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今朝行》 第一章曾经的因果 老人们常说,在草原上没有黑夜的。 每当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消散,草原上便会点亮无数的橘红色光点,从天上望去,好似漫天星辰在草原上的倒影。 那吉站在帐篷前,一旁的火光照亮他的脸,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老了,岁月在他满是风霜的脸上留下刻痕。帐篷内传来嘈杂的争吵声,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没有动,始终静静的站在帐篷前,布满老茧的手搭在一侧的旗杆上。这面旗有着比那吉还要老的岁数,旗杆上已有不少裂纹,通体乌黑的旗面上一只斑斓猛虎张嘴咆哮,高超的刺绣让猛虎显得格外凶猛。虎,是陆地上的猛兽,那吉不由自主想起接旗的那天,关在笼中那只花斑虎的眼神。主君亲手砍下了老虎的头颅,他们一同喝下血酒,围着火堆载歌载舞。 看看逐渐暗淡的天色,恐怕此刻主君已经勃然大怒了吧,手下的铁骑磨刀霍霍。想到自己给他的那份礼物,将军无声的笑了。 就像草原上牧民说的,掌管牛羊的皮鞭只有插在腰带里才安心。自己的命运,还是要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转身走进了帐篷。 与帐篷外的萧瑟不同,帐篷里面正吵的热火朝天。七八个彪形大汉围坐在一起,手中的酒罐在空中来回飞舞。 “要我说,只要他敢派人来,我们就杀了他!”一位红头发大汉醉醺醺地叫嚷道。 “可…可…那可是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兵啊,是所有骑兵的恐惧,我们拿什么阻挡,就凭,就凭你那些废铜烂铁吗?”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开口反驳道。 “哼,可别忘了赫野部,那里的血都汇成了溪流,如果不反抗,我们可就要成为下一个赫野部了!” “不打难道他就会手下留情吗?” “我们拿什么打,这么多天了,我们的士兵已经疲累不堪,如今他们的手里只拿的动饭勺!” “……” 那吉坐在主位上,周围的吵闹让他觉得头疼,他拾起一块干牛粪扔进火盆,激起的火星四散飘荡,映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说,现在我们还有退路吗?”那吉一开口,帐篷中自觉安静了下来,“我们屠杀了那么多的部族,你们还只盼靠摇摇尾巴,那位就给你们一条活路吗” 那吉从座位上起身,他走过每一个人的身边,胳膊来回舞动,“诸位不要忘了,我们为何聚在这里!更何况我们现在身陷囫囵,已经没有可以犹豫的时间了!如果各位还愿意听,还能听进我的话!”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火热地望向将军,抱拳道:“愿听将军号令!” 那吉拿起酒碗,影子在毡篷上摇曳。 “让族人们好好休息,今晚做好准备,确保族人们的供给,另外,发信给最近的部落,如果,如果能支援的话,万望支援。” 最后的话说出口就连将军自己也没了底气。支援?如果真的有,可能三天前就到了,可这么多天过去,他们看到的只有茫茫的草原和无休无止的追兵。 “是。”手下的将军众口一言。 “且慢,”在大汉们踏出营帐的瞬间,那吉开口拦住了他们的脚步:“难埋青山下,马革裹尸还。这是我从东陆学的诗句,如果真与诸君战死于此,是我的荣幸。” 酒饮尽,陶碗在地上摔个粉碎。 看着众将离去的背影,那吉回到案前,继续完成那封写了一半的信。 这一夜,从营地中飞驰而出的骏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好似无数滴水迅速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 黑色大旗又立了三天,那吉也看了三天。 “部君,请用饭吧。”侍卫走上来,双手托盘单膝跪在那吉脚前。 碗中是新煮的羊汤,拇指大的羊肉清晰可见,与其说是肉汤,倒不如说是刚盛的浑水。 “这是第几天了?”那吉身形未动,话中满满的疲惫。 “第三天了。”属下话中流露出悲伤。 仅仅用了三天,主君的军队已经推进了百里,现在那吉已经带领族人蜷缩在硕果仅存的大本营。 那吉的军队越打越少,而对面的铁骑好似望不见尽头的汪洋。 那吉挺直腰杆:“快要到了啊……” “木文,你听我的话吗?” 木文是那名属下的名字,他从小就对那吉无比敬仰,长大后如愿以偿成为了那吉身边的亲卫。 听到那吉这样问,他跪下用额头抵地,坚定说道:“部君有令,不敢不从。” “如果主君的军队打来了,你就快跑。” “跑?”木文用震惊的眼光看着主座上的那吉,他想不出这样的话为什么会从他的嘴里说出口。 此前无数的岁月,那吉这个名字伴随的是数不清的性命。丧命于他手的人甚至抵得过一个小部落。 一个冲锋时高举旗帜的人,怎会说出逃跑的话?! “是啊,跑吧。” 那吉仰头靠在椅背,这一刻像是苍老了许多。“如果你能跑的话,就跑吧,跑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可…可是部君您!” 那吉突然发飙一般从椅子上跃下,死死揪住木文的衣领,距离近到木文能够清楚看清他眼中的血丝。 “记住了!只有这一件事,别管任何人,跑,往草原的深处跑!永远都别回头!” 木文浑浑噩噩出了营帐,但下一秒所见的景象他迈不开腿。 黑色洪流在营帐外十里会聚,像是逼近的海浪,毫不怀疑可以把他们轻松吞噬。 木文两腿的抖动愈发严重,扑通跪倒在地上。 潮水般的骑兵中裂开一条缝隙,两头巨齿兽拉着的车辇缓缓前行。 木文赶到有股力量摁在自己肩膀上,将自己拉了起来。耳边传来老人的唏嘘:“你还是这样啊,克琛。” 不知何时,那吉站在了木文的身边,克琛,是主君的名讳。 “请那吉部君上前回话。” “请那吉部君上前回话。” “请那吉部君上前……” 从第一声叫阵开始,无数人的呐喊形成声浪,近乎要掀翻营里的帐篷,那吉心里清楚,这是克琛在炫耀他的力量。 那吉做出了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单枪匹马出了营帐,所有想要跟随他的士兵被马鞭通通抽了回去。 于是营地外出现了有趣的一幕: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对数万装备精良的骑兵。 “那吉,好久不见了。”车辇上第一次传来声音,周围鸦雀无声,就是一两声马儿的响鼻也听的一清二楚。 这是主君的权威。 “克琛主君,别来无恙。”那吉在马上弓腰,这是他应该有的礼节,起码现在,他名义上还是克琛的部下。 “为什么?”主君声音沉稳,静静说道。 那吉深知他问的什么,今年冬天,那吉手下的部族将周边一十八个部族屠戮殆尽,将小部族族君的头颅串成链作为给主君的贺礼。 “克琛主君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古娜姨妈身体还好吗?” “母亲身体还好,她很想念北地的风光。”主君稳坐车辇中,四周的骑兵纷纷下马,半跪在地上,主君的家常不是他们能够在马背上听的。 “是啊,记得那时候你说要来北地。这是你第一次来吧。”那吉笑出了声,他脑海中突然浮现那时的画面。 …… “那吉,难道是今晚的羊腿还没有吃够,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克琛枕在胳膊上,身下是成摞的软草。刚刚的酒太烈,即使在寒冷的冬夜,他也解开了胸前的扣带。 他看着满天的星辰,第一次感到人生来是如此的渺小。 今晚是九游部的宴会,北地的战争如火如荼,大风城却像是个世外桃源,为了庆祝那吉一族的到来,部君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会。 男人们卸下盔甲,手里的刀剑变成香喷喷的羊腿和一坛接一坛的美酒,碰杯吆喝声此起彼伏,喝得过瘾还会来上一段族群特定的舞蹈;女人们会穿上特定的服饰,用春天的花制成的彩粉从地窖中取出,涂在眼角,无论年龄大小,三五聚在一起讨论发生的趣事,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丈夫;至于孩子,每每这个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兴奋,像是上了扭丝的**,穿梭在人流中。 而那吉和克琛,二人正躺在马厩里,喧闹声被甩在了身后,传到他们这里时只有隐隐约约的杂音。两个半大的少年各怀心事。 “阿姑告诉我说,每一个逝去的人,都会变成一颗星星,围绕在天神旁边,凝视地上的人。” 那吉伸出手指,点过一颗颗星星,嘴里念念有词:“那是苏明阿姑,那是苦坦舅舅,那是松肯大叔……” 每多念一个,他的声音就会低沉一分,直到最后,就连那吉自己都听不清他说到了谁的名字。 名字太多太多,多到压得他喘不过气,好似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 克琛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悲伤,却无能为力,这可能就是阿妈说的,有些路,终归是要一个人走过来的。 “克琛,你知道北地是什么样子吗?那里的水草茂盛,蓝天白云下星星点点的毡篷,夜里升起的篝火宛如地上的星星。牧民对待牛羊像对自己的孩子。每当有初生的羊羔,他们高兴得会唱上一天的牧歌。夜里将羊羔抱进已经的帐篷,抵御呼啸的风,还有,还有夏天的时候,我们会在……” 克琛跟着那吉的讲述,心思渐渐飘远,他不知道,那吉和他见过的那些个茶马商人,究竟哪一个说的北地是真实的。 又或者,商人嘴里的人间炼狱就是那吉深爱的家园。 克琛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冲劲…… “那吉,我们去北地吧!”克琛鲤鱼打挺式地从草垛上跃起,眼中是未曾出现过的光芒:“为了没有回来的人,为了留在那里的人!” 少年志飞扬,仗剑走四方。 这是克琛从东方传来的书中看到的,那时他并不懂,遥远的东方人推崇的侠义究竟是何意,现在他依旧不懂,但是他知道的是,不能任由自己这一腔热血,就在漫长岁月中慢慢冷掉! 那吉的悲伤氛围被克琛突如其来的慷慨激昂所打破,他呆呆地看向身边昂首的少年,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 “克琛,你知道吗?”记忆逐渐模糊,那吉拍马上前了几步,直面主君道:“那时候,我以为你是能照亮天空的火光。” “后来证明,你的确是火光,你让我回到了北地,让我重新成为了这里的王。”那吉不无感叹的说道。 “可是我后来才明白,我不是喜爱阳光的牧草啊。我是那火边的蛾子,贴近你的时候,就会被烧个干净!你,我,今日就来斩断这因果吧!” 第二章九殿下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铅灰色的天空干巴巴的,挤不出一点水分。漫山遍野的生机被缓缓抽空,剩下大片的贫瘠和荒芜,不少的部族早已经做好了南迁的准备,可因为战争的缘故又无限期的推迟了下去。 大风城的行人愈发少了,昔日的喧闹淹没在凌冽的寒风中,这座土石巨兽静静地匍匐在天风原一角,等待寒冬的离去。 陆离站在檐下不知过了多久,来往忙碌的下人才发现半个身子都融进阴影中的他。急忙毕恭毕敬的唤一声:“陆殿下。” 陆离微微摆手,下人们顿时如潮水般散去,刚才的火热瞬间成了一片寂静。这位殿下脾气的古怪在天风原是出了名的,谁都怕一个闪失惹恼了他。在以武为尊的天风原,他们这些人的性命还不如圈中的牛羊。 而陆离从始至终都未再动过一下,一双眼睛牢牢锁定在某一个方向,生怕错过了什么。 一炷香后,一只大鸟猛地从天地交际处钻出来,在大风城的上空飞舞盘旋,高亢的鸣叫声响彻云霄。 它的出现仿佛一个信号,刹那间整个大风城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的人从街道中奔出,在一个又一个路口汇成人流,向着城门挤去。 所有人都认识那只鸟,被喻为“空中幽灵”的破云鸾。在天风原,只有主君一人与破云鸾缔结过契约。 它的归来,只代表一个意思:天风原的主君,再一次捍卫了他无上的权威。 陆离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软乎乎地贴在墙上。没过多久,不断的呼喊声就传入他的耳膜。 “小九,小九,你在哪?兄长来了也不出来迎接吗?”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前厅直奔后院,陆离扭头望去,刚好与一双猩红的眼睛四目相对。 陆厉,主君的第三子,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一身缀衣挡不住他健壮的肌肉,一双眼睛显得与众不同,有一股淡淡的红色蒙在上面。由于陆厉出生的时候正值主君对外讨伐,祭司说这乃天地血气过多的缘故,需要以凶克凶方能庇护,于是便有了陆厉这个名字。 陆离连忙拱手道:“不知三哥到来,有失远迎,还望三哥不要介意。” 陆厉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在陆离的肩膀上,拍的陆离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陆厉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都忘记了你身体那回事,下手稍稍重了点,不过话说回来,小九,我们九游部可从来没有你这样文绉绉的男人,东洲的那些家伙最好少碰,小心以后娶不到老婆啊哈哈。” 陆离尴尬笑笑,手在肩上来回揉了几下。问道:“三哥这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对了!只顾着说话,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陆厉一敲脑袋,“小九,赶快整理穿戴,今天君父得胜归来,我们每个儿子可都是要去迎接的。” “原本不是一直大哥和二哥去迎接就可以了吗?我们这些小的哪里有瞻仰君父圣威的机会。”陆离自嘲道。主君有十多名儿女,可日常朝夕相处的,也不过是几位受宠的罢了。 陆厉眉毛一横,高声说道:“我们同样是君父的儿子,就许他老大老二膝下承欢吗?不要多说了,快快收拾,等会晚到又要挨骂。” ------------------------------- 还不到午时,城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平日里主君从未踏出过内城,就连出征时也是坐在车辇里。今天是大军凯旋的日子,没有谁不想见一见主君的真面目。 陆离松了松脖子处的纽扣,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穿上九游部王子的盛服。平时因为自身的缘故,他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成了许多人的焦点。 “哼,九弟,看你穿上挺不舒服的,不如为兄教教你怎么穿衣服吧,省得别人看去给君父惹来笑话。”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穿着同样服饰的另一位王子正坐在马上,笑嘻嘻地看着距离,眼中掩不住的嘲笑。 “怎么,老五,皮子痒了非要三哥给你挠挠痒是吗?”陆离还没开口,陆厉就忍不住回呛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你!陆厉,别以为有双红眼睛你就了不起了,野兔的眼睛不也是红色,难道你是兔子转世不成?”后面一句即使压低了声音,但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一字不差全落进了老五的耳朵。这句话顿时引起了两位王子之间的**味。 “够了。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今天谁要是闹出个大笑话,别怪我对他不客气!”最前面的一位王子开口训斥道。他的年龄明显偏大,,一双凤眼冷冷扫过众人,身上散发出阴沉的气息。“老三,不是做大哥的说你,做兄长的要有兄长的样子,今天的事,你可要好好反省,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他顿了一下,转而将枪口对准了陆厉。 陆厉嘟嘟嘴,出奇的没有还嘴。 就像任何一个地方一样,九游部的各位王子间同样存在着竞争与合作。五殿下陆宁与刚刚开口的大殿下陆锋的母妃都是来自同一个部族,因此二人的关系也格外亲密。而陆离和陆厉则单纯的因为陆离认为陆厉没有太重的心机,陆厉认为陆离完全合乎他的脾气,所以两人走的也就近了些。 “看!快看!大军要到了,主君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引发人群的骚乱,远处一阵烟尘滚滚,陆离仿佛能听见马蹄踏在地上的哒哒声。周围早就做好准备的诸多王子尤其兴奋,就连一向以稳重自诩的大王子陆锋也翘着头想前望去。 主君在人们心目中是仅此与天风原守护神的存在,而他的威望在他的诸多子女中更是毋庸置疑。 这种兴奋在大军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达到了制高点。 大王子昂首坐在战马上,颤动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前方已经能够看到大军的身影,护卫在大王子左右的侍从及时上前提醒道:“大殿下,现在是否要去迎接。” 大王子如梦初醒,方才沉浸在飘飞的思绪中,差点错过了绝佳的机会。他喊道:“诸位王子,诸臣随本殿下前去迎接!”可以想到,这句话过后,他陆锋在众多臣子将军心中的地位又高了几分。 数十匹战马鱼跃而出,随着陆锋一路直冲大军之前。突然,一只弩箭直直射在陆锋战马蹄前,激起几缕烟尘。“王驾在次,来者止步。” 陆锋也顾不得受惊的马儿,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说道:“陆锋特来迎接君父归城,望将军禀告。” 一秒,两秒,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直到有一大团黑影遮挡在陆锋头顶。陆锋刚一抬头,便看到主君象征的金靴,又将头埋地更低了,“锋儿恭贺君父拿下叛逆,我恭贺我九游部威名永存。” “起来吧,”声音仍是冷冰冰的,主君伸手按在陆锋的肩上。,“还有,永远,不要再提叛逆这两个字。” “是。” “进城。”主君命令一下,铁狮骑全员开动。车后的乐师敲击着兽皮鼓,两旁的将士拉着缰绳,马前蹄跺在地上,与震天的鼓声相和。 这是陆离第一次亲眼见到铁狮骑,过去,他们只存在在敬畏的话中。 烟尘散去,一队队骑兵从城门鱼贯而入,铁甲上反射着微弱的的阳光,上面还残留洗不去的污迹,眼睛从面盔中射出骇人的光,两杆长枪别在身后,小臂长的军刀则挂在腿上,一时鸦雀无声。 “这就是铁狮骑啊。”有人低声赞叹道。 自从九游部建立铁狮骑以来,铁狮骑就是天风原当之无愧的雄兵。与铁狮骑对面,简直连风都变得凝重了。 在一片欢呼声中,主君从车辇中走出来,黑色的战袍在风里急振。他环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无人不低下头,那可是狮子的目光啊。 他抬手说道:“自九游部成立以来,无一败绩,从前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天佑我九游部,天佑我铁狮骑!” “主君威武,九游部威武,主君威武,九游部威武。”铁狮骑的将士纷纷高喊道,人群也不自觉的随着呐喊。 “看来几位王爷很不高兴啊。”陆厉对着陆离挤挤眼说道。陆离顺着望去,几位九游部的王爷夹在人群中,脸色僵硬。 他们都是主君的兄弟或者亲属。一旦主君在此次战争中失败,他们就有权剥夺主君之位,这是九游部流传下来的规矩,可是主君并没有如他们所愿。 欢庆仪式足足举办了三四个时辰,这一次有无数的牛羊源源不断地运进大风城,还有各式各样的奴隶,哭喊着被押送进城。他们都是战败部落的族人,部落战败,他们也就失去了拥有自由的资格。 “诸位王子,主君有令,明早请诸位王子去皇城。”仪式过后,人们渐渐散去,当诸位王子也要离去之时,一位孔武有力的武士前来说道。 陆离一愣,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 作为王子,他们是有权参与王室战利品的划分的。 “小九,你这样子,可是看中了哪个女人?”陆厉打趣道。无怪乎他这样想,此刻的陆离一脸痴呆表情,在旁人看来,就是想入非非的模样。 陆离听闻哭笑不得:“三哥,你这是哪里的话。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行行行,三哥给你留点面子,”陆厉接道,“不过小九,你可知道这回君父带回来了什么吗?接脉根啊!” “那可是能让你抬起头的东西,难道你还不去争一争吗?” 第三章两个奴隶 翌日,陆离起了个大早。今天主君会在皇城主殿论功行赏,而论功行赏后,就是该轮到他们几位王子挑选战利品。 这是主君立下的规矩,每一次战争归来,主君就会把一些东西留下,给他的儿子们,奴隶,功法,土地,珠宝应有尽有,有时还会遇见一些稀奇古怪的奇珍或者异兽。 比如这回的接脉根,就是一株四品灵珍,接脉根是续脉丹的主药,而续脉丹,是陆离朝思暮想的东西。 天下的武者吸取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以此增加自身功力,而经脉就好像容器管道,确保灵气在体内运行无误。有的人经脉宽阔,修行自然一日千里,有的人经脉萎缩,那修行也就事倍功半。 陆离,却是个变数。 陆离一出生便被判断体内经脉断裂,一生无法习武。那时的主君想尽了所有办法,可并没有多大改观。随着陆离渐渐长大,无法习武的缺陷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即使有主君的庇护,可他仍受尽白眼。索性就将自己锁在府中,整日醉心各类书籍,时间一长,自然也就被埋藏在内心深处。可每一次想起来,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续脉丹,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陆离也知道,他想要得到接脉根,难上加难。不说主君会让他们如何选择,但是陆锋一派的刁难就让他觉得头痛。作为竞争对手,谁都不希望对面有崛起的希望,哪怕这希望再渺茫,也要扼杀在襁褓中。 “管家,管家。”陆离心里一动,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一位老者迅速从厅前小跑过来,虽然白发苍苍,可行动却不输给任何年轻人。每一位王子身边配的管家都是主君精心挑选的人才,大多都是退役的兵士。比如陆离府上的管家陆生,原来就是主君身边的一名护卫。 “殿下有何吩咐?”陆生站定问道。 “府上还剩了多少钱财?”陆离问道。 “满打满算也就七八千两而已。” 听到这个答案,陆离一惊,诧异道:“怎么会这么少?”他可是知道,三哥陆厉的府上,光是黄金都有三四万两。 “回殿下,这些年府上都是靠着殿下的供钱过活,”陆生低声道,“这些钱也是这么多年精打细算从各个方面省下来的。” 陆离长叹一声,归根结底还是他不能修炼的原因。诸位王子除了最基本的月供,凭借随军出征或者干一些简单的活计都能获得大量的钱财,而且背后还有母族的支撑。 想到自己,陆离的心也就沉了下去。 “罢了罢了,时辰不早了,我先去面见君父,有事回来再说。”陆离牵过院中栓的枣红马,拍马离去。 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内城的脚下。诸位王子过了十岁便没有了在内城居住的资格,都将有自己的府邸,陆离的府邸在诸位王子中距离内城最远,所以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当他到来时,其余的王子都已经在内城门口集合,等待着内侍前来召唤。看到陆离到来,或是不屑,或是冷笑。,有人甚至连看都不看陆离一眼。 陆厉目光一横,瞪了那几位低笑的王子几眼。在陆离身边站住:“放心,今天的接脉根哥哥帮你拿定了,我最看不起这些小人嘴脸,哼。” 陆厉武功在众多王子中算不得最高,不过也是顶尖的存在。加上他常年混迹军旅,与众多部族高层也相识,他的条件也就比陆离好很多。今天的封赏,他同样认定陆离靠他自己难以拿到接脉根。 陆离心里淌过一阵暖流,感动之余,说道:“多谢三哥美意,不过得之吾幸,失之吾命,一切慢慢来看。” “哎呦,我说这里怎么这么酸啊,恐怕东洲人嘴里的穷酸说的就是小九你这种人吧哈哈。”陆厉的笑声引得几位王子侧目,谁都想不通这两个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时辰已到,请诸位王子进城。”城楼上内侍的身影一闪而过,话音一落,大门发出吱呀呀的响声,缓缓打开一条门缝。早有人等不住,打马而入,陆离和陆厉二人尾随在队伍后面,有说有笑地跟了进去。 刚进主殿,陆离就被狠狠震撼到了。这些年,在主君的大力推动下,天风原与东洲的往来愈发紧密,自然而然受到了东洲的影响。 主殿一片金碧辉煌,殿顶上方游弋着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八根巨大的盘龙柱撑起整座殿顶。主君坐在珠帘后的主位,身后有标志性的狮头图案。 最令人惊奇的是,狮头一半是用极地寒晶铸成,另一半是炎魔岩铸成,形成强烈的对比。 “见过君父。”一进入,诸位王子纷纷下跪行礼道。 主君摆手说道:“无需多礼,今天叫你们来的目的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一张巨大的单子平铺在地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陆离看去,单子上划分了不同的区域,在灵珍一栏,陆离一眼看到了上面的接脉根。 “根据我们九游部的规矩,四殿下此次负责军队的给养工作,理应第一个挑选,四殿下,请吧。”坐在左下方的一名鹤发苍颜的老人开口道,他从上一代主君继位后便担任九游部大长老一职,在部族里德高望重。 从下座王子中走出一人,身姿高大挺拔,浑身弥漫着浓浓的军旅气息。四王子陆正,与陆厉一样,一直在军队中磨练,这次担任了军需官的职位,保障了军队的日常供给,算得上大功一件。 陆正对着主君和围坐的长老先施一礼,恭声道:“回君父,听闻此回战争,我部先锋将军在沧澜部缴获沧澜部秘术《空山舞》特请君父将此物赐予儿臣。” 听到陆正的要求,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空山舞》乃是沧澜部身法秘术,修炼至大成者日行千里,对敌时甚至能偶幻化出千道残影迷惑对方,这样的秘术足以跨入先天之列,诸王子背后都或多或少交代过这次战利品中的优选之物,《空山舞》不算第一也足以称得上前三,没想到竟然被陆正抢了先。 “赏。”主君话落,有人端着一只鎏金木匣走上来交予陆正。 陆正选取《空山舞》倒是掀起不小的风波,不过其他人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后面,没了《空山舞》还有其他奇珍异宝不是。何况除了陆正,其他的王子都没有参与战役,所以下一个由谁挑选,完全凭借主君的宠爱决定。 “陆锋,你是老大,就从你开始吧。”不出所料,陆锋成了下一个吃螃蟹的人。 “禀告君父,儿臣深感荣幸,不过儿臣以为这回由九弟开始挑选最为合适。”没想到,陆锋话音一转,就将一份大礼送到了陆离的面前,众人议论纷纷,就连陆离也是始料未及。 “肃静。”听到下方窃窃私语,主君皱眉道,“陆锋,说说你的理由。” 陆锋莞尔一笑说道:“众所周知,九弟的身子骨羸弱,恰好这里面有九弟需要的东西,儿臣心想,何不成人之美,让我九游部再出一头雄狮呢。” 主君静思片刻,点头应允道:“既然如此,陆离,那就由你先挑选吧。“ 陆离没想到一路上让他冥思苦想得不到解决的难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了,距离接脉根只差一步之遥。他拱手道:”回君父,请求君父将接脉根赐予儿臣......“ 话音未落,突生变故。 ”且慢,“坐上方的长老中,有人开口道,”主君,这样恐怕不妥。我曾听东洲人说,这续脉丹有个时限,经脉受伤时间越短,效果就越好。九殿下的伤是天生而来,经年累月之下,且不说能佛偶找到炼制续脉丹的丹师,就是服用了续脉丹,恐怕收效甚微啊。”开口的长老名叫陆成,担任九游部五长老一职。 主君脸上浮现些许怒色,说道:“五长老,陆离既然已经开口,难道你想破坏我九游部的规矩吗。” 陆成讪讪一笑,回话道:“主君,我也是为我九游部着想,此次战争,殿前先锋蒋无畏立下不世功勋,但在对阵常明部一战中,左臂经脉尽毁,我想是否将这接脉根转赐予蒋将军,防止让将士寒心啊。至于九殿下,”陆成冷冷扫过陆离,而陆离从他开口伊始,便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这次不是俘虏了很多的奴隶吗,赐上一两个强壮点的,也能够保护九殿下安危。” “陆离,你的想法呢?”主君没有立刻回答,转而问起了陆离。 陆离内心一阵悲哀,好一招欲擒故纵,五长老不但是前任主君的护卫队长,忠心耿耿而被提拔担任长老,同时五长老还是大王子陆锋的岳丈。想必两人早已经想好对策,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成功拿到接脉根。现在主君表面上是询问自己的意思,实际上心里恐怕已经偏向了五长老的话。 “儿臣惭愧,对我九游部毫无贡献,今日既然蒋将军需要,儿臣愿意让出接脉根。” 主君点头,“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吃亏。这样吧,你再度挑选此次特许你挑选两样。” 陆离目光在长单上扫过,半响,手指在某处停留。“既然五长老说这回的奴隶还是有点实力的,那儿臣就要这两位吧。” 刚说完,陆离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奇特的目光,相比陆正选择了《空山舞》陆离的选择完全出乎众人意料。 主君罕见地凝重道:“你确定吗?陆离。” 陆离的手指下方,静静躺着两个名字:奇那、乎黑。 不少人都见过这两个名字,在那吉随身携带的铁牌上,镌刻着这两个名字。 第四章你可愿为我弟子 “看看看,这个废物不能练武。” “还有脸哭,哼九游部的败类。” “陆离,你这个垃圾,还在九游部干什么。” “至于九殿下,派几个奴隶保护完全我想也就可以了。” “……” 陆离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天刚蒙蒙亮,院内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管家,怎么回事?”陆离内心烦躁不已。 管家听到陆离声音,一阵小跑到房门口,慌忙道:“殿下,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两个人,一大早就到处吆喝,非要见殿下一面,实在是拦不住啊。” “让他们到前厅见我。” 等陆离穿戴整齐,到达前厅时,乎黑二兄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两人同样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上画满奇异的花纹,胳膊上青筋暴起,头发绑成一个又一个小辫。身边不少家丁严阵以待,生怕这两个奴隶暴起伤人。 说起来,这两人还算是陆离的兄弟。 奇那和乎黑是那吉的儿子,也是他最钟爱的两个儿子。这回天风原对决,虽然那吉身死,但他的大部分亲族还是很好的保护了下来。 陆离看到他二人的同时,两人同样看到了陆离。大步走过,直接拜倒在地。“奇那(乎黑)见过殿下。” 陆离看着两人,左侧年岁较大的是哥哥奇那,右侧的则是弟弟乎黑。其中,哥哥性格较为沉稳,未曾抬头,而弟弟乎黑天生好动,此刻不断偷偷打量着陆离。 陆离往位上一坐,“起来吧,你二人找我有何事?” 奇那站起来说道:“我们二人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殿下,恐怕我们二人已经……” “不必谢我,恰好我府上需要强壮一点的奴隶护卫而已。”陆离看得出,乎黑一直蠢蠢欲动,不过数次被奇那拿眼神制止。陆离并没有揭穿他们,反正在他的府上,两人就算是有不臣之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属下还是有一事不懂。”奇那咬牙道,“殿下真的不怕我们兄弟二人心怀不轨,加害殿下吗?”他二人都是后天九重修为,对于拿下陆离,简直易如反掌。 “我怕什么,”陆离哈哈一笑,“两位也是聪明人,我陆离再不济也是九游部的九王子,若是我有什么闪失,恐怕最先遭殃的,还是常明部的人吧。” 陆离此言非虚,若是他真的出事,那些常明部的幸存者必定凶多吉少。 “不过,我倒是有个疑问……也不算是疑问吧,你们兄弟,恨九游部吗?”陆离刚一问出口,自己就忍不住嘲笑自己,自古以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还是灭族之狠。 “父亲在的时候,常跟我们说,这是他的因果,不是我们的。”奇那摇了摇头,眼里悲色初显,父亲身死,其他亲友不知下落,奇那和乎黑二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汉子,怎能不难过。 “因果……那吉叔叔也知道这个吗?”陆离喃喃自语。 “殿下,父亲说的因果,”乎黑试探问道:“您知道是什么?” 这两个字,他翻阅部族的文献,都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不过看样子,九殿下似乎知道答案。 “因果,据说是西土那边僧尼的观念,他们削发净体,不婚不娶,只为修行。因果,就像这城外的果树,有什么树,结什么果。” 陆离想了想,其实他也是一知半懂。 “好了,说说吧,你们一早找我,有何急事。”陆离说回了正题。 奇那、乎黑重重跪在地上,额头抵地道:“求殿下,救一人命。” “救一人命?”陆离注视二人弯下的脊梁没有开口,反倒捧起桌上的茶碗。 见陆离许久没有动作,奇那、乎黑忍不住了,咚咚咚磕头如鼓响,直到额头磕出一片红印,才换来陆离轻飘飘一句:“起来吧。” “走吧,随我出府。” 陆生早就守在厅前,看陆离起身,立马去准备车驾。 “殿下,您真不先问问我们兄弟要救的是谁?”临上马车前,那奇忍不住追问道,按照他心里的想法,陆离这个殿下并不得势,在救人这件事上起码会拖上一拖,甚至有可能拒绝这个请求。 陆离踏上马车的身躯停了下来,淡淡说道:“不是都叫殿下了吗?那我这个殿下也得拿出点令手下人信服的东西。” ———————— “劳烦通报一声,九殿下陆离前来拜访齐先生。” 马车稳稳停在大风城西南角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前。 主君继位以来,号召天风原各处向东洲学习,除了他所住的宫殿,如今就连这大风城内的布局,也和东陆诸侯国的国都相差无几。 府门从内打开,垂垂老矣的门房探出了头,挤满褶皱的眼皮费力地张开,露出混浊的双眼。 “哦……是九殿下啊,请您稍等片刻。”门房慢吞吞把大门拉开:“容我进去禀报齐先生。” “你二人在这里候着吧。”陆离对那奇和乎黑说道,路上那奇已经把名字告诉了他。 木文……名字听起来很陌生,应该不是常明部的重要人物。 不一会儿门房去而复返,恭敬地对陆离说道:“九殿下,齐先生在书房等您。” “烦请带路。” 齐府不大,穿过石拱门,又绕了条长长的回廊就到了书房,府内也没有什么奇珍异草,只剩几块光秃秃的山石矗立凉亭后,好不寂寞。 陆离一路过来,并没有见到多少下人丫鬟,可能是看出他的不解,门房解释道:“齐先生不喜欢那么多人侍奉,只留了个书童在身边照看。” “老人家跟着齐先生十多年了吧。”走在长廊里,陆离问道。 门房摇摇头,笑呵呵地说道:“从齐先生到大风城的那天算起,我在齐先生身边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听陆离提起,门房回想起当初和齐先生的初次见面时自己紧张地像根柱子守在府前,现今已经被岁月压弯了脊梁。 至于齐先生…… 陆离想起关于齐先生的种种传闻,有人说他是东陆百国中某一国的落难皇子,有人说他是神秘实力派出的世俗界行走,更有甚者,说他是东陆送进天风原的卧底。 不过最后一种可能在溪原地之战后就销声匿迹了。 克琛继主君位不久,溪原地古成部叛乱,号称集六部十万大军,一路直下大风城。气焰鼎盛时期叛军距大风城不足百里。 大风城内人心惶惶,欲和者有之,投降者有之,主君一心向战,奈何君臣不同心。翌日,五位王爷当殿发难,逼迫克琛和谈,否则将以先祖之名夺了克琛主君尊位。 齐先生站了出来,白衣纶巾,羽扇轻摇于大风城头,仅用主君近卫八千人马布下大阵,言明若叛军破了此阵,定当开城献降。 喊杀声足足响了两天两夜,齐先生仿佛仙人入世,只不过随手一点,便在大风城外竖起铜墙铁壁,令叛军寸步难移,待后援来到,叛军已如瓮中大鳖。 大风城内最不缺见风使舵之徒,见叛军溃散,什么投降和谈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无数家主为表忠诚,带家兵杀出城外与援军前后夹击,不到半个时辰,叛军死的死,降的降,溪原地之战至此落下帷幕。 援军到时,八千近卫可站立者不到百人,齐先生立在墙头,同样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有当时在场者后来描述,齐先生的身影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溪原地之战后,主君接见齐先生,见其白衣飘飘,未染一滴血渍,当着麾下部将握住齐先生的手高呼:“真乃我天风原白衣战神!” 平乱封赏的那天,五位王爷的人头也被高高挂在大风城的城门楼子上,眼睛圆瞪,宛如在诉说死前的不甘。 再后来…… “殿下,到了。”门房的出声打断了陆离对于传闻的回忆,他朝门房笑笑,对着面前紧闭的木门深鞠一躬,恭声道:“齐先生安好?陆离前来拜访。” 门内静悄悄的,只有哗哗的翻书声。 下一秒,温和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陆离推门而入。 书房内充满了淡淡的香气,两只香炉分别摆在左右两侧的台上,从铜罩中飘出缕缕白色烟雾升到半空。黄木书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卷,龟甲、羊皮随处可见。 有人从书卷后抬起了头。 单看面相约莫四五十岁,清瘦的脸上有双稍稍洼进去的眼睛,眉毛粗而长,两鬓染雪,薄薄的嘴唇下点了枚黑痣,笑时眼角容易显现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这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普通到扔进人堆里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站出来,浑身上下唯一可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可能就是那双眼睛中不时闪过的精光。 “齐师。”陆离换了种称呼,又是深深一鞠躬。 齐先生看着衣冠楚楚的陆离,面上浮现欣慰之色。 他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天夜里,在主君办的家宴上,主君醉眼朦胧问他,膝下子嗣谁人可成他弟子。他巡视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个孩子。 陆离同样记得,十年前的那天夜里,主君在宴后把他一人带进了后殿,那个如主君影子一般的东陆人在后殿里摸了摸他的头,问自己: “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第五章君符到手 “殿下今日来,是有何事?” 齐先生让书童奉上一杯清茶,听说这是东陆的待客之道,东陆人喜欢以茶会友,茶品繁多。 但很多和齐先生打过交道的天风原人都在出了齐府后大倒苦水,说跟齐先生交流,还要练就能够喝下那苦岑岑的叶子水的本事才行。 可惜近些年天风原与东陆关系紧张,来往两地的客商一下少了八成,商路闭塞,交往渐少,齐先生府上的茶也快见了底。 陆离对于喝茶没有什么抵触,相反,他觉得这种喝时带苦,而后从舌根回甜的水饮要比烈酒好的多,起码头一天喝了第二天起来不会头疼万分。 为此,陆离也多了条被人嘲笑的标签,主君的儿子不喜饮酒,不像个天风原的汉子。 “齐师,”陆离先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织布袋:“听闻齐师近来缺茶,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拿来孝敬齐师。” 立在桌案旁的书童赶忙接过布袋拿给齐先生,齐先生打开袋口闻了闻,两眼发亮:“‘一两叶换一寸金’的天山苍绿,这在东陆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茶,殿下费了不少心思吧。” “齐师果真是嗜茶如命,仅仅一闻就能知道此茶的品种,”陆离说道:“学生是喝茶,齐师是品茶,这上好的茶叶,放在学生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本早该拿来,还望齐师原谅学生懒惰,实在离不开府里的床铺。” “你啊,”齐先生笑时嘴上的八字须也跟着颤动:“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又是来找我讨什么古籍孤本来了。” 对于这个学生齐先生认为自己没有看走眼。虽然不能修炼,但陆离并没有因为旁人的冷嘲热讽或者外界的流言蜚语而自甘堕落。他潜心修学,尤其偏爱东陆各种野史奇谈,这几年里更是将自己从东陆带来的两马车书籍“啃”得烂熟于心,如此经年累月,难保陆离不会在文学上闯出自己的一番成就。 奈何,这里是天风原,一个强者为尊的地方。 “学生这次可对齐师的宝贝没什么想法,”陆离说话时像只狡黠的狐狸,眼珠骨碌碌直转:“学生有一熟识,希望齐师能够出手搭救。” “哦?你说说看。” “我那位旧人名叫木文,曾是那吉叔叔的贴身护卫,”陆离又拿出块玉佩出来,青色的玉佩上面刻有一头袖珍小虎,体型虽小,但刻师把虎啸时的威压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是那吉叔叔给我的宝物,也是信物。那吉叔叔在时,木文就是我和叔叔联系的纽带,自从常明部事变以来,我就与木文断了联系,听说他被活捉关在牛所里,已经是奄奄一息,还望齐师搭救。” 话里提到那吉,陆离的语气变得沉重,记忆里这个胡子喇碴的北地男人在少有的几次来大风城朝见时,会把自己高高举过头顶,笑嘻嘻地拿胡子扎自己的脸。 “小喏吉尔,你太瘦了可不行啊,是不是主君又不给你肉吃了……” 故人声音常会在耳畔响起,又被凌冽的风吹散。 “嗯……此事我已明了,事若成,我第一时间通知殿下。”齐先生收下玉佩,入手温润,有淡淡灵力播散,即使陆离不能修炼,长期佩戴也能起强身健体之效,的确是个宝物。 “那就多谢齐师了。” ———————— 深夜,朦朦月光笼罩大风城。 沿着大风城的主街直走,不消多时就能看到一片巍峨宫墙。墙体取材于天风原复地的凌云岩,每逢日出,朝阳打在宫墙上,便激起一层薄雾,笼罩整座宫城。墙后的层楼叠榭像极了蒙着面纱的少女,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 今晨的雾化作夜空中积压的云,白日里的碧瓦朱甍躲在黑暗中默不作声。这一片楼台中,还有不少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 只有正中的大殿灯光还亮着。 大殿两旁的长明灯火在墙上跳动,是将草原异兽冬骨的油脂提炼加工而成,一盏可燃百日。八根大柱撑起整座宫殿,柱上精美的浮雕活灵活现,飞鸟虫鱼一应俱全。 殿内静得出奇,左右侍从早已经退在殿外守候,只有克琛与齐先生坐在殿中心对弈。 克琛面色凝重,白子拿在手里反复磨挲,许久都没有落下,反观齐先生一脸轻松,他右手边摆了白玉瓷盏,翠绿的茶叶在盏面上浮动,克琛手侧则放了盅烈酒,这一茶一酒,很像二人的性格。 棋盘上白子黑子交错,黑子气势如虹,白子显得有些气弱。 “罢了罢了,这等玩意儿,再学个十年八年也下不过齐先生。”良久,克琛把白子朝棋盘上一撂,颇为无奈地说道。 齐先生抿了口茶润润嘴唇,笑道:“下棋如行军布阵,主君只顾围追堵截,却忘了动须相应的道理。” 克琛同样一口烈酒入喉,发出声舒服的叹息,说道:“我有铁狮骑,何须摆兵布阵,御敌直接攻杀过去,定让敌军灰飞烟灭。” “主君,铁狮骑虽猛,却也不是天下无敌。”齐先生见主君洋洋自得,劝说道:“东陆的白雁翎、千秋卫;南城的鬼面甲士、飞鱼营都是拼出来的赫赫威名,实力不容小觑。” “东陆……”主君眼里流露莫名的神采,说不上是向往,还是贪婪:“那是个好地方啊,只是太远了,远得我看都看不见。” “齐先生,此番来找我,应该不止下棋这么简单吧。” 被主君点破,齐先生也不尴尬,光明正大地说道:“在下想找主君要个人。” “谁?” “木文。” “木文?”主君想了想,说道:“那吉的侍卫?” “不错。” “当初你说我若答应你三件事,你便跟我来东陆,我回你说莫说三件,就是三百件也行。”主君也不多问,直接解下了腰间的令符抛给齐先生:“此符就借给齐先生了。” “多谢主君。”齐先生拜道。 “先生。” 齐先生离开之际,主君突然喊住了他。 “小九……怎么样了。” “九殿下机智过人,聪敏好学,主君大可不必担心。”齐先生转过身说道:“假以时日,会有一番作为。” “我这个儿子,就连我都看不透他。”主君叹了口气道:“齐先生,天风原上的紫晶狮群你知道吗?我年少的时候曾经跟踪其中一个族群长达半年之久,作为天风原食物链顶端的存在,我曾经以为紫晶狮群稀少的原因是紫晶狮难以生育,后来我才知道,有的幼狮在出生后弱于其他幼狮,就会被狮王判决死刑,变成其他狮子的腹中食……” “主君,”齐先生罕见地打断了主君的讲述:“在下知道主君的担忧,不过在下担保,九殿下曾经不会,将来也不会,变成您说的弱小的幼狮。” “哦?齐先生这么的肯定吗?” “主君记得不记得我收殿下为徒的那天,九殿下的眼神。” 主君皱眉说道:“齐先生,仅仅因为一个眼神?” “因为在下从殿下的眼中,看到了属于狮王的心。”齐先生拱手道:“那种眼神,在下曾在东陆程太尉眼中见过,也曾在主君的眼中见过。” “唉,那孩子……” 主君沉默了,背过身挥了挥手,齐先生知趣地退下。 ———————— 九殿下府书房的灯同样亮着,透过窗可以看到三个人的身影轮廓。 陆离正盯着张某种兽皮制成的卷轴看得津津有味,那奇和乎黑一左一右,坐在雕花木椅上宛如两个犯了错的孩子,坐立不安。 “你是说,木文有剩下的部分?”陆离扬扬手中的兽皮。 那奇立马站了起来,点头好似鸡叨米,连声道:“回禀殿下,我肯定木文手里有剩下的部分。” 陆离深表疑惑:“木文不过是那吉叔叔的一个护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别看陆离脸上写满了怀疑,其实乐开了花,如果不是那奇兄弟在这,他恐怕要跳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兽皮记载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有关一种续脉秘宝! 青玄金露,断脉者饮之可使经脉重塑! 兽皮上的字是用东陆古文写的,对于那吉、木文那简直如天书一般,但对于常年沉浸东陆文化的陆离来说,读来易如反掌! 陆离拿到的这篇是关于青玄金露作用的说明,因此他才如此的兴奋,而关于青玄金露的位置以及其他内容,按照那奇说的,很有可能是在木文那里。 “殿下,齐师送来一物。”书房外响起管家陆生的声音。 随陆生一同进来的,还有白日里齐先生身边的书童。 书童从贴身内袋中取出一块令牌,双手奉给陆离。 令牌只有巴掌大小,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作,握在手里直冒寒气,令牌通体黑色,正面刻有九游部的部徽,草原上的神兽鹈螟,背面是天风原古文撰写的“君”字,另有一圈藤蔓围绕。 “有了这块君符,主君统治下的各地见符如见人。不知齐先生还说了什么?”陆离握着君符的手微微颤抖,尽量平稳语气问书童道。 书童说道:“齐先生说,符已到手,三日归还,殿下慎重。”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