捉月?” 许廷臣、徐守成跟着在草坪上坐下,秦得广船上的两名水手,已经提着一大壶酒,三个蓝花粗瓷壶,和一大包下酒菜走了上来,放到三人中间。然后打开油纸包,里面有鸡腿、翅膀、酱牛肉、卤肉、卤蛋等等,好大一包。 徐守成看得奇道:“秦护法,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秦得广一把接过酒壶,先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才在自己面前例了一碗,三个指头撮着碗边,咕的喝了一口,朝徐守成粗犷—笑,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今晚轮到兄弟值夜,兄弟早就跟厨下大司务定好了的。一个晚上,不喝点酒,提提精神,谁支持得住?”说到这里,目顾左右,笑道:“来,来,二位莫要客气,先吃些菜。”随手抓起一个鸡翅膀,就啃了起来。 许廷臣举碗道:“秦护法,属下敬你。” 秦得广一面啃着翅膀,一面和许廷臣喝了一大口酒,回头望望徐守成,说道:“徐兄怎不喝酒?” 徐守成道:“兄弟不善饮酒。” 秦得广阴笑道:“徐兄这是怎么了?不会喝酒,也得喝一点,老实说,今晚这壶酒和这包下酒菜,是兄弟特地为徐兄准备的。” 徐守成道:“秦护法这么说,属下如何敢当?” 秦得广忽然脸色一正,说道:“徐兄可是认为兄弟和你说笑么?兄弟确确实实是为了你徐兄才准备的。” 徐守成道:“秦护法盛情,属下真是不敢当了。” 秦得广喝了口酒,冷然道:“徐兄可知兄弟备置薄酒的区区微忱么?” 徐守成茫然道:“属下不知道,还请秦护法明教。” 秦得广裂开阔嘴,仰天笑道:“人生能得几回醉?兄弟略备水酒,为的是杯酒联欢,要替徐兄引见一位故人。” 徐守成道:“原来秦护法这里有位故人?” 秦得广点头道:“不错,兄弟这位故人,算起来和徐兄还有同宗之谊。”说到这里,忽然举手连击三掌,大声道:“徐兄可以出来了。” 他话声方落,只见从林中缓步走出一个人来,朝秦得广拱手道:“属下来了。” 秦得广伸手朝徐守成一指,说道:“这位就是徐使者,武当门下,你们有同宗之谊,应该多亲近亲近。” 徐守成黑夜之中,看不清对方面目,只觉此人身材面貌,依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心中虽觉奇怪,一面拱手道:“兄弟还未请教徐兄台甫。” 那人缓缓走近,笑道:“兄弟徐守成,是奉命接替兄台来的。” 徐守成心中骤然一惊,霍地后退一步,一手紧按剑柄,目注秦得广,喝道:“秦护法,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得广得意一笑道:“徐兄何须如此,兄弟略备水酒的用意,就是为这位徐兄接风,也是为徐兄你送行,聊尽故人一点心意。”说到这里,忽然沉声道:“你们还不给我动手,更待何时……” 话声甫落,突觉腰间一麻,耳中听到有人细声道:“秦护法,暂时委屈你了。”原来这说话的正是他船上水手李黑狗,一下点了秦得广的“凤眼穴”。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徐守成听到秦得广口气不对,呛的—声,掣剑在手,大喝道: “秦得广,原来你是黑龙会的奸细,你待把徐某怎样?” 站在徐守成边上的一名水手,叫做王麻子,他手中银光一闪,多了一个亮银盒子,赫然竟是“森罗令”,朝秦得广请示道:“秦护法,你要小的射杀徐守成,究竟要射杀哪一个?” 秦得广坐在那里,头上已经有了汗水,但并未作声。 那水手望望假徐守成,忽然扬了扬手中银盒,笑了笑道:“朋友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此时再不束手就缚,还要我服伺你么?”假扮徐守成的人看出情形不对,蓦地双足一顿。 转身就走。 那水手大笑道:“我没用‘森罗令’打你,是为了要留活口,你想逃可没这般容易。” 徐守成一见假扮自己的贼党,转身想逃,口中大喝一声:“贼子,你往哪里走?” 正待纵身扑起: 那水手大笑道:“徐兄不用追了,他逃不走的。”话声末落,果见那假冒徐守成的人才一转身,暗中已有两道人影,疾掠而出,沉喝道:“朋友站住,你不用走了。” 第二十八章 满盘皆输 徐守成认得那拦住假冒自己贼人的两人,却是许廷臣船上的两个水手,心中正在暗暗惊异! 只见先前那个水手把银盒往怀中一揣,锵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柄细长长剑,叫道: “宋兄、张兄,咱们早已约定好了的,这人该由兄第对付……”身影一仆之势,已然飞窜出去两三丈远,一下欺到对方身侧,说道:“朋友请亮兵刃。” 徐守成看得耸然动容道:“会是公孙护法!” 只听站在秦得广身后的那个水手,清朗地笑道:“不错,他是公孙护法,徐兄只管坐下来,现在可以安心喝酒了。” 徐守成听得又是一怔,慌忙抱拳躬身,惊奇的道:“你老是……是总使者!” 那叫李黑狗的水手已经伸手抹去脸上易容药物,微微一笑道:“兄弟正是凌君毅。” 徐守成呆得一呆,惊喜地道:“果然是总座,今晚若非总座乔装超来,属下只怕难逃毒手了。” 说假扮王麻子的公孙相长剑出路,一个“狼形步”欺到假徐守成身侧,那假徐守成反应极快,挥手就是一剑,朝公孙相刺去。此人拔剑攻敌,出乎奇快,显然剑上造旨极深。 公孙相大笑道:“来得好。”火花一闪,两支长剑,已经撞在一起,发出锵然剑呜! 两人各自觉得手腕一震,后退了一步。 公孙相横里移步,长剑一旋,第二剑抢先出手反击过去。 假徐守成却也丝毫不慢,身形同时转了过来,振腕发剑,又是一声金铁交鸣,把公孙相刺去的长剑,震荡开去。 公孙相大笑一声道:“阁下既然要假扮徐兄,怎么连武当剑法都没学会?”说话之时,剑光如练,接连刺出三剑。假徐守成一言不发,挥剑还击,以攻还攻,同时还击三剑。两人立时展开了一场激烈绝伦的恶斗,但见白芒闪动,两条人影,盘旋交错。全被剑光环绕,无法分辨敌我。这真是一场罕见的搏斗,除了飞闪如电的剑光之外,还不时传出阵阵金铁交呜之声。 公孙相“天狼剑法”,剑走偏门,回头发剑,令人防不胜防,原是十分恶毒的剑法;但假徐守成出手奇快,剑发如风。剑剑都指袭死穴,同样是十分恶毒的招数。两人这一场恶斗,当真是凶险百出,着着都是杀招,只要谁稍一疏忽,就得当场溅血,不死也是重伤。一时看徐守成和方才拦住假徐守成去路的两个水手,莫不耸然动容,内心中的紧张,不在动手的两人之下。 徐守成看看被制住穴道、坐在地上的秦得广、许廷臣两人,心中暗道:“令晚若非总护花使者和公孙相适时现身,先制住了他们两人,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只不知总护花使者是如何得知他们阴谋的?”心念转动,不觉对这位外貌俊美,武功高强的总护花使者,生出无比的钦佩之心,忍不住回头朝凌君毅望去。只见凌君毅目光注视着搏斗的两人,但脸含微笑,一手端着酒碗,就唇轻喝,状极悠闲,生似公孙相已经稳操胜券!心头暗暗觉得奇怪,再转脸望去、场中两人,依然双剑翻飞,精练电掣,四五丈方圆,尽是流动的寒芒,自己根本看不出胜负的迹象来。这时两人恶斗已在百招以上,仍是个胜负难分之局。突听公孙相大喝一声,手中长剑一紧,疾攻三招,只听两人中间响起一声震慑心神的金铁狂鸣。假徐守成手中长剑,立被逼落。 公孙相长剑一指,朝他前胸点去,朗笑道:“阁下黔驴技穷,难道还不肯束手就擒么?” 假徐守成疾快的胸腹一吸,后退两步,厉声道:“鹿死谁手,未可逆料。” “打!”突然纵身跃起,朝斜刺里飞身扑起。原来他自知身处绝境,除了公孙相之外,还有两个假扮水手的敌人,拦住自己后路,因此横闪而出,企图飞身逃走。 公孙相看他左手扬处,并未打出什么暗器,已然料到他想乘机逃走,口中朗笑一声道:“阁下想走,只怕没有这般容易。” 右手一抖,长剑脱手飞出,“叮”的一声,插在地上,人已快如离弦之箭,长身掠起,迎空拦截。 假徐守成怒吼一声:“下去。”挥手一掌,朝迎面飞来的公孙相击来。 公孙相飞身纵起之时早有准备,同样劈出一掌,迎着击出。两人身在半空,硬拼一招,双掌交接,发出蓬然轻震,双双震落实地。 公孙相双脚才一落地,左脚突然朝前跨出一大步,上身一扑之际,已经欺到假徐守成身侧。振腕一指朝假徐守成左腰“笑腰穴”上点去。假徐守成使了一招“龙尾挥风”,反击而出。公孙相身形一侧,施展“狼形步”,一下窜到了假徐守成右首,左手闪电抓出,一把扣住了他的右腕脉门。他这一下,当真身法奇快,出手如电!假徐守成要待化解,已是不及,口中大吼一声,左手握拳,奋力朝公孙相面前捣去,右手五指一翻,也抓住了公孙相的手腕。 公孙相右手一翻,施展擒拿手法,反扣他左手。两人各有一只手互相扣握,另一只手,却互作近身搏斗,忽掌忽指,各以极快手法,企图制服对方。攻拒之间,转眼工夫。 各人都以精妙手法,接连变换了十几个招式。假徐守成终究人单势孤,急于脱身,口由大喝一声,飞起右脚,朝公孙相小腹蹬来。公孙相右手正和对方缠搏,无法分手,心中忽然一动,机不可失,左手五指突然一松,放开假徐守成的手腕,同时用力一翻,也挣脱了对方紧握的五指,骈指如戟,疾快朝他蹬来的脚上点落。这下双方紧握的五指同时松开,假徐守成心头暗喜,只要对方放开五指,自己还有逃走的希望。哪知就在此时,突觉右脚“阴谷穴”上一麻,身不由己的身子往右一倾。 高手过招,有不得半点疏忽。他身子一倾之际,公孙相左手已经闪电般点中了他肋间两处大穴,砰然一声,跌倒地下。 公孙相做然一笑,俯身从地上拾起长剑,返剑入鞘,一把抓起假守成的身子,大步走到凌君毅面前,把假徐守成往地上一掷,拱拱手,笑道:“属下幸未辱命。” 凌君毅点头道:“兄弟早知公外兄可以手到擒来,故而早已斟了一碗酒在此,替公孙兄庆功。” 公孙相道:“多谢总座。”俯身从地上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凌君毅抬目道:“来,宋兄、张兄大家坐下来,咱们痛饮几杯。” 公孙相说道:“总座不是不喜喝酒的么?” 凌君毅点头道:“不错,兄弟是不善饮酒,平时一杯亦醉,一石亦醉;但今晚难得这位秦兄替咱们准备了好酒好菜,又是地当李太自捉月骑鲸之处,自该好好喝上几碗了。”说话之时,大家已经在凌君毅的下首,围着坐下。 宋德生、张南强同时拭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徐守成手执酒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凌君毅就坐在秦得广和许廷臣的中间,他双手齐扬,在两人身上轻轻一拂,解开了他们的昏穴。 秦得广、许廷臣身躯微微一震,候地睁开眼来。 秦得广双臂一动,似是想站起身来但他只挣得一挣,发觉自己四肢穴道还是被制,长长吁了口气,目中厉芒闪动,喝道:“姓凌的,你待怎样?” 凌君毅淡然笑道:“秦兄醒了么,你方才不是说过,人生能有几回醉,先喝几碗再说。” 秦得广怒声道:“姓凌的,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老子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秦某决不皱眉。” 公孙相双眉陡然一挑,冷声道:“秦得广,你再敢出言不逊,看我不割下你一只耳朵来。” 秦得广怒哼道:“秦某事机不密,既被你们识破,除死无大事,就是割下脑袋也只有碗大一个疤,你当秦某是伯事的人?再说,秦某若是死了,自然有人会替我报仇,秦某放心得很。” 凌君毅举起酒碗,喝了几口,偏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道:“秦兄自己都已愤事,几个手下,又能做得了什么事来?” 秦得广道:“我没有手下。” 凌君毅道:“秦兄指示他们在兄弟茶里下毒的两个人,难道不是你手下么?” 秦得广脸色微变,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君毅笑道:“等咱们喝完了酒,秦兄回去就知道了。” 公孙相说道:“总座是说咱们船上,还有他们潜伏的党羽?”凌君毅悠然一笑道: “自然还有。今晚如果不把秦兄逮住,再过几天,只怕还要多呢,兄弟这总护花使者,就得让秦兄来干了。” 宋德生道:“总座说得是,就像今晚这样,他们若是狡计得逞,咱们船上就多了一个党羽了。” 凌君毅朝他微微一笑,道:“宋兄知道就好,但宋兄三天前巡逻回去之后,就曾替他们带了一个回去。” 宋德生听得蓦地一惊,惶然道:“属下替他们带回去了一个?” 他回头望望许廷臣,又道:“总座说的,就是他么?” 凌君毅道:“许兄是从花家庄院来的。” 宋德生愤怒的道:“那是何样生,许廷臣,是你害死了何祥生。” 秦得广道:“姓凌的,看来你都知道了,那是李黑狗他们说的了。”李黑狗、王麻于,就是秦得广坐来的那条船上的两名水手。 凌君毅又喝了口酒,笑道:“李黑狗他们,知道得有限得很,兄弟不用问他们,早就知道了。” 秦得广道:“你怎会知道的?” 凌君毅左手一拂,解开他右臂穴道,把酒碗递了过去,说道:“秦兄也喝一口。” 秦得广嗜酒如命,果然毫不客气,接过酒碗,一口喝了下去,舐舐嘴角,说道: “秦某这次自以为计划周密,不想全毁在总座手里,兄弟算是服你了,只不知总座如何知道的?” 凌君毅笑了笑道:“兄弟初来不久,自然都是秦兄告诉我的了。” 秦得广睁大双目,大声道:“兄弟告诉你什么了?” 凌君毅得意一笑道:“兄弟今晚就是为了要和秦兄仔细谈谈,才乔装李黑狗,到这里来的。来,咱们边喝边聊,你再喝一碗。”说着,果然伸手取过酒壶,又替他面前斟满了酒。 秦得广嘿然道:“总座想用酒套我口风么?” 凌君毅道:“兄弟全已知道,何须再套你口风,但兄弟确有几件事想请教秦兄,等兄弟说完之后,秦兄愿说就说,不愿意说,兄弟决不勉强。” 秦得广伸手取起酒碗,喝了一口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总座请说吧,兄弟告诉你了什么?” 凌君毅举起酒碗,说道:“大家喝酒,不用客气。”一面朝秦得广说道:“秦兄在当选护法的那天晚上,认为兄弟已经醉倒,暗使‘森罗令’企图一举把兄弟射杀……” 秦得广一怔道:“总座怎知那是兄弟?” 公孙相、宋德生等人都没听凌君毅说过那天晚上行刺之事,因此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下文。 凌君毅道:“兄弟本来也猜不到是秦兄,一来此人对花家庄院地形极熟,决非外来之人,第二是他在江岸以内家真力击毙两个岗的弟兄,以这两人中掌的情形看去,双方相距至少还在一二丈外,是被劈空掌力所震毙。本帮具此雄厚内力的,只有左护法冷老和秦兄两人,当然右护法蔡老也具此功力,但他使的是拳,而不是掌,冷老身形瘦小,和那人的身材也不像,因此兄弟认为是秦兄的嫌疑最大。” 秦得广喝了一大口酒,嘿然道:“总座这一分析判断,极为精细,兄弟真是轻估你了。” 凌君毅看了许廷臣一眼,又道:“兄弟回来之时,遇上许兄,他巡逻花家庄院东南一隅,正是从江边回转前院必经之路,他能发现兄弟,怎会不曾发现秦兄?已使兄弟心头有了疑问。其次,他外号银弹子,江湖上如果能以暗器成名,手法必然高人一等,但他打了兄弟一弹,功力准头都火侯极浅,像这样极普通的手法,决不会以‘银弹子’出名。这使兄弟不觉多注意了他一眼,又发现他脸上经过易容,因此兄弟猜想他可能和秦兄一路,脸上经过易容,可能是冒名顶替混入本帮来的。” 许廷臣脸色微变,问道:“总使者早就看出兄弟脸上易过容么?” 凌君毅道:“脸上易过容,只能瞒得过旁人,如何瞒得过兄弟这双眼睛?那天杨家骢、沈建勋负伤回来,兄弟发现他们脸上都易了容,第二天宋兄(宋德生)这一组回来之时,何祥生脸上又易了容。兄弟才想到你们每次出巡,都可能使用瞒天过海的手法,逐步换人,等到船到黑龙会,所有护法和护花使者,岂不全都变成你们的人了?” 秦得广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这叫一下子失着,全盘皆输,凌朋友,真有你的。” 公孙相矍然道:“难怪那天兄弟值巡,总座曾嘱兄弟,遇事小心。” 凌君毅道:“不错,兄弟那时只当他们下手的对象,可能是你公孙兄,因为你乘坐的那条船,就是当日沈建勋出事的那一条,后来才知两名水手,已经换了人。”他口气一顿,续道:“那天晚上,有人用‘森罗令’行刺太上,还把赃栽到了兄弟头上……” 自从有人行刺太上,后来从凌君毅卧房,搜出“森罗令”和那件“青衫”,凌君毅随着帮主、副帮主去面禀太上,后来就没了下文。凌君毅还是照样腰悬倚天剑,当他的总护花使者。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置,第二层没有一个人知道,自然也是大家想知道的事。 凌君毅这一提起当晚之事,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徐守成四人,个个聚精会神的望着凌君毅。就是秦得广、许廷臣,也睁大双B,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但那天晚上,兄弟在侍者之中,也发现了易过容的人。” 公孙相道:“十二侍者脸上都戴面具,总座又如何看出来的呢?” 凌君毅道:“兄弟因其中一人行动可疑,禀明太上,要她们各人取下面具来检查,才发现的。” 宋德生喜道:“总座把她拿下了?” 凌君毅道:“这人叫钱月娥,是黑龙会潜伏在咱们这里的一个领导人物。” 秦得广脸色一变,没有作声,咕的喝了一大口酒。 凌君毅道:“当晚兄弟又抓住了一个冒名顶替易过容的花女,替钱月娥跟秦兄通风报信,左右舷来回走动。” 秦得广道:“她们既已招供,你为什么当时不把兄弟拿下?”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你们企图在船行途中,逐渐掉换咱们的入,兄弟将计就计,给你们来个依样葫芦,也要在船行途中,一个个逮住你们派来的人。” 秦得广伸手取起酒碗,一口气喝完,冷哼一声道:“凌朋友手段果然厉害,不但把兄弟等人一网打尽,而且还要沿途让咱们的人,—个个自己送上门来,这般厉害的人,真是留你不得。”话说到一半,执碗右手五指一松,酒碗坠地,一只铁掌,已经闪电般朝凌君毅当胸印到。他就坐在凌君毅左首,这一掌可说蓄意已久,本来早就可以出手,但他要等待的就是时机。要在凌君毅毫无准备的时候,冷不防给他一掌,才会得手。 他练的是邪门中寒毒无比的“寒丝掌”,只要有一丝寒气侵入体内,就可置凌君毅于死命。当然,这一掌,也是他竭尽全身之力出来的,两人近在咫尺,右手一横,正好够到凌君毅的心窝,实在方便已极!凌君毅话声方落,右手举碗喝酒,酒刚喝到嘴里,酒碗还未放下,左手拿起一个咸蛋,自然毫无防备。秦得广说到最后一句“真是留你不得”,右掌已经印到他胸口。 凌君毅依然没有惊觉,忽然转过头来,朝秦得广含笑道:“秦兄光是喝酒,怎不吃菜?这咸蛋不错啊!” 他这一转过头来,上身自然也跟着转了过来;秦得广印向他胸膛的手掌,也就错开了几寸。凌君毅不徐不疾,把手中拿着的咸蛋,—下塞在他掌心。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其实何殊电光石火一闪问的事!秦得广掌心凝聚了“寒丝掌”功,眼看快要印上,心中还在暗暗得意,突觉一个又圆又滑的东西,一下抵住了自己的手掌。那自然是咸蛋!他横劈过去的手掌,给咸蛋那么轻轻一抵,再也不进去!不,从咸蛋上传来一股无形潜力,竟然把他掌力封死,使他凝聚掌心的“寒丝功”,一点也施展不出来。直到此时,围坐着的宋德生、张南强才看到秦得广出手偷袭。他们因坐在对面,要待出手,已是不及,口中不觉谅叫出声。 公孙相剑眉一剔,怒喝道:“姓秦的,你这是找死!”挥手一掌,击在秦得广的左肩之上。但听“砰”的一声,把秦得广坐着的人,打得离地飞起,震出数尺之外。 凌君毅朝他淡淡一笑道:“公孙兄其实不用出手,谅他区区‘寒丝掌’,也未必伤得了兄弟,否则兄弟岂会给他解开右手穴道?”随着话声,已经站起身来,接着又道: “本来兄弟要他自己知难收手,可保无事,但公孙兄这一掌,却把他打得真气岔散了。” 大家听了凌君毅的话,目光不由全朝秦得广看去,果见秦得广脸如白纸,直挺挺躺在地上,业已昏死过去。 公孙相看得大奇,说道:“兄弟看他偷袭总座,仓促出手,这—掌不过用了五成力道,他怎会伤得如此厉害?” 凌君毅已经走到秦得广身边,俯下身去,替他解开受制的穴道,让他平躺地上,一面说道:“他四肢穴道,除了右手已经解开之外,其余悉遭封闭,他为了偷袭兄弟,把全身功力,凝聚右手掌心。经兄弟用咸蛋把他抵住,那时若要取他性命,只须稍为使用反震之力,就得当场强命,但兄弟只封住他的掌心,不让他掌力发出来,目的就是要他知难收手。” 说话之时,秦得广已经醒转,只见他一张横肉脸上,汗珠像黄豆般绽了出来,双目一睁,颤声道:“凌朋友,你……你好毒辣的手段……” 凌君毅微笑道:“你是运岔真气,我已替你解开了全身穴道,你先躺着别动,等气机平静下来,我再助你运气归宫。”接着抬目朝公孙相续道:“那时他四肢穴道,有三处受制,只有右臂运聚了全身功力,又被兄弟把他抵住,发不出来,你这一掌,虽然只用了五成力道,但正在他全身力道引满待发,又无处可发之际,受到外来掌力的震动,真气自然入岔了。” 公孙相赧然道:“总座说得极是,那是兄弟太鲁莽了。秦得广是黑龙会潜伏的奸细,就是死了,也无足轻重,运岔真气,人又未死,总座何用徒耗真力,助他运气归宫?” 凌君毅道:“下然,咱们除非在逮捕他的时候,失手误伤,就是把他杀了,也没有话说。如今已经把他逮住,就不能再伤害他了,是死是活该由太上来决定,因此他真气岔散,兄弟必须助他复原。 公孙相还待再说,忽然看到凌君毅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心中立时明白过来,就点头道:“总座说得是。” 凌君毅不再多说,转身朝秦得广道:“秦兄现在就请盘膝坐好,兄弟助你运气行功。” 秦得广自然知道,岔散的真气,若不及日寸运气归宫,时间稍久,就会变成走火入魔,一生完了。这一听说要自己盘膝坐好,慌忙依言坐定。 凌君毅一只左掌,已经缓缓按上他头顶“百会穴”,口中说道:“秦兄准备了。” 一般真气,已从掌心度入他“百会穴”。秦得广但觉一股热流,如醍醐灌顶,滚滚冲入体内,一时哪敢怠慢,慌忙双目内视,把一口岔散的真气,勉强提起,迎着凌君毅度入的真气,缓缓导行归宫。 这样足足化了一顿饭的时光,只见凌君毅长长叹丁口气,收回手去,说道:“好了,现在秦兄自己可以运行了。”缓步回到原处坐下,含笑道:“大家喝酒。” 宋德生道:“总座,咱们还不回去么?” 凌君毅抬头看看天色,笑道:“此时不过三更,咱们坐在此地,可以监视远近十里江面,要到天色微明,才有人接班,还是在此休息一会的好,早去作甚?”说着,引壶斟满一大碗酒,喝了起来。 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都是海量,听总使者既然这么说了,也就大碗的痛饮起来。 秦得广运了一回气,觉得已无大碍,便自站起,走到凌君毅面前,神色恭敬,拱拱手道:“幸蒙总座赐救,秦某感激不尽。” 凌君毅回头道:“秦兄运气完毕,那就不碍事了,来,还是坐下来喝酒。” 秦得广道:“总座怎不点了秦某穴道?”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秦兄自问逃得了么?” 秦得广赧然道:“在总座面前,秦某确实无法逃走。” 凌君毅道:“秦兄好说,那就请坐下来喝酒。”秦得广果然依言坐下。 凌君毅亲自替他倒了碗酒,含笑道:“兄弟敬秦兄一碗,喝酒的时候,咱们还是朋友。” 秦得广举起酒碗,说道:“该是兄弟敬总座的。”一口气把酒喝了下去,抓起一片酱肉塞入口中,一面抬目说道:“总座方才曾说,有话要问兄弟,不知总座要问什么?” 他自己先开口了!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兄弟原想问问黑龙会的情形,如果秦兄不方便,那就算了。” 秦得广朝许廷臣望了一眼,慨然说:“敝会禁律,泄密者死,但秦某这条命是总座救的,总座要问什么,秦某知无不言。” 许廷臣道:“秦兄莫是不想回去了?” 宋德生就坐在他旁边,喝道:“闭上你的鸟嘴。” 秦得广又喝了口酒,朝许廷臣大笑道:“咱们已经落到百花帮的手里,还想回去么?”许廷臣没有作声。 凌君毅道:“兄弟并无刺探黑龙会太多机密的意思,只是兄弟有两个朋友落在黑龙会手里,因此只想知道黑龙会的大概情形,譬如黑龙会在何处?首领是准?他们囚人的地方在哪里?秦兄能见告么7” 原来他请秦得广喝酒,又替他疗伤,目的就在于此。 秦得广道:“黑龙会有内堂、外堂之分,兄弟属于黄龙堂名下,只是外堂执事,职司对外,黑龙会内部情形,知道得有限。” 凌君毅道:“黑龙会在哪里?你总知道吧?” 秦得广道:“兄弟只知道咱们黄龙堂设昆嵛后麓黄龙岩。” “昆嵛后麓?”凌君毅道:“你说的是山东昆嵛山?” 秦得广应了声“是”。 凌君毅道:“那么你们首领是谁呢?” 秦得广道:“说来总座也许不信,兄弟虽然入会三年,但只见过会主一次,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凌君毅道:“他没有姓名?” 秦得广道:“大家只称他会主,不知他姓甚名谁。”公孙相冷笑道:“总座,入会三年,连会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话你相信么?” 秦得广道:“事实如此,兄弟何须说谎?你公孙相担任百花帮护花使者,也一年多了,你知道太上姓甚名谁么?” 凌君毅道:“秦兄不是见过他一次么?” 秦得广道:“不错,兄弟看到的是一位黑脸、黑须、身穿黑袍的伟岸老人,但兄弟觉得那不是他的本来面貌。” 凌君毅道:“秦兄属黄龙堂,算是外堂,那么内堂呢?” 秦得广道:“飞龙、黄龙,都属外堂,只有青龙堂是内堂。” 凌君毅道:“内堂和外堂,不知有何区别?” 秦得广道:“青龙堂执掌会中机密,手下都是女子,称为内堂,是三堂中最具权力的一堂。飞龙、黄龙二堂,专门对外。飞龙堂也称护法堂,都是一流高手,平日没有一定任务,也很少行动,只有黄龙堂派在外面的人,遇上困难,才由飞龙堂派人增援。” 凌君毅道:“飞龙堂设在哪里?” 秦得广道:“这个兄弟也不知道,但咱们黄龙堂弟兄,若有什么危难,只要发出求援信号,不论远近,都会有飞龙堂的人赶来,因此没有人知道飞龙堂究竟设有哪里。” 凌君毅道:“黑龙会果然神秘得很。”接着问道:“那么黄龙堂呢?” 秦得广道:“黄龙堂职司对外,堂下都是男的,江湖黑白两道中人,只要有人引进,均可入会。” 凌君毅突然问道:“钱月娥那是青龙堂的人了?” 秦得广道:“不错,她是水堂主派出来的,咱们都得听命于她。” 凌君毅心中暗道:“无怪钱月娥要玫瑰传出消息,就嚼舌自尽,原来她怕泄漏了会中机密。”一面沉吟道:“如此说,秦兄也不知道囚人之处了?” 秦得广道:“那要看总座两位令友是被什么堂擒去的了。如是黄龙堂擒去的,当然囚禁在黄龙岩;但若是青龙、飞龙两堂擒去的,兄弟那就不知道了。”他说到这里,接着又道:“兄弟未被派到百花帮来之前,曾在黄龙岩耽过一段时间,有时水堂主派人前来传达会主命令,只要看他们来去从容,相距应该不会太远,兄弟也曾暗暗留心,但黄龙岩数十里方圆,就没有青龙堂的影子。” 凌君毅心中暗付道:“假冒桅子的小姑娘,她曾说是水堂主的侍女,自然知道青龙堂的地方了。”举碗喝了口酒,问道:“秦兄在黄龙堂是什么身份?” 秦得广道:“黄龙堂除了堂主,只有巡主和剑士两级,兄弟是巡主身份。” 凌君毅道:“不知你们自己人之间,有何记号?” 秦得广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忽然洪笑一声,放下酒碗,伸手从发髻中取出一颗东西,手掌一摊,说道:“今晚冲着总座,兄弟全抖出来了。咱们的记号就是以此为凭。”他掌心赫然是一颗红豆大的珍珠,穿着黄色丝络。 凌君毅目光何等犀利,这一注视,就清晰看到珍珠中间,有一个比蝇头还细的“令” 字!口中不觉“啊”了一声:“珍珠令!” 秦得广道:“原来总座已经知道了。” 凌君毅道:“兄弟身上也有一颗,请秦兄瞧瞧。”说罢,果然也从怀中摸出一颗珍珠,托在掌心。 秦得广目光凝注,仔细看了一眼,笑道:“这是黑龙会对外示警的记号,原来总座早就在查访黑龙会了。” 凌君毅道:“同是‘珍珠令’,不知有何不同?” 秦得广道:“咱们会中,堂主以上,才有资格佩戴珍珠令,堂主佩的比黄豆略大,像总座这颗,就有拇指大小,那该是堂主佩戴之物。而且丝络颜色也不一样,青龙堂是青线,飞龙堂是红线,咱们黄龙堂是黄线,只有令主用的是金线。总座这颗,穿的是金线,乃是对外代表本会的信物。因为会中佩带的都是真正明珠,只有对外的信物,乃是假珠,一眼就可分辨得出来。” 凌君毅道:“原来还有这许多区别。” 秦得广道:“那可还有呢,咱们外堂的人,珍珠上刻的‘令’是单线,内堂的人珍珠上那个‘令’字,就用双钩刻的了。” 凌君毅心中忽然一动,暗想:“自己家传骊龙珠上,那个‘令’字,也是双钩刻成,莫非黑龙会也和自己有关?” 他想到自己家传的“飞龙三剑”,成为百花帮的“镇帮三剑”。如今家传的骊龙珠,又和黑龙帮内堂的“珍珠令”相似。如说巧合,这两件事,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围?他一时之间,但觉思潮起伏,心头充满了重重疑云,一手举起酒碗,把一大碗酒,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 公孙相看他已有几分醉意,忙道:“宋兄、张兄、徐兄,咱们陪总座干一杯。”说话之时,暗暗朝三人使了个眼色。 这意思就是说,凌君毅已经不能再喝了,酒壶中存酒不多,大家分一碗,把它喝完了就好。 宋德生、张南强自然听得出公孙相的口气,大家同声应好,许守成拿起酒壶,替三人斟满了酒,自己也倒了一碗。 秦得广道::徐兄,剩下是兄弟的了。” 伸手接过酒壶,往嘴中就灌,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诸位是伯兄弟喝醉了?”话声方出,秦得广突然“啊”了一声,身子往后倒卧下去。事出意外,使场中围坐的人,全都吃了一惊。 凌君毅动作快速,一下纵身跃起,俯下身去,左手扶起秦得广身子,右手已经按在他“命门穴”上,口中急急问道:“秦兄怎么了?” 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徐守成四人,也同时起身,公孙相相三人低低说了两句。 宋德生等人连连点头,各自分散,暗暗戒备。 就在此时,突听凌君毅侧脸喝道:“林内何人?” “老夫。”随着话声,从林中缓步走出一个头盘小辫的瘦高老者。这老者身穿蓝布褂,扎脚裤,左手拿一根尺许长的竹烟管,生成一张瘦削的死灰脸,黑夜之中,连他一双眼珠,都是死灰色的,闪烁有光。 秦得广经凌君毅助他一口真气,从“命门”度入,适时睁开眼来,目光直视,瞧到灰脸老者,口齿启动,嘶声道:“飞……龙……龙……”他这三个字,似是用了极大力气说出来的,但说到后来声音愈来愈弱,缓缓闭上眼睛,嘴角间也跟着流出黑血。显系中了某种细小暗器,毒发而死。 凌君毅收回右手,直起身来,目注灰脸老者,问道:“阁下是黑龙会飞龙堂来的了?” 灰脸老者道:“老夫倒知道朋友就是百花帮新任总护法使者,对不?” 凌君毅道:“不错,在下正是凌君毅,阁下也报个万儿。”灰脸老者道:“老夫饶三村。” 凌君毅并不知道金铰剪饶三村就是飞龙堂堂主,问道:“阁下来此有何图谋?” 饶三村摸着他一把灰白的山羊胡子,芜尔笑道:“老夫的任务有三,乃是:诛杀叛徒,营救本会弟兄。” 凌君毅道:“你只说了两项。” 饶三村道:“不错,还有一件事,是请凌总护花使者屈驾随老夫一行。” 凌君毅道:“阁下要在下随你去哪里?” 饶三村道:“当然是敝会了,若非为了来请凌老弟,屈驾一行,又何须老夫亲来。” 口气十分托大。 凌君毅目光凝注,说道:“听阁下口气,莫非是飞龙堂的堂主?” 饶三村道:“老弟说对了,老夫正是飞龙堂主,凌老弟答应随老夫走了?”考虑的是饶堂主带来的这十二位星宿,是生擒回去,还是格杀勿论公孙相大笑道:“总座不必考虑了,生擒了一名堂主,其余的人,自然格杀勿论。” 宋德生接口道:“对,总座擒下这位饶堂主,这其余的,都交给属下了。”说话之间,但听一阵锵锵剑鸣,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徐守成四人,各自掣出了长剑。 饶三村只是微微一晒,道:“老夫统率的十二星宿,如果有这般容易打发,那就不成其为飞龙堂了。凌老弟要是不信,你不妨要他们上去一个人试试。” 公孙相没待凌君毅开口,抢着道:“总座,属下去会会他们。” 饶三村深沉一笑,举手向空一招。这大概是他们的暗号,本来站在数丈开外的十二幢黑影,举步朝草坪四周走了过来。这回大家都可看清楚了,这十二个人,方才何以只是黑幢幢看不清面目?原来他们头蒙黑布,穿着一身紧身黑色劲装,布料好像极厚,全身上下一片黑色,只露出一对熠熠发光的眼睛。 凌君毅看他们装束诡异,心头暗暗付道:“这十二星宿,这般打扮,自然不会是装神扮鬼,唬唬人的,那么他们莫非练的是什么邪门怪异功夫不成7”心中转念,回头朝公孙相道:“你要多加小心。” 公孙相道:“属下省得。”一手仗剑,奔了过去,喝道:“你们哪一位站出来比划比划?” 饶三村冷冷说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仰手朝右首一人指了指。那黑衣人向前一掠,迎着公孙相扑来。此人身法奇快,一言不发,双手如钩,扑攫而至。 公孙相练的是“天狼剑法”,“狼形步”,上身一扑,便已到了黑衣人侧面,口中低喝一声:“看剑!”寒光一闪,剑尖已经刺到黑衣人肋下。 黑衣人不避不让,猛地回过身来,右手五指箕张,朝公孙相执剑手腕抓来。 公孙相出手何等迅速,但听“骂”的一声,剑尖已经刺中黑衣人的右肋,但却如点在坚石之上!不知黑衣人一身衣服,究是何物制成,居然不受刀剑,公孙相手中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竟然刺不动它分毫。 公孙相心头方自一惊,但见黑衣人扭身之间,五指勾屈,己朝自己手腕抓来,目光一注之间,但见对方五个指甲乌黑有光,分别淬过奇毒。公孙相又惊又怒,双肩一侧,身形斜窜而出,一下闪到黑衣人身后,刷的一剑,疾刺过去。 那黑衣人身上虽然穿着坚厚的黑衣,但行动却十分灵活,身形随着公孙相急速转了过来,挥手一掌,劈击而出。这一掌,居然劲风讽然,势道极强,而且掌风之中,隐隐挟着一股奇腥之气。公孙相师傅老狼神,原是旁门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平日对徒弟定然把天下武林各种旁门怪异武功,述说十分详尽。 公孙相鼻中闻到对方发出的掌风,带着一股奇腥,心头不禁一动,暗道:“看来他们练的是‘五毒掌’了。”一时不敢硬接,身形前仆,一下从左窜出,挥手一剑,往后刺出。 那黑衣人两次扑空,口中低啸一声,双手挥舞,跟着欺来,扑击之势,更是迅捷无伦。 公孙相仗着“天狼身法”,忽东忽西的闪动,才算和黑衣人打成平手,实则已是攻少避多。因为黑衣人身上穿的一身坚厚黑衣,不受刀剑,就算你刺上了也是白刺。 两人缠斗了八九招,凌君毅一双炯炯目光,一直盯注着黑衣人,自然看得十分清楚,双眉微拢,沉声喝道:“公孙兄回来。” 公孙相听到喝声,立刻长剑护胸,往后跃退。 那黑衣人并末追击,便自收手。 公孙相退到凌君毅身边,低声说道:“总座,他们身上穿的衣衫,刀剑不入。” 凌君毅点头道:“兄弟看到了。” 公孙相又道:“还有,他们不使兵刃,但十指都淬过剧毒,劈出的掌风,带有一股腥气,极似‘五毒掌’一类毒功,不可硬接。” 凌君毅道:“兄弟知道,他们若无特殊技能,姓饶的口气也不会如此托大了。”口气一顿,朝四人说道:“你们站在原地别动,兄弟去试他一试。”随着话声,缓步朝前行去。他武功高强,若是他都无法能胜得十二星宿的话,今晚的局面,就不堪设想了。 公孙相突然低声说道:“总座要多加小心。” 凌君毅微微顿首,缓步走到饶三村前面,相距一丈,方始停步,道:“饶堂主贵属,果然厉害。” 饶三村眨动灰眼,阴笑道:“凌老弟那是答应随老夫同去了?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凌老弟不失为俊杰人物。” 凌君毅脸上不见一丝笑容,沉声道:“阁下要在下随你同去不难,凌某倒想先和你决一胜负,饶堂主不会推辞吧?” 饶三村死灰眼中神光一闪,徐徐说道:“老夫奉会主之命,原是敦请凌老弟来的,咱们自以不伤和气最好,何况就今宵情势而论,老夫已经掌握了必胜之机,再要以命相搏,岂不是有些不智了么?” 凌君毅双目寒光陡射,朗笑一声,道:“凌某说出要和你动手,你想不动手,只怕也不成了。” 他打定主意,擒贼擒王,喝声甫出,右手一拾,呛的一声,长剑出鞘,倚天剑青芒吞吐,朝饶三村一指,喝道:“饶堂主请亮兵刃。”这剑尖一指,距离饶三村身前不过数尺光景,一股森寒剑气,直逼胸臆。 饶三村外号“金铰剪”,他练的就是“金铰剪”神功,两个指头,犹如钢剪一般,就算你百炼精钢长剑,只要轻轻一夹,就可把你夹断,因此他身边从未携带兵刃。 但这回他看到凌君毅掣出来的长剑,不但形式奇古,而且剑锋森寒遏人,显然不是寻常宝剑。他虽然练成“金铰剪”神功,但遇上这样一柄神物利器,却也不敢轻樱锋镐,口中低啸一声,上身倏地往后一仰,飞纵出去二丈来远。 凌君毅没想到他会不战而退,口中朗笑道:“饶堂主可是不敢和在下动手么?”话声未落,突觉身后风声有异! 同时也听到公孙相喝道:“总座小心身后!”其实不用公孙相出声,凌君毅左手扬处,迅若电光火石,拍出一掌,人也倏地转过身来。原来饶三村方才那一声低啸,自是指挥“十二星宿”的暗号,啸声甫出,就有两团黑影,疾如鹰隼,一左一右,朝凌君毅身后扑攫而来。 凌君毅是反手如来的传人,听风辨位,反手发掌,是他师门的绝艺,这一掌是他尚未转身之际,向左首欺来的黑衣人拍去。那黑衣人堪堪扑到,五指如钩,正待朝凌君毅左肩抓落,突觉一团强猛劲气,当胸撞到,哪里还有他闪避的机会?但听“砰”然一声。 一掌击中此人前胸。这一掌,凌君毅差不多用了六成力道。直把那黑衣人震的向后连退了三步。 凌君毅拍出一掌,候地转过身去。欺到右首的黑衣人目光炯炯,乌黑五指,有如钢钩一般,距离自己右肩已不过五寸,来势凶猛,心头不禁为之一凛!急切之间,急忙右肩一沉,手中长剑疾削而出,同时身形一侧,横闪出去。双方动作,均极快速,两人擦身而过,错开一丈来远!寒芒闪处,那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鲜血喷洒,抓向凌君毅肩头的五根勾曲手指已被剑锋削断,血流如注。 饶三村吃了一惊,他真没想到凌君毅出手会有如此快法,连一向认为可以纵横江湖、所向无敌的“十二星宿”,转眼之间,几乎栽了两个。此人不除,日后必为黑龙会心腹大患。但他在临行之际,会主又一再交代,此人非生擒不可!他心念闪电一动,又暇口发出两声低啸。低啸乍起,又有四团黑影,箭一般向场中飞扑而入。 凌君毅一招之间,一掌震退了一个黑衣人,一剑削断另一个黑衣人五指,精神不觉陡然一振!他们纵然穿着特制衣衫,刀剑不入,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原是一瞬间事,那被凌君毅一掌震退的黑衣人,一退即上,双手箕张,纵身飞扑而至。被剑锋削断五指的黑衣人,更是凶性突发,双目通红,不顾右手鲜血仍然不停地流出,厉啸一声,左手五指如钩,迎着凌君毅当胸抓来。这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动,来势凶猛己极,凌君毅却也不敢大意,右手一指,但听“嗤”的一声,从他中指飞射出一股劲急的水箭,直向左首黑衣人双眼射去。倚天剑交到左手,同时身随剑走,使了一记“横扫六合”,剑光如匹练横飞,朝另一个黑衣人扫去。 这一剑横扫,使的正是时候,饶三村发出两声短促的低啸,四个黑衣人从四个不同方向飞扑过来。他们平常纵然不畏刀剑,但凌君毅这柄倚天剑,乃是太上所赐,本身已是斩金截铁的利器。此时经凌君毅使来,更是剑风激荡,寒芒耀目,威势极强!扑来的四人,眼看剑光奇亮,寒气直砭肌肤,也不禁为之一怔,急急往后跃退。那个被削断五指的黑衣人,吃过苦头,自然识得厉害,纵身横闪而出。 那凌君毅从中指射出的一道水箭原来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酒,强敌当前,自然有不得几分的酒意,才用内功逼出。在他原是无意之举,只因对方黑衣人急扑过来,正好用酒箭唬他一唬,哪知这一下,却是射中了对方。黑衣人全身都包在力剑不入的特殊衣着之中,只有这双眼睛留着两个眼孔,是他们唯一弱点。他扑来之势,何等凶猛?凌君毅迎着他射出酒箭,又是用内力逼出,势道同样极强。一来一去,快速何殊电光,等到他发现凌君毅手中射出一股水箭,再待后退,已是不及。酒箭经凌君毅内功遏发,射中的又是人身最弱的眼睛,但觉一阵剧痛,双手蒙着眼睛,哇哇乱叫,自然没有来得及后退。 凌君毅一剑扫出,逼退了五个黑衣人,眼看被自己酒箭射中眼睛的黑衣人,末受大伤,立即身形一晃,欺到他身前,右手五指直竖,掌心向外,向前推出。 这一掌名为“牟尼印”,乃是佛门降魔法藏,威力之强,岂同小可?那黑衣人身上虽有刀剑不入的衣衫,遇上这等佛门降魔绝学,也是经受不起,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应掌飞起,摔出去数丈来远,当场气绝。 那扑入战场的四个黑衣人,虽被凌君毅一剑逼退,但他们都是久经训练,人性已泯,满腔都是凶残暴戾之气,—个个口发厉啸,挥舞双臂纵身扑起。那被削断五指的一个,独臂箕张,更是啸声如狼,抢先朝凌君毅身后抓来。这是同时发难,但见五团黑影,如星丸跳跃,行动有如鬼魅,集中凌君毅一个目标攻击,声势猛恶绝伦! 公孙相目睹凌君毅一掌就击毙了一个黑衣人,不由得豪气大生,此刻眼看他们倚多为胜,立即长剑向空一招,喝道:“宋兄、张兄,咱们一起上。” 宋德生、张南强虽明知对方刀剑不入,也各挥长剑,正待纵身投去。 凌君毅大喝一声:“你们不用过来。”喝声出口,但见他右手一挥,手上青虹掣电,又多了一把两尺来长的短剑。但见他一长一短两柄宝剑,在身前划起重重剑影,银虹耀目,剑气寒光扩及两丈方圆。那五个黑衣人联手扑攫,合击之势虽然严密,但他们都还神志清明,也知道凌君毅手上两柄宝刃,正是自己的克星?心存畏怯,不敢逼得太近,只是围着凌君毅,连声怒啸,遥遥作势。就在此时,那站在三丈开外的飞龙堂主饶三村口中,又响起了二声短促的轻啸。这两声轻啸骤起,站立四周的另外六个黑衣人,随着举步,朝公孙相、宋德生等四人逼近过来。 公孙相为人机警,口中大喝一声:“大家小心!”喝声出口,右手仗剑,左手迅快的从地上抓起许廷臣,口中凛喝道:“你们谁敢过来?”宋德生迅快抓起了躺在地上的假徐守成。张南强,徐守成两人同时闪到公孙相和宋德生的身边,准备合力迎战。假徐守成被点住穴道,除了两只眼睛还能眨动,口不能言。许廷臣只是双肩穴道受制,眼看公孙相把自己当作挡箭牌,挡在前面,不禁脸色煞白,大叫道:“公孙护法,快请放手,他们是没有理性的人。” 六个黑衣人布成合围之势,缓缓向四人停身之处逼近,其实他们除了练的是邪门毒功,性情残暴,神情并不迷糊。此时眼看许廷臣和假徐守成落在敌人手中,倒也投鼠忌器,一时不好出手。 只听饶三村冷喝道:“你们只管动手,格杀勿论。” 许廷臣听得又惊又怕,急叫道:“饶堂主,你老是来救我们的,总不能置我们的死活不顾……” 六个黑衣人听到饶堂主的吩咐,口中低啸一声,突然朝四人飞扑过来。 公孙相一手抓着许廷臣,身形一扑,施展“狼形步”,右手振腕发剑,寒光闪动,快疾向扑来的黑衣人双目刺去。黑衣人只有两个眼睛,留着眼孔没有遮蔽,是唯一的弱点。公孙相这一招“金针刺蟒”,剑尖洒出一大片寒芒,袭取对方双目,黑衣人果然不敢大意,身形往后一仰,右手手肘朝他剑上演来。公孙相其实只是一记虚招,剑光洒出,人已身朝右窜出,一卞转到了黑衣人背后。转到敌人背后,原可乘机出手……但黑衣人身上刀剑不入,转到他背后,也是一无用处,变成只不过暂躲对方扑搜。要知对方扑来的人数,共有六人之多,而公孙相他们却只有四个人。公孙相堪堪转到黑衣人背后,突觉一团黑影,疾如鹰隼,朝自己侧面欺来,连人影还没看清,对方钢钩似的手指,已然抓住了许廷臣的肩头,另一只手,劈面向公孙相抓来。那和公孙相对敌的黑衣人,也在此时,候地转过身来,到了此时,公孙相不得不疾快松手,一个仆步,从两人中间窜了出去。 许廷臣只觉肩头剧痛,骇得灵魂出窍,口中喝叫一声:“饶堂主饶命……”人已闭过气去。这时宋德生、张南强、徐宋成三人,也都陷入险境。宋德生眼看饶三村下了命令,连他们自己人都一律格杀勿论,自己自顾不暇,再抓着假徐守成,岂不是个累赘? 因此就把那假徐守成随手弃置地上,一手展开峨媚“乱披风剑法”。峨媚派这套剑法,原以看去杂乱无章出名,东一剑,西一剑,飘忽无定,身法自然也随着飘忽游走。 黑衣人身上刀剑不入,剑法再奇,对他们已是一无用处。但宋德生展开剑法,身形随着游走不走,却对他大有用处,至少可以暂时闪避黑衣人的扑击。 张南强出身衡山派,衡山剑法以腾空扑击为主,这回,他却占了很大的便宜。他剑法展开之后,身子凌空飞起,本来他们衡山派盘空扑击取敌,一个人终究不是飞鸟,可以在空中回翔上下,那是全靠扑击之时,和敌人兵刃接触,藉以腾身再起。如今黑衣人全身刀剑不入,他扑击之时,只要随便在黑衣人身上点上一下,就可借力纵起,飞了开去。一个人老是提着一口真气,盘空腾跃,自然是一件十分吃力之事,但在和这几个刀剑不入的黑衣怪人拼搏之际,他腾空飞跃,算是最安全的了。 四人之中,最吃亏的是徐守成。他出身武当派,武当“两仪剑法”,取法“太极动而生两仪”,每一剑,都划着圆圈,纯然是以柔克刚的剑术。身形步法,虽是身随剑走,但也只是在方圆数步之间走着弧形步法,最多踩踩九宫、八卦方位。此时面对着扑攫为主,爪有剧毒,武功高强,秉性凶猛的敌人,劈、刺,所、削全然无效,迂回缓慢的弧形步法,更是难以躲闪,两三个照面,已是迭遇惊险! 第二十九章 剑创星宿 当然,其他三人,也同样攻守失据,身在险境之中,但徐守成的处境,特别险恶而已。就在许廷臣尖叫“饶堂主饶命”的时候,徐守成也同时发出一声惊叫,执剑右腕,突然被黑衣人紧紧抓住。 凌君毅一长一短双剑飞舞,和五个黑衣人搏斗正酣。他手中虽有削铁斩金的利器,但对方五人,武功高强,他们已知凌君毅一长一短的两柄宝剑,正是自己等人的克星,因此谁也不肯和他正面接触。好在五个人各占一个方位,你进我退此起被落,相互呼应,围着他攻击。凌君毅被他们困在核心,手上纵有利器,一时确也有些顾此失彼,心头本已大感不耐!。此时听到许廷臣、徐守成两声尖叫传入耳际,转目望去、只见徐守成被一个黑衣人抓住手腕,正在极力挣扎之中,心头不禁大急!一时哪还和他们缠斗?口中大喝一声。双剑乍然一分,刹那间冷芒电掣,剑气弥漫,从他双剑飞洒出来的纵横剑影,宛如怒潮汹涌向四外卷出!剑光流动,隐挟风雷之声,这一招使的正是“飞龙三剑”第二式“龙战于野”,威力之强,无与伦比!围着他扑攻的五个黑衣人退避不及,一个双腿被削,两个各断一臂,厉啸惨啤声中,血雨横洒。凌君毅一招出手,连看也没看一眼,就双足顿处,剑演“神龙出云”,剑先人后,他作一道矢矫匹练,朝抓住徐守成的黑衣人凌空飞击过去。那黑衣入抓住徐守成右腕,徐守成情急拼命,左手骈指如戟,一招“双龙抢珠”,朝黑衣人双目戳去,双足抬处,连环踢出两脚。他终究是武当门下它出弟子,不然,百花帮也不会把他罗致而来担任护花使者了。方才剑法纵然处处受制,施展不开,但这一招两脚,在拼命之时使出,却也十分凌厉。指风嘶然,袭向黑衣人双目,黑衣人就不得不出手化解,他左手扣着他的右腕,右手举肘格开了徐守成袭来左手。但听莲蓬两声,徐守成连环飞腿,全已踢中黑衣人小腹。无奈黑衣人身上衣着,乃是皮革经药水浸制而成,刀剑不入,这两脚虽被踢中,自然也无法伤得了他。徐守成也明知自己一招“二龙抢珠”,不易奏功,因此在这两脚上,却用了十成力道。黑衣人纵然有皮衣护身,也被他这两脚踢得身躯震动,后退了一步。就在此时,凌君毅一道矢矫如龙的剑光,也相继飞掠而至!黑衣人突觉一道寒风,自天而降,眼前奇亮,根本连看也没看清楚,剑光泻落,响起一声惨叫,五指一松,身往后倒。徐守成惊魂甫定,身子摇了几摇,也跟着往地上倒去。 凌君毅这两招剑法,几乎一气呵成,出手之间,黑衣人三伤一死,当真神威奋发,锐不可挡,把场中正在扑攻的黑衣人一齐震慑住了!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急促的啸声,划空向北飞逝!场中黑衣人,听到这声啸音,纷纷纵身飞掠而起,去势如箭! 凌君毅倏地回过身去喝道:“饶三村!” 飞龙堂主金铰剪饶三村早已走得不知去向,连黑衣人也走得一个不剩! 公孙相抹了把汗,长剑一指,愤然喝道:“追!”正待纵身追去。 凌君毅收起双剑,急忙叫道:“公孙兄决留步,穷寇勿迫。” 公孙相只得停下,恨恨地道:“便宜了这姓饶的。” 凌君毅已在此时,俯下身去,注目一瞧,但见徐守成双目紧闭,但除了右手腕被黑衣人扣过之处留着五个乌黑指印,全身并无伤痕,心知只是中了对方指上剧毒,尚无大碍,当下连点了他肩头两处穴道,不让毒血流动。 宋德生、张南强同时走了过来,眼看徐守成双目紧闭,似是伤势极重,两人同声问道:“总座,徐兄伤得如何?” 凌君毅因他中了黑衣人指上剧毒,必须自己用“骊龙辟毒珠”方可治疗,但此珠又不能让大家看到。当下目光转动,略作沉吟,道:“他伤得不轻,只有兄弟以本身真气,助他疗伤,方可保住生命,最少也要有顿饭时光,尤其在疗伤之时,不能有人惊动。” 说到这里,从身边抽出倚天剑,递给公孙相说道:“公孙兄可待此剑站到三丈之外,守住北方。”接着又把巨阙短剑递给了张甫强说道:“张兄可持此剑,站到三丈外,守住西北方向。”两人接过宝剑,依言站到三丈之外去了。 凌君毅又道:“宋兄身边有一盒‘森罗令’,可去江边守卫。” 宋德生听得一怔,不觉顿足道:“总座不说,属下怎么忘了身上还有‘森罗令’,唉,不然,方才就可拿他们试试它的威力,也许可伤他几个。” 凌君毅笑了笑道:“没有用,‘森罗令’纵然霸道,这些人全身刀剑不入,只有两个眼孔,他们不会让你有机会出手的。若是给他们夺去,对咱们可能更为不利。” 宋德生想了想,伸手取出“森罗令”,转身朝江边走去。 凌君毅把三人支开之后,立即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辟毒珠”,放在徐守成右腕之上,徐徐滚动。 不过盏茶工夫,徐守成手腕上五个乌黑指印,都已消散,凌君毅收起辟毒珠,双手在徐守成肩颈上轻轻揉了两下,解开穴道。 徐守成倏地睁开眼来,只见凌君毅盘膝而坐,自己就躺在他面前的草地上,登时翻身坐起,噗的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总座两次救了属下性命,属下无以为报……” 凌君毅迅快把他扶了起来,说道:“徐兄,你这干什么?” 徐守成道:“生我者父母,总座两次救命大恩……” 凌君毅拦着道:“徐兄不可如此,兄弟乔为总护花使者,肃清内奸,抵御外敌,是我的责任,救你也是我职责份内之事。” 徐守成还要再说,凌君毅道:“徐兄不用多说了,咱们先得检点一下,那许廷臣和假扮你的贱人,他们匆匆撤退,并末把人带走,不知是死是活?”话声方落,突听宋德生放低声音说道:“启禀总座,江面上出现了五艘快艇,好像是朝咱们这里来的。” 凌君毅举目瞧去,果见江面上正有五艘快艇,冲浪而来,只是相距犹远,看不清是敌是我,略微思索了下,说道:“宋兄打出一个火花讯号看看,他们若是本帮的船只,就会有讯号作答。” 宋德生答应一声,摸出一个火花,燃起火线,但听“嗤”的一声,—道紫色火花,直向对方上空射去,紧接又是“叭”“叭”三声轻响爆出三个绿色火球,在上空飘飞,缓缓熄去。这里射出的火花堪熄灭,笔直驶来的五条梭形快艇上,也适时放起一道紫色火花直上云霄,接着同样响起“叭叭叭”三声,爆出三点棕色火球。 宋德生喜道:“果然是咱们的人,这就奇了,冉兄(冉遇春)他们只有三艘快艇,怎会多出两艘来了?” 凌君毅笑道:“咱们方才力搏十二星宿,剑光烛天,船上自然会看到了,这五艘快艇,可能是赶来的援军。” 公孙相道:“若非总座神威,等援军赶到,咱们早已壮烈成仁了。”说话之时,和张南强两人交还宝剑。 凌君毅仍把短剑贴身藏好,一面说道:“十二星宿武功虽也不弱,但所凭仗的只是特制皮衣,普通刀剑无法伤得了他们,兄弟也不过有两柄利器,足以克住他们罢了。” 当下由大家分头清理战场。发现被黑衣人夺去的许廷臣,弃尸草坪之上,他是被黑衣人一掌击碎天灵而死,死状极惨;也由此可见黑龙会对待自己人手段十分残酷。倒是那假的徐守成,被宋德生随手弃置地上,黑衣人加注意,居然无恙。 另外场中还遗留了三具黑衣人的尸体。这三人中,一个是被凌君毅用“牟尼印”震碎心脉而死。一个是抓徐守成的那人,被凌君毅一剑,劈作两段。另一个则是在凌君毅一招“龙战于野”削断双足的人,敢情是因双足被削,无法撤退,自碎天灵盖而死,但也许是他同伴补了他一记也未可知。总之,这一战之中,“十二星宿”三死三伤,无怪饶三村要撤走得如此快了。 五艘快艇,乘风破浪,来得极快,此刻已经驶到江岸。第一个抢先上岸来的竟是副帮主芍药,接着是梅花、莲花、玉梨、玫瑰。稍后则是左护法冷朝宗,护法冉遇春和万有为、孙秉贤。凌君毅早己率同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徐守成四人,站在江边,看到芍药,不觉一怔,谎忙迎着拱手道:“副帮主怎么也来了?” 芍药一双秋波盯着凌君毅,口中唉道:“这里没发生事情么?” 凌君毅微笑道:“方才黑龙会飞龙堂率人突袭,但事情已经过去了。” “飞龙堂?”芍药左右环顾了一下,奇道:“他们人呢?没逮到么?” 凌君毅道:“已经退走了,只留下三个死的。” 芍药顿顿足道:“咱们早来一步,就可把他们全逮住了!” 公孙相道:“他们来的十二星宿,个个刀剑不入,若非总座在场,咱们这几个人就得全军尽没,还想捉住他们?” 芍药脸色一沉,道:“你说什么?”她是怪他在她和凌君毅说话之时,竟敢插嘴! 公孙相俊脸一红,低首道:“属下说的都是实情。” 芍药重重的哼了一声。 凌君毅怕公孙相再说,触怒芍药,忙道:“副帮主怎么会进来的?” 芍药和凌君毅说话,一脸冰霜,立时消散,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还问呢,又要我逮人,事前又瞒得我好紧,直到二更时分,三妹才拿着你的密柬上来,要我依柬行事……” 公孙相站在边上,看到芍药和凌君毅说话的娇嗅神气,不觉低下头去。 凌君毅道:“那是在下要总管到了二更,才可送给副帮主,还望副帮主原谅。” “谁怪你来了?”芍药盈盈一笑道:“你是太上授权,要你全权处理的,别说是我了,连大姐都要听你的,我敢不遵命?” “太上授权,连帮主都要听他的。”这事第二层上,没有一人知道。左护法冷朝宗听得暗暗惊奇,心想:“这小子一步登天,自己幸而没有得罪了他。” 凌君毅道:“副帮主言重,那是把杨家骢三人已经擒下了?” 杨家骢、沈建勋、何祥生三人,都早已被害,由黑龙会的人易容顶替,已在凌君毅和秦得广谈话中指出。 芍药格的笑道:“自然拿下了,而且他们已经全招供了。”目光一抬,接着说道: “方才是九妹来说,她发现这里有剑光腾空,可能是凌兄遇上了强敌,我才匆匆赶来的。” 直到此时,左护法冷朝宗才趋前一步,拱手笑道:“总座真是神机妙算,目光如电,一下就把潜伏的奸细一网打尽,兄弟实在是既惭又愧,对总座佩服五体投地。” 凌君毅笑道:“冷老好说,兄弟也只是偶然发现而已。” 芍药咦了一声:“秦得广呢?是不是给他逃走了?据杨家骢他们招供,他是潜伏奸细的头儿。” 凌君毅道:“秦得广已经死了,是被他们自己人暗算死的。这事倒不重要,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在下今晚遇上的‘十二星宿’。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这一样身服装,咱们的人就非吃大亏不可。” 芍药问道:“不是有三个死的么,他们在哪里?快让我瞧瞧。” 凌君毅伸手一指道:“就在那里。”当下陪着芍药走了过去。 芍药探腕拔出长剑,问道:“就是这三个?”举剑朝一个黑衣人身上刺去。她这一剑,至少也用了五六成力道,但剑尖刺在皮衣之上,哪想刺得进去? 芍药怔得—怔,奇道:“这是什么皮做的?” 凌君毅道:“在下也不知道,在下之意,不如把他们运回去再作道理。” 芍药道:“凌兄这办法不错,啊,他们叫‘十二星宿’,那是一共来了十二个人了?” 凌君毅就把方才经过,扼要说了一遍。一面命大家就地挖了个大坑,把三个黑衣人身上所穿皮衣剥下,把三具尸体,连同秦得广、许廷臣两人,都—起埋了。然后由徐守成押着假冒他的贼人下船,大家纷纷登上快艇,一路朝大船驶去。这回,真有些像凯旋班师!大船上,百花帮主牡丹、总管玉兰已在三层膳厅上坐着等候。右护法三眼神蔡良率同全体护法、护花使者分布大船四周,看去人影幢幢,如临大敌。 凌君毅、芍药当先登上甲板,三眼神蔡良立即迎了上来,躬身道:“副帮主、总使者回来了,帮主已在厅中坐候多时了。”凌君毅含笑道:“大家辛苦了。” 三眼神因有副帮主在侧,不敢多说,躬躬身道:“副帮主,总使者请。” 凌君毅、芍药并肩而行,走到大厅门口,早有两名护花使者躬身行礼,替两人掀起布帘。 芍药脚下一停,侧脸道:“凌兄请先。” 凌君毅道:“自然是副帮主先请了。” 芍药回眸一笑道:“你是此行主将,别和我客气了,快请呀!” 凌君毅拗不过她,只得当先举步往里走去。大厅上,红烛高烧,百花帮主坐在上首一张方桌边上,两旁伺立着桃花、菊花等六名侍者。衣香鬓影,个个身佩长剑。 百花帮主看到凌君毅走入,立即站了起来,含笑道:“总使者可是遇上了敌人么?” 一双盈盈秋波,深情凝注,满含着关切之色。 凌君毅拱手道:“多谢帮主关切,属下在牛洛矾擒下秦得广之后,确和黑龙堂主饶三村及他手下十二星宿相遇,动上了手……” 百花帮主睁大风目,吃惊道:“他们来了很多人么?后来呢?” 凌君毅道:“幸仗帮主神威,贼人留下三具尸体,不支而逃。” 百花帮主婿然笑道:“那是凌总护花使者的神威。” 芍药道:“大姐,黑龙会十二星宿,身穿皮衣,个个刀剑不入,我们把三件皮衣都带来了。” 左右护法冷朝宗、公孙相等人,跟着凌君毅身后走入大厅,直到此时,才上前参见过帮主。由宋德生、张南强两人捧着三件皮衣呈上。徐守成押着假徐守成上前行礼。 亏百花帮主看了假徐守成一眼,问道:“秦得广、许廷臣呢?” 凌君毅道:“他们两人俱死在贼人手中,已经埋了。” 百花帮主望了假徐守成一眼,说道:“这是他们派来冒名顶替徐守成的了,唉,若非凌兄识破他们阴谋,咱们还没到黑龙会巢穴,所有护法、护花使者,全被他们偷天换日,变成他们的人了。”说到这里,挥挥手道:“你们先把他送到前舱囚起来再说。” 徐守成答应一声,押着假徐守成,退了出去。 百花帮主道:“总使者请坐,方才贱妾听九妹来报,牛洛山方向有剑光盘空闪动,可能是总使者一行,遇上了强敌,才要二妹赶去增援。我想今晚你们这一战,定是十分惊险,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凌兄能否把此行经过,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凌君毅依言坐下。芍药傍着他身边落座,一掠宋德生、公孙相等人,说道:“凌兄今晚独战黑龙会十二星宿,也够累了,我看还是你们代总使者说吧。”这话说的好不体贴。 公孙相道:“属下向帮主报告。” 百花帮主顿首道:“你说。” 公孙相就把今晚如何计撞秦得广,如何套取他口供,直说到饶三村率领“十二星宿” 出现,他们如何刀剑不入,凌君毅如何剑创“十二星宿”,详细说了一遍。他人本生得英俊,口齿清朗,这一段惊险经过,从他口中说出,当真历历如绘,听得在场之人,个个有如身历其境,几乎喘不过气来。直说到凌君毅剑劈“十二星宿”,大家不由自主的纷纷鼓起掌来。 百花帮主仔细看了放在桌上的三套皮衣,抬目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皮做的?” 大家听说这皮衣刀剑不入,暗器、拳掌都不能伤它,不禁纷纷走上前来观看,但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三眼神蔡良道:“属下曾听人说过,北海产蛟,蚊皮身有隐麟,制成衣衫,可以刀剑不入,暗器难伤。黑龙会巢穴,正在北海附近,也许就是蚊皮制的了。” 百花帮主点头道:“这也难说,哎,黑龙会近年罗致了不少高手,如果他们都有一身这样的皮衣,咱们事先若不早作准备,只怕要吃他们的大亏了。” 芍药笑道:“大姐发什么愁?十二星宿在凌兄手下,不是三死三伤,狼狈而逃么?” 百花帮主道:“那只是凌兄一人有此功力,咱们这许多人中,若是遇上了,一旦刀剑无功,岂不全成了挨打的局面?” 她抬起头,看看布帘外的天色,说道:“天快亮了,太上坐功也快醒啦,这件事,还得早些票报她老人家才好。”说到这里,回头朝身后侍女吩咐道:“莱莉,你拿一套皮衣,随我上去,其余的两件,可由冷左护法暂时保管。”说完,站起身道:“总使者,二妹,咱们上去面报太上。” 凌君毅、芍药、玉兰同时站起。 百花帮主抬手道:“总使者请。” 凌君毅谦让道:“帮主请先,属下怎敢逾越?” 百花帮主娇柔一笑道:“总使者莫要忘了,侦查这件案子,总使者是蒙太上亲赐金令,全权处理的主持人。贱妾和二妹只是从旁协办之人,凌兄自该走在前面了。”这话从帮主口中说出来,份量自然不同。如今谁都知道凌君毅是太上面前的唯一红人,风头之健,已经凌驾帮主、副帮主之上了。这也难怪,以凌君毅的人品武功来说,放眼武林,确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大家心里早已有个谱儿。 凌君毅百花帮的“娇客”是当定了的,只不知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还是花中之相的芍药,下嫁这位总护花使者。 凌君毅再三不肯,还是由百花帮主走在前面,第二个是他,再次是副帮主芍药,总管玉兰和十名侍者,紧随他们身后,一起朝三层船舱上去。走到太上起居室门口,除了梅花是今晚当值,玫瑰曾经假扮桅子,但却不敢擅入,就在门口站停下来。其余八名侍者,从左右两舷悄然退去。 百花帮主、凌君毅等人,刚跨进起居室,就听太上的声音说道:“凌君毅,你有什么事吗?” 凌君毅慌忙躬身应道:“属下有事禀报太上。” 太上道:“好。” 牡丹、芍药、凌君毅、玉兰因太上就要出来,一齐面向上首,恭身肃立。不多一会,只见绣帘启处,两名黄衣使女一左一右伺候着太上,缓步走出。 凌君毅躬下身去道:“属下叩见太上。”只有他长揖不拜。 牡丹、芍药、玉兰三人早巳一起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弟子叩请师傅金安。” 太上脸上虽然垂着黑纱,但却蔼然点头道:“你们起来。” 随着话声,已在上首一张绣披交椅上坐下,一面抬目朝凌君毅问道:“凌君毅,你这时候来见老身,莫非钱月娥这件案中的几个贼党,都已逮到了么?” 凌君毅恭敬的答道:“回太上,属下幸不辱命。”、“很好。”太上双目之中精光一闪,蔼然笑道:“真是好孩子,老身知道你一定会把他们逮到的,所以老身要你放手去干。你总算不负老身期望,晤,你们都坐下来,慢慢的说。”这句“好孩子”,口气亲切。 凌君毅倒没有什么,百花帮主听到耳里,脸上有些热烘烘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自从打太上亲赐凌君毅倚天剑起,她就有此感觉,好像自己的事儿,已经定了一般! 凌君毅躬身道:“属下谢坐。”就在下首椅上坐下。他坐下了,百花帮主、芍药、玉兰也一起随着坐下。凌君毅就把自己当上总护花使者的当晚,有人以“森罗令”行刺自己,如何追踪,经过仔细推敲,此人可能就是秦得广。后来又发现银弹子许廷臣打出来的银弹子并无特殊手法,木应以银弹子成名,后来又发现他脸上经过易容,这两件事,就使自己起了疑窦。及至杨家骢、沈建勋负伤,自己又发现两人脸上都经过易容,第三天,何祥生和许廷臣一组出发巡逻,翌晨何祥生回来,脸上也易了容了。事情发展至此,已极明显是对方有计划的行动,藉每次巡逻,换回他们的人太上不住地点头,嘉许地道:“你果然机智过人,唉,这种事,怎不早说?” 凌君毅欠身道:“太上垂察,这种事,若无佐证,岂能乱入人罪?” 太上又点点头道:“好,你说下去。” 凌君毅接着说出那时大概黑龙会因自己制成“毒汁”解药,亟欲把自己除去,遂有钱月娥栽赃之事发生。今晚正好轮到秦得广巡逻,自己密令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先把秦德广、许廷臣两艘快艇上的水手拿下,果然从他们身上搜到一匣“森罗令”。自己留了一封密柬,要总管玉兰到二更时分,转呈副帮主,拿下杨家ge、沈建勋二人,自己和公孙相等三人改扮快艇水手。秦得广如何在船头点起红灯,在牛洛山登岸,准备对徐守成下手,为自己等人所擒。 太上一手轻拍着木椅扶手,点头道:“擒得好!果然不愧本帮总护花使者,后来呢?” 凌君毅不敢隐瞒,把自己套间秦得广的口供,一五一十地说了。 太上只是微微顿首,并未追问黑龙会的情形。 凌君毅心中暗觉奇怪,忖道:“她怎么并未追问呢?难道她对黑龙会知道的已经很多了?”接下去说出秦得广如何突然中人暗算,飞龙堂主饶三村说出奉他们会主之命,胁迫自己随他去见会主 太上对这一点,似乎特别重视,目中棱棱发光,直注在凌君毅的脸上,问道:“他和你怎么说了?你只管直说,不许隐瞒。” 凌君毅道:“他说只要属下真能化解‘毒汁’,黑龙会不惜重酬,百花帮给属下总护花使者,他们也可以给属下总护法的职位……” 太上砰的一掌,击在茶几上,怒哼道:“他们居然对你利诱!”百花帮主、芍药、玉兰三人,同时大吃一惊。 凌君毅慌恐的道:“属下……” 太上回过头来,蔼然笑道:“老身并没有怪你,你只管说下去。” 凌君毅接着说出自己等人如何和“十二星宿”动手,对方身穿特制皮衣,刀剑不入,自己幸仗太上所赐倚天剑,连伤对方六人,饶三村才率人退去,详细说了一遍。一面朝玉兰道:“有劳总管,要他们把皮衣送进来,呈请太上过目。” 玉兰答应一声,走到门口,招了招手,茉莉手捧皮衣,送到太上面前。 太上只看了一眼,微晒道:“我当什么十二星宿,原来只是利用鲛人的服装罢了! 不错,用这侥皮制成的服装,确是刀剑不入,暗器难伤。” 凌君毅听她口气,似乎早就知道有侥人的服装!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太上已经蔼然道:“凌君毅,你这次破获潜伏奸细,一举加以肃清,这是一件莫大的功劳……”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朝百花帮主看了一眼,续道:“你好好干,老身不会亏待你的。”这话已经很露骨了,她早就有把牡丹相许之意。百花帮主羞涩地低下头去。 凌君毅自然也听得出她的话中的意思,但太上没有说明,自己也不好多说,只是汕汕地躬躬身道:“多谢太上。” 芍药几乎气得发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太上回头问道:“芍药,所有黑龙会的奸细,你都问过口供了?” 芍药道:“问过了。” 太上道:“好,那就都给我剁了。” 芍药躬身道:“弟子遵命。” 凌君毅忙道:“太上,属下有一个请求。” 太上蔼然道:“你有什么意见,只管说好了。” 凌君毅道:“黑龙会派到咱们这里的人,以钱月娥、秦得广两人身份较高,这两人如今都已死了,余下的人,仅是黄龙堂门下的剑士。属下斗胆,认为不如废去武功,放他们一条生路,蝼蚁尚且贪生,这也是上天好生之德……” 芍药冷哼道:“黑龙会既然和咱们结下梁子,就是敌人。对敌人讲什么好生之德? 他们混到咱们里面来,不是也杀了咱们的人吗?杀人者死,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姑娘方才憋着的一口气,此时正好借题发挥,气鼓鼓地说着。 太上含笑道:“为师年轻的时候,也是从不饶人的,这几年茹素礼佛,杀心才渐渐泯去,这样吧,凌君毅既然替他们求情,那就饶了他们—命也好。” 凌君毅躬身道:“太上心存仁慈,属下这里谢了。”口气一顿,又道:“副帮主,在下还有一事奉告。” 芍药冷冷说道:“什么事?” 凌君毅道:“那假冒桅子的小姑娘,是黑龙会青龙堂的人,青龙堂是他们称为内堂的所在,咱们只知道他们外堂黄龙堂设在北麓黄龙岩,不知内堂设在何处。此人极为重要,目前不可废她的武功。” 芍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外行去。 凌君毅看她脸寒如冰的模样,心中暗暗嘀咕:“不知什么事惹了她,使起小性来了。”当下只是淡淡一笑,接着朝太上躬身一礼,说道:“太上如果别无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太上颔首道:“没事了,你去吧。” 凌君毅又行了一礼,才行退出。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楼船也开行了。金黄的阳光,照在身上,整个人都有温暖之感。 凌君毅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气,才扶着木梯而下,回到二层膳厅。但见大家全在厅上,除了出去巡逻的人,一个未少,敢情大家都在等着自己,不觉目光掠动,说道: “诸位一晚未睡,怎么还不去歇息?” 左护法冷朝宗迎着笑道:“兄弟们因总座一晚之间,肃清潜伏本帮的奸细,立下殊功,大家要向总座致敬。” 凌君毅道:“内肃奸腻,外御强敌,是兄弟的职责,而且昨晚之事,全仗大家协助,也不是兄弟一个人的功劳,大伙都是自己人,这致敬两字,兄弟愧不敢当。”正说之间,只见从厅外鱼贯走进九名腰插短剑的花女,每人手上,托着一个朱红漆盘。上面覆着一方黑布,不知盘中装的究是何物。 这九名花女进入大厅之后,便已一字排开,一齐朝上躬身一礼,由为首一人娇声说道:“刑堂枭首九名奸细首级,呈请总使者验看。” 随着她娇脆的声音,九只纤纤玉手,动作如一,揭去覆在漆盘上的黑布。九个朱红漆盘中,赫然是九颗血淋淋的人头!刑堂枭首九名奸细的首级,那自然是假扮徐守成、杨家驹、沈建勋、何祥生的贼人,和两条快艇上的四名水手李黑狗、王麻子、林得禄、金老三。另外还有—个青丝散乱,眉目姣好的,显然是个女子,那是假扮桅子的小姑娘。 九名花女,个个年轻貌美,身材苗条,穿的一式窄腰身花布劲装,婀娜多姿,俏生生站立一排,比花解语!本来是何等美好,何等悦目之事。但九个托盘中,装着九颗血淋淋的脑袋,禁不住令人联想起这九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可能就是刽子手。九颗血肉模糊的脑袋,就是她们纤纤玉手砍下来的!这一想,登时使人惨不忍睹。大厅上本来还在欢笑,刹那间静了下来。 凌君毅看得不禁一怔,自己已经禀明太上,废去他们武功,免其一死,尤其假扮桅子的小姑娘,自己特别告诉过芍药,连武功都不可废去。因为秦得广说他也只知黑龙会黄龙堂的所在,至于号称内堂的青龙堂,谁都不知道设在何处,这假扮桅子的小姑娘,原是青龙堂水堂主的使女,自然知道青龙堂在哪里了。自己要保留她的武功,原打算登陆之后,故意看守疏忽,让她逃走,自己只要暗中跟踪,就可轻而易举的找到青龙堂所在。 他想到这里,不觉剑眉挑动,怒声道:“这是什么人的主意?” 只听门外有人应声道:“自然是我了。” 芍药随着话声,已在舱门口出现,举步走了进来。 凌君毅不禁怒从心起,盛气道:“这些人,在下已经票报太上,免其一死……” 芍药不待他说完,冷笑道:“管理刑堂的是我?还是你?本帮任事,各有专职,总使者未免管得太多了吧?” 大家眼看两人忽然顶了起来,不禁相顾失色,谁也不敢插嘴。 凌君毅道:“副帮主兼掌刑堂,固然不错,但你可知坏了在下的事么?” 芍药道:“我坏了你什么事?” 凌君毅道:“就拿这个假桅子的姑娘来说,她是黑龙会青龙堂水堂主的侍女,只有她知道青龙堂的所在,因此在下要副帮主不可废她武功……” 芍药脸上铁青,冷笑道:“我知道我坏了你的好事,你是看上了她,才要保全她的武功……” 凌君毅俊脸通红,怒声道:“你这是无理取闹!” 芍药道:“凌君毅,你……骂得好!” 小蛮鞋用力一顿,转身朝外就走。在她想来,她负气走出膳厅,凌君毅一定会追出来的,哪知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凌君毅怔怔地站在那里,动也没动。心头一气,忍不住大声道:“凌君毅,你给我出来。”凌君毅还是站着没动。 公孙相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副帮主脾气一向骄矜,凌兄凡事忍着点,她在叫你了,大概自知理曲,这里人多,她下不了台,凌兄就出去吧。” 凌君毅想到她终究是副帮主,自己不该当着众人面前,给她难堪,闻言不觉点了点头,举步朝窗外走去。那九名捧着人头漆盘的花女眼看副帮主和总使者吵了起来,个个吓得花容失色,站着不敢妄动。 左护法冷朝宗回头朝公孙相一挑大拇指,笑道:“还是公孙老弟有办法,把总座说服了。” 公孙相道:“属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劝总座不可意气用事罢了。” 冷朝宗深沉一笑,转身向九名花女挥挥手,道:“姑娘们请先退下去吧。”九名花女有左护法这句话,立即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冷朝宗目光一扫众人,摸着山羊胡子,徐徐说道:“诸位昨晚一夜未睡,现在就请回房休息吧。”厅上众人,依言各自回房。只有公孙相剑眉微盛,好像怀着满腹心事,只是在膳厅上,来回走着。诺大一间船舱,如今只有右护法三眼神蔡良,一脚搁在长板凳上,还坐在那里。他是今天白天的总值。这时歪过头来,望望公孙相,问道:“公孙老弟,你有心事?” 公孙相脚下一停,微微摇头道:“属下哪有什么心事?” 蔡良拿起一把瓦茶壶,对嘴喝了一日,嘿然笑道:“公孙者弟,你别口不应心了,我看你八成是看上了哪一位姑娘,才会这般失魂落魄,郁郁寡欢。来,说出来给我听听,老蔡给你拿个主意。” 公孙相脸微微一红,亟口说道:“副座,真的没有这回事。”说完,拱了拱手道: “副座且请宽恕,属下要回房去了。”急步朝他房中走去。 蔡良望着他的后影,笑道:“好小于,你还反穿皮袄,装羊,一个人闷在肚子里,保管你会害单相思。” 芍药就站在第二层船头。江风吹散了她披肩青丝,也吹飞起她轻柔的衣裙,看去真是飘飘欲仙!但她平日娇艳如花的粉脸上,依然绷得紧紧的,怒气未消。凌君毅已经快走到她身边。她明明听到了脚步声,却故意望了望远处,连头也没回一下。 凌君毅脚下忽然一停,叫道:“副帮主……” 芍药依然没有回过头来,口中说道:“不要叫我副帮主,你还来理我则甚?” 凌君毅道:“是副帮主叫在下出来的。” 芍药负气道:“谁叫你了?我没有叫你,你给我走开。” 凌君毅道:“副帮主叫在下出来,在下已经出来了,你既然没叫我,那是在下听错了。” 缓缓转身,正待离开。 芍药倏地转过脸来,喝道:“你给我站住。” 凌君毅少年气盛,淡淡一笑道:“在下……”他本来想说:“在下尊重你是副帮主,但在下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但就在他刚说出“在下”两字,目光一抬,只见芍药好像受了极大委曲一般,口气虽凶,但一双俏眼之中,却突然涌出两行珠泪,从粉颊上直接下来。 男人永远是弱者,见不得女人流泪!女人看准了男人这一弱点,才会拿眼泪当作武器。女人的眼泪,几千年来,不知征服了多少男人! 凌君毅心软了,话到口头,忽然停住,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也太任性了。” 芍药冷声道:“是我任性?” 凌君毅道:“副帮主不知为了什么生气,发起威来,一口气杀了九个人,难道这还不是任性?” 芍药撇撇嘴唇道:“我是生了气,发了威,杀了人,怎么样?” 凌君毅脸色一正,说道:“你是百花帮的副帮主,谁又敢把你怎么样?不过在下要告诉姑娘,我要留下假冒桅子的小姑娘的武功,完全为了本帮,再说得明白一些,凭她这点武功废与不废都无关紧要,在下原打算上岸之后,就让她自已逃走。这样可以轻而易举找到青龙堂,在下和黑龙会并无深仇大怨,但在下总算是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我有责任为百花帮效力,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 芍药道:“破坏就破坏了,又怎么样?” 凌君毅道.:“在下无所谓,这个地方干不了,待不下去,甚至此去全军尽没,在下自信足可自保,离开昆嵛,仍可邀游江湖,仍然是凌君毅,但你不同……” 芍药道:“我什么不同?” 凌君毅道:“你是百花帮副帮主,你们劳师动众,千里远征,只能胜,不能败。胜则一鼓作气,败则一败涂地,全军尽没,江湖上从此就没有百花帮这个名称,所以凡事任性不得。” 芍药道:“你这是教训我?” 凌君毅道:“教训不敢,在下这是奉劝姑娘。” 芍药道:“我不用你劝,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天生的这种脾气,做事向来只随我自己高兴……” 凌君毅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副帮主既然不听在下相劝,那就算了。”说完,转身欲走。 芍药见他要走,气的嘴唇发颤,冷喝道:“你给我站住。” 凌君毅道:“你还要说什么?” 芍药道:“你给我说说清楚,什么叫做算了?” 原来姑娘会错了意。 凌君毅道:“算了,就是算我没说。” 芍药一张粉脸铁青,朝指着凌君毅,切齿道:“凌君毅,你别以为今天太上当面答应了你,就想得陇望蜀,告诉你,你若敢……始乱终弃,我不会放过你的。”话声一落,转身朝第三层木梯疾冲上去。“始乱终弃”这四个字,宛如迅雷惊魂,震耳慑心! 凌君毅听得不由一呆,“得陇望蜀”,“始终乱弃”,这话从一位姑娘口中说出,该是何等严重之事?“得陇望蜀”,是说已经“得”了陇,才望蜀。“陇”是谁?“蜀” 又是谁?自己何曾得“陇”?又何曾望“蜀”?“始乱终弃”,是指已经乱了始,才弃终。始是什么?终又是什么?自己何曾乱始,又何曾弃终? 他怔怔地站在船头,口中反复念着这两句话,心中也一直为这两句话感到万分困扰。 想不通她这两句话,究竟何所指而言?他不是木头人,这些天来,芍药对他如何,岂会看不出来,但自己始终以礼自持,并无失检之处。就算那次去见太上,在山腹中一时不克自持,拥抱过她,那也是她自己投怀送抱,先偎上来的,这能说是“始乱”么?他知道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可否认,她对自己确实不坏,这也许就是她说气话的原因。 但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来纠缠自己了。他足足一晚末睡,经江风一吹,不觉微有倦意,懒散地打了个呵欠,就回身朝舱中走去。回到房中,刚刚在窗下一把木椅上坐下,只听门上有人轻轻扣了两下,房门就被推开了些,一条人影,侧身闪了进来。 那是公孙相,他脸上神色有些异样,好像有着极大心事一般,口中低低叫了声: “总座。” 凌君毅目光一抬,问道:“公孙兄有什么事吗?” 公孙相陪着笑,嗫嚅道:“没……有,兄弟看凌兄进来,特地来看看凌兄的。”这话,说得有些勉强。 凌君毅道:“公孙兄请坐。” 公孙相依言坐下,两手紧握,在胸前绞动了一下,望望凌君毅,口齿启动,好像要说什么!但他看到凌君毅湛然的眼神,忽然低下头去,脸上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连想说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凌君毅拿起瓷壶,斟了两盅茶,回头道:“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相慌忙接过,说道:“多谢凌兄。” 凌君毅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暗暗感到奇怪,举碗喝了口茶,随口说道: “公孙兄一晚未睡,怎的还不休息?” 公孙相忽然站起身道:“凌兄休息吧,兄弟不打扰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公孙兄请坐,我并无逐客之意,兄弟此刻还不想睡,我是说公孙兄怎么还没歇息?” 公孙相道:“兄弟和凌兄一样,此刻也不想睡。” 凌君毅笑道:“那就坐一会再走。” 公孙相重又坐下,看了凌君毅一眼,说道:“兄弟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凌君毅微笑道:“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公孙相道:“兄弟那就直说了,我觉得凌兄和副帮主实是天生一对……” 凌君毅笑了笑道:“公孙兄说到哪里去了?” 公孙相听得一怔,说道:“难道兄弟说错了?我看她对凌兄更是柔情如水,芳心默许……” 凌君毅微微摇头道:“公孙兄这是误会,副帮主为人外冷内热,她视我如兄,兄弟也只是把她当小妹看待,并无男女私情可言。” 公孙相忽然笑道:“她和凌兄既非同胞兄妹,世间男女相悦,也是人之常情,凌兄怎能用兄妹来比拟?” 凌君毅道:“但兄弟和她,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私。” 公孙相目中神采一闪,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凌君毅道:“不瞒公孙兄说,兄弟已经……” 他想到陷身黑龙会的唐文卿、方如苹,他想到目前以玫瑰身份混进百花帮的温婉君,一时之间,觉得确难出口。 公孙相脸上有了喜容,笑道:“原来凌兄已经有了心上人。” 凌君毅只好点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公孙相忽然神色凝重,压低声音说道:“但她对你凌兄一片痴情,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只怕有些棘手。” 凌君毅道:“男女之间,须两情相悦,这是丝毫不能勉强的事,兄弟只是把她当作妹子看待,并无男女之私,她是冰雪聪明的人,过些时间,自会明白过来。”语声微顿,目注公孙相说道:“而且兄弟也不会在这里耽的太久。” 公孙相点了,点头道:“兄弟知道,凌兄有两个朋友落在黑龙会手里,大概凌兄救出令友,就要离去了。” 凌君毅道:“公孙兄和兄弟一见如故,兄弟确有此意。” 公孙相奋然道:“凌兄如有用得着兄弟之处,兄弟万死不辞。” 凌君毅听他好端端的忽然说出“死”字,不觉微微皱了下眉,一面说道:“救人之事,兄弟确是孤掌难鸣,公孙兄概允相助,兄弟先行谢了。” 公孙相道:“凌兄如嫌人手不够,兄弟和张南强相交甚久,到时只要约他一声,他定然肯为凌兄效劳。” 凌君毅轻轻叹息一声道:“唉,兄弟本来逮住一个混入咱们这里的花女,是青龙堂水堂主的侍女,方才被副帮主枭了首,这条线索,断得真是可惜。” 公孙相试探着道:“听凌兄的口气,好像太上已经同意免他们一死?” 凌君毅道:“不错,那是兄弟向太上求的情。” 公孙相道:“那她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 凌君毅道:“谁知道她无缘无故发什么威?” 公孙相道:“凌兄方才跟她出去,她怎么说?” 凌君毅道:“她一向任性惯了,岂肯认错!” “发威杀人总有她的道理。”公孙相道:“她和凌兄没有说?” “没有。”凌君毅淡淡的道:“她说没两句,就负气走了。” “得陇望蜀”,“始乱终弃”,这两句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的。 公孙相抬目道:“兄弟觉得凌兄既有离去之意,那就犯不着和她认真,凡事就忍着点儿。” 凌君毅道:“公孙兄说得极是,其实她本性并不坏,只是任性滥杀,才教兄弟忍耐不住。” 说到这里,公孙相忽然站起身来,说道:“凌兄也该休息一回,兄弟告退。”举步朝外走去。 公孙相走后,凌君毅哪里睡得着觉?一个人手捧茶碗,只是怔怔出神。蓦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人突然从木椅上跳了起来,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口中喃喃说道: “莫非会是她……” 汗水流,泅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这晚楼船就停泊在富有诗情画意的瓜洲古渡头。夜色膜肋,吴山隐隐!。这里,距楼船停泊之处,差不多已有半里光景,那是一座小小的土山,山上,疏朗朗的有着十几棵松树。清风徐来,发出细细吟声! 这时,正有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朝小山上奔来。前面一个穿的是一件长衫,那是男的,稍后一个身材苗条,那自然是女的了。夜色之中,虽然看不清他们面貌,但准是一对青年男女! 景色如此清幽,正是爱侣互诉衷情的好地方。到了!男的已经在小山上的西首,站定下来,他回头朝女的笑了笑道:“姑娘跑累了,就在这里吧,快坐下来歇息。” 女的举起纤手,惊掠鬓发,娇婉一笑,道:“你把我看得弱不禁风了。” 她并未坐下,一双盈盈秋水,注视着男的,接着问道:“你约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 男的轻笑道:“难道一定有要事,才能约你到这里来么?” 女的略现羞涩,口中“哦”了—声。 男的忽然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柔纤,低声道:“婉妹,我们坐下来,我确实有一件事要和你谈。” 女的任由他握住了手,但这声“婉妹”,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她感到羞涩,心里又是喜悦,又是甜蜜,粉颊有些发烫,侧脸问道:“就是早晨那件事?” 男的点点头道:“差不多。” 女的道:“我正要告诉你呢!听说太上把她训斥了一顿,她一个人躲在房里哭,连午饭、晚饭都没有吃。” 两人并肩在一块石根下坐下,男的还握着女的纤手没放,低声说道:“婉妹,有一件事,你不许隐瞒,一定要告诉我。” 女的眨着亮晶晶的一双眸子,说道:“我有什么事隐瞒过你了?我……不是为了你,我会到百花帮来?” 男的点头道:“婉妹这番情意,我感激得很。” 女的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我是要你感激才来的?” 男的笑道:“当然不是,所以你必须帮助我。” 女的诧异的道:“你有什么事?” 男的道:“我要问的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我追踪秦得广出去之后,你到底在我房里,看到了什么?婉妹,你必须详细告诉我,不能再隐瞒着我了。” 女的但觉一阵羞意,泛上心头,脸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这时,月光正好从云堆里探出头来! 她看到男的一张俊脸,神色凝重,一双星目,盯着自己,流露出期待之色,不由低低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男的没有回答,握着她的玉手,轻轻摇撼着道:“婉妹,你是为了帮助我才来的,你就得把真相告诉我。” 女的羞涩地点点头,接着幽幽说道:“大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们虽然没有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但我已经……已经把心交给你了,是么?” 男的道:“婉妹,你这时候,说这些话干么?” 女的道:“我要说,我要你回答我。” 男的笑道:“婉妹,这还用问么?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女的柔婉地道:“我相信,就是因为我还是女儿之身,如果不是你的什么人,有些话我能说么?” 男的听懂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道:“婉妹,我承认,也说得没错,男女之间,如果不是夫妻,有许多话,确是不好说的,婉妹,我们有明月为证,我一定娶你为妻……” 女的羞不可抑,嘤咛一声,一张粉脸躲进男的怀里,幽幽的道:“大哥,凌郎,我永生永世都是你的人……” 男的张开双臂,轻轻环着她香肩,又缓缓地低下头去轻吻着她秀发,口中温柔地道: “你自然是我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是就送了定情之物么?” 女的更是羞不自胜,轻轻摆着肩道:“我不来啦。” 两人依偎了一阵,女的才轻轻挣动了一下,从他怀中直起头来,举手理理散乱的秀发。 男的轻声道:“婉妹,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那一男一女是谁?” 女的道:“你已经知道是她了?” 男的点点头,问道:“男的呢?是谁?” 女的幽幽地道:“不知道,当时我还以为是你。” 男的轻笑道:“所以你不想活了。”忽然注目问道:“你一定看到了,他们两人做了些什么?” 女的心头泛着一阵羞赧,低低地道:“那晚你醉的很厉害,我是不放心你,才去看看你的。但我刚走到窗口,就听见屋子里有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的道:“你说得详细一些。” 女的又羞又急,低垂粉颈,双手掩面,埋着头,幽幽地道:“他们在……好……” 这话,叫姑娘家如何说的出口?但她还是含羞带愧,说了出来,这是为了他。 男的心神一震,立时想到了被褥上那一点“落红”,急急问道:“婉妹,你再仔细想想,听到他们还说了什么话么?” 女的含羞道:“我只听到他们一个叫着‘大哥’,一个叫着‘妹子’,旁的我没听清楚。” 男的猛的顿一脚道:“这厮乘我不在,果然冒我之名,做下了苟且之事!” 女的看了他一眼,奇道:“她也叫你大哥?”这句话她拈了酸! 男的道:“婉妹,你别误会了,那是我第一次去见太上,她在路上,非要认我做大哥才行。” 女的道:“难怪她一直对你那么体贴。” 男的微微叹息一声道:“唉,那晚你若是早和我明说,也许还可以逮住那个该死的东西。” 女的道:“逮住了又怎样?他们男欢女爱,两厢情愿,关你什么事?” 男的急道:“我的姑奶奶,那晚若是邃住那厮,至少与我无干,这黑锅就不用我来背了。” 女的眨着一双清澈大眼,问道:“所以那晚我要拖着玉兰一起来,万一有事,她就是你的证人。” 男的皱皱眉道:“这事情糟透了,我如何向她解释呢?” 女的身躯微震,望着男的问道:“怎么,她找上你了?” 男的点点头,尴尬的道:“就是今天早晨,她指责我得陇望蜀,始乱终弃。” 第三十章 发现第三者 “得陇望蜀,始乱终弃?”女的问道:“你怎么说的?” 男的苦笑道:“她说完这两句话,转身就走了。” 女的想了想道:“我看你在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还是离开算了。” 男的道:“不,我现在不能走。” 女的道:“为什么?” 男的道:“第一,这件事没弄个水落石出,我永远背着黑锅,如果一定了之,那岂不是真的成了始乱终弃?第二,我两个朋友落在黑龙会手里,我非把她们救出来不可。” 女的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得也对,但你怎么办呢?” 男的道:“我要把冒名肆淫的这厮找出来……”话声未落,突然一把握住她玉臂,低声道:“有人来了,我们决躲一躲。” 松树再高大,也是枝叶如针,疏朗朗的藏不住人。男的目光迅速一掠,拉着女的轻轻一跃,在斜坡一处草丛中蹲下身子。这里正好有一棵合抱大的松树,掩蔽身形。 就在两人堪堪藏好身子时,已有一道人影,飞掠而来,不登山岗,不言不动,北向而立。小山岗上,纵然地方不大,但七八丈宽总是有的。来人站立之处,和两人藏身的地方,少说就有四五丈距离,浓重的夜色之中,只能看到个黑影,看不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男一女躲在斜坡草丛里,睁大双目,静静地望着黑影,不敢稍动。那黑影面北而立。也一直不言不动。 这样足足耽了一刻工夫之久,女的心中暗暗奇怪,凑着男的耳边悄声道:“他这是干什么来的。” 男的轻声道:“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小山岗的北首是一片松林,而且都是一个人高的小松树,虽然不会太密,但在黑夜里,看去还是黑压压一片。 这时从北首的树林子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已经来了么?” 站在山岗上的黑影立即恭声说道:“在下来了。” 松林里那人并未现身,只是低沉的道:“很好。”过了半晌,接着问道:“船上有何动静?” 林外那人道:“在下正要转报主人,帮中自从来了一个姓凌的,担任总护花使者,此人年事极轻,武功极高,据说还是反手如来的弟子……” 松林里那人“晤”了一声。 林外那人接下去道:“最近他破获了黑龙会派来卧底的奸细,极得太上赏识……” 松林里那人又“晤”了一声。 林外那人续道:“此人不除,只怕对主人不利。” 松林里那人忽然低沉一笑,道:“主人要我转告你,尽量和姓凌的合作。” 林外那人惊异的道:“莫非他也……” 松林里那人道:“不是咱们的人,但主人要你和他合作。” 林外那人应了声“是”,道:“在下省得。” 松林里那人道:“主人有一封信,要你送给太上,但切勿露了形迹。” 林外那人道:“在下自当遵命。” 松林里那人道:“你接住了。” 随着话声,“呼”的一声,一道白影,从林中飞出。林外那人探手之间,已把那件东西接住,揣入怀中。 松林里那人道:“好,你可以回去了。”林外那人恭应一声,腾身朝山下飞射而去,转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松林里也寂然听不见动静了,躲在草丛间的一男一女,这时才缓缓伸出头来。 女的低声道:“树林里的人,不知走了没有?” 男的已经站起身,微笑道:“早已去远了。” 女的惊奇地道:“他们不像是黑龙会的人。” 男的道:“自然不会是黑龙会的人了。” 女的道:“那会是什么人呢?” 男的道:“目前还弄不清楚,真想不到百花帮里,除了黑龙会的奸细,还有第三者潜伏卧底。” 女的道:“你方才看清楚他是谁么?” 男的道:“此人好像戴着面具。” 女的道:“声音呢?也听不出来。” 男的道:“他们似乎防人发现,他连声音也改变了,这事要慢慢的查。” 女的道:“你没听他说他主人要他和你合作?” 男的道:“就是他们主人交代他,要和我合作,但咱们至少也要查出他们的来龙去脉,才不至被人利用。” 女的道:“大哥说的也是。” 男的悄声道:“婉妹,咱们也该走了。”两条人影,离开山岗,朝山下而去。 楼船由瓜洲启碇,一路沿江东下,由长江北口入海。如今已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了! 三道风帆,全已挂起,蓝天白云,滚滚波浪!三桅楼船,航行在长江上,稳重得就像住在花家庄院一般,但一出海口,就不同了!海上,无风三尺浪,诺大一艘楼船,到了这里,就像飘浮的一片叶子,船头一低一昂,乘风破浪,船身就在颠簸中前进。船上的人,也没有先前那般的舒服日子了。花女们有不少不习惯海上生活的人,而有些头重脚轻。 六艘巡逻快艇,也都已傍着船舷收起,值班的人,也只在船上巡视,不用再出海了。 楼船入海之后,就转舵向北,日夜航行,不再停泊。船上,自从总护花使者凌君毅肃清了潜伏的黑龙会奸细,一路上都不曾再发生事故。就因为没发生事故,日子过得很平淡。 就因为日子过得很平淡,凌君毅隐藏在心底的两件心事,一件也查不出来。他隐藏在心底的两件心事:第一件要查的自然是那晚“始乱”她的究竟是谁。他要摔下背着的黑锅,就非查出此人来不可。第二件是那天晚上,在松林外的那人,究竟是何来历。他要明了对方企图,才不至被人利用。而且他身为百花帮总护花使者,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有责任查出此人的动机。但任何破绽,只有在有行动的时候,才会露出来。如果日子过得平平淡淡,除了一日三餐,大伙就在膳厅里喝茶、聊天、下棋,这样的生活中,谁也不会让你看出毛病来的。因此,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这两件心事,依然一点眉目也没有。 数天之后,船已驶过唠山湾,沿海随时可以看到许多岛屿。这天从早晨到中午,太上不时地在第三层船头上出现,朝北眺望。大家都已知道快到地头,但谁也不知道在何处登陆。傍晚时分,夕阳西照,前面沿海陆地,已经隐隐可见。太上才要茶花传渝勾老大,定今晚子时,趁着涨潮、驶进五垒岛湾。这一消息立时传遍全船,大家听说今晚就要登陆,人人都感到无限兴奋。天黑了。船上生活,天没黑,就开晚餐,这时候,本来早就睡了,但今晚情形有些特殊!第二层的膳厅上,灯火辉煌,只是舱门上垂着厚厚的黑布遮住了灯光,不致外泄。厅上本来放着品字形三张方桌。如今下首两张已经撤去,地方就显得宽敞了许多。 此刻左右两边,早巳黑压压站满了人!左边以总护花使者凌君毅为首,他身后共分两行,左护法冷朝宗,右护法蔡良。接着是七名护法: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杜乾麟、罗耕云、叶开先、冉遇春。八名护花使者:丁峤、万有为、诸全福、翟天佑、翟友成、徐守成、孙兼贤、孔鹏举。右首以总管玉兰为首,接着是六侍者:玫瑰、紫薇、芙蓉、凤仙、玉蕊、虞美人,也分两行站立。接下去是十九名一式劲装的花女。大家肃然而立,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不多一会,只见舱门布帘忽然撩起,当先走进来的赫然是太上,她依然穿着一身黑色衣裙,黑绒包头上缀一颗葡萄大的明珠,黑纱蒙面。这老妇人实在有些神秘。太上身后是帮主牡丹、副帮主芍药。接着是两名花衣使女茶花、榴花,一捧如意,一捧玉拂,紧随三人身后而行。太上一直走到方桌上首,才行站定。帮主、副帮主分立左右,两名使女伺立两侧。 左右两边的人,一齐躬下身去,口中同声说道:“属下参见太上。”声音整齐划一,颇为壮观。 太上似是极为满意,朝大家颔首为礼,说道:“大家免礼。” 左右两边又同时说了句:“谢太上。”才行直起腰来,依然恭身肃立。 太上喜欢这一套,她是女人中的男人,喜欢炫耀她的声势和权力。 膳厅上,肃静得坠针可闻,太上两道冷电般的眼神,徐徐掠过众人,说道:“老身已命勾老大,定今晚于时,趁着涨潮,驶进五垒岛湾,在叫做泽头的地方登岸……” 说到这里,大家已经纷纷鼓起掌来。 太上等掌声稍歇,接道:“咱们登岸的泽头,离昆嵛山还有几十里路,距离黑龙会盘踞的黑龙岩,还有百余里路。因此咱们登岸之后,必须先有落脚之处,再分配各人的任务。”口气微顿,接道:“咱们从泽头下船,西行五里许,地名石山头,山上有一座石神庙,咱们就在那庙中打尖。”目光一指,叫道:“凌君毅。” 凌君毅连忙应道:“属下在。” 太上道:“你可率领左右护法,及所有护法、护花使者,等船停妥之后,会同总管玉兰先行登岸,在石山头石神庙集合,但石山头东面临江,西首是一片森林,你可和左右护法磋商,因地制宜,加以部署。” 凌君毅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太上又道:“玉兰可率同玫瑰、紫薇、芙蓉、凤仙、玉蕊五人随凌君毅同行,先去石神庙布置。” 玉兰和玫瑰等五名侍者,一齐躬身领命。 太上又道:“虞美人可率同花女,随老身同行。” 虞美人躬身应是。 太上把登岸后的任务分配完毕,接着说道:“现在时间还早,大家回去收拾一下随身行囊,到了子时,可按老身指派的任务行事,不得有误。” 众人又应了—声“是”,太上率同帮主、副帮主便自离去,两名使女也紧随而行。 太上一定,玉兰也率同侍者、花女,鱼贯退出。楼船上登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各人忙着收拾行囊。人,终究是陆地上的动物。这十多天呆在船舱的水上生活,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闷气,谁都希望早些上岸。 下弦月,正是潮汐最大的时光。勾老大是老舵手,他懂得如何利用风力和水势。三道风帆,满引风力,趁着涨潮,顺水推舟,滑行得比奔马还快!三更不到,船已经由潮水的推送,徐徐驶进了一条海湾。船上登时响起了一片轱辘之声,三道风帆,缓缓地卸落! 五垒岛湾,就有许多小岛,如被潮水淹没,只露出一点礁石。勾老大对这一带的地形,熟得好像回到老家一样。风帆卸落之后,船势显得更轻。勾老大一手掌舵,他不用看,楼船忽左忽右,穿行在礁石间,如鱼游水。这样又行驶了顿饭工夫,水涨船高,船趁水势,平稳而迅快地冲上浅滩,船底响起一阵沙沙之声,接着就不动了。水手们不待吩咐,立时转动绞索,抛下了锚。船身稳住了,不用说,已经到了地头,但站在船头上的人,举目望去,黑夜之中,楼船四周,还是一片汪洋,少说距陆地还有半里来远。 水手们迅快放下六条小艇,勾老大已经走了过来,朝凌君毅躬了躬身道:“总使者、总管可以下船了。” 凌君毅略—计算,六艘小艇,每条只能截三个人,一次就是十八个人,自己一行连同玉兰等六人,就无法一次运毕。当下就朝大家说道:“六艘小艇,一次最多只能运送十八。个人,咱们非得分两批运送不可。兄弟之意,请总管、五位侍者,冷老及七位护法和兄弟先行下船,为第一批。蔡老和八位护法使者为第二批。现在第一批的人,就请下船。” 三眼神蔡良躬身道:“属下遵命。” 凌君毅朝玉兰抬抬手,说了声:“请。”当先纵身跃落小艇。 冷朝宗、七名护法和玉兰、玫瑰等人,也相继下船。六艘快艇,登时双桨齐飞,朝岸上划去。等两批人—齐运到岸上,足足花去了半个多时辰。凌君毅等人数到齐,正待和玉兰、冷朝宗、蔡良磋商大家初次登岸,地理不熟,不知该如何走法。但他还没开口,兄见人影一闪,勾者大头戴一顶破毡帽,一手拿一根烟管,弯着腰,趋到面前,陪笑道: “小老儿奉太上之命,特来替总使者带路。” 凌君毅微微一怔,点头笑道:“好极了,兄弟正想和大家商量到石头山的走法,勾老大既是太上派来,那就请吧。” 勾老大笑了笑道:“总使者言重了,小老儿就是牟平人,本乡本土,自然熟悉了。” 一面又拱了拱手道:“小老儿替总使者带路。”说完,就在前面引路。 凌君毅、玉兰等人,随着他身后而行。 凌君毅一面回头过去,以“传音入密”朝玉兰问道:“总管可知道这勾老大是何来历么?” 玉兰也以“传音入密”道:“贱妾只知他水性很好,是咱们在鄱阳湖所有巡逻船上水手的总领班。来历如何,贱妾就不太清楚了。”她说到这里,接着补充道:“从贱妾懂事起,他好像就已经是水手的领班了。” 凌君毅道:“如此说,他追随太上,已经很久。” 玉兰轻“晤”—声,忽然偏头问道:“总使者可是看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没有,在下只是随便问罢。”说话之际,大家一路疾行,脚下丝毫没停。 凌君毅忽然发现领路的勾老大,—个人走在前面,脚程居然极快。要知一行人个个都是身怀绝艺,算得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勾老大只不过是百花帮的一个水手领班,他走在前面领路,大家放腿奔行,居然会并不觉得他侵!只此一点,就可见他轻功造诣并不在众人之下!不过盏茶工夫,便已赶到石山头。 夜色之中,这座黑黝黝的山林,山势不高,却是相当雄伟,东首面临大海,更有不少悬岩峭壁。石神庙是在半山腰上,一路都铺着平整的石级。 凌君毅在山麓间略为驻足,就命护法冷朝宗率同杜乾麟、冉遇春和四名护花使者负责东首沿江一带,右护法蔡良率同罗耕云、叶开先和四名护花使者负责西首松林一带。 自己率同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三人,和玉兰等人一起登山。 到得石神庙,勾老大脚下一停,躬身道:“小老儿去敲门。”说完,当先抢在前面,举手朝山门上叩了三下。 只听里面响起—个老妇人的声音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勾老大道:“咱们不是来进香的。”这话答非所问。 凌君毅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开口。只听那老妇人道:“你们不是来进香的,那是做什么来的?” 勾老大道:“南海观世音要来见见石神。” 凌君毅心中暗暗一动,忖道:“原来他们说的是暗号。”回头朝玉兰看去,只见玉兰似是也并无所知,抬眼朝自己望来。 显然,勾老大说的暗号,连她身为百花帮总管的人,都并不知情。 只听里面那老妇人哦了一声,依然并未开门,问道:“你这话能相信么?” 勾老大道:“这话是水晶宫的蟹大将军说的,那还错得了?” 里面老妇人道:“他人呢?” 勾老大隔着板门笑道:“他就是区区兄弟。” 里面老妇人低啊道:“你就是蟹大将军,快请里面坐。” 两扇山门迅快开启,迎出一个两鬓花白、脸色焦黄的老婆子,一眼看到众人,不觉微微一怔:连忙陪笑道:“咱们这里,地方不静,大家快请里面奉茶。” 勾老大突然变成了蟹大将军,真是离奇得很。 勾者大笑道:“不要紧,南海观世音菩萨都已经来了,还伯什么?”那者妇人道: “那我就得进去通报当家的。” 勾老大道:“不错,你得赶快去通报当家的一声。” 那老婆子迅快转身,急匆匆朝里奔去。 凌君毅一眼就看出这老婆子脸上分明戴了面具,再看她转身之际,腰身灵活,也根本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心下更是觉得可疑! 忍不住回头过去,朝勾老大道:“你和这庙里的很熟?” 勾老大陪笑道:“本乡本土的人嘛,小老儿总还熟悉。”这是不由衷之言! 他接着陪笑道:“总使者,总管,请。” 大家鱼贯进入山门,穿过大天井,但见这座石神庙,一排数间殿宇,地方相当宽广。 正在打量之际,只见从殿后转出一个头戴灰布尼帽,身穿灰袖的老尼,双手合十朝勾老大道:“阿弥陀佛,贫尼听说勾老施主来了,迎接来迟,还望勾老施主多多原谅。” 勾老大连连还礼,口中说着不敢,一面含笑道:“多年不见,老当家好,兄弟先给你引见两位本帮的重要人物。”说着,伸手指指凌君毅说道:“这是本帮总护花使者。” 又指指玉兰说道:“这是本帮总管,她奉太上之命,先来布置的。” 灰袖老尼打量着两人,双手合十道;“原来是总使者、总管驾临,贫尼失敬了。” 凌君毅目光一注,发现这灰袖老尼脸上竟然也戴着面具,心中更觉疑云重重,但他却是丝毫未露,和玉兰一同还了一礼。 灰衲老尼转脸朝勾老大问道:“贫尼听说勾老施主方才曾告诉吴婆,观世音菩萨亲自来了?” 勾老大笑道:“没错,菩萨已经到了泽头,大概也决到了!总管是奉派先来布置的。”这回,凌君毅、玉兰都听清楚了,他们口中说的“观世音菩萨”,原来就是指太上而言。 灰衲老尼听得大为紧张,口中“啊”了一声,慌忙朝玉兰合十道:“总管几位那就随贫尼先去看看屋子,好教她们打扫干净,才能迎接贵宾。” 玉兰含笑道:“老师父不忙。”一面朝凌君毅道:“总使者先在这里宽坐,贱妾进去瞧瞧。”接着,朝玫瑰等五人招手道:“你们随我来。” 凌君毅想告诉玉兰,自己发现灰袖老尼和那开门的老婆予,脸上都戴着面具,要她小心,但话到口边,却又忍了下来。 只要看太上要勾老大替自己等人前来引路,和他们用暗号交谈,老婆于称他蟹大将军种种迹象上推测,可能这所尼庵,和太上有着极深的渊源。 玉兰等人走后,大殿上只留下凌君毅、勾老大和公孙相等三人,大家就在殿上的几把木凳坐下。直到三更时,太上率同帮主壮丹、副帮主芍药和一群侍者、花女,抵达石神庙。凌君毅、玉兰和庙中当家灰袖老尼,一齐把太上迎入大殿。 灰袖老尼忽然双膝一屈,朝太上跪了下去,泪流满面,连连叩头道:“小婢总算又见到公主了。” 老尼姑变成了“小婢”,太上也成了“公主”,这称呼听得大家全都—怔。 金凌君毅心中暗道:“敢情这老尼,是太.上昔年的侍婢,只不知太上又是什么公主?” 太上蔼然笑道:“你快起来,咱们快二十年没见面了。老身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说话之时,抬了抬手,早有茶花、榴花把老尼扶起。 灰袖老尼拭着泪站起,说道:“公主有何吩咐?” 太上笑道:“你看,老身看你两鬓已花白了,别再一口一声的叫我公主。” 勾老大在旁笑道:“现在咱们都叫太上,你早就该改口了。” 灰袖老尼恭敬地道:“小婢遵命。” 太上在上首一张椅子坐下,问道:“这二十年,你辛苦了,不知他们可曾到这里来过?” 灰袖老尼道:“这里离黑龙岩已有百来里路,头几年他们还有些怀疑,来搜过几次,还派人在暗中舰伺,总算没人认出小婢来。近几年,他们也偶而有人巡逻海岸,经过这里,小婢一直遵奉你的指示,没露形迹,也就相安无事。” 凌君毅暗哦了声,忖道:“无怪她戴着面具。” 太上又说道:“岳姑殿可有消息?”岳姑殿在昆奋山岳的顶上,把东岳大帝之女碧霞元君,香火极盛。 灰袖老尼道:“前几天还有消息传来,他们已经从水道出发,由飞龙堂主金绞剪饶三村率领十二星宿在半路拦截,一面从各地调集高手,准备全力迎战。” 太上冷冷一笑道:“前些日子,金铰剪饶三村已经铩羽而归,他们除了搬几个鹰爪孙,又能从各地调集什么高手?” 凌君毅听得又是一怔,忖道:“听太上的口气,好像黑龙会和官家也有勾结。” 灰袖老尼道:“太上不可轻信了他们,据说……”她忽然语声一停,没往下说,原来是改用“传音入密”说了。这话一定是十分机密,大家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太上怒哼一声道:“好哇,老身就会会他们这些密宗高手,究竟有多厉害。”接着道:“咱们这趟走的水路,大家都有些不习惯,老身本来打算在这里休息两天再走,既然他们已有准备,咱们就给他来个措手不及!”说到这里,目光徐徐一扫,又道:“咱们天亮就要动身,还有两个更次,大家在这短暂的时间好好回去歇息一回。”说完,便偕灰衲老尼、帮主、副帮主一起朝后殿走去。 玉兰招呼侍者、花女,一同到后进休息。前殿,除了派出去值班的人,都在佛殿地上坐下,闭目养神。没有多久,天色已经大亮,大家在殿前大天井中,列队集合,静候太上传令。 太上在帮主和副帮主陪同之下,走出大殿,在阶上站定,一双目光从蒙面黑纱中,缓缓掠过众人,然后徐声道:“现在,咱们就要出发。咱们的敌人是黑龙会,不但高手极多,而且以逸待劳,因此,咱们要出奇制胜,以寡击众。老身有一句话,必须提醒你们,遇上黑龙会的人,就要先下手为强,格杀勿论。若是一步之迟,那么横尸山野的就不是他,而就是你了。” 大家静肃得没有半点声音。数千里跋涉,就是为了进攻黑龙会,现在厮杀就在眼前,每个人都觉得精神有些亢奋。 太上话声一落,伸手从宽大衣袖中,取出一个密柬,口中叫道:“牡丹。” 百花帮主立即躬身道:“师尊有何吩咐?” 太上道:“你可率领玉兰、玫瑰、紫蔽,左护法冷朝宗、护法冉遇春、叶开先,由明月为向导,依我柬帖行事。”说完,把手中密柬递了过去。 牡丹接过密柬,躬身道:“弟子遵命。” 太上一挥手道:“你们可以去了。” 玉兰、明月、冷朝宗等人,同时应了声“是”,随着百花帮主牡丹身后朝庙外行去。 太上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密柬,叫道:“芍药。” 芍药躬身道:“弟子在。” 太上道:“你可率领芜蓉、凤仙、玉蕊,右护法蔡良、护法杜乾麟、罗拼云,由明珠为向导,依我柬帖行事。”说完,把手中密柬递了过去。 芍药接过密柬,躬身道:“弟子遵命。” 太上一挥手道:“你们也可以去了。” 芜蓉、风仙、玉蕊和蔡良、明珠等人同时应了声“是”,随着副帮主芍药身后,朝庙外而去。 太上再次伸手,从衣袖中取出第三个密柬,抬目叫道:“凌君毅。” 凌君毅躬身道:“属下在。” 太上并末把密柬立即递去,两道目光,直注凌君毅,徐徐说道:“凌君毅,三路人马,要以你这一路为主,本帮和黑龙会胜负谁属,全在于此,你必须做到柬帖上每一句话,不可稍有疏忽,知道么?” 凌君毅道:“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太上说了声:“好!”接道:“你可率领所属及虞美人率领的二十名花女,由勾老大为向导,依我柬帖行事,不得有误。”说完,才把密柬递过。 凌看毅接过密柬,只见上面写着:“限已牌前赶抵林子西方可拆阅。” 他不知“林子西”在哪里,但有勾老大担任向导,也就不用多问,当下把密柬揣入怀中,一面躬身道:“属下敬遵法旨。” 太上又道:“虞美人,你率领的二十名花女,已经只有十九名了,可由茶花补上,仍为二十名。”茶花是太上贴身两名侍女之一。 虞美人躬道道:“弟子遵命。” 太上道:“你要她们把放在后进的一顶轿子抬出来,就可以走了。” 虞美人又应了声“是”,带着四名花女,朝后殿走去。不多一会,四名花女抬着一顶黑色软轿走出。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顶软轿,大概是太上乘坐的了。” 太上挥手道:“时光不早,你们也可以上路了。” 一面朝身旁伺立的榴花吩咐道:“你可手持如意,随轿而行。”榴花也躬身应“是”。 凌君毅心中大奇,他原以为太上必然乘坐这顶软轿,哪知她派出三路人马,等于把所有的人全调出去了。那么她自己呢?难道她要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是她支开众人,另有去处呢?太上既要自己率众出发,自己除了遵命行事,自然不好多问。这就朝太上行了一礼,率领勾老大、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和八名护法使者,当先步出石神庙。 虞美人跟着率领二十名花女,抬着一顶黑色软轿,榴花手捧白玉如意,随轿而行。 一行人下了石山头,凌君毅朝勾老大问道:“勾老大,太上要我们在已牌前进抵林子西,你看来得及么?” 勾老大道:“林子西在昆嵛前麓,从这里去,不过五十来里路程,这时不过辰时光景,走的快一些也还来得及。” 凌君毅道:“好,那么就请勾老大带路,咱们要快些赶了。” 一行人由勾老大带路,脚下加紧,一路朝西北方向奔行。 这一带都是起伏山陵,崎呕小径沿着山脚而行,有时还得涉水而行。 因此这一段路,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已牌时光,才算赶到林子西。这是山麓间的一片平地,竹篱茅舍,疏朗朗有几户山居人家。 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暗道:“看来这山村人家,可能隐藏着黑龙会的眼线了。” 心念转动,立即探手入怀,取出密柬,打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 “一、汝等尚未早餐,轿中备有干粮,可在此地休息,略进饮食。 二、由林子西北行,可在轿中取出本帮旗帜,由花女执旗前导,榴花在轿前伺候,汝等分前后护轿而行,行踪务须力求隐秘,行动勿须太快。 这一点,必须特别注意,要使对方认为汝等计划在入夜之后,才采取行动也,路上行止,可商之勾老大。 三、傍晚时分,抵黄龙岩,岩前有一平地,彼等必在此设伏,汝可命虞美人停轿场中。 四、如遇飞龙堂十二星宿,可命花女对付。 五、现身敌人中,如有红衣番憎,不必力战,任其扑近软轿,如不遇红衣番僧,必须守护此轿,待冲入黄龙岩下,始可将此轿投入黄龙洞贼巢。 六、另附一柬,须待破去黄龙堂,再行拆阅。” 凌君毅看完密柬,回头朝勾老大问道:“咱们从这里到黄龙岩,还有多少路?” 勾老大道:“五十多里,不到六十里了。”五十多里路,要从早晨已时,走到傍晚才能到达,难怪太上特别指示“行动勿须太快”了。凌君毅心头有些明白,自己这一行人,虽是攻打黄龙岩的主力,但也是一路虚张声势的疑兵!太上要自己等人“行动勿须太快”,而且又命花女执旗前导,明明是要故意引起对方注意。另外帮主牡丹和副帮主芍药二路人马才是奇袭,她们去攻打的可能是青龙堂、飞龙堂两处了。由此可见,太上另有隐秘,不愿让自己等人知道。最使他感到奇怪的是飞龙堂“十二星宿”,周身刀剑不入,暗器难伤,如何要花女去对付?她又怎知对方之中,会有红衣番僧?何以遇上了红衣番僧,就任令他扑近软轿?没遇上红衣番僧,何以又必须守护此轿? 他略加思索,依然想不通此中道理,随手把柬帖收起,一面朝大家道:“太上要咱们在这里休息,大家早晨跑了五十里路,还没吃东西,轿内准备了干粮,可找个地方歇脚,吃了干粮再走。” 勾老大道:“总座,咱们是不是要找个较为隐蔽的地方歇脚?” 凌君毅点头道:“好吧。” 勾老大陪笑道:“那么总座和大家就请随小老儿来。” 他这一带的地理极熟,领着大家转过—道山脚,这里正好是在山岗之间,前临大溪,后有丛林,中间一片是绿油油的草地,可供大家坐歇。软轿在草坪中间停下,一路人马,分成了男女两边,围着坐下。虞美人要花女从轿中拿出干粮,分与大家食用。好在到黄龙岩一共只有五十里路,太上在密柬上指示,沿路行动勿须太快,只要在黄昏时赶到就好,时间十分充裕。凌君毅等大家吃过了干粮,才要虞美人一起坐下,取出太上密柬,给大家传阅了一遍。 虞美人站起身,走到软轿前面,掀起轿帘,果然在座位下面,放着一叠折好的旗帜,当下要花女们上山砍了许多竹竿,把旗帜装上。这些旗帜,不但颜色鲜艳,而且都是精工绣成,有的是长方形,上书“百花帮”三个大字。有的呈三角形,上绣一个斗大的“花”字,也有白底黑字的长幅,写着:“扫平黑龙会”和“消灭武林败类”等字样。 这一挂上竹竿,当真旗帜鲜明,另有一般声势,难怪古时行军打仗,都有许多旌旗。 凌君毅走到虞美人身边,问道:“姑娘可知,这一路上该如作么?” 虞美人婿然一笑道:“总使者这是在考我了,太上密柬上要花女执旗前导,但行踪又要力求隐秘,我想太上的意思,大概是既要她们手执旗帜,又要她们隐秘行藏,那只有命她们把旗帜卷起来,偃旗息鼓而行了,不知总使者认为对是不对?”她一双明亮的俏眼,盯着凌君毅,闪出异样的光采。 凌君毅点点头道:“姑娘冰雪聪明,一猜即中,我想太上正是这个意思。” 虞美人道:“我很荣幸,被派到总使者的摩下来,一切自然听总使者的了。” 金君毅道:“姑娘言重,咱们那就按照姑娘所说行事就是了。” 大家经过一阵休息,仍由勾老大向导,开始上路。这回,队伍经过编组,显得甚是整齐。最前是向导勾老大,总护花使者凌君毅、护法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然后是二十名手执旗帜的花女。她们扛着这些旗帜,经过虞美人授意,要使人家认为她们是掩蔽行藏,有的已经卷起,有的只露出半面,总之,谁都一看就知道这是百花帮来的。 二十花女后面是她们领队虞美人,然后是手棒如意的榴花,接着就是软轿,轿后是一色青灰紧身劲装的八名护法使者。队伍的阵容,相当精锐,任何人看了那顶黑色软轿,都会想到那是百花帮的太上了。又有谁知道这是一顶空轿。但这顶轿并不轻,这是一路故意欲盖弥彰,虚张声势的疑兵! 一行人由勾老大领路,有时舍了大路,专拣荒僻小径行走。有时又在林中躲躲闪闪,故意制造隐秘。其实他们的行踪,在林子西就被黑龙会的眼线发现,早巳用飞鸽传出信息,而且路上也有人暗中尾随,把他们的行动,随时发出报告。因此,黑龙会对他们的行止,可说了如指掌,但凌君毅率领这一路人马,其目的也正是要黑龙会对他们了如指掌。 傍晚时分,一行人按照太上指示,已经走入后山,但行踪还是掩掩藏藏的,大概要等到天黑之后,才开始行动,突击黄龙岩。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凌君毅率领的大队人马,由勾老大领路,已经顺利的抵达黄龙岩前面的一片草坪。这是太上指定的地点,到了此地,已经不须再隐藏什么行迹。花女们打着百花帮的旗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入岩下,占据了草坪,停下轿来。 奇怪的是,从山前到山后,居然没遇上一个敌人,百花帮精锐之师,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凌君毅心里清楚,对方越是不动声色,越发可见他们早有严密部署。就是等着自己等人送上门来入伏,因此吩咐大家务必小心戒备。八名护花使者,二十名花女,全已兵刃出鞘,在草坪中央布成阵势。黑色软轿停在中间,轿帘低垂,榴花手捧玉如意,侍立轿前。人数不少,但每一个人都轻捷如风,足不扬尘,肃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百花帮的旗帜,已经插在草坪四周,晚风之中,旌旗飘扬,确实另有一番剑朝森严之感! 四名担任执事的花女,取出干粮,分给大家食用。入晚之后,即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战斗,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但就在大家坐下休息之际,但听西首自己等人来路上,突然响起一声号炮。 一群人影,从大石后走出,截断了归路。当前一人,是个骨瘦如柴、左目已吵的青衣老者,他身后一排九人,连头带身一团漆黑,只露出—双炯炯目光。那是身穿特制皮衣,刀剑不入的“十二星宿”!只是十二星宿在牛洛山一战,死了三个,已只剩下九人;而且九人之中,有两个断去一臂。 凌君毅冷冷一笑道:“我道是些什么人,原来都是凌某手下败将,剑下亡魂。金铰剪饶三村怎么不来?可是吓破胆了?” 吵目老者独目寒光如炬,注视着凌君毅,冷然道:“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你就是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凌君毅么?” 凌君毅傲然道:“不错,阁下也亮个万儿。” 吵目老者微晒道:“真是少不更事,连老夫都没听人说过么!” 凌君毅朗笑道:“江湖上左道旁门,败类太多了,凌某哪会认得这些人?” 吵目老者脸色候沉,怒哼道:“无知小辈,待会老夫就要你知道人家的厉害。” 勾老大站在凌君毅背后,低声道:“他是人称翻天鹰的仇英,昔年黑龙会三十六将之一……” 翻天鹰仇英独目之中,寒芒暴射,注视着勾老大,大笑道:“你是勾将军,哈哈,难怪你一口道出兄弟来历来了。” 勾老大拱拱手道:“正是勾某,仇将军请了。” 凌君毅心中暗暗哦了一声,这回他才弄清楚,心想:“勾老大原来也是黑龙会三十六将中人。”就在他思忖之际,但听东首山径上,也响起一声号炮,接着从林间小径上,走出两对黑衣人来!这四个人宛如皂隶一般,缓步走出树林,便在林前分左右站定,就像泥塑木雕一般,双手下垂,没再走动一步,只是板着死沉沉的脸孔,站在那里。 接着林间小径上,出现了两盏红灯,那是两个青衣姑娘手挑宫灯,移步行来。宫灯上赫然写着“代天巡狩”四个朱字。接着出现了一顶黑色小轿,由两个黑衣大汉抬着,如飞而来,眨眼功夫,已到林边,在路口停下。两个青衣少女立即手挑宫灯,一左—右伺立轿前,四个黑衣皂隶也走近小轿,在两旁雁翅般排开。 凌君毅暗暗忖道:“太上果然料事如神,黑龙会诱敌深入,选择在此地动手,焉知全落在太上计谋中。” 他想到黑龙会的人在此设伏,显然并不知道百花帮主牡丹和副帮主芍药两批人马,领了太上密柬,分两路奇袭之事!太上说得没错,三路人马,以自己这一路为主,看来黑龙会还以为软轿中就是太上,才部署重兵,要在此堵截。他心念闪电转动,暗暗朝虞美人使个眼色,示意她按照太上密柬行事,由她率领花女,对付飞龙堂“十二星宿”。 虞美人会意的点点头,转身朝花女们挥了挥手。二十名花女得到命令,立即双腕齐翻,举动快速划一,从腰间掣出一双绣鸾刀,面向西首,一字排开。凌君毅虽然不知花女们如何去对付飞龙堂的“十二星宿”,但他想到太上既已算定黑龙会在此设伏,又指定由花女们去对付刀剑不入的“十二星宿”,料想她必有安排。 西首一路人马,交给了虞美人,这是依照太上柬帖指示行事,他就可以不必再去操心。至于东首山径的一路人马,人数虽然不多,但这顶黑色小轿,他并不陌生,那是玄衣罗刹无疑。此女善使迷药,连南疆一奇铜臂天王董如海那等武功,都着了她的道,看来只有自己身有岭南温家“清神丹”不惧迷药,须得自己出手不可。 心念转动之际,不觉缓缓转过身去,一手按着剑柄,星目一抬,朗笑一声道:“来的可是玄衣罗刹楚仙子么,咱们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了。” 只听那黑色小轿中响起了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我不是玄衣罗刹楚仙子。” 凌君毅听轿中口音,确然不是玄衣罗刹,不觉微微一怔,问道:“你既非玄衣罗刹,怎么打着楚仙子的旗号而来?” 轿中人冷晒道:“老身何用打她旗号?”说到这里,一面吩咐道:“春花,秋月,起打轿帘。”站在轿前的两个青衣少女“嘻”一声,玉腕轻舒,一左一右撩起轿帘。这回凌君毅看清楚了 第三十一章 火焚星宿 轿中端坐着一个青布衣裙的老妇人,面貌白哲,头发略见花白,双目如电,果然不是玄衣罗刹!青农妇人微微一笑道:“年轻入,你认识楚仙子?” 凌君毅青衫飘忽,意能潇洒,微微颔首道:“在下见过楚仙子两面。”“很好。” 青衣妇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青衣妇人似乎微微—怔,又打量了他一眼,道:“原来你就是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凌君毅道:“正是区区在下。” 青衣妇人道:“好吧,今晚咱们要对付的主要敌人,是百花帮的太上,老身就放你一马,只要你不向我这边逃,老身不难为你就是了。”凌君毅剑眉略轩,朗笑道:“夫人这份盛情,在下谢了。在下也有一句话奉告;今晚一战,鹿死谁手很难预料,但夫人只要从原路撤退,在下也可以放你一马,不难为你就是了。”轿前的春花、秋月,同时脸色一沉,娇叱道:“你敢对柳仙子这般说话,那就先把你拿下了。”柳仙子!原来轿中的青衣妇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千手观音柳仙子。 勾老大目光如炬,看到两人抬手一指,就有一丝金光闪了闪,急忙叫道:“总座小心她的暗器。”他喝得已经迟了!春花、秋月娇喝声中,两支金针已经悄无声息,快若闪电,一左一右,打上凌君毅的肩头。 凌君毅潇洒地站着,动也不动,任由两支金针钉在肩上,朝春花、秋月微微一笑道: “两位姑娘如仅凭两支金针,就能制得住在下,在下在百花帮这总护花使者也就不用当了。”话声甫落,两支金针,已从他肩头自行滑落。 春花、秋月看得满脸失色。秋月冷哼道:“你神气什么?哼,不信再试试……” 柳仙子徐声道:“秋月,不准再出手了,他练成护身真气,你们伤不了他。”一面朝凌君毅道:“你年纪不大,居然练成护身真气,实在难得,你总听你师父说过,九仙阳干手观音吧?护身真气只能防御普通暗器,遇上老身的‘太阳神针’,那就一无用处了。” 凌君毅心头暗暗一震,他确实听师父说过,隐居九仙阳的干手观音柳仙子,暗器独步武林,尤其是她的“太阳神针”,专破气功,是武林中人唯一的克星。他真没想到轿中的青衣妇人,就会是九仙阳的干手观音柳仙子!更想不到千手观音柳仙子成名多年,也会甘心附贼,和黑龙会流瀣一气!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确曾听家师说起过柳仙子的大名,但柳仙子认为‘太阳神针’可以破在下的护身真气,那就不妨出手试试。” 春花气道:“师傅,这人不给他吃些苦头,还当师傅的‘太阳神针’破不了他护身真气呢!” 柳仙子微笑道:“年轻人,真气一旦破去,你一身武功也就完了,这种事,逞强不得。记着,老身还是这句话,待会你只要不向老身这边逃过来,老身不会难为你的。” 就在此时,第三声号炮,跟着响起!数丈高的石崖上,同时挑起八盏风灯,把整座黄龙岩照得如同白昼。黄龙岩下,一座高大的洞府中此时已有一伙人缓步走出! 当前一个是黑褂老者,生得赤脸浓眉,颊下一把疏朗朗的花白胡子,肩头背一柄黄穗长剑,目光炯炯,虎步走来。 这人凌君毅曾在百花帮见过,正是黄龙堂主郝飞鹏。在他身后,还有两个老者,一个身穿葛衣,身材矮小,一张马脸却是特别长,看去有些古怪。另一个尖瘦脸老头,脸白如纸,双目如线,似睁似闭,死眉活眼的模样,一望而知是旁门左道人物。接着是四名身穿黑色劲装、背负狭长长剑的汉子,至少也是黄龙堂巡主一类的人物。 凌君毅付度当前形势,对方出现的三批人马,东西两批,志在截断自己退路,自然以正面黄龙堂的这一批人为主。西首翻天鹰仇英率领的九名“十二星宿”已由虞美人率领二十名花女严密戒备,这是太上在密柬上指示的。其余两批人马,自己也该有所准备。 当下就暗中嘱咐公孙相,率同四名护花使者,严密监视,防备东首的千手观音柳仙子那一批人。另外分出四名护花使者,以丁峤为首,守护软轿,自己和勾老大、宋德生、张南强居中,对付正面黄龙堂的敌人。这一分配,如以实力来说,和对方三批人马相比,当真是以弱敌强,差得甚远,但此时此地,也只好如此安排了。 黄龙堂主双目炯炯,打量着被堵在草坪上的百花帮一行人,脸上不禁飞过一丝冷峻的笑容!在相距二丈来远,便已站停下来,洪声说道:“谁是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凌君毅?” 凌君毅缓步走出,说道:“在下就是凌君毅,郝堂主有何见教?” 郝飞鹏虎目之中寒芒飞闪,冷嘿道:“你就是总护花使者?”,他在百花帮后园,曾见过凌君毅和百花帮主坐在一起,是以认得。 凌君毅道:“不错。” 郝飞鹏道:“你们太上也来了么?”凌君毅道:“不错。” 郝飞鹏道:“她躲在轿中,怎不出来?” 凌君毅道:“贵会会主该是也来了?” 郝飞鹏道:“你们这点阵仗,何用会主亲来!”凌君毅淡淡一笑道:“贵会会主既然没来,敝帮太上,自然也用不着见你了。” 郝飞鹏仰天洪笑道:“已经落在老夫掌心,老夫不相信她能在轿中躲得了多久?” 凌君毅道:“这个难说得很。” 郝飞鹏道:“难道你们还能生离此地?”凌君毅傲然笑道:“那也未必,古人说得好,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百花帮若是这般不堪一击、那就不用到昆箭山来了。” 郝飞鹏脸色微变,一手摸着长须,看了凌君毅一眼,说道:“但以眼前形势而论,你们深入腹地,三面受敌,显然处于劣势,这是不争的事实,阁下应该看得出来。” 凌君毅道:“在下觉得鹿死谁手,仍是未定之天。” 郝飞鹏沉嘿一声,脸上渐渐泛起怒意,沉声道:“老夫听说你是反手如来不通大师的传人。”凌君毅道:“不错。” 郝飞鹏道:“会主看在令师不通大师的面上,不想伤了和气,要老夫奉劝你老弟,黑龙会和百花帮的过节,和你老弟毫不相干,你用不着蹈这场浑水。尤其以你老弟一身所学,那是前程远大,如果愿意到黑龙会来,会主同样可以给你总护法的名义。” 凌君毅笑道:“贵会主的盛情,在下心领。” 都飞鹏道:“老弟不愿屈就?”凌君毅道:“在下是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总不能朝秦暮楚,凭你郝堂主几句话,就阵前投诚。即以郝堂主来说,在下劝你投效百花帮,你能这样做么?” 郝飞鹏点点头道:“会主之意,老弟如果不愿意屈就,也希望你及时退出,不可为百花帮利用。只要老弟点个头,老夫立即叫人送你出山,你老弟意下如何?” 凌君毅笑道:“如果敝帮太上也要在下劝你郝堂主,如果不肯投效百花帮,也希望你能及时退出,郝堂主又如何呢?” 郝飞鹏变色道:“阁下那是不答应了?”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在下和郝堂主一样,这是各为其主。”郝飞鹏怒哼道:“凌君毅,你错过今晚,那是自毁前程。” 凌君毅道:“在下看不出如何自毁前程?” 郝飞鹏道:“老夫不妨说得明白些,百花帮以女色蛊惑武林中人,图谋不轨,只是一个叛逆帮会,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叛逆”这两个字扣到百花帮的头上,凌君毅心头,不觉泛起了一片疑云!他记得太上说过的一句话:“他们(指黑龙会)除了搬几个鹰爪孙之外,能从各地调集什么高手?”自己还以为百花帮和黑龙会只是江湖恩怨而已,但从郝飞鹏的口气听来,他们之间,果然牵连到官家。 勾老大站在凌君毅背后,先前他只是听着双方说话,并未开口。当然,他只是向导身份,哪有资格在总使者面前插口?何况凌君毅对郝飞鹏威胁利诱,俱不为所动,也用不着他在旁多嘴。但此刻可不同了!江湖上人,尽管刀头舔血,臂膀上跑马,但一旦牵涉到官家,谁也不愿去顶上“叛逆”的罪名。他看到凌君毅忽然沉吟不语,只当他被郝飞鹏这句“叛逆”吓唬住了:到了此时,他顾不得自己只是一名向导,口中大声喝道: “郝飞鹏,你变节降贼,认赋作父,也不过当了一名堂主,你有什么前程?” 郝飞鹏双目圆睁,冷喝道:“你是勾维义!哈哈,会主正要找你们这一班叛逆,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尔偏来!” 勾者大沉笑道:“我既然敢来,还会伯你们这些认贼作父的鹰爪孙么?你瞧到咱们打着的旗号么,就是要扫平黑龙会,消灭武林败类……”郝飞鹏一张赤脸,满布杀气,大喝道:“无知叛逆,死在临头,还敢狂吠?” 只听站在右首的尖瘦脸老者冷冷说道:“郝堂主,老朽有话想问问这姓凌的小伙子。” 郝飞鹏连忙陪笑道:“独老只管请问。”随着话声,退后了一步。 尖瘦脸老者双目微睁,两条眼缝中,射出森寒细芒,望着凌君毅道:“小伙子,老夫有话问你,你要好好回答。” 凌君毅眼看郝飞鹏对他十分恭敬,心知两个老者身份,可能还在郝飞鹏之上,一面傲然道:“那要看你问什么了。”尖瘦脸老者道:“老夫独孤叟,总听你师父说过吧?” 凌君毅心中暗道,“果然是个难缠的老家伙。”一面淡然笑道:“老兄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独孤叟脸上微现不悦,说道:“老夫和令师有过数面之缘,你小小一点年纪,居然也和老夫称兄道弟起来?” 凌君毅朗笑道:“家师告诉过在下,他老人家没有半个朋友,因此,在下也没有半个前辈,行走江湖,也从不以后辈自居,称你老兄,正合乎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有什么不对?” 独孤叟微晒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小伙子,口发狂言的人,还得有点真才实学。”凌君毅道:“老兄是否想考较在下的功夫?” 独孤叟道:“老夫现在还有话问你。” 凌君毅道:“请说。” 独孤叟道:“老夫有两个徒儿死在百花帮之手,你是总护花使者,自然知道是谁杀的了。” 凌君毅道:“令徒是谁?” 独孤叟道:“老夫两个徒儿,一个叫柏奇寒,一个叫秦得广。” 凌君毅听得暗暗一怔,柏奇寒使的是“玄冰掌”,秦得广练的是“寒丝功”,这两人原来是同门师兄弟,想来这独孤斐也是以阴寒功见长了。这就点头道:“令徒之死,在下自然知道。” 独孤叟厉声道:“决说,是谁杀了他们?” 凌君毅暗暗忖道:“是了,郝飞鹏率同蓝豪、柏奇寒两人闯入百花帮,结果仅以身免,他自然不会把真相说出来了。”目光一抢,徐徐说道:“令徒柏奇寒,是偷袭花家庄院不愿被擒,举剑自裁身死,郝堂主也在场,不信可以问问郝堂主。”独孤叟道: “郝堂主,是这样么?” 郝飞鹏道:“不错,但柏兄自裁,这笔帐,总归要向百花帮算帐的了。” 独孤叟点头道:“此话有理,晤,秦得广呢?” 凌君毅道:“秦得广潜入百花帮卧底,担任护法职务,在牛诸矾被在下识破,但正好遇上飞龙堂主饶三村率领十二星宿,把在下等人围住。饶三村认为他泄漏黑龙会机密,用淬毒暗器把他杀以灭口……” 独孤叟怒声道:“你是说,秦得广也不是你们杀的?”凌君毅剑眉一轩,朗笑道: “郝堂主方才已经说过,这笔帐自然都算在百花帮头上了。” 独孤叟本来像白纸般的尖瘦脸,渐渐笼罩一层黑气,厉声道:“你说,老夫应该找谁算帐?”他口中虽在问找谁算帐,实则双手提胸,两道冷森的目光,已经注定了凌君毅,大有出手之意! 勾老太低声道:“总座小心?” 站在凌君毅身后的宋德生、张南强不由自主手按剑柄,严神戒备。 凌君毅依然神色自若,看去毫无戒备,笑道:“咱们既然在这里遇上了,要找在下也无不可。” 独孤叟沉哼道:“很好!” 只听左首那个马脸老头叫道:“独孤叟儿且慢,兄弟也要问问他我徒儿是谁杀的?” 接着道:“姓凌的,者夫的徒儿蓝豪,又是谁杀的?” 凌君毅道:“在下已经说过了,咱们既然遇上,二位不管有几笔帐,全冲着凌某算就是了。” 马脸老者厉笑道:“小子,好大的口气,你接得下来么?”凌君毅意气飞扬的道: “在下若是接不下来,还能当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吗?” 独孤叟道:“你年纪轻轻,倒是很有胆气,不过你们百花帮的太上既然来了,老夫二人自然要找她才是正理。” 凌君毅朗笑道:“二位老兄要见太上不难,先得通过在下这一关。” 马脸老者哼道:“小子,你这是找死。” 凌君毅道:“胜负末分,焉知找死的是在下?” 马脸老者一字一字的道:“老夫田有福,你听人说过!”随着话声,举步逼去。 田有福,人称蓝煞神,凌君毅自然闻名已久,他的名头不在冰神独孤里之下。这两个旁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在江湖上,确是自成一派,名震八荒,许多正派中人,都不愿和他们结怨。 独孤里眼看田有福朝凌君毅逼去,立即叫道:“田兄且慢,这小伙子该由兄弟来收拾他。” 蓝煞神田有福拉长马脸,冷冷说道:“这有什么该不该?他把杀死小徒之事,揽了过去,难道兄弟不该找他?” 独孤里不悦道:“至少兄弟说在前面。” 凌君毅大笑道:“二位毋须争执,在下分身乏术,二位要找在下算帐,一起上就是了。”他这两句话的时间,蓝煞神田有福、冰神独孤叟各不相让,已经欺到凌君毅的左右。 独孤里冷喝道:“小伙子,你亮兵刃。”凌君毅刷的一声,抽出倚天长剑,长剑横胸,目顾二人,说道:“二位也请亮兵刃吧!” 蓝煞神田有福道:“老夫从不使用兵刃。” 独孤里道:“老夫不论遇上什么对手,也都不使用兵刃。” 凌君毅潇洒一笑,缓缓把倚天剑还入鞘中道:“二位既然不使兵刃,在下也就以双掌奉陪了。” 蓝煞神田有福听得不由一怔,道:“小于,你赤手空拳,如何是老夫两人之敌?” 凌君毅道:“这个二位就不用管了,二位既然要找百花帮算帐,冲着在下就得由在下担当。在下侥幸获胜,二位这笔帐就算冲过;在下若是落败,那只怪在下学艺不精,死而无憾,二位索到了债,也可以走了。” 冰神独孤叟看了田有福一眼,点点头道:“田兄意下如何?” 蓝煞神田有福也点头道:“冲着这小于,咱们就这么办。”凌君毅心知这一战,不论胜负,后果牵连甚大,自然不敢丝毫大意,功凝全身,暗暗蓄势,但他外表依然神态从容,面含微笑,看着两人。 勾老大暗暗皱紧眉头,悄悄说道:“总使者真要和他们两人动手么?” 他本是百花帮一名水手领班充作向导之人,但凌君毅从翻天鹰仇英和黄龙堂主郝飞鹏二人口中,听说他原是黑龙会三十六将之一,便知太上要他充任向导,也许别有深意。 因此也不以向导为意,闻言立即低声说道:“不错,目前势成骑虎,在下不得不先和他们周旋,勾兄三位,请退后数步,注意郝飞鹏和他手下四人的举动,别让他们冲过来,乱了咱们的阵脚。” 勾老大点点头道:“总使者放心,这点小老儿晓得,只是独孤里和田有福都练有旁门歹毒阴功,总座以一敌二,可得小心。”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在下纵然不能获胜,自保大概还没问题。” 两人说话之时,冰神独孤里目光冷森,阴声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凌君毅双手一拱,微笑道:“二位但请赐招。” 独孤里道:“你和老夫二人动手,只怕没有还手的机会。” 扬手一掌,拍了过来。他拍出的掌势,不见如何用力,但却有—股强猛无比的力道,直涌而出。 凌君毅在竞赛大会上,看到过秦得广掌力沉厚,独孤叟是他师傅,自然也以掌力见长,心中早有准备,一见对方掌风迎面击来,立即纵身一闪,避开来势。 蓝煞神田有福看他闪身而出,口中喝道:“小心了。”右掌侧击,一团凛烈劲风,朝凌君毅身侧袭来。凌君毅连看也没看,左手挥处,朗外拂出。 田有福劈出一掌之后,正想借势欺身攻上,突觉一股暗劲,直逼过来,不禁吃了一惊,暗道:“这小子的武功,当真不可轻视。”急切之间,劈出的右掌,迅疾一圈,朝外推出,才算把对方的一股暗劲挡住。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独孤里拍出一掌,被凌君毅闪身避开,口中冷嘿一声,双臂一振,从大袖中露出一双鸟爪般的手爪,向空连抓两抓!突然欺身过来,掌指齐发,闪电般朝凌君毅身前抢攻过来。这一轮猛攻,忽掌忽指,忽劈忽抓,攻势快捷如风,变化奇异。 凌君毅这回不再避让,使出“十二擒龙手”,同样掌指齐出,忽正忽反,和对方展开抢攻,专门如拿独孤叟的大穴、关节。“十二擒龙手”是由《易筋经》参悟变化而来,乃是少林寺不传之秘,但经凌君毅反手使出,更有神鬼莫测之机,不论独孤里忽指忽抓,攻势如何的凌厉猛恶,均被凌君毅奇奥的手法,迫得中途收势。 蓝煞神田有福方才只在凌君毅闪身避让独孤叟掌势之时,劈出过一掌,就不曾再行出手。那是他试出凌君毅一身武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苗人生性多疑,再加上他多年江湖经历,在没摸清楚凌君毅武功路数之前,再也不肯贸然出手,此时只是站在边上,凝立不动,目光炯炯,看着两人动手。 就在两人动手之际,黄龙堂主郝飞鹏长剑一挥,率领着四名黑衣人大步朝勾老大三人冲击,口中喝道:“勾维义,咱们快二十年不见了,兄弟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凌君毅动上手之后,勾老大伊然成了三人(他和宋德生、张南强)中间的领导人物,这不是托大,而是旁人对他的看法如此。 勾老大大笑一声,忽然从身边取出两截铁枪,迅快地接上旋紧,登时成了一支四尺长的钩枪,大笑道:“兄弟正想讨教。” 郝飞鹏大喝一声:“勾维义看剑!”挥手就是一剑,朝勾老大刺去。 勾老大钩枪一起,沉喝道:“来得好。”两人这一动上手,立时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郝飞鹏身后四个黑衣人,一见堂主已和勾老大打上,不待吩咐,一齐挥剑而上。 宋德生长剑一摆,回头笑道:“张兄,咱们一人正好分到两个,看谁先把他们放倒了。”口中说着话,剑尖一点,飞洒出一蓬精芒,像风吹柳丝,朝两个黑衣人分刺过去。 他一上手,就使出峨眉“乱披风剑法”的杀着,幻飞剑影,一招之间,指袭两人身前大穴。 张南强大笑道:“好哇,咱们就和他们作个比赛。”右腕一挥,人随声起,不待对方两人奔近,纵身扑起,剑光如匹练盘空,当下就到了另外两个黑衣人头顶,凌空扑击而下。他一出手,也使出了衡山派精奇剑招,剑气如虹,声势之盛,锐不可当。但对方这四个黑衣人,乃是黄龙堂十二名巡主中人,一身武功,自是十分了得。尤其每人手上,那柄狭长长剑,灰黑无光,动手之间,不见丝毫锋芒。别说是在黑夜里,就是大白天,也不容易看清楚他们剑招,无形中就占了不少便宜。差幸宋德生的“乱披风剑法”飘洒如雨,施展开来,一阵紧似一阵,使人有风飘万点,捉摸不定之感。张南强“衡山剑法”,更是剑鸣叮叮,身形候起候落,盘空飞翔,有如牵鹰攫食,灵蛇乱闪。两人合力施为,力敌对方四人,正好打成平手,双方谁也占不到优势。一时人影游走,剑影参差,同样打的十分激烈。 黄龙岩前,战事乍起,那扼守山径,和虞美人率领二十名花女,双方剑拔弩张,互相对峙。 翻天鹰仇英独目之中,寒芒暴射,右手向空一挥,沉喝一声:“冲!”他喝声甫出,九名头脸身子都包在蚊皮之中的“十二星宿”,立时纵身一跃,飞扑过来。首名花女形成对峙。双方原有三四丈距离,此时一见九名“星宿”飞扑过来,她们之中有十八个人忽然散开,分作两人一组,动作如一。右首一个左手扬处,射出一点蓝星,左首一个右手一丢,两人手中登时多了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纤腰同时一弓,伏下地去。这一动作,十八个人似乎同样迅速划一,似是久经训练。就在九个“星宿”飞身扑来之际,虞美人反而双肩一晃,身如箭射,轻捷无比地朝前掠了出去。 九名“星宿”纵身扑起,遇上花女们朝他胸前打来的蓝星,他们一来身在半空,不易躲闪,二来自恃身上穿的刀剑不入、暗器不伤的特制皮衣,他们也从不躲闪暗器。 这一来一往,快速何殊掣电,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九点蓝星,全打在他们胸前。 但听半空中响起“轰”然一声,九人胸前同时爆燃起一蓬蓝焰,火光熊熊登时燃烧起来。 要知这些“星宿”,身上穿的是特制皮衣,连头一起包住,只露出两个眼孔,这一蓬蓝色火焰,就从他们胸前烧起来,眼前除了火光,就什么也看不见。这九名“星宿”武功全然不弱,身在半空,就被火焰烧着胸口?心头一惊,匆忙之间急急挥手连拍。这一动作,九人也同样的迅速划一,这倒可并不是久经训练,因为当一个人如果胸前着火,一定会伸手去拍的。 但他们焉知这蓝色火焰,乃是百花帮特制的火器,遇物即燃,不待它燃成灰烬,自己熄灭,谁也无法把它扑灭。他们这一举手拍击,双手衣袖,也立即燃烧起来,九个“星宿”双手挥舞,口中发出凄厉啸声,宛如一个火人,从空中飞落。此时他们凶心突发,任何人只要被他抓住,非和他们活生生的一起烧死不可,但十八名花女,早有准备,两人一组,手拉铁链,早已伏在地上等候。“星宿”们身上一片火光,根本已经无法看清物事,双足才一落地,两个花女双手一抖,迅快的拌住了对方双足。 “星宿”们不防有此一着,立时跌扑下去。两个花女不待对方倒下,早巳身形交错闪动,缠住了对方双脚脚踩,一左一右用力拉紧。花女们这一动作,同样迅捷划一,九个“星宿”倒在地上,双脚被人用铁链紧紧扯住,再也站不起来。 蓝色火焰愈烧愈烈,九个刀剑不入的鲛衣怪人,倒下去之后,只不过挣扎了几下,就不见动静。九堆烈火蓝焰之中,冒出缕缕青烟,焦臭之气,随风弥漫!飞龙堂以为纵横江湖,无人能与抗手的“十二星宿”,和花女们连一招都未交手,就这样被活活的烧死,变成了九堆烈焰!火焰渐渐因“燃料”烧完,自行低了下去,渐渐熄灭。 再说虞美人在九名“星宿”纵身扑起的同时,身形—晃,直向翻天鹰仇英欺了过去,长剑一指,娇声喝道:“姓仇的,今天是你大限到了,看剑。”人随声到,刷的一剑,迎面刺去。 翻天鹰仇英没想到九名“星宿”飞扑过去之时,虞美人会突然朝自己扑攻过来。一时措手不及,纵身横跃,避开刺来剑势,左手突出,五指半屈,疾快绝伦地抓向虞美人执剑右腕。 这一旋身,右手已从肩头撤出一柄色呈乌黑的狭长长剑,口中厉笑一声:“丫头……” 他底下的话还未出口,但听“轰”然一声,爆起一片炽热的火光。举目瞧去,但见九名“星宿”全已着了火,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宛如九个火人,心头不禁大吃一惊。 虞美人脚下斜退半步,粉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以剑一指,冷冷说道:“姓他的,你看到了么?你们认为刀剑不入的‘十二星宿’,转眼就成灰烬,你也难逃一死!” 翻天鹰仇英听得大怒,厉喝道:“丫头,老夫活劈了你!”长剑一振,正待朝虞美人扑攻过来。 虞美人清叱一声道:“站住,听我把话说完了。” 翻天鹰独目之中,寒光进射,厉声道:“丫头,有话快说。” 虞美人冷声道:“我不妨告诉你,你身后不是站着我手下两个花女么?若要让你烈火焚身而死,我只须打个手式,就教你和鲛人一样,焚骨扬灰。但姑娘要让你死而无憾,咱们就各以手中长剑,决一生死。”原来二十名花女,十八个对付九名“星宿”,剩下的两个花女,在虞美人涌身扑攻过去的同时,早已闪身而出,抄到翻天鹰仇英的身后。 本来是翻天鹰率领九名“十二星宿”堵在百花帮西首的退路,如今却由两名花女堵住了翻天鹰的退路。翻天鹰仇英耳听到九名鲛人凄厉的啸声,已感心惊肉跳,知道百花帮果然有备而来。 此时听虞美入说出要和自己比剑,心中不禁暗喜,忖道:“小丫头,这是你自己找死。” 独目觑定虞美人,厉笑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剑上有何成就。”右腕一振,手中一柄乌黑的狭长长剑,立时漾起一排颤动的剑影,喝道:“小心点。”一言甫出,剑发如风,已经接连刺出三剑。此人不愧是昔年黑龙会三十六将,发剑又狠又快,辛辣凌厉,但见点点乌黑剑影,密如尖锥,参差刺来。 虞美人眼看花女们已经得手,心头大定,口中清叱一声:“来得好。”手中长剑一挥,人随剑转,不避不让,迎着翻天鹰密集刺来的剑影中撞去。 这下,直看得翻天鹰惊诧无比:“这丫头真是自己送死!”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警觉不对。但见虞美人身形转动之间,剑上寒芒进发,似有无数长剑,从四面八方攻来,耀目银虹之中,隐闻风雷之声,一丈方圆,尽已被她砭骨寒锋所笼罩! 翻天鹰仇英看得大惊失色,他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见过这等奇奥剑势!一时哪里还敢硬接,匆忙之间,身形忽然一仆,扑跌下去,怀抱长剑,贴地滚出去一丈之外。他这一着,果然有效。要知虞美人使的这一招“龙战于野”,乃是以攻还攻,对付强敌的杀着,—丈方圆,全在剑光笼罩之下,任何人都无法化解,但翻天鹰并未化解,只是学懒驴打滚,贴着地面滚了出去,剑光自然没有伤着他分毫。翻天鹰这下变成了钻地鼠! 他虽然从“龙战于野”逃得性命,却也惊出一身冷汗,等到滚出一丈之外,眼看已脱出剑光范围,立即一跃而起,纵身朝山径上掠去。 虞美人冷笑一声道:“你往哪里逃?”双足一点娇躯急纵而起,人随剑发,一道银虹,天矫如龙,快若电掣,凌空飞击过去。 翻天鹰身在半空,突觉身后剑气森寒逼人,心头不禁大惊,暗暗忖道:“这丫头还会驭剑术?”心念电转之际,挥手一剑,朝后劈去。“锵!”双剑交击,两条人影同时飞坠而下。但虞美人使出来的这招“神龙出云”,腾空飞跃,只不过是剑势的前半招而已,身形飞泻而下,剑光也如玉龙倒挂,冷芒纷披,依然笼罩了一丈方圆!这自然是翻天鹰始料所不及的,他双脚落地,一个身子,也同时被流泻而下的剑光罩住。寒锋划落,惨嗥随起,翻天鹰—个人像破竹一般,劈成两片,随着往地上倒去。 花女们轻而易举的收拾了九名“十二星宿”,虞美人也以两招“镇帮剑法”,迅速解决了翻天鹰仇英。西首的贼党,已经廓清。 东首山径上,千手观音柳仙子,依然端坐轿中,按兵不动。 公孙相手按剑柄和四名护花使者站在五丈外,严密戒备。 当然柳仙子真要出手,凭公孙相等五人哪能阻挡得住?但东首毕竟无事。 这时勾老大和郝飞鹏已经打了百招左右。郝飞鹏身为黑龙会黄龙堂主,一手剑法辛辣凌厉,着着俱是杀手,打到急处,但见全身剑光缭绕,森寒剑气,激荡成风,一二丈外,时有寒芒流动,飞划而过。勾老大一柄钩枪,使得如神龙出水,劈、刺、点、削,同样专找对方大穴要害下手。而且,钩枪两头有钩,中间有刃,专锁敌人兵器,钩来推去,锁拿郝飞鹏的长剑。((释名。释兵)云:“钩镶,两头曰钩,中央曰镶,或推镶,或钩引,用之宜也。”)汀到急处,宛如梨花点点,钩影参差,同样使人眼花缭乱,虚实莫辨。这两位昔年同列黑龙会三十六将的旧友,当真是棋逢敌手,功力悉敌,打得难分难解,看他们的情形,决不是一二百招可以分出胜负来。 宋德生、张南强本来是以一敌二,一个人对付两个,还是不胜不败的局面。但对方四人距离极近,一样的黑色劲装,一样的狭长淬毒长剑,而且又是同样的一张蜡黄脸孔。 时间稍久,四人候离倏合之间,无形中成了分拒合攻,联手对付两人。 这—情形,就和先前不大相同。先前以一敌二,宋德生、张南强每人只要对付两人,攻拒之间也以两人为对象。这就是说,你只要专心对付对方两件兵刃,能把他们压制下来,就占了优势,就算不敌,也只要看住对方两件兵器,就不致如何落败。但四人这一联上了手,形势就不同了,他们在闪避游走之际,候然进退,造成合围之势,把两人围在中间。这一来,就成了以二敌四,两人左右前后,腹背受敌,而对方四人,却收互相呼应之功。这要是换了另外两人,落在对方围攻之中,就可以背贴着背,联合对敌,仍然可收一敌二的战果。怎奈张南强是衡山派的门人,“衡山剑法”十之六七,都以腾跃扑击取敌,如果和宋德生背贴着背,那就施展不开手脚。这么一来,张南强仍然全力施展“衡山剑法”,腾跃飞刺取敌,但却害苦了宋德生,等于以一敌四。 峨眉“乱披风剑法”,纵然发剑凌厉奇奥,令人不可捉摸;但在四人环攻之下也被逼得落尽下风。虽然张南强腾跃攻敌,支援宋德生,也只能扰乱对方合击,总不如两人联手,可收分拒合攻之功。何况腾空扑击,消耗体力,自然要比在地上和人动手大得多,时间稍长,体力就渐渐不支。搏斗愈来愈惨烈。宋德生和张南强剑势,却在逐渐弱了下来。 凌君毅和独孤里,此时也打了快近百招。蓝煞神田有福一直没有介入战圈,也许他自恃身份,不愿两打一,他只是站在一旁,马脸绷得紧紧的,不见一丝笑容,看着两人搏斗。如果说战争是艺术,那么像这等各出奇招,互以精妙手法相搏击,更是艺术了! 独孤叟左爪右掌,攻势凌厉猛恶;但凌君毅正反齐施的“擒龙手”,突穴斩脉,连扣带拿的手法,更为奇奥。因此,独孤里时常被迫得中途收势,施展不开。这近百招的恶斗,自始至终,未曾硬拼过一掌,惟其如此,也愈觉双方格式的凶险,大为触目惊心。激战之中,突听远处传来一两声悠长的银哨之声。 独孤叟突然疾攻两招,收掌而退,沉喝道:“住手。”蓝煞神田有福道:“独孤里哥哥是要让兄弟上了么?” 独孤叟道:“不。” 凌君毅同时收住掌势,说道:“老兄有何指教?” 独孤叟道:“小伙子,你果然已得反手如来真传,能和老夫搏斗百招的人,江湖上已不多见,但老夫自信可在十招之内,取你性命……” 凌君毅道:“那是说,方才多蒙你手下留情了。” 独孤叟道:“老夫和田兄来时,会主曾经再三交待,百花帮的人,可以格杀匆论,但你姓凌的小伙子,却非生擒不可。” 凌君毅心中暗道:“黑龙会似乎对自己特别重视,那也许和自己化解‘毒汁’有关。”心中想着,不觉微微一笑道:“两位老兄,就是想生擒在下回去么?” 独孤叟道:“老夫和你连搏百招,发现你使的‘十二擒龙手’,正反使用,迫得老夫许多手法,中途变招,才知要生擒你并非易事。” 凌君毅淡然道:“老兄夸奖了。”独孤里正容道:“老夫说的乃是实倩,但老夫在十招之内,定可取你性命,因此老夫想到了一件事。” 凌君毅道:“老兄有何高见?” 独孤叟道:“你不是老夫放手,最好自然不用动手了,随老夫和田兄去见会主。” 凌君毅道:“在下确实想见见贵会会主,就是样去么?” 独孤里拂须笑道:“会见会主,哪有这么容易?至少须由老夫点你几处穴道,方能带你进去。但老夫可以保证,决不伤你毫发。” 凌君毅笑道:“那是要在下束手就缚了?” 独孤叟道:“老夫正是此意,这样既可保你性命,老夫两人也可向会主交差了!” 田有福点头道:“独孤里说的极是,小伙子,你如果愿意跟咱们去,咱们小徒之事,也可以—笔勾销了。”凌君毅仰天朗笑道:“可惜在下并未落败,两位好意,在下心领了。”他们说话之时,场中形势,已有极大变化! 虞美人一剑劈了率领九名“十二星宿”的翻天鹰仇英。九名“星宿”也已挠成了九堆灰烬,如今连火焰都已熄灭了。堵在东首山径上的千手观音柳仙子,在银哨初响,她那顶小轿,就悄然退去。目前只有勾老大和郝飞鹏还在剧战,四名黑衣汉子围着宋德生、张南强,也恶战未休。草坪上停着“太上”的黑色软轿,有丁峤等四人守护。 公孙相首先飞跃过来,加入战圈,身形一仆,嘶的一剑朝郝飞鹏侧攻过去。郝飞鹏和勾老大激战方殷,听到银哨之声,本已无心恋战,此时一见公孙相欺身攻来,哪还犹豫?挥手连发数剑,逼退两人,突然双脚一顿,人如箭射,朝黄龙洞投去。 这时虞美人已退回草坪,命二十花女分散护轿,自己手提长剑,接连两个起落,跃到宋德生、张南强两人的战圈,一言不发挥手发剑。她为了速战速决,出手就是一招“神龙出云”,一道天矫银虹,有如匹练横飞,人到剑到!“神龙出云”乃是“飞龙三剑”中的绝招,威力之强,无与伦比,这四个黑衣汉子,不过是黄龙堂的巡主,哪有还手的机会?但听惨嗥乍起,两个黑衣人同时被剑光扫过,拦腰截断。 宋德生、张南强正处逆境,形势危急,此时骤见来了救星,一举杀死两个贼党,不由得精神大振。张南强大喝一声,腾身跃起,一剑朝一个黑衣人挥去。宋德生同时长剑疾翻,风飘雨洒般刺劈三剑。剩下两个黑衣汉子眼看堂主已经退入洞府,两个同伴又惨死剑下,心头一慌,同时虚晃一剑,连纵带掠,飞奔而去。 如今,诺大一座山谷,一片诺大的草坪上,黑沉沉的,都是百花帮的人了。岩上四盏风灯,也不知何时,业已熄去。公孙相、宋德生、虞美人等人,因凌君毅和两个老魔,还在对峙之中,没有总使者下令,大家都不敢追敌深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郝飞鹏和他手下,退入黄龙洞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独孤叟听凌君毅不肯随他去见会主,不由脸色一寒,双目细缝之中冷光如电,怒哼道:“小伙子,你先接老夫几掌试试,就知道了。”右手一挥,迎面劈来一掌。这一掌和方才的抢攻,大不相同,掌势未到,一股森寒硬骨的暗劲,直涌过来。 凌君毅暗暗叫道:“玄冰掌。”用手一抬,使了一招“飞瀑流泉”,硬接一掌。双掌乍接,但听“拍”的一声,两人各自站立不动。 独孤叟白纸般的脸上,隐现黑气,徐徐说道:“老夫‘玄冰掌’之下,从无十招之人,你再接我两掌。”掌随声发,又是一掌,迎面劈来,右手未收,左手又紧随着劈出。 凌君毅功凝百穴,朗笑一声道:“老兄只管放手施为,看看在下接得下,接不下?” 右手一抬,硬接对方一掌,左手又迎着拍出。 独孤叟这两掌果然一掌比一掌凌厉,不但掌力大增,砭肌寒气,也随着掌数增加,逐渐浓重,等到第三掌,已经奇冷彻骨。但听“蓬”“蓬”两声,凌君毅依然面不改色,接了下来。 冰神独孤叟两条眼缝进射出线一般光芒,阴笑一声道:“很好”“好”字出口,双手朝上扬起,瘦高身形候地迈进,一招“雷电交击”,疾击过去。这一招上,他几乎用上了十成力道,掌势才发,就有一般强猛的奇寒潜力,随掌而出,挟着细啸之声,像排空狂飘,席卷过来,威势惊人至极!不,这股冷飘,有如从冰山雪谷中吹出来的万年寒冰之风!遇石石裂,遇树树枯,遇水立成全冰,遇上人,自然会立时血冻体僵,气窒人枯,形同化石而死。“玄冰掌”列为武林中最厉害的阴功,也就在此。 凌君毅看他“玄冰掌”竟有这等声势,脸上笑容,已经敛起,心头暗暗惊骇,忖道: “此人功力这般深厚,如若被他掌风击中,只怕就得当场僵冻而死。”心念闪电一转,口中微吸气,运起“无相神功”,护住全身。正身肃立,右手手臂朝上直竖,五指朝天,掌心微向上抬,这是佛门武学中无坚不摧的降魔法藏“牟尼印”。 凌君毅因对方“玄冰掌”威势奇强,他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思索自己所学的武功,只有“牟尼印”才可和他“玄冰掌”相抗。 冰神独孤叟这一招“雷电交击”,说来较慢,其实何殊雷奔电闪?凌君毅只是凝立不动,“玄冰掌”森寒狂飘,涌到他身前,就像巫峡急流,遇上矗立江心的礁石,掌风有如流水一般,从他身子左右两边分泻而出。这时独孤空直欺而来的人,已经到了凌君毅身前五尺光景。等他发现自己全力击出去的“玄冰掌” 力,似乎被他护身真气一挡,就朝左右两边分开,从他身旁涌过,居然伤不得他分毫,心头大感凛骇。但到了此时,再待后退,已是不及,只得咬紧牙关,双掌运足十二成功力,朝凌君毅胸前印去。这原是快捷无比之事,站在一旁观战的蓝煞田有福眼看冰神独孤里双掌齐发,寒飘像潮水般冲去,人随掌发,直欺而上。他根本没看清独孤叟冲到凌君毅五尺左右,已是欲罢不能,一时认为机不可失,立时施展“大挪移身法”,身形轻轻一闪,便已闪到了凌君毅的身后,他蓄势已久,右掌一举之间,五个手指,色如蓝靛,闪电般印到后心。 公孙相站在远处,睹状大惊,大喝一声:“总座小心。” 凌君毅全身布满“先天护身真气”,依然感到奇冷彻骨,宛如置身冰窖。此时眼看独孤叟双掌压力奇重,已经欺到身前五尺,口中大喝一声,高举右掌,内力进发,朝前直拍出去。正好蓝煞神田有福也在此时全力发出“蓝煞掌”,朝他身后袭到。凌君毅一掌拍出,立时警觉田有福乘机夹击,左手同时往后挥去,这一招,三人出手全都快如掣电!“牟尼印”佛门降魔神功,岂同小可?而且也正是旁门中“玄冰掌”、“蓝煞掌” 等一类歹毒阴功的克星。冰神独孤叟双掌全力推出,不防凌君毅绝学突发,但觉一股势如山岳的无形潜力,当头压下,不但自己“玄冰掌”受到强大阻力,再也无法发出,同时突感真气不继,连呼吸都透不过来,心头大惊,匆迫之间,急急往后疾退。不,他被一般大力推得踉跄后退出去一丈来远,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倒。他似是想竭力稳住身子,不使摔倒地上,是以迟到一丈开外,双足不住地移动,希望稳住重心,但他终于无法做到,移动了数步之后,还是摔倒地上。 但是,他依然拼命的挣扎着昂起头来,睁大双目,望着凌君毅,嘶声问道:“你…… 这是什么功夫?” 凌君毅平日遵守师傅告诫,不到危急,下可轻使“牟尼印”,这次因冰神独孤叟“玄冰掌”威力极强,是以这记“牟尼印”,也用了十二成力道,没想到出手一击,竟有如此威力,把独孤里震出去一丈以外。此时眼看独孤里身负重伤,还昂起头来,问自己使的是什么功夫,这就说道:“在下使的是‘牟尼印’。” “‘牟尼印’……”独孤里定着双目,一阵喘息,一颗头突然往后一仰,再也不见动静。 蓝煞神田有福使出“蓝煞掌”,偷袭凌君毅身后,就在他手掌快要印上之际,突见凌君毅左手朝后挥来,他心中还暗暗冷笑:“你一个人能有多大功夫,同时接得下两人的前后夹击?” “蓝煞掌”本是乌蒙一派的外门毒功,中人立毙,但凌君毅这一记“牟尼印”已经满引待发,用上了十二成力道,而且左手后挥,又是反手如来独创的手法。就在他心神方动之际,突然发现凌君毅左手—挥,就有一股无形劲气,应手而生,像浪潮般反卷过来。这—招攻势,极是意外,但蓝煞神就因他的“蓝煞掌”只要击中人身,对方就会中奇毒,立时毒发身死,一时岂肯退让?右手一沉,掌势疾落,本来印向凌君毅后心的手掌,此时却趁机朝他后挥的掌上凑去。这一着,心机当真恶毒之极!但他哪里知道“牟尼印”佛门奇学,初发之时,劲力并不太强,等到和你掌力乍接,就变得威力奇大无比,等到蓝煞神警觉不对,已经迟了一步,一团罡力,已然逼近胸前。自己苦练了数十年的“蓝煞掌”,至此已是一无施展的余地,但觉全身一震,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身不由己的踉跄后退了七八步。公孙相看他偷袭凌君毅,自己救援不及,心头正感恼怒,此刻一见他被震退,立即一个仆步,挺剑就刺。这要换在乎时,以蓝煞神田有指的武功,自然闪避得开,怎奈他此时受到佛门降魔法藏“牟尼印”神功拂体,震得心神恍榴,身不由已,哪还躲闪得开?但听“扑”的一声,锋芒闪烁的剑尖,已经穿胸而过。 蓝煞神只觉透心一凉,瞪大双目,低头看到穿胸而出的剑尖,一张马脸,登时色如死灰,失声道:“是谁刺了老夫一剑?”话声出口,人已朝前扑倒下去。 虞美人笑盈盈的走了过来,说道:“总使者好精纯的功夫!” 凌君毅微蹙眉道:“在下也许出手太重了些……”话声未落,突然身子摇摇欲倒。 虞美人吃了一惊,一时顾不得男女之嫌,急忙伸手把他身子扶住,关切的问道: “总使者,你怎么啦?” 但见凌君毅玉脸苍白,身躯微微发颤,心头更是慌张,急道:“你们快来看看,总使者莫要中了他们暗算?” 勾老大、公孙相、宋德生、张南强一时围了上来。 公孙相道:“总座快运气试试,哪里不对了?” 凌君毅双目微阖,只是凝立不动,过了半晌,脸色方始逐渐恢复红润,缓缓吁了口气,睁开眼来,只见虞美人扶着自己身子,一脸俱是惊愕之色,不觉歉然道:“多谢姑娘,在下没有事了。” 虞美人粉脸微配,眨动秋波,问道:“总使者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把人吓了一大跳。” 凌君毅道:“独孤叟的‘玄冰掌’当真厉害,在下一时大意,被他一丝寒气侵入体内,全身奇冷难耐……”虞美人凝眸问道:“现在好了么?” 凌君毅道:“差幸在下发觉得早,已把它退出体外了。” 勾老大道:“独孤叟号称冰神,江湖上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毁在他的‘玄冰掌’下,今晚遇上总座,该是他恶贯满盈之日了。” 凌君毅目光朝外一掠,问道:“对方两处人马,都已退走了么?” 公孙相道:“东首柳仙子听到方才远处传来的银哨之声,不战自退。西首九名‘十二星宿’,已被花女们用‘碧焰弹’悉数烧成了灰烬。” 凌君毅微微叹息一声道:“太上知己知彼,算无遗策,对敌人的一举一动,莫不了如指掌,实在教人好生佩服!” 勾老大道:“黄龙堂主郝飞鹏也在听到银哨之后,匆匆退入黄龙洞去,咱们因没有总座命令,不敢深入,该当如何?还请总座裁夺。” 凌君毅目光凝注,远远望去,但见黄龙洞洞府高大,洞门敞开,似毫未设防,只是黑黝黝的,看不清里面景物,心下暗暗犯疑,沉吟道:“黄龙洞是黄龙堂所在,洞门未闭,可能有什么埋伏,咱们遵照上指示行事就是了。” 虞美人应了声“是”,玉腕一挥,四名花女立即抬着软轿上来,这太上在密柬上指示的:“冲入黄龙岩下,可将此轿投入黄龙洞贼巢。” 凌君毅要众人分散,围住黄龙洞四周,严密监视,当下由四名护花使者举起软轿,奋力朝黄龙洞中投去。黑色软轿经四人奋力—掷,去势如箭,投入高大的洞窟之中,但见黝黑之中,火光一闪,响起轰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刹那间,山摇地动,崖石崩坍,熊熊火光之中,接连响起轰轰隆隆的巨震,夹杂着惊叫惨呼之声!十数丈方圆,砂飞石走,汇成一片,使人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不见人形!原来这顶黑色软轿之中,竟然暗藏了数十斤火力最强的炸药,一举把黄龙洞夷为平地!不,把黄龙岩都炸坍下来,这份声势,简直石破天惊,骇人至极。 凌君毅看了太上的密柬,本已想到软轿中可能藏有极厉害的火器,软轿投入洞中可能引起大火,贼人们藏不住身,只好冒火冲出洞来。因此他要八名护花使者、二十名花女,分散开来,包围黄龙洞,严密监视,准备拿人。他已经要大家离洞不可太近,以防火馅爆发伤人,但没想到软轿中藏的炸药,威力大得骇人。竟然在一声巨响之中,把黄龙岩一片危崖都炸坍下来!凌君毅听到巨响,便已发现山摇地动,黄龙洞上一片危崖,摇摇欲坠,形势万分危急!心头一凛,急忙运起内功,大喝一声:“大家速退。” 这句话,他纵然用内功发出,若在平时,至少也可以传出一里以外,但此时山崩崖坍,一片轰轰隆隆的巨响,哪还听得清楚?不,山岩倒坍,势如泰山压顶,使人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凌君毅看出情形不对,右手一把抓住站在边上的勾老大,双足一顿,朝后疾退出去。 公孙相站在他左首,口中大叫一声:“宋、张兄,快快后退。”身形一晃,施展狼形身法,连鼠带跃,飞掠出十几丈远。站定身子,回头望去,黄龙岩巨石翻滚,砂土飞泻,一片混沌!方才还听到几声惊叫,如今除了岩石滚动,隆隆之声不绝,人声已经一点也听不到了!看来所有的人,全己遭到活埋! 公孙相心头又惊又急,嘶声叫道:“总座,总使者……” 只听凌君毅的声音叫道:“公孙兄,你没事吧?” 公孙相惊奇的道:“凌兄!”人已随着喊声,飞纵过去。黑暗的坪上,只见凌君毅俯着身子,一手按在勾老大后心“灵台穴” 上,正在替他运功度气。 公孙相走到近前,问道:“总座,勾老大怎么了?” 凌君毅一手按着不动,徐徐道:“兄弟拉他后跃之时,勾老大被一块飞石击中胸腹,只怕……”话声未落,勾老大已经缓缓睁开眼来,双目失神,嘴唇微动,发出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谢谢……总……座,小老儿……不……不成了,黄龙……洞…… 洞……后……有……有一秘密……通……道……”一股鲜血,突然从口中涌出,再也说不出话来。 公孙相急忙道:“勾老大,你快定一定神,你说黄龙洞后面,可有一条秘道?通向哪里?” 凌君毅放开按在他后心的手掌,黯然道:“他已经去了。” 随着话声,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四顾,不觉凄然道:“公孙兄,看来咱们这一行,只剩下你我两人了。” 公孙相道:“也许有人及时逃出,只是此时尘土弥漫,看不清楚。” 凌君毅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道:“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咱们站在离黄龙洞五丈开外,兄弟看到情形不对,拉着勾老大后跃,勾老大尚且被飞石击中,二十名花女和八名护花使者,都分布在黄龙洞三丈左右,哪里还有逃出来的机会?这都怪兄弟疏忽,明知轿中定然藏有厉害火器,就应该让大家站得远一些,不然,这许多人也不会全送了性命。” 公孙相道:“这不能怪总座,太上既在轿中藏了炸药,就该在密柬上详加说明,据属下看,这顶轿中所藏炸药,能把黄龙岩炸坍下来,没有上百斤,也有八九十斤之多。 事前不明底蕴,就是站到八九丈外,武功再高,一样也会措手不及,何况咱们是奉命冲进黄龙洞去的,总座要他们站在三丈来远,已经够谨慎的了。” 这话是怪太上没有在密柬上说清楚,以致造成这许多人的死童。 凌君毅默然没有作声,目光一抬,说道:“公孙兄,咱们快分头找找看,是否有受伤未死、急待救援之人?” 公孙相点点头道:“总座说得极是。” 两人立即分头朝黄龙洞附近掠去。这时弥漫的尘土,已经渐渐静止下来!黄龙洞前十丈方圆,尽是从岩上倒坍下来的大小石块,几乎已不可辨认。凌君毅第一个发现的是宋德生的尸体,他已绷黄龙洞有六七丈远,被一方巨石击中后心,仆倒地上,早巳气绝。 凌君毅看的心头侧然,暗暗说道:“宋兄,你请安息吧,回头兄弟再来把你埋葬了。”接着一路找去,又发现了虞美人,她是站在黄龙洞正面,被倒坍下来的岩石,压住身子,只露出半个身子,死状极惨。 凌君毅从她身上衣裙,才认出是虞美人,想到方才自己身中独孤叟“玄冰掌”寒气,她不顾男女之嫌,搀扶着自己的情景,前后不过顿饭时光,她就香消玉殒,心头更觉侧然久之。正在此时,突听左首有人嘶声叫道:“快来救救我……” 凌君毅听出这声音就在两丈来远,急忙问道:“你在哪里?” 那人听到是凌君毅的声音,不觉精神陡然一振,大声叫道:“总座,是我,属下丁峤,被压在大石缝里。” 他话声未落,凌君毅已经循声掠到,目光一注,只见丁峤被压在一方千斤巨石之下。 这方巨石从岩上滚落之时,搁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之上,丁峤正好躲在岩石下面,由岩石替他顶住滚下的巨石,得以不死,只是夹在石缝之中,除了可以探出半个脑袋呼救,身子挣动不得。 凌君毅问道:“丁兄没受伤吧?” 丁峤伏着身子,说道:“属下很好,这里面地方很大,正好躲得一个人,不然早就砸成肉泥了。” 凌君毅眼看着这方巨石少说也有千斤以上,当下略微运气,双手托住巨石,道: “丁兄小心了。”功运两臂,缓缓把巨石托了起来。 丁峤毫不怠慢,刷的一声,窜了出来,说道:“总座,属下出来了。” 凌君毅缓缓放下巨石,回过身来,说道:“丁兄快运气试试,是否伤了哪里?” 丁峤四肢活动了几下,笑道:“属下很好,一点伤也没有。” 凌君毅点点头道:“恭喜丁兄,没伤着哪里就好,你随我接着找,还有什么人负伤待救的?”两人一路找去,只见巨石垒垒之间,到处发现断肢残骸,血肉模糊的尸体,令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二十名花女,无一生存之人,八名护花使者,只剩下丁峤一个,三名护法,剩了一个公孙相。来时浩浩荡荡的一队劲旅,不死在敌人白刃交接之下,而死在自己抬来的一顶软轿爆炸之中。炸药,原是为了炸毁敌人巢穴的,如今被炸死的却全是自己人,这岂不是天数使然? 凌君毅站在黝黑死寂的黄龙岩下,望望连自己仅存的三人,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沉重。 公孙相走到他身边,低低说道:“总座,咱们该如何呢?” 凌君毅道:“看来除了咱们三个,只怕已无幸存之人,目前咱们第—件事,就是能找到几具尸体,先把他们埋了。” 丁峤道:“总座说得极是,咱们能找到几具,这叫做人士为安。” 当下三人一齐动手,在黄龙洞附近,挖了两个大坑,凌君毅亲自走到虞美人身边,搬开大石,抱起尸体,放入坑中。公孙相、丁峤也分别把几具较为完整的花女尸体,和一些断肢残骸,一齐放入坑中,覆上泥土。然后又把宋德生、勾老大和后来陆续找到的有万有为、翟友成、徐守成等几人的尸体,一齐放到另一座士坑之中。其余诸人,有的已被巨石掩埋,有的只是断肢残骸,无法认清面目,也一齐放人士坑之中,覆上了土。 公孙相站在坑前,怔怔的道:“张兄在软轿投入黄龙洞之时,就和兄弟在一起,咱们站立之处,虽在黄龙洞正面,但相距已在五丈来远。张兄练的剑法,以腾跃为主,轻功一道,高过兄弟甚多,兄弟尚且脱出险境,张兄更应没有问题,何以连尸体都找不到呢?”他和张南强私交甚深,说到此处,不禁热泪盈眶。 凌君毅劝道:“公孙兄不必难过,古人说得好,生死有命,这只能说是一场劫数。” 丁峤道:“总座,太上不是还有一封密柬,不知有何指示?总座此时该拆开来看看了。”凌君毅经他—语提醒,口中“哦”了一声,探队怀,取出柬帖,撕去封口,抽出一张白纸,随手打开。这一瞧,凌君毅变了脸色!所谓第二封密柬,原来竟是一张白纸,上面个字也没有。 白纸,这是什么意思呢?软轿中藏了炸药,难道炸毁黄龙洞,自己一行人的任务已了,就不用再有什么指示了?不,如果大家并没炸死,就是已经没有任务,也该指示自己等人,到何处会合,或是退回石神庙待命。没有指示,那就是说自己这—行人,已经都不存在了。那是太上早己算定自己这一批人,该在此处毕命了?凌君毅心头越想越觉愤怒,口中不由沉哼一声道:“好毒辣的手段!” 丁峤道:“总座可要火折子?” 凌君毅道:“不用了。” 公孙相道:“总座内功精纯,能夜视,不知太上在密柬上有何指示?” 凌君毅道:“密柬上一个字也没有。”丁峤奇道:“这怎么会呢?太上没有指示,咱们又到何处,才能和大伙会合?” 凌君毅道:“二位还要去找太上么?”公孙相道:“咱们这一批人,如今连总座在内,一共只剩了三个人,自该先和其他两拨联系上了才好。” 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原来他们都服过‘迷香丸’,神智虽然清明,但对太上依然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想到这里,突然间心头又是一动,暗道:“太上莫非已经发现自己并未被‘迷香九’所迷,她要在软轿中暗藏强烈炸药,为的只是自己一人?不错,她看出自己一身所学,极难控驭,因此要在破去黄龙洞的同时,把自己一起炸毙,以绝后患。唉,为了除去自己一人,竟然不惜把许多人,和自己同归于尽,这老太婆当真阴险毒辣得可怕!” 丁峤眼看凌君毅只是沉吟不语,在旁说道:“总座,黄龙洞已破,咱们要不先回石神庙去?”凌君毅没有作声,探手从怀中摸出温婉君送的彩丝囊,解开丝结,取出玉瓶,旋开瓶盖,倾了六颗比芝麻略大的“清神丹”,随手递了过去,说道:“公孙兄,丁兄,你们一人三粒,快把这药丸吞下去。” 公孙相接过三颗药丸,吞入口中,一面张目问道:“总座可是发现哪里不对了么?” 丁峤接过药丸,略为迟疑了下,也举手纳入口中,接着问道:“总座,这是什么药丸?”两人差不多是同时问了出来。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两位听说过‘迷迭香么’?” 公孙相听得不禁一怔,说道:“属于曾听家师说过,‘迷迭香’是迷药中毒性最烈的一种,据说还是魏文帝从西域移植而来,香气芬芳,迷人欲醉,置人于死地。”丁峤睁大双目,流露出惊疑之色,急急问道:“总座给属下服的,就是‘迷迭香’么?” 凌君毅冷笑了声道:“你们方才服的,是‘迷迭香’的解药。” 公孙相奇道:“‘迷迭香’解药……属下几时中了‘迷迭香’之毒?” 凌君毅道:“‘迷迭香’毒性甚烈,能致人于死,但如若配以某种药物,制成药丸,放置放食物之中,使你不知不觉服了下去,它能使人毫无感觉,神志依然清明,只是迷失了你的反抗意志,使你永远听命于他,忠心不二。”公孙相休然道:“总座是说百花帮给咱们服了‘迷迭香’?” 说到这里,忽然点点头道:“不错,属下回想起来,这两年来,不论百花帮如何措施,属下都认为是对的,尤其觉得太上天纵圣明,她就是要属下去死,属下都不会稍有犹豫。” 凌君毅笑道:“现在呢?公孙兄感觉如何?” 公孙相道:“属下觉得心头开朗了许多,同时也忽然对太上,对百花帮起了怀疑,她们行动神秘,和黑龙会可能有着某种隐秘……”丁峤接口道:“不错,属下也有这样感觉,百花帮只是在利用咱们而已。” 凌君毅道:“你们明白了就好。”他把太上那封空白密柬扬了扬道:“这封密柬,上面不写一字,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最好证明。” 丁峤道:“太上既要害死咱们,那因咱们都是外人,但勾老大跟媳多年,虞美人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再加二十名花女,又有何辜?她为什么要一齐把他们炸死?” 凌君毅道:“勾老大是昔年黑龙会三十六将之一,自然知道她很多隐秘,借机把他除去,岂非永远没人知道了么?至于虞美人和二十名花女,因和咱们在—起,自然也只有忍痛牺牲一途了。”丁峤道:“太上为什么一定要把咱们置之死地呢?” 凌君毅道:“黑龙会一共只有三个堂,她已命帮主壮丹、副帮主芍药各领一批人前去分头偷袭,可能她自己也赴去了。咱们这一路,沿途替她虚张声势,吸引黑龙会的注意,而且咱们能冲列黄龙洞口,就证明咱们已顺利击溃拦截咱们的敌人。软轿中藏有大量炸药,这一投入黄龙洞,黄龙堂自然破了,咱们这些人,留着已无用处,这是她一石二鸟之计。” 公孙相愤怒地道:“经总座一说,属下真是如梦初醒,太上这一手,当真毒辣得很。” 丁峤道:“不知总座现在有何打算?” 凌君毅道:“二位不用再叫兄弟总座了,兄弟这总护花使者,已经在黄龙洞一炸,不复存在了。” 丁峤道:“那么咱们该如何呢?”凌君毅道:“二位已经解去身中迷药,从此不再受百花帮利用,正好脱出这场纠纷,依兄弟相劝,二位还是尽速离开此地的好。” 公孙相道:“兄弟听凌兄说过,凌兄有两位朋友落在黑龙会手里,凌兄原是为了救朋友来的,兄弟愿意追随凌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丁峤道:“属下这条命是总座救的,属下是跟定总座了。” 凌君毅道:“二位高义,兄弟十分感激……”公孙相没待他说完,接着道:“兄弟蒙凌兄不弃,许以兄弟论交,如今凌兄一人深入黑龙会,固然以凌兄的一身修为,黑龙会也未必有人能敌。但既要救入,又要应敌,究竟人单势孤。 兄弟若在此时,弃之而去,还成什么朋友?因此,不管凌兄如何说法,兄弟非和凌兄同去不可。” 丁峤也接道:“公孙兄说的。全是兄弟心里要说的话,总座若是不让属下跟去,那就是瞧不起属下了。” 凌君毅看他们心意坚决,不好再为推辞,同时也想到深入黑龙会,难免会有一场恶斗。公孙相说的没错,自己既要应敌,又是救人,一个人确实也应付不过来,当下就点点头道:“二位既然如此说了,兄弟就不好再说了,只是黑龙会占地理之胜,咱们不但路径不熟,而且边对方一点情况都不明了,本来光是为了救人,还可暗中进行,攻其无备。但如今黄龙洞已破,百花帮另两批人马分袭飞龙、青龙两处,黑龙会必然戒备森严,咱们冒险深入,实在是一件十分凶险之事。” 丁峤笑道:“属下的意见,正好和总座相反。黄龙堂已破,帮主和副帮主率领的两批人马,分袭青龙、飞龙两堂,此时双方可能正在恶战之中,咱们悄悄进去,纵然遇上一些守护之人,他们首尾不能兼顾,正是救人的好机会。”公孙相连连点头道:“丁兄说得极是,凌兄机不可失,咱们快走。” 凌君毅双眉微皱,道:“二位说的自是有理,只是咱们不知黑龙会巢穴,一时又到哪里去找?” 公孙相笑道:“凌兄怎么忘了,方才勾老大临终之时,不是说过黄龙洞后,有一条秘道,他只说了两个通字,也许就是通向黑龙会总堂,亦末可知,咱们何不进去找找?” 凌君毅想了想点头道:“现在也只好如此了。” 丁峤喜道:“咱们这就进去。”凌君毅道:“且慢,黄龙洞已被炸塌,秘道也许已被堵塞,咱们……” 丁峤抢着笑道:“但也许经这一炸,反而把秘道炸开了,也未可知。” 凌君毅道:“话是不错,但咱们进去之时,总得小心为宜,第一,咱们三人之间,至少也得保持一段距离,以防万一。第二,由兄弟领先,丁兄居中,公孙兄断后。如若中途发生意外,必须后退,就以公孙兄领先,丁兄切勿迟延,以最快速度离开,改由兄弟断后,这一点,二位必须紧记。” 公孙相、丁峤同声应道:“凌兄但请放心,咱们省得。”凌君毅道:“好,咱们走。”话声一落,当先飞身纵起,朝黄龙洞走去。 黄龙洞,就在黄龙岩下,本来是一座高大的洞府。如今洞口经炸药炸毁,黄龙岩数十丈高的断崖,也被震得倒坍下来,黄龙洞前,到处都是比人还高的巨石,几乎已把石洞堵死 第三十二章 直捣黄龙 凌君毅掳起袖管,功运双臂,搬开了几方巨石,才能侧着身子,从石缝中缓慢行进。 黄龙洞里自然全炸坍了,一座高大的洞府,全被大小石块所堵塞。但黄龙洞石质较为坚硬,虽然倒塌之处甚多,洞形轮廓仍在。软轿之中,除了炸药,敢情还藏有油类,爆炸之后,引起燃烧,而且火势随着往洞后流注。 凌君毅目能夜视,但身后丁峤和公孙相到了此时,已是寸步难行,凌君毅从怀中取出骊龙珠,托在掌心。黑暗之中登时发出一团乳白珠光,可以照亮一二丈远近。凌君毅一路察看石壁上被烧焦的痕迹,迈步朝洞后寻去。当然,有许多地方,仍须搬开石块,才能勉强行过。 丁峤紧随在凌君毅身后,低声道:“总座,属下帮你搬运石块。” 公孙相道:“兄弟也来。”三人一路搬开石块,深入后洞,黄龙洞占地极大,此处已是深入山腹,前洞被炸药震坍,到了这里,炸坍的地方已经不多。有几处石室,还算完整,却发现了一二十具尸体,这些人全身并无伤痕,那是因前洞火势太炽,窒息而死! 凌君毅不觉足下一停,说道:“看来此处已到尽头了。” 公孙相道:“但勾老大明明说这里有一条秘道。”凌君毅道:“如果另有秘道,这些人就不会窒息而死了。” 丁峤道:“咱们再找找看。” 说话之时,凌君毅已经举步朝右首一间石室走去。 公孙相叫道:“凌兄,这石壁上有字。” 凌君毅举着掌中明珠,朝壁上一照,果然看见门口石壁上钉着一小方木板,上书: “静室,禁止擅入。”丁峤道:“这可能是郝飞鹏平日练功之处了。” 凌君毅心中一动,立即举步朝室中走去。这间石室装着一道木门,里面相当宽敞,四壁围以金黄色的帐慢,上首靠壁处,放一张黄漆木床,床上被褥俱全。整间室中,除了这张木床之外,就别无—物,愈显得石室宽大,而且有空荡荡的感觉。室顶大概受到山岩震动的影响。有一大堆砂土掉了下来。 公孙相目光转动之际,右手长剑挑起一幅黄幔。丁峤并不怠慢,同样“刷”的一声,铁骨折扇一挥,把木床对面的一幅黄幔撕了下来。这一撕,只听他口中忽然惊啊一声,道:“在这里!” 凌君毅闻声看去,果见石壁中间,似有一道门户的痕迹!所谓“痕迹”,本来这里是整块石壁,但如今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裂缝,极似一道暗门。丁峤话声出口,已经伸手推去。凌君毅想到此处既有暗门,可能设着埋伏,要待出声阻止,已是不及,但丁峤用力推了一把,石门却是丝毫没动。 公孙相跟着走了过去,仔细察看了四周裂缝,又用手推敲了一阵,才道:“这是一道暗门,大概不会错了。”丁峤道:“看情形,一定另有开启枢纽,这枢纽自然就在这间石室之中,咱们找找看,也许可以找得到。” 公孙相道:“丁兄说得不错,这道石门,本来可能出入均由机关操纵,应该不会让人看出门户的痕迹,更不会有裂缝的。 但经方才黄龙洞口一阵爆炸,山崖倒坍,此处受到巨大震动,才发生了裂缝,只怕连操纵石门的机关,也被震坏了。”丁峤道:“你是说此路不通了?” 公孙相道:“可能如此。” 凌君毅道:“既有门户,咱们就不妨推推看,也许推得开。”公孙相心中想说: “石门由机关操纵,如今山壁受到巨大震动,石门已经有了裂痕,可能机关已被震坏,谁有此神力?” 但凌君毅终究是他的上司,话到口边,又忍了下去,接着道:“只怕不容易推得开。” 凌君毅道:“让兄弟来试试。”随着话声,把掌中“骊龙珠”递给丁峤,道:“丁兄,你拿着珠子。” 丁峤接过明珠,一面吃惊道:“总座,这道石门不下数百千斤,如果连着机关,无异生了根一般,如何推得开来?” 凌君毅微微一笑:“石门由机关操纵,自然无法推得开,但公孙兄说得不错,此门启闭的机关,已因山壁受到巨大震动,已被震坏,才会发生裂痕。机关既被震坏了,也许就可以推得开。”说话之时,左脚跨上一步,掳起袖管,伸出一双修长白哲的手掌,按在石门之上,默运功力,缓缓朝前推去。 公孙相看他真的要推,在旁说道:“凌兄小心,别岔了气。” 凌君毅回头笑道:“不妨事,兄弟只是试试而已。”丁峤手中拿着骊龙珠,侧脸看去,但见凌君毅双手按在石门之上,静立不动,但他一件青衫,已经渐渐飘了起来,有如灌足了气一般,心头暗暗惊异,忖道:“总座年纪比自己还要少了几岁,这一身功夫,自己当真望尘莫及。” 正在心念转动之际,只听凌君毅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双手使劲往外推出。紧接着但听石壁间起了一阵格格轻响,那是铁条绷断之声,石门已经缓慢的朝外开启。 公孙相目中神采飞扬,惊喜道:“凌兄这份神力,真是举世罕有!” 丁峤更是睁大双目,咋舌道:“总座这是什么神功?竞有这般大力,真的把石门推开了。” 他们说话之时,凌君毅已把石门全部推开,双手一松,一身被真气鼓起的情形,也缓缓垂下,面不改色,只是徐徐吁了口气,笑道:“兄弟推开一道石门,哪能称得上什么神功?”丁峤把手中明珠递还给凌君毅。一面说道:“总座,属下今晚算是开了眼界,但总座方才使的是什么功夫,总得告诉属下吧?” 凌君毅撰道:“丁兄一定要问,兄弟只好说了,兄弟使的是‘金刚心法’。” 丁峤道:“‘金刚心法’这名称属下听都没听人说过。”公孙相道:“凌兄一身所学,出于不通大师,自然是少林绝艺了。” 石门外面,是条黝黑的甬道,不太宽敞,只能容得两人并肩而行。 凌君毅当先跨出,只觉地道中曲折甚多,不但丝毫没有湿霉气而且有清新寒风,迎面吹来。他手托明珠而行,约摸走了二三十丈光景,吹来的寒风,愈见冷峭,甬道已到尽头,迎面是一排石级。 凌君毅加快脚步,拾级而登,走了百级左右,石级已尽,迎面出现了—道门户,门外隐隐似有天光。 凌君毅心头暗道:“莫非已经到了地头?”心念一动,立即收起明珠,揣入怀中。 公孙相紧随而上,低声问道:“凌兄可是发现了情况?” 凌君毅微微摇头道:“没有,这里有一道门户,隐隐可见天光.可能已到地头。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莫要惊动了对方。” 公孙相道:“凌兄说时是。”凌君毅话声一落,举步朝门外走去。公孙相、丁峤一左一右,紧随地身后而出。一齐跨出石门。但见石门之外,竟是一个只有十数丈见方的井形峡谷,四周是壁立百丈的峭壁。仰首向上看去,正如坐井看天,可以看到的青天,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方。 这是一个天然的小天井,地上光滑平整,打扫得一尘不染,左右两边石壁之下,各有一条长形石凳。对面一座石壁之下,却有两座石洞。洞口无门,看去黑黝黝的,看不见其中景物,也听不到半点人声。黑暗,死寂,好像是豆古无人的洞穴,在黑夜之中,更有些寒飕飕、阴森森的感觉。从黄龙洞地道而来,到了此地,一分为二,出现了两个洞穴,不用说,这可能是通向青龙、飞龙两堂的秘道无疑。 凌君毅脚下略为趋超,自己主要是为了救人而来,只不知方如苹、唐文卿被他们囚禁在哪里?公孙相跨上一步,低声道:“凌兄,这两个石洞,可能是通向他们青龙、飞龙两堂的秘道了。” 凌君毅点点头,沉吟道:“兄弟在想,这两个洞,咱们该从哪一个进去?” 丁峤道:“总座志在救人,这个石洞里找一找,回头再找那一个,反正总得把人救出来。”随着话声,举步朝左首一个洞穴走去,说道:“总座,现在该由属下打头阵了,这座石洞之内,可能布有机关埋伏,属下还略懂皮毛。” 凌君毅只得让他先行,一面仍然把那颗骊龙珠递了过去,口中说道:“丁兄带着此珠,一切小心为上。” 丁峤接着珠子,道:“属下省得,决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护住前胸,朝左首石洞走入。 凌君毅怕他有失,跟着他身后走去,公孙相则跟在凌君毅的身后,作为断后。三人一路向前行走,转了两个弯,洞中更是黑暗,但丁峤手上托着明珠,发出一团柔和晶莹的珠光,在黑暗之中,老远就可被人发现。 凌君毅暗暗叮嘱道:“丁兄要运气戒备,慎防暗中有人偷袭。”丁峤笑道:“总座放心,只要发现有人,属下自会先发制人。”他口中虽然说得轻松,心中却也知晓自己三人,此时已经深入腹地,不论对方是否有备,现在一步步地接近他们堂址,都可能有人把守,或是遇上巡逻之人。自己走在前面,手上又有发光的夜明殊,所谓敌暗我明,随时都能遇上强敌施袭。因此,这一路上行动之间,十分小心,一手执扇,耳目并用,搜索行进。这样又走了十几丈远近,始终不见有人拦截。 丁峤忽然脚下一停,低声说道:“总座,属下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凌君毅道:“丁兄必有所见。” 丁峤道:“这条山腹秘道,不论通向何处,都是他们山腹要地,自该有严密的守备,这里防备太松懈了,疏忽得有些不近人情。”凌君毅点头道:“丁兄说得极是,兄弟也有此感。” 公孙相接口说道:“也许帮主或是副帮主率领的人,已经和他们正面发生战斗,无暇顾到山腹秘道了。” 丁峤道:“也许是郝飞鹏已经逃来此地,发觉我们追踪寻来,有赢诱咱们深入。” 凌君毅道:“都有可能,但我们已经到了此地,纵有埋伏,也得闯他—闯了。”丁峤道:“总座说得对,就是龙潭虎穴,咱们出闯定了。”大步朝前走去。甬道转了个弯,似是已到尽头,前面地势忽然开敞,不,前面忽然有了光亮! 丁峤为人机警,他原是贴着石壁,搜索行进,骤见前面有了灯光,立即身形一停,把手中托着的珠子一把握住,朝后递去,低声道:“总座把珠子收了,前面已有灯光。” 凌君毅接过珠子,揣入怀中。这一瞬工夫,丁峤已经侧着身子,闪到甫道洞口,背脊紧贴着石壁,偏头接着石壁,朝外看去。甭道外面:是一座十来丈方广的石室;也有些像一片广场。因为正面有两扇铁门,门上安装着两个门环。 铁门紧紧闭着,左右两边,各有两盏琉璃灯,灯下站着一式紧身青衣的四个佩剑武士。灯光虽是并不太亮,但在黝黑的山腹中有这两盏灯,已足可照得这十来丈方广的大石室,清晰可见。丁峤暗暗皱了下眉,他估计从自己隐身之处,和对方相距,少说也有十一二丈,要想突施袭击,除了强弓劲弩,任何暗器,也够不到他们。 这时凌君毅也跟了过来,低声问道:“外面情形如何?” 丁峤道:“看来咱们已经到了地头,前面有四个人,守卫铁门。总座稍待,让属下先去把他们解决了。”话声甫落,双肩一晃,人已朝洞外掠了出去。 他身形堪堪掠出,站在铁门两边的四个青衣汉子立时警觉,有人沉喝一声道:“什么人?” 另一个喝道:“站住。”丁峤身法快速绝伦,在他们喝声之中,已经直欺过去,到了离铁门三丈来远。左右两个青衣汉子也在此时,一左一右闪身拦住去路。 左边一个喝道:“你从哪里来的?” 丁峤脚下一停,故意喘息着一拱手道:“二位兄台,在下是报讯来的……” 右首一个问道:“你是什么身份?”丁峤手中拿着折扇。朝两人拱拱手道:“在下是黄龙堂巡主丁峤……”话声未落,铁骨折扇巾无声无息射出两点寒芒,直向两人咽喉袭去。那两个青衣汉子不防丁峤有诈,同时距离又近,等到发觉,已是不及,双双往后便倒。 另外两个汉子,瞥见同伴倒下,不觉吃了一谅,怒喝道:“好小于,你敢到这里来撒野。”同时掣剑在手,纵扑过来。 丁峤朗笑一声,候地后退半步,手中折扇,刷的一声,打了开来,笑道:“两位来得正好。” 他这柄铁骨折扇,每根铁骨之中,都藏着细如牛毛的淬毒飞针,这一打将开来,手腕轻轻一抖,一蓬飞针,就像扇形般激射而出。两个青衣汉子堪堪扑到,双脚还未站稳,就被飞针打中,一声不作,双双跃坠下去。这一手,当真快捷无比。 丁峤折扇一收,不觉哈哈笑道:“原来是些不堪一击的东西。” 凌君毅、公孙相跟着掠出。 凌君毅目一掠四人,问道:“他们都死了么?”丁峤道:“他们中的都是要害,已经毒发身死了。” 凌君毅道:“兄弟方才忘记告诉丁兄,咱们应该留一个活口才是。” 丁峤道:“这个属下倒是没有想到。” 公孙相抬目望望两扇铁门,说道:“这里不是青龙堂,就是飞龙堂了。方才丁兄出手太快,以致他们无法回身报警,如今铁门紧闭,只怕里面的人,还不知道呢。”丁峤笑道:“这个容易,他们在门里站岗,若是发生紧急之事,自然有报警的设备,咱们仔细查看就是了。”说着举步走了上去,仔细在两边石壁和两盏琉璃灯察看了一遍,觉得并无可疑之处。公孙相跨上一步,举手握住左首门上的铁环,朝左右轻轻旋动。 他这一旋,发觉铁环居然随手旋动,心头不觉一喜,说道:“在这里了。”话声出口,试着朝左旋了三转,就在他旋动之际,耳中隐隐听铁门内起了一阵极轻的金铁之声。 公孙相何等机警,立即松手,口中低喝一声:“丁兄速退,这铁门之中,可能有什么埋伏。”身形向后跃退出去一丈来远。 丁峤也是十分机警之人,没待他说完,已经跟着往后跃退。凌君毅依然站在原处,微微一笑,目光盯注铁门。果然,就在公孙相后退之际,石壁间起了一阵轧轧轻震,两扇铁门,已经缓缓开启,。门内一片黝黑,不见灯光,望去好像是一个院落一般!铁门开了,在它开启之时,并没有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射出。 公孙相站在凌君毅身边。等了半天,口中不觉轻“咳”—声道:“不对啊?” 丁峤道:“公孙兄觉得哪里不对了?” 公孙相道:“这两扇铁门上,共有两个铁环,应该是两边一起旋动,铁门才会开启。 兄弟只旋动了左门上的铁环,那该是触动机关,就会有埋伏出现才是。”丁峤笑道: “也许是咱们盲人骑瞎马,撞对了,左首铁环是开启铁门的机关,如果旋动的是右首那个铁环,才会触发埋伏。” 公孙相看看门内确实无动静,才点点头道:“丁兄说得也是。” 凌君毅笑道:“兄弟只知丁兄尊师外号神扇子,索有巧匠之称,想不到公孙兄更对机关埋伏也是内行。”公孙相道:“凌兄过奖了。家师有一位朋友,精于消息之学,昔年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后来为了避一个仇家,远走漠北,和家师时相过从,兄弟随侍家师,听到了一些皮毛而已。” 丁峤接着笑道:“总座大概还不知道呢,家师当年虽以一柄铁骨折扇驰名江湖,但只以招术取胜,扇中并无花样。据说有一次在对方一双子母圈下吃了大亏,从此发愤研究机关消息,尤其对暗器一道,独具心得,在一柄铁骨折扇之中,可藏三十六种细小暗器,使人目力难辨,遂博得神扇子的雅号。属下从师较浅,连家师的皮毛都没学到,连这柄铁骨扇还是家师替我制的,至于一般机关埋伏,也只不过是平日听家师说过一些罢了。” 凌君毅笑道:“就是如此,二位也比兄弟强得多了,我对此道可说一窍不道。”口中说着,双目一直注视着铁门内的动静,他目能夜视,门内虽然一片黝黑,但依稀仍可辨认!入门处,极似一个小院落,迎面有三级石阶,阶上极似一间宽敞的客厅,因相距已远,而且里面是一片黝黑,只能隐绰绰地看到一些椅几,这半晌时光,里面依然沉寂如死,闻无一入。 丁峤已是不耐,说道:“总座,看来此处确实不像有人,咱们可以进去吧!”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自然要进去,只是大家还以小心为上。”说完,当先朝铁门中走入。公孙相、丁峤一左一右,紧随他身后,走入铁门。 凌君毅因门内太黑暗,仍然取出“骊龙珠”照路。缓步走到院中,目光朝四下扫视。 但见这里虽是山腹石窟,但形状却与天井无异,正待举步朝阶上走去,突听身后忽然响起“砰”的一声,两扇铁门,已经自动关上,眼前登时暗得一暗。 公孙相急忙回头瞧去,沉哼一声道:“咱们果然中了埋伏!”话声刚落,天井上空,已然撒下一片铁网,当头直落,把三人一起罩住。公孙相、丁峤应变极快,就在铁网罩落之时,已然掣出兵刃,朝网上击去。哪知这片铁网,敢情是百炼精钢制成,不但坚韧,不受刀剑,而且每一个网眼之间,都接着倒刺。你不挣动还好,这一挣动,倒刺就钩止衣衫、发髻,越是挣动,被钩住的地方也越多,公孙相、丁峤两人手中空自执着兵刃,这一所动,手臂、肩背、发髻全被倒刺钩住,连兵刃都无法抽动。只要你再挣动一下,倒刺就会钩入你的肉里。 只有凌君毅静立没动,虽被铁网罩住全身,但他身上被倒刺钩却较少,纵有几处也被钧住,那是因为公孙相、丁峤两人挣动之故,铁网受到波动,才钩上了凌君毅的肩背。 丁峤又急又怒,但他总究是神扇子的门人,发觉不对,立即停住,口中道:“总座,咱们这可怎么好?”公孙相已然怒声喝道:“黑龙会鼠辈,有种就站出来和咱们拼个生死存亡,这般暗施狡诈,乘人不备,算得哪一门子人物?” 凌君毅凛立不动,淡淡一笑道:“公孙兄、丁兄怎的如此沉不住咱们们虽被网住,但这里并没有人,喝叫又有何用?此时更宜保持沉着,所谓处变不惊,能以不变应万变……” “好个以不变应万变!”笑声起自厅上,紧接着眼前一亮,厅上的炷火,同时燃起: 只见石阶上,同时出现了三人。中间一坐着黄龙堂主郝飞鹏,他左右是两个胸绣飞龙的汉子,看去都在四旬以上。 石介两边,是八个身着青色劲装,手执狭长淬毒长剑的大汉。 郝飞鹏深沉一笑道:“凌君毅,你能寻到此地,果然不错,但仍然逃不出老夫的手心。”说到这里,不觉哈哈大笑。 凌君毅发髻、肩头等处,自然也全被倒刺钩位,但他依然凛立不动,冷冷说道: “郝飞鹏,你认为凌某已经被你困住了么?”郝飞鹏大笑道:“难道你还想逃得出去?” 凌君毅目中精芒陡射,朗笑道:“区区铁网,你认为就能奈何凌某了么?”在他说话之时,身上一袭青衫,好像灌满了风,忽然鼓了起来。因为青衫的鼓起,就把缀满倒刺的铁网也撑了起来,他右手迅快从身边掣出一柄寒光耀目的短剑。但听呛然龙吟,一道精光应手而起,轻轻一圈,已把身前的铁网削断,剑光绕身一匝,身外铁网一续而断,纷纷跌堕地上。 郝飞鹏见状大惊,口中失声道:“他手中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左首青衣汉于冷笑一声,举手一挥。只听八个青衣大汉同时发出一长啸,分由八个方向,朝凌君毅扑来。 凌君毅手中巨朗剑向外一挥,封住了三个方向,青虹吞吐,森森剑气,直逼肌肤,八个青衣大汉每人都感到凌君毅挥出的剑势,好像是朝自己刺来的,不待剑光逼近,纷纷往后跃退。凌君毅身形轻旋,带动剑势,挥手之间,便已削断了公孙相、丁娇两人身上缠着的铁网。公孙相一下脱出铁网,有如猛虎出押,口中大喝一声,身形一仆,狼形剑如毒蛇吐信,挥剑抢攻过去。 丁峤更不打话,双足一蹬,折扇霍然有声;幻起一片扇形般的清光,反击过去。这八个青衣大汉,剑法纵然凌厉,但公孙相、丁峤这一展开手脚,岂同等闲?几招下来,就占有优势,把八人逼得退避不迭。凌君毅返剑入匣,身形一晃,退出数步,背手站在一侧观战,也不出手相助。公孙相的“狼形剑”一经展开,窜来窜去,剑发如风,每一剑,刺的都是致命的大穴,使人防不胜防。丁峤一柄铁骨折扇,候开候合,开时如开山巨斧,纵劈横削,阖时如点穴锄、判官笔,敲敲打打,专找人家经穴下手。这两人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高手,剑扇联手,这小天井似的石室中,尽是剑光扇影,把八个青衣大汉的攻势压了下去。 那八个青衣大汉久战两人不下,反而被迫落下风,自然也急怒攻心,放弃了本来联手合搏的阵势,各出绝招抢攻。刹那之间;八支长剑划起一条条灰暗的剑影,朝两人袭来,这一阵抢攻,因为不受阵势的拘束,攻势大见凌厉,公孙相、丁峤两人,也立时陷入四面围击之中。丁峤怒喝,铁骨折扇一抖,射出两支毒针,当前两个大汉,在搏斗之中突然无声无息地倒地死去。其余六人眼看同伴身上无伤,忽然无缘无故的倒地不起,心头方自一凛! 公孙相长剑一转,惨啤乍起,长剑从另一个青衣大汉透腹而过,鲜血喷射,当场气绝。八个青衣大汉,顷刻之间,死去三个,剩下的五个虽在挥剑恶斗,但锐气已减。攻势也大大的削弱。 公孙相、丁峤两人,一剑一扇,声势陡盛,逼得五人连连退避不隧。 站在阶上的两个青衣人互望了一眼,只听左首那人沉声喝道:“住手。”五个大汉本已情势危急,但因为首之人没有命令,不敢擅自退却,此时听到左首青衣人的喝声,立即纷纷跃退。 公孙相长剑一收,冷笑道:“阁下可是想亲自下场,试试公孙大爷的剑法么?” 丁峤拆扇一指右首青衣人,大笑道:“你也下来,试试丁大爷的扇招。”左首青衣人玲哼道:“就凭你们‘天狼剑’‘天垦扇’这点功夫,也想在这里逞强么?” 公孙相大笑道:“不信,二位下来试试就知道了。” 左首青衣人回头朝右首青衣人道:“二弟,你下去把这两个狂妄小于收拾了。” 右首青衣人答应一声,抬手掣出一柄色呈乌黑的阔剑,举步走下石阶,冷冷说道: “你们三个一起上么?”公孙相一个仆步,迎了上去,笑道:“阁下很狂,你一个人下场,自然是公孙大爷奉陪了。” 右首青衣人大刺刺地道:“凭你一个人,还不是我的对手。” 公孙相大怒道:“你是不是我的对手,还不知道呢!”刷的一剑,斜刺而出,但见寒芒闪动、幻起三朵剑花,分指对方三处大穴。“天狼剑法”出手奇快,而且专攻侧面,令人大是难防! 右首青衣人确有惊人的武功,左手一挥,推出一股无形的潜力,逼住剑势,冷笑道: “你也接我一剑。”阔剑一挥,迎面就劈。他出手并无招式,但一道剑影堪堪劈出,立时有一股森森剑风,应剑而生!公孙相长剑陡然收回,疾快地向旁侧闪去,他“狼形步” 身法轻灵,一闪之间,本已让开对方劈来的剑势。但哪知右首青衣人身子轻轻一旋他那柄阔剑,却是原式不变,依然朝公孙相迎面劈来。他出手并不太快,正因剑势原式不变,是以这劈下的一剑,此时离公孙相已不到二尺。公孙相心头一惊,非同小可,一时无暇多想,长剑上迎,使了一招“天狼参斗”,朝他阔剑架去。 双剑交击,响起“当”的一声大震,右首青衣人岸立不动,公孙相直震得右臂酸麻,脚下连退了三步。这是他出道以来,除了败在凌君毅手下。还是第一次遇上劲敌。公孙相原是心高气傲之人,第一招上,被人震退了三步,一张俊脸不禁涨得通红,一退候进,右腕连抖,长剑连发三招。这三剑,自然是“天狼剑法”中最狠最毒的杀着,剑如灵蛇,快得像惊霆闪电,令人眼花缭乱!右首青衣人冷冷一笑,左手阔剑,同样连发三剑封住公孙相剑势,左手却施展空手夺剑的招法,直向公孙相握剑右腕上抓去。此人武功诡异,剑招看去朴实无华,却内藏精奥!尤其这一记夺剑手法,更是十分古怪,融合了擒拿和斩经截脉、空手入白刃等手法,不容公孙相有变招的机会。 公孙相若不后退,手中长剑就非被对方夺下不可。自己刺出三剑,全被对方阔剑封死,此时一见对方伸手夺剑,心头更是冒火,陡然飞起一脚,朝他左腕踢去。 就在此时,但听二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说道:“公孙兄速退。” 公孙相听出是凌君毅暗施“传音入密”,指示自己机宜,但此时左足已经飞起,踢了出去。但见右首青衣入抓来左手,手背轻轻在公孙相脚背上碰了一下,五指勾曲,仍然直抓公孙相右腕剑柄。公孙相但觉脚背如中铁石,奇痛彻骨,对方左手已在此时抓到剑柄。 间不容发之事,右首青衣人五指勾曲,快要抓到剑柄之际,直觉掌心抓住了一件东西,立即五指一拢抓在手中。这五指一拢,但觉掌心一阵刺痛,急忙低头看去,原来抓到的并非剑柄,而是铁网上的一个倒钩。这倒钩何等锋利,经他一握,已经陷入肉内,鲜血从掌心一滴一滴的流出。公孙相在这一瞬之间,已退了出去。 右首青衣人从掌心起出倒钩,目光一抬,望着凌君毅道:“这是你出手的吧?” 凌君毅含笑道:“在下看到了自己兄弟的长剑就要被人夺下,所以援手,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吧?何况在下并无伤人之意,阁下只要不抓得太紧,就不会割伤手掌了。”右首青衣人愤怒地道:“很好,这场还没打完,那就换你来吧!” 郝飞鹏站在阶上,和左首青衣人低低说了两句。 左首青衣人道:“老二,你回来,让我会会位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 凌君毅朗笑一声道:“阁下指教,在下自当奉陪,但在下已经不是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了。” 左首青衣人奇道:“你怎会不是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了?”凌君毅笑道:“这个与动手似无关系,在下无可奉告。”郝飞鹏道:“佟兄怎么相信他胡说?他不是百花帮总护花使者,来此作甚?” 凌君毅正容道:“凌某说出不是,就是不是,这有什么好抵赖的!” 郝飞鹏目光闪动,问道:“总有个理由吧?”凌君毅道:“没有什么理由,在下只是不想干了。” 郝飞鹏眼珠一转,又说道:“你既然脱离了百花帮,和敝会就并无过节可言,只要阁下肯放下兵刃,敝会主原有重用老弟之意,兄弟可以给你引进。”此人一脸阴险,但却故意装出欢然之色。 凌君毅道:“在下确想见见你们会主,只不知郝堂主如何给在下引见。” 郝飞鹏脸上笑意更浓,说道:“在老弟来意未明之前,只好暂时委屈,先放下兵刃,由兄弟点了你几处穴道,就可带你去见会主了。”丁峤大声道:“总座,万万不能上他的当,这样岂非成了他们囚犯?” 郝飞鹏道:“凌老弟幸勿误会,这只是外人晋见会主的一种手续而己。老实说,一般人在晋见会主之时,双手都得锁上金链,以防万一。兄弟因你凌老弟是会主亟欲一见之人,才擅自作主,改为点你几处穴道,在会主面前,兄弟还是扭上几分不是呢!” 凌君毅傲然一笑道:“郝堂主盛意,在下谢了。在下此来,自然要见见贵会会主,但并不是如此见法。”左首青衣人冷哼一声道:“此人狂妄得很,郝堂主不用和他多费唇舌,兄弟把他擒下!就押着他去由会主发落就是了。” 郝飞鹏微微皱了下眉,又和左首青衣人低低说了几句。 左青衣人仰脸笑道:“郝堂主但请放心,他进入了飞龙堂,还能飞上天去么?”凌君毅心中暗道:“原来这里果然是飞龙堂!” 左首青衣人已从肩头撤出阔剑,目注凌君毅,面情冷漠,大刺刺地说道:“听说你艺出反手如来门下,佟某正好讨教几手高招。” 凌君毅看他年纪不算太大,但双目隐射精芒,可见内功修为,已臻上乘。当下潇洒一笑道:“讨教不敢,阁下既然划出道来,在下自当奉陪。但在动手之前,我想知道二位如何称呼?”郝飞鹏道:“兄弟忘了先替凌老弟引见,这是敝会飞龙堂副堂主佟天锡,这位是飞龙堂总巡主佟天来。” 凌君毅点点头道:“在下幸会,二位大概是天山门下了?” 他看到佟天锡和佟天来两人使的都是阔剑,尤其方才佟天来的剑法,颇似天山一路。 武林中只有“天山剑法”外貌朴拙无华,内藏奇诡术,往往使人认为他剑法笨拙,那非上当不可。 何况这两人全都姓佟,极可能是天山大侠大漠神雕佟归愚的子侄辈无疑。 冬天锡脸色一沉,道:“佟某兄弟是何出身,与动手无关,你亮剑吧!”这话却是套了凌君毅方才之言。 凌君毅仰天朗笑一声道:“在下这柄倚天剑,斩金如土,削铁如泥,阁下可得小心。”随着话声,右腕一抬,缓缓抽出一柄寒光如水的长剑。 佟天锡看了他手中长剑一眼,冷声道:“剑倒是一柄好剑,只不知你手下如何。” 突然跨上一步,阔剑迎面劈来。 他这柄阔剑,剑叶足有手掌般宽,这仰面一剑,朴实无华,出手并不太快,更无奇特招法,但却划起一片强劲剑风。 凌君毅会过不少使剑高手,却从未遇到过具有如此威力的一剑,头不禁骇然,暗道: “看来他已得到天山剑法神髓。”心念闪电一动,拍手发剑,使了一招“龙爪拨云”,剑尖微翘,朝前拨去。但听“铮”的一声,双剑交击,凌君毅突觉对方剑身上,传来一股极大的震里,手腕被震得微微一麻!若是换了个旁人,就在这一剑上,长剑就非被震得脱手不可,但佟天锡劈来的剑势,也被凌君毅一剑拨了开去。 佟天锡脸色一变,一语不发,又是一剑横扫过来。横扫就是横扫,毫无变化可言,但凌君毅已经看出他横扫一剑,几乎扩及一丈方圆,任你如何闪避,都在他剑势范围之中,于是毫不思索的双足一点,身子飘空而起,一下纵起两丈来高。 佟天锡一击未中,他阔剑横扫之势落空,随着一个转身,带转击出的力道,阔剑随着朝上翘起,一道乌黑的匹练,扩及四五尺宽,剑风嘶然,悉数朝上卷来。他哪里知道凌君毅这凌空拔起,使的是一招“神龙出云”,上半招身随剑起,下半招乃是下击之势。 就在他阔剑朝上翻起之时,凌君毅笔直披上去的人,已经掉过头来,变成头下脚上。右腕一洒,半空中立时爆出一片错落剑花,青芒流动,宛如缨络摈纷,飞洒而下。一迎一下,快速何殊电光石火?但听一连串交击之声,急若连珠,声震耳际! 佟天锡急退数步,低头瞧去,但见自己一柄缅铁精炼、平日专削敌人兵刃、不畏宝刀宝剑的阔剑,这一招交接,已是缺口累累!突然口中低喝一声:“退!”转身朝厅上奔去。 郝飞鹏、佟天来听到他的喝声,同时向后退去。五个青衣大汉久经训练,身法奇快,紧随三人之后,“刷”的一声,同时退入厅去。厅上八盏琉璃灯也同时突告熄灭。 凌群毅等三人但觉眼前一暗,再定睛瞧去,退入厅上的人,在这一瞬之间均已消失不见。丁峤本想追去,但因凌君毅站着未动,不好独自逞强。 公孙相疾趋而上,低声说道:“对方末败而退,只怕是有诡计。” 凌君毅点头道:“公孙兄说得有理,咱们进去看看。”手托骊龙殊,举步朝阶上走去。这里虽是石窟,但开凿之时,却布置成天井和厅堂的格式。他们是在“天井”里动的手,这时朝厅上走去。登上三级石阶,是一条宽敞的回廊,正面一排六扇楼花石门,全都敞开着。凌君毅当先跨进厅堂,足下一停,借着珠光,目光朝四面转动。 只见这间石室“厅堂”,约有八九丈方广,除掉中间放了一张长条石桌和两边有两排白石椅几,就别无他物,四周空旷,愈见幽暗。凌君毅掌中托着明珠,珠光照射,虽只有三数丈远,但他已可借珠光的照射,清晰看到四周景物。那是三堵平滑完整的石壁,哪有丝毫门户的痕迹? 郝飞鹏、佟氏兄弟和五名青衣大汉,明明是退进大厅才消失不见的,但大厅上,除了石椅石几,哪有半个人影?凌君毅已然想到“大厅”之上,必有暗门:公孙相紧随凌君毅身后,走入大厅,低咳一声道:“这厅上不见门户,那一定是装有机关了,丁兄,咱们先搜一搜,莫要中了他们暗算。” 丁峤从身边摸出火祈子,一手晃亮,说道:“不错,咱们快搜。”公孙相也取出一个火折子,随手晃亮。 大厅上有两文火折于,火光照耀,登时亮了许多,但见石壁、地下,都是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石,光可鉴人,经过两人分头搜索,仔细地察看了三道石壁和每一个角落、地上每一寸青石,依然一无所获。这座大厅,似是整块青石凿出来的,甚至连一丝痕迹也没有。 丁峤手上火折子渐渐烧尽,他丢去纸火,轻轻叹息一声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直到今天,兄弟才后悔当时没跟家师学那机关消息这一门学问。” 公孙相的火折子也随着烧尽,接着说道:“看来此地的机关布置,出于大匠之手,不是咱粗通皮毛的三脚猫,所能找得出来的了。” 两支火折子熄灭,只剩下凌君毅手上一团珠光,厅上立时暗了许多。 凌君毅道:“既然找不到门户,你们就不用再找了。”丁峤道:“咱们后路已断,总不能就这样被他们困在这里。” 凌君毅道:“他们不败而退,必然另有花样,咱们趁这段时间,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果然缓步走到石椅上坐了下来。 公孙相道:“凌兄这份镇定工夫,实非兄弟能及。”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这是家师从小告诫兄弟的,越是遇上困难,越要冷静,所谓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说到这里,忽然以“传音入密”说道:“对方随时可能突击,咱们不可不防,公孙兄、丁兄二位,可各自选择适当的位置,隐住身形,没有兄弟的暗示,不可出手。” 公孙相、丁峤二人点头应“是”。 凌君毅取出温婉君所赠的彩丝囊,打开丝结,取出玉瓶,倾了两颗“清神丹”,分给两人,随着仍以“传音入密”说道:“这是岭南的“清神丹”,专治各种迷香、迷药,你们可以含在口中。” 两人接过药丸,纳入口中,就向左右闪开,各自隐到一张石椅后面,蹲下身子。 凌君毅收起骊龙珠,揣入怀中,大厅骤然失去珠光,登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样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依然不见对方动静。 丁娇忍不住道:“总座,贼人这一着,倒是厉害得很,他们只要把咱们困在这里,不予理会,这样只要三天下来,咱们纵不饿死,也没力气应敌了。”凌君毅道:“不会的,这里已是飞龙堂重地,他们迟迟不见动静,也许是正面战斗激烈,分不出人手,只好暂时把咱们困在此地。但不论他们胜败如何,我想时间也决不会太久的。” 公孙相道:“以兄弟想来,他们迟迟不发动的原因,此事和凌兄有关。” 凌君毅道:“公孙兄此话怎说?” 公孙相道:“在牛洛矶,饶三村说过的话,凌兄大概记得,他曾说,只要凌兄肯投黑龙会,百花帮给你总护花使者,他们会主也可以界以总护法的职务。” 凌君毅道:“这个兄弟自然记得。”公孙相道:“咱们刚到黄龙岩之时,三面受困,情势十分不利,郝飞鹏也再三劝凌兄投效黑龙会,后来经过一场激战,黑龙会十二星宿悉遭歼灭,蓝煞神田有福、冰神独孤叟也在这一战中丧失了性命。而且咱们还毁了黄龙洞,黑龙会三堂之一的黄龙堂也已全毁,郝飞鹏仅以身免。这对郝飞鹏来说,对凌兄应该恨之入骨,仇深似海……” 凌君毅道:“不错。” 公孙相续道:“但方才凌兄破去铁网,郝飞鹏现身之时,和凌兄见面,并无切齿深仇,仍劝凌兄随他去见黑龙会会主,由此可见,黑龙会主对凌兄十分重视,而且必有指示,只要凌兄肯为黑龙会所用,纵然毁了他们黄龙堂,也并不重要……”凌君毅笑道: “兄弟有这么值得他们如此重视之处?”他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暗暗忖道:“这—定因自己能解他们‘毒汁’之毒的缘故。”这话,自然并未说出来。 公孙相道:“依兄弟推断,也许是黑龙会不愿开罪凌兄尊师,也许另有别情,但黑龙会主急于拉拢凌兄,该是无可置疑之事。”他口气微顿,接着又道:“凌兄进入此地之后,铁网无功,佟天锡也自知不敌,才匆匆退去,把咱们困在这里……” 丁峤道:“公孙兄分析的极是,但他们把咱们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意呢?” 公孙相道:“这座大厅上定然有着极厉害的埋伏,他们虽把凌兄困住,只是郝飞鹏、佟天锡都不敢擅作主张,要去向黑龙会主请示,因此,在黑龙会主的指示尚未到达之时,不敢有所行动。” 丁峤一拍大腿,笑道:“这话不错,等黑龙会指示一下,是战是和,就可分晓了。”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凌君毅忽然闻到一缕异香,头脑立感昏胀,心中不觉一动,暗道: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们暗中使用迷香,企图蒸翻自己三人!”说也奇怪,他鼻中刚一闻到异香,挂在胸口的彩丝囊中,也立即发出一丝淡淡的清香,使人神志为之一清,心头不禁暗暗赞佩:“岭南温家果然不愧是世代相传的迷药鼻祖,就以这玉瓶来说,平时一直接在胸口,闻不到一丝香气,但经遇上迷香,玉瓶中的解药就立即自动散发出清香来了。” 他已把骊龙珠收入怀中,因此大厅上一片漆黑,看不清厅上情况,但他相信,此时迷香可能已经弥漫全厅,因为他闻到从衣领内散发出来的清芬之气,缕缕不绝,直沁心脾。 公孙相、丁峤一左一右,分别坐下首石椅之上,三人成犄角之势;此刻自然也闻到了! 只听丁峤口中“啊”了一声,轻轻说道:“总座闻到了没有?这香气恐怕不对!” 凌君毅急忙压低声说道:“对方正在施放迷香,丁兄莫要出声,待回如果有人进来,二位要装作已被迷翻过去,不可鲁莽出手,听兄弟的笑声为号。” 公孙相道:“兄弟省得。”这样又过了一刻功夫之久,厅上香气渐渐淡了下去,只听东首石壁上一阵阵轧轧轻震传了过来,壁间突然裂开一道门户,不,那只是一道门缝。 就在轧轧之声初起,公孙相、丁峤二人机警地伏下身去,隐到石椅后面。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只见那门缝裂现之后,却并没有人相继走入,敢情对方不明厅上虚实,不肯立时进来。又过了一回,突见一道灯光,从石门缝中朝厅上射来,幽暗的大厅,登时被照得一片明亮。 凌君毅斜靠在石椅之上,一动没动。接着只听壁间响起郝飞鹏的声音说道:“情形如何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回堂主,只有姓凌的靠在椅上,看样子已经迷翻过去了。”郝飞鹏问道:“还有两个呢?” 那人说道;“没看到,大概躺下去了,被石椅挡着。” 郝飞鹏道:“好,你们先进去瞧瞧。”门缝启处,两条人影已从石门中闪出,一直向厅上走来。 凌君毅眼看石门已启,哪还怠慢,口中朗笑一声,突然一跃而起,朝石门飞扑过去。 那两个大汉武功极是高强,凌君毅飞身扑起,立时警觉,双双后退半步,刷刷两声,两柄乌黑的长剑,交叉袭到。拦住了去路。 凌君毅右手挥,闪电拍出一掌,一般强劲掌力,逼往右首一人的剑势,左手疾快探出,一把抓住左首那人的左臂,往里一带,身形已从两人中间闪了过去,直向石门抢去。 公孙相、丁峤两人听到凌君毅的笑声,同时飞跃而起。公孙相一个仆步,掠到左首那人身前,长剑随着刺出。丁峤也丝毫不慢,人还未到,一柄折崩已经挟着一缕劲风,划到右首那人面前。这进来的两人,身子大是不弱,虽然一时措手不及,被凌君毅闪身而过,但等公孙相、丁峤扑到,长剑一挥,拦住两人,立时动起手来。 凌君毅出手奇快,一招之间,已从两人中间闪出,身法之快,直如电光石火,但他堪堪掠到门口,只见一个高大身影,当门迎出。凌君毅不待对方出手,左掌如刀,快疾无伦地朝对方当胸劈去。只听“砰”然一声,对方并没避让,一掌结结实实击在那人胸口,但凌君毅却觉得手掌一震,掌心火辣辣的生痛。 这—掌竞似劈在坚硬的大石之上,心头不禁大感骇异!急忙定眼瞧去,原来从石门中走出来的,竟是一个高大的石人,巍然挡在自己面前。这一耽延,壁上门户已经很快阖起,从门外射来的灯光倏灭,大厅上重又恢复一片黑暗。和公孙相、丁峤动手的两个青衣大汉在灯光乍熄之时,各自同时虚晃一剑,飞闪而退,此时石门已闭,两人已无所遁逃!公孙相大喝一声:“你们想往哪里走?”剑交左手,右手探怀摸出一个火折子,迅速的交到左手,右手长剑护赢;左手已经晃亮了火折子。丁峤也在此时,火光一闪,点燃了火折子。 两人急急追扑过去,但见两个青衣大汉长身纵起,朝大厅弯顶一处洞穴中钻去,一闪即没,那洞穴又徐徐阖上,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敢情方才迷香,就是从这个洞穴放出来的。 丁峤怒哼一声道:“又被这两个兔崽子逃走了。” 公孙相轻轻叹息一声道:“看来这座大厅上埋伏的机关,不止如此呢!” 丁峤愤怒的道:“就算他有什么厉害埋伏,咱们又何惧之有?”话声甫落,只听郝飞鹏的声音传了过来:“凌君毅,老夫施放迷原是为了你好,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使你在毫无抗拒之下,归顺我们,不想老夫还是轻估了你。”凌君毅怒笑道:“郝飞鹏,你枉为黑龙会飞龙堂主,只是仗着区区一点机关,把在下困住,但你又能奈我何?” 郝飞鹏险沉地道:“凌君毅,你该放明白些,你们三人已是瓮中之鳖,老夫着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只是老夫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归顺本会,保你前程远大,但你如再不识抬举,莫怪老夫无情。” 凌君毅朗笑道:“郝堂主有什么伎俩,只管请便,在下决不皱眉。” 郝飞鹏冷厉地道:“姓凌的,老夫好意相劝,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从现在起,老夫给你一盏热茶的时间,你再仔细想想,只要肯归顺本会,老夫保你一生享受不尽……”丁峤大喝一声道:“老贼,闭上你的鸟嘴,有种你开门出来,咱们各凭真实功夫,较量较量。” 郝飞鹏冷森地哼了一声,突听一阵轧轧轻响,从穹顶射下一排密如连珠的箭雨,落到丁峤身前数尺外的地上,登时溅起了无数火星! 丁峤大吃一惊,急急往后跃退。长箭只发了一排,就停止下来,但也有数十支之多。 这自然是故意示威,郝飞鹏也寂然不再说话。 公孙相剑眉微盛,走近凌君毅身边,低声说道:“凌兄,从这一排长箭看来,发射的箭孔,必然可以由操纵的人随意转动,整个厅上,都在对方长箭射击范围之内,此事倒是麻烦得很。”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公孙兄说得极是,但此事极易解决,第一、你们只要熄去火折子,厅上一片漆黑,长箭就失去了目标。第二、这些石椅石几,十分坚厚,可以用作掩蔽,其余的事,自然由兄弟对付。” 丁峤道:“但这些长箭密集如雨,不但势劲力急,只怕都淬过‘毒汁’,总座……” 凌君毅道:“不要紧,兄弟自有对付之策,待会等到对方发动之时,你们必须妥为掩蔽,不必替兄弟担心。” 三人说话之时,只听郝飞鹏的声音说道:“凌君毅,你考虑好了没有?” 凌君毅朝公孙相、丁峤两人,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即熄去手中火折子,迅速的隐到了石椅之后。凌君毅才傲然说道:“在下不用考虑。” 郝飞鹏冷厉地道:“你们身陷绝境,这已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执迷不悟,只要老夫—声令下,尔等立时就得万箭穿身而死!”凌君毅道:“区区长箭,只怕还威胁不了在下,不信阁下就下令要你的手下射来试试。” 就在此时,只听—个女子娇脆的声音,提高话声,说道:“郝堂主,会主有命。” 郝飞鹏立即恭声道:“属下恭聆。” 那女子声音道:“凌君毅既已被困万象厅,如仍然意图顽抗,着飞龙堂主郝飞鹏全权处理,一律格杀。”郝飞鹏道:“属下领命。” 他们似在大厅弯顶之上说话,而且也是有意让凌君毅三人听到,话声才会从上面传下来。 对方两人话声一落,郝飞鹏明森的道:“凌君毅,你都听到了吧?”这话还是含有威胁之意,志在迫使凌君毅就范。 凌君毅道:“在下听到了又如何?” 郝飞鹏道:“现在是你唯一自救的机会了,老夫由一数到三,你如再不答应,老夫就下令发箭了。” 丁峤大笑道:“你就是数三百、三千,也休想咱们头儿投降。” 赤飞鹏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数道:“一……二……三……” 三字出口,突然从弯顶射下一道强烈的灯光,灯光照射到凌君毅身上,一排匣弩,随着轧轧之声,射到凌君毅身前三尺之处。 这自然是示威性质,真要取你性命,就直接朝你身上射来了。 凌君毅长剑都未拔取,口中朗笑—声:“郝堂主这一排弩箭,只能射射山獐,若想用以威胁在下,那未免太可笑了。”话声出口,突然双手扬起,宽大衣袖,已经朝前拂去。他使的正是反手如来的“乾坤袖”手法。但见两只衣袖,才轻飘飘的扬起,一排势劲力急的弩箭,还未射落地面,就像风飘柳丝,忽地飞卷起,朝厅外“天井”激射出去。 这自然也是有意露一手给郝飞鹏瞧瞧的。凌君毅左手中指一弹,一枚铁网的倒刺,挟着一缕尖风,向穹顶那盏孔明灯电射打去,但听“扑”的一声,灯芯立时熄灭,大厅上同时一暗。 郝飞鹏隐身穹顶之上,自然可以看得到厅上的情形,口中沉嘿一声道:“此人不除,必是后患,你们给我杀!”这回真的下了格杀命令。 穹顶上,一盏孔明灯虽被击灭,但另有三盏孔明灯,射出三道强烈灯光,交叉着朝厅上照射下来;同时,响起一阵急骤的轧轧之声,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射出无数暗器,其中有弩箭,枣核钉,和细如绣花针的飞针,全都淬过“毒汁”,中人立毙。大厅上登时寒芒飞闪,破空生啸,有如狂风暴雨一般,声势极为惊人!公孙相、丁峤纵有石椅掩体身子,依然手持兵刃,拨格射来的暗器。凌君毅从破空细啸声中,辨听出这一阵细小暗器,至少有四五种之多,因为夹杂在长箭之内,使人无法撩拨,心头也暗暗震惊不止! 这座大厅,果然布满了机关埋伏,换上一个人,那就真是非死不可!他虽练成护身真气,但对这阵暗器,却也不敢太大意,何况还须顾及公孙相和丁峤二人。 说时迟,那时决,暗器、弩箭才一发射,他右手已从身边取出巨阙短剑,交到左手,同时右手一拍,也掣出了倚天剑,这一长一短两柄名剑出匣,寒光映照,一室生寒! 凌君毅毫不怠慢,左手挥起一片青漾漾的剑光护住全身,右手倚天长剑,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银练,替公孙相、丁峤二人,拨扫一部分暗器。轧轧之声,连续不绝,凌君毅两柄宝剑,挥洒开来,化作了一幢青影,和一条银色匹练,在青影之外,缭绕飞舞,倏忽伸缩!大厅上虽有强烈灯光照射,但早已失去了凌君毅的人影。但见剑风激荡,剑气弥漫,急骤如雨的弩箭、暗器,只要和剑光才一接触,立被绞碎,纷纷跌落地上。 凌君毅舞得兴起,口中突然发出一声龙吟的清啸,身形突然离地飞射而起,倚天剑快若惊鸿,分作三点寒星,直向穹顶射出弩箭、暗器来的三个小穴中捣去。弩箭、暗器,全由机簧发射,倚天剑可截铁,何等锋利,一下刺入钢管之中,不但毁去了发射的机簧,还隐隐听到有人惊呼之声,显然连操纵发射暗器的人都被刺伤了。 凌君毅飘落地面,左手短剑交到右手,俯身从地上抬起三支断箭.左手扬处,三点黑影同时出手,把三盏装置在穹顶的孔明灯一一打熄。这一连串的动作,说来较慢,实则有如一气呵成,快逾闪电,发射机簧被宝剑捣毁,弩箭、暗器自然立时停止,灯光乍灭,大厅上也登时恢复了一片黑暗。 丁峤看得暗暗咋舌,心头又惊又喜,大笑道:“总座这一手,真是神乎其技!” 公孙相站起身,轻轻叹息一声道:“直到今晚,才知兄弟所学,和凌兄相比,直如萤火之与秋月,相去莫止天壤?” 凌君毅收起双剑,淡然一笑道:“公孙兄好说,兄弟也只是仗看宝剑锋利,冒险一试罢了。” 丁峤大声喝道:“姓郝的老混蛋,你还有什么花样,干脆一齐使出来好了。”穹顶寂然无声,也没人答话,好像郝飞鹏已经不在了。 对方两次施袭,都未成功,自然使郝飞鹏生出凛然戒惧之心,一时之间,并未再有任何举动。凌君毅三人,虽然被困在这座石室中,但却形成对峙的均势。大厅上已经平静下来,平静到不闻一点声息。 凌君毅、公孙相、丁峤心中都十分清楚,这一刻平静,乃是对方正在计划如何对付自己三人。也许片刻后,他们有更恶毒,更厉害的行动,重施攻击 第三十三章 娄山双怪 三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公孙相忽地低声道:“咱们被困在这里,总不是办法,要能冲出去才好。”丁峤道:“这还用说?方才那道石门,已经阅起,你能打得开?” 公孙相突然心中了动,随手从身边摸出一个火折,低声说道:“凌兄请把倚天剑借兄弟一用。” 凌君毅道:“公孙兄想到什么了?”随着话声,抽出倚天剑,递了过去。 公孙相接过宝剑,压低声音说道:“兄弟想那道石门,既由机关操纵开启,只要能找到石门痕迹,把那操纵的机关削断,以凌兄的神功,就可把它推开了。”丁峤道: “公孙兄找得到石门痕迹么?” 公孙相道:“那个石人现在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过,石人如何会走出来呢?自然是由机关把它推送出来的了,这推送的机关,自然就在石人脚下,咱们只要扳倒石人,不就找到机关的枢纽了么?”丁峤喜道:“公孙兄这办法不错,走,咱们立时动手。” 公孙相晃亮火折子,两人走到石人前面,仔细察看一阵,公孙相把倚天剑往地上一插,朝丁峤打了个手式。两人功运双臂,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扳住石人肥头,口中同时吐气开声,往前就扳。 两人这一运起全身功力,一扳之势,何止千斤?要扳倒一个石人,原也用不着花这大的力气,那是因为他们早巳料到石人座下,一定连着机关,至少也有铁板或是铁条之类,和操纵石门时机关相通,要把它扳倒,就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哪知两人开气吐声,尽力一扳,石人根本纹风不动,这情形真像蜻蜓撼石柱!公孙相、丁峤哪肯就此罢休? 再用力扳。石人依然一动没动,屹立如故。 凌君毅道:“两位住手,还是让兄弟来试试看。”说罢,双袖一撩,走了上来。 丁峤喘了口气,瞧着石人,忽然灵机一动。急忙摇手道:“总座,属下想起了一件事。” 凌君毅道:“丁兄想起了什么事?” 丁峤道:“这石人是总座靠近石门之时,它才在门内现身,朝外走出,挡住了总座的去路,石门跟着关闭,对不对?”凌君毅道:“不错。” 丁峤接着道:“那就是说,机关把石人推出,石门始闭,反过来说,石门重启之时,石人必然回入石门之中,咱们如果易扳为推,只要把石人推动,石门也会被迫开启的了。” 凌君毅点头道:“丁兄此话有理,既然在石人出来之后,石门随着关闭,可见石人和石门机关相连,把石人推进去,石门自然也开启了,咱们陕来试试。”随着话声,双掌直竖,朝石人身上按去。 公孙相、丁峤也跟着伸出手去,功运双臂,配合凌君毅,朝石人身上用力前推。凌君毅运起“金刚心法”,双掌之力,足可移山,再加上公孙相、丁峤两人,这一推之力,岂同小可?但听石人脚下响起—阵格格之声,石壁底下,同时也格格作声!石人虽受机关控制,也承受不起这股推动的力道,被推得缓缓往后移动。石人移动,石壁间果然随着裂开一道门缝。三人睹状大喜,精神陡振,更是奋力朝前推去。石人愈往后,石缝也裂得愈宽,等到把石人推到门口之际,石人已不待三人用力,嘶的一声,自动朝门中退入,向旁闪开。 凌君毅眼看石门大开,心中一喜,正待举步行去,突觉一股掌力,迎面涌撞过来,袭击前胸。凌君毅早已防备有人偷袭,因为一个人内功再高,纵能黑夜视物,那是借着星辰之光,才能看得清东西,若在这等漆黑无光的山腹之中,也无法辨认了。 他们在推石人的时候,已经把火折子熄去,石门开启之后,对面谁也看不到对方的人影。凌君毅内功精湛,已然辨别出发掌之人,正在当门而立,一时不敢大意,左手疾扬,拍出一掌,反击过去。 掌势出手,突然发觉对方这一掌内劲雄浑,心中暗道:“飞龙堂高手如云,果然不错。” 两股潜力一撞之下,立时激起一阵轻啸的旋风,凌君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就在此时,陡听一声冷笑,另一股暗劲,从门外直逼过来。 凌君毅不由大怒,朗笑道:“来得好!”右掌朝前推去。但觉对方这股暗劲,撞击在掌心之上,势道和方才一掌同样的强劲无比,但这回凌君毅也用了十成力道,不曾被逼后退。连接两掌,凌君毅连对方是谁都没看到,正待探怀取珠,突然火光一亮,丁峤已经搬起了一文火折子。门外也在此时,亮起两盏孔明灯,只见两个青衣老者,从石门外跨了进来,这两人年纪都在六旬以上。 走在前面一个身形瘦长的老者沉笑道:“你能接下老夫二人的一掌,果然不愧是反手如来之徒。” 后面一个中等身材的老者接口道:“要动手还是到里面来,要出去就得先胜了咱们两个老头。”人家既然进来了,凌君毅只得后退了几步,冷然道:“两位要找在下比划,在下自当奉陪。” 这两人进入石门之后,瘦长老者一掌当胸,看了中等身材的老者一眼,这自然是示意对方,两人准备联合出手,一举把凌君毅击毙,然后再收拾公孙相、丁峤两人。 凌君毅仍然潇洒的站在那里,回头道:“公孙兄、丁兄,请退后几步。” 瘦长老者沉笑道:“不错,你要他们让开些,免得被老夫掌风扫中。”呼的一掌,当胸直击过来。中等身材老者一言不发,同时举手一掌,直对凌君毅背后击去。 公孙相从地上拔起倚天剑,冷笑道:“娄山双怪,成名多年,出手居然这等卑鄙。” 中等身材老者一掌出手,熠熠目光突然朝公孙相投来,阴侧侧笑道:“那就连你也算上了吧!”左掌一招“横澜千里”,疾向公孙相拍去。 凌君毅虽不知两人是谁,此时一见他们合力夹击,不觉朗朗一笑,双掌乍分,前拒瘦长老者,后挡中等身材老者那个,一面说道:“公孙兄请退,兄弟还接得下来。” 公孙相本待运起功力,硬接中等身材老者一掌,但听了凌君毅的话,只得向旁侧闪让开去。 娄山二怪原以为自己两人各自凝聚本身功力,前后夹击,凌君毅强煞也只有这点年纪,决难接得下来。哪知两股强猛暗劲一前一后,夹击到凌君毅身前,忽然被一股无形暗劲化解开去,微生反弹,立时消去。这一着,使得两人不禁凛然一惊!瘦长老者目注凌君毅道:“当世高手之中,能挡得住老夫两人合力一击之人,也难找得出几个来。小哥使的是什么手法,竟能在咱们两人合击之下,安然无恙?” 凌君毅自然听说过“娄山二怪”之名,这两人确是黑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今晚若是不击败二人,看来无法冲得出去。 说道:“天下武功,各有所长,在下就是说出来了,又岂是尔等所能知道!” 瘦长老者脸色候沉,厉声道:“黄口小子,你好狂的口气!”右手一探五指有如钢钩,猛抓过来。 凌君毅早已留神戒备,身子轻旋,右手斜出,同样五指半屈,朝对方抓来的手腕扣去。他使的这招“擒龙手”同样快捷无比,身子轻轻一转之间,避敌、还击,合而为一。 中等身材老者一见机不可失,身形疾闪,一下欺到了凌君毅左首,一掌朝他腰间砍下。 瘦长老者一抓出手,瞥见凌君毅同样使了一记擒龙手,反扣过来,只见对方这一招,封让全都不易,心头一凛,右手迅疾收回,左手推出一掌。 凌君毅一抓落空,发觉中等身材老者一掌朝左腰切来,心中怒他偷袭,口中冷笑一声,左手一挥,朝他拍去。这时正好瘦长老者左掌推来,一时毫不思索,右手迎着前朝前推去。但听“拍”“拍”两声,前后两掌,同时接实,声若裂帛,震得人心弦猛震! 凌君毅是反手如来的传人,惯用左手,而且对中等身材老者两次偷袭,心头不齿其人,掌上自然用了全力。这一记“反手拂云”,事前既无凌厉旋风,直到双掌击实,一股真力,才从掌心涌出。等到中等身材老者发觉对方掌力之中含有极强震力,再待后退,已是不及,一掌硬接,内腑震动甚剧!外形虽然还能保持若无其事,但心脏受震,血气浮动,急急往后跃开,借机运气调息。 瘦长老者眼看凌君毅和自己硬接一掌,居然平分秋色,心头更是恼怒,大喝一声,紧逼而上,双掌连环劈击,朝凌君毅攻来。 凌君毅整个人陷入在他一片掌影之中,一时却也被迫得后退了两步,双掌交相击出,连封带架,在十二掌攻势之中,硬接了四掌,才把这一轮急攻接了下来。 瘦长老者这一阵急攻,已经用上了全力。在他想来,自己施展“十二连环掌”,虽不能把凌君毅立毙掌下,但只要击中他一、二掌,也得把他重创当场。哪知凌君毅双掌翻飞,和自己硬打硬拼,连接四掌,其余八掌,悉被对方封架开去。心中更是惊骇不止,忖道:“此人这等年轻,武功会有如此高强!” 十二掌攻势之中,凌君毅硬接了他四掌,人影一分,两人都不由己的退后了两步。 中等身材老者候地双目一睁,口中冷喝道:“这小子留他不得。”突然欺身冲上,双手齐发,朝凌君毅扑攻过来,拳脚齐出,攻势同样猛烈绝伦。 凌君毅给人轮番猛攻,不觉激起怒火,朗笑一声,道:“二位齐上,凌某一样接得下来。”喝声之中,掌法突变凌厉,左掌右拳,交相击出。 娄山双怪两人进来之时,早已存下了联手除去凌君毅之意,因此,瘦长老者听了中等身材老者的招呼,立时沉笑一声:“小子,你接得下就好。”人影一闪而至,呼呼两掌,直劈过来。 凌君毅双掌齐施,奇招突出,把中等身材老者硬行逼退出去,候地转身,双掌一合,平向瘦长老者前胸推去。这双掌一合之势,推出一股凌厉强猛的潜力,罡风激荡,横及五尺来宽,带起了呼啸之声,排山倒海般直向瘦长老者直撞过去。瘦长老者生平会过无数高人,但却从未见过凌君毅这样的掌势,他已知对方武功高强,却未料到凌君毅内力会有如此深厚。这一掌若是和他硬拼,强胜弱败,生死立判!他自然不愿和凌君毅孤注一掷,立即一提丹田真气,身子飘空飞起,让开凌君毅的掌风。 中等身材老者被凌君毅硬行逼退,此时一见凌君毅双手平胸推出,发出一股强猛掌风,直向瘦长老者撞去,不论他老大是否硬接,在这一瞬功夫凌君毅双掌未收,绝对无法兼顾,一时心中大喜,一语不发,疾冲而上,一掌朝凌君毅后心印去。哪知瘦长老者不肯和凌君毅硬拼,身子凌空飞起,凌君毅一击落空,突然身如陀螺,轻轻一旋,便自转过身来。这一转之势,双掌带转了击出的力道,掌风横扫,势如浪涌! 这一招更是大出中等身材老者意料之外,而且横扫过来的掌风,快速绝伦,再待后退,已是不及,只好功凝百穴,双掌护胸,硬接一招。但听“蓬”然一声大震,中等身材老者一个身子被掌风扫出去两丈来远,连摔带滚,跃倒地上,看去伤得不轻。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瘦长老者飞身跃起两丈来高,堪堪避过凌君毅的掌风,瞥见老二已被凌君毅带转的掌风扫出。这时他正从两丈高处展开双袖,落到一丈左右,凶心—动,随着下落之势,右掌一招“泰山压顶”,朝凌君毅当头劈下。 凌君毅已知娄山二怪武功极高,瘦长老者飞身跃起,当然不会仅仅是避开自己掌风就算,双掌在带转掌势之后,立即后退半步,右掌直竖,仰首朝上拍去。他心头怒火正炽,这一掌施出了佛门绝学“牟尼印”来。反正不伤他几个人,今晚势必被困在这座大厅之上,休想冲得出去。 “牟尼印”既无强劲掌风,也没有凌厉掌力,只是虚飘飘的竖臂作势,但它却是佛门中至高无上的武学——降魔法藏。 瘦长老者身随掌势劈击而下,突见凌君毅手掌上扬,似有一股无形潜力,把自己掌势托位,下落的身子也受到了强大的阻力。就在这电光一闪之际,忽觉自己劈下的力道,受到那股无形潜力的反震,一身真气,立被震散,连呼吸都透不过气来。 一个人突然朝上弹起,“砰”的一声,撞上穹顶,接着朝下跌堕下来,落到地上,业已气绝。 中等身材老者也负了伤,而且伤得也不算轻,此时骤睹老大跌地不起,不觉大惊,急忙直趋过来,问道:“老大,你……”话声未出,业已看到瘦长老者双手掩胸,双目突出,嘴角间缓缓流出黑血! “这分明是心脉被震断而死!”中等身材老者心头一窒,忍不住流出两行老泪,候地回过头去,瞪着凌君毅,切齿道:“小子,你好毒辣的手法。” 凌君毅冷笑道:“阁下何用责备在下?若是在下被你们击中一掌,不也是这般躺在地上了么?” 中等身材老者不发一言,双手托起瘦长老者尸体,往肩头一搭,举步朝门外走去。 两盏孔明灯倏然熄灭,大厅上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就在此时,突听西首墙壁间,传来一阵轧轧轻震,似是裂开了—道门户。 公孙相早已把椅天剑递还给凌君毅,低声说道:“兄弟过去看看。” 凌君毅道:“公孙兄小心应付。”公孙相一个仆步,掠了出去,接连两个起落,快要掠近西首石壁之际,突听“刷”“刷”两声,衣抉飘风,似有两个人窜了进来。公孙相听风辨位,长剑一挥,刺了过去。 那跃入厅来的两人武功极高,黑暗之中,挥手一剑,“当”的一声,拨开了公孙相刺出的一剑。另一个人却也不慢,剑风嘶然,朝公孙相划来。公孙相在对方拨开他一剑之时,早已一个仆步,朝斜里窜出,那人划出的一剑,登时落空。 在黑暗之中动手,全凭听觉灵敏,就因为他们两人都发了一剑,凌君毅虽然和他们有五六丈距离,但对两人的行动,十分清楚。他方才被铁网罩下之时,衣袖和肩头等外曾钩住了十来枚倒刺,自己从不使用暗器,但想到深入虎穴,身上只有一长一短两枚宝剑。较远的敌人就非长剑能及,这样就把钩在身上的纯钢倒刺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听到对方两人发剑之声,立即取了两枚倒刺,屈指弹出。但听一声惊叫,传了过来,其中一人骤不及防,被倒刺击中,但另一个人十分机警,“当”的一声,把倒刺击落。 凌君毅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人剑势相当高明!”就在思付之际,东首石门,也响起轻微的衣抉飘风之声,有人跃了进来!丁峤就守在门侧,大喝一声:“着”一点扇影,直向那人右肩劈落。那人长剑一抬,架开了丁峤劈去的铁骨扇。 丁峤喝一声:“好!”手中铁扇业已连续递出,攻了四招。那人—声不作,在丁峤一阵快攻之下,凭着听风辨住,长剑连挥,封挡扇势,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丁峤攻出的四扇,竟然全被那人长剑挡开。但就在两人动手之际,只听又是一阵衣袂掠风之声,传了进来,两条人影迅快跃入大厅。 这时西首的石门,也传来了一阵衣抉飘风之声,约有四条人影,联翩掠入。这些跃入大厅的人,并未立即出手,却在四周潜伏不动。 凌君毅从他们细微的呼吸声听出,掠入大厅之人,全已散开,似是各按方位站定,把自己等三人围在中间,心中暗道:“看来他们是在暗中布置什么阵法。”心念一动,一面施展“传音入密”之法,朝公孙相道:“公孙兄快退到兄弟这里来。”一面也以“传音入密”告诉了丁峤。 两人同时退下,公孙相低声道:“凌兄有何吩咐?” 凌君毅道:“他们已在四面布下了阵势,可能就要发动,咱们只有三人,不能站得太远分散了力量,所以兄弟要你们退回来。”丁峤道:“总座,他们布的是什么阵法?” 凌君毅道:“不知道,他们进来的人,总数已在十名之上了。”正说之间,突然从东西两道石门中走出四个手举气死风灯的汉子,迅快在大厅四角站定。这一来,厅上登时大放光明,把四周景物,照得如同白昼般!大厅四周,围着十个青衣人。这十人年岁老少不同,老的已经白髯飘胸,年经的不过二十五六。但他们的服装却是—般模样;青色劲装,胸绣飞龙,每人手中也捧着同样兵器——乌黑无光的长剑。这十个人中,只有一个女子,青布包头,看去约摸四十出头,天生的一张晚娘脸,板得紧紧的。若不是她脸上还薄施脂粉,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巧金环,真看不出她像是女人。十人围成一圈,中间站着一人,似是他们为首之人,这人正是飞龙堂的副堂主佟天锡,手持阔剑凝立对面。 他兄弟飞龙堂总巡主佟天来,却在十人之中。看来这一仗,飞龙堂尽出高手,非把凌君毅等三人解决不可,但奇怪的不见飞龙堂主金铰剪饶三村,也不见黄龙堂主郝飞鹏的影子。 凌君毅在灯光乍亮之前,已要公孙相、丁峤二人迟到身后成品字形站定。凌君毅正好面对佟天锡,目光微微一扫,冷傲的道:“我当摆出什么阵仗来了,原来还是佟朋友领的头。” 佟天锡道:“姓凌的,你认得这是什么阵法?” 凌君毅傲然笑道:“在下不用识得阵法,只要能破就是了。” 佟天锡厉声喝道:“狂妄小子,你能破‘十绝剑阵’?只要阵势发动,就是你授首之时,不但受死,只怕连你尸骨都会被剑风绞碎。”他已经说出来了,这是“十绝剑阵”。这话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也由此可见对方摆出来的这座“十绝剑阵”,实也不可忽视,只要看看这围着的十人,无一不是精气内敛,目光如电,怀抱长剑,凝立如山,一望而知个个都是剑中高手,尤其像佟天来,身为飞龙堂总巡主,地位自然不低,但他也不过是十个人中的一分子,并不因“总巡主”的身份,而高过其他九人。那就是说,其余九人的身份,也并不在“总巡主”之下。江湖上可不比为官作吏,靠奉迎吹拍,就能节节上升,江湖上要出人头地,就要有真实功夫,由此可见参与“十绝剑阵”的,都是飞龙堂的一流高手无疑。 佟天锡喝道:“姓凌的,你此时弃剑投降,还来得及。”他还是要凌君毅投降。 凌君毅抬目望望佟天锡,说道:“阁下大概是‘十绝剑阵’的领头之人了,咱们似乎不必多说,阁下就请发动吧!” 佟天锡冷笑道:“阵法一经发动,你就算背插双翅,也休想逃得出去。” 凌君毅大笑道:“在下若是想逃,也不会进入你们飞龙堂来了。” 佟天锡冷笑一声,阔剑一扬,朝凌君毅迎面劈来。 他这一剑劈出,剑阵立即随着发动,十支乌黑无光的长剑,同时从十个不同的方向,朝中间攻来。刹那间,剑气突炽,冷风四起!凌君毅大喝一声:“大家小心迎敌。”他动作奇快,倚天剑迅疾交到左手,身形倏地向左斜侧,一招“长虹吐焰”由右向左横扫出去。右手已从身边取出巨阀短剑,使了一记“遥叩天阙”。剑尖朝佟天锡劈来的阔剑上点去。这一瞬间,公孙相、丁峤两人的剑、扇也同时展开,但是,凌君毅向左扫出一道匹练般的剑光,至少挡住了左首五支长剑。 佟天锡似是不愿和凌君毅硬打硬砸。阔剑中途突然变招,一牧再发,刺向凌君毅左肋。凌君毅一招挡开左首五人的攻势,倚天剑寒光伸缩之间,“神龙回头”,剑势由上而下,“当”的一声,架开佟天锡刺来的阔剑,身形跟着由左向右,右手短剑“龙爪拨云”,幻起一片青光,攻向右首三人。他这一剑光华刺目,势道极强,逼得右首三人不得不收剑后跃。 凌君毅这一手双剑齐发,左右开弓,左手一剑接住左首五人的攻势,右手一剑又逼退右首三人。发剑虽有先后,但看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划出来的一般!“十绝剑阵”一下就逼退了八个。 但见右首一个白髯老者怒哼一声道:“这小子出手好快!”喝声中,突然一跃而上,剑光闪动,朝凌君毅还攻了两招。另一个人也同时长剑一振,冲了上去,挥手刺出一剑。 凌君毅向左攻出的短剑,剑势一展,剑光回到身前,又把两人的攻势,一齐接了下来。佟天锡眼看凌君毅双手左右发剑,气势如虹,心头不觉大怒,口中沉喝一声,右臂往上伸起,阔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身形扑起,一道乌黑的剑光,闪电般朝凌君毅当头劈落。他阔剑这一圈,“十绝剑阵”十个青衣人突然人影移动,每一换位,就有一剑刺出。 十个人不停地移形换位,也不停地发剑攻敌。这一下,形势顿时大为改变!因为每一个人换位之时,刺出一剑,而且这一剑,又是你必救的大穴,等你出剑封架,他早已跃了开去,另一个人的长剑又刺到你另一个要害。而且这十个人都是剑中高手,每一个人发出来的剑招,都有他的独到之处,有的轻灵活泼,有的势劲力沉,也有辛辣恶毒,诡异奇幻。无论轻灵、沉重、辛辣、奇幻,但每一剑都足以置人于死地。这剑阵人影相互换位,出手配合之妙,当真神妙已极!落在剑阵中的人,无论你武功有多高强,到了此时也有措手不及、无从封架之感。“大厅”上虽有四盏气死风灯,但此刻只见人影晃动,剑风嘶嘶,根本已分不清人面,剑风虽急,却听不到剑刃交击之声,愈是如此,也愈见凶险。 佟天锡是“十绝剑阵”中的枢纽,他也随着十人,移形换位,不住的纵跃游走,但他并不夹杂在十人之中。他的移动步位,只是便于其他十人发剑攻敌,不妨碍他们的剑势。而他不论左右前后,如何闪动,全神仍然贯注在凌君毅一人身上,阔剑招法朴实无华,每一剑都配合其他十支长剑,攻向凌君毅必救要害。正因他使的“天山剑法”朴实无华,一剑就是一剑,实实在在,凌君毅也不得不在众人环攻之下,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应付他的阔剑攻势。 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凌君毅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凶险无比的恶战!十一支乌黑无光的长剑,漫天匝地的朝中间力攻不休。凌君毅奋起神威,一长一短两柄宝剑,划起两道耀目光华,力拒强敌。他不但要注意随着剑势变化,移形换位,从四面八方刺来的不同剑招,不同部位的剑,而且还要顾到认定他一人发剑的佟天锡。此人够险沉,毒辣,尤其是他的剑法外表朴实,内藏机诈,剑势沉稳之中,别具轻峭诡变,几乎已得“天山剑法”的神檀。 当然更使凌君毅担心的还是公孙相和丁峤。若论单打独斗,以他们两人的武功也足可肆应,但在这人影飘忽、攻势不可捉摸的剑阵之中,还得凌君毅随时注意和支援,替他们拨挡封解剑招。因此凌君毅左长右短,双剑连展,除了对付佟天锡,还得近攻远拒,连续对付十个人的攻势。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大厅上光是剑风激荡,就形成一股浓重的杀气,五丈方圆,敌我难辨。那四个手执气死风灯的大汉,早巳被逼到七八丈外的角落上去了。 凌君毅双剑开阔,用尽一身本领,才打到十几招,便已大感不妙,他有几种武学,本可配合剑招出手,但如今两手都在使剑拒敌,根本无法施展。就像“飞龙三剑”中的“龙战于野”,本来是专门对付这等多人围攻的剑术,但固有公孙相和丁峤两人在场,就无法施展。他自信只要腾出一只手,至少也可以伤得对方一二个,无如两柄宝剑,一柄也不能减少。因为他此刻左剑护身,右剑就可支援丁峤,换回来,右剑护身,左剑就得支援公孙相。到了此时,公孙相和丁峤,已非他支援不可,如非凌君毅随时替他们封挡一半以上的攻势,两人早就支持不住了。 丁峤一柄铁骨折扇,左封右挡,捉襟见肘,全成了守势,他心头也有说不出的着急,因为他扇骨之中暗藏毒针,只要缓过手来,容他打开扇面,一蓬毒针至少也得伤他几个,但就是没有出手的机会。这局面愈下去,自然愈是对他们不利。凌君毅心里清楚,公孙相、丁峤也清楚,但要如何才能挽回这一颓势呢?谁也说不出来。 这样又打了十来个照面,凌君毅感到自己已经用尽了应变的智慧,但对方剑阵,却愈来愈密,攻势也愈来愈见猛恶。本来三人品字形占了一丈左右的地势,现在受到剑阵的压力,已经退缩到五尺距离,而且全仗自己一人在支持,只要自己稍一疏忽,三人中必有一人倒下去的。这情形,显然无法长久支持下去。 正在恶战之中,突听丁峤大声叫道:“总座,你替属下挡一挡。”叫声入耳,丁峤已经往后疾退了两步。 凌君毅大吃一惊,右手巨阙剑一招“横澜千里”,一道青虹,朝右横卷过去,口中问道:“丁兄可是受伤么?”他这一剑,威势极盛,至少封住了攻向丁峤的四支长剑。 佟天锡听到丁峤的喊声,认为机不可失,凌君毅右剑扫出,他人影一闪,已经到了凌君毅正面,阔剑嘶风,当胸就刺,这一下,真是快如电闪! 凌君毅右手短剑堪堪替丁峤挡开攻来的四支长剑,但听丁娇厉笑一声:“属下很好。” 笑声甫发,一柄铁骨折扇已然砰的一声,打了开来,一莲细如牛毛的飞针,扇面般朝当前几人激射过去。 凌君毅没想到佟天锡乘隙进招,来得这般快法,要待回剑护身,对方阔剑已经奔到身前一尺光景。别说倚天剑有四尺长,就是巨阙剑也有两尺有余,回剑封解万万不及! 心头一凛,不觉也起了冒险犯难之心,握着剑柄的右手,拇指扣着中指,突然朝对方阔剑上弹去。他使的正是“一指禅”神功,一缕强劲指风应指而生,“锵”的—声,弹在阔剑剑身之上!就在此时,突听厉笑、怒叱、惨叫连续响起!厉笑的是丁峤,他射出了扇形般一蓬飞针。怒叱和惨叫的,是被凌君毅挡开四剑之后,相继递补上来的四个青衣人。两个看到飞针,口中发出一声怒喝,剑光排空一挡,身形急急往后纵出。稍后两个,移形换位,堪堪跃上,等到发现飞针,已是无法躲闪,惨叫—声,中针倒地。 佟天锡骤然听到这几声怒叱、惨叫,心头猛然一惊,手中阔剑同时也被凌君毅的“一指禅”震开数尺,几乎掌握不住,脱手飞出!凌君毅一记得手,双臂骤分,便了一招“大鹏展翅”,两道剑光朝左右横扫出去,右脚随着一记“魁星踢斗”,凌空飞踢出去。 佟天锡阔剑被指风震出,门户大开,而且两人相距极近,再待闪避,已是不及,但听“砰”的一声,凌君毅一脚,端端正正端在他胸口之上,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离地飞起,越过众人头顶,朝阵外飞掠出去,落到地上,当场气绝。 “十绝剑阵”有两个人中针倒地,连指挥阵势的头儿副堂主佟天锡也被凌君毅一脚踢飞出去。他们虽然不知佟天锡伤重死去,但正在愈战愈急之际,突遭此变,阵势登时为之大乱。 公孙相一直屈居下风,心头愤怒,自不待言,此时一见有机可乘,猛地吐气开声,上身一仆,一剑刺入一个青衣人的左肋。他心头愤恨已极,一剑刺入对方肋下,反腕之间,长剑连绞两绞,那人惨叫一声,立即了帐。 凌君毅踢飞佟天锡,精神登时为之一振,左手长剑一挥,倚天剑划出一道耀目精虹,朝身前四个青衣人飞卷过去。左手剑势才出,右手短剑紧接着使了一招“恒河流沙”,剑光如长江大河般涌到,剑光之中,夹杂着点点寒星,闪烁生光!他把“达摩剑法”中这招“恒河流沙”,使得威势凌厉无匹,当前四个青衣人被他双手发剑,这两招剑法逼得无法招架,连退了三步,“十绝剑阵”阵脚已乱,四人这一后退,更成瓦解之势。 凌君毅接连两剑,拦住了四个,丁峤铁骨折扇,立时幻起一片扇影,也拦住了一个青衣人。公孙相连声叱喝,奋起全力,展开“天狼剑法”,身形流窜,剑光打闪,也接住了两个。本来互相呼应,移形换位,各以本身所学不同剑法连成一体的“十绝剑阵”,此时已被分割成三块,只好各拼各的了。 凌君毅眼看“十绝剑阵”已破,一时豪气顿生,口中大声喝道:“公孙兄,丁兄,困住他们,不可放走一个。” 左手刷刷三剑,幻起一片绵密剑光,拦住对方四人,右手短剑突然朝地上一插,腾出了右手。只听四人中一个白髯老者怒喝一声道:“姓凌的小子,你以为胜定了么?” 突然挺身而进,一剑直刺过来。乌黑的剑光,居然划起了一片剑风! 凌君毅看出自己拦住的四人之中,以此人功力最强,自己利于速战速决,必先除去此人。心头杀机一起,口中沉喝道:“阁下报个万儿,看看应否把你除去?” 右手一挥,拍出一掌,一股潜力,直向对方剑上逼去。他内力深厚,这一掌竞然把白髯老者的剑势半途震开。 白髯老者心头暗暗一凛,右腕一挫收回剑势,但又疾快地劈刺而出口中喝道:“老夫夏侯锋。”凌君毅冷笑道:“原来你就是七步追魂剑,黑道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很好,你两手血腥,杀孽滔天,今天第一个饶你不得。”话声出口,右臂直竖,手掌朝前拍去。 夏侯锋怒笑道:“小子,你少……” 他原想说:“你少冒大气。”但底下两字还未说出,突然脸色大变,脚下登登的连退了四五步,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往后倒去。 其余三人看的大吃一惊,其中一人大声道:“咱们和他拼了。” 三人齐声怒喝,三支长剑突然一紧,朝凌君毅扑攻过来。 凌君毅左手连挥,倚天剑划出一道又一道精光,刹那之间,已把对方三人尽皆圈入一片剑光之中,喝道:“你们三个,也报个姓名给在下听听,有没有作恶多端该死之人?” 他左手展开“达摩剑法”,这是少林镇山剑法,从他反手使来,更具威力。片刻之间,那三人已被那缭绕的光华,逼得目眩神迷,连遇险招,但他们只是一言不发,拼命苦战。 凌君毅剑眉一轩,冷声道:“三位不肯亮出名儿,那是十恶不赦该杀的人了。”话声方落,左手长剑疾攻三剑,阻止三人攻势,人却后退一步,右手扬处,又是一掌,朝中间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拍去。那汉子心头一惊,拼命挥舞长剑,护住全身,但“牟尼印”岂是长剑挡得住的?口中低哼一声,撤剑往后便倒。 四个人转眼工夫就剩两个,自然心头凛惧,两人哪里还敢再站?同时虚晃一剑,分头跃退,朝外窜去。 凌君毅双目暴睁,精光电射,口中朗笑一声,道:“你们想从凌某手下逃走,哪有这么便宜?” 右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巨阙剑,抖手朝右首石门奔去的青衣人背后射去。 短剑脱手,双足一点,身化一道长虹,剑先人后,朝另一个青衣人追去。 右首青衣人做梦也想不到凌君毅会把短剑当作镖枪投出,等到听到身后风声有异,再想躲避,哪里还来得及,惊叫声中,巨烟短剑已经贯穿胸背而死。另一个青衣人和右首青衣人分头逃窜,眼看快掠到右首石门,突觉眼前奇亮,精虹一闪,凌君毅已经落到自己面前,挡住了去路。 这人蓦地一惊,护胸左手突然扬起,打出一蓬黑烟,右手狭长长剑一招“顺水推舟”,当胸刺来,一面狞笑道:“姓凌的小子,你真把我雾中剑看扁了!”“雾中剑” 光听他外号,这人就是黑道中穷凶极恶之人!这一蓬黑烟,非迷即毒。但凌君毅不怕迷香,也不惧剧毒,依然屹立门口,右手一抬,食、中二指已把对方刺来的长剑尖夹住。 “雾中剑”刺出的长剑,虽被凌君毅夹住,但他并不慌张,只后退了一步,挥挥手,狞笑道:“小子,倒也!” 凌君毅站着不动,冷然道:“你以为区区毒烟,就能迷得倒凌某么?去吧!”“吧” 字出口,右手夹着剑尖,突然朝前送去。 雾中剑眼看凌君毅未倒下,心头已有怯意,听到喝声,要待弃剑后跃,已经迟了。 剑柄“卟”的一声,点中胸口,连哼也没哼出声,就往后倒去。 再说和丁峤动手的青衣人,正是飞龙堂总巡主佟天来。他使的一柄长剑,足有四尺长,阔如手掌,一手“天山剑法”,虽没有他哥哥佟天锡的功力,但朴实之中每多奇变,却也霸道凌厉。丁峤一柄铁骨折扇,候开倏阖,开时如半轮巨斧,直劈横划,风声呼呼;阖起来有如一柄铁尺,连敲带点,专取穴道。他拦着佟天来,剑扇各展所长,倏起倏落,候分候合,恶战了二十几招,仍然未分胜负。 最吃重的还是公孙相,他两个对手,一个是四十出头,连鬓短胡的汉子,一手剑法,十有八九是刀法的路子,注重砍劈,剑势之利,有如重重波涛,推波助澜而来,是一个十足的硬点。 另一个是“十绝剑阵”中的唯一女子,四十出头的人了,脸上还涂脂袜粉,一对金耳环,在耳朵上直晃。除了这两点之外,她身上就找不到女人的气味,但她一手剑法,可着实不赖,灵巧快捷,狠毒泼辣,兼而有之。公孙相遇上这两个人,真使他够应付的,三人品字形互相攻拒,恶斗了数十合,公孙相虽未落败,却也始终占不到半点便宜。不,他是尽力施为,勉强保持不败。那使刀法的青衣人心中大怒,暴喝一声,手中长剑陡然一紧,只见一排乌黑的剑影,像重重怒涛,涌了过来。公孙相虽然尽量避免和他兵刃相触,但到了此时,你纵然不想和他硬碰,也难以避免。但听一连串的兵刃交击,响起金铁狂鸣之声,公孙相接下对方几剑,直震得手腕发麻,连退了两步。耳中但听一声叱喝,那青衣女子剑光绵密,已如泼风般刺来。 公孙相一个仆步,窜了出去,回手一剑,朝那女子刺去。哪知他身形堪堪闪出,一道乌黑的剑影,已经向下盘扫到。公孙相吃了—惊,急急闪避开去,腿上已被剑锋刺中,鲜血缓缓从青色裤管里渗出。 正好凌君毅收起短剑,口中喝道:“公孙兄,你退下来。” 公孙相哪里肯听,大吼一声,舍了青衣女子,猛地一个转身,朝使刀法的连鬓胡汉子扑了过去。手中天狼剑一紧,刷刷刷刷,一口气接连刺出七剑。青衣女子眼看“十绝剑阵”已破,公孙相舍了自己,朝连鬓胡汉于扑去,也不追击,双肩一晃,朝右首石门闪去。 凌君毅比她还快,一下拦住了去路,喝道:“姑娘亮个万儿再走。”青衣女子看他长剑已经入鞘,空着双手,拦在身前,不觉冷笑一声道:“姑奶奶是谁,你看了这个就会知道。” 突然左手一扬,手上早已戴了鹿皮手套,一把毒沙,迎面朝凌君毅撤来。 凌君毅剑眉陡轩,朗笑道:“断魂毒沙,你果然用不着再报姓名了。” 双手一抖之势,衣袖倏然扬起,把对方打来的一蓬“断魂毒沙”,悉数反卷过去。 青衣女子不防凌君毅有此一着,口中惊叫一声,毒沙已经射到,但见她身上,立时飞起无数黑烟,人跟着也栽倒下去。 如今偌大一座石室(大厅)之中,只有四个人还在拼命力搏。 丁峤一柄铁扇和佟天来互相抢攻,杀得十分激烈。他吃亏在扇骨中的毒针,业已用完,此刻哪有时间容你装针,只好仗着招法和对方力搏。公孙相少了一个对手(青衣女子),没有人趁机夹击,就放手施为,“天狼剑法”源源出手,身形起落,倏左倏右,剑光缭绕如电。使刀法的连鬓胡汉子剑势虽然凌厉,但公孙相的“天狼步法”,忽东忽西,在他左右前后流窜发剑,飘忽不停,也转得他昏头转向,只是忙着封架,已无方才的凶猛。 但公孙相腿上中了一剑,他逞强心切,并末立时止血,此时一条左腿,已被血水渗透,地上点点滴滴都是黑血!凌君毅见状大惊,突然想起对方剑上有毒,口中大喝一声: “公孙兄速退。”挥手一掌,朝两人中间劈去。 公孙相挥剑急攻,形同拼命,其实心头已经迷迷糊糊,只是仗他自幼练剑,一套“天狼剑法”练得滚瓜烂熟,左右前后,忽起忽落,猛砍猛刺。此刻听到凌君毅一声大喝,心头蓦地一惊,上身摇了两摇,一交往地下跌坐了下去。 凌君毅这一掌,发的正是时候,一股罡风掌力,挡住了使刀法汉子的剑势。一下掠到公孙相身边,俯下身去。 那连鬓胡汉子趁机跃退,一个转身,闪电般朝门外冲出。 凌君毅此时无暇追赶,只得任由他逃去,一面迅速探手入怀,取出“骊龙辟毒珠”,一手撕开公孙相裤管,把珠子贴着他伤口,缓缓转动。 佟天来和丁峤久战不下,此时眼看大厅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哪还恋战,阔剑接连挥动,急攻三招,把丁峤逼退了两步,双足一顿,身如电射,朝西首石门外掠去。 丁峤哪里肯让他逃走,口中大喝一声:“姓佟的,你还往哪里走?”铁扇一招“长虹吐焰”,衔尾追了出去。 凌君毅正在运功替公孙相疗毒,听到丁峤的喝声,急急抬头叫道:“丁兄,穷寇勿追。” 丁峤早巳追踪掠出门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连站在角落上的四个掌灯汉子,也悄悄熄去灯火,溜得一个不见。 大厅上,这一刹那,只剩下凌君毅和公孙相两人;凌君毅心头暗暗焦急,但公孙相中毒昏迷,只得先把他救醒再说。好在“骊龙辟毒珠”正是“毒汁”的克星,不消多时,已把公孙相创口余毒吸尽,流出来的已是淡淡血水。心知无碍,当下就替他敷上刀创药,撕下一条衣襟,把伤口扎好。 公孙相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说道:“凌兄……”话声未落,突听地底隐隐传来一阵极轻的隆隆之声。 凌君毅心头一动,忙道:“他们只怕已经发动机关,咱们快走。”双手扶起公孙相身子。 公孙相挣扎的道:“凌兄,小弟自己走。”说话之时,但听那地下隆隆之声,好像渐渐接近! 凌君毅抬头望去,东西壁间两道石门,已在缓慢的阖起,心头一急,忙道:“公孙兄伤毒初解,还是由兄弟扶着你走吧。” 说是扶着他走,实则左手连扶带挟,身形飞快的朝距离较近的东首石门掠出。门外,是一条青石甫道,地方并不太宽,那石人就嵌在右首壁间,好像门房一样,站着没动。 凌君毅扶持着公孙相,走了没有几步,但听身后砰然一声,石门已经阖起。 公孙相站直身子,口中啊了一声,说道:“凌兄,丁兄呢,他没出来?” 凌君毅道:“他追踪一个贼人,奔出西首那道石门去了。”石门已经阖起,但地底隆隆之声,还在继续隐隐作声!凌君毅暗暗觉得奇怪,忍不住运足目力,朝四外瞧去。 但见石壁依然毫无异样,无意之间,抬头看去,这一看,不由的猛吃一惊,原来甬道上的石顶,正在缓慢的向下压落!凌君毅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虽是屡经大敌,但却从未遇到过这样情形,勿忙之间,不加思索,急急扶起公孙相,朝前急掠出去。这条狭长的甫道,还有十来丈长,甬道石顶,是同时往下压落的,并非只有一处往下降落。任你身法再快,也毫无用处,因为你前面石顶也在同样的下降。 凌君毅奔到甫道尽头,前面石壁挡路,已无去处,甬道石顶,却愈落愈低,快要碰到头顶,一时心中大乱,黯然一叹,说道:“公孙兄,咱们今晚只怕难逃厄运了。” 公孙相腿伤未愈,勉强站定身子,用足目力,朝石壁上看去,突然伸出左脚,用力朝壁下一处角落上踏去。但见他脚踏之处,原来竟是一方活动的石板,随着他一踏之势,忽然陷下去一尺来深,但那方石板却随即往上顶起,恢复原状。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头上石顶,已经愈压愈低,两个人站着已经无法直起腰来。但就在此时,尽头处左首壁上,忽然无声无息,打开一道门户。 公孙相舒了口气道:“总算给我找到出路了。”一面回头道:“凌兄快来。”举步朝门外走去。 凌君毅随着跨入,口中笑道:“若非公孙兄还识得机关石门开启之法,咱们就会被压成肉泥。” 公孙相道:“可惜兄弟只是听了一些毛皮。” 说话之时,但听身后“砰”的一声,石顶已经完全压下,正好把甫道填满。 甬道好像一只鞋子,压下来的石顶就是桓头,植头把鞋子塞得满满的,连一丝空隙也没有。 凌君毅看得暗暗惊心,掌心不觉沁出了冷汗,付道:“只不知丁峤那边,是不是也会落下石顶,他能否逃过这场厄运?”这石门外,依然是一条四五尺宽的石壁甫道。 凌君毅手托“骊龙珠”,走在前面,公孙相左腿经过包扎,已能自己行动,一路跟在凌君毅身后而行。狭厌的甫道上,一片黑暗,不见半个人影,但两人依然十分小心的行进,这样走了数丈来远!突见甬道转角处的黑影中,剑影一闪,一道乌黑的长剑,电射而出,疾快绝伦横向凌君毅腰间刺来。这剑势不但快疾凌厉,而且突然而来,大是难防。但凌君毅进行之时,耳目并用,早巳严神戒备,只是对方屏息潜伏,没有听到他的呼吸,不防有人在暗中袭击。此时骤睹剑影刺来,右手一挥,朝剑身拍去,剑尖离他右腰已不过五寸,却被他应掌而生的一股掌力,硬行震开了一尺光景。那施袭的人也非弱手,长剑陡然收回,借着黑暗掩护,疾快向后跃退,同时两点寒芒,已然迎着凌君毅打来。凌君毅冷笑一声,右手衣袖扬处,朝外飞卷出去,两点寒芒,被他“乾坤袖”接住,轻轻一抖,便自跌落实地之上。在这一瞬间,凌君毅早已一声大喝,飞身追了过去。 掠出转弯之处,凝目望去,只见一条人影急步朝甬道中逸去,立时大喝—声:“你还哪里走!”右手呼的一掌,直劈过去。 在这等狭窄的甬道之中,除了硬打硬接很难闪避,凌君毅这一掌追击过去,掌风潜力,几乎涌满了甭道,势如浪潮般朝那人背后撞去。那人正在狂奔,突觉背后风声有异,他久经大敌,已然觉出凌君毅击来掌势威猛绝伦。自己除了硬接,或可卸去他一部分力道,还不致立毙掌下,心念闪电一动,人已突然回过身来,喝道:“我和你拼了。”双掌平胸推出。 他这—转过身来,正是方才从大厅上逃出来的连鬓胡汉子,双目凶光乱闪,神色狞厉。凌君毅这一掌,使的虽非“牟尼印”,却也用上了八九成功力,连鬓胡汉子应变虽快,也是承受不起!只觉护胸双掌,被一股巨大掌力一撞,一个身子再也站立不住,登登地连退了七八步,砰然一声,背脊撞在石壁之上,一时但觉内腑血气翻腾,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冒,张口喘息不止。 凌君毅望着他冷冷一笑道:“原来是你。” 连鬓胡汉于色厉内茬,双目注视着凌君毅左手“骊龙珠”,脸上流露出骇异之色,喝道:“站住,住手,我有话问你。”他长剑当胸,直指凌君毅前胸,意在防他再冲过来。 这时凌君毅已走到他五尺距离之处,驻足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连鬓胡汉子道:“你掌心托着的,可是‘珍珠令’么?” 凌君毅道:“不错,它是‘珍珠令’。”连鬓胡汉子突然间脸上神色大变,嘴角也起了轻微的痉挛哦道:“你……姓凌!” 凌君毅感到有些奇怪,说道:“不错,我姓凌。” 连鬓胡汉子突然转身,朝右壁角落闪去。他这两句话,问得离奇,引起了凌君毅的怀疑,大喝道:“站住。”右手一挥,迅快击出一掌。 他这一掌劈出的强劲掌风,并未直接击向连鬓胡汉子,而是劈到他身前四五尺之处。 这自然是算准了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是连鬓胡汉子跃退之时,掌风同时击到,阻住了他的去路。 连鬓胡汉子武功也是极高,闪去的人,眼看就要和凌君毅掌力相撞,立刻刹住身子,厉声道:“你要怎样?” 凌君毅左掌一摊,托着“骊龙珠”,问道:“你认识这颗珠子么?” 连鬓胡汉子道:“‘珍珠令’,谁都知道。” 凌君毅又道:“你是三十六将中人,对不?” 连鬓胡汉子眼看凌君毅站在面前,目光望着自己,似是静待自己答话,一时不禁凶心陡起,沉声说道:“不错。”话声出口,左手食中两指突出,借引凌君毅目光,右手疾快地挺剑朝小腹就刺。这一击用心狠毒,在他想来,这突起发难,剑如星火,凌君毅就在他面前,武功再高,也必然会伤在他剑下。哪知事实却大谬不然,但见凌君毅右手一沉,五指奥妙无比,一下就扣住了他握剑右腕,这等上乘的奇奥手法,实是武林罕见之学!连鬓胡汉子只觉手腕一麻,业已被人抓住,心头不禁大急,要待挣扎,对方五指有如铁箍,扣在脉门上,哪里挣扎得脱?口中厉声道:“你不要逼我。” 凌君毅道:“在下有话问你……” 连鬓胡汉子不待他说完,大声道:“你不用多问,老子赔你一条命就是了。”凌君毅道:“你好象有什么难言之隐……” 目光逼视着连鬓胡汉子,只见他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心中更觉疑塞大起,五指紧扣着他手腕,还待再说。这一瞬工夫,连鬓胡汉子脸色渐渐不对,嘴角间,忽然流出黑血,一个人缓缓朝地上倒去!公孙相道:“凌兄,他服毒自财了。” 凌君毅松开他手腕,皱皱眉道:“他既有服毒自裁的勇气,何以没有说话的勇气呢?” 公孙相道:“兄弟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凌君毅道:“你我情如兄弟,有什么话不可说的?” 公孙相道:“那就恕兄弟直言。兄弟觉得他忽然服毒自裁,固然是黑龙会驭下极严,不敢泄露他们会中的机密;但从他口气中听来,却也似乎和凌兄这颗‘珍珠令’有关。” 凌君毅动容道:“公孙兄此言,兄弟颇有同感,他看到兄弟手中此珠,脸上似乎微有异色。” 公孙相道:“兄弟听他后来突然说了句:‘你姓凌?’我想无缘无故,他不会在生死关头,冒出这句话来。” 凌君毅点头道:“公孙兄分析极是,可借他服毒死了,连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公孙相道:“他还说了一句:‘赔你一条命’他自己服毒而死,又何须说赔?” 凌君毅“唔”道:“不错,他这几句话,一经推敲,果然有很多令人可疑之处。” 公孙相道:“因此兄弟觉得此事也许和凌兄手中这颗‘珍珠令’有关。”口气微顿,接着问道:“只不知凌兄这颗‘珍珠令’,是从哪里得来的?” 凌君毅道:“这颗珠子,乃是寒家家传之物,它原叫‘骊龙辟毒珠’,哪能祛天下奇毒,并不叫‘珍珠令’。” 公孙相道:“这就奇了,它何以会和黑龙会的信物‘珍珠令’相同的呢?” 凌君毅道:“这个兄弟就不知道了,兄弟奉家师之命,行走江湖,就为了侦查‘珍珠令’的……”两人边说边走,不觉走到了甬道尽头,前面已有石壁挡住去路。 凌君毅脚下一停,回头说道:“这条甫道已到尽头,公孙兄看看是否有门户?” 公孙相走上两步,说道:“兄弟也只是三脚猫,不知是否找得出来。” 口中说着,目光已在迎面一堵石壁上仔细地察看了一阵,但觉整座石壁,光滑平整,看不出丝毫门户痕迹,不觉暗暗皱了下眉,摘下长剑,用剑柄敲着石壁,再贴着耳朵,逐一倾听。 正面石壁,似乎找不到门户,接着又转过身去,朝右首那堵石壁,上上下下,仔细察看,口中一面说道:“这座山腹之中,本来就有洞穴,他们又因地势适宜,建造了不少机关门户,这等布置,实出巧匠之手。兄弟仅仅是从家师一位好友口中,听到了一点皮毛,实在看不出来……”话声未落,不知他如何触动了机关,石壁上忽然间,被他无声无息地推开一扇石门,这道石门,好像是活动的,公孙相在毫无防备之下,忽然推开石门,口中方自“咦”了一声,一个人就随着石门朝里冲去。 那石门十分灵活,公孙相从右首进去,石门却随着转了过来,砰然一声,重又因起。 这一下当真事出意外,凌君毅就站在边上,竟然来不及伸手去推,此时听到石门重又阖起,心头不由得一惊,口中急急叫道:“公孙兄!”举手一掌,朝石门上拍去。方才公孙相一下就推开石门,这道石门明明十分灵活,他无意闯了进去,石门还转了个向。但此刻一掌拍在石门上,却是纹风不动!凌君毅心头大急,不加思索,举手又是一掌,重重的拍在石门之上。 这回他几乎用了八成力道,但听“砰”然一声,石门还是纹风不动,自己手臂却被震得隐隐发麻!心想:“公孙相也是在门上摸索,无意间触动启闭的机关,可见这开启石门的枢纽定然就在石壁之上,自己何不仔细找找?”一念及此,立即左手托着“骊龙珠”,从上到下,仔细的察看了一遍。 哪知看了许久,这堵光滑的石壁,除了依稀有一个门户痕迹之外,哪里找得到什么开启石门枢纽?甚至连一丁点凹凸的地方都没有,好像就是天生成的一般!凌君毅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坚厚的石壁,会有一扇灵活的会转动自如的石门。但方才明明亲眼目睹,公孙相是从这堵石壁中冲进去的!三个人一起进来,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尤其在百花帮八名护法之中,算来自己和公孙相私交最好,就是不谈私交,自己和他一路进来,眼睁睁地看他失陷在石门之中,自己也不能弃之而去。凌君毅接连拍出两掌,石门依然如故,一动不动,找又找不出一点名堂?心头不由激起怒意,想到方才被困在大厅之上,也是硬把石人放出去,才弄开石门的,自己何不再试他一试?这回他准备硬行震开石门,脚下退后两步,双手当胸,缓缓运起“金刚心法”,猛地前跨一步,口中吐气开声,双掌朝前乎推出去!这“金刚心法”乃是少林七十二艺中,最具无上大力的佛门神功,双掌平胸推出,一股无形潜力,应掌而生,势若怒潮。但听“轰”然一声,掌力撞在石门之上,登时震得石壁摇撼,头顶上砂石簌簌下落! 这扇灵巧得会自动转向的石门,还是一动不动!倒是凌君毅被自己发出的一股无形潜力,撞上了石壁之后,无处宣泄,悉数倒卷过来,震得站不住脚,身不由己地往后倒退回去。要知这通道不过四五尺宽,也就是只有一两步路可退,他被自己内力反震,后退之势,自然极猛,背脊登时砰的一声撞在左首壁之上。凌君毅一下撞上石壁,但觉背后石壁忽然活动,好像靠在一扇没有门上的门上—般,突然朝里开去,一时之间,哪还收得住势?一个人跟着朝里倾跌进去,一屁股坐在石地之上。 这下凌君毅看清楚了,这扇石门,也是活动的,他跌进门内之际,石门已经翻了过去,砰然阖起。 凌君毅迅快站起,举手朝门上推去,石门已经阖起,自然纹风不动。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呻吟传了过来! 凌君毅回身看去,原来这石门之内,依然是一条甬道,呻吟之声,似是从甬道上传来。 当下就一手托珠,举手朝甬道中走去。呻吟之声,愈来愈近,脚下随着甬道转了个弯,但见了就在转弯处,倒卧着一个人! 凌君毅目光锐利,这一眼,便已认出这倒卧地上之人,赫然竟是右护法三眼神蔡良,心头不禁吃了一惊,急忙俯下身去,问道:“蔡老,你伤在哪里?”伸手把他翻了过来,但见蔡良左胸,右腹,各中一剑,身前衣衫已尽被乌黑的血迹所湿透,伤势极深,看来已是没有救了。他只是仗着数十年苦练,内功精纯,熬着最后一口气尚未散去。此时听到凌君毅的话声,一双散漫无光的眼睛,望着凌君毅,张了张口,似要说话。 凌君毅问道:“蔡老可是有话和在下说么?” 三眼神蔡良吃力地点了点头。 凌君毅暗暗皱了下眉,眼看蔡良生命垂危,尤其胸腹剑伤极深,如果自己替他度入真气,创口必然流血不止;如果不度入真气,他奄奄一息,只怕已无法说出他要说的话来,一时心头不禁犹豫不决。蔡良定着一双无光的眼睛,望着凌君毅,神色似乎显得十分焦急! 凌君毅问道:“蔡老是要在下助你真气,说出心里要说的话来么?”蔡良僵硬地点点头 第三十四章 敌友莫测 凌君毅心头一黯,只得缓缓伸出手去,抵在他头顶的“百会穴”上,一面极其缓慢地把真气度了过去。 蔡良只是功力深厚,才尚未死去,此刻经凌君毅缓缓地度入真气,他跟着竭力吸了口气,眼睛已能转动,右手颤巍巍地抬起,朝甬道指了指,张张口,吃力的道:“主…… 人……”只说了两个字,小腹间突然黑血像箭一般标了出来,喉间一阵格格轻响,一颗头缓缓歪了下去。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已气绝!凌君毅黯然收回手掌,直起身子,心中暗道:“原来那晚在瓜州小山上看到的黑衣人,就是三眼神蔡良,只不知他口中的‘主人’是谁,他潜伏百花帮卧底,又是为了什么,他用手指指甬道,说出‘主人’两字,自然是告拆自己,他主人是朝甬道去的,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莫非他主人有了危险,才不惜以最后一口残存的真气,向自己说出‘主人’两字,目的自然是要自己赶去援救了。”想到这里,不觉朝三眼神蔡良作了个长揖,说道:“蔡老放心,在下这就赶去。” 说完,立即举步朝南道上走了过去。 三眼神蔡良口中的“主人”,自然也是江湖上一帮一派之主,武功自然十分了得,但只要看蔡良临死前那份焦急的神色,可见他“主人”在这条甫道中,定然遇上了十分厉害的对手。凌君毅倒也不敢大意,他为了应付粹然遭遇的强敌,自然得腾出双手来。 这就把托在左手掌的“骊龙珠”,挂到腰带上,左手当胸,右手取出短剑,插在腰间,才循着甭道寻出。 这条甬道,似乎甚是弯曲,走了百来步路,就已转了三个弯。凌君毅一路行来,都是耳目并用,十分小心。正行之间,忽听一阵极其轻快的脚步声响,传了过来! 声音入耳,凌君毅就已听出来人身法极快,在黝黑而有许多转折的甫道之中,竟然快如奔马!就在凌君毅略一踌躇间,那人已在甬道的转弯处现身,那是一个全身黑衣,手持乌黑短剑的汉子。凌君毅腰间佩着“骊龙珠”,他看到人家的时候,人家自然也看到他了。 双方相距,本来还有一两丈远,但就在这一瞬工夫,那黑衣人已然遇到凌君毅身前五尺左右,举剑作势,沉喝道:“你是什么人?” 凌君毅傲然道:“你呢?” 黑衣入看了凌君毅佩在腰间的“骊龙珠”一眼,冷声道:“你身佩珍珠令,当知此地禁止任何人擅入,没有会主特许,私入黑龙潭,一律格杀不论。”他当凌君毅是黑龙会的人! 凌君毅不知自己盲人骑瞎马,居然从飞龙堂闯到黑龙潭来了!这里叫做“黑龙潭”,顾名思义一定有一个潭。黑龙会这名称大概就是因黑龙潭而来,那么由此推想,黑龙潭也—定是黑龙会的总堂所在了。 凌君毅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这里是黑龙会的总堂么?”黑衣人听凌君毅的口气,不觉奇道:“你不是黑龙会的人?” 凌君毅道:“在下并没有说是黑龙会的人。” 黑衣人短剑一指,沉喝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自然是从外面进来的了。” 黑衣人道:“不论你是什么人,到了这里,反正是死定的了。”说完,举剑欲刺。 凌君毅喝道:“且慢!”黑衣人手中短剑一停,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事?” 凌君毅道:“阁下可否告诉我,黑龙潭是不是黑龙会的总堂所在?” 黑衣人狞笑道:“这话,你去问阎王老子吧!”“喇”的一剑,刺了过来。 凌君毅右手一抢,巨阙剑划起一道青虹,“锵”然剑鸣,把对方短剑拍开。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看来阁下身手倒是不弱。”又是一剑刺了过去。 凌君毅暗暗忖道:“这黑衣人剑法极快,一身武功,大非庸手,敢情是守护黑龙潭的人了,看来非先制住此人不可。” 黑衣人动作迅捷,短剑连连点出,黑芒如电,快得目不暇接。他闪电似的剑法,不但快速,而且剑上还有着浓重的内劲,随着剑势进发! 凌君毅右手巨烟剑一连反击三招,和黑衣人互相抢攻,狭厌的甫道中,登日寸珠光剑影,耀目生花,寒风流动!这一战倒也十分激烈,两人搏斗了十几剑之后,才把黑衣人的攻势阻遏下来。 黑衣人似是极为愤怒,口中连声叱喝,短剑挥舞,愈来愈快。但他忽略了一件事,这等快速攻势,都是硬打硬碰的力拼招术,凌君毅手上是一柄斩金截铁利器!一串金铁交鸣之后,他手上一柄短剑,已被一寸寸削断,剩了一个剑柄,黑衣人方自一怔,正待往后跃退! 凌君毅比他还快,蓦地跨上一步,剑尖已经指到黑衣人的胸口,喝道:“阁下只要动一动,在下立可取你性命。” 黑衣入眼看青光耀目的锋利剑尖抵住了胸口,果然不敢挣动,脸色狞厉,怒声道: “你要怎的?”凌君毅忽然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想问你几句话,阁下最好据实回答。” 黑衣人道:“你要问什么?” 凌君毅道:“在下还是一句老话,黑龙潭是不是你们总堂所在?” 黑衣人道:“我不知道!” 凌君毅道:“朋友是真的不知道?”黑衣人道:“在下奉命巡视甬道,任何人未得会主特许,撞入甬道,一概格杀勿论,旁的就不知道了。” 凌君毅道:“那么这条甬道,是通向黑龙潭的,对不对?” 黑衣人道:“不错。” 凌君毅道:“那么在下再问你一件事,方才可有人从这里进去?”黑衣人道:“咱们这里,轮班巡查,在下刚接班,并未听说有人潜入。” 凌君毅心中暗暗奇怪:“三眼神蔡良,身中两处剑伤,垂死之际,说出他‘主人’是朝这里来的,他们怎会不曾发现?”心念转动,接着又问道:“朋友那是从黑龙潭来的了,那就有劳阁下,替在下带路。”黑衣人还未开口,突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接口道: “放开他,他并不知道黑龙潭的走法。”这人来得无声无息,连凌君毅都未能事先听得一点脚步之声。 凌君毅暗暗吃了一惊,急忙凝目看去,只见黑衣人身后不远,站着一个青袍老人。 黑暗之中,只觉来人身材修长,神情冷肃,双目炯炯有光,颔下留有一把苍髯。只要看他这份气派,一望而知此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身份也高出黑衣人甚多。 凌君毅缓缓收回短剑,潇洒一笑道:“如此说来,在下该问老丈才是。” 他虽然收回短剑,但却丝毫不敢轻视对方,暗暗功运全身,严神戒备。黑衣人迅速向旁退下一步,朝青袍人躬身为礼。 青袍人目光朝凌君毅腰间接的“骊龙殊”注视了一眼,抬目望着凌君毅,徐徐说道: “阁下能找到此地,大是不易,可否把姓名见告?” 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 青袍人目中忽然闪过一丝喜色,颔首道:“很好。”突然挥手一掌,朝身旁黑衣人当胸击去。 黑衣人躬身而立,自然不会防到自己的上司,会向他突下杀手,是以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青袍人这一掌,轻而易举,结结实实击在他心腹之下,黑衣人口中闷哼一声,应掌倒地。 青袍人目光一始,朝凌君毅道:“你再补他一剑。” 事出意外,凌君毅不觉怔的一怔,黑衣人中掌倒地,已经气绝而死,何用再补他一剑?不觉望望青袍人道:“你……” 青袍人催道:“时光稍纵即逝,你快补他一剑,我们必须及时离开此地。” 凌君毅更觉惊异,望望青袍人道:“你…”青袍人摇摇手,拦着他话头,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平和,接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你照我说的去做,决不会错。” 凌君毅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黑衣人已经死了,再补他一剑,也不会再增加他的痛苦,自已正好借此听听青袍人和自己说些什么。心念一转,就立即挥手一剑,朝黑衣人胸口扎下。 青袍人点点头道:“你随我来。”说完,回身朝甭道中走去。 他缓步而行,连头也不回过一次,似是丝毫没把凌君毅放在心上。凌君毅也弄不清这青袍人是敌是友,只觉他举动有些诡秘,但却毫不思索地跟着他身后走去。甫道依然十分曲折,走不了一二步路,就有一个转弯。青袍人也没带火种,生似走熟了一般,脚下走得极快。 这样走了二三十丈远近,突听黑暗之中,有人喝道:“什么人?” 青袍人道:“是我。” 两句话的工夫,凌君毅已经紧随青袍人转过弯去,只见前面又是一个黑衣人。恭身而立,朝青袍人抱拳道:“属下见过总管。”青袍人颔首为礼,口中“晤”了一声。这时,他已经缓步走到那黑衣人身前,突然挥手朝他心口拍去。他出手如电,黑衣人又在毫无准备之下,自然一击便中,只听黑衣人口中“呢”了一声,身子一颤,人已倒了下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些巡守甫道的黑衣人,武功决不会是庸手,他竟能在一举手间,取了他的性命,可见青衣人武功,十分高强了。” 青袍人若无其事,依然举步朝前走去,口中低低喝道:“快再补他一剑。”凌君毅看他杀两名黑衣人,心头有些不明白,他似是为了帮助自己,才杀人灭口的。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那一定是他认错了人,把自己当作了三眼神蔡良的“主人”一党。由此推想,这青袍人准是那位“主人”派在黑龙会卧底的人了。凌君毅没有作声,依言右手一挥,就补了那黑衣人一剑。 青袍人喝一声:“快走。”脚下突然加快,朝前掠去。凌君毅紧随他身后奔行。 转了两个弯,只见青袍人脚下一停,伸手在壁上按了两按,回身道:“快进来。” 话声才落,身形一闪而没。 凌君毅掠到近前,才看清石壁间原来已经打开了一道狭窄的门户,青袍人站在数尺外相候,当下毫不犹豫,侧身而入。 走了三四步,才听身后传来“砰”然一声响,敢情那石门已经阖起。 这条甬头,极似未经修凿的天然石缝,不但十分狭窄,仅容人侧身而行,而且两边石壁,棱角不平,稍一不慎,就会碰上,前面青袍人走得极快,凌君毅有珠光照路,自然不会落后。 两人弯弯曲曲地走了盏茶光景,前面似是已经到了尽头,但见一座石壁挡住去路,青袍人举手在石壁上一按,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传入耳际,石壁间果然又裂开了—道小门。 青袍人回首微微一笑道:“请。”举步跨了进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黑龙会的巢穴,全在山腹之中,各有秘道相通,当年这项工程,该是何等浩大?江湖上尽多占山立寨的帮派,黑龙会何以要如此费事,把巢穴筑在山腹中呢?莫非他们另有什么隐秘不成?”心中想着,已经举步跨了进去。 这石门之中,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室中除了几张石制的椅几和一张石榻,就别无他物,但石椅、石榻,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石几上放着一盏白铜灯擎,不知点的是什么油,甚是光亮。 青袍人把凌君毅让入石室,仍然在石壁上轻轻按动了一下,石门立即缓缓阖上,然后转过身来,抬手道:“公子请坐。” 凌君毅并未坐下,双手抱拳,说道:“老丈把在下引来此地,必有见教。” 青袍人含笑道:“公子但请宽坐,不错,老朽确是有事奉告,但此非其时。”凌君毅坦然在石椅上坐下,一面问道:“何谓此非其时?” 青袍人笑道:“这里外人不得擅入,公子且请在此稍候,老朽去去就来。” 他不待凌君毅答话,举步朝右首一堵石壁行去,走近石壁,忽然回首笑道:“公子幸勿多疑,老朽此举,对公子有益无害。”说罢,伸手一推,石壁应声手而启。 原来壁间是一道石门,随着青袍人走出,就像翻板一样,转了过来,无声无息的重又阖上。凌君毅看他举动神秘,心头不无可疑,立即一跃而起掠到右首壁下,伸手朝石门一推,石门已经阖上,果然一动不动。这和公孙相推门而入的那道石门一样,一经阖上,不诸开启之法,是无法打开的。 凌君毅回到石椅上坐下,细想这青袍人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只不知他把自己引到这间石室之中,又忽然离去,究竟为了什么?他既然告诉自己这里外人不得擅入,又说他此举对自己有益无害,自己且等他来了再说。他想起师傅一再告诉自己,愈是遇上险恶环境,愈要冷静,这大半夜工夫,一直从步步危机中摸索过来,既然到了此地,也就泰然处之。 青袍人出去之后,足足过了一刻工夫之久,依然不见他进来!凌君毅奔波了大半夜,正好趁这段时间,坐在石椅上,闭目养神。突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凌君毅听的不禁一怔,自己只是闭目养神,这间石室,四面俱是石壁,纵有暗门,自己也应该先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如今既未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怎会有人进来?心念闪电一动,同时也候地睁开眼来,但见一名青衣少女,手提食盒,俏生生从右首石壁间一道门户走入。 那道石门,正是青袍人出去之处,原是一扇活门,但方才青袍人出去之时,明明已经阖起,自己还用手推过,一点也推不动。如今这青衣少女居然悄无声息的进来,而且那扇石门,依然那么灵活,随着青衣少女的走入,又像翻板般转了过来,缓缓阂上。 青衣少女进入石室,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抬之际,看到室中坐着的竟是一个俊美少年,不禁粉靥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急步走近石榻,从食盒中取出四式佳看,一壶美酒,和一盘炒面,一起放到榻上的矮桌之上,摆好一副杯筷,然后朝凌君毅欠身一礼,娇脆地道:“方才总管吩咐说,公于大概饿了,特命小婢送来酒菜面点,公子请随意用吧。” 凌君毅顿首笑道:“多谢姑娘。”青衣少女赧然道:“公子言重,小婢不敢。”随着话声似要退去。 凌君毅道:“姑娘请留步。” 青衣少女脚下一停,欠身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凌君毅道:“在下想请教姑娘一件事,不知姑娘肯不肯见告?” 青衣少女美目一抬,说道:“不知公子要问什么?” 凌君毅道:“姑娘方才说的总管,可是那位胸垂苍髯的青袍人么?” 青衣少女道:“自然是了。”凌君毅道:“姑娘可否告诉在下,你们总管姓甚名谁?” 青衣少女讶然道:“公子是总管的朋友,难道还不知道总管是谁么?” 凌君毅道:“在下若是知道,何用再向姑娘动问?” 青衣少女眨动眼睛,说道:“总管没有告诉公子,小婢就不敢说了,公子还是当面问总管的好。”凌君毅心中暗道:“好个狡黔的丫头。”一面含笑道:“姑娘不肯说,那就算了……” 青衣少女没待他说完,接口道:“小婢那就告退了。” 凌君毅道:“姑娘且慢,在下还想问你一句话。” 青衣少女有些焦急,说道:“公子还要问小婢什么?” 凌君毅道:“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姑娘总可以告诉在下吧?”青衣少女反问道: “公子已经到了这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凌君毅道:“在下是知道一点,只是未能证实。” 青衣少女“嗤”地轻笑一声道:“公子知道就好,何用多问,好啦,请用酒菜吧,小婢要走啦!”说完,转身就走。 凌君毅一句话也没有问得出来,看她转身走去,心中暗道:“我若突然出手,自可把她留下,问问清楚。”但因青衣少女一脸稚气,又不能贸然对一个女子下手。 青衣少女很快走到壁下,纤手轻轻一推,石门便自开启,忽然回过头来,婿然一笑道:“公子多多原谅,小婢未得允许,什么话都不敢奉告。” 石壁转了个向,又已灵活地阖起。凌君毅腹中确实感到饥饿,但身在这等险恶、诡秘环境中,在没有弄清楚对方来历和意图之前,自然并未食用。青衣少女刚走不久,石门开启,青袍老人已经缓步而入,他手中提着一个黑色小瓶,往几上一放。 目光一扫矮桌上的酒菜,全末动过,不觉诧异的道:“老朽因凌公子连番剧战,大半夜工夫下来,想必腹中早已饥饿,才要小桃替公于准备了酒食送来,怎么?公于是怕老朽在酒菜中做了手脚?”说到这里,不由得掀髯一笑,接道:“酒菜之中,决无毒药,公子但请放心食用。”凌君毅冷然一笑道:“酒菜中纵有剧毒,在下也并不在乎。” 青袍人目中神光一闪,说道:“那么公子何以不肯食用呢?” 凌君毅道:“在下和老丈在甬道中相遇,姓名未通,敌友未分,故而不敢叨扰。” 青袍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好个姓名未通,敌友末分。老朽荣敬宗,和公于应该是友非敌,这样够了吧?” 凌君毅道:“荣老丈现在可以告诉在下,把在下引来,究竟有何见教?”荣敬宗微微摇头道:“尚非其时,公子先请用些酒菜,老朽自会慢慢的奉告。” 凌君毅道:“为什么老丈一定要在下食用了酒莱,才肯说呢?”荣敬宗道:“公子尚有一件艰巨的任务,要你去完成,不用些酒菜面点,身体如何支持得住。” 凌君毅奇道:“老丈说在下还有一件事要去办么?” 荣敬宗道:“正是,正是,公子快些请吧!”凌君毅心中陡觉疑窦丛生,但他既然说要等自己吃过酒菜才肯相告,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来的了,何况自己确也感到饥饿。 这就站起身道:“好,在下就叨扰了。”走到石榻上坐下,举起筷子,独自吃喝起来。 荣敬宗陪着他在矮桌对面坐下,凌君毅本已腹中饥饿,这一放怀吃喝,不大工夫便已把四盘佳看,一盘炒面,吃得一扫而光。但一壶美酒,却只小饮了两盅,就不再喝。 荣敬宗看他吃毕,微微一笑,举手击了三掌。 只见那青衣少女立即推门走入,收过碗盘,退了出去,接着又端上两盘香茗,放到石几之上,低声说到:“公于请用茶。” 荣敬宗道:“老夫和公子有要事密谈。你可守在外室,未得老夫之命,不准任何人进来。” 青衣少女答应一声,转身退出,石门也碰然阖起。 荣敬宗从几上取起两盘香茗,移放到石榻中间的矮桌之上,一面说道:“公于请到榻上坐。”凌君毅知道他必有重要话说,依言走了过去,和他在榻上对面坐下。 荣敬宗道:“公于腰间这颗珠子,可否让老朽一观?” 凌君毅道:“自然可以。”随手解下“骊龙珠”递了过去。 荣敬宗反复谛视了一阵,忽然目光有泪,颤声问道:“这是黑龙会的‘珍珠令’,不知凌公子从哪里得来的?” 凌君毅看得心头愈是惊疑不止,说道:“此珠是在下家传之物,并非是黑龙会之物。”荣敬宗目光一凝,问道:“公子可知此珠的名称么?” 凌君毅道:“骊龙辟毒珠。” 荣敬宗道:“辟毒珠,顾名思义,可以辟毒的。” 凌君毅道:“不错。”荣敬宗忽然站起身,从几上取起黑色小瓶,又取了一只空瓶,又取了一只空碗,说道:“只不知公子此珠,是否能解得瓶中之毒?” 随道话声,一手打开瓶塞,从瓶中倾出一股墨黑的黑水,朝碗中倒去。 凌君毅目光一注,说道:“毒汁!” 荣敬宗也末征求凌君毅的同意,举起“骊龙辟毒珠”,迅快的朝“毒汁”中浸去。 但听碗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登时冒起一阵轻烟,不用说,碗中毒汁经“辟毒珠”一沾,自然由浓而淡,由淡而无,变成一碗清水!荣敬宗双手捧着那碗由‘毒汁’变成的清水,神情激动,双目之中老泪夺眶而出,口中喃喃说道:“果然是‘骊龙珠’,果然是‘珍珠令’……”突然放下瓷碗,捧着“领龙珠”,双膝一屈,扑的跪倒地上,仰脸说道:“会主英灵有知,属下这二十年忍辱偷生,总算等到了出头之日了。”说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唏嘘不止。 凌君毅看在眼里,心头愈觉疑窦重重,难道自己家传的“骊龙珠”会和黑龙会有关? 正在谅疑之际,只见荣敬宗忽然老泪一收,倏地站起身来,一手递还“骊龙珠”,目中寒光如电,直注在凌君毅的脸上,神色严肃,冷冷说道:“你叫凌君毅?”凌君毅接过“骊龙珠”,应声道:“不错,在下正是凌君毅。” 荣敬宗点点头,沉声道:“很好,老朽已经等了你甘年,现在你唯一的生机,就是拔出剑来,和老朽放手一搏。”右手一抬,铿然剑鸣,手中已多了一柄乌黑无光的短剑。 他这等忽友忽敌的举动,当真是恍榴迷离,令人莫知所措!凌君毅愕然道:“老丈和在下有仇?” 荣敬宗被他问得似是难以启齿,勃然作色道:“你不必多问,先胜了老朽手中此剑,再说不迟。” 凌君毅迟疑地问道:“老丈把在下引来此地,就是为了要和在下动手吗?” 荣敬宗道:“多言无益,你亮剑吧!”凌君毅道:“如此说,咱们非动手不可了?” 荣敬宗道:“不错,你想生离此室,就得和老朽放手一搏。” 凌君毅缓缓从腰间抽出巨阙剑,横剑当胸,说道:“那么老丈请出手。”荣敬宗似已不耐,冷然道:“你小心了!”喝声出口,手中短剑一振,突然闪起一道乌黑的剑影,横削过来。 凌君毅但觉对方这轻描淡写的一剑,就有一股逼人剑风,随剑划出,势道已然十分凌厉,心头暗暗一惊,付道:“此人剑上造诣之深,果然非同小可。” 心念闪电一动,短剑一起,剑尖疾落,斜封出去。 荣敬宗剑势未竭,短剑连挥,接连攻出三招。这三剑,剑光缭绕,从剑上涌出来的浓重剑气,居然从三面飞卷过来,势道之强,无与伦比。 凌君毅一上手就被逼落下风,几乎施展不开手脚,迫得连退了三步,才算避让开去。 他终究少年气盛,一上来就被人家迫得连连后退,心头自然不服,口中大喝一声,巨阙剑突然交到左手,纵刺横削,展开了少林镇山绝学“达摩剑法”,只是他是用左手使出,剑法也和少林“达摩剑法”反其道而行,惟其是反手使出,就更见奇奥多变。 荣敬宗微微一怔,讶然道:“你是反手如来的门下?” 凌君毅道:“老丈果然有些眼力。”两人在说话之间,剑势仍然如电闷雷奔,各极其能,丝毫不见松懈。小小一间石室之中,剑气弥漫,寒镐飞旋,当真是凶险百出。转眼工夫,已经恶斗了五十余招。 荣敬宗武功博杂,剑势也愈来愈奇,每一招都是江湖各门各派的剑术英华,本来互不连贯的招法,但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却浑成自然,变化奇奥,威力异常惊人。任你凌君毅一套“达摩剑法”,虽以反手使出,但到了此时,犹如和各门各派层出不穷的剑法较量,渐渐就有难以支应之感。尤其对手内功深厚,剑上满布真气,几乎一剑重过一剑,压力之强,有如波涛汹涌,层层推来。 凌君毅的剑势,受到钳制,几乎被迫得施展不开。激战之中,只听荣敬宗大声喝道: “凌君毅,难道你除了反手如来教你的一套‘达摩反手剑’,就没学过家传的武功?” 这话听得凌君毅心头蓦然一动,暗暗付道:“家传的武功?他指的那是‘飞龙三剑’了。”心念闪电一动,哪还犹豫?口中一声情感,人随声起剑化一道青虹,飞跃起两丈来高。左手短剑,突然交到右手,手腕轻轻一抖,登时飞洒开一蓬剑雨,青芒四射,剑影缤纷,朝荣敬宗当头罩落。 荣敬宗目光如炬,右手短剑连挥,接连使出“昆仑剑法”中的“玉笏朝天”“武当剑法”中的“三花聚顶”“达摩剑法”中的“八部天龙”。这三招剑法,名虽三招,但他使得一气呵成,前面两招是专门护顶的招术,后一招却是防护全身的突围招法。但听一阵急骤如雨的“锵”“锵”剑鸣!荣敬宗手上一柄短剑,已被凌君毅巨烟剑寸寸削断! 但他也在此时,脱出了剑光之外,丢去剑柄,口中呵呵一笑,说道:“凌公子请住手。” 凌君毅闻言停手,只见荣敬宗一脸俱是欢喜之色,双手连拱,含泪说道:“果然是‘神龙出云’,果然是凌世兄,请恕老朽刚才多多冒犯之处。” 凌君毅听得心头大感惊奇,问道:“老丈怎知在下使的是‘神龙出云’?” 荣敬宗笑了笑道:“飞龙三剑,乃是本会镇会剑法,老朽怎会不识,只是老朽已有二十年未曾见到了。”这话愈来愈奇!“飞龙三剑”,本来是凌君毅家传的剑法,百花帮把它作为“镇帮三剑”。如今,荣敬宗又说它是黑龙会的“镇会剑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凌君毅愈想愈觉此中必有缘故,心中的疑问也愈来愈多,不觉蹙目道:“老丈——” 荣敬宗没待他问话,已经连连拱手道:“公子请上坐,等到黑龙潭雾起之时,老朽就领你前去。”凌君毅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佳问道:“老丈领在下去黑龙潭作甚?” 荣敬宗惊诧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难道公子来此之时,令堂没有告诉你么?” 凌君毅道:“老丈也认识家母么?” 荣敬宗道:“令堂就是会主夫人,老朽自然认识了。”“会主夫人”这四个字,听得凌君毅脑中“轰”然一震,张目道:“荣老丈你说什么?” 荣敬宗“哦”了—声,道:“公子幸勿误会,老朽说的会主乃是二十年前的本会会主,并非目前这个卖主求荣的叛徒。” 凌君毅心中暗殖:“听他口气,自己父亲竟是二十年前黑龙会的会主,但这些事情,母亲从未和自己提过只字。”想到这里,不觉目光深注,看着荣敬宗问道:“老丈会不会认错了人?”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髯,笑道:“公于身怀‘骊龙珠’,又会‘飞龙三剑’,又是姓凌,老朽怎么认错了人?” 凌君毅道:“但家母怎会从未和在下提过呢?”荣敬宗想了想,忽然叹息一声道: “这也难怪,当年令堂逃出魔掌,多少狼心狗肺的贼子,还四处追踪,到处搜索,天下虽大,无容身之处,茹苦含辛,生下公子,但贼焰方张,令堂强煞,总是一个妇道人家,孤掌难鸣,加之公子年事尚轻,自然不能把这段血海深仇,告诉你了。” “血海深仇!”凌君毅身躯猛震,激动的道:“老丈,你是说先父本是黑龙会的会主,后来遭别人杀害的?” 荣敬宗脸色—黯,说道:“会主遇害,也可以说是壮烈成仁,老朽本该从会主于地下,这二十年忍辱偷生,为的就是夫人逃出之时,已经身怀六甲,总有复仇的一日,老朽如果一死殉主,这内情就永远没有一个知道的人了。”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涟涟,又唏嘘起来。 凌君毅也泪流满面,扑的一声,跪了下去,说道:“老丈用心良苦,一定是先父的患难至交,能否把此一详情,详细见告?”荣敬宗拭着老泪,慌忙把凌君毅扶起,说道: “公子快快请起,这是折煞老朽了,二十年来,老朽等待的就是今天,只是说来话长。 咱们还有一个更次的时间,老朽也只能说个梗概,等公子取到东西,再作详谈。” 凌君毅心中暗想:“只有一个更次的时间,他要自己去取什么?想来定是十分重要之物了。”心中想道,却并末开口追问。 两人重又落座,荣敬宗端起茗碗,喝了口茶,说道:“这话该从山河蒙尘,先帝(毅宗)殉国说起。各地勤王义师,次第失败,长公主以金枝玉叶,遁迹空门。但她老人家始终未忘国族之仇,矢志匡复大计,数十年奔走江湖,纠合各地有志之士。”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继道:“那时有一位姓铁的参将,兵败之后,纠合一批志同道合的武人,就在昆嵛山成立了一个反清复明的组织黑龙会。” 凌君毅想到自己母亲姓铁,同时也想到那天太上传自己“飞龙三剑”中两招剑法时,画像上那位姓铁的老人。他虽然并未开,但心头却涌起了许多疑问! 只听荣敬宗续道:“这位姓铁的参将,手创黑龙会,他挑选昆嵛山作为根据之地,是因为此山有许多天然洞府,曲折幽深,互相贯连,只要稍事整修,就可成为十分隐秘的所在,不虞被外人发现。” 凌君毅道:“原来这些洞穴,都是当时修建的。”荣敬宗道:“这里虽是半出天然,半经人工修凿,者会主差不多经营了三十年之久。”接着说道:“老会主在修凿一条山腹石窟之时,无意中发现一座洞府,石壁上刻着几幅使剑的人像,据说那是全真教主重阳真人所留,老会主参悟了三式剑法,就是‘飞龙三剑’。” 凌君毅问道:“这位铁老会主的名讳,可是上中下峰?” 荣敬宗连连点头道:“原来公子听人说过了?” 他并未追问,续道:“老朽曾听老会主说,壁上武功,原本不止这三招剑法,因他已届中年,限于秉赋,已无法再求精进……哎,咱们把话说远了。”口气一转,道: “老会主在修凿山腹甬道之时同时他发现了一处毒泉,涌出来的水,比墨还浓,中人立毙……”凌君毅失声道:“‘毒汁’。” 荣敬宗点头道:“不错,咱们都叫它‘毒汁’”接着说道:“后来老会主开凿了一条小涧,把毒泉引入一处潭中,那就是现在的黑龙潭。”凌君毅看他说了半天,仍然没有说到自己父亲之事,心头暗暗有些焦急。 荣敬宗又喝了一口茶,道:“铁老会主年届不惑,膝下没有一男半女。那年正好闹饥荒,老会主经过山下,抱回来一个女婴,收为义女,取名如玉,铁老夫人也视如己出,十分疼爱。到了翌年,铁老夫人也生了一个女公子,取名如花。一晃就是二十年,这一对姊妹花当真出落得如花如玉,老会主也一样看待,每天没事的时候,就教着两位姑娘的武功……” 凌君毅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这一对姐妹,有一个是自己母亲,另一个该是百花帮的太上了。 只听荣敬宗续道:“当时长公主在江南一带,主持匡复大计,各大门派表面上虽并未正式加盟,但暗中无不竭力支援,鼓励门下弟子,以江湖人的身份,参加各地反清组织。那年春天,少林方丈开谤大师,向老会主推荐了一个青年人到黑龙会来,这人姓凌名长风,是开谤大师的唯一俗家门人。” 凌君毅道:“他就是先父么?家母告诉在下,先父讳瑞图。” 荣敬宗道:“公子年事还轻,令堂既没有告诉你这段往事,自然也不会把令尊的真名告诉你的。”他望望凌君毅,接着说道:“令尊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生得十分英俊。 老朽记得他初到黑龙会来的时候,者会主派了他—个巡主的职位,好像令尊是第二十一组的巡主,老朽是二十组的巡主,经常在一起出巡,互相支援,因此老朽和令尊的私交也最好。” 凌君毅肃然起立,恭恭敬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原来老伯还是先父的至友,请恕小侄失礼。” 荣敬宗含笑道:“公子不可多礼,老朽只是令尊帐下一个属下,怎敢当得至友二字?”接着说道:“令尊少年老成,处事稳健,在会中不过三数年工夫,经由黄龙堂一名巡主,积功摇升为飞龙堂堂主,老会主倚为左右手,不但早就有意把女儿许他为妻,而且,也有意由他继承黑龙会会主……”说到这里,右手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喉咙,接着说道:“那是令尊到黑龙会来的第三年,那年秋天,老会主就把义女如玉,许配令尊,结为夫妇。但就在成亲酌当天晚上,如花姑娘忽然离去……” 他似是言有未尽,但却忽然住口。 凌君毅自然听得出来,荣敬宗述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含混,言外之意,如花的出走,应该和这场婚礼有关。 这也许是感情纠纷,但凌君毅身为人子,自然不便追问父母之事,只是静静地聆听。 荣敬宗接着道:“老会主年过花甲,只此一女,如花约突然出走,老会主夫妇自然极为伤心。尤其是老夫人,思女心切,不久就一病不起。就在这时候,清廷也听到黑龙会图谋不轨的风声,派出一批大内高手,前来昆嵛山搜索,但本会早已得到消息,而且黑龙会总堂,深处山腹之中,这批鹰犬,自然无法找到。”凌君毅忍不住道:“黑龙会难道任由这些鹰犬找上门来,不给他们一个厉害?” 荣敬宗道:“这是老会主持重之处,那时清廷气焰方张,各地志士,已经牺牲了不少,为了保全实力,才力主不可妄动。” 说别此处,忽然叹息一声,接着道:“但没想到这批鹰犬之中,有—名侍卫,竟是神算子的门徒。本山机关布置,原出神算子之手,他门人自然一看就知,在他向导之下,从黄龙洞袭入,老会主因本山机关既被识破,这些清廷鹰犬,就不能让他们有一个漏网,否则就后患无穷。那天晚上,咱们全数出动,—举把侵入昆嵛山的十八名大内高手,悉数歼灭,老会主在这下战中,劈了五个对方爪牙,但却被其中一人的毒药暗器所伤……” 凌君毅道:“骊龙珠可解天下奇毒,老会主……”荣敬宗没待他说完,接口道: “不对‘骊龙珠’可解天下奇毒,但老会主是被苗人用的淬毒吹针所伤。那吹针细如牛毛,打中人身,使人丝毫不觉,那时老会主力拼强敌,并不知道自己已中了人家暗算,直等敌人悉数就歼,回到总堂,已经毒攻内腑,突然昏迷不醒。当时,大家还不知道老会主中了毒针,只当他年事已高,体力不支,但经过急救之后,依然昏迷不醒。仔细检查的结果,才发现老会主左肩有一点极细的黑影,断定可能是中了毒针一类细小暗器,急以‘骊龙珠’吸毒,只是已经迟了,不到天明,就溢然长逝,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凌君毅道:“后来呢?” 荣敬宗道:“会中不能一日无主,否则就成了群龙无首,大家就在老会主灵前,公举令尊继任会主。” 凌君毅问道:“那么先父又怎会遇害的呢?” 荣敬宗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令尊那时不过二十多岁,到黑龙会来,前后也不过四年,因老会主的赏识,一手扶植,从黄龙堂一名巡主,摆升到飞龙堂堂主。老会主在未去世之前,也曾一再向人表示,将来继任人选,属意令尊。因此在老会主灵前,获得大家的支持,但黑龙会创立已有三十年之久,令尊虽具雄才大略,终究年轻资浅,难付众望……”凌君毅道:“那是说大家都对先父不满了?” 荣敬宗道:“那也不然,当初随同老会主共创黑龙会的几位长老,起初虽觉令尊年事太轻、少不更事,但老会主去世后,经令尊一年刻意整顿。黑龙会的声誉,在江湖上可说是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局面。几位长老也深深感到老会主确有知人之明,自然全力支持,就是一向和令尊不睦的青龙堂堂主韩占魁,也转而向令尊输诚,这一年真可以说是黑龙会的全盛时代……” 凌君毅疑惑的道:“那么是谁害死先父的呢?” 荣敬宗黯然叹了口气道:“清廷派出来的十八名鹰爪,一去不归,从此杏无消息,自然不肯罢休。经他们明查暗访,终于获悉这十八名大内高手,全数折在黑龙会的手里,鞑酋据报,大为震怒,密派山东总督围剿。” 凌君毅吃惊道:“他们要对黑龙会用兵?”荣敬宗道:“用兵,黑龙会倒并无所惧,就算来上十万大军,也无济于事,可恨的是咱们黑龙会出了丧心病狂、数典志祖的内奸。” 凌君毅心头一震,张目道:“谁?” 荣敬宗道:“就是现在黑龙会的会主韩占魁。” 凌君毅心头一阵激动,问道:“他如何出卖了黑龙会?” 荣敬宗道:“当时东督是和砷门下的走狗国泰,此人原是贪婪无能的奸顿之徒,接到上面的密3,早巳吓得心惊肉跳,拿不出主意。据说他督署中有一个师爷,叫做钱君仁,外号阴世判官。据说此人原是江湖卖药郎中,后来不知如何夤缘进身,当了国泰的心腹,狼狈为奸,他替国泰出了个主意,用兵万万不可,当时只在左手掌中写了四个字。”凌君毅道:“不知他写的是哪四个字。” 荣敬宗道:“以寇制寇。” 凌君毅道:“以寇制寇?” 荣敬宗道:“不错,他这主意可说恶毒已极,他用的是分化利诱的手段,但若无丧心病狂的人,又如何颠覆得了黑龙会?”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也许是天数,正好韩占魁这贼子,因和令尊凤有嫌隙,令尊继任会主之后,他表面上竭诚拥戴。内心的仇恨却愈来愈深。因为他是老会主拜弟中儿子,其父是为黑龙会殉难的,老会主一直把他视如于侄,而且又摇升到青龙堂堂主,要是没有令尊,黑龙会会主的继承人就非他莫属。” 他虽然已经说得够详细,但总使人好像中间漏说了一段什么似的,并不完整。 凌君毅道:“他纵和先父有隙,那是私人的恩怨,不该出卖黑龙会。” 荣敬宗道:“这叫利令智昏,忘记了他老子是死在鞑子手里的,因为清廷答应他事成之后,不但不究既往,还可给他官做,还有赏金,才使他卖主求荣,苟颜事仇,献出本山秘道总图,作为他个人进身之阶……”凌君毅失色道:“黑龙会在清廷严密搜捕之下,得以屹立不动,凭仗的就是山腹秘道,外人不得而入。他献出秘道总图,那就无异断送了黑龙会。” 荣敬宗双手紧握拳头,切齿道:“就是嘛,老会主三十年苦心经营,神算子殚心竭智所设计的机关秘道,就此落入异族之手。” 凌君毅道:“详情如何,还望老伯赐告。”荣敬宗脸色显得异常难看,目光如刀,切齿道:“创立黑龙会的人,除了老会主,共有九位长老,他们都是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结义兄弟。老会主逝世之后,已经只剩五位,那时差不多都是花甲以上的人了。这姓韩的贼子,不但献了秘道总图,而且居然狠起心肠,接受鹰爪的指示,暗中下毒,先把五位长老毒毙……” 凌君毅道:“当时没有人发现他的阴谋么?” 荣敬宗道:“没有,这恶贼心机镇密,而且那毒药是大内之物,许多满汉大臣,在靼酋赐食之后,往往回家暴卒,用的就是这种毒药,死后丝毫看不出中毒的征兆。黑龙会在一月之内,五位长老先后谢世,自然引起许多怀疑,但每个人都又死得十分安详,看不出一点异样,大家心头尽管起疑,也无可如何……”凌君毅剑眉轩动,怒声道: “这贼子真该碎尸万段!” 荣敬宗续道:“那是二十年前的端午,距离五位长老逝世已经过了两个月,会中并没有发生事故,大家戒心渐懈,端午是个大节,每年过节,会主和三堂堂主、三十六将,都要在大厅上欢聚,还有各堂的巡主,也一起参加……” 凌君毅忍不住问道:“他又下了毒。” 荣敬宗没有直接回答,续道:“大家正在兴高采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当儿,青龙堂一名沈姓当值巡主,匆匆进来,在韩占魁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韩占魁脸有喜色,从座中站起,大声说道:‘各位,今天是端阳佳节,大家都在这里,兄弟有几句话要说。 就是本会创立已有三十余年,当初原是以匡复朱明为宗旨,这三十年来,清廷已经奠定四海,广施仁政,朱明气势已尽,凭咱们区区百数人,犹图顽抗,何异以卵击石?终日匿居山腹,三十年来一事无成,再过三十年,还是出不得头。古人曾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咱们这是逆天行事,因此,兄弟之意,不如归顺大清,接受招抚,大家还可博个前程。’他大概就是这样说的,唉,这些话,说出来真是污了嘴巴。” 凌君毅道:“当时先父如何呢?”荣敬宗道:“当时大家只当他酒后狂言发的牢骚,但这是大逆不道,触犯会中禁律,会主自然不容他再发谬论,立即起身叱道:‘韩堂主,你大概喝醉了,你知道你说了什么,还不快快住口。’韩占魁仰天大笑道:‘凌长风,你少在韩爷面前摆会主的威风,你不妨睁眼瞧瞧,你们这些叛逆,一个也休想逃得出去?’会主听得勃然大怒,喝道:‘韩占魁,你疯了,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按本会律条,你该八刃分尸1’韩占魁神色不变,也大声道:‘凌长风,按大清皇律,你们这些叛逆,都得凌迟处死,罪灭九族。’他说至这里,突然把手中酒杯,往地上摔去,这是‘掷杯为号’,这一刹那,日月厅四面八道暗门中,同时涌出十数名清廷派来的鹰爪。” 凌君毅道:“黑龙会精英全在厅上,除非他们使用霸道暗器,这十数名鹰爪,何难一举歼灭?” 荣敬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沉痛地道:“鹰爪他们并末使用暗器,日月厅上,也没有搏斗,连一丝抵抗也没有,就让他们反剪双手,一个个缚上绳子。” 凌君毅凛然道:“大家都中了毒。” 荣敬宗缀然道:“韩占魁在雄黄酒中,下了‘软骨丹’,每个人都失去了抵抗能力……”凌君毅急着问道:“先父呢?” 荣敬宗目含泪水,说道:“老朽那时就担任黑龙潭总管,并未在场,这是事后听人说的,会主眼看大势已去,嚼舌自财,壮烈成仁。” 凌君毅热泪夺眶而出,噗的跪倒地下,呛声道:“爹,孩儿一定要手诛姓韩的恶贼,替你老人家报仇。” 荣敬宗拭着眼泪,说道:“公于不必伤心,等你黑龙潭回来,自可手刃亲仇,谅那姓韩的老贼,也逃不到哪里去。”凌君毅站起身子,忽然关切地问道:“老伯,家母如何逃出去的呢?” 荣敬宗道:“这也是天意。令堂那时已经有了身孕,终日呕吐,并末与会,那些鹰爪,又忙着接管本会三堂,而且各处都有零星的搏斗。令堂得到事变消息,从一处秘道逃出,等到他们发觉,已经不见令堂的踪影了。” 凌君毅道:“姓韩的老贼,既然出卖了黑龙会,怎会又当起黑龙会的会主来了呢?” 荣敬宗道:“他出卖黑龙会,对清廷是一件大功,如今已是四品顶戴的侍卫领班,仍令他兼黑龙会会主,这是一个极大阴谋。” 凌君毅道:“这是什么阴谋呢?” 荣敬京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说道:“这和老朽,公子都有关联。” 凌君毅听得奇怪,口中不觉“啊”了一声。 荣敬宗续道:“二十年前,大江南北,所有接受长公主节制、反清复明的组织,不是遭清廷破获,便是销声匿迹,再无动静,只有黑龙会占地理上的优势,仍然屹立江湖,当时可以说已是最后的一个组织了。清廷要他继续主持黑龙会,目的就在借此可以陆续发现还有些什么人仍在反抗。他们要把大明朝的孤臣孽子,一个个找出来,不能放过一粒反抗他们的种子,留在土里……”他越说越激动,紧握着拳头,朝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地击了一下。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和他和我,又有什么关连呢?” 荣敬宗续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和黑龙潭有关……” 凌君毅听他一再提起黑龙潭,而且方才还说清廷派姓韩的老贼主持黑龙会,和他和自己有着关联,现在又说和黑龙潭有关,由此推想,莫非黑龙谭有什么事,和自己有关了。 荣敬宗不待他追问,接着说道:“老朽当日被擒之时,因老朽和令尊平日私交极深之故,一直被囚禁达一年之久。后来老朽得知令堂带了‘骊龙珠’逃出,他们始终没有找到下落。因此,老朽觉得必须继续活下去,而且必须仍然弄到黑龙潭总管,才能有等到公子重来的一天,老朽不得不苟颜投降,而且透露了一个极大的机密给他们,作为进身之阶……” 凌君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不知老伯透露给他们的是什么机密?”荣敬宗笑了笑道:“这机密除了令堂,只有老朽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黑龙潭底下,原是老会主在开凿山腹甫道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座洞府,留有重阳真人的武功壁画。后来长公主巡视本会,认为这座洞府十分隐秘,因此就把各门各派参与太阳教的教友名册移藏到这里来。 老会主深感责任重大,商请神算于设计,在洞府之上,引来毒泉,开凿了一个深潭,就是现在的黑龙潭。” 凌君毅佛然道:“老伯把这个机密泄漏给清廷,岂不等于出卖了长公主手创的太阳教全数教友?” 荣敬宗微微一笑道:“公子责备的极是。但老朽若不说出这个机密,就无法取得他们的信任,也得不到黑龙潭总管这个差事,焉能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等到公子了。” 凌君毅依然愤然道:“老伯牺牲了无数太阳教友,就是等到小侄,又有何用?” 荣敬宗含笑道:“老朽也是在太阳神前立下重誓的教友,岂会出卖全体教友?而且此事关系数万人的性命,真要让他们得去,老朽就成了太阳教万死莫赎的罪人。” 凌君毅道:“老伯不是已经告诉了他们吗?”荣敬宗笑道:“老朽方才说过,老会主请神算子设计,引入毒泉,己把这座洞府,沉入潭底,潭水深达二十丈,一滴毒汁,文可置人于死地,二十丈深的潭水,就是天上神仙,也下不去。” 凌君毅听到这里,口中不觉“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呢?那就是黑龙会、百花帮,为什么一直都在干方百计的寻求“毒汁” 解药。不用说,黑龙会的目的,是要取到太阳教教友名册。至于百花帮的太上,自然不是为了这份名册,却是志在重阳真人遗留的武功。由此看来,百花帮的太上,果然就是昔年出走的如花——老会主的亲生女儿。 荣敬宗手持苍髯,问道:“公于明白了什么?” 凌君毅道:“黑龙会劫持四川唐门唐老庄主、岭南温家温老庄主、少林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和龙眠山庄祝庄主四人,胁迫他们研求‘毒汁’解药,就是为了潜入潭底,去取名册了。”荣敬宗点头道:“不错,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令堂为什么要带走‘领龙珠’。” 凌君毅道:“‘骊龙珠’能解潭水之毒。” 荣敬宗笑道:“令堂没有把全部经过告诉公子,无怪公子也不知道了。” 凌君毅膛目道:“难道还另有隐密吗?” 荣敬宗道:“‘骊龙珠’果然能解天下奇毒,但它另一功能,就是入水不濡,俗称分水珠的是也。”说到这里,目注凌君毅,又道:“公子现在总该知道老朽忍辱偷生,在这里等候公于是为了什么了?” 凌君毅道:“老伯是要小侄潜下黑龙潭洞府中去么。”荣敬宗脸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说道:“不错,公于此行,有两件重大任务。第一,你要报杀父之仇,非把重阳真人遗留的一套剑法学全不可。因为韩占魁自小由老会主扶养长大,老会主倾囊传授,令堂会的,他自然也会。‘飞龙三剑’在功力上,他比你深厚得多,只有学会全套剑法,方可克制。” 凌君毅应了声“是”。 荣敬宗又道:“第二,你必须把秘藏室中的‘太阳教名册’予以毁去。” 凌君毅抬目道:“老伯要我毁去名册?” 荣敬宗道:“不错,这份名册已是数十年以前之物,当时长公主联络各门各派,准备举事,但时至今日,不但挞虏气势正盛,而且,各地太阳教友的组织,多半瓦解,这份名册,本已失去价值。但若被清廷鹰爪得去,大江南北许多义民,均将受到株连,留着实是祸根,只有把它毁去,才能消洱一场杀劫。” 凌君毅起身道:“小侄谨遵吩咐,只不知黑龙潭如何走法?” 荣敬宗道:“公子请坐,黑龙潭经神算于精心设计,就是有了‘骊龙珠’,不知开启之法,如何进得去?离开此室,咱们就不能再说话了,因此老朽还得把此中机括,详细说明才行。”随着话声,探手从大袖中取出一张陈旧的羊皮纸来,在矮几上摊开,一手指着图上,说道:“此潭周围二十四丈,北首峭壁上,有一龙头,毒泉就是从龙口流出,昼夜不患。你须以‘壁虎功’,从龙头下面垂直下去,直达潭底。好在有‘骊龙珠’照明,你可以看到下面有一条精钢铁环,就以双手握环,以少林‘大力金刚手法’尽力拉起。此时龙头流泉自会停止,潭水即由八处洞穴流入潭底另一蓄水池中,水位立即由二十丈降至五丈左右,潭心有一座石礁,露出水面,你就可放开铁环,跃登石礁之上,仍以‘大力金刚手’捧起礁上一块圆形巨石,下面就是通向洞府的秘径……”凌君毅道: “龙头流水停止,潭水水位下降,贼党不会发觉么?” 荣敬宗捻须笑道:“问得好,黑龙潭深处断峡之间,每夜于时一过,就起浓雾,四更到五更这段时间,对面不见人影,要直到天色大亮,才渐渐消散。虽有轮值的人,也都在峡谷之外,不虞被人发现。老朽所以要让你看清楚这张地形图,你必须紧记黑龙潭的位置。” 凌君毅点道:“小侄记下了。” 荣敬宗道:“那很好。”取过羊皮纸,双手连搓几搓,立时碎成粉末,洒落地上 第三十五章 潭底石室 凌君毅吃惊道:“老伯怎么把它毁了?”荣敬宗叹了口气道:“公子已经来了,此图已无存留必要,还是毁去的好。”一面又从怀中取出一条寸许长雕刻精细的金色鲤鱼,郑重递交给凌君毅手中,说道:“这是黑龙会两件最机密的东西之一。‘骊龙珠’由会主掌管,这条金鱼,则由黑龙潭总管保管,鱼腹之内藏的就是潭底洞府开启之钥。所幸此事只有会主和黑龙潭总管两人知道,老朽保管了二十年,从不看过。至于如何开启,那就只有会主一人知道,老朽也不得而知,公子只有进入秘道之后,到时看情形而定,老朽就无法预测了。” 凌君毅接到手中,但觉这条金色鲤鱼分量极轻,鱼身鱼尾都能活动,金鳞闪烁,极似一尾活鱼,手工精巧之极。 当下就揣入怀中,贴身藏好,一面说道:“小侄省得。” 荣敬宗站起身道:“好,现在已快近四更,咱们可以走了。” 凌君毅跟着站起,荣敬宗一挥手,熄去了几上灯火,走到石榻右侧,身形半俯,双掌搭在石榻上,徐徐朝左推去。只要看他推的姿势,这石榻一定相当沉重,同时也听到地底传来一阵轻微轧轧之声。 荣敬宗回头道:“这是老朽模仿神算子在各处安装的机括自做的一道暗门,虽然笨重了一点,但却不会被人瞧出破绽来……”说话之时,石榻已经推开了四五尺光景,但他还在继续推去,地上已经有一方石板,随着他继续推动之势,缓缓竖起,露出了一个方形的地穴。 凌君毅道:“这是老伯一个人做的?” 荣敬宗已经停住,笑了笑道:“当然,老朽手下虽有十二名剑手,但除了那丫头小桃,没有一个是老朽的心腹。光是这条秘道,足足化了老朽十年睡眠时间,才完成的。” 十年,每天晚上不眠不休,才完成了这条秘道,此老的毅力,就足以感人。 荣敬宗从身边取出一个精巧的火筒,当先朝地穴中跨了下去,口中说道:“老朽替公子引路。”“嚓”的一声,打亮火筒,拾级而下。 凌君毅跟着他跨进地穴,走了十来级,地势稍宽。荣敬宗把手中火简交给了凌君毅,才转过身去。原来石壁装着一个铁轮,他双手紧握铁轮,缓缓转动,看去依然十分吃力。 铁轮转动,壁间随着响起沉重的轧轧之声,头顶石板缓缓阅下。荣敬宗还是没有停手,继续转动,凌君毅知道他正在把石榻恢复原状。 荣敬宗少说也转了二三十转,才行停手,一面笑道:“这机括做得十分笨重,比起神算子来,真是相去天壤,但老朽还相当满意,一个对机括埋伏一窍不通的我,居然凭着双手,也做成了一道暗门。” 凌君毅点头道:“有志者事竞成,老伯一个人完成这条秘道,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荣敬宗目中隐含泪光,说道:“老朽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你。老朽二十年前,就坚信你一定会来的,才着手开辟这条秘道的。” 凌君毅感动的道:“老伯苦心孤诣,这份厚谊,小侄没齿不忘!” 荣敬宗道:“老朽日夜所盼望的,就是公子进入潭底,毁去(太阳教名册),使江湖各门各派能够保住基业,散居大江南北的孤臣摩于,能够保住身家性命。只要太阳教的种子埋在他们心里,终有一天会掀起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还我大好河山的日子,这是老朽最大的心愿。再就是帮助公子、除去姓韩的恶贼,替会主报雪血执。老朽忍辱偷生了二十年,这两大心愿一了,就是死也限目了。” 说到这里,口中低喝道:“公于小心,前面有块巨石,当心碰头。”这条路,是他双手开辟出来的,当然没有其他甫道那样乎整,不但脚下高低不平,就是头顶,也时常有巨石突出,必须弯腰低头,才能通行。但这些不用荣敬宗吩咐,凌君毅也可看得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足足走了一盏热茶功夫,已经到了尽头处,—道石壁,挡住去路。 荣敬宗脚下一停,又把火筒交到凌君毅手中,火光照处,前面石壁上又有一个海碗大的铁轮。 荣敬宗双手紧握铁轮,缓缓朝外推去,口中说道:“从这里下去,约有四五丈高,落到实地,就是黑龙潭的左首,方才老朽说的,你都记住了?” 凌君毅道:“小侄记住了。” 荣敬宗用力一推,一块圆形大石,应手朝外推去,石壁间登时开了一个圆形洞穴,好像窗户一般!原来那铁轮上系着一条铁链,石块推出,有铁链系住,不致下落。 荣敬宗道:“好,你可以下去了,但务必在天亮之前上来,就是说,你在潭底洞府中,只有一个更次的时间可以停留,老朽自会在潭边接应。” 凌君毅道:“小侄记住了。”说完,身形一缩,匍匐着钻出洞穴,果见洞外一片黑朦朦的浓雾,什么也看不见。当下缓缓吸了口气,纵身朝下飘落。 只听上面传来荣敬宗极细的声音,说道:“公于小心行事,老朽祝你成功。”凌君毅已在石室中看过黑龙潭的地形位置图,不然,落到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保管你寸步难行。因为落身之处,已在潭边石梗之上,只要往前跨出一步,就会一脚蹈空,跌进黑龙潭去。本来他腰间佩着“骊龙珠”,就是最黑暗的地方,也可以照到一丈左右。 但浓雾就橡黑云一样,它可以遮住清光干重的皓月。“骊龙珠”到了这里,就像萤火一样,最多只能照到一二尺远近。凌君毅其实用不着多看,他心中早已有了黑龙潭位置的概念,因此略一定神,就沿着石壁,朝右首行去。黑雾虽浓,但只能遮住你的视线,从石壁龙头口中流出来的毒泉,水声潺潺,雾再浓、再黑,还是遮不断的。 凌君毅细听水声,已经只有七八丈距离,自然倍加小心,正行之间,突觉脚下凌空,已经踏不到石梗。他早有准备,以背贴壁,这一脚踏空,身形并未下落,立即施展“壁虎功”,继续沿着石壁向右游行过去。不大工夫,便已游到龙头下面,他自然看不到龙头,只听滔滔水声,从头顶倒挂而下,落入潭中。 “就是这地方了!”心念转动,人已随着朝下疾落。转眼之间,已经下降了七八丈左右,但觉水声盈耳,敢情已快到水面,凝目瞧去,黑雾迷朦,根本看不清眼前景物! 好在身上沾不到水渍,索性施展“千斤坠”身子往下直沉!这一下,身形疾降,差不多又疾落了十来丈深,说也奇怪,身上依然没有沾到潭水,但听潺潺水声,已从上面传来,分明自己已经钻入水中。心中暗暗赞道:“骊龙珠果然是人间奇珍,入水不濡!” 时间宝贵,一时哪还耽搁,微微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疾落,他身法何等快速,不过是转个念头的时间,已觉脚底踏到了实地。站定身子,再凝目瞧去,这回,这里没有朦朦浓雾,但见四下一片漆黑,人在水中,衣衫虽没浸湿,但是水势荡漾,支不住身躯微微晃动。“骊龙珠”到了这漆黑如墨的水底,珠光反而比在雾中明亮得多,几乎可以照彻一丈左右,这大概是物有生克,“骊龙珠”正好是毒泉的克星吧! 凌君毅无暇多想,急忙低下头去仔细审视,果见离自己七八尺远近,有一个黑沉沉的圆形东西,敢情就是铁环无疑!心头一喜,急忙举步走去,他目光凝视,依稀看到自己走过之处,比墨还黑的潭水,随着自己行动,缓缓分开,身子也有轻微的晃动之感。 到得近前,再一细看,那圆形东西,果然是海碗大小内一个铁环,当下毫不犹疑的俯下身去,默运“大力金刚心法”,双手握住铁环,缓缓朝上拉起。你别小看了小小一个铁环,居然重逾千斤,要是你没练过“金刚心法”,休想拉得动它。 凌君毅突然心头一动,暗自付道:“师傅教自己练‘金刚心法’之时,曾经说过,你别以为这三年枯坐练禅是一件苦事,日后你非它不可。莫非师傅早就知道自己会有黑龙潭之行?不错,自己父亲也是少林寺出身,还是掌门方丈开谤大师推荐给外祖父的,那么在派到黑龙会来的时候,也许早已就内定由自己父亲继承会主了,因为不是少林弟子,不曾练过‘金刚心法’的人,就无法拉动这个铁环……” 他在思付之际,但听潭底四处,响起一阵“哗”“哗”流水之声,四周水势,也起了一阵急剧的旋动。从水流声音估计,至少丛有七八处地方像开了水闸一般,急剧往下注去。四外压力,也在逐渐加重,证明潭中水位,正在急剧下降。凌君毅施展“金刚心法”。双手紧握铁环,潭水虽起了巨大的游涡,但他依然渊停岳峙,有如中流砥柱一般,屹立不动。这样足足过了一顿饭的时光,“哗”“哗”水声,渐渐小了下来,四周游涡,也逐渐停止,压力也自行消失,潭中又恢复平静。 凌君毅心知已是时候,立即缓缓放下铁环,直起身来,举步笔直走去,他记得图中所画的那座石礁是在黑龙潭的正中央。黑龙潭周围二十四丈,那么不论哪一个方向,距离石礁都是十二丈,自己只要走到十二丈处,就是石礁了。人在水底,走得自然不快,但他默默计算着步数,还不到十丈左右,就已看到潭底乱石峥嵘,一座小山矗立潭心。 凌君毅不假思索,脚尖在乱石上点动,转眼之间,便已登上礁石,人一离开水面,四丈外又是一片浓重的雾气,看不清景物。 这座礁石,愈到上面愈小,立足之处,不过一丈方圆,凌君毅很快就找到那块圆形巨石,好像半个石球,覆在礁石中央,大约有两尺见方。凌君毅走近圆石,依然默运“金刚心法”,双手捧住石球,缓缓朝上提起,这半圆形的石球,本已无处着手,加上长年浸在水中,包了一层泥浆,更是滑得无处着力。凌君毅功运十指,紧紧掺着石球,尽力上提,才算把石球提了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滚圆的石球,只有一半嵌在礁石之上,好像生了根一般,底下有着极大拉力,紧紧拉着不放。但等他提到离地一尺左右,拉力忽然消失,石球自动的朝上升起。 凌君毅凝目看去,原来石球底下,连着一根儿臂粗的铁杆,此时已不需自己用力,铁杆自动把石球顶了起来。石球底下,露出一个圆形的石穴,望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凌君毅举足跨入石穴,才看清下面有一道狭窄的石级,循壁而下。这洞穴仅容一个人的身子,你无法低下头去看下面的情形,只好任由双脚循着石级走去。这样垂直走了四五十级之多,忽然斜斜转起圈来,凌君毅只觉这道石级,已经由垂直而下,变成盘着石壁而行,而且这圈子似乎转得相当大。他暗自估计,自己像是环着一个圆形的巨大石室而下,这圆形石室,少说也有十数丈方圆。 不大工夫,石级已到尽头,举目望去,自己站在一条宽敞的走廊之上。这走廊果然也是圆的。自己推测得一点没错,圆形的走廊,果然环绕着一座圆形石室。圆形的石室,壁间有着一道漆了朱红的石门,石门紧紧闭着! 他走了几步,发觉圆形石室不止一道门户,而且同样漆着朱红,石室既呈圆形,相距不过三丈,就发现了两道朱门,由此推想,这条圆形的走廊上,就应该不止只有两道朱门了。自己该从哪一道朱门进去呢?他不禁想起荣敬宗说过:黑龙潭总管掌管的是一条金鱼,会主保管的是“骊龙殊”,除了会主没有人知道洞府如何开启。他没有到里面来过,自然不知道这里会有许多门户,更不知道该从何门而入了。再看附近一道朱门,关闭得甚是严密,并无钥匙孔,那么荣老伯交给自己的金鱼,如何开启呢?心念转动,立即探手入怀,摸出金鱼,仔细察看了一阵。 觉得这条金色鲤鱼,非银非金,非铜非铁,拿在手上,头尾活动,简直和活的一般,但除了制作精巧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何异处。荣敬宗说它腹中藏有开启石门之钥,只不知如何才能把石门之钥取出。 他反复谛视,实在想不出从哪里可以把鱼腹弄开,他双手捉住活动的头尾,正在思索这闪闪金光鱼鳞,哪一片上装着开启的机括。但就在此时,他捉住鱼头的右手,手指无意之间触到鱼目,耳中但听“嗒”的一声轻响!这声音自然十分轻微,但凌君毅已然听到,不,他目光一瞥,已然看到金色鲤鱼口中,吐出一小截金色细管。心中不禁一喜,急使伸出两个指尖,小心翼翼的捏住金色细管,缓缓抽了出来。 这金色细管,只有半寸来长,入手甚轻,还没细看,金色细管管身忽然自动裂开,中间藏着一个极细的纸卷。凌君毅缓缓摊开纸卷,也不过半寸见方,薄得似绢非绢,上面画着一个八卦。每个卦的底下,均有一行细字注解,字细有如发丝,但写得十分工整,一笔不苟。凌君毅凝足目功,才看清楚每一个卦,原来是一道门户,共分“天”“地” “风”“云”“飞龙”“武翼”“鸟翔”“婉盘”八门。 这八道门户,又有“休”“生”“伤”“杜”“死”“景”“凉”、“开”之别。 只有“休”“开”“生”三门为吉,其余皆属凶门。出入也有一定的路线,须由“开” 门入,“生”门出,如果走出来,须得熟谙门户阵势的人,才能把你引出。 凌君毅心中暗道:“自己差幸没有鲁莽行事,方才如果看到门户,就推门进去,就非失陷在里面不可了。”再看图上注释,“开”门在西北方向,“生”门在东北方向,他把这两道门户,紧记在心,依然将丝绢重新卷好,放入金管之中,然后用手指捏住鱼目,鱼口自开,把金色细管从口中放入,手指一松,但听“嗒”的一声轻响,鱼口果然重又阖起。 凌君毅心中暗暗赞叹,这尾金色鲤鱼,当真精巧得巧夺天工,敢情也是出于神算子之手。他收好金鱼,就按照图上的记载,举步朝走廊上行去。这圆形石室的八道朱门,却是一个模样,门上也没有任何记号,使人分不清哪是“生”门,哪是“死”门,尤其在地底石窟之中,也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方向。他是根据图上所画的那道石级尽头,是南方“景”门,顺着次序,从南往东,再由东往北,自然就是西北“开”门。他心中默默数到第六道门户(经过的五道门户,是离、箕、震、昆、坎五卦,即南方景门,东南杜门,东方伤门,东北生门,北方休门)。现在他已经走到西北“开”门的门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去,两扇朱红石门,居然应手而启! 凌君毅遂即举步走入,本来他目能夜视,黑暗之中也可辨物。此时借着珠光,举目打量,这石门之内,只是一条丈许宽的夹道,两边是清水砖墙,连地下也铺着水磨方砖,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甬道只有四五丈远近,尽头处是一道清水砖墙,墙上又是一道青色的门户,自己还未行近,青门已经呀然开启。 凌君毅脚下未停,门户既然自行开启,他就走了进去,等他跨进门内,青门又自行阅起,凌君毅当然不在乎青门阖起,因为自己进来之后,原来就是不再从这道门出去了。 但当进入门内之后,不由得一楞! 因为在他想来,这道门内,必是老会主发现的重阳真人遗留武功壁画的石室无疑。 哪知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间两丈方圆的圆形石室,除了四周同样有八扇门户;中间放着一人来高的一只古色铜鼎,就再也没有旁的东西。 凌君毅心头暗暗嘀咕,忖道:“这里根本不是荣敬宗说的洞府,莫非自已走错了门户?”他心中疑念一生,脚下自然也停了下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放在中央的古铜鼎,竞是自行在缓缓转动。 凌君毅已知这里是神算子所建造,八道门户,含有不同的机关。不然,自己进入“开”门之后,就已经触发了机关,那么这座古铜鼎的自然旋转,也并不稀奇。 他经过冷静的思考,索性站着不动,静观其变。只见古铜鼎转了一会,忽然缓缓朝地下沉去,露出了一个圆形洞窟。 凌君毅心中一动,付道:“莫非那藏名册的洞府,就在洞窟之下?”一念及此,正待举步走去,忽然暗道:“不对,自己下去之后,如果再回上来,这间圆形石室,一共有八个门户,四壁连同门上画的都是云彩,如何分辨得出哪一扇是‘生’门?万一走错了门户,再也休想出得去了。” 想到这里,立时暗暗计算,自己站立之处,背后这道是“开”门,出去该走“生” 门,那是自己左首第二个门户。当下摸摸身上还有三个从铁网上摘下来的倒刺,这就取了一个放到地上,作为标记,然后举步朝中央洞窟行去。走近洞穴,探首往下望去,窟窿中空,洞洞的没有石级,而且黝黑如墨,任你凝足目力,也看不见洞内的景物。 凌君毅不敢鲁莽从事,先摘下悬挂腰际的“骊龙珠”,伸手探入,珠光照处,已可看清那是一间不过两丈许见方的石室,地方不大。本来在窟窿上的那座古铜鼎,如今已经端端正正放在石室中央。从窟窿到地面,不过二丈高下。这就双脚先下,穿洞而入。 他为谨慎计,身子落下之际,快到古铜鼎上面,立即朝旁侧飘飞开去。他手托“骊龙珠”,站定身子,举目打量,这间石室,略呈长方,上首和左右两堵石壁上,果然都有雕刻的壁画。上首壁下,有一个青石蒲团和一张青石的长案,案上放着一只檀木小木箱,敢情就是<太阳教名册>。另外还有一个白铜烛台和点剩的半支蜡烛,案前不远,就是那座古铜鼎,此外别无他物。对面一堵石壁上,本来是一道门户,现在已用青石封死。 凌君毅略一盘算,因时光有限,自己第一件事,应该先毁去名册为主,剩下的时间,再去揣摩壁上的武功剑法,能学多少,就算多少。主意打定,就举步走近石案,取出火种,点燃起蜡烛。然后移过檀木箱,拧开铜锁,打开箱盖。原来这一尺来高的木箱,共有两层,上层只有浅浅的一个木格,放着一卷手抄移本,上书《太阳庵心法》五个楷书。 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这大概是长公主手录的武功秘本了。” 心念转动之际,忍不住伸手翻去,只见第一页载的是“太阳神功”,接下去是“太阳指”“太阳护法八式”一共只有薄薄的十来页,字迹娟秀,还有许多图形和朱批。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是长公主研创的武功,自然不能毁去了。”这就把它折好,收入怀中。举起木格,下面一共是三大本厚厚的名册,上书《大明中兴太阳教友名册》字样。 物凌君毅随手翻了几页,发现上面有少林、武当、华山、六合、八卦等门派和天理教、大刀会、洞庭帮等帮会,以及黄山万家、四川唐门等江湖世家。 凌君毅看得暗暗叹息,从这名册上看来,长公主为了复国,奔走江湖,几乎已经网罗了武林黑白两道中人,依然不能成事,那只能说是天数使然了!荣敬宗说得不错,这三本名册,如果落入清廷之手,固然这中间已有不少人物故世,但他们子孙仍然会受到株连,一旦事发,牵连之广,有多少人因此蒙上叛逆罪名处死。他不再多看,把三大本名册,放在石案上,依然默运功力,双掌缓缓按了上去。这样足足过了一盏茶工夫,才仰首吁气,收回双掌,随手一拍,三大本名册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纸屑,洒落一地。 两件任务,如今已经完成了一件,现在该是自己练习壁间重阳真人遗留的武功了。 心中想着,不觉越过石案,走近上首石壁,凝目看去。这一座丈许宽的石壁,刻的是一个道装老人垂目静坐的姿势,从他泥九宫中,幻化出三个姿势各异、足踏云彩的道人,神态构初如生! 在盘膝跌坐的老道人左首,题着四句赞语:“大道无名,聚气成形,功参造化,一是三清。”这刻的是“老子一罡化三清。”凌君毅凝立壁前,看着看着,心头若有所悟,只觉这幅《老于一罡化三清》,似是道家的上乘练气功夫。他把这幅图像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又朝左壁走去。这堵石壁,略呈长方,从右到左,一共有六个使剑的图像,腾跃劈刺,神态生动。最前面的三个图像,正是“飞龙三剑”,只是壁上并无解释文字,也没有招式的名称,敢情“神龙出云”、“龙战于野”等招名,是外祖父(老会主)取的了。 他从第一图,一真看到第六图,每一个图形,都凝神话视,仔细的思索着剑路如何发展,一面以指代剑,缓缓的划着。凌君毅本是绝顶聪明的人,何况十年练剑,在剑术上已有极深的造诣,对家传的“飞龙三剑”更是练得十分纯熟。这壁上图像,是接着前面三式连续发展下去的,他自能从“飞龙三剑”的剑路,很快的领悟。看完左壁六幅图像,再朝右壁上首走去。右壁同样刻着六幅使剑的图像,但这里和左壁略有不同的是,第七幅到第九幅,还是劈刺飞跃的图像,从第十幅到十二幅,却是怀抱长剑,盘膝跃坐的坐像,而且姿态如一,看不出有何出奇之处?凌君毅大略地看了一遍,然后从第七式起,逐一仔细揣摩,曲第九式为止,因为前面六式剑路,他心中已经有了概念,这三式剑法,自然很快就能领悟其中诀要。 但从第十式起,后面的三个坐式,看了又看,始终无法看懂到底有何奥妙。凌君毅看了一阵,实在参不透剑中玄机,只得暂时放弃,先把前面九式,逐一加以连贯,用心揣摩了一阵,就取出身边短剑,从第一式起,按图演练了一遍。当然最前面的三式,他自小就练得滚瓜烂熟,从第四式到第九式,一式比一式繁复,但他对剑法原有相当造诣,除了初次练习,犹感生疏,等反复练过几遍之后,虽然未能得心应手,大致已可记住。 这六式剑法至少也花去了大半个时辰,眼看时间不多,要想把它一口气练熟,自然极不可能。只是心中对最后三个坐式,总觉其中必有深意,自己出去之后,不可能再来,平白放过,也未免可惜。 这就收起宝剑,重又走近石壁,凝神一志,细心观看,但任你把前面九式如何连贯,研求再三,总是无法和这三式贯串的起来。好像这三个坐式和前面的九招毫不相干,简直找不出半点端倪。 越是如此,凌君毅越发觉得这第三个坐式,必然另具奇奥,只可惜自己学识太浅,一时无法领悟玄机。心中暗道:“自己纵然无法参悟,何不把这三个坐式,一一记下,他日遇上师傅之时,再向他老人家请教?” 一念及此,就不再去思索剑路变化,强行索解,只是凝注目力,把三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坐式,看了再看,默默记在心里。 这一仔细比较,才略微看出第一个坐式,衣褶皱纹略浅,第二个坐式,衣裙的皱纹较深,而第三个坐式,双目微睁,似是凝注着竖立的剑尖之上。三个坐式,只有这么一丁点不同,若非仔细比较,自然极易忽略过去。如今业已全部记下,不用再停留了。他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朝石案跪下。拜了几拜,心中默默地向重阳真人通诚祷告了一番,叩谢自己学了壁间遗留的剑法。然后站起身来,吹熄烛火,双足轻轻一点,纵身从洞窟中穿出。回到上面圆形石室,俯身从地上抬起那个倒刺,收入怀中,举步朝左首第二扇门户走去。就在他走到石门还有三步光景,石门已经自动开启,耳中同时听到地底传出来一阵轧轧之声。 凌君毅心中付道:“自己方才还在奇怪,那座古铜鼎何以并未复原,原来要等自己定走‘生’门,等到此门开启,那就表示进入洞府之人,已经离开,这阵轧轧之声,自然是古铜鼎开始往上升起,恢复原状了。这位神算子,设计之巧,当真鬼斧神工,夺天地造化之妙!”心中想着,无暇回头去看,就举步跨出石门,行不几步,但听“砰”然一声,那道石门,已经自行阖起。 门外自然也是一条水磨青砖的夹道,和自己进去的“开”门里面完全相同。他由“开”门入,“生”门出,这是最安全的路线,当然不会触动埋伏,有什么惊险。走完夹道,推门而出,便已踏上走廊,他仍循来时原路,回到南方“景”门,廊外就是石级。 两件任务,均已圆满完成,心头自然十分轻松,随着石级盘旋而上,走得极快,不消多时,就已到了石级尽头。但见出口处,一根铁棍,上面连着半个石球,下面连接在一方巨石之上,既似支撑着石球,也像拉住石球,使外面的人无法开启一般。 凌君毅进来之时,是用力捧起石球,由铁棍顶着石球朝上开起,才露出了入口的,此时出去,自然也得把石球托起,才能出去。心念转动,立即功运双臂,双掌托着石球,朝上举起,哪知用尽力气,半个石球,嵌在出口的石窟上,就像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9JL、中不由暗暗奇怪,自从进入黄龙洞,经历了许多门户,也使他增长了不少经验! 心知凡是装置了机括的门户,决非人力所能开启。既然石球无法托起,想来必有开启的枢纽。心念转动,目光也跟着朝左右石壁上打量。 这一瞧,果见右首壁上,有一个海碗大的铁环。心头不禁大喜,暗道:“大概就是这个了。”双手握住铁环,用力一拉,但听水声“哗”“哗”,隐约传了进来。 凌君毅心中暗道:“是了,自己进来之时,潭水已经迟到只有五丈来深,大概石球恢复原状之后,水位也已恢复了原状,这时,自己要从这里出去,自然也得先让潭水降低,礁石露出水面,才能打开石球,否则潭水岂不要灌进石窟里来了。”心中想着,也就耐心等候。“哗”“哗”水声,盈耳不绝,约模过了顿饭时光,水声才停,顶着石球的铁棍,果然自动朝上顶起,石球缓缓上升、露出一个洞穴。凌君毅哪还敢怠侵,双足一点,一个人疾快的穿洞而出。 黑龙潭周围二十四丈,是处于四面峭壁夹峙的一道绝壑,此刻四更已过,五更不到,天色在黎明之前,是一段最黑暗的时候。黑龙潭上,笼罩着一片迷蒙黑雾,当真伸手不见五指,对面看不清人影。潭的西南首,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鸟道,婉蜒而上,通向两山之间的一个缺口。那就是黑龙潭的唯一出口。 这时正有一道人影,起落如飞,朝黑龙潭疾掠而来。此人身法之快,几乎像是鹰隼掠空,流星穿云,尤其正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更是令人难以发觉!但就当这人奔行而来,快要掠到山口之际,还是被人发觉了,但听—声沉喝:“什么人?”谷口同时闪出两条人影,一左一右,拦住了那人去路。天色暗得对面分不清入面,所能看到的只是两个黑幢幢的人影。不用说,这两人身上准是穿了一身黑衣,甚至连他们手上的两支长剑,也同样乌黑无光。可是来人,也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而且连脸上都蒙着黑纱,看去也只是黑憧憧的一个人影。 两个黑衣人喝声出口,面蒙黑纱的人影已经到了他们面前,一言不发,挥手之间,陡然疾飞起一支长剑,寒芒一闪,洒出一片森森剑光,分向两人划去。这一剑,不但凌厉,而且快同闪电,使人大是难以封解。但两个黑衣人亦非弱手,身形一闪,疾快地向旁侧让开,抬手发剑,两支乌黑的剑影,—左一右同时朝面蒙黑纱人攻去。面蒙黑纱人冷笑一声,长剑一转之势,一道剑光,电射而出,横向两人斩去。 此人不但出手奇快,而且剑势变化奇奥绝伦,左首黑衣一剑堪堪攻出,来不及回剑封架,对方匹练般的剑光,已经扫到,只听一声惨叫,齐腰斩作两段,鲜血喷洒,尸体随着朝山谷间滚落。右首那个黑衣人,眼见同伴亡命剑下,心头猛然一惊,长剑护身,疾退两步,一手已从腰间取出一个银哨,正待朝口中吹去。面蒙黑纱人剑势未收,扬手一掌,劈了过去,一股强大的劲力,应手而生,直向那右首黑衣人撞去。此人内功深厚,发出的掌力,势道奇猛,右首黑衣人银哨还未吹出,掌风已经涌到,一个人硬生生被震的倒退数步,喉间闷哼—声,喷出一口鲜血,仰身往后栽倒。面蒙黑纱人惟恐他不死,吹起银哨,岂不惊动了人,身形疾然飞欺过去,手起剑落,当胸一剑,刺了下去。 但就在此时,忽然似有所警,倏地转过身去,冷冷喝道:“谁?”这一个“谁”字,声音虽是极冷、极短,但仍然可以听得出来,这是女人的声音。她没料错,另有一道人影,正从危岩突崖之间,脚不沾地飞掠而来。面蒙黑纱人一双冷峻如电的目光,透过蒙面黑纱,朝来人望去。奇怪的是来人同样一身黑衣,也同样的面蒙黑纱,肩头露出一个剑柄。又是上个面蒙黑纱的人,只不过转眼之间,这人已到面前,惊喜的道:“你是妹子。” 听声音也是女的!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目光冷肃,忽现惊愕之色,冷声道:“你是谁?”后来的面蒙黑纱人徐徐说道:“你不是如花妹子?” 先到的蒙面黑纱人,一阵惊异过后,又恢复了她冰冷的目光,同时也冰冷的道: “我不是。”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忽然发出一声轻叹,说道:“唉,咱们虽有甘年不见。你的声音,我还会听不出来么?”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冷说道:“听出来了又如何?”后来的面蒙黑纱人凄然道: “妹子,我们究竟从小一起长大,情逾骨肉。妹子出走之后,这甘年来我做姊姊的,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目光冷厉如刀,紧盯着后来的面蒙黑纱人,不待她再说下去,冷然道:“住口,谁是你妹子?”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这般说法,依然柔声道:“妹子不认我这个做姊姊的,也没关系,但我总是咱爹他老人家一手扶养长大的,把我视如己出,恩重如山,我不能不把你当妹子看……”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不耐道:“你说完了没有?”后来的面蒙黑纱人道:“我听说妹子手创百花帮,如今当上了太上。” 原来先到的面蒙黑纱人竟是百花帮太上,无怪有这么高的功力,举手之间,就搏杀了两名黑龙潭剑手。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冰冰地道:“不错。”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道:“妹子既然身为百花帮太上,此番率众而来,应该先剿灭卖主求荣、出卖黑龙会的叛徒,妹子怎的让三路人马虚张声势,你一个人来此作甚?”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剿灭卖主求荣出卖黑龙会的人?韩占魁又没有杀我丈夫,我为什么要替别人报仇?”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身躯起一阵轻微的颤动,显然她内心正有着强烈的激动,缓缓说道:“难道妹子不是黑龙会的人?”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峻的道:“我早就不是了。”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道:“难道你忍心令爹他老人家手创的基业,被人出卖,沦入异族之手,丝毫无动于衷?”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笑道:“爹早就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黑龙会是在姓凌的手上被人夺去的。这就证明他无能,爹创业维艰,苦苦经营了三十年,一到他手上,就沦入异族之手,他就是黑龙会的罪人,也证明了爹老眼昏花,看错了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身躯剧颤,颤声道:“你……”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不容她开口,接道:“再说我又不是他的妻子,用不着我替他报仇,老实说,我还高兴呢。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大家都没有,不是很公平么?”随着话声,连头也没回,就举步朝缺口处走去。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气得直是发抖,但她还是忍耐下去,叹息一声道:“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你还恨他?”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突然转过头来,厉声道:“我恨的是你。”后来的面蒙黑纱人道: “妹子,你不能怪我,这是爹作的主。”先到的面蒙黑纱人道:“所以我也恨他,他简直不像是我的爹。” 后到的面蒙黑纱人徐徐说道:“妹子,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不能这么说。”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声道:“我为什么不能说,就是因为他年岁大了,老朽昏庸,把黑龙会断送的这么快法……”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似是忍无可忍,大声道:“我不许你这样说。”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冷道:“你凭什么不许我说?我偏要说,当日如果嫁给他的是我,我会帮助他把黑龙会整顿得井井有条。也许到今天黑龙会还是黑龙会,不会沦落异族之手,他今年不过四十五岁,也不会在二十五岁就死了。” 她似是故意要刺伤后来的面蒙黑纱人,因此没待她开口,接着又道:“你看,我不是赤手空拳就创立了百花帮?声势并不在黑龙会之下,有黑龙会那样的基业,还会保不住么?”她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地刺进后来的面蒙黑纱人的心窝。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突然从面蒙黑纱的脸上,滚落两行泪水,点头道:“妹子说得对,是爹他老人家错了。我太无能,我只配嫁给一个普通人,做个贤妻良母,我配不上他,我不配嫁给一个肩负重任的英雄人物,是我害了他,我……”她呜咽失声,再也说不下去。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得意地冷笑一声,道:“可惜你知道得已经晚了。”再也不去看她一眼,依然转过身去自顾自朝岭上缺口走去。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正在伤心流泪,一听她举步朝缺口行去,急忙拭拭眼泪,叫道: “妹子,你快停步。”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不耐道:“我没有工夫和你罗嗦。”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跟着走去,说道:“妹子要去黑龙潭作甚?”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道:“妹子是为了潭底洞府中重阳真人的剑术武功来的?”先到的面蒙黑纱人道:“怎么,我不能来?”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委婉劝道:“妹子,你是知道的,潭水剧毒无比,除了‘骊龙珠’,天下无药可解。” 先到的面蒙黑少人冷峻目光,直注后来的面蒙黑纱人,问道:“你把‘骊龙殊’带来了?”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微微摇头道:“我没有‘骊龙珠’?”先到的面蒙黑纱人注视了她良久,才冷哼道:“那你来作甚?”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道:“我是赶来劝阻你的,不可轻易犯险。”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冷峻地嘿了一声,才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脚下突然加快翻过山岭缺口,沿着小径,疾快地朝山下走去。后来的面蒙黑纱人没有再说,只是随着她身后跟了下去。 先到的面蒙黑纱人候地转过身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雪亮的长剑,剑尖一指,目中棱芒闪动,冷喝道:“你再跟着我来,莫怪我宝剑无情。” 后来的面蒙黑纱人脚下一停,幽然叹道:“妹子也许练成了什么解毒药物,但潭水二十丈,积毒已深,除了‘骊龙珠’,均不可恃……先到的面蒙黑纱人怒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再不走,就莫怪我心狠手辣。”话声一落,再也不理后来的面蒙黑纱人,身形疾掠而起,纵身朝山径上疾奔下去。这里山谷间,已是雾气弥漫,她去势快若流星,转瞬之间便已消失不见。后来的面蒙黑纱人默然一叹,她果然没有再跟她下去,却转身朝东首一条荒凉的石径走去。 黑龙潭上,依然浓雾如晦,伸手不见五指。先到的面蒙黑纱人正是百花帮的太上,她自小在黑龙会长大,对山中路径,自然极熟。此时虽然黑雾迷蒙,对她自然并无多大影响,脚下丝毫不慢,身形起落如飞,直向潭边奔来。到得潭边,她就不敢大意,脚下也同时慢了下来,绕着东首石壁,踏上石梗。她目的自然也是朝北首龙头走去,但就在她踏上东首石梗之际,突然心生警兆!原来她发现雾中有人,距她身前已不过一丈,当然,她发现人家的时候,对方只要武功不弱,自然也会立时发觉有人! 果然但听雾中传来一声沉喝:“什么人?” 太上岂会把黑龙潭巡守的剑手放在眼里?口中冷冷应道:“我。” “我”字出口,身形候然欺进,手中长剑宛似毒蛇出洞,寒芒一闪而至,朝对方急刺过去。这一剑她蓄意先下手为强。目的在于速战速决,一举搏杀对方,出手自然凌厉无匹。 对方那人武功也是极高,只见黑雾中寒光一闪,一道冷森的剑锋直刺过来,心头不觉暗暗一惊,喝道:“你不是本会的人。”护胸长剑,平推而出。出手不快,但剑身上却满布真力,显然剑上造诣极深。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太上闪电般刺出的一剑,登时被他封解开去。 太上这一剑乃是蓄势而发,居然被对方化解开去,心头也同样一凛。冷哼道:“我自然不是黑龙会的人了。”剑势未收,左手已经拍出一股掌力直撞过去。她功力深厚,出手更是奇快绝伦,双剑方接掌风已经涌到。 雾中那人怒笑一声道:“来得好。”同样左腕疾扬,猛力拍出一掌,反击过来。这人一身功力,几乎不在太上之下,这掌含怒反击,威势同样十分凌厉,两般潜力一撞之下,立时响起蓬然轻震,两人身前潜力如潮,涌起一阵嘶啸的旋风,吹得两人衣抉飞扬,猎猎有声。 太上心头暗暗吃了一惊,付道:“此人身手极高,自己时间有限,非得立时把他解决不可!”心念转动,奇招突出,手中长剑一挥,登时暴起一道青芒,直射过来。 这一道青芒,惊虹掣电,匹练激射,剑光过处,一二丈内的漾漾浓雾,悉被剑气扫荡开去! 剑光照射,但见一丈开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袍人,面现惊容,连挥手中乌黑长剑,飞洒出一片剑影,绕身而起,口中急叫道:“快请住手。”双方剑势,何等劲急,他喝声未落,但听一阵“锵锵”剑鸣! 青袍人一片乌黑剑影和太上挥出的一道青芒,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至少接连接触了十余响之多,但其实只不过是交手一招而已。光芒消敛,太上依然屹立原处,那青袍人却连退了三步。 太上杀机已动,口中沉哼一声道:“很好,你再接我一招试试。”话声出口,正待发剑!青袍人已经着急的道:“慢来,慢来,快请住手,听老朽一言。” 太上听他这般说法,只得剑势一停,冷冷说道:“有话快说!” 青袍人道:“老朽想请教一声,夫人方才使的那招剑法,可是‘神龙出云’?” “飞龙三剑”中的“神龙出云”,原本是要纵身飞起,凌空发剑,但太上二十年潜修苦练,剑术已臻化境,因此她在挥手之间,即可随意变化,剑化匹练,暴长而起,无须再照原来剑式,纵身飞跃才能发剑。青袍人若非在剑术上,也有极深湛的造诣,像这样已经化去的剑招,如何认得出来?”太上双目冷电暴射,冷笑道:“你能认出我的剑招来,足见高明……” 青袍人没等她说完,脸露惊喜,急忙拱手道:“原来是凌夫人,老朽……” 太上截着他话头,冷冷道:“我不是什么凌夫人。” 青袍人呆得一呆道:“夫人方才使的是‘神龙出云’,不是凌夫人,那会是谁?” 太上微晒道:“难道只有如玉会使‘飞龙三剑’?”青袍人神情一震,望望太上,忽然拱手道:“你是……二姑娘,请恕老朽多多失敬。”二姑娘,就是老会主黑海龙王铁中峰的亲生女儿铁如花。 太上神色稍宾,徐声说道:“我现在是百花帮的太上。” 青袍人连连应是道:“是,是,在下见过太上。” 太上问道:“你如何知道是我?” 青袍人躬身道:“在下荣敬宗,追随老会主多年,自然认识了。”太上道:“你在黑龙会现任何职?” 荣敬宗道:“说来惭愧,在下身受老会主大恩,苟颜事贼,充任黑龙潭总管,这二十年来,始终耿耿于心,未能或释。如今好了,二姑娘、凌公子都赶来了,在下总算苦熬着等出头了。” “凌公子也赶来了。”这几个字,听到太上耳里,不由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谁是凌公子?” 荣敬宗笑应道:“二姑娘原来还不知道,凌公子就是凌故会主的公子,天可见怜,凌公子还是遗腹子。” 太上心念闪电一动,暗暗付道:“难怪如玉也在这里出现,原来他们母子一起来的。”一面凝目问道:“你看到他了,凌长风的儿子,叫什么名字?”荣敬宗道:“他叫凌君毅。” “凌君毅!”太上似是深感意外,面蒙黑纱之中一双冷厉的目光,愈来愈冷,哼道: “果然是他,他会没死!” 说到这里,突然目注荣敬宗,急急问道:“他人在哪里?” 荣敬宗多年老江湖了,自然听得出她问话的口气有些不善。这位现任百花帮太上的二姑娘,老会主在日就骄纵惯了,性情偏激。一时深悔方才失言,只得陪笑道:“凌公子方才曾在这里出现,在下没留得住他,已经走了一会。” 太上冷冷一笑道:“他去了哪里,你真的不知道么?”荣敬宗道:“凌公子不肯说,在下也不便多问。”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黎明,晨雾虽浓,但对面已可隐约看到人面。太上目力如刀,注视着荣敬宗道:“那么他来找你作甚?” 荣敬宗只觉这位二姑娘果然不愧是百花帮的太上,双目肃杀之气甚重,威棱慑人,一面陪笑说道:“凌公子和在下并不相识,怎会来找在下?这情形和方才一样,在下发现他使的是‘飞龙三剑’,才问他姓氏,方知是凌会主的公子。” 太上冷笑道:“找到黑龙潭来,自然是为了潭底洞府中重阳真人遗留的武功,哼,老身劳师动众,他倒想趁现成!”说到这里,忽然沉声道:“荣总管既然口口声声说先父对你恩重如山,耿耿在心,我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大概不会推辞的吧?” 荣敬宗暗道:“北女果然厉害,但话已被她套住了,看来自己只好答应了。”一面连连拱手道:“二姑娘有什么要在下效劳之处,在下岂敢推辞?”太上道:“很好,你既是黑龙潭总管,立即替我下令去,要你手下守住入谷通路,不准有人擅入,擅放之人,格杀勿论。”荣敬宗面有难色,说道:“不瞒二姑娘说,在下手下,虽有十二名剑手,但如今的黑龙会受官家控制,所有的人,既然投靠到黑龙会来,自是想由此进阶,除了现有的一份薪饷,还有博取功名的希望,因此他们可说个个都是清廷忠实的鹰爪走狗,谁也不会听在下之命,去做妨碍自己前程的事。” 太上冷冷一哼道:“他们不肯,好在此潭只有一个出入山口,那就由你给我守住谷口也行。” 荣敬宗迟疑地道:“二姑娘,你要做什么?”太上冷声道:“这个你不用问。” 荣敬宗又道:“二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太上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大氅,此时解开胸前紧缚着的带子,脱下黑氅,里面缚着两个皮袋。 太上朝两个皮袋一指,说道:“你替我把两个皮袋中的药水倒进潭里去,就去谷口守着,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荣敬宗心头犯疑,忍不住问道:“二姑娘,这两个皮袋之内,贮的是什么药水?” 太上道:“是专解毒泉的解药。” 荣敬宗迟疑了一下道:“二姑娘要下去潭底么?这毒泉只有‘骊龙珠’可解……” 太上冷声道:“你不用多说,快给我倒下去,”荣敬宗只得依言把两个皮袋打开,一齐倒入潭中。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黑龙潭上,浓雾也渐渐稀薄!太上等他把两皮袋的药水倒下之后,急忙探首朝潭中望去。这两个皮袋内所贮药水,正是凌君毅替百花帮炼制的“毒汁”解药。在当时试验之时,轻得像露珠般一滴解药,就可化去一盂“毒汁”,变成清水,这两皮袋解药,足可化去整个黑龙潭的毒泉! 照说解药倒下去之后,潭水自然而然由浓而淡,由淡而无。太上目不转瞬的注视着潭水,但潭中比墨还黑的潭水,依然毫无动静,黑得深不见底!黑的比墨还浓!敢情“解药”已经失效!太上蒙面黑纱之中,一双目光,渐渐变得冷厉如刀,冷煞得怕人,沉怒地哼了一声,切齿道:“小畜生误我大事!” 荣敬宗眼看天色已经大亮,潭中还是一无动静,心头也禁不住暗暗焦急!潭底洞府是神算子精心建造的,其中步步危机,牵一发可以动全身。自己又没有进去过,不知里面究竟如何情形。凌公子进去了已经一个多更次,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在他心头忧心如焚之际,太上也望着潭水,已经完全绝望,狞厉地道:“好小于,我不会放过你的。”突然转过身来,冷声道:“荣总管,你知道凌君毅是朝哪一个方向去的?” 荣敬宗道:“黑龙潭只有一个出口,凌公子……”话声未落,突听潭心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平静的潭水,登时冒起了八个游涡! 北首石壁上从龙头口中喷出来的“毒泉”,也已停止,潭中水位,正在急剧地下降。 太上冷厉目光,直注在荣敬宗的脸上,冷声道:“潭底已经有人进去!你说,是不是那姓凌的小畜生?” 荣敬宗心知凌君毅已经得手,心头虽然暗喜,但他方才已领教过这位二姑娘的剑术,可以说已臻化境,再听她口气,似乎对凌公子怨毒甚深。一时不禁又暗暗替凌君毅担起心来。他内心虽然惊喜交集,但脸上却是丝毫不露,脚下不禁后退一步,道:“在下真的不知道。” 太上冷笑道:“还说不知道,你一直守在这里,不是替姓凌的小畜生打接应?”荣敬宗到了此时,不得不庄容道:“二姑娘,你是明白人,老会主手创黑龙会,为的是响应长公主的号召,恢复大明江山。那时大江南北,不少教友组织先后被清廷破获,长公主把联络天下英雄的教友名册移藏本会。这是最机密的东西,老会主才建造了这座黑龙潭。不想黑龙会被卖主求荣的一批恶贼出卖,清廷非要得到这份名册不可,这份名册,真要落到他们手里,大江南北,至少也有几万人遭到株连,武林各门各派,均将同归于尽。在下忍辱偷生,盼望的就是今天……” 太上道:“你说下去的,果然是姓凌的小畜生?” 荣敬宗道:“不错,凌公子下去了,他是去销毁这份名册的。在下守在这里,正是替他接应,以防万一,现在大概快要出来了。二姑娘,你是凌公子的长辈,又率领百花帮精锐而来,你们自己是至亲骨肉,应该捐弃私嫌,全力协助凌公子,一举破去被鹰爪控制的黑龙会。因为这是老会主手创的基业,沦入异族之手,老会主……” 太上浓哼一声道:“住口,你不用替姓凌的小畜生说情,黑龙会自然要破,但我先要杀了姓凌的小畜生。”她口中虽在说话,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潭中,此时水位已经愈降愈低,潭心渐渐露出一座礁石,远望过去,礁石上端一个圆形的巨石,正在缓缓的向上冒起!一个青衫少年,正从冒起的石球之下,探出头来。 天色已经大亮,雾气渐消,已经稀薄得就像一层透明的轻纱!太上目光何等犀利,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凌君毅,一时不由得怒从心起,冷哼一声,右手长剑突然脱手掷去,双足一点,人已凌空飞起,奇快无比,脚尖落到电射出去的剑身之上,剑光如虹,衣抉飘飞,凌空飞渡十二丈宽的潭水,朝潭心石礁落去。 荣敬宗看她掷出长剑,还当是当作暗器,袭击凌君毅,口中急叫一声:“二姑娘不可……”等到看她跃登剑身,心头更是既惊又凛!十二丈宽的潭水,武功最高的人,也无法飞渡,但她这一手“一苇渡江”,简直使得出神入化! 二十年来,这位二姑娘的个性,似乎愈米愈见偏激冷酷。 她这一飞落礁石,难保不和凌公子动起手来,以她这身高不可测的武功造诣,只怕凌公子极难是她的对手……就在此时,黑龙潭的西南首方,同时飞起一道匹练般的剑光,现在薄雾渐消,清晰的可以看到那道剑光上面,同样站着一个黑纱蒙面的黑衣人,衣袂凌风,精虹电射,朝潭心礁石投去。 荣敬宗看的心头暗暗一凛,付道:“这又是谁?” 两个人使的都是“一苇渡江”身法。“一苇渡江”乃是少林秘技,看来这两人和少林都有极深的渊源!黑龙潭周围二十四丈,因此从任何角度离潭心都是十二丈。这两人以“一苇渡江”身法,掷出长剑,登剑渡江,发剑虽有先后,但也只不过是先后之差。 凌君毅堪堪从开起的石球底下钻出身来。太上已经落到礁石之上,目光冷森,喝道: “该死的小畜生。”挥手一剑,朝凌君毅当胸刺来。 凌君毅还未看清人影,但听出是太上的声音,不觉脱口叫道:“你是太上!”身形飞快的一闪,避开了剑锋。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凌君毅闪避剑势之际,后来的蒙面黑纱人也已凌空泻落,一下拦在凌君毅面前,长剑一挥,但听“当”的一声,架住了太上的剑势,叫道:“妹子,你不能伤他。” 她这一开口,凌君毅听得蓦地一惊,叫道:“娘!”这后来的蒙面黑纱人正是凌君毅的生身之母铁氏夫人! 太上面蒙黑纱,但两道眼神冷厉如刀,隐射杀气,厉声道:“谁是你妹子?小畜生破坏我大事,我非取他性命不可,你给我滚开。”刷的又是一剑,刺了过去。 铁氏夫人长剑一格,又架住了太上的剑势,说道:“妹子,能对孩子动刀动剑……” 太上厉声道:“不用多说,你母于都非死不可。”喝声中,刷刷刷三剑急刺而出。 铁夫人长剑连挥,硬接了她三剑,依然架住了她的剑势,说道:“我不能死,我要手刃出卖黑龙会的叛陡,替爹光复门户,替我丈夫报仇。”凌君毅虽觉太上太过狠毒,但如今他己知道太上就是自己的姨母。只不知她和母亲究竞有何怨隙,翻脸成仇?但动手的两入,都是自己的长辈,心头虽急,却不敢出言相劝。他钻出地窟之后,开启的石球已经自动往下降落。堵住了洞窟。黑龙潭的机括布置,是有连贯性的。石球一经恢复原状,北首石壁上的龙头,又开始喷出毒泉。 本来流注潭底另一蓄水池中的潭水,此时也由八处涌出。 潭水水位已在逐渐上升!但太上却是是鬓发飞扬,脸色狞厉,连声厉叱,剑发如风,不顾一切地朝铁氏夫人乱砍乱刺。铁氏夫人只是举剑封架,并未还击,一连串的“当当” 剑鸣,急如骤雨,把太上一轮急攻,全数挡了开去。 凌君毅心头大急,叫道:“太上快请住手,再不及时离开,潭水就涨上来了。” 突听隔岸响起一声怪笑,接着说道:“大胆叛逆,你们还想生离黑龙潭么?”话去甫落,但闻一声梆子响,一阵飞蝗般的淬毒长箭,朝潭心密集射来,这时潭水已经很快的淹上礁石。 铁氏夫人急叫道:“妹子快走。” 太上对黑龙潭毒泉,自是极怀戒惧,怒哼一声,双足顿处,身形凌空飞起,手中长剑同时掷出,剑化长虹,人如驭龙飞行,直向对岸投去。人在半空,迎着漫天飞射而来的劲急强矢,双手连挥,宛如分花拂柳,转瞬已达岸上。 凌君毅在太上飞起之时,急急叫道:“娘,你老人家快走。” 铁氏夫人心知凌君毅身佩“骊龙珠”,潭水对他无害,这就叮吁道:“你也快来。” 话声一落,同样掷起长剑,纵身跃起,化作一道银虹,朝岸上激射过去。 岸上二十四名弓箭手,几曾见过人会踏剑飞行?而且射出去的长箭,遇上剑光,就像风吹麦浪,纷纷朝两边分开,心头更是惊慌!太上当先飞落,口中冷嘿一声,挥手就是一剑,一道银虹,矫若神龙,横扫而出,剑光乍亮,惨嗥随着响起!首当其冲的四五个弓箭手,立被剑光斩成两截!太上一剑出手,回过头来又朝左首横扫出去,剑势之快,当真像惊雷掣电,一闪而过!惨嗥惊叫,只叫出半声,就寂然无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噗”“噗”之声,少说也倒下去了四五个之多。她随手两记横扫,也只不过电光石火般事,二十四名弓箭手,至少已有半数倒了下去。其余的人早巳双脚发软,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哪里还敢发箭? 就在此时,只听有人沉喝一声:“大胆叛逆,还不住手?” 太上抬目看去,只见三丈外的一座巨岩之下,一排站着十几个人!中间一人,年约四十五六,浓眉细目,脸如重枣,身穿紫袍,看去十分威武。他左首是一个红衣番憎,身后随侍两个弟子。右首是一个六旬左右的青袍人,其次是黑龙潭总管荣敬宗,再次是四个四十开外的蓝衣汉子。在这几个人的两边,则是八名手持乌黑长剑的黑衣汉于,一望而知是黑龙潭的剑手。 这喝声是六旬左右的青袍人发的。 中间紫袍人目注太上,沉声道:“你是铁如玉?还是铁如花?”太上冷峻地道: “你管我是谁?” 铁氏夫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荣敬宗冷嘿道:“你们胆敢擅闯黑龙会禁地,如今见了本会会主,还不弃掉手中长剑束手就缚?真想造反么?”这话已经暗示这紫袍人,就是黑龙会会主韩占魁。 韩占魁自小由老会主黑海龙王铁中峰扶养长大,也就是说,他和铁氏夫人,太上都是一起长大的,铁氏夫人哪会认不出来? 但在她记忆中,韩占魁是个貌相白哲,人极斯文,脸上除了一个鹰钩鼻,看不出他有何阴险,眼前此人,生成一个又红又黑的重枣脸,浓眉细目,根本不是出卖黑龙会,害死自己丈夫的韩占魁!她望望紫袍人,冷声道:“你不是韩占魁。” 凌君毅跟在铁氏夫人身后,低声道:“娘,他脸上戴着面具。” 紫袍人目光深深注视了凌君毅身上的“骊龙珠”一眼,豁然笑道:“小子,你就是凌君毅。” 这句话,铁氏夫人听出口音来了,身躯蓦地一颤,长剑朝指,颤声道:“你就是韩占魁,你这丧心病狂的恶贼,果然是你!” 韩占魁大笑道:“不错,兄弟正是韩某。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当年若没有姓凌的闯了来,你如玉姑娘早该是我韩某的妻室,今天也不失为夫人之尊了……”原来当年韩占魁不但以铁中峰(老会主)的继承人自居,而且也一直暗恋着铁如玉,如花(太上)却倾心于凌长风。但老会主因师兄开谛大师的介绍,决定由凌长风继任会主,更因自己女儿如花个性偏激,义女如玉则温婉识大体,可以辅佐凌长风,才把义女如玉许配给凌长风为妻。他这一决定,自然也经过仔细考虑,哪知却因此导致了如花负气出走,韩占魁由妒生恨,投靠清廷,出卖了黑龙会。这一变故,自然不是老会主始料所及之事 第三十六章 力战万花剑 却说铁氏夫人听他口出污言,心头更是悲愤交集,切齿道:“姓韩的恶贼,我爹待你不薄,你居然数典忘祖,认贼作父,出卖黑龙会,甘心去做满虏的走狗,残杀忠贞志士。二十年前我立誓要亲手挖出你的心来,莫祭我爹、我丈夫在天之灵,替当年死在你手里的许多壮烈成仁的义士湔雪血仇,你给我滚出来。” 凌君毅道:“娘,你老人家且歇歇,父仇不共戴天,这姓韩的恶贼,由孩儿对付他。” 铁氏夫人泪流满面道:“不,为娘离开黑龙会的那天,曾向你爹立下誓言,为娘非亲手取他性命不可。”太上冷冷地道:“找韩占魁报仇,是你们的事,我要走了。 凌君毅,你潜来百花帮卧底之事,我也不与你计较了,把倚天剑还我。”她不知凌君毅身边还有一柄巨烟剑,在这紧要关头,索还斩金截铁的倚天剑,也就等于削弱了凌君毅对敌时的威力,用心恶毒已极。 凌君毅道:“太上说的是,在下不是百花帮的人了,自当把此剑缴还。”说着果然解下倚天剑,双手递还。 太上接过倚天剑,“锵”的一声掣剑在手,黑纱之中透出一股杀气,冷峻地道: “我与你爹娘结仇二十年,这一剑就算一笔勾销了。”随着话声闪电一剑,朝凌君毅右肩所落! 这一剑出手奇快,就是铁氏夫人站在她身过,也来不及出手封解,心头猛然一惊,急叫道:“妹子你……”剑光一闪,但听“叮”的一声,太上所下的长剑,已经被一缕指风震荡开去。 凌君毅在电光石火之间,屈指轻弹,以佛门“一指禅”神功,把她剑尖震开,含笑道:“如此多谢太上了。” 太上气得蒙面黑纱拂拂自动,冷哼一声,双足一顿,正待纵身飞起。 韩占魁忽然哈哈一笑道:“铁如玉,你也是朝廷缉拿的主犯之一,要走兄弟可作不了主,告诉你,百花帮来的人此刻已经全被兄弟手下引入绝地,我劝你还是弃剑受缚的好。” 太上脚下一停,怒声道:“韩占魁,你以为黑龙会区区埋伏,困得住百花帮的人?” 韩占魁大笑道:“不错,黑龙会是你生长之地,各处机括,你都清楚,因此你也一定有很详细的地图,交给你的手下。但焉知这二十年来,许多地方早经改建,你手下如果持有你亲手给制的地图,那就是自陷绝境,目下剩下的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了。” 凌君毅听的暗“哦”一声,付道:“原来其他两拨人,都持有太上亲手给制的地图,只有自己率领的一批,没有地图,她果然是早有存心。要把自己置之死地的。” 太上听得勃然大怒,厉声道:“本来我不愿插手管如玉的事,即然如此,我就先杀了你。”韩占魁大笑道:“铁如花,你还不是兄弟的财手。”一面回头朝右首青袍人道: “汤总护法,你去把她拿下了。” 青袍人躬身道:“属下遵命。” “锵”的一声,从肩头撤下长剑,缓步走出,说道:“老朽久闻百花帮太上之名,今天正好领教高招。” 太上微晒道:“韩占魁,你可是不敢和我动手,却教别人前来送死。”青袍人脸色微沉,不悦道:“太上那是没把老朽放在眼里了?老朽是否送死,也要动手之后方能知晓。” 太上冷冷道:“好吧,韩占魁,这是你们惹上我的。”说到这里,剑尖一指,冷喝道:“阁下小心了!”挥手一剑朝青袍人劈去。 她这第一剑上。就剑风轻啸,—道亮银匹练,应手而起,剑势之强果然是剑中高手,不同凡响!青袍人目睹百花帮太上剑势极强,自然不敢轻敌,口中大喝一声:“好!” 身如青烟,飘闪开去,手中长剑一指之势,同时飞起几朵碗口大的剑花,朝太上身前投去。 太上冷嘿—声道:“想不到号称北五省剑中之王的万花剑客,也俯首贴耳作了清廷的鹰犬。” 青袍人老脸微微一红,怒嘿道:“老朽身在公门,捉拿叛逆,有什么不对?”两人口中说着,两柄剑却丝毫不慢,各自展开精奥剑法,互相抢攻,但见双方在这两句话的工夫,一剑紧似一剑,两个人影已在剑光缭绕之中,难分敌我了。 铁氏夫人心切夫仇,面对黑龙会主韩占魁,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眼看妹子如花已和青袍人动上了手,哪还耐得住?手中长剑一指,切齿道:“姓韩的恶贼,今天有我无你,还不亮剑?”韩占魁站立不动,徐徐说道:“铁如玉,你真要和我动手?” 铁氏夫人道:“不把你碎尸万段,难消我购头之恨,自然要和你放手一搏了。” 韩占魁道:“铁如玉,我们总算自小一起长大,不论你对我如何怀恨,我不想亲手搏你……”倏地回头过去,说道:“荣总管,还是你去把她拿下了。” 荣敬宗缓缓掣剑在手离众走出,但他走到一丈左右,忽然转过身来,剑指韩占魁,一身青袍波动,双目厉芒凝注,大声喝道:“韩占魁,你这欺师灭祖,卖会求荣的无耻恶贼,老夫忍辱含垢,隐忍了二十年,今日本该当众搏杀了你,替黑龙会殉难的同仁报仇。但凌夫人、凌公子都已赶来,尤其凌夫人在二十年前,离开本会之时,并立下誓言,要手刃你姓韩的叛徒,者夫就只好让凌夫人动手了。”说到这里,振臂喝道:“黑龙会被清廷鹰犬控制了二十年,凡是有血性的忠义之士,大家一致起来搏杀鹰犬,还我黑龙会的清白。”他大声高呼,说得激昂慷慨,但却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响应他的,连他黑龙潭八名黑衣剑手,也都捧剑肃立,漠然不动。 韩占魁望着他冷冷一笑道:“荣敬宗,你这是私通叛逆想造反了,但你瞧,连你八个手下都没人听你的。你此时替我把铁如玉母子拿下,还可将功赎罪,否则你就是凌迟死罪,那时悔之晚矣。”荣敬宗面如喋血,目中寒芒四射,大喝道:“姓韩的,今日是你授首之期,自有凌夫人处置,黑龙潭八名剑手,你们听从老夫?还是甘心附贼,去作清廷鹰犬的爪牙?” 八名黑衣剑士望望荣敬宗,仍然不言不动。 韩占魁大笑道:“荣敬宗,你现在应该觉悟了吧,造反是要杀头的,天底下不会有人愿意陪你去杀头的。”突然一挥手道:“四大护法,速把私通叛逆的荣敬宗给我拿下,若敢反抗,当场格杀匆论。” 站在他右首的四个蓝色劲装汉子,迅快各自撤出兵器,朝荣敬宗缓步逼来。 荣敬宗仰天朗笑一声道:“你们四人一起上也好,免得老夫多费手脚。”就在这四人走出之际,铁氏夫人也突然回头,低喝一声:“毅儿,替为娘掠阵。” 不待凌君毅回答,身形一晃,直向韩占魁身前逼去,口中喝道:“恶贼纳命!”相距五尺,一振右腕,手中长剑忽然幻起一片寒光,飞洒而出。 韩占魁自幼即由老会主铁中峰收养,年龄比铁氏夫人大上五岁,一身所学可说尽出老会主传授,剑术武功,原在铁如玉妹妹之上。哪知这二十年,铁氏夫人立誓要手刃仇人,矢志苦练,剑上造诣大非昔比: 韩占魁看她起手一剑,就凌厉绝伦,心头不由暗暗惊凛,生出了警惕之心,口中怪笑一声,一面闪身退避,反手一撩,抽出一柄狭长乌黑长剑,喝道:“铁如玉,本座原本不想和你亲自动手,但若不接你几剑,谅你也死难瞑目,本座那就成全你吧!”话声中,长剑轻轻一拨,“当”的一声,压住了铁氏夫人刺来的宝剑。 铁氏夫人恨得牙关乱挫,一言不发,手腕突然一翻,剑芒闪动,反削过去。要知两人剑法。同出老会主黑海龙王铁中峰所传,这二十年,双方虽然各有心得,但万变不离其宗,仍有门户可循。两人这一动上手,立即奇招迭出,变化玄奇,刹那间,风起八步,剑光缭绕,扩展到一丈方圆。凌君毅早已从身边取出巨朗剑,凝神观战?心头止不住暗暗惊异!自己从小时候起,只知母亲不会武功,甚至连教自己家传的“飞龙三剑”,也只是在纸上画着剑势图形,慢慢的从旁解释,要自己依图练习,更从未拿过剑。直到今天,才看到娘掷剑横渡黑龙潭,轻功、剑术,居然并不在太上之下!再看韩占魁的剑法,和娘属于同一路数,剑势玄奇,层出不穷,而且每一剑都带起凌厉剑风,足见他剑上造诣极为精湛。如论功力,娘似乎还逊他一筹,但铁氏夫人二十年积压在心头的血海深仇,此刻仇人当面,化悲愤为力量,使她每一剑都发挥了最大威力,一柄剑着着进功,使得辛辣无匹。 双方打得虽然激烈,但剑路相同,纵然在变化上稍有出入,两位都是使剑名手,自然一眼即知,在对方剑招才露,这一方就抢先变招,予以化解,因此双方虽然打的剑光飞舞,精芒乱闪,十分凶险,但却听不到丝毫剑剑交击的声音,纯以精妙招术交锋,这等打法,看情形没有三五百招,决难分出胜负来。 和太上动手的青袍入——万花剑汤子琛,身为黑龙会总护法,在北五省被誉为剑中之王,一手剑法同样非同小可,但见他每一剑出手,几乎都有大小不等的剑花,从他剑尖上涌出,大如碗口,小的就像朵朵寒梅。这些剑花,就因为大小不等,夹杂着飞洒,有时大的渐渐收小,有时小的又忽然放大,变化多端,使人看得眼花缭乱!尤其这些剑花候生倏没,每一朵都含蕴着劲急剑风,数尺以外的人,都可感觉到寒砭肌肤,锋镐如箭。太上手中是一柄倚天剑,剑长四尺,每一剑出手剑光如练,足有五六尺宽,剑气汹涌,随剑进发,同样的凌厉绝伦! 万花剑汤子琛从剑上涌出来的朵朵剑花,一遇上太上匹练般的剑光,就立时幻没,那是因为万花剑手上,也是一柄名剑,他看出太上使的倚天剑光芒有异,不肯和她硬打硬砸。尽管太上剑光如练,扫过之处剑花倏然而没,但等你剑光才过,大大小小的银花,随着又涌起,此没彼生、随没随生,生生不息,有如火树银花,变幻莫测,果然不愧万花剑之名。这两人同样剑不交刃,但锋镐所指,无一不是杀机隐伏,只要谁的剑势封解稍缓,顿时便是杀身之厄。 最使凌君毅关心的还是荣敬宗,他以一柄长剑力敌黑龙会四大护法。这四大护法使的都是外门兵器,一个使一对乌金环,一个使青铜锤,一个使蛇头钩,一个使流星锤。 他们能当上会主身边四大护法,身手功力自然极高,此时各占一方,把荣敬宗围在中间联手合击,四件外门兵器,此起彼荡,全力抢攻。 但他们哪里知道荣敬宗二十年来,一直招光养晦,深藏不露,此刻被四人围在中间合力抢攻。不由的发出龙吟般长笑,陡施反击,长剑挥动,剑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但听场中接连响起“当”“当”金铁狂鸣之声,把四人的攻势,悉数封出。刹那间,剑如灵蛇,身似游龙,划起一道道万丈精练,回环横扫,只不过三五十招,就把四人一齐圈入在盘空匝地的剑影之中。直到此时,才显露出他的一身武学,竟是武林中久已不闻有传人的昆仑派“天罗剑法”! 凌君毅是被他们一阵震慑心神的金铁狂鸣,引起了注意,但看到此时,不觉发出会心的微笑,这位荣老伯,功力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自己当真是白替他担心了。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战场上,已经起了极大的变化!原来太上本是自视极高之人,如今和万花剑打了百招,依然不分胜负,心头大感不耐,口中一声叱喝,人随声起,飞纵起三丈来高,长剑左右挥动,幻起一片青芒,像山峡间直泻而下的瀑布—般,连人带剑,化作—道刺目的剑光,盘空一匝,突然朗万花剑汤子琛当头罩落! 万花剑不识这是“飞龙三剑”中“怒龙盘空”,口中低喝一声:“驭剑术!” 但他练剑数十年,号称北五省剑中之王,久经大敌,“驭剑术”虽是武林罕见的绝学,但他依然毫不慌乱,仰天大喝一声,长剑护身往上迎击过去。他这一招,以地对空,平地涌起无数朵银花,全身上下,花团锦簇,有如一座银色花朵堆成的小山。 当然,他这一招并非完全守势,朵朵银花随时可以予敌反击。 晨光之下,这两人一个剑光强烈,如匹练倒挂,一个全身缭绕,幻出数以百计的银花,当真光芒万丈,奇亮耀目,使人睁不开眼睛!双方势道,快同掣电,但听一阵连珠股的金铁交鸣,有如擂鼓,数以百计的银花,在每一声交击中,倏然消灭!这一阵急骤如雨的剑剑交击声中,一幢小山似的银蓝,全数尽没,这和方才搏斗完全不同。方才是太上剑光过处,银花虽然消失不见但剑光一过,银光又现。生生不息。 这回真的消失了!银花没尽之后,不再此生彼灭!原来万花剑汤子琛手中一柄百炼精钢长剑,在这一招交击之中,已被倚天剑削得寸寸断折,此时手上只剩了一个剑柄。 万花剑眼看自己纵横江湖,用了几十年的宝剑被对方寸寸截断,心头又惊又怒。但他究是久经大敌之人,心知自己纵未落败,败在对方手中是一柄利器,此时若不速退,赤手空拳,更难是对方之敌。 心急闪电一动,哪还犹豫,急忙双足一点,纵身往后疾退出去。 太上出手之际,早已动了杀机,此时一招交击,削断了对方手中长剑,哪肯轻易放过?右腕一挥之间,身形继续平飞而起,化作一道青光,朝万花剑汤于琛衔尾疾追过去。 万花剑退得虽快,但太上这一招身剑合一,凌空追击,乃是她三十年朝夕勤练,已臻登峰造极之境的“飞龙三剑”之一“神龙出云”!剑光之速,何殊云卷电掣? 万花剑汤子琛纵身后跃,已经退出一丈之外,双足尚未着地,但觉一道青朦朦的剑光,同时贯胸飞来,心头不由猛然一惊,但他究竟是剑中高手,临危不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右手迅疾无伦的从身上撕下一条衣襟,随手扬起,迎着剑光挥去。 要知他一生练剑,功力何等精湛,这一条衣襟,从他手上使出、原已不啻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这舍命一击,同样的力贯布条,布满了剑气。怎奈太上手中却是一柄斩金截铁的倚天剑,别说只是—条布满真气的衣襟,就是百练精钢的真刽,也无法抵挡。这一点,万花剑当然也清楚,但此时情势危急,只有挡一挡再说。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那站着观战的红衣番憎,眼看万花剑急急往后跃退之际,太上挥剑追击,口中不觉沉哼一声,扬手一掌,凌空朝太上拍去。三方动作,全都快速逾电,太上杀机已动,驭剑追击,自然不防有人暗算。剑光一落,血光进射,万花剑一条右臂,已被齐肩削断。他还算见机得快,挥出衣襟之际,自知无法抵挡得作,因此在太上剑光一落,他立即忍痛断去一臂,身形一偏,就地滚了出去。 太上驭剑飞击之际,突觉肩背上被人轻轻拍了一掌,这是种无形的掌力,来得悄无声息,但此时身子凌空,有如离弦之矢,无法收势,自然也无暇运气检查。直待剑光劈落,双脚落地,才发觉自己中了贼人暗算,方才这一记击中自己肩背的掌力,虽然轻得毫无所觉,但自己却已伤得不轻。这明明是瑜珈门的“大手印”一类功夫,此时如果换了旁人,发现自己伤势不轻,及时运功,阻遏伤势,以她的修为,还可无碍。但她是个极端好胜的人,一向自视极高,中人暗算,岂肯甘休? 双脚落地,剑光敛处,人已候地转过身来,从她蒙面黑纱之中射出两道慑人冷芒,直注红衣番僧,冷冷喝道:“是你暗算老身?” 红衣番僧原以为自己这一记“大手印”神功,明明击中对方,她纵不当场重伤而死,至少也会内腑被震,已无再战之能,闻言不觉呵呵大笑道:“没错,那一掌正是佛爷所发。” 太上沉喝一声道:“很好。”“好”字出口,身子突然离地平飞而起,直欺过去。 手中长剑,在她飞起之时,接连向空劈出,她这一下去势如电,人到红衣番僧身前,劈出的长剑,剑影缤纷,正好洒开一片青光,宛如漫天花雨,飘洒而来! 红衣番僧看她中掌之后,还能中飞发剑,直欺过来,心头也大感惊凛,右腕急扬,猛力拍出一掌劈击过去,他练的“瑜珈术”内功深厚,这一掌出手,和先前偷袭的一掌迥然不同,但听风声飒然,一团罡力,发如雷奔,朝剑光撞击过去,他哪知太上起了杀心,这一招使的是“龙战于野”,“飞龙三剑”中威力最强的一招,一片剑影之外,布满了森寒的剑气,红衣番憎劈出的一团掌力,和剑光乍接之下,只能把来势挡得一挡,就被剑气剖开,分从左右两边滑卸出去。 红衣番僧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中吐气开声,双手接连拍出两掌,逼住剑势,身子往后疾退出去。这两掌虽把太上剑影阻挡得一下,但也不过是电光石火稍微一停的事,而太上这招“龙战于野”的威力,是到了红衣番僧面前,才爆发开来。一时但见漫天剑影,点点寒芒,突然四散流动,足足扩及一丈方圆。 红衣番僧劈出两掌之后,早已抽身疾退,但侍立他身后的两个弟子,却迟了一步,剑光洒落,响起两声惨嗥,血雨四溅,两个人被剑光绞得粉碎。 太上长剑一收,发现红衣番僧已退出去一丈开外,冷喝道:“老身看你还往哪里逃?”双足一点,剑先人后,追纵扑击过去。 红衣番僧没料到百花帮的太上,果然有这般厉害,眼看两个徒弟死于非命,心头更是急怒交加,狂吼一声:“佛爷饶你不得。”喝声出口,双手连环劈出三掌。这三掌他含怒出手,掌风如涛,威势奇强,掌力汹涌,像潮水般撞来。 太上飞身扑击,身子离地,遇上这等强劲的掌力,不得不身子略停,挥剑迎击。她劈出的剑势,同样挟着强劲的剑气,掌力和剑气交接,很快的互相抵消。太上再次扑起,红衣番僧的第二掌又已劈到,只得再行停下,挥剑击出,消解对方掌力。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实则一起一停,挥手发剑,真是眨个眼睛的工夫。太上三起三落,也不过是半晌时光了,当她第三次纵起之时,和红衣番僧不过数尺距离,身形骤起,笔直拨起三丈来高,飞快地在空中盘旋一匝,突然一声清叱,头下脚上,急扑而下。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手中倚天剑已经划出一圈银光,当头罩落。红衣番憎又惊又怒,接连后退三步,双掌凌空直劈。他虽然空着双手,但两只手掌,有如两柄开山巨斧,一记又一记,劈得呼呼作响。在他身前,好像布成了一道无形气墙,太上凌空下击的一圈剑光,居然被他掌风挡住。一个全力发掌,劲气如潮,一个盘空发剑,霞光流转,两人相持不下,足足耗了一盏热茶工夫! 红衣番僧满头绽出黄豆大的汗珠,像雨水般直淌,太上凌空发剑,自然更是吃力,劈出的剑光也没有先前那么凌厉。红衣番僧眼看机不可失,口中大喝一声,奋起全力,双掌一合,朝上推出。他这一合一推,一切凌厉强猛的潜力,立即应掌而出,罡风激荡,带起了呼啸之声,像风起云涌,排空直上,威势惊人至极!太上也在此时,突然一声清叱,一团剑光,候地暴长,化作一道青虹,有如飞瀑流泉,垂直劈落。两人同时发难,全都使出了十成力道,剑气掌风陡然—接,登时响起一阵“嗤”“嗤”异声,剑光掌风,同时消失! 红衣番憎已在这全力一击之后,疾快的后退出去六七尺远,一身大红袈裟,也被剑光刺破了几处,形状极为狼狈。太上也落到地上,鬓发披散,蒙面黑纱早已不见,一脸铁青,杀气直盈眉宇,但两人有一相同之处,就是脸有困倦之容,而且都在胸口起伏,喘息不止。 太上目注红衣番僧,冷厉喝道:“番狗,你还能接我几剑?”手腕一振,青芒暴涨,连人带剑,离地平飞过去。 她对“飞龙三剑”,可说已练到出神入化之境,因此每一出手,都是身剑同时飞射而起,剑势矫若神龙,红衣番僧在两次硬拼之中,看出太上功力,并不强过自己,若非手中有一柄锋利长剑,自己还可能稳占上风。经过这两番拼斗,真力耗损极大,他自觉巴无再站之能,是以也想到对方决不可能再行抢攻。哪知太上居然又身剑合一,激射飞刺过来! 这真使他大感意外之事,口中怒喝一声:“佛爷和你拼了!”左手扬处,呼呼劈出两掌,身形突然向左闪出。 太上这一招“神龙出云”,几乎已使出了毕生修为之功,立意要把红衣番僧活劈剑下,剑势之强,岂是这区区两记掌风所能阻遏得住? 等她剑光射到,红衣番僧已经横肉而出,右手早捏了一个印诀,反手朝飞扑而来的太上横击过去,口中狞笑道:“贼婆娘看掌!”他自以为横闪出七八尺远,已可避开太上剑势,但他哪知太上这—招“神龙出云”,本来的剑式原是腾身飞起,在空中发剑,但太上已能融会变化,随式施为,把本来腾身跃起,改为离地平飞。因此她平飞而来,只是“神龙出云”的前半式,还有后半式,就是在空中发剑。 太上飞射而来,一见红衣番僧从横里闪出,不觉冷笑一声,身形候地一个急旋,挥手发剑(这是后半招,等于在空中发剑)。这真是电光石火,快到无与伦比,但见青芒暴涨,像匹练般横扫过去,剑光飞卷,足有数丈来宽。 红衣番僧哪还来得及闪避,但听一声凄厉惨嗥,剑光敛处,一个高大身躯,已倒卧在血泊之中! 太上就站在红衣番僧的尸体边上,脸上杀气已泯,代之而起的是一脸苍白。以剑支地,胸口起伏,不住的喘息,喃喃说道:“番狗,你终于死在老身剑下……”话声渐渐低哑,上身摇了两摇,终于也摔倒在地上。 这时,荣敬宗也以一柄长剑,神威奋发,连展绝迹江湖己久的昆仑“天罗剑法”,诛杀了黑龙会四大护法,只见他一身青袍和拂胸苍须之上,尽是斑斑血迹!八名黑龙潭的剑手,已被他们总管神威震聂住了,没有一个人敢动。 黑龙潭畔,三处凶险绝伦的恶战,至此已有两处停止下来,只有铁氏夫人和黑龙会主韩占魁仍在激战之中,而且战况愈演愈烈!因为两人都是艺出老会主黑海龙王传授,你会的,我也会,而且经过这二十年时光,双方剑上造诣,都已到达炉火纯青之境。两人一直打到百招之后,依然难分轩轻。 铁氏夫人报仇心切,眼看久战不下,心头焦急,首先发难,口中清叱一声,身化— 道耀目精虹,刺空直上。 她使的自然是“飞龙三式”中“神龙出云”!韩占魁一见她施展“飞龙三剑”,哪还怠慢,口中长啸一声,同样的身化长虹,凌空直上,他使的也是一招“神龙出云”! 两道剑光,直冲而上,当真像白虹贯日,到了三丈高处,突然响起一阵密如连珠,震撼心弦的“锵”“锵”剑鸣,半空中爆出了一片火树银花,银芒流转,四下飞散,一瞬而没!两条人影,宛如流星般飞泻而下,地面上又登时漾起两道矫若游龙的匹练,匝地盘空,缠斗在一起!一阵又一阵的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突然间,又有一道耀目长虹,冲霄而起,紧接着第二道长虹,跟纵飞起,半空中又是一阵双剑交击,所发出的金铁狂鸣。 两人为了抢制先机,往往都想先发制人。 “飞龙三剑”全是腾空发剑的招式,但两入所学,同出一门,因此你纵身跃起,我就跟踪而上,谁也不肯让谁占先。两人从地面订到半空,再从半空打到地面,打来打去,依然是半斤八两,不分胜负。这在两人来说,剑招既不出奇,打到上天落地,犹如喂招一般,毫无半点惊险可言! 他们这场合生忘死的缠斗,也根本没有谁可以出奇制胜。 如今己成了消耗战,谁的功力较逊,打到最后,谁先支持不住,先倒下去,谁就输掉性命。但在旁人看来,这样上天入地的恶斗,实在惊心动魄,尤其是这一阵紧似一阵的金铁交鸣,震耳惊心,每一剑使人提心吊胆,一颗心跟着狂跳! 凌君毅两只眼睛始终注视着母亲和韩占魁两人,他心切父仇,更关切母亲的安危,两人打到急处,他一颗心就好像塞在喉咙口,连大气都透不出来,同时,他也在琢磨,娘这招“怒龙盘空”如果改为重阳真人留在壁上的第七式,在凌空发剑之时,身向左旋,剑势下沉,就可刺中韩占魁的右腰“笑腰穴”。但是如果改用第九招,剑尖再上挑半寸,同样可以刺空韩占魁的咽喉。他默默地看着,也默默地想着。重阳真人九式飞跃刺击的壁画,一幅接一幅地从他心头流过,觉得如果自己出手,大概只要五招,就可置韩占魁于死地。但母亲偏偏不许自己出手,这是她老人家二十年前立下的重誓,要手刃姓韩的老贼,替爹报仇……就在他瞪着双目,陷入沉思之际,蓦地一声凄厉惨嗥,传入耳际! 凌君毅蓦地一惊,急急回头看去,只见太上一剑劈死红衣番僧,以剑支地,一张脸惨白得怕人!不,太上身子摇晃,一下就摔倒地上。凌君毅急忙一跃而起,朝太上身边掠去。 荣敬宗也跟着掠了过来,目光一注,皱皱眉,低声道:“二姑娘好像伤得不轻!” 凌君毅道:“老伯可曾看出太上伤在何处?” 荣敬宗道:“巴图这番狗,学的是瑜珈门武功,二姑娘极可能中了他‘大手印’。” 凌君毅急忙扶起太上,左手按在背后“灵台穴”上,缓缓把真气度去。太上一身修为,何等深厚,只要有外来的真气,催动了她本身气机。昏迷过去的人,立时清醒过来,渐渐睁开双目,看到替自己度入真气的是凌君毅,似是极为感动,点点头有气无力的道: “孩子,是你。” 凌君毅道:“太上不可说话……” 太上道:“孩子,不用输气了,快放开手,我还支持得住。”凌君毅道:“太上伤势虽然不轻,但以你老人家的修为,只要引气归窍,引血归宫,经过一段时间的运功调息,即可很快复原。” 太上道:“你说的,老身自然知道,但老身被贼秃两记‘大手印’,都击中要害,已经不中用了,你不用再替老身多耗气力,快快住手,趁老身伤势还未完全恶化之前,我有话和你说。” 凌君毅并未立即放手,说道:“太上难道不想治疗了么?” 太上惨然笑道:“孩子,不用说了,我两处内脏已被震碎,纵有仙丹,也医治不好了。目前只是仗着我多年修练,元气未尽,还能苟延些时,你纵然度入真气,也无济于事。老身在未死之前,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为时无多,你快坐下来。”荣敬宗看出太上脸色不对,忙道:“凌公子,二姑娘既然这么说了,你就不用再输气了。” 凌君毅道:“太上……”左掌缓缓收回。 太上功力深厚,凌君毅虽然收回手去;但对她似无多大影响,面容凄然,截着凌君毅的话头,道:“孩子,不要再叫我太上了,我是你姨妈,你就叫我一声姨妈吧。” 凌君毅只觉这位逞强了一世的女人,此时竞变得十分脆弱,她虽然心狠手辣,为了除去自己一人,不惜牺牲许多人来陪葬,但她总究是自己的长辈,何况此刻已经到了灯尽油干之时。 他缓缓跪下下去,口中叫道:“姨妈。” 太上凄然一笑道:“好孩子,姨妈对不起你外公,也对不起你爹,你娘,更对不起你……” 凌君毅道:“姨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你老人家不用再提了。”太上长叹一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前做的事,只要不安于心的,都会一一想起来……” 她自从凌君毅放开左手,停住输入真气之后,起初仗着多年苦练,倒也并不觉得如何,但说过几句话之后,渐渐就感到不对了,真气逐渐的虚弱下去,话声也显得低弱了许多,但她还是接着说道:“孩子,你进入黑龙潭也许已经学会了重阳真人留壁的九招剑法,这柄倚天剑就是你外公洞府中所得到的,只有它才能发挥这九招剑术的威力,你快收起来……” 说到这里,突然一阵气喘,话声断了下来。 这时,但听一阵震慑心神的金铁狂鸣,传了过来!凌君毅忍不住回头看去,这一阵工夫,母亲似乎已经被逼落了下风!韩占魁一柄长剑,使得天矫经天,剑光大盛,母亲虽在全力拼搏,但剑势显然没有方才那么凌厉,一时心头不禁大急。 太上睁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目光,低弱的道:“孩子,不用管我,快去吧,大姐不是韩占魁的对手,只有倚天剑才能克制他……”凌君毅望望太上,道:“但姨妈……” 太上喘息着道:“不用管我,我已是快要去的人了……哦,孩子,还有一件事,我原想把牡丹许配给你,牡丹是个好孩子,但你如喜欢芍药,我也不反对。你自己决定,两人中,你一定要娶一个,将来有了孩子,也好替我铁家传宗接代……” 又是一阵震慑心神的金钦狂鸣,传了过来:只听韩占魁的声音,狂笑道:“铁如玉,你还能接我几剑?” 凌君毅听的心神大震,太上颤巍巍的伸手挥了挥道:“孩子……快去……”凌君毅轻轻放下太上,说道:“姨妈,你歇一歇,外甥……” 太上躺到地上,低弱的道:“记着我的话……你们有了孩子……我……要……一个……” 凌君毅含泪点点头,他顾不得多说,顺手抄起倚天剑,长身一掠而起,使展“天龙御风”身法,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光,直向韩占魁划空射去,大声叫道:“娘,这恶贼让孩儿来收拾他吧!” 韩占魁剑光飞洒,已把铁夫人逼落下风,口中大笑道:“很好,你们母子一起上,也省得本座再费一番手脚了。”他原是久经大敌之人,话声出口,就已发觉凌君毅凌空射来的剑光有异,剑势未到,一股森寒剑气已经逼人而来,他自然认得凌君毅手上长剑,正是那柄削铁如泥的倚天剑,心头不禁暗暗一凛,忖道:“这小子一身武功,居然不在乃母之下!” 心念转动,人已很快地身形一侧,斜闪出去,但在人末闪出之际,挥手一剑,横削而出。他剑上造诣极深,在时间上,自然拿捏得恰到好处,那就是他剑削到之时,也正是凌君毅落到地上之时。而他也在此时,已经避开凌君毅的剑锋,侧身闪了出去。他这一剑,虽然人已闪出,但剑气嘶然,一股凌厉森寒的剑气,依然十分强烈!凌君毅在飘落之时,身形已经横闪了一步,仍然感到强烈剑气,袭上身来,护身真气,受到剑气的冲激,衣衫下摆拂拂飘动,心头也不禁凛生戒心,付道:“这恶贼果然厉害。” 凌君毅落到地止,铁氏夫人急急问道:“孩子,妹子她怎么了?” 凌君毅道:“娘快去看看,姨妈伤势极重,恐怕不行了。” 铁氏夫人听得心头一震,啊道:“好,你小心应付,最好要擒活的,娘去看看。” 说罢,急匆匆双脚一顿,纵身朝太上躺卧之处,飞扑过去。 韩占魁厉笑一声,喝道:“小于,看剑!”人影一晃而至,一道剑光,直劈过来。 凌君毅横剑推出,口中厉喝道:“姓韩的,我娘交代,要擒活的,否则我在几招之内,就可取尔狗命。”韩占魁大笑道:“好小子。看来你比你老子还狂……” 凌君毅听他提到父亲,心头仇怒更炽,大喝一声,剑交左手,挥剑抢攻过去。他这一剑交左手,登时施展“达摩”反手剑,剑光撒出一片冷芒,攻势绵密,着着进逼!少林“达摩剑法”,本以绵密见长,经凌君毅反手使出,更是奇招突出,令人防不胜防。 再加凌君毅因娘有最好把他生擒之言,右手配合剑势,施展十二“擒龙手”,掌指勾屈,突穴斩脉,专门扣拿韩占魁的大穴关节,变化奇奥,极尽诡异。 韩占魁也算得是剑术名家,但几曾见过左手使剑?使的又是和一般剑法路子完全相反的剑法?一时禁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心中暗道:“这小子使的,大概就是反手如来的剑招了,果然怪异得很!”心中想着,长剑环飞,从他身边划出一圈圈的剑光,守中有攻,和凌君毅交相搏击,打得十分激烈。双方激战了十几个回合,韩占魁已是不耐,口中怪笑一声,身子陡地离地飞起,手中长剑连连挥动,连入带剑,化作了一道乌光,刺空直上。 凌君毅暗暗冷笑,却也毫不怠慢,长剑一划,跟纵飞起。 韩占魁到了三丈高处,眼看凌君毅跟着上来,心头不禁暗喜。因为这一下他飞起的较快,凌君毅跟纵而来,比他迟上一步,此刻他已在三丈高处,凌君毅才纵起二丈来高,自然是他已经抢得了先机。就在此时,他突然掉头俯冲而下,乌黑的长剑盘空划了个圈,一片剑影,四散流动,朝凌君毅当头罩落! 这下,直瞧得铁氏夫人胆颤心惊,急急叫道:“毅儿小心!” 须知身在空中,比不得地上,还有躲闪的机会,一旦被人抢得了先机,就成挨打的局面。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凌君毅纵身跃起,到了二丈高处,本来凌空直上的人,忽然从斜刺里向上冲起。这一斜飞,就避开了韩占魁当头罩落的剑势!要知韩占魁到了三丈高处,就回头急扑而下,凌君毅这一从斜刺里飞起,不但避过对方剑势,而且超过了韩占魁之上。 韩占魁掉头发剑,朝下扑落之际,瞥见凌君毅忽然从斜刺里飞出,身法怪异,矫若神龙,一下就超越自己之上,心头已感不妙!但他练剑数十年,对这“飞龙三剑”已臻化境,自然收发由心。这一发现凌君毅身法古怪,立时像彩风敛翼,漫天剑影,倏然尽敛,化作一条乌黑细练,快若流星,疾沉而下。他这是旧凌君毅在他上面发剑下击,无法应付,才加速下落。但凌君毅并未发剑,也跟着个垂直而下,这下又是韩占魁先落到地上。 他心头暗暗冷笑:“好小子,你要是在空中发剑,老子就非落败不可;但你已经错过了机会,这回老子比你先落地上,又占了先机!”心念闪电一动,没待凌君毅落地,突然断喝一声,狭长长剑,撤出一片乌光,宛如惊震掣电般,朝凌君毅飞卷过去。 凌君毅要落未落的人,忽然朗笑一声,如风吹柳絮,飘飞而起,倚天剑青芒暴长,剑影错落,挟着嘶嘶剑风。凌空反击而下:这一剑,光芒强烈,凌厉无匹,凌君毅随剑而发,紧附剑光之后,一个人几乎只剩下一条淡淡的影子!双方势道,何等神速,剑光乍接,登时响起一阵当当金铁交鸣!但见一道人影,一下从剑影中破围而出!那是韩占魁!此刻一身紫袍,已有几处被剑锋划碎,手中一柄三尺长剑,也被倚天剑削断,只剩了尺许长一截。他连退数步之后,突然怒哼一声,抖手把半截断剑,当作暗器朝凌君毅贯胸打来。断剑出手,身形一个急旋,双脚突然用力一顿,疾如鹰隼一般,凌空扑起,朝谷外飞掠而去。 凌君毅这一招,使的正是重阳真人壁画上的第七招,一来还是第一次施展,剑法尚未纯熟,二来因母亲曾有要擒活的,才让他冲出剑影之外。 此时眼看韩占魁把半截断剑当暗器打来,举剑一拨,“当”的一声,击落断剑,口中大喝道:“你还往哪里走?”正待纵身追扑过去。 只听一个威重的声音沉喝道:“他走不了。”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劈面就是一掌,这人正是荣敬宗。 韩占魁怒吼一声:“荣敬宗。你敢挡我去路!”右手一挥,横臂出掌,迎着击去,蓬然一声大震,双掌接实,各自被震得后退一步,韩占魁究是久战之身,这一掌硬接,胸头竟是起伏不停。 荣敬宗瞪目叱道:“韩占魁,你已成强弩之末,还是束手就缚的好。” 韩占魁眼看荣敬宗身后,一排站立着八个黑衣剑手,抱剑肃立,看情形这些人已被荣敬宗说服,此刻孤掌难鸣,形势对自己大大不利!他心念转动,口中大喝一声:“大胆叛逆,你们都想反了。”喝声未落,双掌一合,猛地随势而上,疾击过去,右脚跟着飞起,一记“怀心腿”,踢向荣敬宗胸口。一进之间,三招同发,只是威猛绝伦。 荣敬宗大笑一声,双掌平胸推出,向左右一分,使了一招“二龙分水”,分格韩占魁击来双手,身形倏然腾跃而起,右脚同时蹬出,飞蹬韩占魁踢来右脚。这两招快逾掣电,但闻“砰” “砰”两声大震,先是四臂接实,后是两腿撞上。 这一击,优劣立判!荣敬宗二十年来,一直深藏不露,功力精深,落到地上,只是后退一步。韩占魁却被震的心气翻腾,不由自主地连退了三步,一时强压着伤势,正待转身,陡觉双肩一麻,左右两处肩窝,全己被人拿住,全身力道顿失,哪里还有反击之能?同时身后响起凌君毅的声音喝道:“韩占魁,你应该想得到,凌某早己在你的身后了。” 只听铁氏夫人喝道:“毅儿,防他嚼舌自绝。”凌君毅回头道:“娘只管放心,孩儿不会让他自绝的。”左手已在韩占魁后颈“痖门穴”上轻轻击落。 铁氏夫人走到他面前,一下从他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切齿道:“姓韩的恶贼,你在出卖黑龙会之日,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韩占魁皮肤白净,本来是瘦削脸,如今面颊丰腴,只是生成一个鹰钩鼻,一望而知是个心术不正的人。此时他身落人手,身上经脉被制,已无半点反抗之力,索性闭上眼睛,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他“痖门穴”受制,本来已无法开口。) 铁氏夫人道:“毅儿,你押着他,咱们到你爹的坟上去,我要活生生剜出他的心来,祭奠你爹在天之灵……”说到这里,不由的流下两行泪来。 凌君毅问道:“爹的坟就在这里么?” 铁氏夫人含泪道:“不错,就在东首一处山坳之间。”荣敬宗道:“公子请把韩占魁交给他们好了。”接着转身朝八个剑手挥挥手道:“你们押着他,到狮子口去。”八名黑衣剑手中,立即走上两人,押着韩占魁,走在前面。 荣敬宗拱拱手道:“夫人,老朽先走一步。”说完,匆匆跟着八名剑手身后而去。 凌君毅四目回顾,不见太上的人影,但黑龙潭畔,却多了一堆新土,忍不住问道: “娘,姨妈可是已经死了么?” 铁氏夫人眼眶湿润,点点头道:“妹子已经死?,她和娘误会了二十年,直到临终才算尽释前嫌。她有一个心愿,要你继承铁家的香火,娘也答应了,其实这不能算是她的心愿,娘也是铁家的人,你外公的香火,自该由你来继承……”目光一抬,说道: “我们快些走吧!”举步朝小径上走去。 凌君毅紧随着母亲身后而行。这条小径,婉蜒曲折,盘行在石壁山岩之上,除了险峻,根本寸草不生。这样走了半里光景,转过山腰,果见山坳间有一座石茎。荣敬宗率领八名剑手,押着韩占魁,已在坟前站定,并要八人分散开来,担任警戒。 凌君毅随着铁氏夫人身后,走近坟前,果见一方一人来高的墓碑上,刻着:故会主凌公长风之墓。 荣敬宗朝铁氏夫人拱拱手道:“此处地势,处在三面包围之中,黑龙会碱人,如果闻风赶来,对咱们极为不利,夫人、公子在此祭奠,老朽去守住谷口,以防意外。” 铁氏夫人顿首道:“荣总管说的极是,如此,就麻烦你了。” 荣敬宗道:“夫人言重,这是老朽分内之事。”说着,留下两名剑手,扦着韩占魁,率了六名剑手匆匆朝岭上而去。 铁氏夫人道:“毅儿。你去废了姓韩的武功。再解开他穴道。” 凌君毅道:“孩儿遵命。”说着,走到韩占魁身前,右手一掌推开他受制的穴道。 左手骄指如朝,闪电般朝他“气海”穴戳下。韩占魁全身机伶一颤,口中大叫一声,朝前扑倒。 凌君毅更不怠慢,落指如风,迅快在他“背梁”、“尾龙”两穴连点了两点,然后朝他“百会穴”上轻轻击了一掌。(“气海”为练武之人真气凝聚之所,“背梁穴”适为中枢神经,直接影响后胸,“尾龙穴”为中枢神经之末梢,“百会穴”为人体上部总穴,此四处遭指力点残,武力亦即废去矣。) 韩占魁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痪在地,缓缓抬起头来,双目满布红丝,望着铁氏夫人,嘶声道:“铁如玉,你……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 铁氏夫人脸色铁青,怒哼道:“给你一个痛快?你这数典忘祖、认贼作父、丧心病狂的败类,你害死我丈夫,害死了多少忠贞节义之士,我恨不得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今天终于落到我手里,我要活生生剜出你的心来……”说到气怒之处,不由的走上前去,狠狠的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喝道:“你给我跪下,把当年出卖黑龙会的同党,一一招来。” 韩占魁一身武功已废,这一脚踢得他痛彻心肺,口中闷哼一声,额上汗水像黄豆般绽了出来,扑倒在石茎上,忽然仰首发出凄厉的大笑,说道:“铁如玉,你要我跪谁? 你以为这坟里埋了你丈夫的尸骨?”铁氏夫人听的不觉一怔,问道:“什么?这坟里不是我丈夫?” 韩占魁狞笑道:“告诉你,这里只是一堆乱石,根本没有凌长风的尸骨。” 铁氏夫人道:“你胡说,这墓碑上明明刻着他的名字。” 韩占魁大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叫做狮子口,三面受敌,有进无出,这是当年为了诱你入伏,才做了这座假坟。哪知你命大,一直不曾露面,这座假坟,也一直留到了现在。”凌君毅暗暗“哦”了一声,付道:“这就是了,荣敬宗率领六名剑手,说要去守住入口,原来此处是一个绝地!”口中忍不住怒声道:“你们好毒辣的手段。 铁氏夫人听的颤声道:“那么我丈夫的尸骨呢?你们把他埋在哪里?” 韩占魁道:“老实告诉你,凌长风是叛逆帮会的正犯,他虽已身死,但官家自然要验明正身……”铁氏夫人心头宛如被刺了一刀,身躯摇晃,切齿道:“你们竟然连他死后的尸体都不肯放过?” 凌君毅自然也听得心头热血沸腾,急忙伸手扶住母亲,含泪道:“娘,你镇静一些。” 铁氏夫人垂泪道:“恶贼,你说,这是谁出的主意?” 韩占魁接道:“这可不能怪我,是阴世判官钱君仁,和戚承昌两人出的主意,抓到叛逆,就得往上报……” 铁氏夫人道:“阴世判官钱君仁是谁?”韩占魁道:“他就是二十年前山东总督国泰的师爷,当年策划进剿黑龙会,就是他出的主意。” 铁氏夫人间道:“他人呢?” 韩占魁道:“自从国泰伏法之后,他就没在官场里混,据说住在热河。” 凌君毅问道:“你说的威承昌,就是绝尘山庄庄主?”韩占魁道:“他原是黄山石圃老人的义子,一身武功极高,早就投效清廷,那时他已是大内神和营的三等侍卫……” 铁氏夫人不耐的道:“现在呢?” 韩占魁道:“现在是避暑山庄的统带。” 铁氏夫人道:“避暑山庄?”韩占魁道:“避暑山庄就是热河行宫。” 铁氏夫人哼道:“就是大内,我也要取他狗命。”说到这里,突然目注韩占魁,厉声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韩占魁望着铁氏夫人,忽然凄然的道:“没有了,我欠你的,我应该还你,死在你手里,我毫无怨言。” 铁氏夫人咬着牙道:“好!”举手一剑,朝他心窝刺去。 韩占魁跪在地上,早已闭上眼睛,咬牙忍受,剑光“噗”的一声,刺进心窝,人就跟着往后便倒,鲜血像箭一般标了出来。 铁氏夫人抽出长剑,一缕鲜血,顺着剑尖,往下滴落,她以剑支地,含着满眶泪水,仰首向天,喃喃说道:“长风,我总算替你报了血仇,手刃出卖黑龙会的奸贼。但报了仇,你又在哪里呢?我依然找不回你,永远找不回你了……”说到这里,不禁痛哭失声。 凌君毅跪倒地上,含泪道:“娘,你替爹报了仇,爹在天之灵会知道的,你应该安慰,你替爹手刃了仇人。”铁氏夫人拭着泪道:“孩子,这是你安慰我的话,其实人死了,哪里还会知道?报仇,只是活着的人尽一份心而已,杀了韩占魁,他能还我丈夫? 还你爹么?”突然目注远处,流露出一抹杀机,坚决的说道:“但我还要去杀钱君仁、戚承昌这两个恶贼,为我黑龙会壮烈成仁的志士复仇,要天下人知道汉奸走狗,决不会有好下场的。” 凌君毅道:“娘,你已替爹报了仇,这两个人让孩儿去找吧,还有爹的尸骨孩儿也要去找回来。”铁氏夫人听他提起丈夫尸骨,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凄然道:“事隔二十年了,你还到哪里去找?” 凌君毅道:“他害死了爹,总有埋骨之处,总会有人会知道的。” 正说之间,突听一阵兵刃交接之声,传了过来。 铁氏夫人神色一震,急道:“好像是谷口有人动上了手,咱们决走吧。”“狮子口” 是三面受敌,只有一条出路的绝谷,那一定是贼党闻讯赶来,和守在谷口的荣敬宗动上了手。 铁氏夫人母子两人和两名黑衣剑手,匆匆朝谷口奔去。 这一瞬的工夫,冈上已经血染黄土,荣敬宗手下四名黑衣剑手,俱是剑穿咽喉,死状如一,对方领头的是一个姿色娇美的白衣女郎!只见她眉眼盈盈脸若桃花。十分妖娇动人。只是这白衣女郎在神情之间,似是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冰冷之气,掩盖过她的娇美风韵,使人一眼就有冷若冰霜之感!在这白衣女郎两边是四个青衣少女,手握短剑,血迹殷然,身后一排八个身穿青绸劲装的汉子,看就知是青龙堂的人。凌君毅看得心头暗暗惊凛,荣敬宗手下的黑衣剑手,曾和自己动过手,剑上造诣,大非庸手,从听到刀刃交接,前后不到一盏热茶得工夫,怎会就有四个人死在对方青衣少女剑下?心念转动之间,四人已经相继掠上山冈。 只听荣敬宗拱声道:“水总监纵然杀了老朽手下四名剑手,但有老朽在此,水总监也休想过去。”原来那白衣女郎就是黑龙会总监兼青龙堂堂主。 只见水总监一双冷峻目光,瞥了铁氏夫人和凌君毅一眼,冷然道:“荣敬宗,你成功了,人家已经从狮子口出来了。” 荣敬宗似是心头极怒,冷喝道:“不论你是京城派来的什么人,老夫也得和你较量较量再说。”喝声出口,呼的一掌,劈了过去。 水总监微晒道:“你想和我动手么?”双肩轻摇,脚不移步,上身一侧之际,就避开了荣敬宗一记掌势,一股凌厉掌风,从她右肩擦身而过。 水总监避开掌风,冷冷说道:“正主来了,我懒得和你动手。”荣敬宗二十年来一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但此刻身份既已暴露,哪还有什么顾忌?眼看自己劈出的掌力,一下就被对方闪避开去,心头不禁大怒,怒哼一声,右掌一收之后,紧接着劈击出去。 这一收再击,力道自然比第一掌加强了许多,一团掌风,罡力进发,势道极为凌厉!水总监冷冷一笑道:“你当我不敢接你的么?” 这次她果然不再避让,皓腕一扬,纤纤素手,疾翻而起,迎着荣敬宗掌力,硬接一招,两股掌力悬空—接,发出莲然—声轻震,居然半斤八两,互不相让。这下,自然大出荣敬宗意料之外。他只知这位水总监武功高强,却没想到她内力竟然也有这等深厚。 铁氏夫人更是暗暗惊异,不觉多看了一她眼,问道:“荣总管,这位姑娘是谁?” 荣敬宗道:“这位么?她是京里派来驻本会的总监,兼领青龙堂堂主水轻盈。说得清楚一点,韩占魁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而已,黑龙会大权,都操在此女手中。” 水轻盈忽然婿然一笑,道:“你介绍得很详尽。”她话是对荣敬宗说的,但笑却朝着凌君毅笑。 本来,她好像是生成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但这一笑,却是风情万千,娇艳如春花盛放!铁氏夫人面寒如霜,冷声道:“你是旗人?” 水轻盈道:“我是不是旗人,与你何干?”铁氏夫人道:“你如果是旗人,我就不能放过你。” 水轻盈冷冷说道:“巴图是死在你手下的??”铁氏夫人道:“不错,韩占魁也是我杀的?” 水轻盈道:“你就是百花帮的太上?”铁氏夫人道:“不是。” 水轻盈惊奇道:“那你是谁呢?” 铁氏夫人道:“我就是凌长风的未亡人,你们这些鹰爪要找的人。” “原来是凌夫人。”水轻盈目光一溜凌君毅,问道:“这位呢?”她美丽的容色上,永远是一片冷漠,看不出喜怒之情,但这回说得轻盈,至少不冷。 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 水轻盈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两眼,才道:“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 凌君毅道:“在下已经不是百花帮的人了。”水轻盈道:“如何会不是了?” 凌君毅道:“在下似乎用不着向你解释。” 水轻盈“唔”了一声,道:“说得也是,你进入黄龙洞,一路有不少人丧在你手下。” 凌君毅道:“不错。”水轻盈看了凌君毅腰间的“骊龙珠”一眼,又道:“我想你大概就是凌长风的儿子,对不?” 凌君毅道:“不错,在下就是替先父报仇来的。” 水轻盈眼皮轻轻一抬,说道:“你们杀了韩占魁,仇已经报了,对不?”铁氏夫人沉声道:“凡是清廷鹰爪,都是我们的仇人。” 水轻盈道:“这话范围太广了,就凭你们母于两人,再加上一个荣敬宗,只怕也未必闯得出去。” 铁氏夫人道:“我能进来,自然也能出去。” 水轻盈又看了凌君毅一眼,才道:“不大可能,我这一关,只怕你们就闯不过去,不过……” 铁氏夫人冷冷问道:“不过什么?”水轻盈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沉吟道:“我有一个条件,不知你们答应不答应?” 铁氏夫人道:“你有什么条件?” 水轻盈道:“你们杀了韩占魁,即是杀死朝廷命官,原是叛逆行为……”铁氏夫人厉声喝道:“你给我住口!” 水轻盈道:“凌夫人好大的脾气,你等我说完了再说不迟。” 铁氏夫人道:“好!你说。” 水轻盈又接道:“但你们为夫报仇,或是为父报仇,这可以把它当作一般江湖人的寻仇,我可以不管……”她是黑龙会的总监,从京里派来的,杀了黑龙会的会主,她居然说可以不究!铁氏夫人,荣敬宗虽有江湖阅历,但一时也无法从她神色间分辨出一些虚实!只听水轻盈接道:“除了荣敬宗身为本会总管,私通叛逆,我不能放他,至于你母子两人,只要凌公于把身上这颗‘骊龙珠’留下,由我作主,放你们离开此地,安全离开昆嵛山,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原来她是为了“骊龙珠”!不用说,她的目的是在黑龙潭下那座洞府所藏的《太阳教名册》,因此连韩占魁之死,都可以不予计较。当然,韩占魁只是一个卖身投靠份子,并不重要。由此可见,京师里派她到黑龙会来的任务,是什么了,但她焉知(太阳教名册)已被凌君毅毁去? 她话声甫落,荣敬宗目光进射,洪声笑道:“水总监不能放过老朽,老朽也用不着要你释放。” 铁氏夫人摆了摆手,道:“荣总管且请稍待,容我先答复了她。” 荣敬宗连连拱手道:“夫人说的是。”铁氏夫人脸凝寒霜,徐徐说道:“水总监这主意不错。” 水轻盈道:“凌夫人可是答应了?” 铁氏夫人道:“水总监认为我母子两人的性命,比这颗珠子重要?对不?但在我看来,这颗珠子,比我母子两人的性命重要的多。因为这颗珠子关系着大江南北千万的人性命,因此,我母子决不会轻易把珠子拱手让人,除非水总监有本领从我母子手中,把珠子取走。” 第三十七章 飞龙遇飞风 水轻盈听得一怔道:“凌夫人之意,那是要和我动手了?”铁氏夫人冷然道:“今日之局,如箭在弦,大概除了动手,已别无选择了吧?” 水轻盈点头道:“好吧!”铁氏夫人道:“水总监用兵刃还是……” 荣敬宗看他们就要动手,不觉呵呵一笑道:“夫人且慢。” 铁氏夫人道:“荣总管有什么事?” 荣敬宗道:“夫人原谅。方才水总监认为老朽私通叛逆,罪无可道,老朽忍辱从贼,这口气已经憋了二十年,现在老朽要正告水总监。我荣敬宗是大汉子孙,是太阳教忠实信徒,是反清复明黑龙会的黑龙潭总管,并不是清廷鹰爪控制下的黑龙会的人。在你们这些鹰爪眼中,老朽本来就是叛逆,毋须再说什么私通叛逆了!”水轻盈没有说话,但她双目中闪动着寒芒,已是杀机隐现! 荣敬宗没加理睬,续道:“水总监身份特殊、是京里派在这里的总监,水总监表示不放过老朽,老朽为了自保,自然得先向水总监领教。因此,夫人和水总监这一场,自该由老朽和水总监先下场了。” 水轻盈脸寒如冰,一声冷笑道:“很好,你自己既然全承认了,我身为黑龙会总监,自然得先和你动手。”说到这里,忽然回头道:“凌夫人那就只好请稍候了。”口气托大,丝毫没把荣敬宗放在眼里。 荣敬宗方才已和她过了一掌,知道她武功内力,不在自己之下,自是不敢丝毫轻视对方,在她说话之时,早已暗暗运气戒备,此时双手抱拳,说道:“那就请水总监赐教了。” 水轻盈膘了他一眼,冷声道:“荣总管觉得拳掌兵刃,哪一种较把握?” 荣敬宗道:“老朽悉听尊便。” 水轻盈道:“那就较较拳掌也好。”说得好不稀松!荣敬宗沉哼一声道:“水总监发招吧!” 水轻盈朝前走了两步,举手掠掠鬓发,说道:“那我就有僭了。”突然挥手一掌,拍了过去。 荣敬宗青袍飘动,人已闪开数尺,双掌一分,避招进招,疾快地。还击过去。水轻盈竟然不出手封挡对方掌势,双手跟着连环劈出,以攻还攻。 铁氏夫人目不转瞬地望着两人动手相搏的情形,脸上逐渐泛现出惊异之色,回头问道:“毅儿,如果你和她动手,自问有没有胜算?”凌君毅道:“她掌法身法极为诡异,孩儿有把握一掌把她击毙。” 铁氏夫人点头道:“此女不除,日后必为大患。” 正说之间,只听激战之中,响起水轻盈的声音,喝道:“住手。”候地后退了数步,站立不动。 荣敬宗双掌一收,洪声道:“水总监有何见教?” 水轻盈道:“你使的可是昆嵛‘集锦散手’?”荣敬宗道:“老朽没有门派,随手使来,只要能应付就行,无所谓集锦不集锦了。” 水轻盈冷笑道:“昆嵛‘集锦散手’,纵然集天下武学精英,内蕴神奇,我不相信破解不了。” 荣敬宗大笑道:“水总监那就破破看!” 水轻盈冷冷笑道:“破就破给你看。”突然间,双掌齐发,接连攻出三招。 荣敬宗大喝一声:“来得好!”足站子午桩,双掌当胸,同样连劈三掌。这是硬打硬拼的招式,但听接连响起三声“砰” “砰”轻震,两人掌势接实,居然各不相让!水轻盈口中冷笑一声,双手齐发,又是五掌,连环击出。暗劲如潮,像浪一般,一波接一波的推来。荣敬宗心头暗暗惊异,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心中想着,自然不能退让,立即功运双臂,猛地开气吐声,双掌如开山巨斧,接连五掌,迎击过去。这回双方掌上,都贯注了全力,罡风汹涌,两股掌力,在空中乍接,就爆起一连五声“蓬”蓬”震响。 荣敬宗苍须飘忽,一身青袍,被飞旋的掌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个人也身不由己后退了两步。这一下,就分出高低来了。 水轻盈终归只是个年轻少女,武功再高,在修为上,就要比荣敬宗浅。这五掌硬打,她一张娇艳得像春花般的脸颊,立时变得煞白,登登的连退了四五步之多!只见她喘息末停,突然柳眉倒竖,一双凤目之中,寒芒闪动,杀机渐炽,口中冷喝一声道:“你小心了!”左手捏诀,右手直立如刀,缓缓推出。 荣敬宗一见她举掌模样,不禁脸色大变,失声道:“瑜珈门大手印!”就在此时,只听凌君毅大声叫道:“荣老伯速退,这一招,让小侄来对付她。”随着喝声,人已一闪而出,挡在前面。和水轻盈相距一丈,肃然而立,左掌下沉,右掌直竖,遥遥罩住水轻盈,正待施出佛门绝掌“牟尼印”来! 突听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徒儿使不得!”声音划空而来,听来似是相距极远,但却清晰得如同对面说话一般!凌君毅听的蓦然一惊,急忙撤去掌势,仰首叫道:“是师傅!” 要知“牟尼印”乃是佛门降魔法藏,威力之大,无与伦比,凌君毅掌势虽未发出,但他摆出姿势,已如手挽强弓,满引待发,全身真气,已然凝集,身前数尺之间,布满了似柔实刚的无形潜力。水轻盈这一记“大手印”,推出虽缓,从她手掌上发出的千钧掌力,却如排山般撞来。“大手印”掌力撞到凌君毅身前数尺,就如流水遇上水闸,撞在一幢无形潜力之上,来势虽猛,却全被挡住,再也无法推进。水轻盈发出的掌力,受到阻遏,心头立即警兆,但觉对方挡住自己“大手印”掌力的一圈无形暗劲,震力极强,不觉暗吃一惊,忖道:“自己曾听大国师说过,‘大手印’是瑜珈门无上神功,无坚不摧,天下没有一种掌力,可与比拟,他使的又是什么武功?好像他并没有把掌力发出来,就收手了!” “他叫谁?师傅?”原来她没有听到那声遥远的喝声,那是“千里传音”,只有凌君毅一个人可以听到。当然,铁氏夫人和荣敬宗也同样没有听到,但凌君毅这句“是师傅”三个字,大家都听到了。 铁氏夫人面露惊讶,问道:“毅儿,你说大师也来了么?”这话是以“传音入密” 问的。 凌君毅点点头,也以“传音”答道:“是的,方才孩儿正要施展‘牟尼印’之时,只听师傅的声音说了句:‘使不得’。” 铁氏夫人道:“这就奇了!”水轻盈已经及时收势,目注凌君毅,冷声道:“你既然代荣敬宗出手,怎么半途里又不出手了?” 她脸上虽然一片冷漠,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波之中,却含蕴着一丝柔情,流露出询问之意:那好像是说:“你那一招是不是能破‘大手印’,对我手下留情,不愿使我难堪,对么?”天底下,只有女孩子的眼睛会说话,能够表露她的心声,但也只限于美丽的女孩子。 凌君毅的经验告诉他,水轻盈那双轻盈的眼波,乃是眼波欲诉防人觉,眉语分明对面通! 他心头猛然一凛,抬目望着水轻盈,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来,踌躇了下,才道: “水总监不是也半途收手了么?”这是临时敷衍的话,他不愿说出师傅以“千里传音” 阻止自己出掌的事。 水轻盈眨动一双俏目,说道:“我问你,你方才使出来的是什么功夫?” 凌君毅自然不肯实说,淡淡一笑道:“抱歉得很,在下这记招式,没有名称。” 水轻盈脸色微变,冷哼—声道:“你怎不干脆说不愿意告诉我?不说拉倒,谁稀罕来着?”话声甫落,不待凌君毅开口,接着道:“你既然捡着出来,自然想和我动手了,咱们少不得分个胜负。” 凌君毅傲然道:“在下但凭水总监吩咐。”水轻盈道:“我听说你剑法不错,咱们比比兵刃如何?” 凌君毅道:“水总监划下道来,在下无不奉陪。” 水轻盈死命地白了他一眼,樱唇启道:“你很自傲。” 凌君毅道:“不敢,在下一向如此。” 水轻盈朝身后侍立的青衣少女招了招手。青衣少女立即手捧双股剑,恭敬地递上。 水轻盈伸手拔出双剑,但听“锵”然一声,三尺青锋寒光夺目,那是两柄剑锋极薄的长剑。 只见她双手一分,分握双剑,轻盈的走上几步,冷冷说道:“凌君毅,你还不亮兵刃?”凌君毅傲然一笑,右手指处,锵的一声,掣出倚天剑来。 水轻盈目光一注,不由得赞道:“好剑!” 凌君毅掣剑在手,既不脱长衫,也没摆门户,只是随便拱拱手道:“水总监请。” 他越是随便拱拱手,就越显得他举止洒脱,意气不群!水轻盈手持双剑,看得不禁一呆。她终究是个女孩儿家,看到英俊少年,哪个不动情?过了半晌,忽然脸上一红,问道:“你怎么不脱长衫?”凌君毅潇洒一笑道:“不妨事。” 水轻盈又道:“这是比剑,刀剑无眼,你不怕我占了便宜?” 凌君毅道:“不妨事。”他说两句“不妨事”。 水轻盈披披嘴道:“你很狂!”双手一振,两柄极薄的长剑,划出了两个海碗大的剑花。但她并未出手,双剑依然停在胸前,冷冷说道:“凌君毅,可是要我先出手么?” 凌君毅道:“水总监请!” 水轻盈美目之中,忽然闪起了一片杀机,应声道:“好!” “好”字出口,右手疾发,长剑突然幻起二片剑光,寒锋如电,激射而至!凌君毅身形斜退半步,倚天剑已经交到左手,剑尖上翘,朝前撩去。倚天剑足有四尺长,比普通长剑长出一尺,是以水轻盈的长剑还未攻到身前,就听“当”的一声,撩个正着!敢情水轻盈的双股剑,也是宝刃,要不然,这一剑就得削去一个剑尖。双剑乍接,水轻盈口中冷笑一声,人影一晃,宛如逆水游鱼,一下欺到凌君毅右侧,左腕一扬,剑锋闪电般朝右肋刺到。 这一下,身法剑法,变化神速已极,一旁观战的荣敬宗看的大吃一惊,叫道:“凌公子小心!”他语声末落,情况已经有了变化!原来凌君毅左手一剑,撩开水轻盈的右手长剑之后,水轻盈欺到右边,他倚天剑也随着交回右手,手腕一沉,朝下削出。 “当”!又是一声金铁交鸣。 水轻盈闪电般刺来的一剑,又被封出门外。但她确也了得,身子一个轻旋,已经转到凌君毅正面,右手长剑,往后一缩再发,划起一圈银虹,横斩右腰。 凌君毅似是有意卖弄,右手长剑再交左手,封挡水轻盈刺向左肩的长剑,然后再把长剑交到右手,挡开了横斩右腰的一剑。这一手,说来容易,实则必须拿捏得准,更必须快过水轻盈,才能把握对方两剑,化解开去,但听“叮”、“锵”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叮”是凌君毅右手剑尖,顶住水轻盈直刺而来的剑尖。“锵”是凌君毅左手沉腕一剑,剑脊拍在水轻盈横斩而来的剑叶之上。 两声清响乍起,水轻盈双剑受震,身不由已的后退了一步,突然收剑后退了五尺,目注凌君毅,冷冷说道:“你果然高明得很!”凌君毅道:“水总监夸奖了。” 水轻盈道:“那你为什么只守不攻?”凌君毅道:“水总监剑法神速,在下能封挡得住,已是不错,哪还有还手的机会?” 水轻盈笑了,笑得很甜,说道:“原来你也会谦虚。”忽然笑容一敛,冷冷说道: “咱们既然动上了手,就得分个高低,你小心了!”喝声出口,人已直欺过来,双剑齐扬,一片寒芒,飞洒而至。 这回她双剑环飞,左刺右削,右斩左撩,着着抢攻,一剑快过一剑,迅捷凌厉,一口气攻了一十八剑。 凌君毅并未和她抢攻,倚天剑交到左手,一路“达摩反手剑”,使得意在剑先,虚虚实实,每一剑都未用尽,暗藏变化,守中有攻,攻中有守,用得精妙绝伦,更因他反手使剑,越发教水轻盈看不出他攻守来路。两人打到急处,但见青光缭绕银练盘空、剑光互缠,倏合倏分,剑风激荡,声如裂帛,哪里还分得清敌我人影?这样又过了二三十招,兀自未分胜负!水轻盈一张粉脸,杀得通红,剑法骤然一变,身如穿花蝴蝶,穿来穿去,翩翩飞舞,双手双剑,也越发迅捷,直如闪电惊霆,诡异多变,乘隙即入!凌君毅稍为缓得一缓,水轻盈乘势刷的一剑,把他青衫衣袖刺穿。凌君毅这一惊非同小可,同时也领教了水轻盈快捷无伦、诡异多变的剑法,果然厉害! “自己若要胜她,非得施展‘飞龙剑法’不可!”心念闪电一转,口中忽然长啸一声,身随剑发,但见一道青朦朦的剑光,矢矫如龙,腾空而起。 水轻盈没想到凌君毅正在激战中的人,会忽然腾空飞起,口中轻哼一声,双足一点,双剑一划,身如飞凤,相继翩然凌空飞起!凌君毅使的是一记“神龙出云”,人到三丈高空,已经回过头来,振腕发剑,一道剑光,刹那间爆散开来,化作一蓬剑雨,寒芒流动,飞洒而下。 水轻盈追纵而起,正好遇上凌君毅迎头发剑,她身在半空,不慌不忙,双剑划动,一个人宛如一只白凤,两柄银剑就像两只银色翅膀,翩翩飞舞。一个矫若游龙,一个翩若飞凤!双方剑势,同样快若掣电,但听半空中登时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叮” 剑鸣! 荣敬宗一张清瘦的脸上,看得耸然变色,万分诧异地道:“奇怪!她使的会是‘飞凤剑法’!”铁氏夫人眼看水轻盈居然能够接得下自己家传的“飞龙三剑”,自然也变了脸色,此时听荣敬宗说出“飞凤剑法”之名,不觉问道:“飞凤剑法?我怎会没听入说过?” 荣敬宗微微摇头道:“飞凤剑法,是昔年雪山神尼所创,神尼和长公主乃是方外至交,她的门人弟子,怎会投效清廷……” 铁氏夫人道:“我看她还是旗人。” 莱敬宗手摸着苍须,点点头,晤了一声道:“老朽早就有此怀疑。” 凌君毅、水轻盈在半空中互击一剑,双双泻落地面。水轻盈脚步方一点地,没等凌君毅站稳,立时一声娇叱,剑发如风,直欺过来。凌君毅不禁心头火发,双足一顿,再次凌空扑起,这回他只跃起一丈来高,避开水轻盈欺来的剑势,立即扑击而下。水轻盈双剑落空,身形离地平飞出去。凌君毅居高临下,剑演“雷公劈木”,长剑一挥,朝她身后追击过去。水轻盈飞到一丈来远,霍然一个转身,双剑交叉,一下架住了凌君毅飞刺过来的长剑。 凌君毅剑先人后,追击而来,一下被水轻盈双剑架住,心头一怒,身子犹未落地,立即施展“大力金刚心法”,功运右臂,长剑往下一沉。 水轻盈因凌君毅身在空中,就被自己架住长剑,她只要在凌君毅身子要落未落之际,抽出一支长剑,立可得手。纵然不能制凌君毅于死地,也可削他双足,或是刺中小腹,至少也得在他大腿上扎上一剑。哼!那时看你还能和我动手不?就在她心头暗喜得计,陡觉凌君毅剑势往下一沉,重逾千斤,直向自己双剑上压下,双臂几乎支持不住,哪里还抽得出剑来?她一张粉脸已经由青而红,额上也见了汗水,双手握着交叉的双剑,更是起了轻微的颤抖,渐渐有下沉之势!但这一剑,只要承接不下来,她可能就会被劈成两片。就在此时,她突觉千钧压力,忽然消失,凌君毅借着长剑在水轻盈双剑上一点之势,一个筋斗,翻了出去。显然是他剑下留了情!水轻盈气得几乎要哭出来,她自幼练剑,“飞凤剑法”傲视武林,自以为可以无敌于天下,但今天两次都受挫在凌君毅的手下。她银牙暗咬,蓦地一言不发,欺身直上,身形离地平飞,双剑幻起一片剑花,朝凌君毅急攻过去。这回,水轻盈犯了姑娘家的小性子,狠扑猛攻,恨不得把凌君毅刺上几个窟窿。 凌君毅同样展开剑法,把一柄倚天剑,使得矫若游龙,全身青光绦绕,剑气嘶嘶! 两人再度动手,各自使出压箱子的本领来,比方才更为惊险凌厉。但见三口长剑互相纠缠,忽而化作两道精练,刺空直上;忽而化作两片轻云,贴地平铺:忽而如弯飞凤舞,翱翔天空;忽而如翩翩蝴蝶,追逐花间。 凌君毅愈打愈心惊,他若是没进入黑龙潭底,学会重阳真人遗留壁间的九招剑法,仅凭“飞龙三剑”,今天就非败不可。 他对这九招剑法最熟练的自然是前面三招,因此在动手之际,也反复使用的最多。 其他六招,因为仅仅凭着记忆,硬记下来的,使来并不很纯熟,只能夹杂着施为,有时还须加以思索应用。这真是给他练剑的好机会,有水轻盈这样一个剑术高手,施展得又是变化奇异,同样能凌空发剑的“飞凤剑法”,来和他喂招。 不多一会,两人已出到百招以外。凌君毅对“飞龙九式”一一这是他自己取的名称,因为前面三招,既称“飞龙三剑”,这九招剑法,索性就称为“飞龙九式”渐渐的已由生疏变得纯熟起来。激战之中,但听“锵”的一声大震,剑光乍敛,两条人影候地分开! 水轻盈秀发披乱,粉脸铁青,朝地下瞥了一眼,忽然双剑一收,口中低喝一声: “走。”一语不发转身就走。地下,遗留着一缕乌黑的青丝,敢情是方才这一剑被凌君毅削下来的,难怪她脸色那么难看,要率人退走了。 铁氏夫人冷冷地道:“水总监就这样想走了么?” 水轻盈已经转过身去的人,候地驻足,回头道:“你们要待如何?”荣敬宗呵呵一笑道:“水总监身为黑龙会总监,似乎不应该一走了之吧?” 水轻盈满脸怒容,柳眉一扬,冷笑道:“我要走就走,你们能把我留下来么?” 铁氏夫人锵的一声,掣剑在手,冷声道:“今日之局,咱们留不下你,就得把自己留下。” 水轻盈道:“很好。” 就在此时,突听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水姑娘,你只管走好了。”铁氏夫人、凌君毅同时听的一怔,这语声不是不通大师还有谁来? 水轻盈微露惊奇,仰首向天,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声音道:“你不用问我是谁。你有你的事去,不必逞一时的意气,快些走吧!” 水轻盈看了铁氏夫人几眼,徐徐收剑,转身就走。站在她两旁的四名青衣少女,八名青衣汉子一齐跟着徐徐退去。 铁氏夫人因那发语的苍老声音是凌君毅的师父反手如来,自然不好再出声拦阻,任由他们离去。只是忍不住也仰首向天问道:“你是……” 那声音笑道:“夫人不用多问,你们也该走了。”说到最后一字,声音已愈去愈远。 凌看毅道:“师父怎会一再出面,替水轻盈说话?” 铁氏夫人道:“大师此举,也许另有用意。” 荣敬宗道:“方才传音说话的,就是公子令师么?” 铁氏夫人微微顿首。 荣敬宗一手摸苍须,忽然叹息一声道:“此女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咱们今日不把她除去,只怕是后患无穷。”铁氏夫人道:“大师一再为她援颊,必有缘故。如果真要后患无穷,我想大师也不会要我们放她的了。”说到这里,目光一抬,望望天色,又道: “毅儿,你姨母临终之时曾说,牡丹、芍药两拨人马,各有一剧地图,原该在天亮前后。 赶到黑龙潭会合的,却一直不见她们的影子,可能中途遭遇强敌。你姨母甚是放心不下,要你设法赶去援救。” 凌君毅应了声“是”。 铁氏夫入又道:“为娘方才听韩占魁的口气,山腹秘道,已有多处改变,如果她们依照你姨母画的地图,不用人家动手,就会自动进入绝地,我想荣伯父一定知道路径,你此时就可和荣伯父一路,先去把百花帮两拨人马救出来了。” 凌君毅问道:“娘呢?你老人家……” 铁氏夫人道:“为娘另有事去,你会合她们,破了青龙、飞龙两堂,可带牡丹、芍药两人前去岳姑庙见我。” 凌君毅又应了声“是”。 铁氏夫人朝荣敬宗顿首道:“荣总管,那就偏劳你了。” 荣敬宗慌忙抱拳道:“夫人有事,但请先行。”铁氏夫人也不多说,飞身掠起,疾奔而去。 荣敬宗道:“凌公子,咱们也该走了。” 凌君毅道:“不知青龙、飞龙两堂,从这里前去,哪一处较近?” 荣敬宗笑道:“自然是青龙堂近了,青龙堂是三堂中的内堂,就在总堂左侧,因名青龙。咱们先去青龙堂救人,然后再往飞龙堂,正是顺路。”凌君毅又道:“晚辈还有一事,要向荣老伯请教。” 荣敬宗道:“公子要问什么?” 凌君毅道:“晚辈有两个朋友,被黑龙会误认为是百花帮的人擒了来,不知被囚禁在哪里?” 荣敬宗一手捻须,说道:“前些日子,老朽确曾听说飞龙堂擒来了二男三女,是百花帮的人,凡是解来本山的人,自然囚禁在总堂里了。” 凌君毅道:“荣老伯,咱们先去总堂救人,好么?”荣敬宗道:“囚人之处,并不在总堂,是在青龙堂后面的一处山腹之中,这条路,也就是百花帮袭击青龙堂那一拨人的失陷之处。”说话之时,已经回到黑龙潭。 凌君毅奇道:“荣老伯,咱们又回到黑龙潭来了。” 荣敬宗笑了笑道:“黑龙会三堂,都设在山腹之中,只有这黑龙潭,是在山腹之外,但这里四周都是摩天陡壁,与外界不通,咱们要出去,自然得回到这里来了。”他一手摸着苍须,笑道:“再说,此刻已快晌午了,咱们吃些东西再走。何况老朽这里,连小桃在内还有七八个人,他们都侍候老朽有年,老朽这次离开此地,就不再回来了,这些人也应该悉予遣散。” 凌君毅道:“荣老伯说的是。”荣敬宗一路领先,径自朝西首走去。不多一会,但见峭壁之下,有一座岩石叠成的洞府。洞门高大,足有数丈深广,因有天光映射,并不太黑,中间微置着两排石几石椅,左右壁间,各有一道门户。 荣敬宗领着凌君毅进入石洞,脚下一停,回头朝四个黑衣剑手吩咐道:“你们且去吃过午餐,各自收拾收拾,仍在此处集合,随老夫出去。”四名剑手躬身领命,一齐退下。 荣敬宗回头道:“凌公子请随老朽来。”说完,举步朝右首一道门户去去。 凌君毅随在他身后,跨入石门,荣敬宗已经探怀取出一个精巧的火筒,“嚓”的一声,打亮火筒。这自然是一条甬道,但两边石壁修凿得相当平整,足有三尺多宽,容得两人并肩而行。 两人脚下极快,不消一会,就已到了甫道尽头。荣敬宗跨上一步,伸手在壁上一按,石壁间登的裂现出一道门户!两人走入石室,只见青衣使女小桃迎了上来,躬身道: “总管回来了?” 荣敬宗道:“早餐做好了么?” 小桃答道:“方才厨下已经来问过,午餐可要送来?小婢因总管尚未回来,叫他们稍停再送来。” 荣敬宗点头道:“那好!你要厨下做几式酒菜,送到里面来,老夫还有事吩咐你。” 小桃答应一声,转身退去。荣敬宗领着凌君毅,走近石壁,伸手推启活门,相偕走入。 原来已经回到了昨晚谈话的那间密室。 荣敬宗抬抬手道:“凌公子请坐,你一晚未睡,到了这里,不妨稍事休息。” 凌群毅道:“晚辈还不累。” 两人隔着一张矮几,在石榻上坐下。 荣敬宗问道:“你昨晚进入潭底洞府,经过如何,能否为老朽一谈?” 凌君毅道:“晚辈正要向老伯禀报。”当下就把如何进入洞府,如何毁去(太阳教名册),以及重阳真人留壁的剑法,共有十二式之多,前九招自己已差可应用,只是最后三式,却是同一模样的坐式,自己时无法参详,详细说了一遍。 荣敬宗只是静心聆听,直等他说完,才一手捻须,连连点头道:“毁了就好,老朽唯一的心愿,总算得到了。晤!你说重阳真人遗留的剑式,有三个是坐式,那极可能是剑术中最上乘的吐纳剑气的修练法门,公子把前面九招练纯熟了,不妨依照壁画上的姿势,试着坐坐。” 凌君毅道:“老伯说的极是。” 正说之间,只见石门启处,小桃提着食盒走入,把酒菜放到石桌之止,躬躬身道: “总管和这位公子,请用酒菜了。”荣敬宗颔首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去吃饭吧!饭后,你要厨下的人各自收拾收拾,到前面等候,随老夫出去。” 小桃愕然道:“总管要离开这里了么?”荣敬宗道:“不用多问,大家都要离开此地,你也去收拾一下,听候老夫吩咐。” 小桃惊讶地看了荣敬宗一眼,低着头道:“小婢遵命。”转身退了出去。 荣敬宗站起身来道:“凌公子,来,来,咱们不用客气,快些吃口巴。” 凌君毅心中有事,也就不再谦让,两人对面坐下,匆匆吃毕,小桃推门而入,送上两盘香茗,就来收拾碗筷。 荣敬宗道:“小桃,你还是快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咱们就得走了。”小桃道: “小婢除了几件衣服,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 荣敬宗啜了口茶,点头道:“那好,咱们就要走了。” 小桃回身出去,不大功夫,就挽着一个小包袱走入,腰间还斜插一柄短剑。 荣敬宗站起身,道:“凌公子,咱们走。” 凌君毅跟着站起。三人走出密室,荣敬宗回顾了石室一眼,低喟一声道:“老朽从二十几岁奉师命投效黑龙会,在这里住了将近四十年之久,如今一旦要离此而去,心里真有些恋恋不舍。”口中说着,人已当先跨出石室,朝甭道中走去。 回到前面石室,四名黑衣剑手,另外还有五个汉子,两个老妈子,各人肩背包裹,站在那里,看到总管,纷纷躬身施礼。 荣敬宗推开中间一道石门,从里面棒出一大堆银子,随手分与众人,每人二百两。 然后说道:“你们离开此地,各自前去谋生。从此不可再提黑龙会之事了。”接着吩咐道:“鲁从义,你可护送他们出去,到岳姑庙等候老夫。”一名黑衣剑士躬身应“是”。 小桃噗的一声,跪倒地上,连连叩头道:“总管在上,小婢自幼就被送入山来,不知父母身世,无家可归,小婢愿意侍候总管,求求总管,不要让小婢走了。” 荣敬宗看她泪流满面,心中微有不忍,摇首道:“老夫离开此地,就不再是总管了,而且清廷也不肯放过老夫,你怎能跟随老夫,还是……”小桃叩头道:“出了此山,小婢就把你当爷爷看,你老人家就答应小婢跟着你老吧。” 荣敬宗也觉小姚一个女儿家,无依无靠,谋生也是不易,这就朝着鲁从义挥挥手道: “你们领他们去吧。” 鲁从义答应一声,领着其他的人,朝左首石门而去。 小桃眼看荣敬宗业已答应,一时又连叩了几个头,才行站起。 荣敬宗道:“潘继武、吴绥之、戚土豪,可随老夫同行,路上不论遇上什么人,没有老夫吩咐,不准出手。”三名黑衣剑士躬身应“是”。 荣敬宗这才转身朝凌君毅道:“凌公子请。”举步朝左首一道石门走去。 这里自然也是一条甫道。甫道相当宽阔平整,不用说,这是通向青龙堂去的了。 荣敬宗一路领先,凌君毅紧随地身后而行,小桃和三名黑衣剑士,则追随凌君毅的身后。大家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放腿急奔。约莫走了半里多路,这条甬道便已到了尽头。 荣敬宗脚下突然缓了下来。 凌君毅心里有数,暗道:“大概快到青龙堂了。”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果见荣敬宗脚下一停,举手朝迎面石壁上按去。但听一阵轧轧轻震,壁上登时打开一道门户。 荣敬宗双手提胸,缓步走去,便自站定,让凌君毅、小桃和三名黑衣剑士鱼贯走出,才举手在壁上按了两按,等石门阖起,突然朝那方才按动之处,双掌用力拍去。但听“轰”然一声,直震得洞顶沙石纷纷下落。 荣敬宗回首道:“老朽已把通向黑龙潭这道门户的启开机括震坏,此后再也无法开启了。”这话大有伦然之意,接着举步走近右首壁下,以耳贴壁倾听了一阵,然后转身缓步朝对面(左首)石壁走去,也同样以耳贴壁,仔细地倾听了一阵。 凌君毅看他举动,想起自己来时情形,已知这左右两处石壁,必然各有一道暗门无疑。荣敬宗倾听了一回,左足忽然在壁下踏上一步,右手跟着朝前推去。这里果然是一道活动门,随着他一推之势,石门呀然开启。 荣敬宗回头道:“凌公子且慢,这是翻板活门,等老朽进去之后,你再推门进来。” 话声一落,人已跨了进去,石门随着翻了过来。凌君毅依言伸手推门,然后一行人相继推门而入。石门里面,当然还是一条甭道,只是比外面的甬道显得狭了一些,一样的黝黑无光。 荣敬宗左手执着精巧火筒,右掌当胸直竖,回过身来,低声道:“此处已是青龙堂设伏之所,老朽知道得并不多,再进去,随时都可能遇上袭击,公子可把‘骊龙珠’握在手中,必要时可以掩去珠光,才不致中人暗算,最好掣剑在手,免得临时拨剑出声。” 凌君毅看他说得郑重,依言摘下“骊龙珠”,托在掌心,他因甬道地势不宽,倚天剑无法施展,右手从身边取出了短剑。 小桃和三名黑衣剑士,也同样的掣出了长剑。山腰甬道,不但黑暗,而且也十分沉寂!这一阵“锵”“锵”拔剑之声,虽然不响,但夹道传音,就是较远之处,也可清晰听到。 只听一声大喝,遥遥传来:“什么人?” 荣敬宗冷声道:“老夫。” 他声音沉重有力,这两个字,直送出去,甫道起了一阵嗡嗡之声。那喝问的人不再出声。 荣敬宗也并未熄去手中火筒,回头道:“大家随我来。”举步朝前行去。 大家脚下极快,但走了不过一箭来路,突听那人又大声喝道:“来人还不站住?” 只见一道火光,夹着尖锐的啸声,疾射而来?“哄”的一声,落在荣敬宗前面八九尺处,立时爆起一片熊熊火焰。这是一支特制的火箭,火焰极强,一片火光,正好把三尺宽的甫道封住。 隔着火光,出现了一个青衣人,沉声道:“来的是什么人?” 荣敬宗只得站定下来,冷哼一声道:“汤兄连老夫都不认识了么?”青衣人微微一楞,道:“来的莫非是荣总管?” 两人相距,虽不到三丈来远,但中间隔了一道熊熊火焰,确实看不清对方脸貌。 荣敬宗道:“不错,正是老夫。” 青衣人一听果然是荣敬宗,黑龙潭总管,职位和三堂堂主相等。他自然不敢稍有怠慢,慌忙抱拳拱手道:“敝职不知荣总管驾临,多有失敬之处,还请原谅。”随着话声,但听“嗤”的声,眼前一片火焰,登时熄去,而且不见一点烟气。 荣敬宗暗暗赞道:“此人一手火器,果然了得!” 但听了对方的话,心头不由的大感诧异,暗道:“水轻盈从狮子口败退,差不多已有半个时辰,应该早已下达命令,严加戒备了。如今听汤金城的口气,似乎还不知道我已经反了?”心念转动,业已缓步走了过去,说道:“汤兄可是负责此处防务的么?” 汤金城道:“敝职是奉命协助杨兄来的。” 荣敬宗道:“杨志高人呢?”汤金城道:“敝职只是守护此门,杨兄还在里面。” 荣敬宗缓步走到他身前停住,说道:“老夫奉命前来擒人的,不知里面失陷了些什么人?” 汤金城道:“人数不多,但武功全非弱手,好像是百花帮的帮主,只是目前只能说把他们困住,还无法生擒……” 荣敬宗点头道:“很好。老夫瞧瞧。” 汤金城面有难色,望望荣敬宗,说道:“敝职奉有水总临监令,不论何人,均须有紫金令牌,方可通行,荣总管……”荣敬宗没待他的话说完,微晒道:“水总监请老夫赶来擒人,岂会不带令牌?喏!汤兄拿去看清楚了。”左手一伸,朝他面前送去。汤金城不防有诈,口中还连声应“是”,神色恭敬,伸出双手去接,哪知手未伸出,突觉右手脉腕一紧,已被荣敬宗五个钢钩般的手指,扣个正着!心头不觉大惊,惶然失措道: “荣总管……” 荣敬宗知道此人一身俱是火器,一把扣住对方脉门,立时功运五指,沉笑道:“汤兄不用多说,随老夫进去。”举步朝里行去。 汤金城右手脉门被执,哪里还有半点挣扎的余地,只得跟着走去,口中说道:“荣总管但请放手,敝职自当前面带路。” 荣敬宗冷笑道:“场金城,老夫不吃这一套,你和杨志高俱是跟随水轻盈从京里来的清廷鹰爪,乖乖随老夫进去,老夫还可饶你性命。” 汤金城听出荣敬宗语气不对,心下更惊,脸上已经绽出汗水,嗫嚅说道:“荣总管多心了,敝职不敢。”两人说话之际,已经行到一堵石壁前面。 荣敬宗脚下一停,问道:“这道石门之内,可有青龙堂的人防守?”汤金城道: “敝职在天亮前才奉派来的,守住这道门户。如若有人冲出石门,一概格杀勿论,至于里面的情形如何,敝职就不得而知了。” 荣敬宗侧脸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汤金城道:“敝职说的,句句是实话。” 荣敬宗道:“好,凌公子你替老夫点他‘痖门’、‘凤尾’两处穴道。”“痖门” 为声带所在,点制此穴,令入口不能言。“风尾”在腋窝斜出之胛骨缝,系双穴,点取此穴,手臂若废,无法举动。 汤金城吃惊道:“总管……”话声未落,凌君毅早已出指如风,点了他三处穴道。 荣敬宗放下汤金城脉腕,倏地跨上一步,举手按动机关,但听一阵轧轧轻震,壁间裂开了一道黝黑门户。荣敬宗一手执着火简,朝前一指,喝道:“汤金城,你走在前面,替老夫引路。”汤金城穴道受制,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哪里还敢有半点倔强,依言举步朝门中走去。要知汤金城虽被点了三处要穴,但仅是局部穴道受制,一身功夫仍在,他双脚仍然可以健行如飞。他在举步之际,还是相当老实,这一跨入石门,登时身如狼窜,箭一般朝前射去两丈来起。 荣敬宗看他突然飞身掠起,口中不觉怒笑一声,正待发掌追击!汤金城一身俱是火器,他在掠出二丈之外,立即身形一闪,隐入暗处,低头一点,就有三点寒星,品字形朝荣敬宗激射而来!荣敬宗久闻他火器厉害,因此才要凌君毅点了他两处“凤尾穴”,使他双手无法举起,却不料他双手不能举动,还会有暗器射出,此时一见三点寒星激射而至,却也不敢伸手去接,口中大喝一声,挥手一掌,劈了过去。掌风出手,立时把三点寒星卷飞出去。但听“叮”“叮、叮”三声,三枚暗器同时钉在左首石壁之上,紧接着但见石壁上发出一阵滋滋轻响,那三枚暗器居然爆出三点如豆碧焰,像灯芯般钉在壁上,燃烧起来! 荣敬宗看的暗暗惊凛,付道:“汤金城这手火器,果然歹毒,要是被他射中人身,那还得了?”这一耽搁,汤金城早已走得不见踪影。 荣敬宗追赶不及,只得任由他去,等大家进入石门,才低声嘱咐道:“咱们进入此门,尤其被姓汤的这肠逃脱之后,目前处境,可说十分凶险,随时随地,都有被他们偷袭和与人拼斗的可能,大家务必小少,最好各人之间,保持一段距离,俾有退避的余地。” 凌君毅道:“老伯顾虑极是。” 荣敬宗话声一落,依然一手持着火筒,右掌当胸,耳目并用,朝前行去。正行之际,突听前面转角处传来一声叱喝,紧接着有人发出一声闷哼。 那声闷哼,似是喉头塞着什么东西,无法出声,而是硬逼着出来的声音!沉闷之中,还带着些凄凉,虽是闷哼,却动人心魄!凌君毅惊然道:“那是姓汤的遇上了敌手!” 荣敬宗颔首道:“不错。”就在此时,突听一声大喝,从甭道中传来:“挡我者死!”一条人影,疾闪而出,迎面奔来。 荣敬宗一手执着火筒,一步拦在路中,沉喝道:“站住。” 那迎面奔来的人行动极快,荣敬宗刚刚跨上一步,拦在甫道中央,他已经冲到了面前。双方一迎一往,势道何等快速?那人一见有人拦路,门中沉喝一声:“滚开。”不问青红皂白,举手一指,点了过来。 荣敬宗一手执着火简,火光照处,瞥见对方点来一指,颜色腥红刺目! “血影指”!口中冷冷一声长笑,挥手一掌,迎击出去,冷冷喝道:“你是什么人? 怎么出手就要伤人?” 指风嘶然,掌风如涛,双方一接之下,那疾冲而来的人,口中进出一句:“拦我者死!”他人却被荣敬宗的掌风当场震得后退了三四步。 凌君毅和荣敬宗保持了八尺远的距离,他听到了双方的叱喝,赶忙掠身而上,叫道: “荣老伯掌下留情,他是百花帮的人。” 冲来那人脚下方自一停,又大喝一声:“拦我者死。”纵身朝前冲来。 荣敬宗听说此人是百花帮的人,口中“嗅”了一声,向侧闪开。 凌君毅—跃而上,拦在那人前面,叫道:“冉兄快快住手。”原来那人正是“血影指”冉遇春! 只见他衣裳破损,身上还有几处剑伤,双目直视,好像不识凌君毅一般,口中大喝一声:“拦我者死!”右手捏诀,中指腥红欲滴,闪电般朝凌君毅迎面点来。 荣敬宗睹状大惊,低喝一声:“此人神志失常。凌公子小心1” 凌君毅早已身形一侧,避开指风,左手一把抓住冉遇春手腕,人已趁势一旋,转到他身后,右手一掌,拍在冉遇春“灵台穴”上。这几下动作,快捷俐落,看得荣敬宗暗暗喝采!冉遇春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一个人颓然往地上坐了下去,双目始动,望望凌君毅,忽然惊喜地道:“总座……”他似要挣扎着站起。 凌君毅慌忙摇手道:“冉兄久战疲乏之躯,此时快请运气调息,不可说话。” 冉遇春还是勉强说道:“帮主……他们……还被困在里面……机关……凶险无比。” 凌君毅点头道:“冉兄快不可多说,这里情形,兄弟都已知道。”其实他哪里知道这里的情形,这不过是宽慰之言罢了。冉遇春自知伤势不轻,遇上凌君毅,他心就放宽了一大半,果然不再多言,在地上盘膝坐定,运起功来。 荣敬宗回顾了身后两名黑衣剑士一眼,又吩咐道:“你们两人,可守在此处,替他护法,不用进去了。” 两名黑衣剑士躬身领命。 荣敬宗道:“凌公子,咱们走吧。”凌君毅道:“荣老伯,这一路进去,遇上的可能都是百花帮的人,还是晚辈走在前面,免得发生误会。”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须,颔首道:“凌公子说的也是,方才若非老朽还认得‘血影指’的破解之法,差点就伤在他指下了。”凌君毅不再多说,当先朝甬道行去。此处正当转弯角上,接连转了两个弯,就依稀听到数丈之外,传来一阵极微的声音,悉索作响!正因为甭道黝黑如墨,凌君毅手上托着一颗“骊龙珠”,敌暗我明,目标显著,一路行来,自然极为小心。此时听到数丈外这一阵悉索的声音,更提高了几分警觉,但.再一细听,又寂然无声。凌君毅艺高胆大,脚下丝毫没停,转眼工夫,估计已经快到出声来处! “骊龙珠”在黑暗之处,珠光足可照射到三数丈远,他目光治处,发现前面又有一堵石壁,拦住了去路。那石壁左角,贴壁站着一个人影,这人一身青色劲装,凌君毅老远认出他这身装束,正是百花帮的护法。当下大声说道:“兄弟凌君毅,前面是什么人?” 那人贴壁站立,对凌君毅的喝声,恍如不闻。 凌君毅喝声出口,人已行近了一二丈光景,凝目瞧去,这回已可看清那站在暗角处的青衣人,正是和冉遇春一起随着帮主牡丹前来的护法叶开先。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靠着石壁,一动也不动。只要看他身上衣衫破裂,浑身是血,少说也有十几处剑伤,分明经过一场恶战,伤得不轻,正在运功调息。 凌君毅看得暗暗吃了一惊,以冉遇春、叶开先的武功来说,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两人居然同样的身中十几处剑伤,若非遇上剑术绝世的高手,那就是从剑阵中脱困出来的了。心念闪电一动,立即举步朝叶开先走去,口中说道:“叶兄伤得如何……” 他从五丈远处,快走到相距两丈来远,突见从叶开先腋下飞出两蓬蓝芒,直向自己激射而来。这两蓬蓝芒射出之时,不过几点蓝星,但到了一丈来远,已然逐渐扩大,成了斗大的两蓬。凌君毅目力过人,便一下看清两蓬蓝芒,竞是数十支蓝色的梅花针,针尾还带着一点星星火焰。就在此时,只听身后荣敬宗急急叫道:“凌公子小心,这是汤金城的‘青磷针’,遇物即燃!”凌君毅比他话声还快,左腕一翻,手中短剑立时在身前洒出一片青光。 两蓬“青磷针”电射而来,但和剑光一接就如汤沃雪,纷纷跌落。连针尾一点火星,也倏然俱没,消失不见!原来汤金城的“青磷针”,一篷就有三十六支,双手齐发,两蓬共计七十二支,只要有一支打中人身,火焰就会立时燃烧,而这种火焰,又是经过毒药炼制,毒焰一经燃烧,中人立毙。但这回七十二支“青磷针”,每一支都被凌君毅的剑锋削断,而且都削在针尾上,青磷毒焰纵然霸道无比,经不起森严的剑气一逼,立告熄灭。 凌君毅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已然看清叶开先的身后躲着一个人,不用说,那自是汤金城无疑。叶开先敢情伤势沉重,才会被汤金城制住,因此,自己叫他,也出不得声。 凌君毅想到这里,突然大喝一声,左手扬腕一指,朝叶开先凌空点去。他这一声大喝,乃是以内功退出,声若春雷乍发,直震得汤金城耳鼓嗡嗡作响,心头方自一惊!就在此时,但听一缕划空嘶啸的指风,“驾”的一声,击中右耳后的石壁上,砰石飞溅,打得后颈火辣辣生痛。当然,凌君毅是故意把指风击偏了些,不然,岂不是要了叶开先的命? 但汤金城却蓦地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竞有这般深厚的功力。他虽然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运功解开了凌君毅点闭的三处穴道。(他被点闭的“症门”“凤尾” 三穴,均系大穴,点得稍重,即可丧命。因此下手必然极轻,只要内力精纯的人,有一段时间,却可自行解开。)但在他逃脱之际,却在甫道上撞上了冉遇春,双方势道俱急,无意间被冉遇春的“血影指”所伤的,因此才用叶开先来做挡箭牌,暗施“青磷针”偷袭。这时听了凌君毅一声春雷般的大喝,已被震得耳鼓狂鸣,再加这一记指风,击在他右耳边上,心头一惊。 口中喝了声:“打!”双手默运内力,把叶开先一个人凭空推出,朝凌君毅投去,身形倏地向左闪出,双手正待扬起……凌君毅这一记“一指禅神功”,故意击偏了些,配合那一声大喝,志在先声夺人,使对方识得厉害。这是攻心战!这时一见汤金城果然中计,把叶开先朝自己推去,人却向左闪出,方自一喜,左手朝前一格,迎接叶开先飞来的身子,右手紧接着拍出一掌,一团劲急掌风,直向汤金城撞去。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汤金城闪出的人,正待扬手发射火器,突然发觉一团强劲掌风,迎面击来。他刚才领教过凌君毅点出的一记指风,足以力贯金石,这一记掌风,他如何敢接?匆忙之间,顾不得再发火器,身形一缩,依然朝右首闪退。 凌君毅右手一掌堪堪拍出,左手一拦之下,他已把叶开先飞来的人接了下来。这一接住叶开先身子,凌君毅不由猛然一楞,继而勃然大怒。原来叶开先全身冰凉,竟然是一具尸体。凌君毅纵然并不是真心要当百花帮总护花使者,但毕竟当过阵子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 叶开先是百花帮的护法,终究是他属下。公谊私交,他都有替他讨还血债的义务。 这一瞬间,凌君毅一双俊目,进射出两道寒电似的光芒,右手很决收回,高举过顶,迢迢朝前拍去。 汤金城朝右闪出,避开凌君毅一记掌风,双手再扬,手掌朝上一抬,从他袖底,接连飞出十数道银练!那是一十三支银白色的短箭,看去银练吞吐,从他手底射出,连续不绝,势道劲急无比,但射到七八尺远近,去势就突然缓了下来!前面的去势巳援,后来的迎头赶上,但到了七八尺处,也同样缓慢不进。这来,本来连珠射出的一十三支银箭,如今却排成了排,停在空中,好像遇上了什么,挡在那里,再也无法射去。银箭自然不会在空中停住的,那是因为发射出去的余劲未衰,才没有跌落下来。 汤金城也在“银磷箭”发出之时,陡然感到不对,那是好像空气中间,有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之感,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凌君毅“牟尼印”掌力出手,一股巨大无匹的无形罡力,像泰山压顶般直盖过去。 反应最快的是停在半空中的十三支“银磷箭”,突然掉过头,朝汤金城反射过去。 “银磷箭”比“青磷针”火力要强出十倍,当然也是“毒焰”。 汤金城看到“银磷箭”受到阻力,射不出去,已经大感凛骇,这时骤睹十三支银箭朝自己反射而来,心头更是慌张,要待躲闪已是不及,口中惊叫一声,往后便倒。十三支“银磷箭” 同时一齐打在他身上,一闪而没。“银磷箭”火力极强,射中任何东西,立即燃烧,但这回是被“牟尼印”巨大掌力反弹回来的。“牟尼印”压力强大,一股无形掌力,扩及一丈,在掌力笼罩之下,没有空气,“银磷箭”火力再强,也燃烧不起来了。 凌君毅一掌击毙汤金城,左手已把叶开先的尸体,放到地上,仔细察看了一阵,但见叶开先全身上下,共有十八处剑伤,致命一剑,是刺中他的右腰,几乎有五寸来深! 这已证明叶开先并不是汤金城杀死的了,但汤金城既是清廷鹰爪,又有一身歹毒火器,这种人也留他不得。 荣敬宗已经走了上来,望望叶开先的尸体,问道:“他是百花帮的人吗?” 凌君毅脸色凝重,抬头说道:“他叫叶开先,是百花帮的护法,武功极高,但他身上却几乎在同一时间,中了一十八剑。以他的剑伤看来,对方剑法之快,威力之强,比起‘十绝剑阵’犹有过之。荣老伯可知这是什么剑阵,竞有这般厉害?”荣敬宗微微摇头道:“水轻盈虽是青龙堂主,但她兼领黑龙会总监,无异是黑龙会的太上皇,老朽只知她从京里来的时候带来一个番僧,和她师兄妹相称。另外两人,就是杨志高和汤金城,据说也是大内的三等侍卫,身份不在韩占魁之下,除了这三个,旁的就没有跟她来的人。 除此之外,青龙堂只有剑手和侍女了,侍女有四名是随水轻盈来的,至于那些剑手,武功虽然不弱,但也和黑龙潭的剑手差不多,并无出类拔萃的高手。” 凌君毅剑眉微盛,说道:“这就奇了,以叶开先的武功,决不可能在差不多同一时间之内,身中一十八剑……” 荣敬宗点头道:“不错,老朽虽没见过这姓叶的武功如何,但凌公子说他武功极高,自然极高了。只是从他身上这十八处刀剑伤看来,除非他没有一点招架之功,站着不动。 让人家用剑朝他身上扎,否则确是极不可能伤得如此之多……” 凌君毅看看挡在一丈外的石壁,这自然又是一道暗门,想到牡丹、玉兰、玫瑰(温婉君)等人,可能就在这道石门之内,也可能有人负了伤。以冉遏春、叶开先两人的武功,尚且伤得如此厉害,她们几个人失陷在里面的处境,自然也发发可危了。 他想到牡丹,再想到温婉君,心头不禁大急,说道:“荣老伯,这里大概又是一道石门了,不知如何开启,咱们赶快进去才好。” 第三十八章 深更探石道 荣敬宗看了死在石壁角落上的汤金城一眼,心头突然一动,忖道:“汤金城已经逃到这里,何以不打开石门进去?却要用这姓叶的尸体,作为掩护?莫非这道石门之内,有着极厉害的埋伏不成?”一念及此,不觉一手捻着苍须,沉吟道:“老朽虽不知道此处安装了些什么机关,但只要看汤金城逃到这里不敢进去,可见石门之内,定有厉害埋伏无疑。老朽打开这道石门之后,凌公子千万不可鲁莽从事,必须看清楚了再进去。” 凌君毅道:“晚辈对机关埋伏是门外汉,但凭老伯吩咐。”荣敬宗微微一笑,跨上几步,举手在石壁上按动了两下,立即右掌当胸,迅疾往后退下。 石门经过一阵轻震,缓缓裂开一道门户,但却丝毫没动静。石门之内,当然又是一道三尺来宽的甬道,当然也黝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同样也静寂如死,一点也听不到人声! 凌君毅不禁心头暗暗嘀咕:“牡丹一行,除了冉遇春、叶开先一伤一死,其余的人呢?怎会一个不见?”由牡丹为首的这一拨人,是帮主牡丹、总管玉兰、玫瑰(温婉君)、紫薇、向导明月(石神庙主持)、左护法九指判官冷朝宗、护法冉遇春、叶开先,和帮主四名侍婢茉莉、瑞香、杜鹃、蔷藏,共一十二人。 就在凌君毅思忖之际,荣敬宗已从汤金城身上,取出了两个圆形铁筒,和十几支“银磷箭”来,口中笑道:“凌公子,来,你退后一步,让老朽试试。”凌君毅依言退后一步。 荣敬宗却5臣着跨上一步,右手取了一支“银磷箭”,扬臂朝南道中投去。但见银光一闪划破黑暗,射到六七丈外,紧接着“轰”的一声,地面上突然爆出一片银色火光,幽暗的甬道中,骤然间出现了一片光明。 凌君毅凝目瞧去,这条甬道,到了七八丈处,似是有一个转弯,里面如何,虽然无法看到,但这一段路却是一条平整的甭道,看不出有何异处。 荣敬宗仔细看了一阵,觉得毫无动静,心中暗暗奇怪,讨道:“甫道中若无埋伏,汤金城何以不肯入内?” 凌君毅道:“荣老伯,咱们进去瞧瞧。” 荣敬宗为人谨慎,微微摇头道:“老朽总觉得场金城明明知道石门启闭之法,他宁愿和咱们硬拼,不肯入内,此中必有文章。” 凌君毅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小心些也就是了,老伯你们且在门口稍候,让晚辈进去试试。” 荣敬宗道:“要去,咱们一起进去,也有个接应。” 凌君毅道:“不,如果晚辈一个人进去,甬道上虽有埋伏,晚辈一旦发觉不对,立可即时退出。但大家都进去了,甬道并不宽敞,万一前面遇警,后面的人就成了阻碍,岂不大家都要陷入埋伏了?” 荣敬宗听他这般说法,只得点点头道:“凌公子既然如此说了,老朽就不好相强。 只是个人不可深入,一旦遇警,立即迅速退出,再商破解之道。” 凌君毅道:“晚辈省得。”说完,一手仗剑,一手托着明珠,举步朝甫道中走去。 荣敬宗目光炯炯,只是凝注着凌君毅背影,一眨不眨。甫道虽黑,但凌君毅手上托着一颗夜明珠,缓步而行,珠光照射,他每一步都可看的清清楚楚,看去十分平静,不像有什么埋伏! 荣敬宗深感意外,如果甫道之中,并无埋伏,何以汤金城不肯进来?那是说他不知道石门如何开启了!凌君毅已经走到一丈开外,快到二丈光景,依然一无动静。但就在他一脚跨到离洞门两丈之际,洞门悄无声息的突然阖起! 荣敬宗站在门口,两道目光,只是盯注着凌君毅身上,不防石门会在此时突然阖起。 等到警觉,心头蓦地一惊,口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伸手朝开启的机括上按去,哪知方才还能应手开启的石门,这回任你接二连三的按动,石门依然紧闭如故,一动不动。 荣敬宗在这座山腹石窟之中住了四十年之久,各处石门上装置的机括,平日悉心观察,自然并不十分外行。而且也曾按照各处石门机括的装置情形,在自己居住的密室之中,凭借双手,做过一道笨重的暗门。此刻接连按动机括,仍然无法打开石门,心中已经明白,自己知道的只是普通开启之法,这道石门之中,势必另有特别装置,所谓“特别装置”,自然是十分凶险的埋伏了! 凌君毅此时必然遇上埋伏无疑无怪汤金城宁愿留在门外和自己硬拼,不肯以身涉险。 荣敬宗越想越急,额上已经急出了汗水,霍地后退两步,把火筒交到小桃手上,缓缓吸了口气,双掌当胸直竖,一袭青衫,跟着鼓了起来,双目圆睁,猛地吐气开声,双掌凝足十成功力,朝石门中击去。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甬道中登是卷起了一阵罡风狂飘!荣敬宗被自己发出的掌力,震得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火筒熄灭,甫道中登对变得一片漆黑!小桃不待吩咐,立时打亮起火筒。 荣敬宗凝目瞧去,经自己全力一击,石门依然完好如故,纹风不动。他一时哪肯罢休,双掌一合,紧接着又朝石门推去。 这样连发了三掌,但听石门上接连响起“蓬、蓬”之声,甬道中天摇地动,声势惊人,但哪能把石门震开?荣敬宗这三掌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叹了口气,方才那股威猛劲势,己然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却是一脸困倦之容。 小桃手中执着火筒,在他身旁悄声说道:“荣总管,你老歇一回吧!” 荣敬宗长叹一声道:“老夫早就想到这里面一定有花样,唉!凌公子真要有个失足,叫老夫如何向铁夫人交待?” 小桃咬着红唇,想了想道:“据小婢看来,凌公子武功高强,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有惊无险。”吉人自有天相,这句话用在每一个极可能遇上惊险的人身上。确实是最好的自慰之词。 荣敬宗拾头望望紧闭的石门,长长吁一门气,说道:“但愿如此。” 凌君毅一手仗剑,进入石门之后,他因荣敬宗认定这条甬道,极可能会有埋伏,自然不敢十分大意。好在“骊龙珠”发出的光芒,可以照射到三数丈远,不虞有人在暗中偷袭。而且自己在入洞之时已经运起“护身真气”,纵使有人偷袭,也并无所惧。但他还是耳目并用,步步为营,一步一步的朝里行去。看看已经走了一丈多远,四周静悄悄的,依然没有半点动静。老实说,珠光虽然只能照射到三数丈远,但十丈之内,只要有人潜伏,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因为人总是要呼吸的,他早已听出这段七八丈远近的甫道中,根本没有人潜伏。就算任何机关消息,在发动之初,也一定会有声音,哪怕是最轻微的声音,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只要发出一丝声音,他相信自己就可以及时发觉,及时应变,但走了这一段路,根本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凌君毅不觉笑了!这座山腹秘道,出自神算子之手,他在每一段南道上,都安上一座石门,那是为了不让外人能够顺利通行,闯进黑龙会来,因此在每一道石门上,都有不同的启闭凌君毅道:“晚辈省得。”说完,一手仗剑,一手托着明珠,举步朝甫道中走去。 荣敬宗目光炯炯,只是凝注着凌君毅背影,一眨不眨。甫道虽黑,但凌君毅手上托着一颗夜明珠,缓步而行,珠光照射,他每一步都可看的清清楚楚,看去十分平静,不像有什么埋伏! 荣敬宗深感意外,如果甫道之中,并无埋伏,何以汤金城不肯进来?那是说他不知道石门如何开启了!凌君毅已经走到一丈开外,快到二丈光景,依然一无动静。但就在他一脚跨到离洞门两丈之际,洞门悄无声息的突然阖起! 荣敬宗站在门口,两道目光,只是盯注着凌君毅身上,不防石门会在此时突然阖起。 等到警觉,心头蓦地一惊,口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伸手朝开启的机括上按去,哪知方才还能应手开启的石门,这回任你接二连三的按动,石门依然紧闭如故,一动不动。 荣敬宗在这座山腹石窟之中住了四十年之久,各处石门上装置的机括,平日悉心观察,自然并不十分外行。而且也曾按照各处石门机括的装置情形,在自己居住的密室之中,凭借双手,做过一道笨重的暗门。此刻接连按动机括,仍然无法打开石门,心中已经明白,自己知道的只是普通开启之法,这道石门之中,势必另有特别装置,所谓“特别装置”,自然是十分凶险的埋伏了! 凌君毅此时必然遇上埋伏无疑!无怪汤金城宁愿留在门外和自己硬拼,不肯以身涉险。荣敬宗越想越急,额上已经急出了汗水,霍地后退两步,把火筒交到小桃手上,缓缓吸了口气,双掌当胸直竖,一袭青衫,跟着鼓了起来,双目圆睁,猛地吐气开声,双掌凝足十成功力,朝石门中击去。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甬道中登是卷起了一阵罡风狂飘! 荣敬宗被自己发出的掌力,震得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火筒熄灭,甫道中登对变得一片漆黑!小桃不待吩咐,立时打亮起火筒。 荣敬宗凝目瞧去,经自己全力一击,石门依然完好如故,纹风不动。他一时哪肯罢休,双掌一合,紧接着又朝石门推去。 这样连发了三掌,但听石门上接连响起“蓬、蓬”之声,甬道中天摇地动,声势惊人,但哪能把石门震开?荣敬宗这三掌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叹了口气,方才那股威猛劲势,己然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却是一脸困倦之容。 小桃手中执着火筒,在他身旁悄声说道:“荣总管,你老歇一回吧!” 荣敬宗长叹一声道:“老夫早就想到这里面一定有花样,唉!凌公子真要有个失足,叫老夫如何向铁夫人交待?” 小桃咬着红唇,想了想道:“据小婢看来,凌公子武功高强,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有惊无险。”吉人自有天相,这句话用在每一个极可能遇上惊险的人身上。确实是最好的自慰之词。 荣敬宗拾头望望紧闭的石门,长长吁一门气,说道:“但愿如此。” 凌君毅一手仗剑,进入石门之后,他因荣敬宗认定这条甬道,极可能会有埋伏,自然不敢十分大意。好在“骊龙珠”发出的光芒,可以照射到三数丈远,不虞有人在暗中偷袭。而且自己在入洞之时已经运起“护身真气”,纵使有人偷袭,也并无所惧。但他还是耳目并用,步步为营,一步一步的朝里行去。看看已经走了一丈多远,四周静悄悄的,依然没有半点动静。老实说,珠光虽然只能照射到三数丈远,但十丈之内,只要有人潜伏,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因为人总是要呼吸的,他早已听出这段七八丈远近的甫道中,根本没有人潜伏。就算任何机关消息,在发动之初,也一定会有声音,哪怕是最轻微的声音,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只要发出一丝声音,他相信自己就可以及时发觉,及时应变,但走了这一段路,根本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凌君毅不觉笑了!这座山腹秘道,出自神算子之手,他在每一段南道上,都安上一座石门,那是为了不让外人能够顺利通行,闯进黑龙会来,因此在每一道石门上,都有不同的启闭之法。试想自己从黄龙洞进来,经过多少段甫道,多少道石门,除了遇上过不少人袭击,几时遇上凶险的机关埋伏?这一想,脚下不由的加快了步伐。但就在他走到两丈左右,突听身后传来“砰”然一声轻震,石门竟然无故自动阖起。 凌君毅心头蓦然一动,暗道:“果然不对!”要知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他小心翼翼行进之时,第一就是随时留意退路,你如果刚走到一丈来远,就发觉石门将闭,也许还可施展极快身法,纵退出去;但到了这离门二丈远近,就是让你及时发觉,也断难退得出去了。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凌君毅心头方自一凛,耳中同时隐约听到两旁石壁之内,响起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声音入耳,但见寒光一闪,左首石壁间,突然刺出无数支长剑,一堵三丈来远,七八丈长的石壁上,几乎成了剑壁,少说也有二三百支之多!甫道不过三尺来宽,刺出来的长剑,就有两尺六七寸长。 凌君毅在听到两旁石壁传出声音之时,早就凝神戒备,他出手何等神速,没待长剑刺到身上,右手巨阙剑一道青虹,已经应手而起。但听一阵密如连珠的锵锵之声响处,身左五尺方圆之内,刺出来的长剑,已然悉数被他削断。就在此时,右首石壁上,也同样寒光突出,跟着刺出无数长剑。 凌君毅不加思索,短剑飞处,又是一阵急骤如雨的金铁交鸣,右首壁间五尺方圆刺出来的长剑,也已一齐削断。如今他就站在这五尺方圆之内,这是一条剑道中最安全的地方了,两边壁上剩下半截断剑虽然仍在不住的伸缩,但已不足伤人。仔细看去,但见左右两堵石壁间,并不是同时刺出长剑,而是互相交替,左壁长剑刺出之后,立即缩了回去,但在左壁长剑缩回的同时,右壁长剑就跟着刺出。这就是说,你进入这条甫道,非死不可。因为你发现左壁长剑突出,必然朝右壁闪避,三尺宽的甬道,刺出来的长剑,就有两尺六七,你一定尽量的吸胸收腹,紧贴右壁;但就在此时,你背后石壁上又有密集的长剑急刺而出,这样相互交替,伸缩不已,你身上不戳上几十个窟窿才怪! 凌君毅看了这番情景?心头不禁恍然大悟,叶开先身上一十八处剑伤,大概就是这样得来的,但一个人,能从这样密集的剑道中冲出石门,实在难如登天,因为他不但武功机智同样重要,而且更须有绝世轻功不可。叶开先虽然死了,他能冲出石门,身上仅有十八处剑伤,已可说是极为难能可贵。他想到叶开先,不禁想到随同牡丹来的一行人,在这密集的剑林中,不知有多少人中剑而死!这一想,一颗心不由的往下直沉,自己非进去看看不可!自己更非把这些歹毒的长剑毁去不可!想到这里,立即把短剑交到左手,右手同时刷的一声,抽出倚天剑,双剑齐发,朝里冲去。但见两片耀目银虹,裹着一道人影,上下飞舞,剑光所到之处,立时响起一阵密集如雨的金铁交鸣之声,两边壁上埋伏的长剑,纷纷被宝刃削断,洒落一地的断剑。 凌君毅一路挥剑前进,冲到转弯角上,但见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珠光照处,这人赫然竞是左护法九指神判冷朝宗,他背后一排连中九处剑伤,前胸也有几处剑伤,但没有背后的深。此老武功虽高,但从不使用兵刃,这回就吃了大亏。 显然他是发觉左壁刺出长剑,他一双肉掌,如何能和密集的长剑硬拼?于是就朝右壁闪避,不料右壁也突然刺出长剑来,因此他背后剑伤较深,胸前剑伤较浅。 凌君毅看的暗暗叹息一声,道:“冷老,你安息吧!”依然双手舞剑,朝里冲人,甭道斜斜朝里弯去,还有七八丈远近,就到尽头,依然有一墙大石壁挡住了去路。 凌君毅一路像披荆斩棘一般,把甫道两壁所有长剑,一齐毁去。他一长一短两柄宝剑,虽然削铁如泥,但这一条十五六丈长的甬道,少说也有上千支长剑,足足化了一盏热茶工夫,才算完全削断,抵达甬道尽头。 回头看去,满地都是断剑,自己要是没有两柄斩金截铁的宝剑,也休想穿过这条剑林似的甭道。正在沉思之际,两边石壁间的“轧、轧”之声,忽然停住。壁上残留的半截断剑,本来还在伸缩不巳此时也一齐缩入石壁中去,一点看不出痕迹。 一切都已恢复了原状。 就在此时,突听荣敬宗的声音,大声叫道:“凌公子……” 声音洪亮,尾音拖得极长,甬道中响起一片回声,一听就知还带着焦虑之音。 凌君毅急忙答道:“荣老伯,晚辈在此。”“啊……”惊喜的啊声,从转弯处传来! 荣敬宗一条瘦高的人影,也跟着飞掠而来,一眼瞧到凌君毅,人还未到,就关切的道:“凌公子,你没事吧?” 凌君毅极为感动,慌忙迎着道:“荣老伯,晚辈差幸有两支利剑,总算把此处埋伏的长剑,悉予毁去了。”接着就把方才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荣敬宗站停身子,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眼看凌君毅连一点衣角都没有划破,一手捻须,微笑道:“幸亏进来的是凌公子,若是老朽,这回也非被刺伤不可。”话声一落,忽然问道:“转角处那具尸体,可是百花帮的人么?”凌君毅道:“他是百花帮的左护法九指神判冷朝宗,此老出身鹰爪门,以指功见长,平日从不使用兵刃,才有此厄。” 荣敬宗点头道:“不错,这甬道之中,机括拨动,长剑如林,不使兵刃的人,自然吃了大亏。”说话之时,小桃和一名黑衣剑士,已随着赶来。 凌君毅道:“荣老伯,这里大概又是一道石门,那就得麻烦老伯了。” 荣敬宗微笑颔首,跨上一步,仔细朝石壁上打量了一阵,才伸手连按几按,壁间石门开处,里面又是一条幽暗的甫道。 凌君毅掌托明珠,一手仗剑,说道:“荣老伯,还是让晚辈进去瞧瞧。” 荣敬宗微微摇头道:“咱们还是一起去吧,这里不会再有剑道了,因为这道门户,从外面开启,较为困难,但在里面的人,只要走进石门,此门即会自动开启,由此一点看来,百花帮的人。可能就是被困在此处了。” 凌君毅道:“既是如此,荣老伯请。” 荣敬宗道:“不,还是凌公子请先,百花帮的人和老朽不熟,遇上了容易引起误会。”凌君毅说了声:“晚辈那就为老伯开路。”当先举步,迅快而去。荣敬宗手提长剑,跟着走入,小桃和一名黑衣剑士紧随两人身后而行。这条甫道,却是十分平静,也并无转弯之处,凌君毅固有前面“剑道”前车之鉴,一路走得十分小心。这样深入了三四丈光景,依然并无异处,不觉加快了·脚步,笔直向前奔行。这一段路,足足奔冲了一盏热茶之久,依然不见百花帮一干人的踪影。 甫道已经到了尽处,眼前景物也为之一变,火光照处,只见前面竟是一座宽敞的石室。不,那是一座六角形的敞厅,除了自己等人来的这条甬道,再无出路,中间放着一张青石圆桌,六个石凳,别无他物。围着敞厅共有六个长形拱门,但却没有石门,门内黑沉沉的,不知是石室还是甫道。荣敬宗站停脚步,口中不觉“咦”了一尸。 凌君毅回头道:“荣老伯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么?” 荣敬宗一手捻须,沉吟道:“老朽在黑龙会当了三十年总管,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所在。”凌君毅道:“荣老伯,方才韩占魁不是说他们已把原来的秘道加以改建,百花帮的人如果持着从前的秘道地图,那就自入绝地,也许这里就是他们后来改建的了。” 荣敬宗点头道:“老朽只知道青龙堂后,加建了一条秘道,作为囚人之处,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大的地方,这六道门户,并未加门,不知又通向何处。” 他目光注视着敞厅,只觉厅上虽然寂无一人,但却隐隐似有一片肃杀之气,不觉微微皱了下眉,朝凌君毅道:“凌公子且在此处稍候不可走动,老朽进去瞧瞧。”话声一落,立即暂运功力,凝神戒备,缓步走入敞厅。厅上虽然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圆桌,六个石凳,就再无别物,但荣敬宗却是十分小心,仔细的察看了每一个石凳,然后又沿着敞厅的四壁,缓缓绕行了一周。 尤其对六道门户,站在门口,每一道都凝目注视,倾耳细听了好一会,似是仍然找不出可疑之处。 凌君毅站了一会,有些不耐,正待跟着过去,突听一阵兵刃击撞之声,隐隐传来! 凌君毅耳目何等敏锐,目光倏地转向厅右第三个门户投去。 荣敬宗内功精纯,也已听出这阵兵刃交接,来自第三个门户,同时转过身来。 凌君毅因牡丹率领的这一拨人中,左护法冷朝宗和叶开光、冉遇春三个男人,已经二死一伤,剩下的只有牡丹、玉兰、玫瑰(温婉君)、紫薇四个姑娘,和石神庙当家明月师太尚未露面。这一阵兵刃交接之声,说不定是哪一个遇上强敌,心头自然十分焦急。 一时哪还犹豫,纵身掠进大厅,低声道:“荣老伯请在此稍候,晚辈进去看看,说不定是百花帮的人遇上强敌,正在动手。”说完,不待荣敬宗开口,闪身朝第三个门户中仆去。 荣敬宗看他这般匆忙,不好拦阻,事实上也来不及阻止,只得朝他身后说道:“凌公子遇事小心,老朽总觉这大厅六个门户,有些不对。”凌君毅早已掠出去数丈之外,回头道:“晚辈省得。” 这道门户之内,依然是一条三尺来宽的夹道。 凌君毅手托“骊龙珠”,耳目并用,循着兵刃交接之声,一路寻去。他脚下极快,转眼工夫,已经奔出十几丈远近,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横穿而过的夹道。夹道之中,声音极难辨认,尤其那阵兵刃交接之声,时有时无,显然那博斗的两人,一强一弱,或者是一逃一追,此时业已渐渐远去。 凌君毅赶到十字路口,不得不停下步来,仔细辨认一下,但等他停住,那兵刃交接之声,也忽然沉寂下来。过了半晌,才隐隐听到兵刃交击,是从左首传来,不过声音已经去得极远。 凌君毅哪还怠慢,急急转身朝左首甬道中迫去,哪知刚走出三四丈远,突听远处响起一声娇叱,传入耳际,这声娇叱,听来极为耳熟,却分辨不出是谁来。心头不觉一怔,急忙刹住身子,再侧耳细听。但这人只娇叱了一声,就不再出声。 凌君毅仔细辨认方向,确定娇叱之声,是从身后传来,刚好和那阵兵刃交接,背道而驰。自己这一耽延,兵刃交接之声,已经杏不可闻。娇叱应该还不太远,他心头闪电一转,立即转身朝身后甫道中扑去。这回他只奔出五六丈远近,瞥见一条苗条人影,从对面转弯处疾闪而出,迎面奔来,双方一来一往,都在奔行之中,自然很快就冲到近前。 那苗条人影身法极快,一见有人迎面奔去,也没看清是谁,不问青红皂白,口中一声清叱,扬手一掌,拍了过来。不,她玉掌才扬,就有一蓬轻烟迎面打来。 凌君毅早已收住奔行之势,口中叫道:“婉妹,是我。” 一篷轻烟般的细粉,洒了凌君毅一脸,同时“拍”的一声,一只玉掌也拍上了凌君毅的肩头! 那苗条人影微微一怔,接着发出一声惊喜的“啊”声:“大哥,是你……”那是温婉君,她随着话声,一个娇躯飞快的扑入了凌君毅怀里,玉臂一舒,抱住了凌君毅的身子,娇届贴着他耳根,低声说道:“大哥,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凌君毅看她衣衫有几处被剑锋划破,还有血迹,秀发也散乱了,一个人似是十分疲乏,模样极为狼狈,不觉轻轻理着她秀发,说道:“婉妹,你负了伤?” 温婉君道:“还好,只不过划破了些皮,啊!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凌君毅道:“说来话长,我是找你们来的,要不是你方才那声DG喝,我还找不到你呢!”温婉君一颗头靠在他肩上,道:“这里有许多夹道,穿来穿去,像是进了迷宫一般,找不到出路,咱们一行人,就这样渐渐的失散。而且对方的人,隐在暗中,伺机袭击。这些人个个武功剑术,均极高强,我要不是身旁带着迷香,早就伤在他们剑下了。” 她微一停顿,吁了口气,轻笑道:“但我仗着迷香,已经杀了他们两个。” 凌君毅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失散的?” 温婉君道:“不少时光了,算起来大概已有一个时辰,本来紫薇还和我在一起,后来听到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我们追了过去,哪知在拐弯角上,有人偷袭,等我收拾了那家伙,紫蔽就不见了。” 凌君毅道:“你就一直在甫道里打转?”温婉君委屈的道:“是啊!我身旁带的几支火折子,都烧完了,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越是焦急,越找不到出路……” 凌君毅笑道:“你害伯了?”温婉君两臂一紧,一颗头埋在他胸前,不依道:“你还说呢!” 凌君毅只觉她说话之际,吐气如兰,使人欲醉。尤其她一个软玉般的娇躯,贴在自己胸前,两颗心跳在一起,好像触上了电,全身都在燃烧!他轻轻抬起她的脸来,柔声道:“你现在不用怕了。”四目相投,他看到温婉君长长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红菱般的嘴唇……两张脸,本来已经很接近,现在更接近了!温婉君口中轻“哦”一声,娇躯起了一阵轻颤!就在此时,幽暗的甫道中,忽然剑光一闪,一道森冷寒芒,电射而至,朝两人刺来。此人身法奇快,来的悄无声息,剑势更是劲急无情。 凌君毅蓦然警觉,身形向右一倾,带转温婉君的身子,左手三个指头已经快疾绝他的挡住了对方剑尖,右足飞起,一记“怀心踢腿”,朝来人当胸踢去。他这一接任剑尖,掌心翻起,本来掩住的珠光,突然大亮。原来这偷袭的人,是一个身穿青衫的汉子,看去年约五十出头,六十不到,只要看他来的悄无声息,和出手剑势,武功极高,自然是青龙堂的高手无疑! 那青衫人原也只看到甫道上有一个人影,才急欺过来,刺出一剑,不想竞是一对少年男女,尤其那青衫少年抬手之间,一下就撮住了自己剑尖,心头不觉一惊,急忙身形斜退半步,左手拍开凌君毅踢来一脚,右手一振,圈腕发剑。他这一振腕,功注剑身,那就非被他削落三个抬头不可,但凌君毅这三个指头撮着剑尖,同样力贯指尖,何异钢钳?两人这一挣,但听“拍”的一声,剑尖立告折断,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实则仅是珠光一亮的工夫,两条人影,候然分开! 青衫人不由一怔,怒笑道:“好小子,你居然还是少林门下。” 凌君毅道:“你是黑龙会三十六将中人?” 青衫人呆了一呆道:“你如何知道的?”凌君毅道:“三十六将,都是昔年老会主调教出来的人,应该是忠义之士,阁下……” 青衫人惊异地目注凌君毅,截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凌君毅道:“你不用管我是谁。” 青衫人突然目射凶光,沉喝道:“你小于知道的太多了。”刷的一剑朝凌君毅急刺过来。 凌君毅身形轻轻一侧,便自让开剑势,口中朗喝道:“在下不但知道得很多,而且还是替老会主清理门户来的,你是三十六将中卖身投靠异族的鹰爪,今天就难逃一死。” 温婉君道:“大哥,这人我们非擒活的不可。” 青衫人一剑刺空,心头方自一怔,听了凌君毅的话,心头又不禁大怒,冷哼道: “小子,好狂的口气!”喝声出口,手腕一振,又是刷刷两剑,急刺而出。 凌君毅拍手之间,手中已多了一柄青光湛湛的短剑,但他却并未还击,脚下站立不动,只是上身随着刺来剑势,轻轻摆动了两下,青衫人刺出的两剑,便自落空。 他这轻轻摆动的身法,正是从“飞龙九式”中领悟出来的。 此时牛刀小试,就把对方迅疾绝伦的三招剑法,轻易避开,心头不禁大喜,右手一挥,但听“铮”的一声,压住了对方长剑。就在此时,但见一只纤纤玉手,从凌君毅身旁探出,五指一展,撤出一蓬淡烟。 青衫人眼看温婉君弹出“迷魂药粉”,心知不好,但长剑被凌君毅压住,连抽剑后退都来不及,鼻中闻到一丝异香,眼前一黑,一个人怦然一声,摔倒地上。 温婉君道:“好了,好了,总算抓到了一个活口。”凌君毅道:“你要活口作甚?” 温婉君婿然一笑道:“这里夹道分歧,犹如迷宫,找个人带路不好么?” 凌君毅突然想起荣敬宗的话来:“老朽只知青龙堂后,加建了一条秘道,作为囚人之用,却不知道还有这大的地方。” 不错,唐文卿、方如苹不知被囚在何处,百花帮的人,在这纵横分歧夹道中分散,都需要一个带路的人,一念及此,不觉点点头,笑道:“亏你想得周到,咱们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呢!”温婉君笑道:“我恨死了他们,才没留活口,后来火折子点完了,一个人转来转去迷失了方向,要想擒一个人替我引路,就是没再遇上贼人。我真有些后悔,先前不该出手太快,方才你听到的一声叱喝,就是我听到了脚步声,大概就是他了。” 接着“哦”道:“大哥,你两个朋友,找到了么?” 凌君毅摇摇头道:“还没有。” 温婉君道:“那不就正好?擒住此人,对我们大有用处呢。” 凌君毅道:“只怕他不肯为我所用,走,婉妹,我们先把他带出去,由荣老伯劝他,也许他会甘心听命。”温婉君问道:“荣老伯是谁?” 凌君毅道:“他是先父的朋友,也是黑龙会黑龙潭的总管,他就在外面,我是听到兵刃击撞之声,才赶进来的。” 温婉君奇道:“外面?外面是什么地方?”凌君毅笑道:“所谓外面,自然还是在昆嵛山的山腹之内,只是在这夹道外面罢了。”接着说道:“此中经过,说来话长,目前无暇详谈,先退出去再说。” 一手抓起青衫人,往肩上一搭,回头道:“婉妹决随我来。” 手托“骊龙珠”,转身朝甬道行去。 不大工夫,就走出石门,回到六角厅了。 荣敬宗因凌君毅去了这许久,正在焦急,看他背着一个人走出,不觉大喜,迎上前去,道:“凌公子怎么去了这许多工夫?你再不出去,老朽就要找你去了。”他话声未落,已看到凌君毅身后,还有一位姑娘,这就连忙颔首招呼道:“方才那阵金铁交鸣,就是这姑娘和人动上手?”凌君毅笑道:“不是,那阵金铁交鸣,愈去愈远,晚辈没有找到。”说到这里,一面替温婉君介绍道:“婉妹,这位就是先父好友荣老伯。”一面又朝荣敬宗道:“她叫温婉君,是岭南温老庄主温一峰的干金。” 温婉君低着头,跟随凌君毅也叫道:“荣老伯。” 荣敬宗连说不敢,心中觉得诧异,问道:“温姑娘如何进来的?” 凌君毅道:“老伯误会了,她是为了暗助晚辈,才乔装玫瑰,混入百花帮来的。” 荣敬宗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话之时,凌君毅已把肩头搭着的青衫人放到地上,问道:“荣老伯认得此人么?” 荣敬宗目光一凝道:“他叫辜鸿生,原是三十六将中人,如今是黑龙会八大管带之一。” 温婉君问道:“管带,是什么职务?” 荣敬宗道:“管带,顾名思义,应该管领不少人才对,但黑龙会的管带,和护法也差不多,地位不算太低,但没有实职,这原是清廷武官的名称,八大管带,都拨在青龙堂听差。” 温婉君道:“荣老伯,你既然认识他,我就先把他弄醒过来,由你老劝他,也许他会甘心听命。”荣敬宗望望凌君毅,问道:“凌公子要老朽说服他么?” 凌君毅当下就把门内夹道分歧,状若迷宫,百花帮的人,渐渐失散,被困在里面,无法找出出路,还有自己两个朋友,也不知被囚禁在哪里。这两件事,辜鸿生自然知道,如能把他说服,就不难迎刃而解。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须,点点头道:“辜鸿生是三十六将中人,老朽对他自然知之甚捻,此人功利之心极重,如今身为清廷六品记名管带,要想把他说服,放弃功名富贵只怕不大容易……”略作沉吟,口中“晤”了一声,续道:“只有一点,或可使他就范。” 温婉君婿然一笑道:“晚辈知道了,晚辈自有方法,让他俯首听命。” 凌君毅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温婉君婿然笑道:“凡是重视功名利禄的人,没有不怕死的。”荣敬宗点头道: “姑娘说得极是。” 温婉君不再说话,举步走到辜鸿生身前,突然伸出两根玉管似的纤指,接连点了他三处穴道,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玉瓶,旋开瓶盖,用指甲挑了少许药粉,弹在辜鸿生鼻子之上。 这真是灵验无比,他闻到药末,昏迷的人,立即打了个喷嚏,倏地睁开眼来。他目光转动了一下,看到荣敬宗、凌君毅、温婉君等人,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忽地从地上抬身坐起,这一坐起,他登时发觉身上被人点了穴道,手足均无法抬动。 荣敬宗道:“辜兄醒来了么?” 辜鸿生望着他道:“荣总管在这里就好,兄弟被人点了穴道。” 他果然是贪生怕死之人,见了荣敬宗,大有告饶之意。这也难怪,如今是大清朝的天下,他又是“功狗”,当上了官的人。大凡做官的人,没有一个不想往上爬的。往上爬,就是前程远大,性命焉得不值钱?荣敬宗手拂苍须,说道:“辜兄可知韩占魁已死,水轻盈败走了么?” 辜鸿生听得大吃一惊,道:“荣总管此话当真?”荣敬宗道:“兄弟已经不是黑龙会总管了,辜兄不用再以总管相称。兄弟和辜兄相处四十年,要奉劝辜兄,咱们本是炎黄子孙,太阳神前磕过头的教友,原不该替异族作鹰犬……” 辜鸿生脸色剧变,骇然道:“荣总管,你反了?” 荣敬宗道:“不错,兄弟和辜兄昔年同受老会主栽培,黑龙会沦入清廷手中,就成了屠杀江湖同道的刽子手。咱们不该再受人利用,此刻,该是你觉醒之时了,只要你肯和咱们合作,兄弟保证,决不伤一根毫发。” 辜鸿生似是心君交战,拿不定主意,双目微阖,只是沉吟不语。 温婉君道:“姓辜的,告诉你,我点的穴道,是岭南温家的独门手法,你如想妄自运气解穴,那就当心运气入岔好了。” 辜鸿生双目乍睁,冷声道:“你们要待怎样?”温婉君道:“那要看你怎么一个态度了。” 辜鸿生道:“在下落在你们手里,生杀之权,操在你们手上,在下又能如何?” 温婉君道:“眼前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一生一死,只有听凭你自己选择。” 辜鸿生拿目望望荣敬宗,荣敬宗故作不见,别过头去。 辜鸿生道:“楼蚁尚且贪生怕死,一个人好死不如赖活,但在下想听听这一生一死两条路,如何生法?又如何死法?” 温婉君道:“说来也很简单,第一条路,就是方才荣老伯说的,只要你肯和我们合作,不妄存丝毫侥幸之心,意图逃走,等我们离开昆嵛山之后,不论你为善为恶,为友为敌,都放你自去。至于第二条路么……”忽然住口不言。 辜鸿生道:“第二条路怎样?” 温婉君道:“第二条路,就是要你供出这里地道的情形和你们囚人的所在,如果你不肯说,我们会严刑逼供,必将把你刑逼至死。”辜鸿生面上微有怯色,低垂着头,喃喃自语道:“辜某一世为人,岂能这般无声无息的死去?” 温婉君道:“是啊!只要出了黑龙会,我们可放你自去,这样平白死去,不是太可惜了?” 辜鸿生望了温婉君一眼,说道:“好吧!你先说说,要在下如何合作?” 温婉君道:“你那是答应了,好,所谓和我们合作,共有两点,第一,就是替我们带路,找到失散在夹道中的百花帮的人。 第二是带我们在囚人的地方,救出凌大哥的两个朋友。”辜鸿生道:“就是两件事?”温婉君道:“不错。” 辜鸿生道:“好,在下答应了,你替我解开穴道。”凌君毅回头望望荣敬宗,问道: “荣老伯,他说的话可靠么?”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须,呵呵笑道:“这个就难说了,老朽和辜兄,昔年虽是同列三十六将之中,但一旦当上了清廷鹰犬,就极少信义可言。” 辜鸿生看看荣敬宗,心头十分气愤,忖道:“荣敬宗你也没想想,当年你是同样向清廷投降的,直到如今,我不过是一名从六品的管带,你姓荣的却是正六品衔总管。你口口声声叫人清廷鹰犬,难道你不是鹰犬?”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来,只是苫笑道: “荣老哥,咱们相识几十年了,难道还信不过兄弟么?” 温婉君没待荣敬宗开口,接道:“是啊!荣老伯和你相识了几十年还信不过你,我又如何信得过你呢?”说到这里,忽然仰手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说道:“这样吧?你把这颗药丸吞下,我就替你解开穴道。”辜鸿生朝她手中看了一眼,问道:“姑娘手中可是毒药么?” 温婉君忽然展齿一笑道:“不是,岭南温家从来不做毒药。 这颗叫做‘失魂丹’,服下之后,如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得不到解药,药性就会发作,一个人像失魂落魄一般,一切都忘记得干干净净,形同白痴,终身无药可救。” 辜鸿生道:“这药丸果然恶毒得很。” 温婉君道:“不要紧,我有解药,你服下了‘失魂丹’之后,我先给你两颗解药,就可维持六个时辰。”辜鸿生道:“六个时辰之后,是否仍须服用解药?” 温婉君道:“你说对了,过了六个时辰,我自会再给你解药的。” 辜鸿生道:“姑娘是说,每过六个时辰,就得服一次解药了。” 温婉君道:“那也不用,服过六颗解药就可没事,我们也许不用六个时辰,就出去了。那时,我自会把四颗解药一起给你的。”辜鸿生道:“那是说,在下没有完全取到解药之前,必须全力保护你的安全了。” 温婉君望望凌君毅,婉然笑道:“用不着你保护我,我和凌大哥走在一起,什么人也伤不了我。”她说来十分自然,但谁都听得出她和凌君毅情爱极深,有着无比的信赖。 小桃站在边上,偷偷地看了凌君毅一眼,心里不由升起一丝少女特有的嫉妒。 温婉君话声一落,接着说道:“好啦,我话已经和你全说明白了,现在你快把它吞下去吧。” 辜鸿生看看药丸,心头大感犹豫。 温婉君笑了笑道:“你穴道受制,我本来就用不着和你多费口舌。”突然左腕一探,捏开辜鸿生的牙关,右手迅速把药丸投入他口中,随手在他后颈上拍了一掌,然后替他接上了牙关。 辜鸿生身落人手,心头虽是气愤,却是敢怒而不敢言,直等温婉君给他接上牙关,不觉大声道:“姑娘,解药呢?” 温婉君笑道:“你急什么?我答应给你,自然会给你的了。” 说着,双手一翻,连拂带拍,解开了他被制的穴道,取了两颗朱红的丹丸,随手递了过去,道:“这是解药。”辜鸿生从地上站起身子,一手接过解药,迅快纳入口中,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抓出,一把扣住温婉君的脉腕,随手一带,后退了三步,把她身子挡住自己身前,沉喝道:“你们谁敢过来,辜某就先杀了她。”他这一下出手奇快,凌君毅、荣敬宗全都措手不及,眼看着他带着温婉君退出去三步远近。 荣敬宗冷哼道:“辜鸿生,老夫没说错吧,一旦当了清廷鹰犬的人,就毫无信义可言。” 辜鸿生大笑道:“和你们这些叛逆,讲什么信义?”温婉君任由他扣着脉腕,脚步跟舱,跟着过去,口中尖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辜鸿生得意的道:“小丫头,你只要把解药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温婉君道:“你莫要忘了我是岭南温家的人。”岭南温家以迷药驰誉江湖,因此江湖上人有一句话:“岭南温家的人一身都是迷药。”正在此时,突听有人接道:“辜兄先点了她的穴道。”话声甫出,敞厅四周六个门户之中,同时出现了六个一身青色劲装手仗长剑的汉子!荣敬宗双目精光暴射,沉喝道:“杨志高,你来得正好。” 就这句话的工夫,但听“砰”的一声,辜鸿生一个人忽然摔倒地上。上首左边一道门户中出现的是一个中等身材、面貌白哲的中年人,正是三等虾杨志高,水轻盈从京里带来的二名亲信之一。只要看他双目炯炯有光,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是个十分精悍的人。 杨志高才一现身,就见辜鸿生忽然无声无息的倒下去,心头不禁蓦然一惊,急忙喝道:“你们还不快去接应?”他喝声出口,立时有二个青衣汉子一个箭步,朝温婉君欺了过去。 温婉君冷冷一笑道:“你们谁敢过来?”扬手处,飞出一篷黑色烟雾。 那两名青衣汉子方才听她说出是岭南温家的人,此时看她扬手打出一蓬黑烟,自然识得厉害,哪敢怠慢,掠去的人,慌忙闭住呼吸,急急往后跃退。 温婉君婉然一笑道:“瞧你们连一把沙土都这般害怕,还充什么字号?”她这一把确实是沙土,但没有人敢向她逼过来。 温婉君也不去理会他们,自顾自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用指甲挑了少许药来,轻轻弹在辜鸿生鼻孔之上。辜鸿生打了个喷嚏,突然清醒过来,揉揉眼睛,挺身从地上站起。 温婉君望着他,偏脸笑道:“辜大管带,你还要扣着我手腕,逼取解药么?” 辜鸿生吃过苦头,哪里还敢鲁莽出手,尤其自己被迫吞服了“失魂丹”,只服过两颗解药,惹翻了温婉君,只要她不给解药,岂非弄巧成拙? 他对自己性命,有着无比的珍惜,一念及此,不觉堆起一脸笑容,连连陪笑道: “姑娘迷药,果然厉害,在下已经领教了,咱们既已有约在先,双方都得遵守,对不?” 温婉君道:“你只管放心,咱们如能在六个时辰之内,退出山腹秘道,我自会把四颗解药,一起给你。” 辜鸿生道:“好。”温婉君道:“但在山腹秘道之内,你就得听我的了。” 辜鸿生道:“一言为定。” 温婉君目光一动,低声道:“他们快动手啦,你随我过去。”说完,轻移莲步,朝众人立身之处走去。 辜鸿生已经知道温婉君迷药的厉害,哪敢再存侥幸偷袭之心,果然乖乖的随着温婉君身后走去。原来这一阵工夫,双方已经剑拔弩张,大有立即动手之势。 凌君毅关心温婉君的安危,只是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此时眼看温婉君朝他走来,才算放心。 荣敬宗是一行人中的领头,这时和杨志高正面对垒,双方正在互相斥责之中。 只听杨志高大声道:“荣敬宗,朝廷待你不薄,你居然敢口发胡子,”一手接过解药,迅快纳入口中,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抓出,一把扣住婉君的脉腕,随手一带,后退了三步,把她身子挡住自己身前,喝道:“你们谁敢过来,辜某就先杀了她。”他这一下出手奇快,君毅、荣敬宗全都措手不及,眼看着他带着温婉君退出去三步远地。 荣敬宗冷哼道:“辜鸿生,老夫没说错吧,一旦当了清廷鹰犬的人,就毫无信义可言。” 辜鸿生大笑道:“和你们这些叛逆,讲什么信义?”温婉君任由他扣着脉腕,脚步踉跄,跟着过去,口中尖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辜鸿生得意的道:“小丫头,你只要把解药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温婉君道:“你莫要忘了我是岭南温家的人。”岭南温家以迷药驰誉江湖,因此江湖上人有一句话:“岭南温家的人一身都是迷药。”正在此时,突听有人接道:“辜兄先点了她的穴道。”话声甫出, 四周六个门户之中,同时出现了六个一身青色劲装手仗长剑的汉子!荣敬宗双目精光暴射,沉喝道:“杨志高,你来得正好。” 就这句话的工夫,但听“砰”的一声,辜鸿生一个人忽然摔倒上。上首左边一道门户中出现的是一个中等身材、面貌白哲的中年人,正是三等虾杨志高,水轻盈从京里带来的二名亲信之一。只看他双目炯炯有光,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是个十分精悍的人。 杨志高才一现身,就见辜鸿生忽然无声无息的倒下去,心头禁蓦然一惊,急忙喝道: “你们还不快去接应?”他喝声出口,立时有二个青衣汉子一个箭步,朝温婉君欺了过去。 温婉君冷冷一笑道:“你们谁敢过来?”扬手处,飞出一篷黑色烟雾。 那两名青衣汉子方才听她说出是岭南温家的人,此时看她扬手打出一蓬黑烟,自然识得厉害,哪敢怠慢,掠去的人,慌忙闭住呼吸,急急往后跃退。 温婉君婉然一笑道:“瞧你们连一把沙土都这般害怕,还充什么字号?”她这一把确实是沙土,但没有人敢向她逼过来。 温婉君也不去理会他们,自顾自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用指甲挑了少许药来,轻轻弹在辜鸿生鼻孔之上。辜鸿生打了个喷嚏,突然清醒过来,揉揉眼睛,挺身从地上站起。 温婉君望着他,偏脸笑道:“辜大管带,你还要扣着我手腕,逼取解药么?” 辜鸿生吃过苦头,哪里还敢鲁莽出手,尤其自己被迫吞服了“失魂丹”,只服过两颗解药,惹翻了温婉君,只要她不给解药,岂非弄巧成拙? 他对自己性命,有着无比的珍惜,一念及此,不觉堆起一脸笑容,连连陪笑道: “姑娘迷药,果然厉害,在下已经领教了,咱们既已有约在先,双方都得遵守,对不?” 温婉君道:“你只管放心,咱们如能在六个时辰之内,退出山腹秘道,我自会把四颗解药,一起给你。” 辜鸿生道:“好。”温婉君道:“但在山腹秘道之内,你就得听我的了。” 辜鸿生道:“一言为定。” 温婉君目光一动,低声道:“他们快动手啦,你随我过去。”说完,轻移莲步,朝众人立身之处走去。 辜鸿生已经知道温婉君迷药的厉害,哪敢再存侥幸偷袭之心,果然乖乖的随着温婉君身后走去。原来这一阵工夫,双方已经剑拔弩张,大有立即动手之势。 凌君毅关心温婉君的安危,只是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此时眼看温婉君朝他走来,才算放心。 荣敬宗是一行人中的领头,这时和杨志高正面对垒,双方正在互相斥责之中。 只听杨志高大声道:“荣敬宗,朝廷待你不薄,你居然敢口发胡言,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你这是反了?” 荣敬宗呵呵大笑道:“杨志高,你也是炎黄子孙,大汉民族,你自己数典忘祖,认贼作父,才是反了。告诉你,黑龙会是太阳教的黑龙会,被你们清廷鹰犬控制了二十年,成为残杀武林同道的帮会,只要有血性的武林中人,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出卖黑龙会的罪魁祸首韩占魁已经伏诛,你们主子从京里派来的亲信水轻盈,也已逃走,凭你杨志高这么一个小角色,老夫也懒得动手,你还是自己束手就缚的好。”韩占魁已死,水总监逃走,这两句话,听得扬志高心头暗暗震惊,只要看荣敬宗说话的神色,似乎不像有假!但继而一想,又觉得不对,仅凭荣敬宗和一个青衫少年,哪能是水总监的敌手?何况水总监手下还有一位红衣大师精擅瑜珈神功,无人能敌……他心念闪电一转,不觉大笑道:“荣敬宗,你少冒大气,尔等进入青龙潭绝地,那就不用再想出去了。”原来这里叫做“青龙潭” 荣敬宗道:“很好,咱们多说无益,那就在手底下见见真章了。”锵的一声,撤出了长剑。 凌君毅倏地跨上一步,说道:“荣老伯,杀鸡焉用牛刀,还是让晚辈来对付他们吧!” 温婉君叫道:“凌大哥,慢点。” 凌君毅回头道:“婉妹,有什么事?”温婉君笑道:“不知这姓杨的够不够资格和你动手?我想还是让辜朋友先出手试他几招的好。”说到这里,一手理理鬓发,转过脸去,道:“辜朋友,这第一场,还是你上去接那姓杨的几招吧。”她话声虽然柔婉,但这话对辜鸿生却无异是命令。 辜鸿生听得不禁一怔,脚下犹豫了一下,但他性命操在人家手里,不敢违拗,右手一抬,撤出了长剑,举步朝杨志高面前逼去。 这下,直看得扬志高心头猛然一凛,双目盯注着辜鸿生的脸上,喝道:“辜鸿生,你怎么了?可是被妖女迷失了神志么?” 辜鸿生欠身道:“回总管,属下很好。”敢情杨志高还是“青龙潭”的总管。杨志高道:“那你给我站到边上去。” 辜鸿生苦涩的笑道:“总管原谅,兄弟这是情势所逼……”杨志高吃了一惊,喝道: “你也想造反?” 辜鸿生额上流出汗珠,说道:“兄弟身中温家‘失魂丹’,不得不尔。” 温婉君催道:“辜朋友,尽说干么,快动手呀!你今天放过了他,等出了山腹秘道,他还会放过你么?”辜鸿生心头蓦然一震,咬咬牙道:“不错,杨志高,今天兄弟除了和你一拼,确是别无路走。”挥手一剑,刺了过去。 杨志高又急又怒,右腕一翻,“当”的一声,压位辜鸿生长剑,厉声道:“辜鸿生,他们只有这几个人,而且已入绝地,还能支持多久?你如何听信乱党的话?” 辜鸿生刷地抽回长剑,摇摇头说道:“不成,兄弟如果没有解药,就活不过明天。” 杨志高厉声道:“你依附叛逆,就活不过今天!”长剑一摆,大喝一声道:“你们还不给我一起上把这几个叛逆拿下了?”每一道门前,都站着一个青衣劲装汉于,他们明明听到“总管”下的攻击令,但他们却依然凛立如故,一动没动。 杨志高气得脸色铁青,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还不给我围上去?”温婉君淡淡一笑道:“他们虽然没死,但不会再听你的了。” 杨志高猛然一惊,怒声道:“是你在他们身上做了手脚?” 温婉君嗤的一声笑道:“你说对了,他们都中了我的无形迷香,只留下你一个,那是我让给辜朋友的。”杨志高听得胆战心惊,但他脸上丝毫没露,沉哼一声道:“好个妖女,手段果然毒辣得很!” 口中和温婉君说着,左手“呼”的一掌,却朝辜鸿生迎面击去,人已借势纵起,迅疾朝身后一道门户倒跃过去。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他自以为这一掌突起发难,可以逼住辜鸿生的追击,自己就可安然退入门内。只要退入甫道,里面山道交叉,就无人能阻拦他了。 哪知他身形堪堪纵起,只听凌看毅大喝一声:“你往哪里走?”左手击出一掌。他这一掌出于,立时有一团强猛劲力,呼啸涌出。但掌力并末击向杨志高,而是击到他身后四五尺处,正是那道石门的前面。 凌君毅内功精纯,屡经大敌,使他对敌经验大增,这一掌拿捏的时间恰到好处,他掌力撞到门口之时,杨志高往后纵退的人,也刚刚掠到!杨志高身为大内三等侍卫,一身武功自然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在他纵退之际,陡觉身后风声有异,百忙中蓦地一吸气,身在悬空,硬行向左扭转,护胸左手闪电横臂挥出。 他纵然应变得快,这一掌横击在凌君毅涌向石门的掌风边缘,两股劲力一交,他悬空发掌自然吃亏,一个人立被震出数步之多。但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主要是为了脱出凌君毅的掌风之外,因此身子被震飞起,落到数尺远近,便自站定。只此一掌,他已发觉这青衫少年功力之高,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此一掌,凌君毅也同时发觉杨志高是一个劲敌。因为杨志高纵退的人,忽然撞上掌风,他纵有封架之力,也应该有措手不及之感。 但眼看就要为掌力击中之时,他身在半空,居然扭转身子,横臂拍出一掌,再借势飘退,非有高深内功和绝高轻功的人,决难办到。 凌君毅拍出一掌之后,并未追击。 荣敬宗手拂苍鬓,呵呵一笑道:“杨志高,今日之局,你大概也可看得出来,如不束手就缚,要想生离此地,只伯比登天还难了。” 杨志高一张白皙的脸上,色如喋血,手中长剑一摆,厉声道:“荣敬宗,你敢不敢和我拼个生死存亡。”温婉君插口道:“你和辜朋友还没比划,就想逃走的人,还敢找荣老伯拼斗?” 辜鸿生迟迟不敢出手,为的就是杨志高终究是清廷的三等侍卫,自己如果还想往上爬,就不能得罪了他,但此刻形势已然完全改观,只要听荣敬宗的口气,杨志高已无逃走的可能。 杨志高既然对他不再构成威胁,而且荣敬宗这一方已然占了绝对优势,此时再不出手,更待何时?要知一心只想升官发财的人,没一个不会投机取巧的,辜鸿生自然也并不会例外。温婉君话声方落,辜鸿生候地右足跨开一步,长剑扬处,左手剑诀朝前一指,说道:“杨总管,兄弟逼于形势,说不得只好开罪了,你请!”杨志高怒哼一声道: “好吧!勾结叛逆,与叛逆同罪,杨某就拿你祭剑。”喝声出口,刷的一声,长剑已经横摇出去。 辜鸿生喝声:“好!”霍地一个旋身,抢到杨志高侧翼,长剑一招“金雕展翅”,往外疾展,森森剑锋,闪电般猛刺敌人肩臂。杨志高身法快极,一剑出手,方位立变,反手一剑,应招发招。但听“当”的一声,双剑击实,双方的人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辜鸿生只觉虎口发热,长剑被荡开了数尺,心头暗暗震惊。 杨志高口中冷嘿一声,突然欺身过去,长剑连展,接连刺出五剑。辜鸿生自然不肯示弱;剑法展开,攻守相连,接下对方五剑,也还击了三剑,就候地分开。杨志高志在速战速决,因此一分倏上,再次扑攻过去。两人两度交锋,谁都不敢轻视对方,各自展开一身所学,力拼硬搏。 杨志高使的是“长白派剑法”,剑走刚猛一路,长剑起处,如龙蛇疾舞,如鹰隼回翔,大开大阖,使得虎虎生风,煞是凌厉!辜鸿生的剑法,轻灵飘逸;变化繁复,一个人青光缭绕,来去如风。 候忽之间,已斗了三五十招。杨志高最初自恃功力,以为辜鸿生只是自己一名下属,还不是手到擒来?心中急于速战速决,连番抢功之中,迭走险招。不料辜鸿生剑法轻灵之极,门户又封得极严,打到三五十招,非但讨不了半点便宜,而且有几次过于急躁,还几乎给辜鸿生长剑扫中,心头不禁急怒交进。 其实杨志高不知道,辜鸿生比他更为吃力,他剑法虽然轻巧多变,但功力到底稍逊,用尽全九才能打个平手。而且每当兵刃相交,都感到对方剑上,有一股极大力道,犹如铁锤挟风,当胸压下,他不住的运气凝功拼命支撑。 又拆了二三十招。杨志高这时也已看出,辜鸿生剑法虽然不弱,但功力却比不上他。 这一发现,杨志高不禁冷笑一声,剑法一变,暗暗凝聚功力,剑身满布真力,开因之间,剑风激荡,一二丈内,嘶嘶有声!只听一声“当”“当”剑击之声中,辜鸿生虽然接下了他几剑,但—个人却被震得连退了几步。 杨志高一招得手,口中冷嘿一声:“看你还接得下本座几剑?”只不过几招工夫,辜鸿生已被逼落下风,在杨志高着着进遏之下,不得不举剑封架。剑剑交击,“当” “当”金铁交鸣声中,辜鸿生越发后力不继,被逼得汗流浃背,步步后退,几乎已无还手之力。 温婉君低声道:“大哥,辜鸿生已经不行了,你快出手吧!”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不要紧,他还可以挡得两三招。”话声之中,但听“嘶”的一声,辜鸿生左袖已被杨志高剑锋划破,心头蓦吃一惊,急急后退。杨志高霍地欺上一步,又是一剑扫去…… 辜鸿生急忙举剑封架,但听“当”的一声,只觉右臂一阵酸麻,长剑被直荡开去。 这下门户大开。杨志高双目通红,一声不作,振腕发剑,一道寒光,快逾逾电,当胸直刺过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杨志高但觉身侧疾风讽然,似是有入直欺过来,他连转念头都来不及,突觉右腕一紧,已被人家扣住,紧接着一股大力从那人掌中传出,五指一松,自己竟然身不由主一个颤抖,往后摔去。 这真是有如梦靥一般,连人家影子都没看清,就稀里糊涂地摔了个跟头。但杨志高终究是大内高手,武功高强,借着摔出之势,长剑迅快在地上一点,双脚从头顶翻过,落到地上,人已笔直站稳。定睛瞧去,只见凌君毅空着双手,潇洒地站在自己面前。 杨志高不知青衫少年是谁,心头又惊又怒,眼看对方空着双手,一时不由得凶心突发,口中大喝一声,呼的一剑,横扫过去。他这一剑含恨出手,蓄势而发,宛如匹练横飞,剑光横及八尺,以为对方空着双手极难躲闪,如能把敌人拦腰两截,岂不快哉?哪知剑光划过,竟然扑了个空,凌君毅身法怪异,也不知是怎么给他避过的,依然站在那里,连脚步都未移过一步。 杨志高不禁怔了一怔,他不信自己在剑上下了二三十年苦功,连一个空着双手的人衣角都刺不到。同时强敌环伺,同来五人均已中了那小丫头的迷药,自己若不给他一个措手不及,刺倒一个个人,急谋脱身,只怕真要毁在此地了。他想到这里,哪还犹豫? 手中长剑候地回转,刷刷两剑,直劈过去。他这两剑,是继横扫一剑而发,说来较慢。 其实不过转了念头的工夫。在旁人看来,他横扫一剑落空之后,就接连着劈出两剑。 这回杨志高看得清楚,第一剑劈出,凌君毅身形微微侧了一下,剑光贴着他右侧衣衫直落,第二剑自然比第一剑更快,劈向他往左避让的身子。但凌君毅身上好像长着眼睛,剑势未落,他身形又轻轻一侧,这一剑又落了空。 杨志高简直如遇见鬼魅,从他出道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等离奇的身法,一时惊得不知所措! 凌君毅突然一声长笑,右手一拾,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四尺长剑,剑尖朝杨志高一指,朗声道:“姓杨的,你此时放下长剑,束手就缚,咱们只要废去你武功,仍可留你一命,如再……” 杨志高到了此时,已经豁出命去,喝道:“老于和你拼了。”抖手一剑,急如星火,当胸就刺。 凌君毅冷笑一声,长剑反手一绞,“嗒”的一声,拍在杨志高剑身之上。 杨志高只觉执剑手臂,被震得一麻,五指剧痛,一柄长剑再也掌握不住,当的一声,落到地上。 凌君毅右腕一抬,雪亮、森寒的剑尖,已经点在杨志高的咽喉之上,冷笑道:“姓杨的,你还有何说?” 杨志高一声不作,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九章 探破古井 荣敬宗看出不对,急忙一跃而出,伸手一指,点了他的穴道,然后用力捏开杨志高的下颚,只见他口中缓缓流出黑血! 荣敬宗跌足道:“这厮果然服毒自栽了。”右手一松,杨志高一个身子,“砰”然往后便倒。 温婉君骇然道:“好厉害的毒药!” 荣敬宗道:“这是大内特制的毒药,只要用舌尖一拨,一口咬碎,就毒发身死,无药可救。老朽一时疏忽,竟然让他服下毒药。”辜鸿生眼看杨志高服毒身死,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块石头,急忙走将过去俯下身子,探手在他怀中一阵掏摸,取出用红线串着的三枚金钱,递给了荣敬宗,说道:“荣总管,这是开启青龙潭石门的锁匙,你老收了。” 荣敬宗接到手上,只觉这三枚金钱比一般制钱稍厚,入手甚重,想是纯金制成,不觉问道:“青龙潭石门?青龙潭在哪里?”原来他身为黑龙潭总管,却不知“青龙潭” 这个名称。 辜鸿生道:“青龙潭就是青龙堂囚人之处,囚禁在里面的,都是叛逆重犯……” 荣敬宗一手持须,奇道:“老夫身为黑龙潭总管,竟然不知此事。”辜鸿生道: “这是水总监来了之后,由杨志高一手建造的,这一带的总称,就叫青龙潭,杨志高是这里的总管。” 凌君毅问道:“你说的石室在哪里?”辜鸿生道:“石室就在这座六角大厅的下面。” 荣敬宗道:“如何下去?” 辜鸿生道:“开启第一道门户,须有六个人一齐动手,把这里六个石凳同时朝中间推去,把石凳推到石桌底下,就可现出门户了。”荣敬宗回头看去,自己五人,加上辜鸿生,正好六人,这就说道:“咱们正好六人,那就一齐动手吧!”温婉君看了被自己迷倒的五人一眼,问道:“荣老伯,这五个人,如何处置?” 荣敬宗道:“老朽之意,咱们先把地室中被囚的人,救出来了再说吧。” 当下就由荣敬宗、凌君毅、温婉君、小桃、黑衣剑士和辜鸿生六人,各自分开站到六个石凳前面,由荣敬宗发出口令,大家同时把石凳往中间推去。 这六个石凳,如果一个人要想搬动,那就像生了根一般,但此时由六人同时推动,说也奇怪,居然应手推动,轻而易举地推到了石桌底下。就在此时,只呀地底一阵隆隆轻震,那圆形石桌忽然缓缓往下沉去。 辜鸿生忙道:“荣总管,这石桌就是通往石室的升降机,一次可下去六人,要下去的人,等石桌下沉到与地面一样平时,才可以跨上去。” 荣敬宗目光一掠,说道:“凌公子和老朽、辜兄三人下去就好,温姑娘暂时在上面守留吧。”说话定时,石桌渐渐已沉到相地面相平,荣敬宗当先举步跨了上去。 凌君毅、辜鸿生也相继踏上。石桌下沉之势原极缓慢。但沉入地面之后,下降就比先前快得多了。温婉君不放心,手持火筒,站在圆形的窟窿口上,探首下望。 凌君毅手托“骊龙珠”,举目打量,这下降之处,就像一口古井,自己三人,随着桌面笔直下降。不消一会,石桌已经落到一间石室中间,便自停住。 凌君毅暗自估计,这笔直下降,离洞顶少说也在十丈以下了。 辜鸿生道:“到了,二位可以下去了。”说着,纵身跃落地面。 荣敬宗为人谨慎,等辜鸿生跃落之后,跟着纵身落地。这是一间四方形的石室,约有五六丈见方,但除了从上面降落的一张石桌六个石凳,四周空荡荡的别无一物。 辜鸿生落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急急忙忙的移开一个石凳,很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荣敬宗道:“辜兄,你这是做什么?”说话之时,右手已经凝蓄掌力,只要发现辜鸿生有何异动,立可取他性命。 辜鸿生朝他苦涩的笑了笑道:“兄弟一条性命,系在温姑娘手里,兄弟还不想死。 这石桌降落之后,如果没人把石凳移开,它就会自动往上升去,那时,除了上面再有六个人推动石凳,等它下降,咱们就无法上去了。”荣敬宗道:“原来如此。”说着,也顺手移开一个石凳,坐了下来,一面问道:“这间石室,并无门户,要如何才能开启?” 辜鸿生一声诡笑道:“这里共有三道石门,荣总管在黑龙会耽了四十年,对山腹秘道的各处石门,自然最是熟悉不过。 开启这三道石门,方法也并无不同,凡是黑龙会的人,只须举手之劳,就可把它打开……” 荣敬宗沉哼一声道:“那要这三枚金钱何用?”辜鸿生笑道:“这就是为了防备黑龙会万一有了内奸,或者囚禁之人就是黑龙会的高级人士,难免有人冒死潜入,来此救人,看到石门开启方法和各处甫道石门,并无异处,自会伸手按动机括,但在石门启之时,也就触动了里面安装的埋伏。 立时会有极厉害的暗器射出,开启石门之入,纵有一身武功,也极难躲闪。” 荣敬宗哼道:“好恶毒的心机!那么这三枚金钱,又有何用?” 辜鸿生道:“因此在开启石门之前,必先投下一枚金钱,闭住埋伏,方可按动机括,开启石门。”荣敬宗道:“老夫面前,希望你辜兄别耍花样。” 辜鸿生道:“这个荣总管但请放心,兄弟说过,兄弟还不想死。” 荣敬宗道:“你知道就好。”伸手取出三枚金钱,朝辜鸿生递去,说道:“那就有劳辜兄,去把三道石门,一齐打开了。” 辜鸿生接过三枚金钱,笑了笑道:“荣总管多疑的很。” 荣敬宗道:“这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辜兄平日为人,老夫清楚得很。”辜鸿生耸耸肩道:“荣总管不相信兄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双手一挣,拉断了串着金钱的红线,站起身,举步朝正面一堵石壁走去。 荣敬宗立时起身跟了过去,提着右手,力聚掌心,随时都可发掌劈击。凌君毅也不怠慢,紧随着走了过去。 辜鸿生走近壁前,口中说道:“这间石室,是囚禁较为高级人士的,里面一共有两间,住得比较舒适,也不用戴刑具,因为到了这里面,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出得去。” 他一面说话,一面俯下身去。 原来石壁底下,有一条极细的裂缝,若非仔细察看,决难发现。辜鸿生弯着腰,就把手中一枚金钱,往缝中投去,但听壁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就偃无声息。辜鸿生直起腰,举手在壁上连按两按,但见两道石门,缓缓从中开启,往两旁移开。这石门之内,齐中隔为两间,正面各有;道粗如儿臂的铁栅和一道铁门,里面地方不大,却有一张木床和一几一椅,两间石室完全一样,但却并没有人。 荣敬宗道:“辜兄,这里没有人。” 辜鸿生道:“兄弟说过,这两间是囚禁较为高级人士的处所,自然没人,但兄弟总得打开来给你们瞧瞧。”随着话声,就把石门复了原。 荣敬宗问道:“两边的呢?” 辜鸿生道:“这两旁是普通囚房,男左女右……” 凌君毅道:“你先去打开右边的石室。”辜鸿生道:“凌公子两位令友,是女的么?” 凌君毅道:“不错。” 辜鸿生不再多说,走近石壁,同样先投下金钱,然后伸手打开石门。 石门方启,只听里面响起一声娇脆的声音骂道:“呸,你们这些贼党匪类,狗强盗,你们能把姑娘怎样?总有一天,姑娘砸烂你们贼窝,一个个宰了你们……”这姑娘好大的脾气,一开石门就骂,但她咭咭呱呱的骂来,说得又快又脆,虽在骂人,却骂得悦耳动听!凌君毅不用看人,一听她的口间,就知道是方如苹! 这一刹那,凌君毅但觉心情一阵波动,忙叫道:“苹妹,是我来救你来了,你和唐姑娘在一起吧?”随着话声,手托“骊龙珠”,走了过去,石门之内,自然也是一道铁门,里面没有床,也没有椅几。里面囚着三个姑娘,秀发散乱,身上却穿着男人装束,青绸长衫,薄底粉靴,看去不但憔悴,而且不伦不类。不用说,她们被擒来此之时,是穿着男装,后来才发现她们是女的。这三人,正是唐文卿、方如苹和祝雅琴。 方如苹听到凌君毅的话声,不禁蓦然一怔。这是她多么熟悉,多么渴望的声音?她日日夜夜盼望的就是这几句话。她和唐姐姐每天说来说去,不知要说他多少遍,也只有说起他,才能解除岑寂,解除忧虑,解除她们的相思之苦!他也是她们唯一的希望。如今他真的来了,就站在她们面前!唐文卿一双明亮的凤目之中,突然流出两行珠泪,颤声道:“凌大哥,这不是梦吧?” 方如苹喜得也流出泪来,大声叫道:“大哥,你真的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你真的来了。” 她隔着铁栅,含着泪珠,又说又笑,真如带着雨珠的百合花,娇憨如昔,只是清瘦多了!凌君毅看得又是高兴,又有些心疼。他出道江湖,第一个就遇到方如苹,他心里一直把她看作小妹,自以为对她并没有情愫,岂知情愫是在暗中滋长的,连自己也未必知道。直到此时,他才知道方如苹在他心里,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因为这两个月自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她,此刻见了面,还隔着铁栅,他几乎想拥抱她,轻轻的安慰她—番。 但这不过一时间的情感波动,他立时警觉当着荣敬宗、辜鸿生两人,自己有些失态,这就皱皱眉。问道:“你们怎会被黑龙会擒来的?”方如苹厥着小嘴,说道:“就是那个叫柳仙子的妖妇婆,什么柳仙子?哼,自称仙子,不过是柳妖婆,柳妖精罢了,我和唐姐姐恨不得刺她几剑,才高兴呢。” 荣敬宗道:“辜兄,这道铁门,如何开法?” 铁门上,并没有锁,自然也由机关操纵。 辜鸿生接道:“这个兄弟就不知道了,这道铁门,如何开启,大概除了杨志高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了。”荣敬宗浓眉微攒,回头朝凌君毅道:“凌公于,你身上宝剑,不知是否削得断?” 凌君毅经他一语提醒忙道:“晚辈试试。” 随手抽出巨烟剑,一面抬目说道:“苹妹、你们退后些。” 唐文卿、方如苹、祝雅琴依言退后了几步。 凌君毅跨上一步,缓缓吹了口气,功运有腕,剑朝铁栅上砍去。但听“喀”的一声,剑光过处,一支儿臂粗的铁柱立被削断,凌君毅一剑得手,信心大增,接连几剑,便把铁栅就砍成了一个大洞,凌君毅收起宝剑,方如苹喜得一声欢笑,很快从铁栅洞中窜了出来! “大哥!”她受了将近两个月的委屈,一时悲喜交集,顾不得人,一下朝凌君毅身上扑来。 凌君毅超忙把她扶住,低声道:“苹妹,快站稳了,别孩子气,教人家看了笑话。” 方如苹经他—说,羞得粉脸通红,站住身子。这时唐文卿、祝雅琴二人也相继从窟窿中走出。 凌君毅迎着唐文卿含笑道:“二妹子,这些天,你们都受了委屈了。”唐文卿盈盈欲涕,一手掠掠鬃发,勉强笑道:“我们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凌大哥,总算给我们盼望到了。” 她不像方如苹那样,扑上身来,但一副脉脉含情的模样,更显得情意绵绵,她虽然说的不多,却胜过了干言万语。凌君毅望着祝雅琴,说道:“二妹子,这位姑娘……” 方如苹没待他说下去,抢着道:“大哥,她就是我时常和你提起的表姐祝雅琴咯!” 一面回头朝祝雅琴道:“表姐,他……” 祝雅琴被她这句“时常提起的表姐”,说得粉脸蓦地一红,抿抿嘴,笑道:“你不用说了,他就是你的……表哥……” 方如苹口中“啊”了一声,不依道:“你的他,就在对面,不用性急……”凌君毅给两位姑娘闹得不禁俊脸一红,忙道:“来,三位姑娘,我替你们引见。这位是先父知友荣老伯,这位是辜大侠,这次能顺利把你们救出,全仗这两位鼎力相助。” 唐文卿、方如苹、祝雅琴跟着朝两人检枉为礼,说道:“多谢荣老伯,辜大侠。” 荣敬宗连说:“不敢。”凌君毅接着又向荣敬宗介绍了三位姑娘的来历。 唐文卿道:“凌大哥,和我们同时被擒的,还有黄山万家和石门许家的人,就被囚禁在对面石室之中,一并把他们救出来才好。”辜鸿生接口笑道:“姑娘放心,兄弟就去把石门打开。” 方如苹看了祝雅琴一眼,抿抿嘴笑道:“表姐,你放心好啦!”祝雅琴粉脸骤然一红,阵道:“小鬼头,看我饶了你才怪!” 话声一落,纤腰轻扭,直向方如苹扑了过去。方如苹格的一声轻笑,慌忙朝凌君毅身后躲去,口中告饶道:“表姐姐,我下次不敢了。” 祝雅琴不好再扑过去,披披嘴道:“你现在总算有了躲的地方,看你躲一辈子。” 方如苹扮了个鬼脸,轻笑道:“马上你也有躲的地方了。” 唐文卿看她们披着长发,身上又穿了男人装束,这段咭咭格格的取笑着,看去不男不女的模样,使人可笑已极,不觉低声道:“二位妹子,快别胡闹了,没的叫人笑话。” 说话之时,荣敬宗已和辜鸿生朝对面石壁走去。凌君毅和三位姑娘也立时跟了过去。 辜鸿生取出第三枚钱投入石缝,然后按动机关,打开石门,这左边石室,也和右边一般,门内有着一道铁门。幽暗的石室中,囚禁着两人,正是万人俊和许家骅。祝雅琴一眼看到万人俊、许家骅两人,穿着一身破旧衣衫,蓬头垢面的模样(他们乔装水手,被金铰剪饶三村所擒,自然是穿了一身破旧衣衫。),比自己三人还要狼狈,心头不禁一酸,噙着泪水,很快扑了上去,隔着铁门叫道:“万大哥,许大哥,凌大哥来救你了。”万人俊不由一怔,问道:“姑娘是谁?” 这也难怪,眼前这些人,他几乎一个也不认识!方如苹撩掠鬓发,咭的笑道:“她就是和你称兄道弟的祝靖,我的表姐祝雅琴,万兄怎么忘了?” 万人俊听得不禁又是一呆,失声道:“姑娘就是……” 方如苹没待他说下去,就接口笑道:“小弟凌君平,这是唐二哥唐文庆。” 许家骅舒了气道:“原来三位竟是姑娘!” 方如苹咭的轻笑道:“你们到现在才知道?”说到这里,伸手指指凌君毅道:“他是我大哥凌君毅,赶来救我们的。”万人俊、许家骅同时抱拳施礼。 凌君毅早已抽出巨阙剑来,说道:“万兄,许兄且请退后两步,兄弟先毁了这铁门,二位出来了再叙。” 万、许二人依言退后了几步,凌君毅接连几剑,毁去铁栅。 二人由窟窿中钻出,大家少不得文有一番引介,然后分作两批,由凌君毅陪同三位姑娘先登上石桌,辜鸿生把两条石凳移拢,青石圆桌果然又冉冉上升,把四人运上六角大厅。等石桌恢复原状,六个石凳立即自动移开。凌君毅就要大家动手,再把石凳推拢,石桌又开始往下沉下。唐文卿、方如苹等三位姑娘看得暗暗称奇不止。 凌君毅等石桌降下之后,才替唐文卿、方如苹、祝雅琴三位姑娘,给温婉君一一引见。姑娘家见了面,自然极易谈得拢,一回工夫,就姐姐妹妹,叫得挺亲热,但各人心头,却不由的暗暗滋生阴影。不消多时,第二批四人也相继上来。温婉君取出解药,弹到五个青衣汉子的鼻孔之上。那五人打着喷嚏,立时苏醒过来。 荣敬宗目射威棱,凛然喝道:“尔等听了,黑龙会业已瓦解,韩占魁授首,水轻盈在逃,青龙潭总管杨志高已死。老夫念尔等平日尚无大恶,不愿多肆杀戮,只要尔等立誓不再作清廷鹰犬,把失陷在迷阵中的百花帮一干人找到,等出了山腹,即可放尔等自去,尔等是否愿意?” 那五个汉子眼看杨志高已死,大势已去,同声抱拳说道:“回总管,小的原是江湖上人,去年应募来的,并不知道黑龙会是清廷的鹰犬。总管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哪有不愿之理?” 温婉君道:“这样就好,你们把这五颗药九吞了,这是岭南温家秘制的‘失魂丹’,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就终身变成白痴,无药可救,但你们只要把失陷在迷阵中的人找来,等出了山腹两道,我自会给你们解药。”说完,取出五颗药丸,放到石桌之上。 五个青衣汉子听说要他们吞服“失魂丹”,不禁面面相舰,露出了犹豫之色。 辜鸿生叱道:“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方才我不是也吞服了一颗?温姑娘答应离开山腹之时,就给你们解药,自然算数,快吞服了,别再耽误时间。”那五个青衣汉子听他这么说了,果然各自取了一颗吞入口中。 荣敬宗目光闪动,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咱们这里,人手倒还不少,但百花帮中人相识的却只有凌公子、温姑娘二位。 这进入迷阵前去寻人,如是双方互不相识,极易引起误会,老朽熟思之下,觉得还是二位进去,较为适宜。”凌君毅道:“荣老伯好说,救人一节,晚辈奉有姨母遗命,本是义不容辞之事,该当由晚辈二人进去才是。” 这声“晚辈二人”听得唐姑娘、方姑娘心头不由“吟”的一跳,唐文卿生性内向,虽觉有些异样,但却不好启齿。 方如苹眨眨眼睛,望着凌君毅道:“凌大哥,我也要去。” 凌君毅说道:“小表妹,这条甭道之内,岔路分歧,黝黑无比,随时都可能遇上凶险。你还是和唐姑娘、祝姑娘在这里稍事休息,咱们找到了百花帮的人,立时就会退出,在此地会合。 人去多了,反而不便。” 荣敬宗道:“不错,诸位还是在此稍候,这六道门,咱们现在只能分作二拨,搜完一道门户,仍然要退出来,再搜一道门户。诸位留在此地,正好替咱们守住退路,打个接应。” 辜鸿生道:“荣总管,原来你老还不清楚。这里虽是青龙潭的出口,但六道户,到了里面,却完全相通,咱们有两拨人,分头入内搜索,便已足够,只要事先定好路线,逐一搜去,最后自可会合,由同一道门户出来。”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须,笑道:“原来如此,哈哈,这就省事多了,凌公子,事不宜迟,你和辜兄率领他们(指青衣汉子)两人一路。老朽和温姑娘,由他们三个领路,大家多带火种,就动身吧!”凌君毅道:“晚辈遵命。” 辜鸿生道:“青龙潭的人,每人身上都带有特制火筒,只是路线必须事先约定了逐一搜去,才不致遗漏。” 荣敬宗道:“这个就有劳辜兄分配了。” 辜鸿生转脸朝五个青衣汉子道:“两拨人可由天门人右转,至地门出。另一组可由地门入,右转至天门出。”五个青衣汉子同声应“是”当下就由荣敬宗、温婉君率领三名青衣汉子,燃起火筒,朝左首“天门”而入。凌君毅、辜鸿生率领两名青衣汉子,燃起了火简,朝右首“地”门进去。其余的人留守六角大厅。 方如苹等众人走后,不觉翠眉微颦,问道:“唐姐姐,不知道凌大哥他们去找的百花帮又是些什么人?” 唐文卿道:“黑龙会不是把我们当作百花帮的人么?可能这两个帮会,最近有极大的冲突,凌大哥帮着百花帮破了黑龙会,才把我们救出来的。”说着,回头朝小桃问道: “姑娘,我说的对才么?”小桃欠身道:“姑娘言重,小婢叫小桃,是伺候荣总管的,知道的不大清楚,好像那位凌公子是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和黑龙会韩会主有杀父之仇,荣总管是凌公子父亲的好朋友,所以帮着凌公于破了黑龙会。” 方如苹道:“那么那位温姑娘呢?” 小桃道:“小婢方才听到凌公于说过,温姑娘原和凌公于相识,凌公子混入百花帮,温姑娘为了协助凌公子,才改扮成百花帮的玫瑰混进去的,方才被凌公子从迷阵中救出来。” 祝雅琴道:“凌公于既是混进百花帮去的,怎么又会当上百花帮的总护花使者呢?” 小姚道:“这个小婢就不知道了。” 唐文卿道:“我看这中间一定有着很多曲折,还是等凌大哥出来,再问他不迟。” 方如苹抿抿嘴,轻笑道:“要问,你去问他。” 凌君毅一行人,由辜鸿生手执火筒,走在前面引路,第二个是凌君毅,手上托着“骊龙珠”,两名青衣汉子也手执火筒跟在凌君毅后面。黝黑的甫道中,有三支火筒火光,火光照耀,已极明亮,就是站在十丈以外,也可清晰地看清楚人面。凌君毅方才进入石门两道,不过十来丈深,还看不出“迷阵”的奥秘。 这回由辜鸿生引导,进了“迷阵”,但觉左转右转,夹道中岔路分歧,多得有如蛛网一般。有许多岔路弯弯转转走了好一阵,原来只是一条死巷,但等你回头之时,就会走入另一条岔路。 如果没有人带路,只要走错,包管你兜上半天还摸不出来。凌君毅此行任务,是搜索失陷在“迷阵”中的人,因此每一条岔路,都得走到,就是遇上死巷,也要看看有没有人,才能退出。 凌君毅暗自留心,这一路虽然岔路纵横,转来转去,使人头昏目眩,但每逢较宽的主要甫道,都是向右转弯,丝毫不错。 他先前还对辜鸿生怀着戒心,渐渐觉得辜鸿倒是十分卖力。先前他对温婉君强迫辜鸿生服下岭南温家独门秘制的“失魂丹”一事,心内颇不为然,觉得这种手段不够正派,但此时看来,对付小人有时也确实不能太正派。凌君毅既然发现辜鸿生并无异心,也就一心一意耳目并用,放在搜索百花帮的人上去了。 迷阵主要甬道虽然只有六条,但因岔路交叉,极尽复杂,有时走来走去,走了好大一会工夫,仍然在这条甬道之上,找人的工作,必须每一个角落都走到,自然极费时间。 正行之间,凌君毅突然听到十数丈外,依稀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息。那声音可说比落叶还轻,一个人若非内功已臻上乘境界,而且正在凝神细听,几乎无法听到。因为四个人正在奔行之际,杂杏的脚步声,已可盖过旁的声音,要在自己一行人的脚步声之中,捕捉比脚步声更为细小的声音,实是一件十分困难之事。而且那声音还在十数丈之外,也许那只是一头山鼠,受到了惊,从石壁间掠过。 总之,那声音轻微已极,但凌君毅略为倾听,就突然驻足,低声道:“辜兄且住,前面是否有一条岔道?” 辜鸿生依言站住,答道:“不错,但此处离岔道,还有十丈远近。” 凌君毅道:“前面岔道之中,有人埋伏,不知是敌是友?” 辜鸿生奇道:“前面岔道,有人埋伏?凌公子如何会知道的?” 凌君毅道:“在下依稀听到前面十丈远处,似有四五个人呼吸之声,但咱们前面,乃是一条直路,并不见人影,想来是隐匿在岔道上了。”辜鸿生听得吃了一惊,诧异地道:“凌公子已经听到他们的呼吸了?”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甭道上传声较远,何况对方几人隐身暗处,伺敌心切?心情紧张,气息自然较平常粗大了。” 辜鸿生轻叹一声道:“凌公于这份造诣,兄弟当真佩服之至!”余音未落,突听一阵衣抉飘风之声,但见四道人影已从两边横贯的岔道上闪掠而出!紧接着只听一个娇美的女子声音喝道:“来人站住,要命的弃去手中兵刃,把人留下,否则你们三个贼党! 一个也休想活命。”敢情她早巳看清有三个是黑龙会的人,这句“把人留下”,原来误认为凌君毅被他们擒住,押着经过这里! 凌君毅前面,是手持长剑的辜鸿生,凌君毅后面,是两个青衣汉子,这情形,确也像极被人擒住了一般。 凌君毅声音入耳,心头不觉大喜,急忙一掠而上,大声说道:“帮主,在下正是找你们来的。” “啊……”黑暗之中,响起一声惊喜交集的轻“啊”声,一条苗条人影,迎着溯然飞掠过来,叫道:“凌兄……”她心头充满了欣喜,宛如遇上亲人一般,飞快的扑了上来。她是个女孩儿家,尤其失陷在这暗得不见天日的甭道之中,一旦遇上了日夜萦心的情郎。她要尽情的,不顾一切的扑入他怀里,她需要他的慰藉,也需要他的爱抚,但她毕竟是百花帮的帮主,当着外人,当着四名使女,她不能失去了帮主的身份!这是凌君毅一声“帮主”提醒她。 她飞奔过来的人,忽然在相距数尺之间,停了下来,一双盈盈凤目之中,已经满含着过份惊喜的泪水,婉然笑道:“凌兄,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你没有事吧?我们这一路人,全失散了……”她虽在笑,但脸颊上已经滚落两行泪珠,接着说道:“你看,如今只剩我们这五个人,我真不知如何向师傅交待?”凌君毅安慰道:“帮主也不用难过,这里是青龙潭迷阵,失散了的人,总可找得到,在下就是找你们来的。” 牡丹抬眼看了辜鸿生等三人一眼,问道:“他们不是黑龙会的人么,怎么……” 凌君毅没待她说完,笑了笑道:“黑龙会已经破了……” 牡丹听得又惊又喜,一双凤目之中,射出异样神采,含情脉脉的道:“这又是凌兄建了大功!唉!我真惭愧死了。” 凌君毅一时不便多说,只是催道:“在下一行,总算找到了帮主,只是这迷阵之中岔道极多,咱们是分两路入内搜索的。 咱们这一路,尚未搜索完毕,时间宝贵,帮主只好和在下同行了。”牡丹理理鬃发,婉然笑道:“我们不知在这里转了多少时光,连身上带的火折子都燃完了,自然和你一起走了。” 凌君毅抬抬手道:“辜兄三位手上都有火筒,就请走在前面吧。”当下由辜鸿生三人走在前面带路,牡丹和凌君毅走在中间,四名侍女则跟在两人身后而行。 壮丹和凌君毅并肩走着,一面侧脸问道:“还有一路是谁?” 凌君毅想了想,觉得迟早要和她说的,倒不如此时告诉她的好,这就笑了笑道: “这人帮主原是极熟,但其实已经并不是她。”牡丹听得奇道:“凌兄说的是谁?” 凌君毅道:“玫瑰。”牡丹嗤的道:“你说九妹……” 凌君毅道:“玫瑰是你们派去黑龙会卧底的人,早已被黑龙会识破遇害,现在乔装玫瑰的则是温婉君……”牡丹神色一变,说道:“她是黑龙会的人!” “不!”凌君毅道,“她是岭南温家的人,和在下原是素识。 她无意中发现玉蕊她们麻袋中装的竟是在下,就乔装玫瑰一路跟了下来。……”壮丹膘了他一眼,神秘一笑,幽幽地道:“你们很好,是不是?”她这一笑之中包含着淡淡的幽怨和黯然的神色,使人更觉她情意徘侧。 凌君毅想起太上临终时的叮嘱,心头感到一阵跳动,忙道:“在下和她只是……” 牡丹不待他说下去,轻声说道:“不用解释,我不会怪你的。”这句话,说得很轻,大概只有凌君毅可以听到,但她一张粉脸,已经陡然飞红起来! 凌君毅也觉得脸上发热,心头一阵感动,低声道:“谢谢你……”两人随着大家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凌君毅又道:“帮主,还有一件事,大概也出于你意料之外。”牡丹眨动一双清澈大眼,问道:“什么事?”凌君毅道:“你知道太上是在下什么人?”这话确实问得牡丹大感意外,问道:“是你什么人?”凌君毅道:“姨母,是家母的妹子。”壮丹惊喜地道:“真的!啊,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伯母姓铁,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凌君毅就把外祖父手创黑龙会,母亲成婚之日,太上负气出走,韩占魁如何出卖黑龙会,大概说了一遍。 牡丹轻哦—声道:“原来还有这许多曲折,难怪你要三妹来跟我说,万不可说出伯母姓铁的事来,哦!伯母也来了么?”凌君毅道:“家母已经走了,她老人家现在岳姑庙,要在下领帮主前去和她老人家见面。” “啊!”牡丹脸上不期飞起一片红云,却掩不住她的兴奋和喜悦,娇柔地问道: “我师傅,是不是也在岳姑庙?”凌君毅一时感到难以作答,口中含糊地应着。差幸前面已经到了出口,大家鱼贯走出,回到六角厅上。 方如苹迎着叫道:“凌大哥,找到百花……”话声末落,只见凌君毅身后,跟着走出一个绝色女子。只见她身上穿一件窄腰身玫瑰紫夹衣,鹅黄色胸间绣着碗大一朵牡丹的坎肩儿,葱绿续子百榴裙,腰间悬着一口宝剑。头挽宫髻,斜替着一支珠凤,鬓边青丝略现蓬散,少说也有一二天没有梳理,却生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如美玉,眼若秋水,看去不见奢华,却有一种高华绝俗之气! 淡雅端庄,人称百花帮主,娇婉多情,真是群芳魁首!方如苹看得不觉一怔,连底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牡丹含笑问道:“凌兄,她就是温家妹子了?”唐文卿心头也在暗暗嘀咕,怎么又是一个对凌大哥口气亲切、态度亲密的姑娘! 方如苹摇摇头道:“我不是温姐姐,我叫方如苹,姐姐是……”话声未落,忽然朝对面一道石门指了指,说道:“温姐姐也出来了。”对面一道石门中,果然也鱼贯走出一行人来,那是两名青衣汉子,荣敬宗、温婉君、玉兰、紫薇和一个背负长剑的灰袖老尼——明月。 温婉君、玉兰、紫薇一眼看到牡丹,口中惊喜地叫了声:“帮主!”一齐奔了过来,神色恭敬,躬身施礼。 方如苹听大家叫她“帮主”,也暗暗惊奇不止。 牡丹走上一步,一把抓住温婉君的双手,感激的道:“温姑娘,蒙你一路赐予协助,还救出三妹等人,我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温婉君听得—怔,问道:“帮主已经知道了?” 牡丹点点头道:“凌兄方才已经告诉我了。”目光转动一下,接着问道:“我们一路,还有左护法冷朝宗和冉遇春、叶开先三人,都没见到吗?” 凌君毅黯然道:“冷朝宗、叶开先俱已身死,冉遇春冲出‘剑道’,身负一十八处剑伤,现在还在外面运功疗伤。”牡丹神色一黯,说道:“我们这一路真是败得很惨。” 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抬,朝凌君毅问道:“凌兄,你看到二妹她们么?” 凌君毅道:“在下进来之时,在一处甫道上,还遇到蔡良,他伤得很重,只用手指指方向,已经说不出话来。后来听韩占魁的口气,副帮主一行人,大概失陷在飞龙堂里,咱们从此地出去,就到飞龙堂救人去了。”接着就替在场之人,一一引见。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鬓,说道:“凌公子,此间事了,咱们那就快些走吧!” 一行人由荣敬宗为首,离开六角大厅,仍由原路退出。大家经过“剑道”之时,不禁看得暗暗咋舌不止。辜鸿生走在前面抢着打开石门。冉遇春首先抢了上来,迎着牡丹、凌君毅两人,连忙躬下身去,说道:“帮主、总座都出来了,属下正在焦急。这石门之内,埋伏了上千支利剑,不知总座一行,是否能履险为夷,要他们开启石门,他们又找不到机括所在……” 凌君毅道:“冉兄伤势已经痊好了么?” 冉遇春道:“属下幸蒙总座救治,如今总算好了。” 凌君毅道:“如今兄弟已经不是总护花使者,冉兄不可如此称呼。” 玉兰望了牡丹一眼,诧异的道:“凌相公好端端的,怎公…。” 凌君毅苦涩一笑道:“说来惭愧,在下追入黄龙洞之前,全军尽没。在下在黑龙潭遇上太上之时,已经引咎辞去总护花使者职务,后来得知帮主、副帮主两拨人,也被黑龙会引入岔路,失陷在青龙潭和飞龙堂两处,因此在下自告奋勇向太上讨令,救出两路人马,稍赎前衍。离开这山腹秘道,在下也就不是百花帮的人了。”他因太上是自己姨母,人已死了,不顾再提软轿中预置炸药之事。 牡丹娇柔一笑道:“凌兄就是不干总使者,也是百花帮的自己人,总不错吧?” 凌君毅想到太上临终时说的话,不觉玉脸一红,汕汕的说不出口来。 方如苹眼看走一段路,就有一道石门,而且都由机括启闭,心头更是惊异不止,悄悄说道:“唐姐姐,要不是凌大哥来救我们,就算他们放了我们,也逃不出去呢!” 祝雅琴道:“可惜爹没有来,他老人家一生精研土木之学,像这样的山腹甫道,到处都是由机括启闭的门户,给爹看到了,只怕不肯出去了呢!” 一行人边说边走,不多一回,已经走上一条较为宽阔甬道。 荣敬宗脚下一停,回身道:“大家注意了,现在咱们已经走出‘青龙潭’的范围,前面那道石门之外就是飞龙堂了。飞龙堂最厉害的‘十绝剑阵’,和‘十二星宿’虽已歼灭,但他们是对外的组织,其中仍然不乏高手,大家务必小心戒备才好。”随着话声,大步朝前行去。走不多远,前面果然已到尽头,一道石壁,挡住了去路。 荣敬宗脚下一停,举手在壁上按了两按,石门自启,就大步跨了出去。门外当然还是甫道,但荣敬宗才走了四五丈远近,辜鸿生便急步趋了上去,低声说道:“荣总管请留步。” 荣敬宗回头道:“你有什么事?”辜鸿生道:“荣总管只怕没到过‘飞龙关’吧?” 荣敬宗讶然道:“飞龙关?老夫确实未曾到过?飞龙关又在何处?”辜鸿生陪笑道: “飞龙关和青龙潭同样是改建后才有的名称,统属水总监辖下,是黑龙会两处最机密的地方,你老如果笔直走去,那是到飞龙堂去了。” 荣敬宗哼道:“如此看来,老夫当了二十几年黑龙潭总管,当真是白当了。”说到这里,接道:“你说飞龙关该往哪里去?” 辜鸿生道:“飞龙关暗门就在这里,只是此门开启之时,两边甫道,即自动堵死,咱们人数较多,须要大家挤一挤才行。”当下就要大家站在一起,然后由辜鸿生先在右首石壁脚下摸索了一阵,再到左首壁下,同样摸索了一阵,但听地底响起一阵隆隆轧轧之声,像水闸一般,把索道堵死。方才还是一条笔直的甬道,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了横贯的通道。众人差幸站在一起,事先若无准备,就可能被石壁隔断。 荣敬宗看得目瞪口呆,沉哼道:“这是什么时候改建的?”辜鸿生道:“大概快有十几年了,还是戚承昌兼任本会总监之时,开始建造的。” 他用手朝右首甫道指了指道:“百花帮的人,如果进攻飞龙潭,不用动手,就可把他们由此处引入飞龙关去,只要一入飞龙关,那就和进入青龙潭一样,只须把此处封起,就再也休想冲得出来。”荣敬宗凛然道:“那么咱们进去了,该当如何?” 辜鸿生道:“这个荣总管但请放心,这道门户的机括就在门下,甫道变更之后,外面就无法开启,咱们只要分几个人,守住此地,即可无事。”牡丹看了众人一眼,说道: “三妹,你和十妹(紫额)、明月师太以及荣莉等四人,一同留在这里好了。” 凌君毅伯他们几人实力不足,含笑朝牡丹、唐文卿等人道:“咱们只是进去救人,这里面既称‘飞龙关’,也许有什么厉害埋伏,人数去多了反而不好。依在下之见,帮主、唐姑娘、祝姑娘、温姑娘、方小妹和小桃姑娘,都留在此地,不用进去了。”牡丹道:“不,贱婢是百花帮帮主,自然要进去的了。” 荣敬宗道:“那就这样吧!诸位留守甫道,咱们进去救人。”当下仍由辜鸿生带路,荣敬宗、凌君毅、牡丹、万人俊、许家骅、冉遇春和三名黑龙潭剑手,一行十人朝左首甫道中走去。深入十余丈,忽然地势开朗,形成一个宽敞的石室,少说也有六七十丈见方。迎面一堵大石壁,中间横刻着“飞龙”二个朱红大字,字下是两扇朱漆大门。大门当然也是石门,只是漆上了朱漆,看去就像是门。不像其他石门,没有门的迹象,只是一堵石壁而已。尤其这两扇门上,还按着两个黄澄澄的铜环,看去更显得十分气派。 “飞龙关”确实像一座关,不知道的人,看了壁上“飞龙”二字,准会把它当作飞龙堂。 百花帮副帮主芍药率领的一路人马,就是这样,被诱进“飞龙关”去的。 荣敬宗到了关前,目光左右一阵打量,回头问道:“辜兄可知这飞龙关里面的情形如何?” 辜鸿生道:“兄弟曾奉命来过两次,但都到关下为止,里面情形如何,兄弟也不大清楚。只是听飞龙关关主胡全偶而谈起,好像里面有很多石室。”荣敬宗道:“胡全昔年曾在老夫手下当过巡主,你去叫他出来。” 辜鸿生陪笑道:“兄弟忘了你老昔年曾在飞龙堂当过副总巡主,胡全还是你老的属下。”荣敬宗轻轻叹息一声道:“那时是反清的黑龙会,如今黑龙会已成了清廷搜杀反清志士的机关,时势已经不同了。” 辜鸿生说话之时,已经走上前去,伸手抓住铜环,左右转动了三下。 只听从铜环口中,传出一个人的声音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辜鸿生道:“黑龙潭荣总管请胡关主答话。”里面那人道:“在下立时进去通报。” 接着就寂然无声。过不一会,但见两扇朱红大门呀然开启,两名黑衣劲装汉子,手提灯笼并肩从门中走出。后面紧随着一个身穿青袍,年约五旬的汉于,急步迎了出来。一眼瞧到荣敬宗昂首站在众人前面,慌忙趋上两步,连忙拱手道:“属下不知荣总管光莅敝关,有失迎迓,还望总管恕罪。” 荣敬宗拂髯笑道:“胡兄不可多礼,兄弟如今已经不是黑龙潭总管了。”胡全躬着身子,陪笑道:“如此说,荣公定是高升了。” 荣敬宗脸色二沉,微哼道:“胡兄心里,难道除了升官,就没有别的思想?”胡全听得不禁一怔,望着荣敬宗,嗫嚅说道:“荣总管……” 荣敬宗道:“胡全,老夫问你,你当初身为黑龙会的巡主,可是曾在太阳神前起过誓的教友么?”胡全惊恐地张了张嘴,应道:“是……” 荣敬宗道:“好,老夫现在告诉你,韩占魁业已授首,水轻盈败走在逃,黑龙会已经破了,你升官的迷梦也可以醒醒了。”胡全惊骇的脸白如纸,拭着汗水,道:“你老是……是……”荣敬宗道:“你把百花帮失陷的人放出来,老夫念在昔日的情谊,可以饶你不死,离开此地……”话声未落,突听“飞龙关”中,响起一声大笑,说道:“荣兄果然在这里,兄弟来的还算不迟。”随着话声,已从石门中,走出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空着双手的瘦小老头,正是飞龙堂堂主金铰剪饶三村,稍后一个则是黄龙堂堂主郝飞鹏。两人身后,鱼贯走出五个身穿黑色劲装,手持乌黑狭长剑的汉子。 胡全急忙躬身道:“属下见过堂主。”饶三村皮笑肉不笑地道:“荣兄要你把百花帮失陷在关中的人放出来,胡兄意下如何?” 胡全机伶一颤,躬身道:“属下不敢。”郝飞鹏目光一动,赫然笑道:“百花帮帮主居然也来了。”牡丹冷笑道:“我来了又怎样?凭你们仗着区区埋伏,就能困得住我了么?”万人俊看到饶三村、郝飞鹏身后五个黑衣汉子的装束,蓦地心头一震,回头朝许家骅道:“许兄,你看清楚了,这几个贼子一身装束,是不是和夜袭石门贵庄的人十分相似?”许家骅点头道:“不错,杀害我全家的贼人,正是如此装束!” 万人俊切齿道:“那就对了,夜袭寒家的人,也正是如此。”许家骅哪还忍耐得位,手中长剑一挺,闪身掠出,大声喝道:“姓饶的,他们可是你的手下么?” 万人俊也并不怠慢,跟着闪身而出。 饶三村看到两人,不觉呵呵一笑道:“你们也出来了。” 许家骅厉声道:“我问你,他们可是你手下?”饶三村看了五个黑衣汉子一眼,说道:“没错,他们是飞龙堂的剑手,你问这个作甚?”万人俊双目通红,抡了抡手中长剑,问道:“夜袭黄山和石门许家骅杀害两家数十口,可是飞龙堂干的?”饶三村看了两人一眼,阴笑道:“你们问这干什么?” 万人俊道:“你说,是不是你姓饶的率人杀的?”饶三村道:“不错,那是上面交下来的,黄山万家和石门许家,都和前明余孽有过勾结,上面不想再兴大狱,才命老夫把两家叛逆收拾了,这已经是法外施仁……”万人俊、许家骅听得热血沸腾,没待他说完,不约而同地大喝一声:“恶贼纳命。”两条人影,急扑而起,两支长剑同时朝饶三村刺去。 金铰剪饶三村岂会把两人放在眼里,口中阴恻恻笑道:“小伙子,好端端的,话没说完,怎么动起手来了?”双手一分,左右两手的食、中二指,已经分别夹住了两人剑尖。 这一手使的正是“金铰剪”神功,但他并未把两人剑尖夹断,只是夹住了不放,阴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老夫和荣总管还未打交道呢!” 万人俊、许家骅刺出的长剑被人夹住,心头不觉大惊,急急翻腕一挣,但金铰剪双手两个手指比铁钳钳得还牢,哪想挣得分毫?直等金铰剪话声一落双手轻轻一抬,两人但觉剑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朝处一绷,连剑带人,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万人俊、许家骅既然证实了杀害自己全家的仇人就在眼前,哪还顾得了自己武功和人家差了一大截?两人—退即上,同时厉声喝道:“老贼纳命,小爷就是黄山万人俊。”“我就是石门许家骅。”两支长剑,急如电闪,划起点点寒芒,一左一右,快攻急刺过去。 饶三村大笑道:“哈哈,原来是两家漏网的余孽,如此甚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老夫就先打发了你们吧?”话声出口,不避不让,反而朝两人快攻急刺的剑锋中迎去。 “黄山剑法”素以沉稳著称,一经展开,就大开大阖,隐挟风雷!万人俊满腔血仇,恨不得一剑就把饶三村劈成两片,是以一上手就连施杀着,剑光连闪,势如厉雷惊霆,每一剑都锋芒逼人。石门许家骅“六合剑法”则以点刺为主,如万点银雨,飘洒而至,据说“六合剑法”练到最上乘境界,振腕一剑,可同时刺中人身三十六大穴,可见发剑之快了。 许家骅此时和万人俊有着同样心情,一家二十八口血仇,横豆心头,已非一日。此时和仇家动手,哪有什么顾忌,一柄长剑,在他咬牙切齿中使出,自然急骤如风,绵密如雨,点点锋镝,尽量找饶三村的要害大穴下手。这两人一左一右,全力扑攻,一个剑横扫,如匹练横飞,一个剑挺刺,如万剑击心,剑势各异,凌厉得使人惊心动魄。 金铰剪饶三村手无寸铁,一条瘦小的人影,就在剑光照绕、寒镝密集之中窜来窜去,东躲西闪!他似乎在两人急攻之下,除了躲闪,根本无法还手。但不论两人剑法如何快速凌厉,却始终刺不到他的身上,甚至连一点衣角也没沾上边。有时这一剑明明可以刺到某处要害,就是差了这么一寸距离,任你如何扑攻,总差着这么一寸!须知饶三村以“金铰剪”成名,他一生功力,就练在四个手指头上工夫(食中二指),和人动手过招,不论刀、剑、鞭、戟,只要被他两个指头一夹,无不立断。 万人俊、许家骅仇怒萦心,拼上了命,连自己刺出的长剑,一寸寸的被人截断,都浑无所觉,依然一味的急攻硬扑,步步逼上!这一段话,从字面上看来,好像已经缠斗了好一回工夫,实则三方动作,都是快逾掣电,前后也不过七八个照面。但两人手上三尺长剑,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己被饶三村施展“金铰剪”神功,接连夹断了七八寸左右: 凌君毅看出情形不对,要待出声喝阻,但听饶三村突然大笑一声:“你们两个小于接着了。”双手扬处,每一只手上飞射出七八点寒星,分向两人飞射而去。 万、许两人不知自己长剑正在被人家一寸寸的截断,长剑断一寸,他们就逼上一寸,此刻二方相距只不过三尺左右。对方这一突起发难,可以说饶三村一出手,就已到了两人身上,世间纵有最好轻功的人,在这等短距离中,急切之间要想及时躲闪开去,也是极无可能之事!何况这一手,本是饶三村的绝招。他空着双手和人动手,光是夹断人家兵刃,又有何用?当然要把夹断了兵刃,回敬人家,才是杀着。就凭这一手“刘海洒金钱”,不论敌人远近,二十年来武林中还没有人能从他手底下全身而退,逃出过性命。 但就在饶三村双手扬起之际,不,该说是两蓬断剑射到一尺左右,就有—道人影,比闪电还快,一下越过万、许两人身子,到了饶二村面前。双袖一抖,把两蓬断剑一齐接了下来,左手反手一掌,“砰”的一声,手背击中饶三村胸口。 饶三村做梦也想不到来人身手会有这般快法,自然也无从闪避,口中不觉闷哼一声,两眼发黑,脚下跟着踉跄后退。这人正是凌君毅。他看出情形不对,立即以最快身法,抢在万人俊和许家骅前面,施展“乾坤袖”,接下饶三村打出的两截断剑,也趁势给他反手一掌。等到饶三村闷哼出声,他早已经回到了原处。 牡丹眨动一双清澈的大眼,含情脉脉,低声说道:“凌兄好快的身法!”她话声未落,只听饶三村又是—声大叫,身子往后便倒。原来万人俊、许家骅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两蓬暗器业已不知去向,饶三村一个人脚步踉跄,似是伤得不轻,两人复仇心切,哪肯轻易放过?不约而同的直欺过去,长剑一送,两支断剑一左一右,同时刺入饶三村的心窝。 那五个黑衣汉子睹壮大惊,吆喝一声,不约而同的手中长剑一振,纵身朝两人急扑过来。万人俊杀机已动,一脚踢开饶三村尸体,断剑划起一道银光,截着两个黑衣汉子动上了手。 许家骅也毫不含糊,转身发剑,和另外三个黑衣汉子斗在一起。 牡丹看出这五个黑衣汉子身手极高,万、许两人一对一还差不多,如今一个以一敌二,一个以一敌三,只怕不是对方对手,这就回头道:“冉护法,咱们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冉遇春躬道:“属下遵命。”话声出口,人已飞扑出去,右手一抬,一点鲜红指影,闪电般朝和许家骅动手的一个黑衣汉子背后戳去。“血影指”是旁门中最厉害的指功之一,发指无声,中人无救。那黑衣大汉正在全力扑攻,鼎足而立,把许家骅困在三人剑影之中,不防冉遇春这一指无声无息地袭到背后,口中闷哼一声,立时扑倒地上气绝而死。另一个黑衣汉子眼看同伴突然倒地死去,心头蓦地吃了一惊,舍了许家骅,横剑朝冉遇春扫来。冉遇春早就注意了他,身形一偏,避开对方横扫一剑,立还颜色,左掌右指,反击过去。许家骅以一敌三,转眼之间三去其二,压力一松,精神为之一振,口中大喝二声,剑势陡盛,一柄断剑,立时使得寒芒飞洒,风飘万点!再说百花帮主牡丹在冉遇春飞扑出去的同时,锵然剑鸣,掣剑在手,凤目含煞,娇声喝道:“郝飞鹏,你亮剑。” 郝飞鹏眼看饶三村已死,对方几个高手,都尚未出手,心头正在暗暗打鼓,今日之局,看来已是一败涂地,自己再不见机,只怕也非把老命送在这里不可! 他正在盘算之际,听到百花帮主的喝声,不觉沉笑道:“帮主要和郝某动手!郝某自当奉陪。”口中说着,果然伸手从背上摘下长剑,左脚斜跨一步,横剑侧立,算是摆开了门户。其实他这斜跨一步,正是便于向“飞龙关”撤退,留的后步。 牡丹冷笑一声,双足一点,身化一道银虹,直向郝飞鹏平射过去。 她和郝飞鹏相距足有三丈来远,这一招驭剑平射,使的正是“神龙出云”,第一招上就便了杀手! “神龙出云”原有两个动作,上半式是驭剑腾空,要到了半空,才施展下半式,回头发剑。但牡丹身为百花帮帮主,自幼练剑,练得纯熟无比。熟能生巧,随意变化,不须腾身跃起,可以笔直如飞,来代替腾空发剑。这是用于追击敌人,或者双方相距较远,作为欺身直进,正好在到达对方面前时发剑。但不论追击也好,欺身直进也好,这是一招杀着!郝飞鹏是剑中老手,他在花家庄院见识过这招剑法的厉害,此时一见牡丹第一招上就使出凌厉无匹的驭剑欺来,心头方自一凛,立时缓缓吸了口气,全神贯注右臂,正待横剑迎击。 哪知牡丹驭剑平飞过来的人,才到中途,剑光就突然暴发,一道亮银光华,闪电一转,惨嗥乍起,和万人俊动手的一名黑衣剑手,立被拦腰砍作两截,血雨四溅,倒了下来。但牡丹剑势如虹,剑光并未稍停,依然朝郝飞鹏身前飞射过来,只是来势已经缓了许多。 郝飞鹏心知上当,中了牡丹声东击西之计,她为了替万人俊解围,却故意和自己打个招呼,目的是使和万人俊动手的两个黑衣剑手,不再注意她的动向。 郝飞鹏心头不禁狂怒,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此时一见牡丹来势已缓,明明是那招剑法,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换句话说,牡丹只是借着剑招余势末,朝他面前泻落,若要向他发动攻势就得再发第二剑,才能攻敌。但他却全力凝注右臂,原是准备迎击牡丹的一剑尚未发出。这正合了曹判论战的“彼竭我盈”! 第四十章 花主逞威 郝飞鹏自然不会放过有利于他的机会,没待牡丹落地,口中暴喝一声:“贱婢看剑!”右腕一振,长剑横推而出!这一招,是他凝聚了全身功力发出来的一剑,势道之强,无与伦比,但见一片耀目精光,扩及数尺,像匹练般席卷而出,在他想来,这一剑猝起发难,牡丹武功再高,剑术再精,也会措手不及,纵然不能把她立劈剑下,至少也得身负重伤。 哪知就在他剑势出手之际,牡丹直飞过来的人,双脚尚未着地,身形突然飘飞而起,一个旋转,姿态优美已极,手中长剑,随着她身形的飞旋,划出一圈剑光。刹那之间,就有无数支长剑,夹着森寒剑气,排空而来,正面的一排剑影和郝飞鹏推出一剑,骤然一接,登时响起一阵急骤的金铁狂鸣。 郝飞鹏但觉剑身上,至少被对方一排剑影,连击了八剑之多,任他功力深厚,也震得一条右臂有了酸麻之感。但牡丹飞洒出来的一圈剑光,宛如鱼龙漫衍,由简而繁,变化精奥,并非只有正面一方。 郝飞鹏推出的一剑虽然挡住了正面一排剑影,但左右两边,已如汹涌浪潮,疾卷过来。郝飞鹏看得又惊又急,心知又中了牡丹诱敌之计。须知牡丹使的正是“飞龙三式”,剑势原相连贯,她在使出“神龙出云”之后,已经在较缓的去势中,演变为“龙战于野”。这是一招应付强敌环攻的剑法,但若只有一个敌人之时,剑法展开,就能把敌人圈在重重剑影之中。这和八卦门的“八方风雨”,有异曲同功之妙。 郝飞鹏此时再待出手封架,已是不及,百忙之中,猛地双脚一顿,纵身窜起,往“飞龙关”石门中倒跃进去。这原是电光石火之事,他动作极快,一下脱出剑光之外,但觉双脚一凉,已被剑锋削断,口中大叫一声,一个人朝石门中跌下。 牡丹一个箭步跟了过去,长剑一指,冷笑道:“郝飞鹏,你还往哪里逃?”郝飞鹏在牡丹追上去的时候,举手一掌,自碎天灵而死。 这时冉遇春也已得手。一记“血影指”,击中对手“天突穴”,那黑衣剑手连哼都没有哼出声,就仰跌下去。剩下两个黑衣剑手,眼看飞龙堂主饶三村、黄龙堂主郝飞鹏先后身死,哪里还敢恋战?口中打了个唿哨,正待夺路而逃!那和许家骅动手的黑衣剑手,一时太以慌张,被许家骅一剑刺中右腿,身形晃得一晃。高手过招,不得有半点差失,许家骅趁机又是一剑,横削过去,剑锋正好划在他左胸之上!那人叫一声,倒在地上,一阵翻滚,便自气绝。和万人俊动手的汉子更是心惊,立即虚晃一剑,转身欲逃,哪知刚一转过身去,就见冉遇春站在他身后,冷冷说道:“你还想逃么?”有手一扬,腥红刺目的手指,迎面点来!那汉子方自一惊,万人俊的长剑,己从他后心刺入。 前后不过盏茶工夫,饶三村、郝飞鹏和五名黑衣剑手,全数毙命。只有“飞龙关” 关主胡全和两个手提灯笼的黑衣汉子,却呆若木鸡,连动都不敢稍动。他们是吓破了胆! 荣敬宗看了郝飞鹏的尸体一眼,神色凄然,轻轻叹息一声道:“郝飞鹏是个血性汉子,只可惜他走错了路子。”牡丹愕然道:“晚辈如果早知荣老伯和他的交情,方才就不该伤他的了。”荣敬宗微微摇头道:“不,他是该死的,他昔年和老朽同列黑龙会三十六将,被迫降清,但近年来所作所为死有余辜,老朽只是不忍对他下手而已。”说到这里,倏地回过头去,一手持须,沉声喝道:“胡全。” 胡全蓦地一惊,急忙欠身道:“属下在。”荣敬宗道:“老夫方才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胡全陪笑道:“是,是,属下记得,记得。” 荣敬宗道:“那很好,你立即去把百花帮失陷在关中的人放出来。”胡全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嗫嚅说道:“你老吩咐,属下自当遵命,只是……” 荣敬宗目中寒光一闪,沉哼道:“只是什么?”胡全打了个寒喋,连连躬身道: “你老息怒,属下有下情奉陈。” 荣敬宗道:“你说。”胡全道:“这‘飞龙关’一共有七十二间石室,情形和‘六衍述阵’相差仿佛,一入其中。就会迷失方向,转来转去,无法找到出路,若无识得门户的人接应,就永远失陷在里面。百花帮一行人,个个武功高强,饶堂主曾派了十几名剑手入内,起初还想把他们个别引开,就可以生擒活捉,哪知进去的人,悉数遭到杀害,连属下派进去引路的人,也一个没有生还。饶堂主无计可施,才改变策略,要属下封闭入口,把这些人活活饿死,再去收拾。而且每间石室,互相可通,如今不知百花帮的人究在何处。属下进去,势非引起误会不可,因此要属下把他们放出来,实有困难,最好你老派一二位和百花帮认识的人,随属下进去,方可救人。”这话说的也是实情。 凌君毅道:“荣老伯请在此地稍候,由晚辈和他进去好了。”牡丹道:“贱妾和凌兄同去。” 冉遇害道:“属下也去。”牡丹接口道:“不用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们有胡关主领路,只是进去找人,人手也用不着太多。”万人俊、许家骅本来也想自告奋勇,跟着进去,但听牡丹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开口。 荣敬宗道:“这样也好,凌公子和帮主二位进去,自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咱们就在关外等着吧!”说到这里,目光一注,朝胡全问道:“胡全,‘飞龙关’中可有什么埋伏?你如敢在老夫面前耍什么花枪,当心你的脑袋分家!”胡全连连欠身道:“属下不敢,属下有几个脑袋,敢欺瞒你老?”一面探手入怀,模出一个羊皮摆子,双手呈上,说道:“这是飞龙关的全图,所有石室暗门,都有详细注解,请你老过目。”荣敬宗打开羊皮摆子,看了一眼,果然是“飞龙关”的全图,这就随手交给凌君毅道:“此图还是由凌公子带着好了。”凌君毅伸手接过,揣入怀中。 胡全转身朝凌君毅和牡丹二人躬躬身道:“二位请随兄弟来。”说完,当先朝关中走去。 凌君毅抬拍手道:“帮主请。”牡丹娇婉一笑道:“此行以凌兄为主,自然凌兄先请了。” 凌君毅眼看胡全已在前面往关中走去,只得跟着走入,牡丹紧随他身后,相续跨入。 这“飞龙关”内,依然是一个空旷的石室,和关外那片空地一样大小,像是大天井一般。越过这片空地,迎面有四五级石阶,两边护以石栏,中间一道高大的门户,敞开着两扇楼花石门。胡全引着两人拾级而登,跨进门槛,这是一问宽敞的厅堂,上首高悬一方横愿,写着“飞龙关”三字。一张石案前面,放着两排石几石椅,左右两边,各有一间石室,敞开着门户,有如厢房一般。 凌君毅目光一动,问道:“这两道门户里面,是什么?”胡全脸上堆着笑容,道: “凌公子大概没看敝关全图,就收起来了。这两道门户,叫做诱敌之门,一旦闯入里面,有进无出。”凌君毅道:“如何有进无出?” 胡全道:“这两个厢房,看去并无石门,但只要有人闯入,石门立会从壁间推开,把门户阅起。那时另外三面石壁上,就同时现出三道门户:不论你进入哪一道门,都可使你失陷在里面。”壮丹道:“那么我们从哪里进去呢?” 胡全笑了笑道:“石门启闭之法和出入路径,都详载在敝关全图上……”牡丹脸色微沉,哼道:“我知道都详载在全图上面,你是飞龙关的关主,也是带路之人,你去把通路石门逐一开启,走在前面领路好了。要是我们自己按图觅路,还要你带路作甚?” 胡全心知这位百花帮主不太好惹,口中唯唯应“是”,举步走上前去,在石案前面一方雕刻着荷花的石板上,用手指忽撤忽推,按了四五个地方,才缓缓直起身来。就在他直起身子之际,那张石案就随着向右移开,正面石壁上,缓缓裂现出一道门户。 胡全侧身陪笑道:“二位请进。” 牡丹总觉此人神情不正,有些笑里藏刀,口中没说,心里却暗暗提防着他,因此没待凌君毅开口,就挥挥手道:“你先请。”胡全没有多说,当先跨了进去。凌君毅、牡丹跟着走入,只见这间石室地方不大,室呈方形。正面石壁上,雕刻着一幅“富贵牡丹图”,几乎占石壁三分之二,手工精细,而且还染了颜色,红花绿叶,鲜艳夺目,五朵牡丹,都有碗口般大。 “飞龙关”是诱敌深入的一个大陷阱,自然用不着装潢,尤其这伺石室不过二丈见方,室中一无所有,配上这幅石刻壁画,也有些不伦不类。凌君毅一眼看出这幅壁画大有文章,因为图中五朵牡丹,除了中间一朵略大,其余较小的四朵,围在四周,分成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决非偶然。心念方动,只听胡全陪笑道:“凌公子!这幅《富贵牡丹图》,就是飞龙关所有机括的总枢纽。”他伸手指指牡丹花,接下去道:“里面每一间石室,四壁都有一道暗门,现在总掣打开着,每一间石室的门户,都在不住的变换,使陷身在里面的人,奔来奔去,好像已经穿行了数百间石室,还是找不到出路……”牡丹问道:“石室门户,会自动启闭么?” 胡全应道:“是的。这中间一朵较大的牡丹花,就是总掣,四边较小的,每一朵,就是每一间石室的一道门户,只要打开总掣,再把四朵较小的也一齐打开,每一间石壁间的门户,就会轮流启闭了。”说到这里,接着道:“咱们要进去救人,就得把石室中的三处门户予以封闭,只留一道门户,才不致走失。”牡丹问道:“总掣要不要关上?” 胡全道:“总掣关上了,里面全部机括,也就都封死了,一道门户也开不开,咱们如何进得去?”牡丹道:“你快些动手,咱们进去救人了。”胡全答应一声,仲手把上、下、右三朵牡丹花,各自向右转动了三下,再把左首一朵牡丹花,向左转了二下,说道: “好了,现在每一间石室,都只有左首一道门户可通,就算咱们不找进去,只要打开这里一道门户,失陷在里面的人,也会自己找出来了。” 牡丹道:“那你去把石门打开了。”胡全口中应了声“是”,走近左首石壁,伸手按了两按,壁间果然应手而启,裂现一道门户。 凌君毅道:“帮主,咱们可以进去了。”牡丹道:“你没听说里面和迷阵一样,还是让胡关主先行的好。”胡全道:“二位且慢!”转身朝右首壁下走去。 牡丹问道:“你做什么?”胡全笑道:“兄弟已经把机关全调好了,兄弟该失陪了……”身子忽然往石壁上一靠,但听“喀”的一声,石壁顿开,胡全一个翻身,就闪了出去。 牡丹心头大怒,娇叱—声:“好个贼子!”挥手一掌,闪电般朝他身后拍去。但那道石门和翻板一详,随着胡全的身子翻了过来,等牡丹掌风劈到,石门已经阂上,砰的一声,玉掌击在石门之上。 牡丹恨恨的道:“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凌君毅道:“算了,让他逃走了吧!”牡丹道:“凌兄,你快取出飞龙关的全图来看看,莫要上了他的当。”凌君毅取出羊皮摆子,翻了开来,牡丹凑过头,和他仔细核对。 胡全说的倒是不假,他确实已把“飞龙关”的机关全调整好了,每间石室只有左首一道门户可通,其余三道,早巳封死。 如今只要循着开启的门户,进去找人,然后再循原路退出来就好。 牡丹看了一阵,奇道:“凌兄,这是‘飞龙关’全图,胡全逃走的这道门户,这全图上面怎会没有记载?” 凌君毅想了想道:“也许这是一条秘道,不属于‘飞龙关’范围之内,所以这上面没有记载了。”牡丹眨动一双风目,问道:“凌兄这话怎说?”凌君毅道:“‘飞龙关’是属于飞龙堂辖下的一部分,这道门户,也许是通向飞龙堂的秘道,自然不属‘飞龙关’的范围了。方才我们赶到关下之时,饶三村、郝飞鹏闻讯赶来,但却是从飞龙关走出来的,就可证明了。” 牡丹娇婉一笑道:“凌兄真乃绝顶聪明,机智过人,小妹从不服人,但对凌兄,却是由衷的佩服。”凌君毅脸上微微一热,笑道:“帮主过奖。”牡丹两道清澈眼神,深情款款地凝注着他,低声道:“凌兄,不要叫我帮主,你心里如果还有贱妾这个人,那就叫我壮丹好了。”双颊飞红,不胜羞涩,但眼睛并没移开,还深深地流露出企待之色。 凌君毅道:“帮主这份情意,在下十分感激……” 牡丹低下头去,旋又抬了起来,幽幽的道:“你知道,我并不是要你感激。”凌君毅脸上微露不安神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牡丹忽然目光一凝,柔声道:“凌兄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红粉知己?”她不让凌君毅开口,接着婿然一笑道:“凭你凌兄的人品、武功,自然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这个我并不介意,谁叫我们相见迟了一步?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凌君毅心头一阵激动,双手一伸,握住了牡丹一双柔荑,说道:“帮主……”牡丹任由他握住了双手,娇靥一阵红晕,含嗔道:“又来了,还叫我帮主呢?”话声才落,又抬眼问道:“凌兄的红粉知已,是哪一位姑娘?是不是假扮九妹的……”“砰!”一声震响,从石壁传来!两人蓦然一惊,急忙回头看去,但见那扇翻板般的石门,一下转了过来,从门外跌跌撞撞闯进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来!只见他以剑支地,踉踉跄跄地冲了三四步,一跤扑倒下去。只要看他进来之时,长剑支地,脚下踉跄的模样,而且一身都是血污,伤势定然极为沉重! 凌君毅目光何等锐利,一瞥之间,已经看清来人面貌,口中轻噫一声道:“是公孙兄!”一个箭步掠了过去。 牡丹急忙跟了过去,道:“公孙护法怎会从这条秘道中进来的?”凌君毅道:“不错,他和在下是在飞龙堂附近失散的,方才胡全出去,大概走得慌张,打开了秘道没有关起,他才找进来的。”一面说话,一面低头检查公孙相身上伤势。 牡丹站在他身边,问道:“他伤得很重么?”凌君毅剑眉微皱,说道:“他身上有三处剑伤,一处镖伤,大概还有内伤,就算没负伤,这一天一晚不眠不食,再加上连番激战,身体也困乏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疗伤药丸,塞入公孙相口中,一面默运玄功,右手按在他背后“灵台穴”上,源源输入真气。 公孙相身负重伤,又是一天一晚没进饮食,一个人在极度疲乏之中,业已昏死过去。 此时经凌君毅输入真气,不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望望凌君毅,忽然从眼角涌出一眶热泪,有气无力的道:“总座!兄……弟只怕……不……行了……” 凌君毅道:“公孙兄快不要说话。”公孙相却继续说道:“兄弟……一日一夜之间,遇上……一十八个黑龙会……的高手,身中几处剑伤……但他们……全被我歼灭了,方才有一个……贼人,从这里……逃出去,兄弟和他激战……甚久,结果兄弟被他一掌击中后‘凤尾穴’……兄弟也……刺了他一剑……”凌君毅道:“你疲惫过甚,又伤及内腑,剑伤流血过多,全仗内功根基,支持着你。兄弟喂你服了家师炼制的‘保命行功散’,此时不可说话,方保无事。”公孙相一阵咳嗽,黯然苦笑道:“总座一再相救,兄弟……感激不尽,只是……兄弟自己知道,这次……只怕不行了。兄弟……有一件事,放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但兄弟在临死……之前,一定要说出来……”凌着毅道:“公孙兄待会再说,不是一样么?” 公孙相摇摇头道:“不,兄弟再不说出来,一旦咽了气,就永远没人知道了。”壮丹在旁道:“凌兄,你就让他说吧!”公孙相眼中,又涌出两行泪水,双手用力抓着衣领,大声道:“总座,你一再救我性命,我……我不是人,是畜生,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连忙拦道:“公孙兄,你不可太激动,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不迟。”公孙相咬着牙关,斩金截铁地道:“不,我不说出来,死了也不安心的。总座……这件事,兄弟太对不起你,我几次要向你坦白承认,话到口边,都不敢说。 如今兄弟已是快死的人了,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他拼命地咽了口气,续道:“那天,是总座当选总护花使者的晚上,兄弟因总座喝醉了,想进去看看你……” 凌君毅拦道:“你不用说了。”公孙相道:“兄弟非说出来不可,只有说出来,我才会安心。”他不敢抬眼去望牡丹,只是痛苦地道:“那时差不多已是二更时分,总座房里没有灯火,只有南首的窗户开着,兄弟穿窗而入,不见总座的人,但却听到副帮主的声音从廊上传来,她也是因总座醉酒,来探看总座的……兄弟不该一时糊涂,冒总座之名,铸下了大错……”这件事,牡丹早已听玉兰说过,只不知是什么人冒充了凌君毅,但因事关芍药颜面,始终不敢向太上票告,这时听公孙相说了出来,心头暗暗哦了一声,忖道:“以公孙相的人品武功,倒也配得上二妹了,只是他伤势如此沉重,不知有没有救了?” 就在她心念转动之际,突见一条人影,从左首石门中飞掠而出,身法奇快,一下扑到公孙相之前,厉声道:“你这恶贼,你害得我好苦!”疾然一剑,朝公孙相当头劈落。 这人正是生性好强、美艳多姿的副帮主芍药。 牡丹睹状大惊,急急喝道:“二妹住手!”凌君毅也没防到事情竟然这般凑巧,公孙相说的话,会被芍药听去。她的突然出现,已使他深感意外,更没想到她会下此杀手,同时他一只右手,还按在公孙相的背后。此时骤睹一剑劈来,百忙之中,左手屈指朝剑尖弹出,可惜已经慢了一步,但听“挣”的一声,剑身一偏疾落,寒锋过处,血光飞洒,公孙相一条左臂,已被砍落。 芍药脸色铁青,一语不发,顿顿脚,转身朝外疾掠出去。公孙相服了反手如来炼制的一粒“保命行功散”,此时药性业已行开,再经凌君毅输入本身真气,伤势原已好转。 他看到芍药突然现身,一剑砍来,本已闭上眼睛,甘愿受死,因此被她一剑砍落左臂,连哼也没哼一声。 此刻一见芍药转身朝外掠去,一时再也顾不得左臂疼痛,血流未止,猛地—跃而起,口中叫了声:“副帮主……”一手掩着创口,没命的跟着朝外冲了出去。 牡丹忍不住叫道:“公孙护法……”凌君毅轻轻舒了口气道:“帮主随他去吧!” 牡丹道:“但他伤势未愈,又断去了一臂。”凌君毅道:“公孙兄服了家师‘保命行功散’,伤势已无大碍,如能追上副帮主,只要他虚心下气,苦苦哀求,也许会使副帮主回心转意,亦未可知。” 牡丹望望地下半条断臂,道:“二妹是个逞强好胜的人,平日又骄纵惯了,公孙护法此时追上去,也许会被他一剑杀死。”凌君毅道:“帮主说的也是,公孙兄追上去,虽然成败各占半数,但此事关系着他们两人的终身幸福,旁人也无法借著代谋。再说,此时如果不让公孙兄追去,以后只怕很难找得到副帮主了。”牡丹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道:“真是孽缘。” 她举手掠掠鬓发,忽然回头道:“凌兄,二妹既然已经出来,其他失陷的人大概也会很快找着门户出来了,我们该快些进去才好。”凌君毅略为迟疑了下,把手中羊皮摆子递了过去,说道:“这里是‘飞龙关’的总枢纽所在,右首又有一条秘道,直通飞龙堂,万一有人进来,只要把总掣关闭,咱们就永远出不来了。 在下之意,帮主可持此图,留在这里,在下一人进去就好。” 牡丹想想他说的也是有理,但玉手轻轻一推,说道:“你要进去,还是把总图带在身上的好,万一走迷方向,有总图可以对照,就不致有失了。”凌君毅依言收起总图,揣入怀中,一面说道:“那就有劳帮主在此稍待,在下进去了。”转身朝左首石门走去。 牡丹急步跟了过来叫道:“凌兄。”凌君毅刚到门口,闻声停步,回头道:“帮主有什么事吗?” 壮丹粉因一红,低声道:“你小心些。”凌君毅看她一副娇羞欲滴、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流露出无限关注之情,心头不觉一阵飘荡,赶忙移开目光,颔首道:“在下省得。”手托“骊龙珠”,举步朝门中走了进去。 胡全没有骗人。“飞龙关”七十二间石室,当真比“迷阵”还要复杂,他虽然封闭了三处门户,每一间石室,只留下一道门户——靠右壁的一道门户,但每间石室方向各异,而且,同样开在右首壁上的门户,也有开在中间的,也有开在偏左或偏右的。总之,你只要按照有门户的就进去,一间一间的走去,决不会重复,但当你经过一二十间之后,你一样会迷糊。因为每一间石室,都是一模一样四方形,空荡荡的,像一只盒子,任何人走到这里面,都会不自禁地渗出汗来,心头油生怖意!不知道这鬼石室究竟有多少间,如若每一间石室中的四道门户,再一变换的话,保你转来转去,也休想找得到出路,这机关当真巧妙得很! 凌君毅耐着性子,随着一重重的门户进去,果然顺利地找到了芙蓉、凤仙、玉蕊和芍药的两名使女木香、木模,向导吴婆,护法杜乾麟、罗耕云八人。只有右护法三眼神蔡良,在进入飞龙堂之时,已经失踪,领队的副帮主芍药,追杀一名贼人和众人失散,所有的人,一个不少。其中除了向导吴婆和护法杜乾麟略受微伤,大家也没有挂彩,因为进入飞龙堂,一路都没有和敌人动手,只有被引入“飞龙关”之后,曾和飞龙堂派来的十八名高手有过一场搏杀,但还是被大家合力出手,予以歼灭。更因大伙一直没有失散,各人身边,都带着干粮,准也没饿肚,只是没有水喝而已。大家正因失陷在这座古怪的石室之中,感到无比焦灼之际,突然遇上凌君毅找了进去,自然又惊喜,又兴奋,恍如救星自天而降。十二侍者之中,玉蕊和凌君毅认识得最早,也是她把凌君毅从“绝尘山庄”中送到百花帮来的,她第一个惊喜的迎了上去,叫道:“总使者,你怎么进来的?”凌君毅目光转动,含笑招呼道:“大家全在这里就好,黑龙会已破,在下就是找你们来的。” 风仙抢着问道:“总使者可曾见到副帮主么?”凌君毅当然不好明说,只得点点头道:“石门开启之时,副帮主已经出去了。” 罗耕云道:“咱们进来之时,蔡老忽然不见,总座可知他的下落么?”凌君毅神色一黯,说道:“蔡老身负重伤,已经过世了。”大家听说三眼神蔡良已死,全都心头感到沉重。 凌君毅道:“所有的人既然全在这里,那就不用再深入了,在下替大家带路,帮主还在外面等着呢!”当下领着众人,仍由原路退出。当然,你在退出来的时候,也只要见到门户,就往外走,就不会错。大家脚下都走得极快,不多一会,就已走出迷宫似的石室。 牡丹迎着大家,恍如隔世,自有一番惊喜,不必细表。当下仍由凌君毅为首,领着众人,退出“飞龙关”,会合了荣敬宗等人,一起退出甫道,再和守在甬道上的玉兰等人会合。仍由辜鸿生封死了通向“飞龙关”的两道,然后循着直行的甬道,向“飞龙堂” 而来。 正行之间,但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了过来! 荣敬宗脚下微一停顿,奇道:“前面好像有人在动手,咱们快去瞧瞧。”凌君毅想起芍药和公孙相抢先冲了出来,莫要遇上了敌人。尤其公孙相伤势未痊,又被砍断了一条左臂,心念一动,不由得心头大急,急忙道:“晚辈这就赶去。”没待荣敬宗再说,身形一掠数丈,朝甬道疾奔过去。甬道尽头,是一个高大的圆洞门,门外挡着一道丈许高的白石屏风,晶莹细玉,光可鉴人!转过屏风,竟是一座宽广的穹顶大厅,阶前是一个大天井。但天井的外面,一道高大的石门之外,已经透射进天光,隐隐可见苍翠的山林。此时,大天井中,正有四五个黑衣劲装汉子,手持狭长乌黑长剑,围攻一个青衣汉子,打得十分激烈! 凌君毅一眼就认出那身穿青色劲装的正是在甬道中失散的丁峤,他虽被围在中间,一柄铁骨折扇,却使得开阔如风,势道威猛已极,逼得围攻他的五人,全部退避不迭,但他们此退彼进,谁也不肯丝毫放松。 凌君毅心头不禁一喜,急忙掠过大厅,站在阶上,大声喝道:“住手。”他这声大喝,声若春雷,直震得场中几入猛然一惊。各自收势,向后跃迟一步,回头看来。 丁峤一眼看到凌君毅,不由的大喜过望,急急叫了声:“总座!”五个黑衣人瞥见“飞龙堂”后,忽然闯出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俊逸少年来,也大感意外!其中一人一扬手中长剑,大声喝道:“快截住他,别让他逃走了。”此人喝声出口,五人之中,立时分出两人,朝凌君毅扑来。 凌君毅凛立不动,朗笑一声道:“你们都给我站住,黑龙会业已破去,会主韩占魁、飞龙堂主饶三村、黄龙堂主郝飞鹏,均已授首。尔等几人,还不放下兵刃,听候发落。” 那为首的黑衣人厉声道:“大家别听他胡说,还不快上!” 就在此时,荣敬宗、辜鸿生领着众人,一齐走出大厅。 荣敬宗洪声道:“凌公子说的不假,尔等只要放下兵刃,老夫保证不伤你们性命。” 那为首的黑衣汉子看出情形不对,脚下不禁后退了几步,口中喝了声:“风紧,扯……” 疾然一个转身,飞快地朝大门外掠去。他身法原极快速,一掠之势,便已奔到门口!哪知抬头看去,方才明明还站在阶上的青衫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含笑道:“你们想逃,那可没有这么容易。” 为首的黑衣汉子看他空着双手,哪还迟疑,口中冷嘿一声:“小子找死!”身形疾进,手中长剑已经当胸直刺过去。、 凌君毅只一偏身,就避过了剑锋,右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左手骈指如朝,一指朝他“灵台穴”上点落。那汉子机伶一个冷颤,口中闷哼一声,登时脸色煞白,一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虚脱得几乎站立不稳。谁都看得出,那汉于是被凌君毅废去了武功。 凌君毅候地回过身来,目光一扫其余四人,说道:“你们都过来,黑龙会乃清廷鹰犬,你们是鹰犬的爪牙。鹰犬不能赦免,爪牙可免一死,但你们都得废去武功。”四人听得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其中一人说道:“我们都是江湖上人,武人一旦失去武功,那是生不如死了。” 凌君毅道:“你们就是仗着一点武功,才会为恶江湖,我废去了你们武功,正是好让你们重新做人。”四人互望一眼,突然一声吆喝,四条人影,四支乌黑的长剑,同时扑起,朝凌君毅集中刺到。 丁峤大喝道:“狗娘养的,你们还敢动手!”折扇倏然张开,正待出手。 只听凌君毅长笑一声道:“在下说过你们都得废去武功,谁也逃避不了。”话声甫落,闷哼和“哎哟”之声,同时响起!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但四个汉子已经长剑脱手,跌坐在地上。不用说,他们都在一招之间,已被凌君毅废去了武功。 凌君毅依然像没事人儿一般,连看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抬目朝荣敬宗问道: “荣老伯,从这里出去,就是出口了么?”荣敬宗含笑点头道:“不错,这里就是飞龙堂,外面是玄关岩,和黄龙洞已经隔了一个山头,咱们现在就是从这里出去了。”凌君毅目光一掠在“黑龙潭”投降的五个青衣汉子,说道:“你们过来。”那五个汉子听得失色道:“凌公子,咱们兄弟早已真心归降,还帮着公于深入地牢和进入‘六衍迷阵’中救人,咱们不敢说立功,也可以赎罪了,还望公子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你们帮我救人,凌某十分感激,但你们人在中年,离开黑龙会,依然踏进江湖,还有二二十年时光,谁保得定谁不去为恶?”五个青衣汉子同声道: “小的立誓重新做人,决不再入江湖。”凌君毅道:“你们既然不入江湖,还要武功何用?” 五人一齐跪了下去,说道:“但求公子高抬贵手,小的如若出去之后,还敢仗着武功,为非作歹,就死在刀剑之下。”凌君毅道:“你们起来,在下姑念你们救人有功,只点残你们一处经络,仍可保有四成武功,足以使你们保身卫家,只是无法再练下去,和人动手,只要不用十分气力,决可无碍:这样一来,因你们受到限制,才不至于再为恶了。” 五入面露希求之色,还待再说,荣敬宗洪喝道:“凌公子如此处置,已是法外施仁,你们还不满足么?黑龙会二十年,不知残害了多少江湖忠义之士,照说清廷鹰犬爪牙,谁的手上,都有血腥,把你们一体诛杀,都不为过,你们想死还是想活?”五个青衣汉子经他这么一喝,就不敢多说。 凌君毅出手如风,在他们身上轻轻点了一下。五人但觉机伶一颤,别无感觉,这就转身朝温婉君躬躬身道:“小的五人,已蒙凌公子法外施仁,保留了部分武功,如今即将离开黑龙会7,姑娘答应小的五人,在离开之前,解去身中之毒,还望姑娘赐给解药才好。” 温婉君问道:“你们中了什么毒?”五个青衣汉子道:“小的是服了姑娘的‘失魂丹’,十二个时辰不解,就得终身成为白痴。姑娘就高抬责手,饶了小的吧!” 温婉君“啊”了一声,回头朝辜鸿生问道:“辜朋友呢?你也要解药?”辜鸿生连忙陪笑道:“姑娘答应的话,自然算数了。” 温婉君道:“我答应过什么了?”辜鸿生心中虽感愤怒,但脸上丝毫不敢流露,依然陪笑道:“岭南温家秘制的‘失魂丹’,自然也只有姑娘才有解药了,姑娘答应过兄弟,在离洞之前,给予解药的。” 温婉君抿抿嘴,轻笑道:“岭南温家根本没有‘失魂丹’,我哪来的解药?” 辜鸿生急得沁出汗来,说道:“姑娘那是要兄弟的老命了。”温婉君笑着道:“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啊。”辜鸿生拭了下脸上的汗水,急道:“但兄弟明明服了‘失魂丹’,荣总管你亲眼看到的,咱们也算是老兄弟了,你总不能看着兄弟后半辈子变白痴吧?”温婉君从身边摸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颗药丸,托在掌心,说道:“辜朋友,你服的是不是这颗药丸?”辜鸿生仔细看了一阵,点点头道:“正是这种药丸,姑娘说它叫做‘失魂丹’,一点没错。” 温婉君把小葫芦一起递了过去,说道:“辜朋友如果认识字,这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么?” 辜鸿生接过小葫芦,看着标签,说道:“温氏秘制解迷丹,姑娘给兄弟服的是‘解迷丹’,你没骗兄弟吧?”温婉君接过小葫芦,咭的笑道:“我骗你作甚?因为当时荣老伯说你利禄心重,未必可靠,我才故意要你服下一颗药丸,说是‘失魂丹’,这样你才肯替我们出力呀。其实这‘解迷丹’专解各种迷药,预先服下一颗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不惧任何迷香、迷药,对人体并无损害,还要什么解药?” 荣敬宗一手持须,呵呵大笑道:“辜兄现在可以放心了吧?”辜鸿生老脸一红,不自然地笑道:“温姑娘真会捉弄人,兄弟算是阳沟里翻了船。”荣敬宗忽然脸容一正,说道:“辜兄方才说的不错,咱们昔年同列黑龙会三十六将,算来该是老弟兄了,离开昆嵛山,咱们也就此分手了。三十六将,如今只剩下你我两人,回首前尘,真是恍如一梦。辜兄今后有何打算,兄弟也无权过问,但兄弟有一句临别赠言,那就是:咱们是炎黄子孙,要堂堂正正做人,希望辜兄三复斯言!” 辜鸿生拱拱手道:“荣兄金玉良言,兄弟承教,咱们后会有期,兄弟告辞了。”说完朝众人略一抱拳,转过朝外走去。 荣敬宗朝五名青衣汉子挥挥手道:“你们也可以走了。”那五个青衣汉子一齐躬身一礼,朝山外而出。 荣敬宗轻叹—声,仰首道:“老会主一手创立的黑龙会,前三十年是反清复明的忠义之旅,后二十年是被清廷鹰犬所控制的残害义民的刽子手。前后五十年,老朽就在这里渡过了整整四十个年头。当年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弱冠少年,今天走出去的,已是白发蟠蟠的衰年老翁,这一片大好基业,从此就水埋荒山了。”说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凌君毅道:“荣老伯,这座山腹洞窟秘道纵横,如果任由它留着,一旦被江湖黑道中人作为巢穴,实是后患无穷,不知是否可以把它封闭?” 荣敬宗微微一笑道:“凌公子但请放心,老朽选择从这里出来,就是为了准备把此山秘道,一起封过,因为其余几处出口启闭的机括,均在里面,只有飞龙堂大门,可以由外面启闭,咱们到了外面,再把它关上,外人就无法进入了。”凌君毅道:“此处既可由外面启闭,除了荣老伯,一定也有其他的人知道的了。”荣敬宗道:“这是黑龙会列为最机密的事项,只有堂主以上的人才知道。如今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连老朽在内,大概已经只有三个了。” 凌君毅道:“不知其他两人是谁?”荣敬宗捋须道:“一个是令堂,另一个是水轻盈,唉,咱们当时应该把她截住才好。” 凌君毅想起师傅两次出声阻拦,任由水轻盈退走,心中不禁暗暗喃咕:“不知此女是何来历,剑法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说话之时,已经跨出“飞龙堂”大门,外面还是一个高有数丈,足有五六丈深广的大石窟。 荣敬宗等大家走出大门,然后俯下身去,在右首石壁下撤开一块大石,仲进手去,掏摸了一回,但听一阵轧轧震动,一方巨石,从门上缓缓闸下!“飞龙堂”大门,登时变成了一堵黝黑的石壁。 荣敬宗依然蹲着身子,回头说道:“凌公子,老朽要借你巨阙剑一用。”凌君毅答应一声,抽出巨阙剑,递了过去。荣敬宗接过短剑,朝窟窿中一阵乱削,但听接连响起几声“铮”“铮”轻响,敢情他已把石门开启的机关削断了。荣敬宗依然把石块砌上,站起身来,脸上犹有凄楚厉色,递还短剑,一个人好像苍老了许多,黯然一叹,当先举步朝洞外走去。 石洞外面,阳光普照,苍翠欲滴,天风吹来,使人精神为之一振。洞在“玄关岩” 右侧,陡壁百丈,危崖如覆,洞外只是横层的断岩,仅容得一点足尖。如果你不会武功,那就必须双手攀住石隙,足尖踩着石梗,身子整个悬在空中,缓慢地横着移动,才能渡过这近百丈远的危崖。就算你会武功吧,但武功较差的人走在这上面,一样的艰险难行。 荣敬宗领着大家走完这段艰险的路程,转过山腰,虽然同样的响岩断壁,同样无路可循,但已没有方才的险峻。一行人中,大半的姑娘家,走完这段路,谁都禁不住要舒上口气。 荣敬宗看看天色,已是己牌稍偏,这就回头道:“大家要不要憩歇再走?”凌君毅忍不住问道:“荣老伯,从这里到岳姑庙,不知还有多少路程?”荣敬宗道:“快一点,大概未牌时光,就可以赶到了。” 牡丹根本不知道太上已死,只道已在岳姑庙等候,这就掠掠鬓发道:“我们还不累,不如赶到岳姑庙再休息吧。”荣敬宗点头道:“如此也好,大家全都空着肚子,早些上路,还赶得上庙里的素斋哩。”岳姑庙,座落在岳姑顶下,庙貌宏伟,香火极盛。庙中奉把的是东医大帝之女碧霞元君,塑的是一尊少女神像,凤冠霞被,绮年玉貌,肃穆端庄。每年四月十五日神涎前后十日,香客离杏,络绎于途,附近百里的人,都会扶老携幼的赶赴庙会。 这时山前演剧酬神,百戏杂陈,各种摊贩也在山脚下搭起了一二里长的布棚,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呼卢喝雉,通宵达旦,真是昆嵛山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段日子。 未牌方偏,荣敬宗领着凌君毅、壮丹等一行人,已经赶到岳姑顶下面,老远就看到岳姑庙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蓝袍的高大人影,好像在眺望什么。 唐文卿不觉低啊一声道:“会是巴总管,凌大哥,巴总管怎么也会在这里?”这话,凌君毅也无法回答,只点点头道:“大概是找你来的了。”他们看到巴天义,巴天义自然也看到他们了,三脚两步的迎了上来,连连躬身陪笑道:“凌公子、二姑娘、三姑娘,都来了,兄弟从早上站到这时候,连脚骨都站直了。”凌君毅还了一礼,方如苹已经抢着问道:“巴总管,干娘也来了么?” 巴天义道:“是老庄主和少庄主。”接着又道:“三姑娘的令舅祝庄主和岭南温老庄主、温二庄主,都来了。” 祝雅琴惊啊一声道:“爹也来了?”温婉君同样惊奇地道:“我爹和二叔怎么也会来了呢?”巴天义道:“事情是这样,温家有一个使女叫做小燕的,因温姑娘潜入百花帮,一去就没有消息,心里一害伯,就赶快报告温老庄主。正好温老庄主和咱们老庄主、少庄主,都在龙眼山庄作客,同时也发现祝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已有多日未曾返家,就一起找上百花帮去……”牡丹惊啊一声,问道:“你们都去百花帮?”百花帮花家大院,虽有梅花、莲花等人留守,但去的人如果是用毒名满天下的四川唐门老庄主唐天纵,迷药独步江湖的岭南温家老庄主温一峰和潜龙祝文华联上了手,就算有太上坐镇,只怕也难以应付。她身为百花帮主,哪得不惊? 巴天义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因她和凌公子同行,又走在众人之前,倒也不敢怠慢,含笑说道:“没有,咱们一行人刚到潜山附近,就遇上凌公子的尊师,要咱们不用再去百花帮.只须到昆嵛山岳姑庙来就好。”牡丹暗暗舒了口气,没有再说。 凌君毅问道:“你们已经来了几日?”巴天义道:“昨天才到。”刚说到这里,但见山门内快步走出一个丰神清朗的青衫少年,一眼瞧到众人,就飞快奔了过来,叫道: “凌兄,你怎么才来,想死小弟了。” 凌君毅也慌忙迎了上去,叫道:“唐兄。”原来来人正是唐门少庄主唐少卿,两人紧紧握住了手。 唐文卿、方如苹也跟着上去,叫了声:“大哥。”凌君毅替唐少卿引见了荣敬宗、牡丹、温婉君等人。 唐少卿一拱手,然后说道:“凌伯母曾说,诸位今天上午就可到的,一直等到中午,还没有来。准备了的素斋,都已凉了,此刻,凌伯母和家父等人,都在后进花厅上呢。 在下替诸位引路。”说完,领着众人,朝庙中行去。 一行人进入大殿之后,荣敬宗示意小桃和三名黑衣剑士留在殿上。牡丹也要紫薇、芙蓉、凤仙、玉蕊,和护法丁峤、冉遇春、杜乾麟、罗耕云,以及四名侍女茉莉、瑞香、杜鹃、蔷薇等人也都留在殿上。自有唐门总管巴天义接待大家,引到前面客室待茶,庙中早已准备了素斋,不在话下。唐少卿陪同凌君毅、荣敬宗、牡丹、玉兰、温婉君、唐文卿、祝雅琴、方如苹、万人俊、许家骅等人,往里而去。 第三进方塘一鉴,游鱼成群,是放生池。两旁花圃中,繁花如锦,中间一条平坦石桥,护以白石栏杆。越过石桥,迎面一排长廊,三间精舍,正是岳姑庙接待贵宾之处。 这三间花厅,并不曾隔断,越发显得敞轩明朗,四壁张挂了不少名人书画。唐天纵、温一峰、温一峤、祝文华、铁氏夫人等人,正和一个灰衲老僧陪着闲谈。 唐少卿走到门口,就抢着叫道:“爹,凌兄他们来了。”厅上诸人,纷纷站了起来。 凌君毅让荣敬宗走在前面,大家跟着入内。铁氏夫人首先替唐天纵等人引见了荣敬宗,然后凌君毅又替万人俊、许家骅、牡丹、玉兰引见了母亲。大家一阵寒喧之后,相继落座。 铁氏夫人道:“毅儿,你快去见过天虚老禅师,这位老禅师,是你外公昔年方外至交。” 凌君毅早已看出灰衲老憎白眉低垂,貌相清瘤,少说也有九旬以上,但双目神光内蕴,分明是全身怀上乘武功的高僧。 闻言立即恭敬的走上前去,作了个长揖道:“晚辈凌君毅见过老禅师。”天虚禅师双手合十,连连躬身道:“不敢,小施主不可多礼,再晚的称呼,老衲更不敢当。”铁氏夫人道:“老禅师怎地和孩子他客气起来了?”天虚禅师呵呵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老衲和铁老施主当年虽是交论方外,但凌小施主的尊师,算起来还是者袖的师叔,小施主不就成了老袖的师弟么?” 凌君毅心中暗道:“原来这位老禅师也是少林支派。”铁氏夫人道:“这个我倒不知道。”祝文华朗笑一声道:“凌夫人不用为难,老禅师和铁老会主既是方外至交,如以师门渊源排来,又是凌老弟的师兄,兄弟觉得有凌夫人在场的时候,就矮上两辈,凌夫人不在场的时候再以平辈论交不迟。”唐天纵一脸俱是笑容,望望凌君毅,一手捻须,含笑道:“凌贤侄,这回又是你立了殊功,一举破去黑龙会,替江湖同道扫平大患,看来老夫等人,真是老了。” 凌君毅躬身道:“老伯夸奖,小侄愧不敢当。”温一峰接口笑道:“贤侄无须太谦,江湖后浪推前浪,这天下本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唐老庄主、温老庄主,从“绝尘山庄”起,一直称凌君毅为“凌老弟”,如今忽然全改了口。这也没错,凌君毅和唐少卿、唐文卿平辈论交,唐老庄全称他一声“贤侄”原也理所当然。但凌君毅和温婉君,本是儿女私情,温婉君自然不会告诉乃父,那么温老庄主也改口以“贤侄”相称,就显示出他已经知道两人之事。这自然是小燕说的了。凌君毅哪会听不出来?脸上觉得有些汕汕的,一时不好多说。 牡丹进来之后,始终不曾见到太上,心中正在暗中纳罕,自己师傅和凌夫人原是姐妹,她老人家既然要自己等人到岳姑庙来,如今凌夫人和唐老庄主等人全在这里,师傅决不会先走,那么她老人家呢?她坐在椅上,正在默默沉思之际! 铁氏夫人已经蔼然含笑道:“牡丹姑娘,芍药姑娘没来么?”牡丹连忙应了声“是”,答道:“二妹平日骄纵惯了,方才冲出飞龙关,就独自负气走了,连家师说的话都敢不听。”铁氏夫人点点头道:“不错,要你们到这里来,原是你们师傅的意思,毅儿大概已经告诉你了,老身和你们师傅,原是姐妹。她在临终时,曾和老身说过,她把你们视如己出,你叫我一声姨妈就好。”“临终”这两个字,听到牡丹、玉兰两人耳中,只觉头脑轰然一震!牡丹目承泪水,忍不住抬头问道:“姨妈,你说家师她老人家……” 铁氏夫人面现凄容,含泪道:“怎么?毅儿,你没告诉她们?”凌君毅道:“孩儿因帮主、总管等人初离险地,免得路上伤心,故而没有说明,还是到了此地,由娘告诉她们的好。”牡丹泪水夺眶而出,噗地跪了下去,咽声道:“姨妈,你老人家快告诉侄女,师傅如何死的?”她这一跪下,玉兰也跟着跪下,陪着流泪。 铁氏夫人慌忙把两人扶起,口中说道:“孩子,你们起来,听老身慢慢的说。”牡丹、玉兰两人站起身子,只是流泪不止。 铁氏夫人温言安慰了两人一阵,才把自己和太上的身世,及太上遇害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牡丹、玉兰两人想起师傅从小把自己扶养长大,不料这次昆嵛山之行,和师傅从此慈颜永诀,人天殊途,一时又悲从中来,哭得泪人儿一般。 铁氏夫人也陪着她们垂泪,一面说道:“孩子,你们且节哀顺变,如花妹子在临终之时,还有两件事,要老身告诉你们。” 牡丹试着泪水,说道:“姨妈,师傅有什么遗命,你老人家请说。”铁氏夫人神色一怔,说道:“你们师傅临终时曾说,当年她收养你们,手创百花帮,原是一心要和黑龙会在江湖上一争长短。后来她得知先夫殉难,黑龙会已被清廷收买,就存了消灭黑龙会、继承先父遗志之愿。因此又开始物色各门各派下杰出才俊之士,扩张势力,另一方面,又因黑龙潭留有重阳真人的剑谱,如能得到剑谱,就可独步武林,无人能敌,决心亲自远征黑龙会,要你们分三路吸引住敌人,她潜入黑龙潭去。如今黑龙会已破,一切已成过去,但清廷因黑龙会失事,决不会轻易放过。百花帮自然是他们第一个要扑灭的对象。因此,第一件事。就是要你迅速传令,解散百花帮。免得被清廷鹰犬追缉。”牡丹含泪点头道:“侄女遵命。”铁氏夫人又道:“你师傅第二件事,也是她未了心愿,那是因为老身只是铁老会主的义女,如花妹子才是铁氏门中的继承人,因此,她要你继承铁氏香烟……” 牡丹听到这里,不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铁氏夫人续道:“早在百花帮选拔总护花使者之时,如花妹子已经有意把你许配毅儿,她在临终之时,又向老身提出请求,不论毅儿是否已经订亲,要老身替你作主,与毅儿成亲,将来有了孩子,都要姓铁。这就是说,你不是凌家的媳妇,而是铁家的媳妇。 这是你终身大事,如花妹子虽要老身作主,但老身先得征求你的意见,不知你愿不愿意?”凌君毅站在一边,早已俊脸通红,要待回避。 唐文卿一把拉位他,含笑道:“凌兄别走,还有呢!” 牡丹本来泪流满面的人,这回铁氏夫人说到她终身大事,她纵然是一帮之主,但女孩儿家听到这件事,怎不羞得低垂粉颈,一张脸比大红缎子还红。心头尽管一百二十个肯,就是羞难启齿,嗫嚅了半天才低低的道:“这是师傅的遗命,侄女但凭姨妈作主。” 说到后来,声音简直比蚊子还轻。 铁氏夫人蔼然含笑道:“你既然同意,那就这样定了。”这个“定”字,牡丹好比咽下了定心丸,一颗芳心也定了下来,低垂粉颈,应了声“是”。 铁氏夫人回过头来,朝凌君毅道:“毅儿。” 凌君毅红着脸应道:“娘有什么吩咐?”铁氏夫人道:“为娘听唐老庄主说起,康老夫人有意把唐姑娘许配给你,当日送你巨阙剑,正是此意。温老庄主只有一位千金,和你认识在先,温姑娘为了你,还乔装玫瑰,进入百花帮,两家都挽祝庄主跟为娘提亲。 经为娘和三位庄主商量的结果,温老庄主膝下只有位干金,因此也仿照继承铁氏香烟的办法,你们将来有了孩子,继承温氏香烟。唐老庄主的干金,继承咱们凌家的香烟,这样三家都有了继承香烟的人。三位姑娘,在名份上也并不冲突。这三件亲事,就这样定了,你赶快去叩拜过两位岳父。”唐姑娘、温姑娘,早已羞得涨红着脸,一齐躲了出去。 凌君毅听了母亲吩咐,红着俊脸,依言走到唐天纵面前,屈膝跪拜下去,口中说道: “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唐天纵满脸高兴,连忙伸手扶起,大笑道:“贤婿快快请起,哈哈,老夫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到小女身上,哪知拙荆比老夫还要先上一步。” 凌君毅站起身子,又向温一峰拜了下去。 温一峰以赶忙扶起,笑道:“贤婿少礼。”接着哈哈大笑道:“唐兄这个女婿,是丈母娘看中的,兄弟这个女婿,却是小女自己挑的,咱们都是现成丈人。”祝文华连连拱手道:“兄弟这大媒,才是现成的呢?”荣敬宗,方人俊,许家骅一起向铁夫人、留、温二位庄主道贺。 荣敬宗一手持须,笑道:“今天破贼归来,三喜临门,果然是一件大喜事。但兄弟觉得三喜不如五喜,五喜自然更热闹了,因此兄弟也想作个冰人,向凌夫人,祝庄主讨杯喜酒,不知二位肯不肯赏兄弟一个薄脸?”铁氏夫人奇道:“荣大侠说的五喜,不知要给哪一家提亲?” 第四十一章 不共戴天 荣敬宗呵呵笑道:“兄弟提的这两门亲事,是黄山万家,石门许家骅只要凌夫人和祝庄主点个头,兄弟这冰人,就当成了。”唐天纵看了万人俊、许家骅两人一眼,心中约略已有个谱儿,一面问道:“荣老哥是给万、许二位世兄提亲,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荣敬宗道:“黄山万家和龙眠山庄,称得上武林世家,门当户对。万老弟和令爱情投意合,自是良.缘天成,兄弟不过是当个现成的媒人。不知祝庄主意下如何?” 祝文华笑道:“黄山万家两代执掌武林盟主,称得上武林第一家。荣大侠玉成小女,兄弟算是高攀了。”荣敬宗笑道:“这门亲事,祝庄主那是答应了,哈,哈,老朽这媒人算是做成?,万老弟快来叩见岳父。” 万人俊依言走到祝文华跟前,跪行大礼。 视丈华眼看自己袒腹东床,不仅出身武林世家,又是一表人才,也是满怀高兴,还了半礼。 荣敬宗转身又朝铁氏夫人道:“兄弟观在还得向夫人讨杯喜酒喝呢!”铁氏夫人道: “荣大侠尽管吩咐。” 荣敬亲道:“夫人言重,只弟是替这位许老弟说亲,二姑娘遗命解散百花帮,该帮总管玉兰姑娘,明慧温淑,和许老弟也是天成佳偶,兄弟已和许兄弟提过,只要夫人答应,也是一门美满的亲事。”铁氏夫人点头道:“二妹临终之时也曾提到百花帮解散之后,她门下弟子,最好择人而事,有个归宿。荣大侠说的,自是再好不过,但老身总得问问玉兰自己。”说到这里,回头朝玉兰含笑道:“荣大侠提的亲事,你也听到了,不知你愿不愿意?” 玉兰双颊飞红,噗的跪倒地上,流泪道:“师傅既要姨妈作主,侄女一切都听姨妈的。”铁氏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起来,姨妈那就答应了,” 荣敬宗笑道:“恭喜许老弟,夫人已经答应,百花帮太上已经故世,凌夫人就是她们长辈,你也上来磕个头,晤,我看干脆叫声岳母吧!”许家骅也平空赚得个如花似玉的娇妻,自然兴高采烈,依言走上几步,跪下叩道:“小婿叩见岳母。”凌君毅连忙把他扶起。 铁氏夫人蔼然笑道:“许相公叫了老身岳母,老身实在愧不敢当。这样吧,玉兰这孩子,老身也挺喜欢,毅儿没有妹子,我看玉兰就给老身作个义女,这岳母就名副其实了。”牡丹喜道:“三妹还不给干娘叩头?” 玉兰果然跪了下去,叩头道:“娘,女儿给你老人家叩头。”铁氏夫人一把把玉兰楼入怀里,蔼然道:“好孩子,真是娘的好孩子。”大家自然又纷纷内铁氏夫人道贺。 方如苹眼看着唐姐姐、温姐姐、表姐、牡丹、玉兰等人,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大家喜气洋洋,只有自己,爹爹过世,剩下母女两人相依为命。方家既不是武林世家,母亲不会武功,也不似百花帮太上,没声没势,自然不会有人理会自己。舅舅(祝文华)有他自己的女儿,干娘(唐老夫人)也有自已的女儿,哪会想得到自己?方如苹想到伤心之处,眼泪只有往肚里咽,她一个人懒洋洋的走出花厅,独自伏在石栏杆上,只是怔怔的看着池中一群鱼儿追逐落花。 花厅上早已摆好两席素斋,荣敬宗、凌群毅、万人俊、许家骅四人一桌。唐文卿、温婉君、牡丹、玉兰、祝雅琴、方如苹等六位姑娘一桌。 唐文卿悄悄走到方如苹身边,叫道:“三妹,快进去吃饭了。”方如苹道:“我不饿。” 唐文卿拉着她手,低声道:“好妹子,别饿坏了身子,你的心事,姐姐最清楚,快进去吧,别叫人家瞧出来了。”方如苹双颊飞红,阵道:“我有什么心事?” 唐文卿神秘一笑,道:“快别说了。”拉着她往里行去。 岳姑庙的素斋,远近闻名,厨师手艺之佳,烹调之精,就是大酒楼的水陆珍馐,也休想比得上。大家差不多已有一天没进饮食,吃来自然更觉可口。只有方如苹对着满桌精美佳看,依然是食不知味,懒洋洋的,勉强吃了小半碗饭,便自停筷。饭后,小沙弥送上香茗。 铁氏夫人和唐天纵、温一峰等人,在众人未来之前已经用过午餐,此刻正围坐在东首一张圆桌上,讨论替儿女完婚之事。祝文华看大家吃毕素斋,就含笑叫道:“荣大侠,快请过来。”荣敬宗一手托着落碗,朝左首走去,一面问道:“祝兄有何见教?”祝文华道:“咱们正在商量几家迎娶之事,你和兄弟都是大媒人,自然也得发表些意见。” 荣敬宗道:“兄弟敬陪末座。”说罢,拉了张椅子坐下。 铁氏夫人抬头道:“毅儿,你也过来。”凌君毅走到母亲身边,垂手道:“娘有什么吩咐?”铁氏夫人道:“你唐岳丈的意思,既然定了亲,不如早些让你们成亲。娘老了,你早日成家,娘的心愿也了,对你爹总算也有了交代,所以娘作主,决定今年十月,把三房媳妇,一起娶过来!” 凌君毅没待娘说完,噗的跪倒地上,含泪叫道:“娘,孩儿之意,婚事暂缓举行。” 铁氏夫人道:“为什么?”凌君毅道:“咱们虽然杀了韩占魁,但当年图谋黑龙会的主凶并不是他,因此孩儿想去一趟热河,手刃戚承昌、钱君仁两个贼于,然后再去一趟京师,孩儿非把爹的遗骸找回来不可。”铁氏夫人垂泪道:“你爹的遗骸,当年早已由你师父偷偷的从京师运出,你爹是少林弟子,卜葬在少室山,正是不忘师门之意,这件事,娘直到刚才听你师父说起,等你成了亲,再带她们去少室山祭扫不迟。” 唐天纵看了祝文华、荣敬宗两人一眼。祝文华立时会意,没待铁氏夫人开口,轻咳一声,接口道:“是啊,凌老弟一片孝心,令人可敬,但令堂抱孙心切,而且方才大家已经商量好婚事在十月举行,距今不过三个月时光了,因此老夫觉得凌老弟不妨等婚礼之后,再去热河不迟。”荣敬宗接着道:“祝庄主说的没错。戚承昌、钱君仁既在热河,谅他们也不会就会离开,以公子的身手,不难手到伏诛。公子还是听令堂的安排,先回江南完婚。等明春再行北上的好。” 凌君毅仰脸道:“娘,父仇未报,孩儿决不成亲。这里离热河已是不远,何用再往返跋涉。孩儿之意,趁黑龙会被咱们破去的消息尚未传开之前,赶去热河,较易下手。 如果消息一经传开,戚承昌老奸巨猾必然会提高警觉,尤其是钱君仁不在官中,他住在热河的用意,显然是为了托庇戚承昌的保护,一旦听到风声,就会躲了起来,就更不容易找到他了。因此孩儿觉得事情越快越好,此时立时动身,才不致泄漏消息。”铁氏夫人沉吟了下,道:“这样也好,婚礼等你报了父仇再举行,更可告慰你爹在天之灵……” 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唐天纵一手捋须,朝温一峰道:“温兄,亲家母既然这么说了,这也是贤婿一片孝心,咱们就一起去一趟热河,替咱们娇客助威,你看如何?”温一峰大笑道:“唐兄这主意不错,咱们把离宫一批走狗鹰犬,全迷翻毒死算了。” 凌君毅接道:“热河之行,小婿一人足够应讨,人去多了,反而会引起对方注意,不敢有劳二位岳父。”唐天纵道:“贤婿一个人去,人单势孤,承德可比不得绝尘山庄。”凌君毅道:“小侄自会相机行事。”说到这里朝荣敬宗问道:“荣老伯是否知道戚承昌的情形?”荣敬宗捋须笑道:“这老贼是颠覆黑龙会的主谋,老朽衔之入骨,因此对他动静,也多方打听,略知一二,唉,老朽随时注意了他二十年之久,也只不过略知一二,你说这老赋有多狡猾?” 万人俊道:“他是先祖的义子,先父只怕就是他害死的了,凌兄,小弟和你同去如何?我要当面问问他。”他右手握拳,露出激愤之色!这也难怪,万镇岳昔年担任过第二届武林盟主,虽已息隐林泉,不问江湖是非,但如有他活着,谁也不敢动黄山万家一草一木。 凌君毅道:“万兄和戚承昌既有杀父之嫌,兄弟就不好阻止,但就是要去,也只宜暗中进行……”万人俊道:“岂止杀父,我黄山万家遭到灭门之祸,说不定就是老贼主持的。”荣敬宗道:“这大有可能,戚承昌现在是热河副都统兼行宫侍卫营的统带,可说权势显赫,他还会亲自跑到大别山去主持‘绝尘山庄’,足见他极可能仍然是黑龙会的幕后主持人无疑。”说到这里,忽然一拍大腿,笑道:“没错,老朽曾听韩占魁说过,通常派赴各省的大内高手,大多都是热河行宫侍卫营派出去的。因为热河行宫,虏酋一年只不过去上一次,平日就无所事事,因此,把监视各省大员和缉拿所谓叛逆,都归行宫侍卫营承办,黑龙会是他们对付江湖中人的一处秘密机关,自然由戚承昌主持的了。” 凌君毅道:“看来水轻盈是他派来的了,唉,咱们没把她截下来,真是太可惜了。”铁氏夫人道:“这是你师父的意思,决不会没有缘故的。” 天虚禅师忽然双手合十,低喧一声佛号,接道:“阿弥陀佛,不通师叔前晚和老衲说起过水施主,她不但是雪山神尼的得意弟子。而且还是大有来历的人,决不会是戚承昌派来的。”凌君毅问道:“家师还说了些什么?老禅师能否说得详细一点?” 天虚禅师道:“老袖只听不通师叔这么说,旁的就不知道了,晤,那位水堂主,这里来过两次,老袖看她并不像凶狠嗜杀的人,凌小施主日后遇上她的时候,不宜过分使她难堪,逼她走上极端,双方都没有好处。”凌君毅听得出这位老禅师言有未尽,他说水轻盈大有来历,明明知道底细,却又不肯明说。这是为什么呢?莫非她师父是雪山神尼,大家就得让她三分?心中想着,一面朝荣敬宗问道:“荣老伯,入境问俗,老伯能否把热河的情形,赐告一二?”荣敬宗道:“承德府在热河西岸,本来是一座山城,满酋建了一座离宫,名叫‘避暑山庄’。戚承昌就是‘避暑山庄’的侍卫头儿。但他地位高过行宫侍卫营统带,还兼了热河驻防副都统。行宫侍卫营计分东西两个营,每营有三个队,每队三班,每班连领班为十一个人,也就是说戚承昌手下有两百多个武功高强的人。东营驰防行宫,西营三个队,通常都派在外面,这些人虽是卖身投靠的江湖败类。 但其中不乏身手高超之士,总之,他们比起黑龙会飞龙堂的剑手,都要高明得多了。” 凌君毅道:“就算行宫是龙潭虎穴,晚辈也非摘下戚承昌的脑袋来不可。” 荣敬宗忽然哦了一声,又道:“老朽忘了一点,戚承昌有个外室住在避暑山庄外面,据说一个月中,就有二十天在那外室处过夜,公于如能打听到他外室的住处,就比在避暑山庄中下手方便得多了。”凌君毅道:“多谢老伯指教,晚辈会打听得到的。”荣敬宗又道:“还有一件事,可得注意,就是承德城外有八大喇嘛庙,由藏僧主持,他们都是瑜珈门的人,武功自成家数,据说戚承昌在京师里任侍卫营领班的时候,曾拜一个活佛为师,因此那些喇嘛庙,可能都和戚承昌互相勾结,不可不防。”许家骅听说万人俊要去,也乘机说道:“凌兄答应万兄去了,总不至于拒兄弟于干里之外了?” 唐少卿也道:“不错,凌兄,家父和温老伯、祝老叔都不去了,兄弟可非去不可。” 凌君毅方待开口,哪知一班女将,牡丹、玉兰、唐文卿、温婉君、祝雅琴等人,都异口同声的嚷着要去。只有方如苹一个人低垂粉颈,坐在那里喝茶,没说要去,大家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她。 铁氏夫人朝大家蔼然一笑道:“年轻人就喜欢一窝蜂,这又不是去玩,人去多了反而碍事。这样吧,毅儿万少侠虽是同行,也得分开走,装作各不相识,牡丹可随老身同去,给毅儿打个接应,玉兰必须立时赶赴百花洲,解散百花帮。几位庄主还是带了姑娘们,先行回南方去的好,这回绝不可偷偷的赶去热河,免得节外生枝。”她这番安排,自然也煞费苦心,而且也无异暗示唐天纵、温一峰、祝文华三位庄主,对这几位姑娘家,须得严加管束,热河究是清廷行宫所在,不是闹着玩的。 凌君毅讶异地道:“娘也要去么?” 铁氏夫人笑道:“娘去了,必要时,也可以替你作个接应,决不会碍你手脚的。” 唐天纵道:“亲家母但请放心,咱们就在这里住上几天,静候亲家母,贤婿回来,一同回去,就好办喜事了。” 温一峰道:“大家都听到了,没事的人,谁都不准跟去。”荣敬宗接口道:“就这样决定,大伙在这里等候佳音,就好赶办喜事,免得大家分散了。”事情就这样决定,唐少卿、许家骅和几位姑娘,心里虽然都想跟着去,可不敢再开口了。 凌君毅道:“娘如果没有吩咐7,孩儿觉得还是趁早动身的好。” 铁氏夫人点头道:“也好,你早些动身,娘明天一早,随后就到。”当下就约定了几种暗记,作为联络之用。凌君毅一一紧记在心,就向大家告辞,独自走了。 铁氏夫人等凌君毅走后,又悄悄的和万人侵说了一阵。万人俊唯唯应“是”,接着走了。 玉兰带了紫蔽、芜蓉两人,别过铁氏夫人,也相继上路。其余的人,就在岳姑庙住了下来。 晚餐之后,巴天义和丁峤也悄悄的走了,他们是奉命打点车马去的。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巴天义赴了回来,向铁氏夫人察报说丁峤已经改扮车夫,在前面路下等候。 铁氏夫人和牡丹也改扮成母女两人,别过众人,悄悄的离开岳姑庙。 到了中午时光,祝雅琴慌慌张张的奔进花厅,大声叫道:“爹,不好啦,表妹一个人偷偷的走了。”祝文华听得大吃一惊,问道:“琴儿,你说什么?如苹到哪里去了?” 祝雅琴道:“表妹早晨起来,就推说身子不舒服,这回女儿去找她,到处都不见她的影子,八成可能偷偷的赶上热河去了。”祝文华双眉紧蹙,跺跺脚道:“这孩子,唉,真要去了热河,这可不是玩的,凌老弟、凌夫人都不知道,准会出事。” 荣敬宗道:“兄弟昨天就觉得方姑娘好像有什么心事,可能昨天凌夫人不让大家跟去,早就存下了心。”祝雅琴嗤的笑道:“才不是呢,表妹一直暗恋着她表哥,她是负气走的。” 祝文华喝道:“女孩儿家不准胡说。”唐文卿悄悄在老父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唐天纵不觉皱起浓眉,说道:“兄弟觉得方姑娘不会走得太远,咱们还是分头把她找回来最好,万一找不到他的话,也该尽速通知亲家母才好。”荣敬宗道:“唐老哥说的极是,事不宜迟,咱们那就分头进行。” 温一峰道:“万一找不到,又该如何?”唐天纵道:“兄弟总觉得亲家母只带牡丹姑娘和丁峤二人前去,万一有事,未免人手太孤单了,咱们是否再去一批人,暗中接应他们?”温一峰道:“兄弟很少在江南武林走动。还是由兄弟去的好。” 祝文华道:“江湖上认识兄弟的人也不多。”荣敬宗道:“咱们那就这样分配。唐老哥可在此坐镇,温老哥、祝老哥,分作两路上路,暗中可互相联系,找寻方姑娘,不论找到与否,都向热河进发,暗中还可支援凌夫人。这一带路径,兄弟较为熟悉,但兄弟不便到热河夫,就在附近找寻方姑娘下落。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唐天纵拂须笑道:“坐镇,那就派不上兄弟了。”他自然知道,荣敬宗要自己坐镇此地,实有深意,因为自己身为唐门掌门人,江湖黑白两道认识的人,不在少数,自己突然在热河出现,当然会引人注意,不如守在这里的好。 温一峰接口道:“就这样,兄弟和二弟(温一娇)婉儿一路,祝兄和令爱一路。”许家骅插口道:“晚辈愿和祝庄主一路。”唐文卿急忙暗暗推了大哥一把。 唐文卿望望父亲,说道:“爹,孩儿和二妹也想跟祝老叔去哩!” 唐天纵轻哼一声道:“这是你妹妹出的主意。”唐文卿叫道:“爹,你老人家答应不答应嘛?” 唐天纵点点头道:“人家温姑娘,牡丹姑娘都去了,我女儿如果不去,岂不给人家抢了功去?爹自然只好答应了。”唐文卿羞红双颊,扭钮腰道:“爹,我不来啦,你老人家拿女儿取笑……” 唐天纵哈哈大笑道:“女生外向,难道爹说错了?”祝文华笑道:“不用多说,咱们该快些走了。”当下,温一峰、祝文华两拨人,就各自率人上路,荣敬宗也率同五名剑手,随着出发。 古北口亦称虎北口,是长城出关要道,左右山势连绵,长城高下弯环,势若长蛇,关门凿山而过,宽仅容车,至为险峻。 因为它是热河、京都之间的南北交通孔道,每天往来的车马行人。贩夫走卒,不知有多少。这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衔山,飞鸟还巢,许多骡队骆驼,也纷纷赶着进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鸾铃、马蹄之声,从古北口朝关外驰去。马上汉子,像有急事一股,不住的控马飞驰,马蹄踢起的乌沙,在大路上滚滚飞扬,害得路旁赶着进关的人,几乎同时咳呛,咒骂不已。马上的壮汉自然没去理会这些,依然马不停蹄地急赶,一口气奔驰出十几里路。一过拉海沟(地名),马上那人立即从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旗,朝右首山坡间一片松林连扬几扬,口中喝道:“大家注意,来了。”话声未已,已经一夹马腹,纵马直驰过去。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远处蹄声得得,果然有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前面是一匹紫骝马,稍后是一匹青鬃马,都是骏马,但跑得并不快,显然马上两人骑术并不高明。马跑得虽慢,总比人走路要快,不大工夫,就已快到林前。这回看清楚了,前面紫骋马上,是一位锦衣相公,看去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后拖着一条乌油油的长辫,好一副俊俏风流模样。稍后的青鬃马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书僮,也生得面目清秀,好一副伶俐模样。这主仆两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京城里的富贵公子,赶着进关去的。但就在这两人两骑,蹄声得得,快到松初前面之际,林中忽然响起下一声尖锐的哨声!哨声方起,但见从林中像飞鸟一般,跃出七八个蒙面大汉,手中执着明晃晃的钢刀,一下分散开来,把两匹马围在中间。 锦衣相公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坐在马上,几乎要跌下马来,上下牙齿在打战,抖索着道:“你……你……们这……这是干……干……什么?”为首的蒙面汉子大声晚道: “少废话,快下来,大爷们要财不要命,要命的就留上金银财宝,大爷还可刀下留情,放你们活着进关去。” 锦衣公子没命的应“是”,抱着马头,连翻带滚,跨下马鞍,怎奈双脚发软,没站的稳,一交跌倒地上。 稍后的俊俏书僮,也畏畏缩缩地爬下了马鞍,挨到公子身边,伸手去扶,一面颤抖道:“公子爷,这可怎么办?” 他也吓得双腿发软,双手搀扶着公子,但哪能扶得起来?主仆两人,接在一起,抖作一团。一名蒙面汉子手握钢刀,虎视耽耽地看着两人。为首的蒙面汉于早已从马鞍上取下包裹,打了开来,包裹中除了衣衫,另外还有一个布包,里面是黄澄澄的五十两赤金。 那汉子脸上略有喜色,但瞬即冷冷的嘿了一声道:“皇城帝都那里出来的富贵公子,身边只带这些金子?叫咱们兄弟如何分法?” 监视着主仆两人的蒙面汉子已经走了过去,钢刀一指,喝道:“快说,身上还有没有?”锦衣公子一看来势不对,急忙叫道:“青儿,快……快把你身……身上的银…… 银子拿出来。”俊俏书僮牙齿打战,抖索着从怀里摸出几张金叶子和一些碎银子,一起放到地上,说道:“都……都在这……这里了。”监视他们的蒙面汉子狞笑道:“只有这些?” 俊俏书僮吓黄了脸,说道:“真……真的没有了……”蒙面汉子霍地跨上一步,手中雪亮钢刀作势晃了晃,一下架在锦衣相公脖子上,冷冷喝道:“要命就快说,还有放在哪里?” 锦衣相公给钢刀这么往肩头一搁,一个人早已软软的瘫痪在地上,骇得脸无人色,口中有气无力地叫道:“大……爷……饶命……”俊俏书僮爬在地上,连连叩头道: “诸位大……大爷,公……公于是回……回京里去的,带……带出来的,都……都在路上……花了,真……真的只有这些了……”为首蒙面汉子狞厉地笑道:“看来你们不见棺材不流泪,大爷……”锦衣相公又急又怕,没命地叫道:“饶……命,饶命……”就在此时,但听“叮”的一声,架在锦衣相公颈上的钢刀,突然一震,跳了起来,那汉子口中“啊”声未已,钢刀已经脱手震飞出去。紧接着但听有人冷哼—声,说道:“大胆强徒,居然敢在京钱附近,拦路抢劫?” 锦衣相公坐在地上的人,目中不由得飞闪过一丝异采!这时天色已经微见黄昏,几个蒙面强盗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方自一怔,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但见从古北口来的大路上,不知何时,负手站着一个紫脸汉子。只要看他风尘满脸,身上穿的一件蓝布长衫,已经洗得快要发白,定然是个十分落魄的人。 为首蒙面汉于厉声喝道:“朋友是哪一道上的人?”蓝衫汉于傲然道:“我不是哪一条道上的人。” 为首蒙面汉子瞅了蓝衫汉子一眼,冷冷地道:“光棍不挡财路,朋友不像是本地人,我劝你少管闲事,快给我滚吧!”蓝衫汉子朗笑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看不惯你们恃强凌弱,拦路打劫。”为首的蒙面汉子大笑一声,道:“好小于,也不睁亮招于瞧瞧,你大概没听说过古北口七雄吧?”左手一挥,立时有两个蒙面汉子抡刀扑了过去。 锦衣相公看的大吃一惊,急叫道:“你们不可杀人?”蓝衣汉子微晒道:“你们只上来两个,只怕不成。”在他说话之时,两个蒙面汉子已扑到他身前,一言不发,抡刀就砍,两柄雪亮的钢刀,划起两道慑人寒锋,一左一右夹击劈到。 蓝衫汉子连正眼也没望他们一眼,身子不闪不避,直等刀锋及身,才右手一探,抓住右首那人的执刀手腕朝左带去。右首那人根本连看也没看清楚,连刀带人,朝左冲去,钢刀横推,“当”的一声,正好架住了左首那人劈来的刀势。两人全被蓝衫汉子这一招震得虎口生痛右臂发麻,几乎抓不住刀,各自后退了两步。这两人第一招上就吃了大亏,自然不肯甘心,口中同声暴喝,再次抡刀飞扑,夹击过来。 蓝衫汉子冷喝道:“不知进退的东西。”身形一个飞旋,右足横扫而出。这一下,快得口同电闪,两个蒙面汉子还未近身,就被扫到,但听“砰”“砰”两声,两条人影,就像皮球一般,被踢得飞出去一丈开外。背脊落地,一下摔在山石之上,还骨碌碌的滚了一阵,头虽没有摔破,全身骨头,就像砸散了一般,口中直喊着“哎哟”,就是爬不起来。 为首的蒙面汉子看得又惊又怒,手中钢刀一紧,厉喝道:“大家一起上,剁了这小于。”五个蒙面汉子刹那间一齐围了上夫,刀光在日渐昏暗下来的暝色之下,依然熠熠生寒。锦衣相公和俊俏书僮都已站了起来,脸上已无半点惊惧之色! 这回主仆两人看得清清楚楚,五个蒙面汉子就像五条饿虎,一声吆喝,以扑羊之势,朝蓝衫汉于抡刀猛砍!蓝衫汉子气度从容,双手开阖之间,右手已经拍在抢先扑到的那个为首蒙面汉子左肩之上,为首那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就离地飞起,“叭达”一声,摔出数丈之外。左手一把抓住另一个人的脉门,举刀朝第三个扑来的人刀上磕去,但听“当”的一声,第三个人钢刀立时脱手飞出,五指一松,被扣住手腕的汉汉子,一个狗吃屎,朝地上跌扑下去!他只不过右手一拍,左手一抓,一松,就解决了三个,再一旋身,右手顶肘,撞在第四个人的肋下。那人也是一声闷哼,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七八步,痛得弯下腰去。左手一抖,袖角迎着第五个人的钢刀卷去,这下更绝,钢刀劈砍之势,何等凶猛?但不知怎的,竟被他一记“流云飞袖”卷个正着,钢刀居然“呼”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光,飞上三丈多高,直向林中落去,执刀的人,被震得虎口流血,急急往后跃退。 这一段话,作者要分开来说,就觉得时间稍长,但事实上,蓝衫汉子只不过挥手之间的事。在锦衣相公主仆看去,五个强盗声势汹汹围住了蓝衫汉子抡刀猛扑,但只一扑即散。 蓝衫汉子也并不追击,只是负手而立,朗笑一声道:“古北口七雄,原来也不过如此,今日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再敢作杀人越货的勾当,给我碰上了,就没这般便宜了。” 那为首蒙面汉子爬起身来,一言不发,朝六个弟兄挥了挥手,大家抬起钢刀,没精打采的跟着他们老大就走。俊俏书僮一看强盗逃走,不待吩咐,就去收拾散乱在地上的金银衣物。 锦衣相公长长的松了口气,急步朝蓝衫汉子迎了上去,作了个长揖道:“兄弟途遇强盗,幸蒙兄台仗义相救,活命大恩,不敢言谢,请受兄弟一拜。” 蓝衫汉子连忙还礼道:“公子言重,这班亡命之徒,胆敢在京畿附近劫掠行旅,实在是胆大妄为已极。在下既然遇上,惩暴除恶,正是我辈江湖人的本色,些许微劳,何足挂齿?谅他们铩羽而去,不敢再来。公子前途珍重,在下还得赶路,告辞了。”说完,拱拱手,转身欲走。 锦衣相公慌忙叫道:“兄台请留步。” 监衫汉子脚下一停道:“公子还有什么见教?”锦衣相公含笑道:“兄台行侠仗义,实乃古人所谓游侠之流亚也。兄弟少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尝窃慕其人,但以为当今之世,不可能有这样的入,今天遇上兄台,真是三生有幸。此时天色已黑,兄弟已不能进关,前面不远,就是鞍匠屯,兄台就是急于赶路,也得找着宿头。兄弟意欲邀兄台小饮数杯,也聊表仰慕之忱,不知兄台肯折节下交否?”口中说着,一双精莹目光之中,满是希冀之色。 蓝衫汉子看他说得诚恳,不觉淡然一笑道:“公子这般说法,在下如何敢当?在下就是要赶去鞍匠屯投宿的,公子盛情见邀,在下若是再要推辞,那就不通人情了。” 锦衣相公大喜过望道:“兄台不弃,这太好了。”他望望蓝衫汉子,又道:“咱们萍水相逢,撇开兄台救命之恩不说,总算有缘,兄台这公子的称呼兄弟无论如何不敢当,俏蒙不弃,咱们就兄弟论交,不知兄台意下如何?”蓝衫汉子道:“在下江湖草莽之人,如何……”锦衣相公不待他说下去,就拦着道:“兄弟傅格非,兄台不嫌弃的话,就叫格非好了,不知兄台大名?如何称呼?” 蓝衫汉子道:“在下林子清。” 傅格非喜道:“原来是林兄,天色已暗,咱们快走了。”林子清道:“博兄请上马吧!”傅格非哪肯上马,笑道:“这里离鞍匠屯不远,小弟难得遇上林兄,咱们还是边谈边走吧!” —面回头朝俊俏书僮吩咐道:“青儿,你带着牲口,先赶去屯上,要万安栈腾出两间清净房间,准备几样下酒的好菜,今晚我要和林兄痛痛快快的喝几杯。” 俊俏书僮一连答应了两声“是”,就翻身上马,骑着青鬃马,牵着紫骡马,当先朝大路上驰去。傅格非却陪同林子清边谈边走,沿着大路缓缓行去。林子清但觉这位少年公子不但举止斯文,谈吐清秀,书也读得不少,学问极为渊博,倒也谈得十分投机。到了鞍匠屯,已是上灯时候。 小街上店铺都已关上了门,只有几盏疏疏落落的昏黄灯火夜晚风中晃曳,那是万安栈和一家茶馆。这里虽是一个小小镇集,因它正好在古北口和滦平之间,许多赶不上路的行旅客商就在屯上歇脚。因此这条小街上倒也生意兴隆,着实热闹。 晚上大家落了店,就去泡泡茶馆,当然还有赌和女人。万安栈有普通客房,也有两三间清净的上房,那是备过路的达官贵人临时休息之用。前面临街是饭店,规模虽不甚大,也有七八张桌子。今晚,万安栈的三间上房,全给傅公子包了。 俊俏书僮和一名伙计就站在饭店门口,一眼瞧到公子随着林子清走来,立即赶上几步,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把房间定好,酒菜也已准备好了,就请公子入席。”伙计立即迎了上来,连连躬腰道:“二位公子爷请。”傅格非侧身道:“林兄请。”林子清略为谦让,两人一齐跨进店堂,但见只有几张桌上,疏朗朗坐着四五个食客。中间一张方桌上,早已放好两副杯筷。伙计和青儿领着两人入席。 鞍匠屯的饭店,白天打尖的人多,晚上难得有贵介公于宴客,自然奉承周到,两人才一坐下,就有店伙送面巾、送茶水,忙个不停。 傅格非取起茶盅,喝了口茶,一面抬头笑道:“林兄此次出关,不知是到哪里去的。”林子清也举起茶盘,喝了口茶,道:“热河。”傅格非又道:“林兄去热河有何公干?”林子清道:“在下有一位世叔,在热河开设镊局,专走关外诸省,在下浪迹江湖,一事无成,才想去他镖局看看。”傅格非看了他一眼,脸上不禁流露出惋惜之色。 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道:“以林兄一身所学、去投效镖局,岂不埋没人才?”林子清淡然一笑道:“在下一个江湖人,只有在江湖上谋出路,除了干镖局这一行。还有什么可以于的?” 傅格非道:“小弟和林兄,虽是萍水相逢,但一见如故,兄弟论交、林兄如愿意到京都去,小弟或可效劳。”林子清微微摇头,笑道:“傅兄盛情,在下十分感激。京都富贵繁华之地,对在丫这样的江湖人,未必适合。”说到这里,三名店伙,已经陆续送上酒菜。青儿取过酒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傅格非举杯道:“林兄救命大恩,小弟不敢言报,这杯水酒,是小弟敬林兄的,也是庆贺咱们萍水订交,小弟先干了。”说完一饮而干。 林子清和他对于了—杯,说道:“咱们既已订交,博兄再说救命之恩的话,那就俗气了。” 傅格非爽朗—笑道:“林兄说的是,小弟该罚。”青儿替两人斟满了酒,他果然举杯又干了一杯,抬眼问道:“林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林子清道:“寒舍只有家母一人。” 傅格非眼珠一转,又道:“林兄贵庚多少,还未成亲么?”他两杯下肚,一红核脸,已经有些热烘烘的起来!林子清道:“在下虚度二十四,落魄江湖,哪有妻房?”博格非忽然笑了笑道:“林兄长我四岁,我该叫你大哥才是。” 他没待林子清开口,接着道:“林兄一表人才,文可济世,武足安邦,决非池中之物,小弟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林子清笑道:“傅兄但说何妨?” 傅格非道:“小弟有一个舍妹,今年十九,小弟不敢夸口,也足以称得上才貌双全,林兄如果不嫌弃的话,小弟愿意全力促成……”林子清慌忙摇手道:“傅兄说笑了,在下一个江湖人,怎敢高攀?” 傅格非正容道:“林兄怎好如此妄自菲薄?英雄不论出身低,小弟说过,林兄决非池中之物,舍妹如能有林兄这样一位英雄夫婿,是她的造化。”林子清苦笑道:“傅兄过奖,此事万万不可再提,在下……”恰好店伙又送上菜来,傅格非望着他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说下去。 酒菜陆续的上来,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虽然说不上山珍海味,但做得口味极佳,在一个小屯的饭店里,能做出这样的菜看,已算是上等筵席了。 林子清看看满桌菜肴,说道:“傅兄何用点上这许多菜肴?” 傅格非格地笑道:“小弟得和林兄订交,这是小弟有生以来唯一值得庆贺之事,小弟还嫌这些菜太少了呢!”林子清感动地道:“傅兄把在下说得太好了。” 傅格非已经有了几分酒意,脸上一片绯红,双目斜眠,问道:“古人谓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小弟把林兄视作知己,不知林兄是否也把小弟当作知己?”林子清道: “傅兄把在下视作知己,在下自然也视傅兄为知己了。” 傅格非双目乍睁,说道:“这是真心话?”林子清道:“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在下说的自然是真心话了。” 傅格非举起酒杯,朝林子清道:“来,林兄,咱们干杯。”一口喝了下去。林子清又和他对干了一杯。 傅格非道:“林兄,小弟今晚真是高兴极了!”他一手取起酒杯,忽然“噫”了一声,回头道:“青儿斟酒呀!”青儿一手执壶,迟疑了下,说道:“公子,你平日不善饮酒,喝得已经差不多了。”傅格非道:“谁说我醉了?你快斟酒,我还要和林兄再喝三杯。” 林子清也看得出来,傅格非确实已有几分酒意,忙道:“傅兄原谅,在下也不胜酒力了,前人有两句话:怡然恰好微醺处,烂醉如泥俗了人,咱们莫作俗人。”傅格非这才点点头道:“林兄说的也是。” 店伙送上两碗面来,林子清把一碗面吃了。博格非只挑着面条,吃了几口,便自停筷。 一名店伙赶忙送上热面巾。博格非吩咐道:“青儿,今晚菜做得还算不错,你给我重赏伙计。莫忘了厨下司务的一份。” 青儿应了声“是”,说道:“公子和林爷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要回房休息?”傅格非点头道:“林兄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自该早些休息了。” 青儿道:“小的领路。”林子清道:“傅兄贵介尚未用饭,还是要伙计带路就好。” 其实不用他说,两名伙计,早已掌灯在边上伺候,闻言连忙陪笑道:“是,是,管家只管请用饭,二位公子,请随小的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客店伙计何等势利,话声一落,立即一前一后提灯照路,引着两人往后进而来。到得上房,打开房门,点起灯盏,才欠着身让两人入内。一名伙计立即沏了两壶茶送上。 傅格非兴致虽好,但酒量不大,此刻经风一吹,他自己也感到确实有些醉了,一手扶门,说道:“林兄还没有醉,小弟倒确是不胜酒力了,真是遗憾得很,小弟失陪了。” 林子清道:“傅兄请休息吧?”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林子清起床之后,披着衣服,开出门去,只见一名店伙手中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口伺候。一见林子清出来,立即走上一步,陪笑道:“林爷起来了,傅公子吩咐小的,在这里等候,有一封信,务必亲手交给你老。”说着双手呈上书信。 林子清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写着:“面呈:林兄亲启。”字样,不觉问道:“傅公子呢?”店伙道:“傅公子说有急事,天还未亮,就已经走了。” 林子清心中暗自觉得奇怪,昨晚他并末向自己提起,何以走的这般匆促?一面点头道:“好。”店伙陪笑道:“傅公子留下了一头牲口,备林爷乘坐,就在店外伺候。” 林子清又点了点头。 店伙巴结的道:“林爷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小的给林爷去打脸水。” 林子清又点点头,就回身进房,随手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笔娟秀的字体,写道:“书奉子清吾兄赐鉴:萍水订交,快慰生平,兄实小弟一生中唯一知己,惟弟因事,五鼓即行,未忍扰兄清梦,仁立门前,依依者久之。今日一别,末埝何时,方得与兄把晤也。兄去热河,如镖局中未能得展长才,弟与当地都统,谊属世交,特备介函一通,兄不妨一试。留劣马一匹,金五十两,非敢言赠,聊壮行色耳。 临书依依,不胜别绪离愁,奈何?诸维珍摄,小弟傅格非顿首拜上。”这封信写得情文并茂,别情婉约。 林子清看完这封信,暗暗忖道:“他和热河都统,谊属世交,他莫非是旗人?” 再看信封内,果然折着另一个封信,上面写着:“面陈傅都统亲启”。这口气不太客气,再看信封并末封口。林子清愈觉惊疑,顺手取出信笺,只见上面写了寥寥几字,那是:“兹介敝友林兄子清前来,务希妥为照料,感同身受。”下盖了一颗小小朱铃,仔细一看,果然是两个满字。这封信,和他写给自己的一比,一封文字之中,流露出无限友情,一封字行之间,却似上司对下属的口气!傅格非,他会是谁呢?正好店伙送来脸水,林子清依然把信笺折好,收入怀中,盟洗完毕,吃过早点,就朝外行去。 店帐不用说,傅格非早已会过了,店外,果见一名伙计,牵着那匹青鬃马,在那里伺候。看到林子清,立即哈着腰道:“林爷请上马。”鞍头果然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紫色小包裹,正是昨晚那个为首的蒙面强盗打开来过的五十两赤金,难怪店伙一直牵着马在伺候。林子清虽觉受之有愧,但也只好受了。当下随手取下一锭碎银,赏给店伙,就跨上马鞍,策马而去。 承德府,旧称热河,濒热河西岸,为一秀丽的山城。 清康熙四十二年,建“避暑山庄”于此,亦称热河行宫,建筑雄丽,极湖山亭台之胜。 承德虽是一个山城,却是府会所在,不,皇帝老儿避暑和木兰秋狩的地方。市容繁华,纵然比不上京都,也不输各地省会。尤其这里是汉、满、蒙、回、藏各族的人都有,在街上熙攘往来,服饰语言各殊,却能相处融洽,各做各的买卖,互不相干,也没有半点歧视。这座城,就像五种民族的大杂院,这种情形,更非内地各省所能看到。 整座承德府城,要算西门大街上最为热闹,商肆相比,茶楼,酒馆,三步五步,就有一家,这是因为这里是出古北口第一个大城市,往来的商贾旅客,都要在此歇脚打尖,市面自然就越来越繁荣了。 西门大街上,有一个小横街,叫做探花坊。据说从前出过一个探花,街口还竖立着一座石牌坊,但如今大家都不叫它探花坊;改称客栈胡同了。那是因为这条小横街上都是客栈,如果有不知道路的人,问某某客栈在哪里,人家就会指指小横街说:“客栈就在那胡同里。”于是客栈胡同就这样出了名。客栈胡同,客栈少说也有八九家之多,其中以东升栈的规模最大,七间门面,有几进深,不但房间好,招待好,前面一座金碧辉煌的东升厅酒菜更好。就算不是住店的客人,也要上这里来小酌一番。如果说全城是西门最热闹,那么客栈胡同,是西门最热闹的所在了。客栈胡同八九家客栈,据说要东升栈客满了,才轮得到其他客栈,但其他的几家,也天天客满。同行自然也嫉妒它,但东升客栈的老板,长袖善舞,来头不小,不但在热河地面上吃得开,在官场中也兜得转。 诸如热河都统衙门,道台衙门和行宫侍卫营,都有交情,据说连京城里,都有扎硬后台。 照说,这样一位财势煊赫的人物,应该是热河城里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人了,但说来奇怪、连东升客栈的人,除了只知道他们老板姓乾,旁的就一无所知。 乾老板好像是神秘人物,当然也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于是有人猜测,东升客栈是京里某一权相开的,所谓乾老板,只是他家里的一名家奴而已。这当然是猜测而已,谁也不能证实。 这天的午牌时光,东升客栈门前来了一位紫脸汉子,看他年纪,约莫二十三四,身上穿一件蓝布长衫,已经洗得快发白了,但他骑的一匹青鬃马,却是相当神骏,一望而知是一个江湖人。 门口的小厮接过马匹,一名店伙就迎了上来,含笑道:“客官要住店,还是打尖休息?”紫脸汉子道:“住店。” 店伙连连拾手道:“客官请进。”紫脸汉子跨进店堂,那店伙又道:“客官要上房,还是要普通房间?”紫脸汉子道:“上房。” 店伙听说他要住上房,脸上笑意更深,躬身应“是”,一面陪笑说道:“客官尊姓大名,从哪里来的?”紫脸汉子怫然道:“住店还要报姓名来历么?”店伙连忙陪笑道: “客官莫要误会,这是官府昨晚出的告示,凡是授店的往来旅客,都得填写姓名来处,每逢秋狩时候,都是如此,老客人都知道,客官大概还是第一次到热河来吧?” “原来如此。”紫脸汉子神色释然,接着道:“好,在下林子清,从江南来,这样够了吧?”店伙陪笑道:“你老好说。这是官样文章,大家应付应付罢了,你老请随小的来。”说完,领着林子清朝上房行去。 东升栈的上房,当真称得上等房间,地方宽敞,窗明几净,陈设雅洁,榻上被褥全新。 店伙陪笑道:“这房间客官还满意么?” 林子清点点头,举步跨了进去。 店伙立即沏了一壶香茗送来,一面伺候着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么?” 林子清一面喝了口茶,摇头道:“没有了。”店伙退出,随手带上了房门。 林子清在榻上躺了一会,然后开门出去,缓步走入东升楼,点过酒菜,吃了午餐,才向柜上问了吉祥街的走法,飘然出门而去。 吉祥街已经快要接近小南门,地方比较清静,除了一家书肆和一家杂货铺之外,整条街上就没有第三家铺于。林子清原是打听好了来的,自然并不意外,他在街上故意装作来回找寻模样,最后才缓步跨进书肆,朝店中一位掌柜模样的老者拱拱手道:“老丈请了。” 那老者正在门口一张藤椅上吸着旱烟,抬眼望望林子清,才含笑道:“相公要买什么书?”林子清道:“在下不是买书来的,在下想请问老丈一声,这条街上,有一家镇远镖局,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那老丈又望了他一眼,说道:“客官大概刚到热河来的吧?镇远镖局已经收歇了。” 林子清微感错愕地道:“镇远镖局已经收歇??” 那老者道:“这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老镖头林长庆过世之后,傈局就收歇了。” 虎鞭龙爪林长庆,在北五省算得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镇远镖局的龙虎旗远走关外,三十年来,从未出过一点漏子。 林子清脸上有些失望神色,拱拱手道:“多谢老丈。”回身朝外行去。 一连两天,林子清住在客栈里,闲着无事,就往街上到处逛逛。 这是第三天午后,他回到客栈,一进门,就见一名伙计迎着陪笑道:“林爷,上午有一位任爷,前来找你,小的回说你老出去了,那任爷说,下午再来。” 林子清觉得奇怪,自己在热河并无熟人,更没有姓任的朋友,当下问道:“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店伙道:“没有,那位任爷只说是你老的朋友。” 林子清沉吟道:“奇怪,在下这里并无姓任的朋友。”店伙陪笑道:“也许你老忘了,好在他说下午还会来呢。” 林子清漫应了一声,就缓步回房。店伙替他沏了一壶热茶送上,才行退出。林子清不知这姓任的是什么人,他找自.己又有何事,随手倒了一盘茶,刚在窗下坐下。 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叩了两下,房门启处,那店伙探进头来,含笑道:“林爷,那位任爷又来看你老了。” 林子清站起身,就听门口店伙的声音道:“任爷,你请。”接着就见一个身穿蓝缎长袍,年纪五旬左右的人,缓步从门外走入,林子清只觉和他素不相识,但人家既然走了进来,不得不拱手肃客。 蓝袍老者不待林子清开口,就呵呵一笑,拱手道:“这位大概就是林大侠了?”林子清道:“在下正是林子清。” 蓝袍老者笑道:“兄弟任紫贵,上午趋遏未值,敞东翁慕贤若渴,午饭甫毕,又敦促兄弟前来,这回总算遇上林大侠了。哈哈,见面胜如闻名,得瞻芝宇,真乃快慰生平!”林子清看他满脸堆笑,满口恭维之言,心头更觉纳闷,慌忙抱拳道:“任老丈过奖了,上午在下有事外出,蒙枉驾见访,未能迎逐,深以为歉。任老丈快请坐了再说。” 说罢,连连抬手。 两人在窗前分宾主落座。 林子清倒了一盏茶,道:“任老丈请用茶。” 任紫贵双手接过,堆着笑道:“不敢,不敢。”林子清道:“任老丈枉顾必有见教。” 任紫贵轻咳一声道:“兄弟在都统府忝掌文椟,奉敝翁之命,特来向林大侠致候。” 原来他是都统衙门的师爷。 林子清肃然道:“原来任老丈是督署文案夫子,在下失敬之至。” 任紫贵大笑道:“林大侠这么说,那就见外了。敝东翁昨晚接到福邱来函,才知林大侠已经到了热河,今日一早,就要兄弟前来促驾。热河虽是小地方,但林大侠到了这里,就是敝东翁的贵宾,说什么也不该住在客栈里了。”林子清心里已经有些明白,所谓福邱来函,准是傅格非写来的无疑,一面连忙拱手道:“任老夫子言重,在下前来热河,原是投奔一位世叔而来,些许私事,怎敢有渎都统大人?” 任紫贵道:“福邱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林大侠有一位世交在热河开设镖局,曾邀林大侠相助,因此不愿在京供职,是欲全令大人和令世叔的交谊。但以林大侠一身所学,如果忍令终老江湖,实在太可惜了。函中谆谆嘱咐敝东翁,务必延揽英才,兄弟来的时候,敝东翁已在花厅仁候,渴欲和林大侠一晤,林大侠此时就动身如何?”林子清踌躇的道,“在下一介武夫……” 任紫贵没待他说完,笑道:“林大侠又来了,敞东翁是福郧的旧属,林大侠是福邸交下来的人,原是一家人,再说这些话,就生分了。”说到这里,已经站了起来,笑道: “林大侠,咱们走吧,别让敝东翁等急了。”林子清经他一再敦促,只得跟着站起,说道:“任老夫子这么说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任紫贵呵呵一笑道:“林大侠又客气了,哈哈,说真的,不知怎么回事儿,咱们虽然第一次见面,多谈了也不过几句话,兄弟就觉得跟林大侠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林子清道:“这是老夫子看得起在下,以后还要老夫子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任紫贵脸有喜色,连连笑道:“咱们一见如故,今后应该互相关照才是。”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又道:“林大侠这老夫子的称呼,兄弟愧不敢当,咱们一见如故,又这么投缘,兄弟痴长你林大侠几岁,这样罢,你瞧得起兄弟的话,就叫我一声老哥哥,我称你一声老弟,不知林大侠意下如何?”林子清道:“者哥哥厚爱,在下敢不从命?” 任紫贵更是欣喜,一把抓住林子清的手,说道:“就凭你老弟这句话,我这老哥哥是做定了。”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店门,只见一名戈什哈站在门前,牵着马在伺候。店中小肠一见林子清和任紫贵一齐走出,也立即替他牵来了青鬃马。 任紫贵由戈什哈扶上马鞍,等林于清上了马,在马上拱拱手道:“林老弟,老哥哥替你带路。”说罢,挥了挥手。 戈什哈牵着马匹先走,林子清跟在他马后而行。他们一路沿着大街朝南行驶,走了不过盏茶工夫,便已抵达都统府。但见大门前高大的旗杆上,高悬着帅旗,阶上挺立八名戈什哈,挂着绿鲨皮腰刀,看去好不威武! 第四十二章 平步青云 两人下马之后,任紫贵抬手肃客,领着他从右首边门而入。几名戈什哈眼看任师爷对——个连身上蓝布长衫都快要洗得发白的少年如此敬重,心里都暗暗纳罕不止。进入边门,是一条长廊,通向二门,门前站着两名戈什哈,看到任紫贵,一齐立正行礼。任紫贵连头也没点一下,领着林子清直往里行,经过签押房,再折入一条“之”字朱栏的长廊。廓外花木扶疏,廊檐下挂着几只鸟笼,使人觉得有鸟语花香之感。 任紫贵边走边道:“督帅此刻大概在书房中了,老哥哥带你到书房里去。” 林子清低声问道:“老哥哥,在下直到此时,还不知道督帅姓氏名讳呢!”任紫贵低声道:“督帅姓傅,和福邸同宗,印讳敏泰。”接着说道:“督帅是在书房里批阅公事,这是机要所在,但也可免去许多官场礼数。平日很难得在这里见客,这是没把你老弟当外人看。”林子清道:“这是督帅厚爱。” 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书房前面,但见一片花圃前面,一排五橡精舍,画栋雕梁,十分富丽。此刻湘帘低垂,静得不闻一点声音。四扇雕花落地长门,左右也站着两名戈什哈。 任紫贵走近门前,脚下一停,低声道:“老弟请稍待,老哥哥向督帅报个信。”说到这里,身子不由的直了直,然后轻咳一声,朝里躬躬身道:“属下任紫费陪同林子清晋见督帅。” 话声方落,只见一名青衣长随疾趋而出,朝两人打了个揖,说道:“大人有请。” 任紫贵连忙一抬手道:“林老弟请。”林子清道:“在下初来,还是老哥请先。”任紫贵微微一笑道:“督帅为人很随和,老弟不用太拘束。”说完,领着林子清朝里行去。 进门,是一间摆设精致、十分宽敞的大客室,里首是一道雕花月洞门,才是书房。 这时正有一个浓眉鹞目、面貌白哲的老者,缓步从门中走出,此人不用说,就是傅都统无疑!他身上虽然只穿了—袭便服,但只要看他那副大模大样的神气,确有几分逼人的威仪。 任紫贵谎忙躬躬身,指着林子清道:“禀大人,这位就是林子清壮士。”林子清跟着作了个长揖,道:“草民林子清见过督帅大人。” 博都统一双鹞目,朝林子清上下打量了一眼,白哲的脸上飞绽起一丝笑容,点点头,拍手道:“林壮士不可多礼,请坐。”随着话声,己踱到上首一张锦披靠椅上坐了下来。 林子清欠身道:“大人面前,草民怎敢……”傅都统没待他说下去,就道:“林壮士不用客气,这是老夫书房,老夫也不喜俗礼,只管请坐。”任紫贵在旁道:“是啊,督帅大人最是随和,林壮士请坐了好说话。”林子清谢了坐,才在傅都统下首的一张椅子坐下。 傅都统治目道:“紫贵,你也坐下来。”任紫贵应了声“是”,就在林子清下首落座。长随替两人送上细瓷茗碗,立即垂手退去。 傅都统目光一拾,伸手模着他两撇胡子,含笑道:“老夫昨晚接到福邱来函,才知林壮士已经到了热河,据送信的张保说:林壮士此次是来看在热河开设镖局的一位令世叔来的?”林子清忙道:“是的。” 傅都统又道:“林壮士令世叔,是哪一家镖局?”林子清欠身道:“回督帅,草民世叔,在热河开设镇远漂局。”博都统“哦”了一声道:“你说的是虎鞭龙爪林长庆。” 他回过头去,朝任紫贵道:“林老镖头好像替咱们衙门里当过差。”任紫贵连忙欠身道: “是,是,镇远镖局护送过两次贡品,是林老镖头亲自去吉林接过来的。” 傅都统从鼻孔里轻轻“哦”了一声,又转过脸来,朝林子清道:“老夫对林老镖头还有些印象,他是林壮士一族的?”林子清道:“不,他和先父只是道义之交。”傅都统道:“你打算在他镖局里做事?” 林子清道:“今年五月间,他曾捎信给草民,要草民到热河来,但前天草民找到吉祥街去,镖局已经收歇了,据说林镖头在两个月前逝世,举家迁回原籍去了。”傅都统摸摸他的八字胡子,问道:“福邱格格特地要张保赶来,向老夫极力推荐林壮士,就是因为林壮士一身所学,终老江湖,未免可惜。如今镇远镖局既已收歇,林壮士不妨在老夫衙门中暂住,容老夫查查,哪里有较好的缺,自会给林壮士安排。” “福邱格格”这几个字钻进林子清的耳朵,不觉一怔!他听他们口中一再提到“福邸”,根本不知“福邱”是谁?格格是满语公主或郡主之称,傅格非他……不错,他姓傅,名字中故意用一个“格”字,明明就是格格了!林子清的脸有些红了!一时竟然答不上话去。任紫贵看他没有向督帅致谢,心头暗暗替他着急。 傅都统却望着林子清微微一笑道:“老夫曾听张保说,格格还写了一封亲笔函要林壮士来找老夫,若是换一个热中名利的人,不待老夫去请,早就来找老夫了。只此一点,足见林壮士敝履功名,更是难得!” 人家已经说出来了,林子清不得不把傅格非的信拿出来,他显得有些尴尬,嗫嚅说道:“草民是因那位世叔既已逝世,此地举目无亲,不想再作淹留,故而不曾晋遏督帅投书。”说着双手呈上书信。他虽然猜到傅格非可能就是傅都统口中的福邸格格,但在没有确实以前,他不敢说傅格非,也不敢提格格二字。这话说得很技巧。 博都统接过书信,呵呵笑道:“这是诸诸亮荐庞统,不是老夫问你,还不肯拿出来呢!”满人大员中,许多人都熟读《三国演义》,就自诩为有经世之才了。林子清连说“不敢”。 傅都统已经抽出一张信笺,只看了一眼,就朝任紫贵芜尔笑道:“昨晚张保送来的那封信,说得虽然恳切,老夫认得那是华师爷的笔迹,这才是格格的亲笔函。她小的时候时常爬在老夫背上当马骑,这笔字,老夫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以格格把他当马骑为荣,那正显示出他是福邸的老人。随着话声,随手把信笺朝任紫贵面前递去,接着说道: “紫贵,你替老夫想想看,把林老弟安插到哪里最恰当?这是格格交下来的,你可替老夫多用点心。”他忽然改口了,“林壮士”变成“林老弟”。这是因为傅格非的信上称呼“敝友林兄子清”,口气对林子清十分客气,他自然要拉近关系。 任紫贵恭敬地双手接过信笺,口中连声应“是”,看过信笺,一手捻着几根苍须,沉吟了下,才欠身道:“属下有个主意,不知督帅意下如何?” 傅都统道:“你说来老夫听听。”任紫贵道:“咱们衙门里不但没有空缺,就是有,也职位较卑,委屈了林壮士……” 傅都统微晒道:“热河城里,还有高过咱们这里的职位么?”任紫贵陪笑道:“这是督帅一人的爵位高,就是行宫里的统带,也不过挂了副都统衔。下属之意,如把林壮士调到行宫侍卫营去,第一,那不是地方机关,见官大一级,职位清高,在宫里当差,名声也好听。第二,除了每年皇上避暑和木兰秋狩,平日很少有事,岂不强过在咱们衙门里当差?而且督帅对福邸格格,也有了交待。” 傅都统连连点点头,笑道:“这主意不错,老夫倒是没有想到。”接着问道:“行宫有缺?”任紫贵道:“东西两营,各有三个队,每队各有大领班一人,二领班一人,每队三班,各有领班一人……” 傅都统一挥手道:“你去查查,有没有大领班、二领班出缺的?就要戚统带派一个给林老弟,说是福邸交代的好了。”任紫贵慌忙凑着道:“大人今晚不是要替林壮士接风么,下属之意,顺便着人去把戚统带请来,督帅当面交待,不是更好么?” 他这是趁风使帆,对林子清算是送足了人情。 都统额首道:“你这就打发人去请戚统带来一趟好了。” 任紫贵应了声“是”,起身往外行去。 林子清惶恐地欠欠身道:“督帅厚爱,草民但求一枝栖身,职位如果太高了,恐难服众。” 傅都统摸着胡子,笑道:“林老弟只管放心,别说福邸交代下来的事,就是老夫派的人,谁敢不服?此事老夫自有安排。”林子情感激地欠身道:“督帅成全之恩,草民没齿不忘。” 傅都统笑道:“福邸多罗格格,不但是成亲王的义女,而且还是东宫侍读女官,极有可能被选为东宫王纪,老弟有格格替你说话,还怕不飞黄腾达?哈哈,老夫是福邱出来的,现在老弟也算是福那的人了,老夫不提拔自己人,还提拔谁?”现在,林子清才听出来,他门中的“福邸”,是指的福邸王府,难怪声势有这般显赫!(清制,郡王女为多罗格格。)说话之间,任紫贵已经回了进来,朝傅都统拱手道:“回督帅,下属已要傅安去请了。” 傅都统点首道:“很好。”任紫贵回身朝林子清含笑道:“督帅大人下午照例都要批阅几件重要公文,林壮士请到我房里休息一阵子,今晚督帅还要给你洗尘。” 林子清站起来道:“督帅赐宴,草民实在愧不敢当。”任紫贵偕同林子清退出书房? 引到他的房间,推门而入,一面笑道:“林老弟,这是老哥哥住的地方,就不用拘泥了,请坐。” 任紫贵的房间,一共是一明一暗两间,收拾得相当雅洁,外面一间,临窗一张书案,案头放置文房四宝和不少书籍。 林子清道:“老哥哥真是雅人。” 任紫贵笑道:“一入官场,镇日里案牍劳形,哪里还雅得起来?” 他朝林子清看了一眼,道:“老哥哥真得恭喜老弟,督帅平日虽极随和,但也很少对人这般热络,今天对你老弟,可真是另眼相看。” 林子清道:“这是督帅厚爱。”任紫贵接道:“老弟自然看得出来,一面固然是福邱格格的面子,但督帅和老弟一见投缘,也是事实。” 林子清道:“老哥哥,方才着人去请的是谁?” 任紫贵道:“那是行宫侍卫营的统带,姓威名承昌,原是江南人氏,听说一身武功极高。早岁投效军营,随征金川有功,极获福邱赏识,督帅任御前侍卫领班的时候,他是三等侍卫。后来积功升到这里行宫侍卫营统带,很会做官,知道了老弟来历,不会把你当外人看的。”随着话声,站起身道:“老弟稍待,老哥哥进去一下。” 林子清道:“老哥哥请便。”任紫贵不再多说,举步朝里间走去。过不一会,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件青绸长衫走出,含笑道:“老弟,这是老哥哥新制的,还没穿过,你身材和老哥哥差不多,试试看,合不合身?” 林子清道:“老哥哥这是做什么?” 任紫贵道:“今晚是督帅替你接风,老弟乃是主客,在你,固然是英雄本色,布衣可傲王侯。但官场势利,督帅不是只重衣衫的人,可是督帅的面子,你也要顾到。” 林子清赧然道:“老哥哥设想周到,令人感激。”任紫贵得意地笑道:“咱们是兄弟,别再说感激的话,你快试试,合不合身?” 林子清拗不过他,只好脱下身上长衫,从任紫贵手中接过青绸长衫,披在身上。 任紫贵左右前后,看了一阵,笑道:“正好,老弟这比你自己做的还合身,老哥哥就举以奉赠。” 林子清道:“这怎么好意思?” 任紫贵道:“又来了,咳,一件衣衫,这又算得了什么,者弟一身所学,能蒙格格赏识,一定错不了。只要你肯干,还愁没有出头之日?他年飞黄腾达的时候,别忘了提携老哥哥一把就成了。”林子清道:“这怎么会呢?饮水还要思源,兄弟真要有这么一天,可说是老哥哥所赐。” 任紫贵道:“这个老哥哥可不敢居功,说实在,老哥哥只能替你老弟打打边鼓而已!” 两人谈了一回,任紫贵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别让督帅久候。”当下仍由任紫贵领着林子清,循着长廊,进入西花厅。 这是一座宽广的敞轩,画栋雕梁,金碧辉煌,极为富丽,左右两边壁间,各有一道雕花圆洞门,垂着紫绒帘幕。 两人刚一跨进花厅,早有一名长随上来打揖道:“大人己在里面,请任老爷陪同林爷入内。”任紫贵慌忙领着林子清直趋左首圆洞内,早有两名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撩起帘幕。 任紫贵低声道:“老弟,这回该你先了。” 林子清急步而入,作了个长揖道:“督帅久候了。” 傅都统含笑道:“老夫也刚到,你们请坐。”林子清、任紫贵在他下首落座。 傅都统朝任紫责问道:“紫贵,你要傅安去请戚统带,有没有告诉他这里来便餐?” 任紫贵道:“下属说了。” 傅都统道:“那他应该来了。” 话声甫发,只听门外响起长随的声音说道:“票督帅,戚统带到。” 傅都统抬头道:“有请。”帘幕掀处,但见一个中等身材的老人,穿戴着官服,急步趋入,朝傅都统打下扦去,说道:“卑职叩见督帅。” 此人年约五旬,貌相清矍,双颧高耸,一眼就知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他,正是当日绝尘山庄的庄主戚承昌,真正身份是兼热河副都统衔,行宫侍卫营统带。 傅都统只略微欠了欠身,蔼然笑道:“承昌,这是花厅,一切俗礼,都可免了,快请坐下。” 戚承昌“喳”了—声,直起身来。 傅都统回头道:“紫贵,你没告诉他,今晚只是便餐。” 戚承昌没待任紫贵开口,恭声道:“回督帅,紫贵兄打发傅安传谕,说是便餐,卑职问过傅安,听说是督帅替福邸来的人接风,卑职不敢失礼,才公服赴宴。” 傅都统莞尔笑道:“这就是你自作聪明处,老夫说了便餐,就是家常便饭,何须如此费事?快宽宽衣,老夫再给你们介绍不迟。” 戚承昌又应了声“是”,双手捧下顶戴,宽了外套,早有一名长随替他接了过去。 傅都统才伸手一指戚承昌,朝林子清说道:“林老弟,老夫替你们引见,这位就是离宫侍卫营戚统带。”接着又朝戚承昌道:“这位林老弟,叫林子清,是福邱交待下来的人。” 林子清、任紫贵在戚承昌进来的时候,早已站了起来,此时经傅都统一说,林子清立即抱拳道:“在下林子清,见过统带。” 戚承昌连忙还礼道:“原来是林兄,兄弟久仰。” 傅都统抬抬手道:“你们都坐下来。”三人告了坐,才依次坐下。 傅都统从他袍袖中,取出两封信,随手朝戚承昌递去,说道:“承昌,这两封信,一封是福邸专程派张保送来的,一封是格格亲笔,你拿去看。” 戚承昌双手接过,依言抽出信笺,神色恭敬地阅读了一遍,然后依然折好信笺,双手送还,欠着身道:“林兄既是福邱交下来的人,督帅如有腹案要卑职办的,但请指示。” 傅都统蔼然一笑道:“你果然猜对了,老夫觉得林老弟是福邱推荐的人,职位太低了,格格的面上不好看,还是安插到你侍卫营里去,较为适宜。” 戚承昌道:“督帅吩咐,卑职敢不遵命?只是怕委屈了林兄……” 傅都统一手摸着八字胡子道:“你看看侍卫营里,有没有二领班的缺,先要他见习见习,以后有机会,你再提他一把。” —开口,就要二领班,这下可把戚承昌难住了,但口中不得不唯唯应“是”。 任紫贵趁机陪笑道:“侍卫营两营六个队,一共只有六个二领班,也许戚统带有困难,下属之意,何如调一个二领班到都统衙门来当差,不知督帅意下如何?” 傅都统颔首道:“这可以,咱们第三营有个副统带缺,你随便调个二领班来就是了,算起来,二领班调副统带,还是调升了呢。” 戚承昌想了想,才抢头说道:“督帅吩咐,卑职遵办,那就把侍卫营第一队的二领班边鸣吱调来好了。” 傅都统点头道:“好,紫贵,你明天就备个公文,把边鸣歧调到第三营。”一面回头朝戚承昌道:“林老弟的公文,那就由你去发布了。” 戚承昌欠身应“是”,转脸朝林子清道:“林兄明天就可到离宫报到了。” 林子清感激的道:“多谢督帅、统带栽培。” 任紫贵抢着说:“明天一早,兄弟陪林老弟去报到。” 这时一名长随,在门口请示道:“大人可要开席了么?” 任紫贵一挥手道:“叫他们开上来好了。” 过不一会,只见两名青衣使女钩起帘幕,双双躬身道:“大人请入席了。” 傅都统首先站起身来,含笑道:“走,咱们出去吧。” 花厅上早已摆好了四副杯盏,银烛金杯、牙著玉盏,朱门酒肉,果然弥见奢华!这一席酒,虽是“便餐”,但水陆俱陈,珍馐罗列,宾主尽欢,不在话下。 第二天一早,任紫贵陪同林子清,骑着两匹马朝“避暑山庄”而来。 避暑山庄依山而起,圈地数十里,围以清水砖墙,丛竹茂林之间,分置楼台亭榭,琼楼玉阁,飞栋流丹,极湖山之胜! 两人两骑刚到北城,老远就看到青山叠翠,树木葱郁,南首山黧间,矗立着品字形的三座宫门,气象宏伟! 任紫贵在马上遥遥指点了下,说道:“林老弟,那里就是‘行宫’了,咱们再过去一段路,就得下马了。” 林子清不便多问,只点了点头。不多一会就到了“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处。两入一齐带住马头,跨下马鞍,左右首几间平房中。早已有人迎了出来,朝两人弯腰行礼,接过马匹。 任紫贵拍拍长袍,回头道:“林老弟,咱们走。”这里离宫门少说还有半里来路,路上已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着挎腰刀的禁军。 任紫贵领着林子清,还没走近,只见右首一道宫门口,站着头戴尖顶帽,身穿蓝袍,腰束阔带的跨刀汉子,瞧到任紫贵,立即趋上几步,打了一揖道:“小的楚得胜,奉统带之命,在此恭候任老爷和林爷的。” 任紫贵连忙含笑抱拳道:“不敢,不敢,有劳楚兄了。” 林子清也跟着抱了抱拳。 楚得胜躬身道:“二位请,小的替二位带路。”说完,就朝宫门中引去。 任紫贵抬抬手道:“老弟你请。” 林子清道:“老哥哥。在下初来,还是你请先。” 任紫贵哪里肯先,说道:“老弟第一次上任,老哥哥是陪你来的,自然老弟请先了。” 两人让了一回任紫贵坚持非林子清领先进去不可,林子清勘不过他,只得走在前面,任紫贵才陪着他走进。 宫门里面是一片铺着石板的广场,行没多远就有一道小河,河上架着三道雕刻精细的石桥。过桥不远,迎面是一排宽阔的石阶,约有数十级之多,上面矗立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殿门紧闭,站着几名佩刀禁军。楚得胜领着两人没朝石级走,却循左首一条石板路行去。两旁古木参天,浓阴夹道,行约半里,已经走过前山,但见一片草坪,中间一排五盈楼宇。门前站着两个挎刀壮汉,衣饰和楚得胜相同。左右两边,各有两排营房,看去十分整齐。林子清心知这里敢情就是行宫侍卫营了。 楚得胜引着两人,刚走到阶前,只见统带戚承昌已经亲自迎了出来,清瘦的脸上,满堆欢笑,道:“任夫子、林老弟,请怒兄弟迎迓来迟!” 任紫贵笑道:“统带太客气了,兄弟是陪林老弟来的。” 林子清趋了上去道:“下属是向统带报到来的。” 戚承昌呵呵一笑,道:“林老弟这就见外了。在公事还未发布之前,你是兄弟的客人,走,请里面坐。”他把两人让进客厅,分宾主落座,一名长随送上了香茗。 戚承昌目光一抬,望着任紫贵问道:“任夫子,督帅府的公事,办好了么?” 任紫贵微微一笑道:“兄弟自然带来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公文,双手递了过去。 戚承昌接过公文,看了一眼,就大声道:“来人。” 在厅外伺候的长随答应一声,急步走入,打揖道:“小人在。” 戚承昌道:“去请第一队的大领班裴福基、二领班边鸣吱进来。”长随“喳”了一声,匆匆往外行去。 戚承昌也往袖中取出一封公文,含笑朝林子清道:“林老弟,这是你的公文。老弟新来,暂时先委屈些日子。”这自然是任官令。 林子清一股俱是感戴之色,惶恐地双手接下,肃立说道:“多谢统带恩典,属下只怕不能胜任。” 戚承昌含笑道:“这是督帅的意思,再说福邱派下来的人,还伯不能胜任?老弟也不用说谢,你好好的干,有机会,兄弟自会给你往上报的。” 任紫贵等两人说完,立即拱手道:“恭喜老弟,荣任之喜。” 话声甫落,只见厅外走进两个人来。前面一个是矮胖身躯的中年人,一张圆脸浓眉纲目。稍后一个是中等身材的汉子,年约三十五六,倒是相当精干。 两人刚到门口,就肃然停步,由前面矮胖汉子说道:“属下裴福基、边鸣吱告进。” 戚承昌点头道:“二位请进。”这两人当然就是侍卫营第一队的大领班和二领班了。 裴福基、边鸣吱相借进入大厅。 任紫贵已经站起身来,含笑拱拱手道:“裴兄、边兄久违了。” 林子清也跟着站起,点头招呼。 裴福基白胖的脸上,挤出欢笑之色,连连拱拱手道:“任老哥你好。” 戚承昌一指林子清,朝裴福基道:“福基,这位林子清林老弟,是福郧派下来的。” 接着又替林子清介绍了戚、边二人。 裴福基听说是福邱派下来的人,立即满脸堆笑,连说:“久仰。”大家寒喧了几句。 戚承昌一摆手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坐下来再说。” 于是大家相继落座。 戚承昌从几上取起都统衙门的公事,回头朝边鸣歧含笑道:“恭喜边兄,这是都统府的公文,调升边兄为都统府第三营副统带,这里二领班的职务,由这位林老弟接充。” 一个侍卫营的二领班,调都统府第三营副统带,按品级来说,该是升了一级。但侍卫营的二领班,总是皇帝的近臣,调到都统府辖下去,乃是外放。 边鸣吱脸色有些异样,他自然清楚,这是因为林子清是福邸派下来的人,要安插林子清,才把自己挤了出去。但这是命令,他不得不接受,双手捧过公文,躬身道:“属下遵命,只不知何时前去报到?” 戚承昌道:“边兄办妥此地离营手续,就可去接任了。” 接班的人已经来了,他自然得尽快离开。 边鸣吱又说了句:“属下遵命。” 戚承昌打了个哈哈,说道:“都统府和侍卫营,都是自己人,兄弟从前也是在督帅手下当差,边兄跟督帅做事,比跟兄弟强得多了。” 边鸣蚊应了声“是”。道:“属下这就去办理手续,统带如果别无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威承昌点头道:“你去办过手续就回来,任夫子难得到营里来,中午兄弟请大家喝酒,一来替林老弟接风,二来替边兄饯行,一举三得,大家正好叙叙。” 官场中,就是宴会多,此风至今不衰! 戚承昌等边鸣吱走后,回头朝裴福基道:“福基,林老弟现在是你第一队的人了,你陪他到内务府夏总管那里去备个案。” 裴福基连忙站起身来,欠身应“是”,一面朝林子清笑道:“林兄,你带着公事,请随兄弟来。” 林子清道:“有劳大领班。” 裴福基一张圆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林兄不用客气,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这是应该的。” 他因林子清是福邱的人,竭力套着近乎。两人别过戚承昌,直向行宫内务府而来。 夏总管是行宫的太监头儿,听说林子清是福邱来的,自然也另眼相待,验看过侍卫营的公文之后,林子清填好一张籍贯身世和三代姓名就算完成手续,领到了一块二领班的银牌。 晌午时光,戚统带的花厅里,摆了一席酒筵,一张铺了大红桌毯的圆桌上,银杯牙著,美酒佳看,罗列纷陈。主人是统带戚承昌,客人一共有三位,那是新任第一队的二领班林子清,离任的二领班、新任都统衙门第三营副统带边鸣吱,都统衙门首席文案任紫贵。陪客有五位,那是第一队大领班裴福基,第二队大领班霍如龙、二领班卜全生,第三队大领班费世海、二领班贾长新。这一席酒,在行宫侍卫营是很少有的。新来一个二领班,统带居然给他接风!当然除了接风,还有是替边鸣吱饯行,但林子清却坐了首席,不用明说,是以林子清为主。这也没有什么,一句话,因为林子清是福邸来的,昨晚不是连督帅都替他接风了么?尽管这些大领班、二领班都来自江湖,本是武人,但一入官场,谁都利禄薰心,不然,谁肯卖身投靠,来当清廷的鹰爪?试想一个江湖人,从三等侍卫,慢慢地往上爬,能当上大领班、二领班,没有十年,至少也爬了八年,还有谁不世故日深的?他们只要听任紫贵、戚承昌两人的口气,连都统都和这新来的“二领班”林子清套着近乎。聪明的人不用多想,一点就透,傅都统就是福邸来的人,照说他是老资格,何用再跟林子清套交情?这一定就是福邸中有一位强有力的人,支持着林子清。这人,连傅都统都非“拍”不可,明乎此,在座的几位大领班、二领班,还有谁不想和林子清套近乎? 林子清登时成了他们倾心结纳的对象,于是大家热情洋溢地向这位新来的“二领班” 敬酒,林子清看得出来,这是善意的敬酒,不是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欢乐的笑容。酒过数巡,一名长随匆匆的走入,朝戚承昌耳边,低低说了两句,戚承昌似乎微微一怔,问道:“人呢?” 那长随道:“就在外面,没有统带的吩咐,不敢擅入。” 戚承昌挥挥手道:“叫他进来。” 那长随垂手应“是”,躬身而退,急步朝外奔去。不大功夫,那长随领着一个青衫人走了进来。 这人年约五十出头,脸型削瘦,高身材,才一跨进花厅,就垂手打下扦去,口中说道:“卑职叩见统带。” 林子清乍见青衫入?心头不觉蓦然地一怔,这人他认识,是黑龙会八大管带之一的辜鸿生。 戚承昌颔首道:“辜兄不必多礼,你赶来见我,可是水总监有何指令,要兄弟这里派人支援么?” 林子清听了不觉又是—怔,暗道:“听他口气,水轻盈可以指令行宫侍卫营派人支援,这不是说水轻盈的职权还在戚承昌之上?黑龙会的总监,居然可以指挥行宫侍卫营统带,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辜鸿生直起腰来,恭敬地道:“黑龙会已被一批萎民所破,韩会主和饶堂主、郝堂主以及从行宫调去的杨二领班等人,均已循难。” 林子清暗哦一声,忖道:“原来杨志高还是行宫侍卫营的二领班。” “拍!”戚承昌脸如土色,手中酒杯,跌落地上,急急问道:“水总监呢?” 辜鸿生道:“水总监好像已经离开了。” 戚承昌也定过神来,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稍养,接着问道:“你知道是些什么人,竞如此猖撅,敢袭击黑龙会!” 辜鸿生道:“卑职只知他们是百花帮的人,百花帮的幕后,就是昔年黑龙会首铁中峰的两个女儿,但这些人中,最厉害的是百花帮总护花使者凌君毅,听说他是凌长风的儿子,反手如来的徒弟,黑龙会差不多是破在他一人手里的。” 戚承昌脸色微变,愤怒地道:“又是姓凌的小子。” 辜鸿生迅快地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笺纸,双手呈上,说道:“这是卑职的报告,详细情形,卑职都已写在上面了。” 早有长随从辜鸿生手中接过,送到戚承昌面前。 戚承昌一摆手道:“你给我送到书房里去。” 长随“喳”了一声,捧着那叠报告退下。 戚承昌朝辜鸿生点头道:“很好,辜兄先到外面休息,暂时就住在营里,等兄弟请示过水总监,再作安排。” 辜鸿生连声应“是”,紧接着望望戚承昌,又道:“统带,卑职还有机密奉票。” 戚承昌道:“席上都是本营的人,你有什么机密,但说无妨。” 辜鸿生又应“是”,才道:“卑职出关之时,曾在路上发现两拨可疑的人,极似百花帮一党,也是朝热河来的。” 戚承昌道:“有多少人?” 辜鸿生道:“人数不多,也许他们为了防人注意,才分散了赶路……” 戚承昌清瘤的脸上,陡现杀气,冷冷一笑道:“他们居然敢到热河来,嘿嘿,那分明是冲着戚某来的了。”一挥手道:“很好,你先下去。”紧接着“哦”了一声,又道: “你昨晚住在哪里?” 辜鸿生道:“卑职住在隆记客栈。” 戚承昌道:“那你还是回到客栈胡同去,替我暗中留意,我自会派人和你联络。” 辜鸿生道:“卑职遵命。”躬身一礼,便自退去。 席终人散,任紫贵、边鸣吱相继告辞,戚承昌、裴福基等人一直送出营门。 戚承昌朝林子清笑道:“林兄代我送送任夫子,回头可到我书房里来。” 林子清唯唯应是,一路送出宫外。 任紫贵拦着道:“林老弟,不用再送了,你第一天到行宫当差,统带也许有什么交代,你还是回去吧。咱们是老兄弟,有空,老哥哥会来看你的。” 林子清感形于色,道:“在下蒙老哥哥关照,今后老哥哥还要多加指点才好。” 任紫贵笑道:“这还用说,老弟快回去吧。” 林子清再三称谢,方始别过,回到侍卫营,他可不知道戚承昌的书房在哪里。正在踌躇间,只见戚承吕的那名长随迎了出来,躬身道:“统带就在书房里,林二领班请随小的来。” 林子清抱拳道:“那就麻烦老哥了。” 那长随忙道:“二领班不可如此称呼,小的叫戚禄f你老以后就叫小的名字好了。” 说着,就领了林子清朝书房走去。 书房,也是戚本昌的办公处,在花厅的西首,穿过长廊,有一个搭着花架的小院落,庭前放着几盆花卉,极为清幽。 书房的正厅,是起居室,摆设精致,一色紫檀雕花家俱,更显得古朴高雅。东厢才是书房,四壁书架上,放着不少古籍,中间放一张紫擅大书案。戚承昌就坐在案后绣披高背靠椅上,取情正在披阅辜鸿生的那份“报告”。他身后壁上,挂一柄三尺古剑,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戚承昌是黄山一剑石圃老人的义子,自然是剑术造诣甚高无疑。第一队的大领班裴福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屋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长随戚禄走近厢房门口,脚下一停,躬身道:“回统带,林二领班到。” 戚承昌抬目道:“进来。” 林子清欠身道:“属下告进。”举步跨进书房。 戚承昌一抬手道:“林兄请坐。” 林子清犹豫了下道:“统带书房,属下……” 裴福基没待他说下去,就拦着道:“林兄,统带对待部下,从没架子,叫你坐,你只管坐下来,不用拘泥了。” 戚承昌含笑道:“坐,坐,林兄坐下来,才好说话。” 林子清告了坐,就在裴福基下首坐下。 戚承昌目光一拾,凝注着林子清,缓缓说道:“兄弟要请教林兄一件事……” 林子清心里暗暗一跳,欠身道:“不知统带要问属下什么?” 戚承昌道:“林兄是福邱特别推荐给督帅的,武功身手,自然不会含糊。但督帅统率的是军营,和咱们侍卫营略有不同,因此兄弟想问问林兄的出身门派,练的是哪一门的功夫?” 林子清道:“回统带,属下没有门派,先父昔年也是保镖为业,和镇远镊局林老镜头是磕头弟兄。属下一点庄稼把式,是跟先父练的,掌掌刀剑,都会一点。”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虎鞭龙爪林老镖头,名震关东,林兄令尊和老镖头是金兰之交,自然也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了。” 林子清赧然道:“先父和林老镊头结义,还是少年的时候的事,先父和家母结缡之后,家母就不让先父再在江湖走动,说保镖行业,有名刀尖舔血,收入并不富裕,担的风险却是不小,不如安安稳稳做些买卖的好。因此先父就弃镖经商,和林老镖头几乎有二十年没通音信……” 戚承昌似乎对他说的家世,并不感到兴趣,截着道:“林兄可曾练过轻功?” 林子清道:“先父在日,也曾教属下练习内功和轻功,大概三五丈高,属下还上得去。” 戚承昌点头道:“那就行,晤,福基,你来试试他看?” 裴福基应了声“是”,站起身来,含笑道:“林兄。统带有一件极为重要的公事,要交给你去办,但对方都是硬点,怕林兄万一有个失闪,就不好向督帅交待,因此特地把林兄请到书房里来,对林兄的身手;要先有个了解……” 林子清道:“统带有什么事交办,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福基道:“统带要兄弟和林兄过一招试试,林兄不用客气,也毋须顾忌,只管出手,咱们点到为止,一招为限。”说到这里,接着道:“林兄小心,兄弟要出手了。” 话声出口,右手五指箕张,朝林子清肩头抓来。 这一记使的是“大擒拿手法”,看去很慢,实则五指如钢,指影变化所及,几乎笼罩了他左边上半个身子。这位第一队大领班,果然有一手,只要从这—招上、就看出他指力沉稳,身手非凡。 林子清淡淡一笑道:“属下那就放肆了。”说话之时,身子还是站着不动,没躲没闪。 直到裴福基一只手掌,快要落到肩头之际,他身子忽然朝左转去,左手五指直竖,朝外推出,指尖扫向裴福基的手腕。这是一记极普通的散手“推窗看山”,手法平实,是封架招数,并无奇突之处,但精妙无比,似是在那平凡的手法之中,含蕴了极为神奇的招数,尤其一招出手,指风飒然,已经划上裴福基的手腕。 裴福基的手腕,和他划出的手指相距还有尺许光景,就好像被铁尺击了一下,突感又痛又麻。心头不禁大吃一惊,急忙收手,往后退出一步,双目发亮,瞪着林子清,惊奇的道:“林兄果然高明。” 林子清已经垂下手去,说道:“多谢大领班手下留情。” 裴福基哈哈一笑道:“统带是大行家,自然看出来了,林兄这一拂,才留了情,不然兄弟这只手,可以立成残废。” 戚承昌颇为高兴,点头道:“行了,只此一招,林兄已没有不能胜任的差事了。” 林子清道:“统带夸奖,属下想请问一声,不知大领班是否精于暗器?” 裴福基连忙摇手道:“什么?林兄要和兄弟比较暗器?算了,兄弟已经献了一次丑,林兄怎好意思还要兄弟出丑?” 林子清道:“大领班好说,属下并无此意,只是方才统带垂询属下轻功,属下也想借此一试。” 裴福基道:“林兄要暗器何用?” 林子清微笑道:“大领班身上如有暗器,就可试了。” 戚承昌也听得颇感兴趣,朝裴福基点头道:“福基,你就让他试试也好。” 裴福基笑道:“统带这是军令,属下不得不遵,这次准又出丑。”说着,探手从身边摸出三支三寸许长的小箭,朝林子清问道:“林兄要如何试法?” 林子清笑了笑道:“一支就够了。”伸手朝窗外一指,又道:“这是最小的丢手箭了,大概是以指力发射的吧?那就请大领班尽力朝窗外投去。” 裴福基随手拈起一支小箭,扣在掌心,笑道:“你要我射什么?” 林子清道:“随便,大领班平射、向空射都好。” 裴福基道:“好吧!” 右手扬处,小箭已经朝窗外激射出去了。就在此时,站在裴福基身边的林子清突然双足一点,身如电射,穿窗而出,像流星追月一般,尾随着小箭追去。这下当真行动如风,快逾掣电。戚承昌、裴福基都没想到,林子清要裴福基射出暗器的目的是他要飞身去追。武林中只有表演接暗器的手法,那是两人面对面,才能接得住。林于清是等暗器发出之后,才追上去;既追上去,自然还得把暗器抓住才行。林子清若是没有十分把握,决不会自己给自己出难题。两人心意相同,一念及此,不觉定睛瞧去。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两人还没看清,眼前微风一讽,林子清已经穿窗而入,落到两人面前! 只见他右手两个指头夹着小箭,笑吟吟地欠了欠身道:“统带、大领班面前,属下献丑了。” 戚承昌双目之中,飞闪出一丝异采,哈哈大笑道:“无怪格格要如此看重你了,哈哈,林兄这一手,别说咱们行宫侍卫营里,没人能望你项背,就是大内,也算数一数二的了。” 裴福基更是瞪大双目,笑道:“凭林兄这份身手,兄弟该和你换个位子,你来当大领班,兄弟当你二领班,只怕还不够资格呢!” 林子清惶恐地道:“大领班这么说,属下就不敢当了。” 裴福基道:“兄弟说的是实话,不出十年,林兄一定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这话当着戚统带的面,说得有些过份了。 戚承昌脸上虽然含着笑容,但已经笑得有些勉强,一面摆手道:“来,咱们坐下来再谈。”说完,回到高背靠椅上坐下。 裴福基、林子清也相继落座。戚承昌面朝林子清,缓缓说道:“方才那个叫辜鸿生的人,你已经见过了,他是官家派在黑龙会的管带,黑龙会几日前,已被百花帮一批萎民,纠众破去……” “黑龙会?”林子清沉吟了下,抬头道:“属下好像听人说过,但百花帮这名称,属下怎会没听说过?”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这是一个秘密组织,没有在江湖上公开露过面,你自然不知道,这样……” 他取过案头那叠“报告”,随手递过,接着说道:“这是辜鸿生的报告,你且仔细看一遍,就会明白。据辜鸿生方才说,目前百花帮萎民,似已潜来热河,意图不明,兄弟已要辜鸿生回到隆记客栈去,暗中查访他们下落。你是新来的人,对方当然不认识你,兄弟才把这件任务,完全交给你来办……” 林子清道:“属下蒙统带厚恩,统带交办的事,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戚承昌微笑道:“林兄的任务,就是目前依然住进东升客栈去,暗中和辜鸿生取得联系,如果发现可疑的人,辜鸿生不能和他们照面,就由你暗中侦察对方行动,然后再和福基保持密切联络。不过有一点,林兄必须特别注意,那就是在没有得到确实证据以前,切忌贪功躁进,不可打草惊蛇。” 林子清点头道:“属下省得。” 戚承昌道:“好,你看过报告,就可走了,如无特殊紧急之事,不可时常回到行宫里来,以免泄露了你的身份。” 林子清应了声“是”。 戚承昌才回过头,朝裴福基道:“这件事,完全交给你们第一队侦办,还有,从这里出去,你带林兄到你们队上去,让弟兄们见见二领班,也让林兄认识队里的弟兄,在行宫之外,遇上有事,他们必须服从林兄指挥。” 裴福基欠身道:“这个不劳统带吩咐,属下自会关照他们的。” 林子清在他们说话之时,已仔细的把辜鸿生那份“报告”读完,他述说黑龙会被破经过,大致和实情也差不多,只是特别为他自己丑表功了一番,如何身中迷香被擒,如何临危不屈,后来又如何乘机脱逃等等。 林子清心中不禁暗暗感叹:“一个人若是一脑门都是升官发财的念头,利禄薰心,到死都不会觉悟的。”他掩上“报告”恭敬地送回案上,说道:“回统带,属下已经看完了。” 戚承昌颔首道:“辜鸿生在报告上,对这些萎民的面貌、特让,那说得很清楚,这对你侦办此案,有很大的帮助,你现在都记清楚了?” 林子清道:“几个较为主要的人,届下都记下了。” 戚承昌道:“很好,你们可以去了。” 裴福基、林子清躬身一礼,就相偕退出。裴福基领着他走下石阶,一直朝东首一排营房走去。进入一间宽敞的堂屋。屋中布置虽较戚承昌的书房简单,却也相当堂皇整洁。 这里终究是“行宫”里面,沾着一点官气。 裴福基指指右首一张长案,含笑说道:“这里是兄弟和林兄治事之处,这张长案,就是林兄的座位了。”话声—落,立即大声喝道:“来人。” 一名当差的立时急步趋入,打揖道:“小的在。” 裴福基吩咐道:“你去告诉三班弟兄,立刻在膳厅里集合。” 那当差的“喳”了一声,迅疾退出。 裴福基回头笑道:“林兄请坐,等他们集合好了,咱们再去不迟。” 两人坐了不多一会,那当差的已在门口票报道:“回大领班,三班兄弟已经集合好了。” “好。”裴福基霍地站起身来,回头道:“林兄,咱们走。” 林子清跟着他走出厅屋,从回廊折入膳厅。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大厅,此时第一队的三班弟兄,早已分成三排,列队肃立。 每一班前面,站着一个腰佩铜牌的汉子,自然是领班无疑。 裴福基走到门口,和林子清略作谦让,道:“林兄请。” 林子清道:“不敢,自然大领班先请。” 裴福基不再多说,当先跨进厅去。林子清随着他身后,走入膳厅。 门口早有站岗的弟兄高喝道:“肃立。” 全体弟兄果然立时站得笔挺。 裴福基偕同林子清走到上首中间站停,朝大家点头为礼,然后干咳一声,整了整喉咙,说道:“诸位弟兄,大概已经知道,咱们第一队的二领班边鸣吱,奉调都统府第三营副统带,咱们这里的二领班职务,上面派这位林子清林兄前来接替,现在兄弟介绍就任二领班的林兄和大家见面。” 三班弟兄早已听说这位就任二领班,是福邸派下来的,连都统、统带都对他另眼相看,但也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年轻。 裴福基话声甫落,大家已经热烈的鼓起掌来,表示欢迎之忱。裴福基等他们掌声稍落,接着又替林子清介绍了三班领班:第一班领班吴从义,二旬左右,白脸瘦小,像个文弱书生。 第二班领班高祥生,也是瘦削脸,中等身材,只是略见苍老,已是五十许人。第三班领班张雨民,身躯微胖,年约四十。林子清自然看得出,这三个领班眼神充足,一身武功,全非庸手,当下一和他们抱拳为礼。 裴福基又道:“林兄现在负有一件极重要的任务,暂时不住在营里,兄弟自会另行派人和林兄保持联络,方才统带特别要兄弟交代你们,咱们第一队的弟兄,如果在外面,一律须服从二领班的指挥,如有违撤,以军法严办。” 三班弟兄立即同声应“喳”。 裴福基点点头,然后一摆手道:“好,现在没事了,大家解散,吴从义,你留下来。” 三班弟兄一齐行了一礼,往外退出。 只有第一班领班吴从义,留了下来,躬身道:“大领班有何差窿?” 裴福基道:“林兄下榻东升客栈,兄弟指派你负责和林兄密切关系,林兄有的什么指示,务必迅速遵行。” 吴从义道:“属下省得。”转身朝林子清躬身道:“二领班可有什么吩咐?” 林子清含笑道:“不敢,吴领班最好每晚晚餐之后,到兄弟房里去一趟,保持联系就好,遇有特别事故,也可互相研商,不知吴兄意下如何?” 吴从义忙道:“二领班想得周到,属下遵命。” 林子清微笑道,“吴兄出了行宫,就不可再以二领班相称,咱们就以兄弟称呼,这点,吴兄不可忽略了。” 吴从义躬身道:“属下遵命。” 林子清眼看时光不早,就朝裴福基拱拱手道:“大领班,时光不早,属下该告辞了。” 裴福基点头道:“好,不过有一点,林兄可特别注意,你要吴从义和你兄弟相称,你自己却一口一声的大领班,属下听来有多别扭。从今天起,除非你林兄不想和我裴某人兄弟论交,否则咱们就以兄弟相称,林兄觉得如何?” 林子清道:“裴兄厚爱,兄弟敢不从命,只是……” 裴福基大笑道:“别只是了,你快走吧!” 林子清别过裴福基,吴从义一直送出宫门,陪着林子清行到马厩,早有看马的人牵出马匹伺候,直等林子清上了马,他还鹊立恭送。 林子清说了声:“吴兄请回。”就一夹马腹,青鬃马蹄声得得,绝尘而去。赶到东升栈,已是傍晚时候。 在客栈门口伺候的伙计,这时一眼看到林子清,慌忙迎着拢住马头,哈腰陪笑道: “林爷,你老回来了。” 林子清朝他点点头,跨下马鞍,问道:“还有房间么?” 那店伙陪笑道:“林爷请到柜上问一声吧,小人在前面伺候宾客,不大清楚。” 林子清进入店堂,掌柜的帐房一眼看到林子清,立即迎了上来。 林子清又问了声:“掌柜的,上房还有房间么?” 那帐房先陪笑道:“小的不知林爷是都统府的贵宾,多多怠慢,还望林爷怨罪。林爷前几天住的店帐,已由都统府结清了,林爷要.住店,小店后进五间贵宾房,还有房间,林爷去看看,是否合意?”一面招手吩咐店伙,陪同林子清往后进行去。 林子清随着店伙,进入第三进,那是一个自成院落的宅院。庭前花木扶疏,还砌着一座小假山。迎面是一大间布置精雅的客厅,两边有四间宽敞的客房,一切用具,都十分华丽,和前进的上房,更显得高贵精致。 店伙打开左首一间房门,让林子清入内,便自告退。接着就有一名青衣使女送来脸水,沏来香茗。原来这后进贵宾房,连伺候的店伙,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招待周到,果然和前进大不相同。林子清心中有事,端起茶碗,在窗前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下,慢慢地喝着茶,心中只是盘算着自己下一步骤该当如何,房间内逐渐的昏暗下来,他好像并无所觉。 房门开了,方才那青衣女端着一盏银灯,俏生生走了进来,轻启樱唇,含笑问道: “林爷要在房里用膳?还是到前面去?” 第四十三章 酒楼认母 林子清“哦”了一声,缓缓站起,说道:“还是到前面去,吃得舒服些,至少比房间里一个人喝闷酒,要热闹得多了。” 那使女婿然一笑道:“爷说得是。”躬躬身,悄然退出。 林子清随手放下茶碗,举步跨出房门,只见天井右首三间厢房中,灯火荧荧,一名青衣女手托银盘,转过回廊,奉帘进去。不用说,那厢房中的客人,正在用膳。林子清想到这第三进是东升客栈的“贵宾房”,若非昨天任紫贵亲来把自己接去,三天店帐,由都统衙门支付,这里的帐房,绝不会把自己引到“贵宾房”来。 同时右厢那位客人,也许是过路的女眷,他不好多看,就一路朝外行去。东升楼是热河城里首屈士指的大酒楼,这时华灯初上,楼上楼下五间大厅,差不多已有八九成座头。 林子清举步登楼,一名伙计就迎着笑;重:“客官一位么?请随小的来。”说着就枪在前面引路。这时酒客们乱哄哄的,要找座头,确实不容易。 伙计把林子清领到靠街的一张桌子,拉开板凳,堆笑道:“客官就在这里坐吧,这时客人多,大家只好委屈些了。” 桌上原已有两个商贾模样的人,正在一面喝酒,一面谈着生意。他们没瞧林子清,林子清也没去理会他们,自顾自的在横头坐下。 就在他落座之际,目光一动,发现右首一张桌上,品字形坐着三人。那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看去约有六旬开外,一个是二八年华的少妇,看她们衣着,像是中等人家的婆媳。 另外一个老苍头,面色蜡黄,虽然和他主人同桌,神色极为拘谨。林子清骤睹三人,几乎要叫出声来!那不是娘、牡丹、丁峤吗?他们纵然化了装,林子清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娘也到热河了? 伙计在旁伺候着道:“客官要些什么酒菜?” 林子清随口道:“你去要厨房配几个拿手的下酒菜,烫一壶酒来就是了。” 这是老客人的口气,伙计唯唯应“是”,退了下去。 林子清端起荼盅,在咀边轻轻嗓着,一面就以“传音入密” 朝老人说道:“娘,你们也全部都到了?” 这老妇人正是铁氏夫人,突然听到凌君毅的声音,不觉微微一怔,很决的朝左右一瞥,就已发现了林子清。 她正在低头吃饭,自然不用顾虑旁人看到她嘴唇在动,一面也以“传音入密”说道: “毅儿,你找到戚承昌了么?你动身的那天,方姑娘突然不别而行,大概也是到热河来的。为娘和温庄主、祝庄主分作三拨赶来,就是怕她出了乱子,一路上就是没找到她的下落。” 林子清听得心头猛然一凛,辜鸿生说的在路上遇到几拨萎民,不用说就是娘和温庄主、祝庄主三拨人了!差幸这件事戚承昌交给了自己侦办,否则准出纰漏不可!最可虑的还是方如苹,她跟自己学会了简单的易容术,三拨人纵然对面遇上了,也未必认得出来。她是个任性的姑娘,天真未凿,没有心机,想到就做,一个人起来热河,不可能是找自己来的。万一她鲁莽行事,不但会破坏自己的计划,而且也会惹出麻烦来。一时双眉微拢,心头暗暗焦急,一面仍然手托茶碗,暗中以“传音入密”把自己误打误撞,在古北口救了傅格非,谁知这贵介公子竟是乔装出游的格格,如何把自己竭力推荐给傅都统,如何派在行官侍卫营当差,约略说了一遍。 铁氏夫人沉吟了下道:“毅儿,你不觉得得来的太容易么,会不会是人家故意安排的樊笼,让你自投罗网?” 林子清道:“娘但请放心,这个不大可能,孩儿也不会轻易上他们的当。” 铁夫人道:“这里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凡事自以小心为宜。” 牡丹就坐在铁夫人旁边,自然很快就发现铁夫人有些异样,忍不住低低的问道: “婆婆可是觉得饭太硬了么?” 她们扮作婆媳,自然要叫婆婆,其实她们也真是婆媳。她第一次叫婆婆的时候,还羞得两颊微红,这几天叫惯了,也习以为常。 铁夫人脸带慈祥,和她低低的说了两句。 牡丹忍不住低回粉颈,斜睨了林子清一眼,但很快就别过脸去。 林子清接着又以“传音入密”,和娘说出辜鸿生也到了热河,向戚承昌告密,以及自己奉派侦办此案,娘得赶快和温庄主、祝庄主两拨人联系,如果找到方如苹,最好尽快离开热河,以免妨碍了自已的行动,否则也不可再住客栈,最好住到民家去。 铁夫人道:“既然这样,咱们明天就搬到城外去,为娘还没和温庄主、祝庄主取得联系,不知他们落脚之处。但这不要紧,娘只要留下暗记,他们就会找去的。” 林子清道:“如此就好。”说到这里,正好店伙送来酒菜。 铁夫人、牡丹已经用毕饭菜,站起身来,老苍头丁峤掏出碎银,付过了帐,紧随两人身后走去。壮丹回眸看了林子清一眼,相偕下楼而去。 林子清目送娘等三人走后,独自用过酒菜,就会帐下楼。 这时客栈胡同狭小的街道上,夜市十分热闹,行人熙攘。 林子清出了东升酒楼,就朝街底隆记客栈走去。隆记客栈只有两间门面,又在客栈胡同尽头。只是一家三流客店,在这里落脚仍人,自然并不高级。客栈胡同少说也有七八家客栈,辜鸿生偏偏要选在这家客店落脚,在他只是为了不使人注意他而已。 林子清走到门面,客店中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哈腰打躬的道:“大爷要房间,小店上房雅洁,最是清静不过……” 林子清道:“在下是找一个朋友来的。” 店伙听说不是住店来的,脸上笑容已经收了一半,但因林子清衣衫体面,倒也不敢怠慢,问道:“大爷要找谁?” 林子清道:“你们上房,可有一位姓辜的大爷?” 店伙听说是找上房辜爷的,收起了一半的笑容,重又堆上:连连陪笑道:“有,有,大爷原来是辜爷的朋友,请,请,小的替你老领路。”边说边往里走。 进入二进上房,店伙三脚两步的奔到房门口,举手敲了两下,叫道:“辜爷,你老有一位朋友来看你了。” “是谁?”房门呀然开启,辜鸿生上眼瞧到林子清,不觉怔的一怔,连忙拱手道: “是二……” 林子清立即跨上一步,含笑道:“兄弟林子清,辜兄想不到吧?”说话之时,暗暗向他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在客店之中,不可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辜鸿生多年老江湖,自然一点就透,接着呵呵笑道:“真想不到会是林兄,快请里面坐,哈哈,这叫做他乡遇故知。” 一下握住林子清的右手,一阵摇动,一面侧身让客,一面朝店伙吩咐道:“伙计,快去沏一壶上好香茗来。” 店伙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辜鸿生随手淹上房门,拱手作揖道:“卑职不知二领班大驾莅临,有失迎迓,还望恕罪。” 林子清一摆手,傲然一笑道:“辜兄这是什么所在?咱们还是兄弟相称的好。” 辜鸿生道:“不敢……是……是……林兄请坐。” 林子清也不客气,和他相对落座。店伙已经沏了一壶香茗送上,立即退去。 辜鸿生取过茶壶,替林子清斟了一盅茶,送到林子清面前,巴结的道:“林兄请用茶。”“谢谢!”林子清只说了两个字就接着一端下巴,徐徐说道:“辜兄的报告,兄弟已经看过了。” 辜鸿生的那份报告,是给威统带的,他说出报告已经看过,这就表示他是戚统带面前的红人。 辜鸿生早就听戚禄说过,这位新任的二领班,是福邸派下来的,来头不小,连忙诚恐诚惶地欠身应“是”,接着请示道:“不知林兄有何指示?” 林子清淡然一笑,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统带把这件案子,交给兄弟来办,兄弟有几件事,特来向辜兄请教。” “请教不敢。”辜鸿生道:“林兄有什么事,兄弟知道的,自当向林兄面报。” 林子清笑了笑道:“辜兄,咱们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兄弟要请教的是辜兄在统带面前,曾说在路上遇上几拨百花帮的莠民,不知辜兄在何处遇上的?共有几拨?是些什么人?” 辜鸿生道:“兄弟在出关的第二天中午,在金沟屯附近,遇上一老一少和两个妨娘,那老少二人,兄弟并不认识,但那两个姑娘,兄弟却还认识。” 林子清问道:“她们是什么人?” 辜鸿生道:“林兄看过兄弟邸报。自然记得,荣敬宗、凌君毅从青龙潭救出二男三女,兄弟遇上的这两个姑娘,就是从青龙潭救出来的,好像一个姓唐,一个性祝。” 林子清心中一动,暗道:“他说的一老一少,那是祝文华和唐少卿了。”一面微晒道:“那也未必是到热河来的了,哦!他们可曾看到辜兄么?” “没有。”辜鸿生接着道:“兄弟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过尖。上马走了。 兄弟伯被他们认出,因此不好跟着上路,就在金沟屯歇脚,到了傍晚时光,兄弟又发现了一批人。” 林子清哦道:“那是什么人?” 辜鸿生道:“那是两个瘦老头带着一个少女,三人坐的是骡车,也在金沟屯过夜。 那丫头,兄弟认识,叫做温婉君,是岭南温家的人,擅使迷药,兄弟就是被这丫头的迷药迷倒才被擒的。” 林子清道:“辜兄后来还遇到什么人么?” 辜鸿生道:“没有了,因为兄弟第二天就赶到热河了。”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辜兄只在路上看到几个姑娘,怎知她们是到热河来的?再说几个年轻姑娘,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辜鸿生肯定的道:“是的,她们是到热河来的,兄弟虽然只遇上这两拨人,但兄弟猜想,这几个姑娘来了,凌君毅一定也来了。那姓凌的是反手如来的徒弟,武功高强,是个十分扎手的人物。” 林子清道:“百花帮和黑龙会有粱子,那是属于江湖寻仇,但他们没有到热河来的理由。” 辜鸿生看了林子清一眼,欲言又止,但终于说道:“林兄也许不清楚,他们到热河来的目的,可能是找统带寻仇来的。” 林子清惊奇地道:“这些江湖莠民,居然敢找统带寻仇。 啊,他们和统带有什么仇呢?” 辜鸿生道:“林老哥有所不知,当年的黑龙会、原是反清复明的叛乱组织,曾有一批大内高手,在黑龙会附近通害。那时戚统带已是大内三等侍卫,奉命查办此案,劝兄弟等人归降朝廷,因而破了黑龙会,后来朝廷正式任命戚统带为黑龙会监督,兄弟也升了管带。” 林子清心中暗道:“原来当年出卖黑龙会,也有你一份,这就该杀了。”但他却故意装作听得微微一楞,抱拳道:“原来辜兄早在二十年前,就跟统带了,兄弟失敬得很。” “岂敢?”辜鸿生脸上飞过一丝得意之色,谦逊了一句,接道:“林兄试想那百花帮太上,既是铁老会主的女儿,破了黑龙会,岂肯放过威统带?” 林子清轻哼声道:“难道他们还敢在热河造反?” 这一趟在他来说,原是例行公事,戚承昌既然派他侦办“莠民”,他自然得先和辜鸿生取得联系,而且也要辜鸿生证明他今晚的行踪。但他和辜鸿生这—席谈话,却获得了两件宝贵的资料: 第一,辜鸿生是当年几个丧心病狂、领先投降清廷、出卖黑龙会的内奸之一,大概荣敬宗也不知内情,才会放了他。 第二,是辜鸿生只在金沟屯遇上祝文华、温一峰两拨人,对他们的行踪,并不详细。 两人谈了一回,林子清就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兄弟也该告辞了,为了避免对方注意,我就位在东升客栈后进。这件案子,统带交下兄弟和辜兄两人负责,辜兄如果发现什么情况,随时和兄弟密取联系。” “这还用说?”辜鸿生跟着站起,一脸诚恐地道:“林兄是统带身边的人,也是兄弟的上司,兄弟一切唯林兄之命是遵。” 林子情走到门口,辜鸿生还要相送。 林子清道:“辜兄留步,咱们别露了形迹。”说完,随手替他带上了房门,扬长出门而去。 回转客栈,初更已过,林子清熄去灯火,迅快地脱下长袍,抹去脸上易容药物,转身一个箭步,掠近后窗,轻轻推开窗户,穿窗而出,把窗门掩上。然后站身掠起,施展“天龙驭风身法”,宛如一缕轻烟,穿房越脊,一路朝北飞掠。不大工夫,“避暑山庄” 嵯峨宫墙,业已在望! 林子情悄悄跃落暗处,借着民房阴暗,避开正面,走到较为偏僻之处,四顾无人,就以极快身法,奔到墙下,一提真气,身子直拔而上,悄无声息地登上宫墙。他熟记了行宫侍卫营的方向,目光迅快—瞥,此处正是通向侍卫营的一条宽阔石板路,两边古木参天,是最好的隐蔽所在。 只是距离宫墙,少说也有十数丈远,中间还隔着一道三数丈宽的“御沟”。他无暇多想,目光一转之际,双脚已在墙头上尽力一点,身如抄水紫燕,凌空斜飞而下,一下就掠过了小河。 足尖再点,身形腾空而起,只一闪,便已扑上山麓,隐入树林之间,迅快攀登上树,提吸一口真气,踏着树梢而行。也差幸他踏着树梢在树林上空掠过,才发现这条石板路上,每逢转折之处,都有侍卫营的弟兄岗哨。而且还有三个人一组的禁宫巡逻队,沿着每—条路,巡回而过。行宫终究是皇帝住的地方,不论皇帝有没有来,例行的防卫,还是相当严密。 林子情在树梢上飞行,不虑被人发现,而且也毫无阻碍,不过盏茶工夫,便已转过山腰,行到侍卫营一片大院子的后面。居高临下,目光朝四下迅快一扫,身形跟着飘飞而下,掠过一片空旷的荒地,脚尖轻点,飞身上屋。 侍卫营住的都是平房,布置极广,前后共有三进,好在林子清白天来过,约略可以辨认。他在夜色掩蔽之下,以最快的身法,直奔戚承昌书房。 敢情承平已久,侍卫营的老爷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潜入行宫里来,形式上虽有岗哨,实际上警觉之心已懈,因此他一路深入,几乎如入无人之境!书房北窗,是一片数亩大的花圃,因为书房是戚承昌的治事之处,机要所在,这片花圃还围着围墙。 林子清就飘落在小园里,然后侧身闪近窗下,点破窗纸,凝目审视。此刻已经快近二更,书房中自然不会有人。林子清悄悄打开窗户,纵身穿窗而入。他日能夜视,自然勿须多看,迅快地掠近戚承昌坐的那张锦披高背椅旁,目光转动,案上不见辜鸿生的那叠“报告”,这就轻轻在椅上坐下,伸手拉开抽屉。 就在这一瞬间,耳中突听一阵“嗒、嗒”轻响,高背椅中忽然突出三道钢箍,一道分从左右肋下穿出,箍住胸膛,一道分从腰股间穿出,箍住了腰际,第三道却分别箍住了脚跟。当然左右靠手上,也突出来两双手铐,但林子清的手在开拍屉,并没搁在靠手上,是以未被铐住。 这一下,事出仓淬,林子清不由得猛吃一惊,抽屉拉开了,辜鸿生的那张“报告” 就在抽屉之中,但林子清已被铁箍紧紧的箍在高背椅上,除了双手,全身都已动弹不得! 只要空出双手,还能行动,林子清虽不惧无法脱身。最糟糕的是铁箍突出之际,敢情触动机关,椅子背后的壁上,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摇铃之声!黑夜之中,万筋俱寂,这警铃声响,自然全营可闻。 这一来,岂不是惊动了整个侍卫营,不消多时,他们就可闻声赶来! 林子清心头大急,双手用力一板,扣住胸前的铁箍,竟然分毫不动,心知是精钢所铸。一时哪敢怠慢,左手一抬,迅快掣出短剑,贴在胸腹挥下,但闻“锵”“锵”两声,两道铁箍应剑而断,林子清堪堪站起。 只听书房里间,响起声洪亮的大喝:“大胆叛逆,竟敢闯别行宫里来了。” 棉帘掀处,戚承昌身穿短褂,手提一炳游龙剑,一闪而出,直向林子清扑来。 林子清心头大急,左手凌空一掌,迎着戚承昌拍出,右手短剑迅疾朝扣着脚踩的铁箍挥下,又是“锵”“锵”两声,铁箍应手砍断。 戚承昌果然不愧是侍卫营的统带,身手非凡,他扑来的人,及时发觉林子清这一记掌风劲急无情,威力极强,身在半空,忽然剑交左手,右掌及时迎击而出,身形一偏,矫苦游龙,已经闪避开去。两股掌风,乍然一接,响起一声荡然轻震,林子清同时感到戚承昌这一掌,虽在凌空发掌,居然和自己平分秋色,并末稍逊!心头也暗暗感到惊凛,这时但见火光骤亮,戚禄手挚一盏孔明灯,从里间奔出,一道灯光,直向林子清照射过来。 戚承昌双目精光暴射,直注着林子清,怒哼一声,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林子清朗声说道:“你不用问找是谁。”右手缓缓朝辜鸿生的那叠“报告”上按去。 正因这份“报告”,关系着许多人,若是让戚承昌往上呈报,必然后患无穷。 戚承昌看他伸手朝抽屉中取去,只当他要窃取这份“报告”,心头大怒,喝道: “放下。”身形一晃而至,右手挥处,剑光如练,横扫过来,这一剑,剑光流转,隐挟丝丝剑风,林子清身前所有致命大穴,几乎全在他剑影笼罩之下,虽是一剑,实则包含着几个变化。 林子清不退不让,左手一挥,短剑寒芒四射,同样幻起一片缭绕青光。两人剑风相荡,声如裂锦,双剑交击,登时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锵锵剑鸣!一招之间,宛如电光石火,但两人已经接连交换了三剑。就在此时,林子清一道森寒的剑光,从戚承昌胸腹间划过。 戚承昌一生之中,从未遇上过这等奇奥的剑法,心神大骇,他忙吸气收胸,往后暴退,胸腹间衣衫己被林子清剑锋划破了三尺长一条。 林子清一剑逼退戚承昌之际,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极细的声音道:“林兄速退,再退就来不及了。”声音虽轻,林子清一时无法分辨此人是谁。 戚承昌脸色铁青,长剑当胸,厉声道:“你是凌君毅。”只有反手如来的门人,才会左手发剑。 林子清朗声道:“不错。”话声出口,突然剑先人后,化作一道白光,闪电般穿窗而出。 戚承昌双眉陡竖,大喝一声:“你还往哪里走?”纵身追来。 但就在他扑近窗下之时,突听有人轻喝一声:“打!”一蓬银针,像雨丝般飞洒过来! 要知从林子清误触机关,到他穿窗而出,说来好像已有很多时光,其实只是戚承昌从卧室赶出,和林子清对了一掌、一剑的工夫。戚承昌耳中听到那声“打”字,一蓬银针扑面射下,他久经大敌,立即挥手打出一记掌风,身子暴退八尺。这时门外两个值岗的侍卫,才手持钢刀匆匆奔入。三队的大领班,也闻警赶来。 戚承昌暴跳如雷,一手提剑,大声喝道:“你们这些饭桶,还不给我快追!” 林子清穿出窗外,只见后园墙头上,站着一个白衣书生,朝自己连连招手,耳边同时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林兄快上来,可循原路退出。” 林子清先前还以为是自己一路的熟人,此时双方相距不远,这白衣书生竟是索未谋面之人,心头不觉—怔,问道:“兄台……” 白衣书生截着道:“你不用多问,快些走吧!” 林子清道:“你……” 白衣书生连连挥手道:“快走,我不要紧。”话声出口,身形陡然飞起,口中喝了声:“打!”挥手发出一蓬银针,直向窗口打去。 林子清无暇多说,依言长身纵起,在墙头上再一点足,掠过一片草地,迅快窜上树林。回头看去,那白衣书生早已不见踪影,但见七八条黑影,从戚承昌书房门掠起,朝和自己相反的方向追去。 林子清心头明白,那是白衣书生逸去的方向,他似是故意把敌人引开,好让自己离开此地。他如果对行宫路径不熟,决不会为了救自己而自投罗网。对了,他说过:他不要紧。 这人会是谁呢?林子清心中想着,脚下丝毫不停,仍然施展“天龙驭风身法”,一路踏着树梢而行。侍卫营虽然起了一阵大乱,但白衣书生说的没错,他循原路退出,这条路上,居然草木不惊,毫无动静。他顺利地退出行宫,一路不敢停留,回到东升栈后进,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后窗而入,脱下靴子,拉过一条棉被,蒙头而睡。 心中冗是惦记着那白衣书生,不知他是否已经离开,自己和他素不相识,他怎知自己姓林(凌)?正在思忖之际,突听一阵脚步声及门而止! 只听店伙的声音说道:“林爷就住在这间房里,大概已经睡熟了,小的给你叩门试试。” 接着就听门上起了“剥落”之声,店伙的声音叫道:“林爷,林爷,你老醒醒。” 林子清含糊地问道:“什么人?” 店伙道:“你老的一位朋友。有急事找你。” 他话声末落,只听吴从义的声音接口道:“林兄,是我,老吴。” “老吴?”林子清一跃而起,开出门去,睡眼惺松,但一瞧到是吴从义,不觉双目猛然一睁,急急说道:“会是吴兄,这么晚了,吴兄赶来,可有什么事么?” 吴从义似是急得不得了,一下闪入房中,说道:“里面出了事,戚老特地要兄弟赶来,请林兄快去一趟。” 林子清随手抓起长袍,披到身上,吃惊的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吴从义道:“戚老等着,咱们路上再说吧。” 林子清点头应“好”,两人匆匆走出,林子清要店伙牵出青鬃马。 吴从义也是骑马来的,两人翻身上马,一路朝行宫驰来。 路上,吴从义约略告诉了他,今晚有人潜入侍卫营之事,只是他知道的并不多。 林子清担心白衣书生的安危,故作吃惊道:“会有这等事,不知那人逮住了没有?” 吴从义道:“不知道,统带不迭的催兄弟赶来请二领班回去,那人好像并未逮住,大家正在分头搜索之中。” 林子清听得心头不禁一动,暗道:“听他口气,莫非戚承昌已怀疑到自己身上不成? 哼,自己只是不便在行宫侍卫营里,把他杀死,因为这样一来,必然会惹出许多麻烦。 真要被他识破行藏,凭侍卫营这些鹰爪,又岂能困得住自己?”思忖之际,两匹马已近宫门,两人翻身下马,急步从边门而入。进入宫门,形势就显得不同,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都已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一般。吴从义也不再说话,领着林子清,加紧脚步,朝侍卫营而来。 戚承昌的书房里,灯火通明,但却静悄悄的,只有戚承昌满脸怒容地坐在一张大圈椅上。宫里出了事,几个大领班、二领班自然全出动了。 林子清走到书房门口,脚下一停,口中说道:“属下林子清到。” 戚承昌道:“请进。” 林子清、吴从义相继走入。 林子清欠身道:“统带召见属下,必有吩咐。” 戚承昌一摆手道:“你坐。” 林子清依言在他边上一张椅子坐下,在统带的书房里自然没有吴从义的坐位,统带也没叫他出去,他只好垂手站在林子清的身后。 戚承昌问道:“营里今晚闹刺客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 林子清欠身道:“属下在路上,已听吴领班说了个大概。” 戚承昌冷嘿一声,伸手一指案头,说道:“你过去看看。” 林子清依言走了过去,放作失惊道:“统带坐椅给人毁了?” 戚承昌道:“兄弟这张椅子,是京里一个巧匠所制,内安机括。除了兄弟,别人任何人坐上去,都会被铁箍箍住。不想凌君毅那小子运气不错,他人被箍住了,双手却并未箍住,这要换了旁人,这铁箍是百炼精钢铸成的,怎么也无法脱身。哪知这厮身上,佩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刃,居然把四道铁箍全削断了……”话声一落,接道:“你去打开抽屉瞧瞧。” 林子清依言拉开了抽屈,目光一抬,朝戚承昌望去,这是向他请示之意,抽屉打开了,你有什么吩咐? 戚承昌道:“你看看辜鸿生的那份报告,有何异样?” 林子清看了一眼,道:“属下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莫非有人把它掉了包?” 戚承昌道:“你翻一页看看再说。” 林子清依言伸手翻去,哪知看去依然完整的“报告”,指尖一触,立成碎粉,不觉惊诧无比,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戚承昌冷然一笑道:“这是少林七十二艺中的‘纯阳功’,功能熔金毁石,和玄门‘三昧真火’、‘三阳神功’,差相仿佛。” 林子清道:“凌君毅是少林门下?” 戚承昌道:“他是反手如来的徒弟,反手如来曾在少林寺待了二十年之久,据说数百年来。少林寺从无能兼通七十二艺中数种以上的人,但反手如来,却精通十数种之多。” 林子清抬目道:“辜鸿生的这份报告,既已全毁,是否要他再写一份呢?” 戚承昌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兄弟要你来的原因之一。辜鸿生的报告被毁,辜鸿生本人,自然也有被杀以灭口的可能,目前他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但也许凌君毅他们尚不知道他落脚之处。目前第一件事,你要他再写一份报告来,并令一队一班的弟兄在天亮之后,乔装各式人等,住进隆记客栈,暗中予以保护,咱们也不妨以他为饵……” 话声末落,只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接着就听一队大领班裴福基的声音说道: “属下裴福基、费世海告进。” 戚承昌抬头道:“进来。” 裴福基、费世海相信走入,两人看到林子清,一齐点了点头。 林子清赶忙站起,躬身道:“属下见过二位大领班。” 戚承昌没待两人开口,问道:“你们搜查的结果如何?” 裴福基躬身道:“属下搜索的是勤政殿、太和殿、以迄东来阁一带,均无奸细踪影。” 戚承昌目光一转,朝费世海问道:“那白衣人掩护凌君毅,是朝西逸去的,你们可曾追上了?” 费世海尴尬的道:“属下从太乙阁、晚香亭,一直搜到苍石,都没有敌踪……” 戚承昌不待他说完,愤怒的道:“难道他们会插翅飞了不成?” 只听门口又有人说道:“属下霍如龙告进。”(第二队的大领班) 戚承昌喝了声:“进来。” 霍如龙走进书房,戚承昌就劈面问道:“你也没搜到奸细,对不?” 霍如龙低下头,应了声“是”。 “砰!”戚承昌一掌击在茶几上,怒吼道:“你们都是些饭桶,叛党已经闹到咱们营里来,他们只有两个人,你们出动了几十个人,包抄围捕,居然连人家一点影子都模不到,你们还有脸来见我?” 三个大领班被他骂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过了半晌,还是裴福基躬着身道: “回统带,据属下看,凌君毅和那白衣人,对行宫路径似是极为熟悉。他们从苍石一带逸去,正是地势最冷僻,也是咱们防范最弱的所在。只要翻过后山,已是郊外,那里虽然驻有一营禁军,但遇上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实非他们所能阻挡。”他轻轻一语,就把没搜捕到奸细的责任,推到了禁军头上。林子清听得暗暗好笑,但脸上却是不敢丝毫流露。 戚承昌口中“晤”了一声,徐徐说道:“费世海,你派一班人驻到苍石一带去,那里地势偏僻,另一方面也因山后驻有禁军,使咱们在防卫上,有了疏忽,你叫要去的领班,告诉禁军营的陆管带,加强戒备。” 费世海两足一并,口中“喳”了一声。 戚承昌沉吟道:“我看那白衣人多半是百花帮的帮主牡丹,只是他们何以会对宫里的路径,如此熟悉呢?” “牡丹!”林子清心头不觉一凛! 裴福基惊奇的道:“统带认为那白衣人是女的么?” 戚承昌一手捻须说道:“凌君毅退出之时,兄弟正待跟踪追出,听到他喝了声‘打’,他虽然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为低沉,但如何瞒得过兄弟?那明明是女子口音,再说他打出来的是一蓬梅花针,此种暗器,多半是妇女使用之物,而且此人身形极为苗条轻灵,可能就是百花帮的帮主。” 林子清经他一说,心中不禁暗暗惊奇,回想昨晚情形,戚承昌经验老到,说的没错,白衣书生身材苗条,口音清脆,确然不像男子。当然他知道白衣书生绝非牡丹,而且她也决不会是自己认识的姑娘,那么她是谁呢? 戚承昌拍着茶几,续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咱们热河城,可不是黑龙会,任由叛党猖獗。我限你们三天之内,把凌君毅和那白衣人抓到,最少也要给我查出他们行踪来。” “喳!”三个大领班除了应“喳”没有二话。 戚承昌回过头来,说道:“林兄可以走了,有两件事由你负责,第一是暗中保护辜鸿生的安全,要他尽快再写—份报告,第二是查明客栈胡同几家客栈里,有无形迹可疑的人。” 林子清道:“属下遵命。”躬身领命便自退出。 戚承昌又道:“吴从义,你快去要班上弟兄改扮改扮,天亮之后,分别住进隆记客栈去,告诉他们不能让人家瞧出破绽来。还有,他们不准在客栈里三五成群的聚赌、酗酒,谁要违令,我就砍了他们脑袋。” 吴从义站直身子,连声应“是”,正待退出。 戚承昌又道:“慢点,你去传令之后,立即回来,我还有后命。” 吴从义又应了声“是”,匆匆往外走去。 戚承昌回顾了三个大领班一眼,道:“你们也可以去休息一会了,天亮之后,全给我出去踩踩盘。对了,你们记着,我己命林子清负责侦查客栈,你们只要给我全力侦查民房就好。” 霍如龙怀疑的道:“统带……” 戚承昌挥挥手道:“不用多说,你们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好,但得记住一点,不可打草惊蛇。” 三个大领班不知统带葫芦里卖什么药,三人同声应“喳”,行了一礼,一齐退去。 不多一会,吴从义传了令回来,躬身道:“统带还有什么吩咐?” 戚承昌抬目道:“我问你,你方才到东升客栈去的时候,二领班是否在房里睡觉?” 吴从义愕然应道:“是,是。” 戚承昌又道:“是店里伙计领你去的?” 吴从义道:“是。” 戚承昌又道:“是你敲的门,还是伙计敲的?” 吴从义道:“是伙计敲的。” 戚承昌道:“二领班睡得很熟?” 吴从义道:“是的,但伙计敲了两下,二领班就来开门了。” 戚承昌道:“你有没有到他房里去?” 吴从义道:“是二领班叫属下进去的。” 戚承昌又问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吴从义道:“二领班支走伙计,就问属下有什么事?属下说是你老请他来一趟。” 他把方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戚承昌听的只是点头。 吴从义惶然道:“属下有什么不对么?”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二领班是否够机警?他奉派到东升客栈去,不能泄露了咱们这里的身份,所以我要仔细问问,没什么,你可以去了,不过我问你的这些话,你不准泄漏半句,知道么?” 吴从义连声应“是”,才行退出。 戚承昌背负双手,自言自语的道:“这么说,倒是我多疑了。” 林子清出了行宫,一路策马驰行,这时不过四更左右,街上并无行人,马匹跑得极快,不多一会,就已回到东升客栈。此时伺候马匹的小厮尚未起来,一名店伙看到他回来,立即从店堂里赶出,接过马去。 林子清回转房中,刚一跨进房门,突然发觉房中有人,心头不由—怔,随手掩上房门,立即压低声音问道:“谁?” 他话声末落,黑暗中已经有人一闪而出,低声道:“是兄弟丁峤。” 林子清已经看清潜入房中的果是乔装老苍头的丁峤,不觉吃惊道:“丁兄此时前来,不知有什么紧急之事?” 丁峤道:“凌兄这时候才来,你去了哪里?” 林子清道:“在下刚从行官里来,天亮之后,侍卫营即将有人大事搜索,丁兄不宜在此久留……” 丁峤道:“老夫人已经迁居到城外白云庵去了,只是不放心凌兄,特遣兄弟前来,给凌兄报讯。戚承昌是行宫侍卫营的统带,如在行宫里遇害,事情就会闹大,因此要凌兄千万不可在行宫下手……” 林子清笑了笑道:“娘也太操心了,这道理我懂,不然,今晚我就毙了他了。” 丁峤道:“兄弟是给凌兄报讯来的,戚承昌家眷不在此地,但有一外室,住在东城顾家花园,他十天之中,至少有五天在那里留宿。” 林子清奇道:“丁兄如何知道的?” 丁峤笑了笑道:“兄弟是听帮主说的,百花帮有一名花女,叫做迎春,就在那里当使女。” “迎春”,这名字林子清并不陌生,当日在“绝尘山庄”的贵宾区“兰花”,伺候他的就是迎春。 林子清轻轻叹息一声道:“百花帮真是神通广大。” 丁峤道:“天快亮了,兄弟也得走了。” 林子清道:“哦,丁兄,有一件事,你回去问问牡丹姑娘,昔年山东总督国泰有一个师爷,叫做阴世判宫钱君仁,据说就匿居在热河,不知她知不知道?兄弟一连查访了多日,都没有他的下落。” 丁峤点头道:“兄弟记下了,一有消息,兄弟自会再来报知。”说完,一手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丁峤走后,林子清在床上调了一会息,天色已经大亮。他开出门去,那名青衣使女已在门外伺候,看到林子清起来,立即送上脸水,伺候着林子清梳洗完毕,又送来了早餐。 林子清这才体会到东升栈的贵宾房当真伺候周到,宾至如归,旁的客店,万万不及。 用过早餐,林子清出了东升栈,走到楼底,跨进隆记客栈,就看到三个第一班的弟兄。 两人扮作布贩模样,一个头戴一顶毡帽,身穿布褂,手上圈着马鞭,像是赶车的正在店堂里,翘着二郎腿喝茶。敢情是住店的客人还没动身,他们坐着在等房间。 林子清装作不识,自顾自朝上房而来,到得辜鸿生的房门口,他就看到领班吴从义就住在辜鸿生的隔壁,房门敞开着。 林子清缓缓在他门口走过,吴从义立即迎了过来。 林子清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问道:“都住进来了么?” 吴从义恭敬地道:“这里只有五间上房,都住满了,其余的人,分住在前后普通客房里。” 林子清点点头道:“很好,你们不必和辜兄打招呼。”吴从义应了声“是”,悄悄退下。 林子清举手在辜鸿生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叫道:“辜兄起来了么?” 辜鸿生听出是林子清的声音,慌忙应道:“是林兄,兄弟早就起来7,请进。” 迅快的开启房门,侧身让客。 林子清跨进房中,辜鸿生立即掩上了房门,躬着身道:“林兄请坐。” 林子清在窗前一张椅上坐下,抬头道:“昨晚营里出了事。” 辜鸿生休然一惊,张目道:“营里出了事!有人潜入行宫?” “唔。”林子清缓缓说道:“他以‘纯阳功’毁了辜兄那份‘报告’,还用利剑削断统带装有机关的一把椅子,和统带对了一掌三剑,才穿窗逸去。” 辜鸿生惊诧的道:“被他逃脱了?” 林子清“晤”了一声。 辜鸿生更是吃惊道:“这人专为兄弟那份报告去的,他能在统带手下逃脱,武功定然极为可观,只不知他是谁?” 林子清仰首向天,一字一字的道:“凌君毅。” “凌君毅!”辜鸿生听得机伶一颤,脸上肌肉,突然起了一阵扭曲,自言自语的道: “会是他!他真的已经来了。” 林子清微晒道:“辜兄好像很伯他?” 辜鸿生惶然道:“他若是到了热河,决不会放过兄弟的,试想他连兄弟的一份报告都要毁去,还会留我这个活口?” 林子清冷笑道:“辜兄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一身技艺,足可称得上一流高手之列,怎么提起凌君毅,如此胆怯起来?” 辜鸿生苦笑道:“林兄有所未知,这姓凌的是反手如来的传人,连韩会主都不是他的对手,兄弟这点武功,只怕在他剑下走不出十招。” 林子清心中暗道:“只怕三招都嫌多了。”一手托着下巴,嘿然道:“辜兄说得他如此高明,兄弟倒非和他一斗不可。”接着又淡淡一笑道:“但辜兄只管放心,统带早已想到他可能会对辜兄不利,已命兄弟负责保护辜兄的安全,今天一早,兄弟已调来一班弟兄,改扮成各式商旅,住进隆记客栈,就在辜兄这间房的四周。只要他敢来,不计死活,也得把他留下来。” 辜鸿生听得稍稍感到心头放下一块石头,舒了口气,才道:“不知统带对兄弟可有什么指示?” 林子清朝他微微一笑道:“有,统带要你重写一份报告。” 辜鸿生道:“是,是,兄弟遵命。”接着目光一抬,问道:“只不知统带可曾限兄弟几日写完?” 林子清道:“那倒没有,我想辜兄尽可能早些赶写完毕才是。” 辜鸿生道r“林兄说得是,兄弟一定尽快赶好。” 林子清站起身道:“好,辜兄那就及早写吧,兄弟不打扰了,你只管安心,四周房里都是侍卫营的弟兄,而且我想,白天不会有事,入夜之后,我会来的。” 说完,启门走出。 辜鸿生道:“林兄好走,兄弟那就不送了。“林子清蹬出隆记客栈,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戚承昌已经有了下落,那个阴世判官钱君仁,不知住在哪里。自己若是没找到钱君仁,就不能先向戚承昌下手。因为戚承昌一死,热河城里就不能再耽下去,而且钱君仁听到了戚承昌的死讯,也必然会躲匿起来。 这样一来,自己要找他岂不更难了? 丁峤告诉自己,戚承昌有一个外室,在东城顾家花园,自己总得先去踩踩盘,一旦下手,也好有个退路。现在,他负责查“莠民”,这是公差,正好趁此机会,到处看看。 他沿着西门大街,一路装作闲逛模样,每—条横街小巷,都暗暗留神,茶楼、酒肆,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但他既不认识钱君仁,诺大一座热河城,何异大海里捞针?这一个大圈子,绕到东城,已是日头偏西,暮色初垂! 东城偏北,大部分都是住宅,他站在一条小街口上,不禁有些踌躇。丁峤只告诉他戚承昌的外室,住在东城顾家花园,可没说“顾家花园”在什么地方。这里往来的人不多。但他不便找人订听。目前他还不打算对戚承昌下手,万一问到和顾家花园有关的人,岂不打草惊蛇?戚承昌是侍卫营的统带,热河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他金屋藏娇的地方,纵然并未公开,但这是公开的秘密,既是他外室,岂会没有他的心腹在暗中保护? 林子清觉得自己应该再过去看看,哪知才走了两步,就发现这条冷清的小街口的路旁,有两块“界石”赫然写着“顾宅”二字。 原来这条可容得两辆马车并驰的小街,竟然并非街道,而是姓顾的私产——一条通向他宅院的宽阔的道堂! 东城!姓顾!林子清心头闪然一动,转脸朝道中凝视进去。 这条宽阔的胡同,两边种着一排高大的树林,颇有陨森之感!这真像是一条小街,不,城里许多狭小的街道,还比它不上呢!弄底,少说也有百来丈远,是一座高大的门楼,紧闭着两扇朱漆大门,一对乌黑的门环。古老而有气派:只要看上门楼一眼,你就会联想到这座宅院,准是既深又大。 “顾家花园”!准是顾家花园无疑!东城虽有不少大宅院,但不会再有大过这座房屋的了。显然这姓顾的,是个有钱人家,也许是京师里某一位大员的别墅。皇帝老子可以到热河来避暑,官宦富贾,自然也可以在热河建一座避暑的花园别墅。 以戚承昌在热河的地位,纵是外室,确也应该住在这样气派的所在。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打量着弄底大宅,又缓缓移步,从横街转了过去,地势渐渐荒僻,前面有一道小河,一条石条的小桥,过桥是一片田畴,再过去,远远已可看到城墙。 林子清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经绕到后面来了!他估计隔河应该就是姓顾的大宅院了,他抬目遥望,没错,那是一道高大的围墙,还有水门。他站在隔岸,虽在暮色之中,隐隐可见围墙内树木葱郁,有不少亭台楼阁。果然是顾家花园! 林子清心头既己证实,那就不用再事逗留,他循着原路,走过小桥,一路朝东门行去。此时华灯初上,西门大街上,到处灯火辉煌,行人往来,就好像到了另外一个城市。 正行之间,耳边突听到有人喝了声:“打。” 听音入耳,就觉得有一缕劲细风声,朝脑后打来!林子清心下不由一怔,大街上居然有人向自己出手! 他当然不在乎。有人偷袭,几乎连头也不回,左手漫不经意的摸摸耳根,就已把打来的暗器接住。暗器接到手中,他立时察觉风声虽劲,但入手极轻,不类暗器,那只是一个纸团。尤其那声”打”,听来更是十分耳熟!不是么?昨晚那个突然现身的白衣书生,朝戚承昌打出一蓬“梅花针”之时,也喝过一声“打”,声音就和方才这声喝“打”,完全出于一人之口!戚承昌不愧是老江湖,他能从仅仅一个“打”字,分辨出白衣书生是一个女子。这声“打”,确是女子口音,而且还带着极轻微的娇笑!林子清反应不慢,动作更快,心念一动之际,人已蓦地转过身去。但此刻夜市初上,大街上行人往来,哪有白衣书生的踪影?也许她今晚穿的不是白衣,总之,林子清没找到要找的人,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纸团犹握在掌心,他心知对方传来这个纸团,必有缘故。以她昨晚突然现身相助,应该是友非敌。老实说,昨晚之事,自己设想到戚承昌会睡在书房里,以戚承昌的武功,而且又惊动了整个侍卫营,当时要不是白衣书生要自己先走,她朝相反的方向把别人引开,自己纵然不惧,但要想突围,也不是一件易事。这位姑娘何其神秘?那么她传递这个纸团给自己,莫非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特在暗中通知自己?他越想越觉自己料的没错,人家要以暗器手法投来,显然是防范引人注意,自己总不能站在大街上,打开字团来瞧。一念及此,不再犹豫,目光左右一顾,正好前面不远有一家酒馆,这就举步朝酒馆中走入,找了个座头坐下。酒保过来问了酒菜,就很快地退去。 林子清四顾没人注意,悄悄在桌下打开纸团,低头瞧夫。 这一瞧,他几乎变了脸色! 纸团上只有潦潦草草的一行字,那是:“令友寄居小南门及第坊民家,行迹已露,迟恐不及矣。” 另外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 “乾德仁,即钱君仁,东升栈之老板也,特此奉闻。” 林子清看的又惊又喜,惊的是字条上的“令友”,不知是谁。已经露了行藏,此刻天色已黑,自己又不知道及第坊的民家,是哪一家?如何找得到? 喜的是自己找了几天,毫无一点眉目的阴世判官钱君仁,也有了着落! 跑堂的送来酒菜,他在这一谅一喜之下,几乎食难下咽,喝了两盅酒,突然下了决心,没待伙计送上面来,就起身丢下一锭碎银,匆匆出门。走到僻静之处,四顾无人,举手朝脸上一抹揩去易容药物、脚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小南门奔去。他不知道及第坊在哪里,就向街边摊贩问了及第坊的所在,匆匆走去。 及第坊是一条弯曲的小巷,两旁都是一些简陋矮屋,但就在他走近巷口之际,发现拐角暗阴处站着一个人。这人穿的是一件蓝布大褂。头顶毡帽压的很低,看到有人朝巷口走来,他就缓步往前走去,好像是吃饱了饭出来散步的人。 林子清心里暗暗冷笑,一个箭步,就掠到那人身后,但这人反应极快,身手也相当俐落,发觉身后风声,一闪就躲了开去,霍地转过身来。 林子清没待他开口,就压低声音问道:“你是第几队的兄弟?” 那人一楞,目光凝注朝林子清打量着问道:“朋友你说什么?”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你不认识我?” 那人冷声道:“朋友是谁?” 林子清道:“你不认识我,大概总认识这个吧?”手掌一伸,掌心赫然摊着一牌银牌,朝那人面前送去。 那人看的一怔,口中低啊声道:“你是二领班……”慌忙要向林子清躬身行礼。 林子清一把握住他手臂,低声道:“这里不是在里面,兄弟不可多礼,咱们边走边说,免得引人注意。”说话之时,收起银牌,揣入怀出那人惶恐的道:“属下张旭初,是第二队第一班的,方才有眼无珠,不知你老……” 林子清笑了笑,接口道:“原来是张兄,大家没见过面,不知不罪。在下林子清,原是昨天才接任的,统带就要在下负责烦办这件莠民案子。方才接到统带密令,要在下赶来,张兄你这里,可有什么情况?” 张旭初道:“咱们今天全体出动,恢查民房,据报这巷于第五家前天来了一老一少和两个姑娘,是外省口音,行动可疑,领班要属下在这里暗中监视。” 林子清心头迅速一转:“一老一少和两个姑娘,那是祝文华、唐少卿和唐文卿、祝雅琴了!”一面点点头、问道:“他们可有动静?” 张旭初道:“没有,他们一直没有露过面。” 林子清故意皱皱眉道:“你们领班只派你一个人在这里?” 张旭初道:“还有一个在巷底,他叫姜一贵。” 林子清微哼道:“人家有四个人,你们领班只派两个人,这不是太大意了么?” 张旭初陪笑道:“是,是,属下只是暗中监视而已,领班已经报告。厂大领班,准备在二更动手,先把他们逮了。” 林子清道:“要是人家不是莠民呢?” 张旭初道:“大领班说过,宁可抓错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林子清道:“这话说的也是,晤,你领我去看看。” 张旭初吃惊道:“二领班,你老……”他望望林子清,接着道:“方才大领班交代下来,咱们人手不到,切不可打草惊蛇。” 林子清道:“我懂,我是奉统带之命,先来了解一下这一带情况,你自然得带我去实地勘察一下,不然让他们跑了,你负责?” 张旭初自然负不了责,连声道:“是,是,属下领你老去。” 说着果然转过身子,朝小巷中走去。 这条小巷,黑忽忽的对面不见人影。张旭初领着林子清走了七八步,脚下忽然一停,压低声音道:“就是前面那一家。” 林子清自然看得清楚,那是一间破旧的矮瓦房,门前还歇着一辆破旧的手推车,一见而知是做小买卖的货郎家里。屋中灯火已熄,黑沉沉的听不见一点声音,敢情已经睡了。 林子清问道:“这是货郎的家?” 张旭初连连点头道:“是,是,就是这一家。” 林子清口中“唔”了一声,一指朝他背后点了下去,右手及时抓住他臂胳,夹着他一下闯到门口,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屋内没人作声。林子清心头焦急,又轻轻叩了两下。里面还是没人答应。林子清伯露了行迹,顾不得许多,左手食指默运功力朝木门上戳去,一下就穿了一个小洞,然后凑着嘴,用内功把声音朝里送去,说道:“里面有人么?” 这句话外面听不到,但传到屋里,声音就十分响亮。 果然,这下里面的人听到了,只听苍老的声音问道:“外面什么人?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 林子清听的暗暗好笑,那不是潜龙祝文华的声音,还有是谁?他没学过改变声音的技术,任你如何装作,依然可以听得出来。 当下改以“传音入密”朝屋内说道:“祝庄主,快开门,是在下。” 里面的祝文华显然没听出林子清的口音,略一停顿,问道:“你是什么人?老汉姓王,你别找错了人。” 林子清急道:“时机紧迫,祝庄主快些开门,不就知道了么?” 屋里隐约响起一阵极轻微的衣抉飘风之声,那是有两三个人从里间飞闪而出,隐入门后。这自然瞒不过林子清的耳朵。 接着火光亮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木门呀然开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当门而立,说道:“朋友有什么事?” 林子清一眼就看出佝偻老者正是潜龙祝文华所扮,没待说他完,早已夹着张旭初一闪而入,口中低喝一声:“祝庄主快掩上门。” 祝文华几乎没看清人面,林子清已经闪入他们客堂之中,心头不觉一怔,这一刹那,他龙钟老态尽行敛去,身形倏地转了过来,右肘横胸,目中隐射棱芒,沉喝一声: “你……” 客堂上首一道门前,手掌油盏的,是一个布衣少女,她,正是祝雅琴。入门处,左右两边各隐着一个人,那是唐少卿、唐文卿兄妹,他们都改了装束。 林子清在客堂中间站定,唐少卿已经迅快的掩上了木门,他把林子清围在中间,敢情准备出手,但就在祝文华“你”字出口,大家已看清来人是谁了! 祝雅琴、唐少卿、唐文卿几乎同时惊喜的说出一声:“是你!” 祝文华两眼发光,笑道:“老弟,是你!你怎知咱们住在这里,啊,这人是谁?” 林子清放下张旭初,朝祝文华拱拱手,说道:“祝庄主,详细经过,此时已无暇多说。你们住在这里行迹已露,此人是行宫侍卫营的爪牙,他们准备二更前来围捕,祝庄主和唐兄赶快离开此地,家母现住东门外白云庵,暂时还是到白云庵去的好,在下另有急事待办,要先行告辞了。”说完正待转身。 唐文卿急着问道:“你到哪里去?” 林子清道:“巷底还有一个爪牙,在下要把他也收拾了。” 视文华道:“此人如何处置?” 林子清道:“在下已点了他死穴,让他留在这里就好。你们快些去吧,在下办完事,自会到白云底去的。”转身开启木门,闪身而出。 狭隘的小巷,黝黑如墨,正好给林子清掩护身形,他很快的奔到巷底,老远就看到一个黑影,站在人家屋搪下。林子清身法何等快速,等他警觉,林子清已经到了他面前,那人倒也机警,身形一偏,闪开了一步,右手迅快搭上刀柄,口中沉喝道:“什么人?” 第四十四章 巧妙安排 林子清道:“你就是姜一贵,对不?” 那人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人面,他听林子清一口叫出他姓名,惊异的道:“你认识我?你……” 林子清证实他就是姜一贵,就不用多费口舌,不待他说完,举手一指,点了他昏穴,随手夹起,转身就走。回到那间矮屋,木门虚掩,祝文华等人已经离去,放下姜一贵,随手闩上了门,然后打开后窗,穿窗而去,施展“天龙破风身法”,宛如一缕轻烟,朝客栈胡同赶去。 被派在隆记客栈一队一班的侍卫们,入夜之后,自然都不敢睡觉,不但不敢睡觉,也不敢喝酒,不敢聚赌。这些人平日苦是聚在一起,喝酒、赌钱,是不可或缺两件重要事儿,但今晚谁也不敢,只好干耗在房里打盹。这是他们最长的一晚,天黑了不知多少时候,还只有一更天。 吴从义是他们领班,当然更不敢稍有懈怠,他房门一直虚掩,几乎连吨都不敢打。 因为统带把保护辜鸿生的责任,全落在他们这班弟兄身上。把辜鸿生接到行宫侍卫营去,不是更安全么?但这是统带的意思,他负责行宫安危,自然不能让行宫里面时常闹事情,他把辜鸿生安顿在客栈里,是一着十分高明的棋子。 凌君毅冒险进入行宫,只是为了毁去辜鸿生的一份“报告”,自然更不会放过辜鸿生。只要他得到辜鸿生住在隆记客栈的消息,准会赶来,但他已经在这里布下了罗网,等着你自投罗网。行宫侍卫营第一队第一班的弟兄,是全营最精锐的好手,不但个个能够高来高去,而且个个都精擅暗器,他们已经围在辜鸿生的房间四周了,但这不过是戚承昌布置的第一着棋子。他还有第二着棋子,那是第一队第二、第三两班弟兄和第二队两班弟兄,由两位领班率领,也分别住进了隆记客栈右首的招商栈和对面的悦来栈。 当然,戚承昌对辜鸿生的武功剑术,是有相当认识,足可当得一流高手之列,凌君毅纵然武功高强,在十招八招之内,也未必能把他杀死。只要辜鸿生接得住三两招,守在隆记客栈的人,就可及时出手。只要隆记客栈有警,躲在其他两个客栈的人,立可闻警支援,把隆记客栈包围起来。别说是人,就算飞鸟,也休想飞得出去。这叫做安排香饵钓金鳖! 戚承昌交代过,不论死活,非把来人留下不可,这两拨人的行动,可说十分机密,连林子清、吴从义都并不知道。 但就在林子清匆匆走到客栈胡同的时候,胡同口早已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精壮汉子,看到林子清就迎面走了过来,含笑说道:“这位就是林爷吧?” 林子清方自一怔,问道:“朋友……” 那人没待林子清说下去,就陪笑道:“小的奉任师爷之命,有一封书信,要面呈林爷。”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密柬,递了过来。 任师爷,那是都统府的任紫贵。林子清心念转动,随手接过。 那汉子恭敬地欠了欠身,道:“小的告退了。”说着就朝街口走去。 林子清心中暗忖道:“这时已经一更天了,任紫贵巴巴的差人送信来,不知有什么急事。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这时候才回来,派人等在胡同口。”一念及此,急忙抬目看去,那送信的青衣汉子走得极快,这一转眼之间,已失所在!心头更觉狐疑,急忙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狭长的纸条,字迹潦草,写着: “招商、悦来二栈,戚承昌均已暗中派人伺伏,行动小心。” 纸条上并未具名,但这一笔字和昨晚示警的纸团,笔迹相同,显系出于一入之手? 林子清不禁怔住了!这人究竟是谁?他一再向自己示警,消息怎会有如此灵通?戚承昌居然又派了人,住进招商、悦来客栈,自己怎会一点都不知道?不错,他曾当着自己也说过,要一班弟兄住进隆记客栈,暗中保护辜鸿生,不妨以他为饵……林子清嘴角上不禁泛起一丝冷笑,迅快地把纸条在掌心搓了两搓,从容走进隆记客栈。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走近吴从义房门,吴从义已经很快的开启房门,看到来的是林子清,不觉松了口气,躬着身道:“林兄来了。” 林子清点点头,问道:“这里没事吧?” 吴从义道:“没事,弟兄们都在严密戒备,如今林兄来了就好。” 林子清道:“我先进去看辜兄,回头还有一件重要任务。”说完,转身朝辜鸿生房间走去,叩了两下房门。辜鸿生当然还没有睡,很快就开了门。 林子清举步走入,含笑道:“辜兄还没睡么?” 辜鸿生掩上门苦笑道:“兄弟住在这小客栈里,本来还安得下心,但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却教兄弟反而有坐立不安之感。” 林子清“哦”了一声,问道:“目前辜兄房间四周,都已有咱们的人,辜兄尽可放心,怎会反而坐立不安了?” 辜鸿生苦涩的笑道:“林兄不是外人,兄弟也不妨直说。戚统带把兄弟安顿在这里,这是布下的陷阱,目的是以兄弟为饵,引诱凌君毅入翁。” 林子清手托下巴,口中“晤”了一声。 辜鸿生又道:“兄弟和凌君毅动过手,此人剑法高明,兄弟自问最多只能接得下他十招八招,稍有失闪,就非丧在他剑下不可,兄弟哪能大意?方才就抱着剑在床上打坐。” 林子清看到他床上,果然横放着一柄长剑,不觉笑道:“辜兄也太小心了,辜兄不是说能接他十剑八剑么,他真要进入辜兄房中,辜兄连一剑也不须发,只要大喝一声,他们就可闻声赶来,辜兄还怕什么?” 辜鸿生道:“话是说得是,但兄弟可不得不防,据说凌君毅精擅易容术,因此这几天来,连店伙送茶水进来,兄弟都有些提心吊胆,兄弟真希望他早些来,能合大家之力把他除去了,也好松上口气。”接着指指床上一个尺许长的纸简,又道:“方才统带要人送来一个号炮,说是一旦发现凌君毅的行踪,要兄弟尽快朝窗外丢,支援的人,立可赶到。” 林子清心中暗道:“那白衣书生传递给自己的密柬,果然没错,号炮—起对面和隔壁客栈里的人,自可闻赶来了。”一面微微一笑道:“统带盘算的虽好,但凌君毅真要进来,只怕辜兄没有放号炮的机会……” 辜鸿生听的不禁一惊,张口“嗅”了一声。 林子清依然含笑道:“辜兄方才不是说过,凌君毅擅长易容之术么,也许他就站在你面前,你还不知道呢!”辜鸿生脸上微微有些变色。 林子清举足跨前了一步,缓缓说道:“也许在下就是凌君毅。” 辜鸿生心头怔仲,勉强笑道:“林兄这是和兄弟开玩笑了。” 林子清虽然逼前了一步,但他是侍卫营二领班,辜鸿生可没敢后退。林子清左手十指,疾如闪电,一下扣住了辜鸿生的脉门。 辜鸿生诧然道:“你……” 林子清没待他话声出口,右手一指点在他“症门穴”上,笑道:“现在辜兄明白兄弟是谁了吧?” 辜鸿生右脉被扣,一身力道全失,连半点挣扎也没有,再加“症门穴”被制,口不能言。但他心头却是十分清楚,脸上肌肉扭曲,惊悸得张大眼睛,额角上汗水,像黄豆般流了出来。 林子清声调平和,缓缓说道:“荣老伯大概并不知道当年出卖黑龙会,也有你一份,又因你是三十六将中人,才饶了你。 你总还记得荣老伯临别赠言,咱们都是黄帝子孙,要你堂堂正正的做人,谁知你利禄薰心,依然不知悔改,今天才落得如此收场。” 辜鸿生一脸惊怖,张了张口,似要申辩,但苦于出声不得。 林子清话声一落,右手又是一指,点在他心窝上,左手一带提起他身子放到床上,随手取过一条棉被,替他盖好。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口中故意低声说道:“辜兄不用送了。”跨出房门,仍然随手掩上,很快闪到吴从义门口,推门而入,说道:“吴兄,你立刻挑选六名暗器手法较为高明的兄弟,随兄弟走。” 吴从义应了声“是”,才望望林子清,问道:“林兄要他们到哪里去?” 林子清道:“我已经查到一处萎民藏匿之处,带他们去逮人,你不用多问。” 大领班交代过,一班弟兄在外面要服从二领班的指挥,吴从义自然不敢多说,口中唯唯应“是”,接着问道:“林兄要他们在哪里集合?” 林子清道:“你要他们从客栈出去,出了巷底,在阴暗处待命,你和其他四名弟兄守在客栈里,不得擅离。” 吴从义躬身领命,匆匆离去。林子清也相继离去,出了巷底,已是一条冷僻的小街,等没多久,就见巷底陆续有人走出。 林子清朝他们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就很快奔了过来。林子清把他们引到一处转角阴暗之处,点过人数,果然是一共六人,这才说道:“方才吴领班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其中一名汉子躬身道:“回二领班,吴领班交待过,说二领班有特别任务要属下等人听候吩咐。” 林子清压低声音道:“不错,本座侦查到一处莠民隐匿的所在。他们定在吟晚三更聚会将有举动,咱们多准备暗器,届时不用出声喝问,只管用暗器招呼,一律格杀勿论。” 六人同声应“是”。林子清道:“好,你们立时随本座走。”话声一落,当先纵身掠起。六名侍卫紧随地身后而行,不消片刻,便已赶抵及第坊巷口。林子清看看天色,这时距离二更,差不多还有半个更次,当下就领着六人进入巷子。他早已相度好形势,因此不用多看,纵身飞上附近民房,要他们分别在屋脊暗处隐伏下来,各自指示机宜,嘱咐了他们几句,无非是隐秘行藏,等对方来人接近第五家民房之时,方可出手等语。 安排完毕,心中不觉暗暗得意,忖道:“到了二鼓,就让你们去狗咬狗吧!”身形一伏,迅快掠落地面,穿出巷子,就施展“天龙驭风身法”,一路朝东城顾家花园奔去。 夜色正浓、围墙高耸的顾家花园,树木葱郁,所有楼中亭榭,全在迷蒙夜雾笼罩之下。林子清因这里是行宫侍卫营统带戚承昌的住所,纵然艺高胆大,也不敢大意,跃上围墙之后,审慎地察看了四周形势,才轻轻飘落地面。这是一座假山的侧面,全园最僻静的地方,一条白石小径,通向一座六角小亭。亭的四周,围着圈矮小而修剪整齐的冬青树。林子清当然无暇去欣赏园中的景色,他略一瞻顾,正待纵身跃起,突听不远处响起“嗤”的一声轻笑! 这笑声极轻、极尖、极脆,分明出于女子之口!此时、此地,纵然是女子的笑声,听到林子清的耳中,仍然蓦地一惊,急忙刹住身形,凝目四顷。不用你找,适时从一排矮小的冬青树丛中,缓缓站起一个苗条人影! 林子清还没看清,苗条人影已经轻声说道:“林公子才来么,小婢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呢!” 这姑娘穿一身青衣,身材顾长而苗条,胸前垂着两条又祖又黑的辫子,只是以手掩面,侧着身于,看本清她面貌。 她自称小婢,果然是使女打份。林子清证了一怔,问道:“姑娘……” 苗条人影咭的笑道:“林公子不认识我了,小婢是迎春呀!” 这回,她才转过身来!不错,她是迎春,林子清看清楚了,那一张甜美的瓜子脸,乌黑有光的双眸,笑的时候美而且媚。 林子清舒了口气,目光注定迎春,轻声叫道:“姑娘怎知在下会来?” 迎春轻盈一笑,神秘的道:“公于不用多问,时间不多,快随小婢来。” 她仍然像在“绝尘山庄”时一样的狡黯,问她的话,不肯正面作答,话声一落,转身就走。 林子清早巳听丁峤说过,迎春是百花帮的人,心里自然不会有什么怀疑,但仍然不放心的问道:“姑娘领在下去哪里?” 迎春边走边道:“小婢带你去救一个人。” “救人?”林子清奇道:“是谁?” 迎春道:“到了地头,公子自会知道。”她依然不肯说。 说话之时,已经走出了一段路,使林子清感到奇怪的是,迎春款款而行,好像毫不避人。这情形自然使人不无可疑,试想迎春只是一个使女,她也许得到帮主牡丹的通知,要她接应自己,那也只能暗中进行。领着一个外人,尤其在深夜时光,应该躲躲掩掩,防人发觉,才合乎情理,但她却似有侍无恐,不怕园中的人看到。 戚承昌的住所,不会没有防范。这只有一个解释,她已被戚承昌收买,引自己入翁。 林子清虽觉事有可疑,但他艺高胆大,何况本来就是找戚承昌来的,不论他有备无备,总归要面对面和他动手过招,一决生死。因此,就算戚承昌摆下了刀山剑林,他也并不放在心上,跟在迎春身后,泰然行去。 迎春忽然脚下一停,伸手指指楼上,道:“公子要救的人,就在这座楼上,小婢在这里替你把风,你快上去吧。”这已极为明显,果然是戚承昌安排好的陷阱!别的不说,光是这一路行来,四下里偃无一人,稍有江湖经验的人,就可看得出来! 林子清暗暗冷笑:“戚承昌,你就是躲在龙潭虎穴之中,我一样取你首级,区区一座小楼,岂能困得住我?”心中想着,故意潇洒一笑说道:“多谢姑娘了。” 迎春道:“公子动作快些,小婢就在这里等侯。” 林子清不再和她多说,双足轻轻一点,身形拔空而起,越到屋檐,一下落到小楼走廊之上。一排三间书楼,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连几扇朱红的雕花落地长门,也只是虚掩着! 林子清脚下稍微一停,探手从怀中取出“骊龙珠”,一手推门而入。珠子散发出清莹的光芒,照到这间屋中,林子清不由的一怔! 这是一间布置华丽的起居室,一切陈设已经说得上穷极奢侈,但却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埋伏。林子清心头愈觉惊疑不定,目光一转,发现右首一道门尸,珠箔低垂,经珠光一照,闪着星星般碎屑的宝光,煞是好看。他蓦地想起方才迎春说过:“要救的人,就在楼上。”她伸手指的,就是这里边一间。心中想着,立即举步走了过去,奉帘而入。才一跨入,鼻中就闻到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映人眼帘的,竞是菱花镜台,流苏罗帐,锦茵绣墩,陈设之美,令人目迷五色,说不尽的华美,这是女子的绣阁! 林子清呆了一呆,正待退出,瞥见牙床前面,无声无息的躺着一个青衣婆子,一望而知是被人点了穴道。林子清不觉停步,心头更觉疑虑丛生,一个箭步,掠了过去,这一瞬间,他既然发现床上还躺了一个女子。这女子身上覆了一条绣着戏水鸳鸯的绣被,只露出一张娇嫩的粉脸,侧着头脸,一头秀发披散在鸳枕之上。此刻睁大一双含着晶莹泪水的眼睛,望着自己,口中发出“晤”“晤”之声,似是在绣被中竭力的挣扎着。林子清目光一接,不觉又是猛然一怔:她赫然竟是方如苹! 林子清急急问道:“苹妹,是你,你被他们点了穴道!”一步跨上床前“踏凳”,迅快的伸手揭开鸳被! 这一揭,林子清不由大吃一惊,一张俊脸登的骤然红上了耳根,原来方如苹全身赤裸,不着寸缕,双手、双足被分开了用锦带紧缚住,一个“大”字形仰卧在床上。晶莹如玉的胴体,丰盈胜雪,玲珑凹凸,峰峦毕现! 林子清接触过不少女孩子,但像这般活色生香、悉呈眼底,还是破题儿第一次,一时但觉心头狂跳,大是手足无措,急忙拉过锦被,仍然替她覆到身上。 方如苹看到凌大哥,真是又羞又急,又惊又喜。羞急的是自己这样出乖露丑,全让他看到了,今后如何做人?惊喜的是他终于来救自己了,她双届羞红如火,紧紧闭上了眼睛,一颗颗的珠泪,从长长的睫毛中滚滚而下。 林子清定了定神,心中暗道:“时机紧迫,自己还是救人要紧。” “对了,苹妹口中‘晤’‘晤’作声,好像说不出话来,准是被他们塞着东西。” 心头一动,这就低声问道:“苹妹,你口中被他们塞着东西么?” 方如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林子清连忙一手轻轻托起她香腮,用手指从她樱口之中,挖出一大团棉花来。 方如苹羞急得要哭,说道:“大哥,你不用顾虑,快给我解开绳子。” “不错,身在虎穴,随时都可能惊动戚承昌的人,自己应该救人要紧。”林子清不再迟疑,但他也不敢掀开锦被,立即伸进手去,劲集指头,从她圆润得像雪藕般的皓腕开始,由腕至臂,把紧缚着两道锦带,一齐掐断。 掐断锦带,原也并不费什么力气,但光是两条王臂,已使林子清汗流浃背,可是方如苹身上还有四道锦带,使他感到有些为难。一道横缚在她高耸的双峰之上,一道紧扣在她腰肢之上,另外两道则缚住了她的脚踝。 林子清隔着锦被,手指接触着的是她温润如玉、柔腻如脂的丰满胸脯,锦带正好深深的勒在她的肌肉中,他强慑着心神,摸到了锦带,用指就掐。方如苹直羞得紧闭着眼睛,心头小鹿不住的乱撞,她几乎身如触电,不由自主一阵机伶的颤抖,呼吸紧促得快要窒息过去。“绷”!胸前一松,锦带随着他手指一掐而断。 林子清自然感觉得到,方如苹娇躯也在颤抖,他本来颤抖的只是双手,但方如苹娇躯起了颤科,他也跟着全身起了颤栗,一颗心飘荡得要从口腔里跳出来。差幸这锦带绷断的声音,使他心志猛然一清,暗暗叫了声“惭愧”,赶紧摸索到腰肢,又是“绷”的一声,掐断了腰间一道软索,他直起腰来,轻轻吸了口气,再替她掐断了双足踩上的两道软索。 方如苹敢情被软索缚得太久了,气血受阻,四肢仍然有些麻木,她缩在锦被之中,低声叫道:“大哥,你快找找我的衣衫……” 林子清“哦”了一声,运目四顾,发现床侧一张方凳上,果然有一堆衣衫,赶快替她捧了过去。 方如苹含羞道:“大哥,你背过身去好不好?” 林子清依言背过身去。 方如苹迅快穿起衣衫,在床下找到一双薄底快靴,然后跨下踏板,一眼看到地上躺着青衣婆子,不由怒从心起,口中喝了声:“该死的东西。”举脚朝她胸口用力蹬去。 林子清吃惊道:“苹妹,你这做什么?” 方如苹眼圈一红,流着泪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呢!都是这老虔婆,为了向她主子邀功,剥我衣衫,把我绑在床上的就是她,你再迟一步来,我……只有死了……”随着话声,一下扑入了林子情怀里!不,应该说是凌君毅的怀里。 林子清当然就是凌君毅,他在赶来“顾家花园”之时,早已洗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 他就是要以凌君毅的本来面目,堂堂正正的向戚承昌讨回血债,讨回黑龙会的公仇。 凌君毅从方如苹的口气中,已可隐约听出,方如苹不知从哪里听到戚承昌的住处,赶来顾家花园,行刺被擒。戚承昌瞧出她是个女子,起了淫心,才授意这青衣婆子把她送到这座小楼上来。敢情这座小楼是老贼纵淫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妇女在这里遭到他的躁踊。这青衣婆子自然是他的帮凶,这么说,当真是死有余辜,方如苹这—脚,早已蹬得她口喷鲜血,气绝而死。 凌君毅轻轻抚着方如苹的秀发,说道:“苹妹,走,咱们找老贼去。” 方如苹道:“这楼上可惜没有宝剑,我去找一把剑才好。” 凌君毅笑道:“你要剑,就把我这把拿去用好了。” 说着,从身边抽出巨阙剑来,随手递了过去。 方如苹接过宝剑,忽然咦道:“大哥,你的倚天剑呢?” 凌君毅道:“那倚天剑足有四尺长,带在身上不方便,我留在荣老伯那里了。” 方如苹道:“那这柄剑还是你用,我不要。” 凌君毅道:“不要紧,对付戚承邑我还用不着动兵刃。” 两人相借纵身跃落小楼。 迎春果然还站在楼下一棵树阴下面,看到二人,立即趋步迎了上来,含笑道:“恭喜凌公于,把方姑娘救出来了。” 方如苹短剑一指,喝道:“你是什么人?” 凌君毅忙道:“苹妹,她是迎春姑娘,百花帮的人。” 方如苹道:“大哥,她明明是老贼婆一党的人,是她帮着老贼婆把我捆起来的。” 迎春接着笑道:“说的是,但方姑娘莫要忘了,那刘婆子,就是小婢上去,把她放倒的呀。我本来就可以把姑娘放了,那是我主人说的,让姑娘委曲些一会,还是等凌公子亲自来救你的好。” 方如苹听得双颊骤然一红,气鼓鼓地问道:“你主人是谁?” 迎春神秘一笑道:“小婢守在这里,就是领二位去见主人的。” 凌君毅问道:“戚承昌在哪里?” 迎春婿然一笑道:“凌公子,方姑娘不须多问,随小婢去就是了。” 凌君毅点头道:“好吧!姑娘请带路。” 迎春回眸一笑,俏生生走在前面引路。凌君毅、方如苹紧随她身后而行。园中树木深沉,花影迷离,夜色之中,只觉许多楼台亭阁全是隐绰绰的,看到的只是一些飞檐画栋的暗影,不但不见灯光,连人影也没见一个。 迎春分花拂柳,走得极快,不多一会,已经到了五楹屋宇前面。这是一座相当壮丽的楼宇,檐牙高琢,彤碧相映,气派相当宏伟,迎面有四五级白石台阶,围以朱红栏杆。 正中间像是一间宽敞的厅堂。偌大一座花园,只有这里灯光明亮! 只要看这五橡楼字的气势,不用说,是园中的正屋了。主人当然是住在正屋里的,那么这是戚承昌的住处无疑。 迎春领着两人,拾级走上石阶,脚下一停,欠欠身道:“凌公子,方姑娘请进。” 凌君毅心中虽觉疑云重重,但他还是毫不思索地举步跨了进去。这是一间宽敞的厅堂,敢情是戚承昌日常起居之所,因此没有一般大厅的豪华,但一几一椅,莫不精雅绝伦,但厅上依然阂无一人。这情形愈使凌君毅深感讶异,到底戚承昌在耍什么花样? 就在他步入厅中之际,右首壁间一道圆门中,枣红门帘掀处,出现一个身穿古铜长衫,脸色火红,双颧高耸,目光炯炯的瘦小老头,当门面立,含笑朝凌君毅招招手道: “凌贤侄怎么才来?” 凌君毅不由得—怔,连忙拱手道:“会是叔岳。” 他,正是岭南温家的二庄主温一峤! 温一娇笑了笑道:“大家都在里面,你快进来。” 凌君毅心下更是满腹疑云,恭敬地应了声“是”,举步走入,方如苹、迎春也迅快地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此刻灯光通明,除了温一峤,里面还有三个人,凌君毅才跨入屋中,不由得又是一怔。这三人,竟是温老庄主温一峰、温婉君和百花帮主牡丹!另外一张雕花高背靠椅上,坐首一人,赫然是行宫侍卫营统带戚承昌! 他虽然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上,双目圆睁,满脸俱是惊怒之色,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被人制住了穴道,除了眼睛还能转动,身子根本无法动弹!凌君毅心中有些明白,温老庄主在此,顾家花园中一干人,自然全中了他的迷药,无怪自己一路深入,如入无人之境。当下慌忙趋上一步,长揖道:“小婿见过岳父。” 方如苹飞红双颊,朝牡丹、温婉君两人翻然掠了过去,叫道:“两位姐姐,原来都来了。” 牡丹道:“如苹妹子,委曲你了。”接着附着她耳朵,细声道:“我和温组姐已经来了一回,本来我们早就该去救你了,只是温姐姐说,还是等他来了,让他去救你的好。 这是我们商量了才决定的,好妹子,你虽多受了一回委曲,但这是值得的,你不会怪我们吧?” 这话,方如苹自然听得懂,女儿家清白的身躯,让凌君毅看到了,她还能嫁谁? 这是她们有意造成的事实,原是一番好意。她心头一阵感激,但一想到自己在凌君毅面前出乖露丑,不禁羞得无地自容,泪珠儿忍不住夺眶而出,不依道:“你们好坏,今后还叫我如何做人?” 温婉君低声劝慰着道:“如苹妹子,别哭了,你的事,保在我们身上。” 她们三位姑娘窃窃私语之际,温一峰却朝凌君毅道:“贤婿,时间无多,这姓戚的,老夫已经点废他的武功,就是为了等你来,你快些动手吧!” 凌君毅目含泪水,激动的道:“小婿今晚原是找他讨还黑龙会殉难烈士和先父的血债来的,承蒙岳父、叔岳赐助,小婿感恩不尽。”说到这里,倏地跨上一步,指着戚承昌嗔目喝道:“姓戚的老贼,你知道我是谁么?” 温一峤:“凌贤侄,他‘哑穴’受制,不能出声。” 凌君毅举手一掌解开了他“痖门穴”。 戚承昌怒哼一声,道:“你们这些叛逆,竞敢无法无天,你们杀了老夫,只怕朝廷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凌君毅道:“老贱,你死到临头,还用朝廷这两个字唬人?你是黄山石圃老人一手调教出来的,石圃老人一生心怀匡复,是太阳教的八大护法之一。不想你利禄薰心、甘心为满入做走狗,残害良民、为了向你主子邀功,一手毁灭黑龙会。你这数典忘祖的汉好走狗,我赶上热河来,就是为了要取你狗命,为黑龙会殉难的志士,为我死去的父亲报仇。你现在应该知道,做汉奸走狗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辜鸿生已经死了、我马上还要找钱君仁去,我要带走你的首级……” 仰手从方如苹手上接过短剑,锋利的剑刃,泛起浓重的杀气。 戚承昌听得脸色灰白,但他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宝创架在他颈上,他毫无半点惊惧之色,沉声道:“慢点,老夫有话问你。” 凌君毅道:“你说。” 威承昌道:“你是凌君毅。” 凌君毅道:“不错。” 戚承昌道:“你说你已经杀了辜鸿生?” 凌君毅道:“你以为在招商、悦来二栈埋伏了人、想以辜鸿生为饵。引我自投罗网。 告诉你,我是堂堂皇皇地进去,杀了辜鸿生,又堂堂皇皇地走出来,连你送去的火花号炮,都没用上,你相信不?” 戚承昌嘶声道:“这不可能!” 凌君毅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略施小计,此刻你手下的第一队,和第三队的侍卫,正在及第坊火拼呢。” 戚承昌切齿道:“你……” 凌君法没待他说下去,伸手认怀中摸出一块银牌,手掌一摊,又道:“因为我是二领班,有权调遣他的,现在你懂了吧?” 威承昌双目暴嗔,颤声道:“你是林子清?” 凌君毅道:“不错,因为我不愿在行宫里杀你,才让你多活了一天。”随着话声,挥手一剑,戚承昌一颗人头,应手落地,骨碌碌滚了开去。 温一峤早已准备了一个油布袋,迅快把它装入袋中,温一峰从怀中取出一瓶“化骨丹”,用指甲挑了少许,弹在他尸体上,不消多时,便化成了一滩黄水,渗入地下。 凌君毅收起宝剑,说道:“岳父、叔岳,你们尽快退出城去,会合家母。小婿还要去找钱君仁,最迟天亮前,即可出城。” 牡丹道:“我跟你一起去。” 温婉君跟着道:“我也要去。” 这要是换在平时,方如苹自然也会抢着要去,但今晚她却只是红着脸,低下头,不好意思作声。 凌君毅道:“钱君仁就是东升客栈老板,在下一人去就够7,二位姑娘还是到城外去等我的好。”说完,朝温老庄主兄弟拱了拱手,身形闪动,朝外掠去。 东升客栈,一共有七进。第七进,是乾老板的私宅。有一道两丈来高的清水围墙,里面树影参差,看去占地极大,两扇铁皮包的朱门钉着铜钉,两个兽环,擦得又光又亮。 这两扇门,终年常闭,如果从东升客栈进去,那就得从第五进一道腰门,折入一条长廊。 第六进是贵宾房,连腰门也长年关着的。腰门两旁,有几间矮屋,住的是乾老板的司阁,司阍决不会让任何人闯进去。 乾老板更很少出外应酬,他就是出来,也必然会有四五个壮汉前后保护。因此,能看到他的人实在不多,也许他自知早年作恶太多,伯人寻仇,才深居简出。 凌君毅没从长廊进去,当然没惊动司阍的人。但他才登上第七进的清水围墙,就有两条人影,疾如鹰隼,飞掠而来,其中一人,沉声喝道:“什么人?” 这两人的武功,如在一般护院武师之中,也可以说得上一把好手,但他们遇上的是凌君毅。他朝他们笑了笑道:“是在下。”只说了三个字,扑来的两人,已经“咕咚” 倒了下去。 凌君毅并没停留,身形从墙头掠起,宛如天龙驭风,凌空掠上正面楼宇。此时三更已过,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他目光略一扫射,这一排七橙画栋雕梁的高楼,屋宇如此之广,不知钱君仁住在哪里。三更天,主人、下人自然全已入了睡乡,整个宅院,几乎一片渤黑,只有右首一间纸窗中,依稀还有一丝灯光射出。凌君毅不再停留,脚尖一点,朝着那点灯光飞扑过去。 那是一间较小的房间,凌君毅穿窗而入,房中一个青衣少女,正在宽衣解带,准备上床,骤觉微风一讽,灯光一暗复明,面前多了一个俊美男子,心头惊悸欲绝,口中同时惊啊了一声,连连往后却步。 凌君毅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姑娘不用害怕。” 那女子一脸惊悸之色未褪,两颊已经飞起了两朵红云,羞涩地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显然,她看清来人是一个身长玉立,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惊惧的心情,已经在逐渐减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娇羞。 凌君毅道:“在下要找乾老板,他住在哪里?” 那少女望望凌君毅。似乎有些失望,啃着红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凌君毅逼上一步,说道:“在下不想伤害姑娘,但姑娘如果不肯实说,那就怪不得在下了。”右手一抬“呛”的一声,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精芒闪闪的短剑,剑尖缓缓朝青衣少女胸口指去。 青衣少女匀红的脸上,登时煞白,颤抖着道:“你……要杀我?” 凌君毅平静的道:“我不会杀你的,只要你说出乾老板住的地方,我就会饶了你。” 那少女道:“他……他在三姨太的房里。” 凌君毅道:“三姨太的房在哪里?” 青衣少女道:“在后进第三间。” 凌君毅道:“你没骗我吧?” 青衣少女道:“我说的句句是实。” 凌君毅道:“好。” 剑尖一点,隔着衣衫点了她的睡穴,收起短剑,依然穿窗而出。越过屋脊,后面是一个精致的院落,又是一排七楹楼房。 凌君毅不再怠慢,长身掠起,就在飞落对面槽牙之际,耳中忽听一声吆喝,紧接着响起金刃劈风之声,从身后袭到!两条人影,已然一左一右,夹击而至。光从来人身手而言,应该不是庸手,但凌君毅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几乎连身也没回,左手朝后一挥,但听一声闷哼,接着“拍达”一声,左首一个往屋下仰面跌了下去。右子一抄,握住另一个人的刀背,一记“授人以柄”,刀柄正好撞在他胸口之上,那人也跟着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这两人跌落下去,自然会惊动屋里的人,但凌君毅并不在乎,他迅快的举手一掌,拍开第三间的窗户,飞身而入。 这自然是一间十分豪华的房间,房中一片漆黑,但床上睡着的两人,这时已经惊醒过来,只是缩在被窝里抖索。 凌君毅打亮火种,点起了桌上的银灯,房中登时一片光亮,然后朝帐中喝道:“乾老板,你出来。” 珠罗软帐被颤抖着的手撩开了,一个尖瘦脸,但吓黄了脸色的老头,畏畏缩缩地拖着鞋子,从床上下来。这人年约六旬,两鬓已经花白,嘴上蓄了两撇胡子,一双三角眼本来还流露着极度的惊恐,但当他看到房中站着的竟然只是一个面貌俊秀的青衫少年,而且还手无寸铁,不觉先去了三分怯意,连忙堆起一脸笑容,拱手道:“壮士夤夜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这阵工夫,但听楼下已经人声鼎沸,还有人大声喊着捉贼。 凌君毅并没有理会,徐徐问道:“你是东升栈的乾老板?” 老者看他语气温和,而且楼下又有了人声,胆气略壮,颔首道:“正是乾某,壮士不妨说说来意,只要老朽能力所及……” “住口!”凌君毅双目之中,精芒陡射,沉声道,“在下并不是要你金银财宝来的。” 乾老板咽了口口水,问道:“那么壮士……” 凌君毅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姓钱,金钱的钱?” 乾老板打了个哆嗦,道:“不,不,老朽姓乾,乾坤的乾……”他敢情没看出凌君毅身边的短剑,突然大声叫道:“来人哪,有贼!” “呛”!一道精虹从凌君毅手上飞出,森寒的剑尖已经抵上乾老板的鼻尖上,冷声道:“姓钱的,你再说一句虚言,我先削下你的鼻子,快说,你是不是钱君仁?” 乾老板连连点头道:“是,是,我……我……就是钱……君仁。” 凌君毅杀气盈面,又道:“我再问你,你当过山东总督国泰的师爷?” 钱君仁苦涩地道:“壮士,那是从前的事。” 凌君毅剑眉挑动,执剑右手,起了一阵颤抖,锋利短剑,拦在他肩上,厉声说道: “很好,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向国泰那老贼献计,破了昆嵛山黑龙会的事?” 钱君仁一阵颤栗,说道:“这个……壮……壮士,老朽想不起来了。” 凌君毅切齿道:“你想不起来了,我却记的很清楚,你替国泰出了一个阴狠毒辣的奸计,‘以寇制寇’,黑龙会一片大好基业,几十位忠胆义肝的志士,就葬送在你这四个字上。戚承昌已经伏诛,现在该轮到你了。” 钱君仁脸如土色,突然跪倒地上,连连叩头道:“壮士饶命,老朽那是逼不得已。” 凌君毅道:“你不用求我,我找到热河,就是要为黑龙会死难的烈士报仇,为我死去的父亲索还血债,要让在满人统治下的人们,知道汉奸走狗,是没一个好下场的。同时我也要你死得明白,我就是当年黑龙会会主凌长风的儿子凌君毅,你听清楚了么?” 钱君仁纵然是师爷出身,刀笔猾吏,但听了凌君毅这番话,早巳三魂出窍,软瘫在地上,哪里还能出声。 凌君毅话声出口,剑光一闪,“刷”的一声,钱君仁一颗脑袋应剑而落,躲在芙蓉帐里的三姨太,响起一声尖锐的惊叫,早已吓昏过去了。凌君毅一脚踢开钱君仁的尸体,从容拎起他脑袋,装入了带来的油布袋中,身化长虹,穿窗而出。 天色已露鱼白!热河城中,早已闹得天翻地覆! 行宫侍卫营统带戚承昌无故失踪,住在隆记客栈的辜鸿生,遭人点断心脉,东升客栈老板遭人割去六阳魁首。及第坊第三队的侍卫遭第一队第一班的弟兄伏击,死伤狼藉。 据估计,这一连串的变故,自然出“莠民”之手,如今还四门紧闭,正在大事搜索,逮捕乱党。 这时热河东门外的三岔口,一棵大树下,歇着一辆马车,赴车的是一个脸色蜡黄的老苍头。 车中坐着四个女的,那是母女、婆媳和一个青衣使女。婆婆看去已有六旬开外,媳妇是花信年华的少妇,小姑约莫十八九岁,衣着都很朴素,一见而知是中等人家的人。 不远处,是两个布贩子,一个五十来岁,有些土头土脑,一个也有四十五、六,红脸,瘦小个子。再过去一箭来路的树林边,还有一拨人,那就阔气多了。那是父子兄妹五人,老的面貌白哲,黑须飘胸,身上穿着团花蓝袍,黑缎绣金靴子,另外是有两个仆人,照料马匹。只要看他们气派,不是过路的官宦,也是富贵人家的人。 这三拨人虽然分开在三处歇脚,但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因为他们不时的转头朝西首大路遥望。这三拨人中,马车上的婆媳是铁氏夫人,牡丹,小姑是方如苹,使女是迎春,老苍头是丁峤。两个布贩是温一峰、温一峤。树林下五人是潜龙祝文华、祝雅琴、唐少卿、唐文卿、温婉君。两个仆人则是万人俊、许家骅。他们约定了在这里和凌君毅会合的。 就在他们每一个人都等得心焦的时候,东首大路上,出现了一点人影,疾如奔马,如飞而来! 方如苹第一个喜得叫了起来:“是大哥,他来了!”但她话声出口,双颊骤然红了起来。来的自然是凌君毅,他手中还提着一个油布袋,那自然是阴世判官钱君仁的首级了。 凌君毅一直奔到马车前面,把油布袋往地上一掷,朝铁氏夫人拜倒地上,双目之中,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娘,孩儿总算替爹、替黑龙会的诸位前辈报了血仇。” 铁氏夫夫含泪点头道:“好孩子起来!娘都知道了,你不愧是凌长风的儿子,也对得起你外公了,走,咱们该走了。” 牡丹移动了一下身子,含情脉脉地道:“你快上车来吧!” 丁峤提起油布包,塞进了车厢!凌君毅没有多说,跨上车子。丁峤熟练地放下了车帘,凌空扬起皮鞭,发出“劈拍”的脆响,两匹马立时洒开四蹄,拖着篷车,开始上路。 接着乔装布贩的温一峰、温一峤,也跨上了骡子。潜龙祝文华父女和唐少卿、唐文卿、温婉君以及乔装仆人的万人俊、许家骅,过没多久,也纷纷跨上了马匹。 这是通向古北口的大路,三拨人分别上路,自然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但他们走了不过三里来路,老远就发现前面的大路上,静静地坐着五个身穿红衣的老僧。他们不言不动,对驰来的辘辘车声恍如不闻!双辔马车行驶自然极快,转眼之间,便已驶近。 丁峤早就有了准备,相距还有三数丈远,就一带缰绳,刹位了车行的速度。两匹马登时响起希聿聿的长鸣,车轮滑行了丈许远近,才行停住。 铁氏夫夫和声问道:“丁老大,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丁峤回过身子,说道:“回老太,是几个僧人挡着大路。”口中说着,一面低低的道:“好像路数有些不对。” 双方相距,少说也有三丈来远,丁峤后面这句话,声音说得极轻。只听五个红衣老僧中,一人缓缓说道:“路数没有不对,老僧只是找一个人来的。” 牡丹倏地站起,掀开了些车帘,说道:“老师父,咱们是女流之辈,赶着进关,你们不要找错了人?” 为首的红衣老僧道:“老袖岂会找错人?你们车中,不是有一位姓凌小施主么?” 极明显,他们是冲着凌君毅来的! 铁氏夫人不觉皱了皱眉,轻声道:“这五人,像是喇嘛。” 为首的红衣老僧道:“善哉,善哉,老夫人说对了。” 凌君毅道:“娘,他们既然指名要找孩儿,孩儿下去问问。” 壮丹道:“人家来者不善,你可小心。” 方如苹道:“我也下去。” 铁氏夫人把拉住,说道:“毅儿下去问问可以,你别下去了。” 凌君毅跨下车厢,只见五个红衣喇嘛,各布一个方位,瞑目跌坐,围成一圈,几乎布了两丈方圆,当下拱拱手道:“五位老师父要找在下,不知有何赐教。” 为首红衣喇嘛双目微睁,合掌当胸,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就是凌君毅么?” 凌君毅点头道:“不错,在下就是。” 红衣老僧徐徐说道:“老袖有件事,要向小施主请教。” 凌君毅道:“不敢。” 红衣老僧道:“老袖有一个小徒,法名巴图,可是死在小施主手下?” 凌君毅听得心头猛然一震,红衣喇嘛巴图是死在他姨母太上手下,但姨母已死,自是说不得,只好把这档事揽下来了。 心念一动,凌君毅点头道:“不错,令高徒是黑龙会护法,在下找韩占魁为先父报仇,和令高徒动手,丧在在下剑下。” 红衣老僧毫无激怒之色,点点头道:“老袖闻风小施主艺出反手如来门下,老袖也久闻反手如来之名、数十年来,一直缘铿一面。小施主能把小徒杀死,足见武功剑术不同凡响,老袖师兄弟颇欲一瞻小施主的剑术,小施主意下如何?” 他明明要替他徒弟报仇,却说要一瞻凌君毅的剑术。凌君毅心头暗暗一惊,这五个红衣喇嘛,原来还是巴图的师父、师叔。巴图的武功,他亲眼见过,不在太上之下,这五个红衣老僧,是巴图的师父一辈,任何一人,自然比巴图要强得多。 为首红衣老僧没待凌君毅开口,接道:“老衲也风闻小施主精擅‘飞龙三剑’,善于飞龙刺击。老衲师兄弟五人,就坐在原位上,决不稍动,小施主只要能飞出咱们这个圈子之外,老袖就认输了。”“这就奇了,他好像明明知道凌君毅‘飞龙三剑’。” 能腾空飞翔,又说他们五人都坐着不动,如何动手?而且凌君毅只要一式“神龙出云”,就可凌空飞出他们的圈子,何以会说飞出他们的圈子,他就认输? 牡丹忍不住一跃而出,站到凌君毅身边,说道:“老师父之意,是要五人一齐动手,那么我们两人联手,总可以吧?” 红衣老僧看了她一眼,徐徐说道:“女施主最好退出去。” 凌君毅已经看出这五个红衣老僧非同小可,他们按五行方位而坐,也许是什么厉害剑阵,自己学会“飞龙九式”,或者还可应付,但牡丹只会三招剑法,只怕决难自保,这就说道:“这位师父只是要伸量伸量我的剑法,你确然是退出去的好。”说话之时,暗以“传音入密”说道:“我学会了重阳真人九招剑法,纵然不胜,也许尚可自保,但有你在身边,反而会施展不开手脚。” 这时蹄声得得,祝文华等人,也已赶到。唐文卿、温婉君一眼瞧到凌君毅、牡丹两人,并肩站在五个红衣老僧中间,她们几乎连跃下马背都来不及,两人不约而同地身形一扭,从马鞍上凌空飞起,落到了凌君毅身边。 温婉君娇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想挡路?这不简单,小妹来打发他们就是了。” 凌君毅连忙摇手制止,说道:“婉妹不可鲁莽!你们快退出去。” 铁氏夫人坐在车中,倒是十分沉着,开口道:“毅儿说得不错,你们退出来,好让毅儿专心一意的向这几位老师父领教。” 她一手牵着方如苹的手,不然,方如苹也会飞身出去。牡丹、唐文卿、温婉君听铁氏夫人这么说了,只得一齐退出。 为首红衣老僧淡然一笑,道:“小施主请准备了。” 凌君毅自然不敢大意,伸手从身边取出了巨阙剑。这时五个红衣老僧也各自从身边取出了一柄长约两尺、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来!这种兵刃,武林中简直从未见过,那是喇嘛使用的降魔法器,叫做“嘎章嘎”。形状似剑,剑柄处,金线镂花,镶以宝石,装饰极为精美,剑身长仅一尺,金光灿然,似极锋利,剑尖部分,是一个突出的圆锥,尖锐多棱,状若蛇头。 却说五个红衣僧取出“嘎章嘎”,竖立当胸,依然盘膝跌坐,闭目垂帘,不言不动,根本不像和人动手的摸样,但凌君毅站在他们中间,已然看出五个红衣老憎正在把全身功力,凝聚到手中的奇形兵器之上。他们纵然尚未出手,但一支奇形兵刃上,都已有一股逼人的杀气,正在逐渐加强,从兵刃中散发出来!这种强烈的杀气,就已使人有凛烈的感受。他知道这一战,应是非同小可,自己能否挡得住这五名顶尖高手的合力一击,实在连一丝把握都没有。他既不知对方这是什么兵刃,更不知对方要如何出手,古人说得好,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他连对方一点虚实都不知道。哪能谈得到防备?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中间,以不变应万变。 这样足足过了半盏热茶工夫,双方还是一无动静,只听为首的红衣老僧徐徐地说道: “小施主小心了!”喝声出口,他竖立胸前的“嘎章嘎”轻轻一颤,就有一缕气流,激射而出,劲急如矢;直指凌君毅眉心! 凌君毅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是剑罡!”他并不怠慢,右手短剑一挥,迎击出去。他这一挥,寒芒如电,下就挡住了为首红衣老憎的剑罡!但就在为首的红衣老僧出手之际,围坐在四周的四个红衣老僧,也同时出手!但听四声“嗤”“嗤”细响,四缕剑气,从他们当胸直竖的“嘎章嘎”中透射而出,直向凌君毅集中射来,没有耀目光芒,也没有纵横剑影,只有五缕极细冷森寒之气!四周的人,除了只听几声极轻微的刺空之声,丝毫看不出异样。 五个红衣老僧依然盘膝而坐,一动末动,所不同的,只是他们本来闭目垂帘,如今双目炯炯,紧紧注视着当胸直竖的奇形兵器(嘎章嘎)的尖锥之上,而尖锥却斜斜向外,指着凌君毅,如此而已! 但凝立在中央的凌君毅的感受,却不同了!他发觉五个红衣老僧发出来的五缕剑气,有如五道迅雷惊霆,冲击之力愈来愈强,他把一柄短剑,上下左右,回环飞舞,紧紧护住全身,每一剑,都布满了真气,绕身一丈之内,剑光缭绕,剑风嘶嘶有声,才算勉强把五道剑气挡住。这在旁人看来,忍不住暗暗纳罕,五个老僧,既末出手攻击,他何以一个人把剑舞得如此急骤?当然,铁夫人、温一峰、祝文华和牡丹几人,已经约略看出一些端倪,五个红衣老僧虽然坐着没动,他们可能正在向凌君毅攻击,不然他不会一个人在场中舞剑的。但他们也只是猜想罢了,如果五个红衣喇嘛真的在围攻凌君毅的话,像这样至高无上、不动形色的比拼,旁人也插不进手去。五股剑气,在不断的加强,不断的冲击,在凌君毅的四周,交织成一片剑网,但这是无形的。 凌君毅在黑龙潭底学会了重阳真人遗留的九招剑法,在剑招上,他本可发挥奇奥的变化,但在五道剑气,此去彼来,互相交织,互相冲击,每一缕剑气,几乎都重逾山岳,“飞龙九剑”全是凌空飞腾刺击,但在重重剑气压迫之下,使他飞不起来! 为首的红衣老僧说得没错,只要你能飞出他们的圈子,就算他们输了。凌君毅空有奇招变化,却难施展,但身外的压力,却愈来愈重,五道剑气,在他头顶盘旋冲击,直如泰山压顶,不仅招架不住,几乎已经无法凝立。 他虽是一言不发,全力抗拒,但心中却暗暗叹息一声:“看来今天我是非毁在这五道剑气之下不可了!”一个人纵然自知绝望,但总归会有求生存的希望,这座剑阵之外,还有母亲,自己不能死!就在这一瞬之间,他突然想起了重阳真人遗留在壁间的十二式剑势中的最后三式! 脑际灵光突现,五个红衣喇嘛,盘膝跌坐,长剑竖胸,以剑气围攻自己;自己何不也坐下来一试?一念及此,立即屏除杂念,本来上下挥舞的巨阙剑突然一收。直竖当胸,精、气、神同时一敛,集中在剑身之上,依照第一个坐式,缓缓盘膝坐下。说来奇怪,本来他全力挥剑愈来愈觉沉重的五道剑气,这一依式坐下之后,压力顿然减轻!那五个红衣老僧正在尽力催动剑气,眼看就要得手,忽然间,只觉凌君毅护身剑气,突然增强,自己等人发出的剑气,逼到他身前三尺光景,便即停住,再也攻不进去。要知他们每一个人全力催动剑气,目光只是注视在“嘎章嘎”的尖锥之上,不能稍有分心,是以并未看到凌君毅已在中间盘膝坐下。 凌君毅本来已把重阳真人遗留的前面九个剑式,练得极为纯熟,这十二式剑式最后三式虽是坐式,但自有贯通之处,只是他并未领悟而已!此时按照第一个坐式,才一坐下,顿觉心有所悟,身外压力,也骤然减轻,便知道三个坐式,实是剑术中的无上法门。 一时更是手捧短剑,澄心一志,照着第二个坐式做去,这一刹那,但觉身心空明,豁然贯通,不知不觉间,神与剑合,剑与心通,一下已经做到了第三个坐式,呼吸之间,气弥六合,身外五道剑气,忽然消失无形! 耳中只听方如苹的声音“咦”一声道:“这五个红衣喇嘛怎么啦?” 凌君毅心中觉得奇怪,缓缓吸了口气,睁开眼来,但见五个红衣老僧竟然无声无息地倒卧地上已经气绝多时! 唐文卿、牡丹、温婉君三位姑娘,一脸俱是惊诧神色,不约而同地飞擦过来,关切而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凌君毅一跃而起,收起宝剑,说道:“谢谢你们,我总算托天之幸,逃过了一劫,这五个红衣喇嘛使的竟是五行剑罡!” 方如苹跟着一下窜出车厢,问道:“大哥,什么叫五行剑罡?” 凌君毅还未开口,忽然回头东望,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有人来了!” 方如苹跟着回过头去,问道:“在哪里?”话声未落,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一会工夫已到众人面前。 马上骑士,骑术相当高明,一下勒住马头,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个信封,神色恭敬,走到凌君毅面前,躬身道:“小人奉博公子之命,特地送书信来的,请公子收拆。”说完,双手递上书信。 凌君毅接过书信,只觉得这汉子好像哪里见过,十分面善,那汉子没待凌君毅问话,迅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凌君毅望着他后影,突然想起他就是昨晚二更守在及第坊给自己送信的人。急忙低头看去,信封上写着一笔娟秀的字迹: “面呈凌公子亲启” 撕开封口,抽了同张信笺,鼻中隐隐闻到一股幽香,只见上面写道: “书奉凌公子君毅阁下: 妹系出天青,艺承雪山,风以孤芳自傲,天下男子无当意者,乃在黑龙潭畔,邂逅遇君,龙飞(飞龙剑法)凤舞(飞凤剑法),受挫剑下,始知芸芸众生中,果有祥麟,使妾止水之心,顿生微波!惟妾与君,势成敌对,嗒然而退,绵绵此心,能不怏怏?及知君有热河之行,乃以傅格非之名,缔交逆旅,杯酒联欢,足慰平生。两投字柬,聊报知音,亦妾唯一能为君效劳者,然此举实有背宗族,有愧中心,此函入君之目,妾已遁迹西山,长与青灯红鱼为伴矣,诸惟珍摄。水轻盈裣衽再拜。” 凌君毅双手拿着笔笺,不禁为之出神! 是水轻盈!她就是傅格非,也就是福邸的格格——那晚在行宫中替自己引开追兵的白衣书生!她是一个奇女子,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 大家看他拿着信笺,如痴如呆的模样,也凑着过来,等看完这封信,也不禁为之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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