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游戏时代1·天机破》 第一章 死亡之海 “喂!你,就你!过来!” 天是热的,地是旱的,四野无风,人如蒸笼中的馒头,感觉自己就像在一点点被蒸熟,却无处可逃。我缩在阴凉的墙角,把头死死埋在双腿间,身子卷曲成团,四周的喧嚣吵闹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与我完全无关,我只想着最渴望的清水和馒头。 “喂!叫你呐!还没死吧?” 有人用脚拨了拨我,使我从昏昏庸庸的冥想中醒来,迷茫地抬头看去,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俯视着我,那眼光就像在审视一只野狗是否还活着。 这是一个仅有一条小土路的小镇,就像被老天爷遗忘在戈壁滩中的一点上古遗址,在一片混沌昏黄中,稀疏点缀着一点生命的翠绿,所有的绿色都靠着一口苦涩发咸的井水浇灌,所以这里也叫咸水镇,这名字写在镇外一块石碑上。我三天前用半顿饭的功夫走遍了全镇,除了两旁寥寥几家店铺,我最先发现那口苦井,然后才发现那块石碑,至于我为何要到这儿来,却已经不记得了。 “站起来!”大汉在命令我,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让我有些不快,但我却没有违抗,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并不比他矮。 “转个圈我看看!”大汉用手指画了个圈,他有一双碧蓝的眼睛,缩在高高的鼻梁两旁,显得有些深邃,从鬓角直垂到颌下那漆黑卷曲的胡须,衬得他的脸色尤显白皙,几乎可以和他头上缠着的头巾和身上的长袍相比。 我顺着他的手势缓缓地转了两圈,大汉的眼光就像在审视着一头牲口,眼里露出一丝赞许——对牲口的赞许。 “嗯,身架不错,肌肉也还结实。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闯‘死亡之海’,到东方的丝绸之国?”大汉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望着我。我使劲咽咽唾沫,还没来得及回答,大汉又说,“没有工钱,但管饱。” 管饱!这许诺对已经饿了三天的人来说该是怎样的吸引?我根本没有用头脑去想,便已经在使劲点头。大汉并不感到意外,对我一招手:“先跟我去见桑巴老爷,得先经过他的同意,你才能成为我们商队的一员。” 桑巴老爷和那大汉穿着一样的长袍子,缠着一样的白头巾,只是比那大汉干瘪瘦小许多,脸上更是沟壑纵横,满是岁月的沧桑,不过一双深藏在眉棱阴影下的三角眼,仍像年轻人一样清亮。在此地最大的一家客栈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把最后一块干馍仔细塞进嘴里,然后拍拍手上残屑,用挑剔的目光审视我半晌,最后才问领我进去的那个大汉:“弗莱特总管,这就是你给我找的新伙计?怎么像几个月没吃饱的病骆驼?” 那大汉笑着俯身在桑巴老爷耳边嘀咕了两句,我立刻就猜到他在说不必付工钱。桑巴老爷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捋着颌下稀疏的山羊胡须和蔼地问我:“会不会照顾骆驼?” 骆驼?我只远远见过,从没跟它们打过交道,但出于直觉和本能,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关系到我能不能吃饱饭的问题,容不得我说不会。 “本来呢,我们并不缺人手,”桑巴老爷端起桌上茶碗,轻吹着碗中飘浮着的茶叶,垂着头慢条斯理地顾自说着,“但如果能多找一些人一同上路我也不会反对,再说帮助穷苦人,给他们提供一份可以活命的工作,也是我的一种良好习惯。不过,通常我们不会用来路不明的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名字?我知道这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记号,但我搜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却还是想不起来,其实我所有的记忆也就是在咸水镇这忍饥挨饿的三天,再往前就是我一个人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陪伴我的就只有一丛丛像癞子头上的头发那样稀疏的骆驼刺,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我过去的一切就像一扇大门一样完全关上,把我关在大门这边,让我完全看不到自己的过去。 “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我喃喃说着,发觉自己嗓子十分哑涩。 “不知道?”桑巴老爷还没说话,我身后突然爆出一声肆无忌惮的嘲笑,“就算没有姓也该有个名字啊!贱如奴隶也该有个代号!” 我回过头,看到客栈外一个身材瘦高的白衣青年正护着一个白纱蒙面的女子大步进来。他眉高目深,面色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红润,脸型就像雕塑般有棱有角,薄薄的唇上有修剪整齐的漂亮青须,颌下却光洁如镜。从脖子直罩到脚背的白袍上隐隐绣着些不知名的暗花,看其质地和做工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他的后腰带上挂着一柄短短弯刀,斜探出的刀柄上镶着几颗熠熠闪光的红宝石,就像是刀柄上溅上的几滴鲜艳夺目的鲜血。而他身旁那女子身材也是修长高挑,半掩的白纱只遮去了她的口鼻,露出的肌肤在栗色长发映衬下更显白皙如玉,斜飞入鬓的细长柳眉衬得她大大的双眼更显神采飞扬,但她那深褐色的眼眸总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此刻那眼中正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知道,这眼光决不是对一个异性的欣赏。 “到底叫什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白衣青年说着来到我面前,我这才发现他高挑的身材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我仅比他矮一点点而已。 悄悄退开半步,我努力想在压力面前表现得镇定一点,但混沌的头脑却不听使唤,最终只是嗫嚅着答道:“我……我不是没有名字,只是……只是想不起来罢了。” “想不起来?”白衣青年再次大笑,露出了莹白如玉的门齿,“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你是不是个白痴?” “托尼,你可真有灵感!”弗莱特总管突然冲那青年讨好地笑着鼓起掌来,“我看这名字就很好,白——痴,这名字对他简直再合适不过!” 客栈中爆出哄堂大笑,人们都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似乎想看看我会有什么反应,我知道“白痴”是个侮辱人的称谓,但我心中并无一丝委屈愤懑,平静得就像他们在笑另一个人,我只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咳咳,如果……你要实在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我们就暂时叫你白痴好了。”桑巴老爷适时发话,顺应了众人卑劣的愿望,众人脸上再次露出轻松愉快的笑。我理解他们,在枯燥无聊的旅途中,若不懂得给自己找点乐子,那闷都要闷死了。 “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商队的伙计了。弗莱特,去给他找身旧袍子换上,再给他弄点吃的。”桑巴老爷说着站了起来,对我身后那少女笑着招招手,“黛丝丽,我的宝贝,你到哪儿去了?让爷爷担了半天心。” “爷爷!”那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桑巴身旁,搀住他的手臂,她的声音十分悦耳,“有托尼跟着我,我就是到强盗窝里去转一圈也十分安全!” “托尼,我的勇士!”桑巴拍拍跟过来的白衣青年的肩,眼里满是赞赏,“这一趟有你和你的十二飞鹰武士护驾,我对前途很有信心!” “老爷,你想到我们是你的高明,保护你和你的商队是我们的责任!”托尼稍稍低了低头,神态不亢不卑,而黛丝丽望向他的眼光蒙着一层淡淡的柔情。这是我最后看到的情形,然后我就被弗莱特带到客栈后面去洗刷换衣,领到自己第一顿馍和清水,这时我才发现,像我这样临时被找来的伙计还有十几个,而我是最后一个,真是幸运! 吃饱喝足,我这才开始权衡自己的决定是否英明。从经过这儿的商队和流浪汉的只言片语中,我听说过“死亡之海”。咸水镇往北,在戈壁滩上走七八天,是昌国的昌城,往南,穿过一片半戈壁半沙漠的地段走十几天,便是达旦国的邑城,往东,只需一天,便是浩淼无垠一望无际的“死亡之海”! “死亡之海”不是海,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在沙漠那边,有一个传说中的天堂——丝绸之国,那是西方所有冒险者向往的乐土。传说那儿的人金银为器,白玉为房,他们所用的瓷器陶器更是冠绝天下,尤其珍贵的是各种各样的闪闪丝绸,薄如蝉翼,柔滑细腻赛胜婴儿的肌肤。更难以想象的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在丝绸之国竟十分低贱,那儿的人谁都可以把它当成普通麻布来做衣服。谁要能把那种丝绸带回西方,立刻可以换到等重的黄金! 但“死亡之海”是横亘于天堂路上的地狱,不说几个月没有食物、没有清水补充的危险旅程、不可预测的龙卷风和沙尘暴、沙漠中种种不可知的凶险,就是新近出现、在沙漠中如飓风般来去无踪的大漠悍匪“一阵风”,也让任何有侥幸心的冒险家望而却步。已经有好几个商队被抢劫一空的流言传来,这个时候去闯“死亡之海”,无疑是九死一生的冒险。但我没有选择,我若不和这帮素不相识的人去探索那遥不可测的前路,便只有饿死在这戈壁小镇,又或做个盗贼,迟早死在别人的刀兵之下。我从吃下第一口馍便没有了选择,无论别人强加给我一条什么样的路,我都只有毫不犹豫地走下去,这是承诺的代价。 “快点吃,吃完了为骆驼准备草料,今晚早些歇息,明早我们就要上路!”弗莱特的催促使我和几个和我同样命运的伙计更加狼吞虎咽,显然他们的情形和我差不多,对食物都有一种永不满足的渴求。 “白痴,你吃完负责收拾这儿,然后把我的靴子擦干净!”直到弗莱特把手中的靴子扔到我头上,我才意识到这是在叫我,默默地捡起靴子,我对“白痴”这称谓并不感到特别难堪,甚至在心里都暗骂自己确是白痴,因为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儿? 第二天一早,当火红如血的太阳刚刚升离地平线的时候,我们从咸水镇迎着刺目的阳光出发了。经过长着稀疏骆驼刺的戈壁滩,在第三天正午,庞大的商队终于开始踏进“死亡之海”。直到此刻,我才开始真正理解这四个字的含意。身后,还隐约可见戈壁滩零星的骆驼刺,东一团西一簇地散落在地平线尽头,那是整个天地间最后一点绿色,而前方,是一片死寂的沙海,在烈日的曝晒下,蒸腾出地面最后一滴水分,视线尽头,起伏不定的沙海有些虚幻缥缈,恍惚在无声地荡漾着,正像是吞噬一切生命的“死亡之海”。 走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忍不住望向来路,就连骆驼也在依依不舍地凝目回望,眼中泛着绝望的悲色。我也回头最后看看地平线尽头那最后的一点绿色,这才发现,戈壁滩上只会拦路扎人的讨厌骆驼刺,此刻竟是如此的亲切,以后的几个月,眼中便再见不到一点生命的绿色了。 没有谁说话,大家都默默地转回头,垂首踏入软绵绵的沙海,耳边除了漫无方向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踏动沙子发出的“沙沙”声,就只有驼铃枯燥单调的“叮咚”声,让人更感到孤寂和无助。而我,还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虽然四周干燥炽热,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拉紧了身上的长袍。蒙桑巴老爷恩典,我也有了一件和他们一样的长袍和头巾,它非常适合在这炽热的烈日下穿着,即可挡住曝晒,又能让风
九九藏书
由下而上吹过身体。 我牵着骆驼无声地跟在向导身后,像我这样的苦力是没有资格骑骆驼的,我的责任就是拉住手中拴在一起的几匹骆驼,不让它们脱离队伍。我没有侍侯过骆驼,不过骆驼是种非常温顺驯良的动物,我没费什么功夫就掌握了指挥它们的诀窍,相信此刻就是放开缰绳它们也决不会乱跑,没有谁敢脱离大队跑向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茫茫沙海,那无疑是自杀,畜生也懂得这道理。 这是一个庞大的商队,有近百头骆驼和几十匹战马,各种人手超过百人,我曾为它的庞大而惊讶,但置身于这一望无际的沙海,我才知道再庞大的商队在这死寂的天地间都显得十分渺小,这才理解为何桑巴老爷要找我们十几个临时的苦力,我们于商队其实是多余,桑巴是需要更多的人来给他壮胆。又或者是一种防备,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我们为商队赢得生存下去的机会,就像壁虎为天敌长出的尾巴。后面这种想法让我十分不安,却无能为力,只期盼永远不要出现这种情形.99lib.。 这一日我们仅走了七十里,这是在天黑扎帐篷时听向导说的,开始我还不敢相信,后来才想通是软绵绵的沙子迟缓了我们的步伐。向导大概六十开外,是个沉默寡言的干瘪老头,他是商队唯一一个去过丝绸之国的人,大家对他都十分尊敬和信赖。 本以为帐篷扎好升起篝火、侍侯骆驼吃了草料后,我们可以歇下来,不想一身白袍的托尼突然来到我们中间,他那白袍质料十分华贵,再加上他远高常人的身材,能让人老远就认出他来。 “白痴,你到弗莱特那儿领四个瓦罐,然后带几个人去营地周围埋下,再分配人手今夜轮流在罐子边值夜,我待会儿来检查!”大概是我这名字比较特别,在这十几个临时苦力中,托尼可能就只记得我的名字,所以一来我们中间就直接吩咐我,不等我回答,又到一旁安排几个武士今夜如何巡逻放哨。 我不以为在这荒凉的沙漠中会有敌人来偷袭,但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机会,托尼无形间给了我一个成为这十几个苦力的头的机会,只是机会是别人给的,抓住却要靠自己,这些苦力虽然生活在整个商队的最底层,却未必会对我这个同样阶层的同伴言听计从,如果我要找托尼来才能完成他的差遣,那他一定会真当我是白痴,我只能靠自己。那个一身横肉眼露凶光的尼奥,我暂时不敢使唤他,我只能指使几个看起来比较温顺的老实人,只要他们对我有一次服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终会养成对我服从的习惯,我在他们心中的威信便树立起来,进而会在所有苦力中树立起来,我坚信这一点。 “脏狗,你跟我去领罐子,肥西和老苦瓜准备工具,待会儿和我们一起挖坑埋罐。”我开始平静地分派人手,不敢露出一丝小人得志的神情。脏狗、肥西、老苦瓜都是苦力们相互起的形象、易记的绰号,一听这绰号就该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我肯定他们不敢挑战托尼给我的权力,虽然我的名字是白痴,果然,他们相互望了一眼,在我的逼视下默默地站起来,脏狗跟在我身后,而肥西和老苦瓜则去准备工具,经过尼奥的身边时,我注意到他脸上有一丝自得的窃笑,我心中也在窃笑:你很快就会学会对我服从,虽然你的绰号是黑熊。 有托尼的吩咐,一切都很简单,我顺利地从弗莱特那儿领来罐子,然后领着脏狗三人挖坑埋罐,我干得尤其卖力,我知道现在需要以身作则,以消除他们心中多干活的不平。 罐子埋好,我公平地分派人手值夜,却还是把尼奥和另一个一脸桀骜的巴斯安排值最轻松的上夜,这不仅可以免去上头对他们额外的差遣,还基本不影响他们的休息,我要给他们一点照顾换取他们第一次的服从,而我则安排自己值最难受的中夜。要服众,我理所当然得比别人更能吃苦。 这分派无人异议,当然,多干了活的老苦瓜和脏狗还要和我值最辛苦的中夜,肯定心中有不快,只是他们不敢对我照顾尼奥和巴斯的安排提出抗议,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有社会的地方就有等级,我好像天生就懂得这个道理,并本能地会加以利用。 这个商队也明显地分成几个等级,像我们这些临时雇来的苦力是处在最底层,往上是桑巴带来的那些伙计,其实也是另外一些苦力,再往上是那些武士和弗莱特这样的管事,最后是桑巴、托尼以及黛丝丽,我对桑巴和托尼的关系有些奇怪,显然桑巴是托尼的雇主,但托尼在他面前有些放肆,甚至明目张胆地勾搭他的孙女。 沙漠的深夜十分寒冷,简直和白天判若两个世界,我裹紧毛毯也无法抵御不时刮过的寒风,枕在大半截埋入沙中的罐子上,我望着天上清亮如新出浴的明月发呆,心中还在努力回忆关于自己过去的只鳞半爪,但脑海中只是一片混沌,我一无所得。 半夜托尼带人来巡了一回哨,对我的警觉夸奖了两句,我对托尼的看法有几分改变,看来他和我有些相似,是个愿意为自己的地位付出代价的人,至少是一个负责的人,相信他在所有武士中有相当高的威信。 月亮开始偏西,营地的篝火早已完全熄灭,黑暗使十几个圆圆的帐篷看起来就像散乱在沙漠中的坟茔,巡逻的武士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估计是缩在某个背风的角落打盹去了。我睡意朦胧地枕在瓦罐边休息,风在罐子中形成的回声总让人产生各种错觉,就像罐子中是个空旷无边的世界,不时有怪物的脚步声奔行而来。 不对!这不是错觉!我蓦地睁开双眼,把头完全伸进罐子,立刻就听到一阵十分规律的闷响,清晰地在罐子中回荡。我一跃而起,极目四顾,立刻就看到东方起伏不平的沙海上,十几团黑影在无声地跳跃着,就像黑夜中突然出现的幽灵,转眼就掠近了几十丈。我努力睁大双眼,终于看清那是十几匹战马正无声奔袭而来,十几个骑手完全黑衣黑裤,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倒提的弯刀泛着粼粼寒光,在银亮的月色下十分刺眼。 “偷袭!有人偷袭!快来人啊!”我边往营地狂奔边大声呼喊,同时满地找寻趁手的家什作兵刃,可四周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两个负责巡逻的武士最先糊里糊涂地迎上前,却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被偷袭者劈成两段,我拼命往回飞奔,可身后沉闷的马蹄声还是越来越近。突然,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凛冽杀气向后背袭来,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猛地往旁尽力跃开,跟着就势倒地一滚,正好看到一道寒光从我方才那位置一闪而过,马上那黑巾蒙面的骑手“咦”了一声,似乎对我躲过他这一刀大为惊讶,但他没有停步,纵马瞬间便冲出数丈,直冲向最近的帐篷。 身旁有无数马蹄踏过,在我周围溅起无数沙尘,不时还有刀光向我掠来。我奇怪自己毫不惊慌,只是本能左闪右躲,每每于毫厘间躲过踏向我的马蹄和劈向我的刀锋,我对自己敏捷的身手和危急时刻的冷静和机敏大为惊讶。 当最后一匹战马从身旁疾驰而过时,我猛地抓住了它平伸出的尾巴,它奔驰的冲力顿时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带着我跟着它飞跑。马上骑手回身一刀斩向我的手腕,马的速度顿时一缓,我丢开马尾立刻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使劲一拉,然后一按马臀。趁他一刀落空的瞬间我借着飞奔的冲力跃上马背,双手从他腋下穿出,反扭住了他的双臂。他的后脑勺猛往后一扬,暴然砸向我的面门,这像是早在我预料之中,我已抢先偏开头躲过了他最后这一击,跟着身子猛地一歪,扭住他从马上使劲往下栽,同时把他的头按向地面,着地时我听到轻微的一声“喀嚓”,我知道那是他颈骨折断的声音。 在地上几个翻滚后,我慢慢爬了起来,浑身上下虽然有些痛,却没什么大碍。我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有些疑惑地望着脚旁一动不动的黑衣骑手,对自己杀人手段的高效和准确狠毒十分惊讶,难道我本是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武士? 前方传来呼喝打斗声,以托尼为首的十几个飞鹰武士已经迎了出来,他们的穿着打扮和托尼相似,显然他们都训练有素,不像桑巴手下那些武士那样只会胡乱呐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他们共同进退,队形时分时合,人数虽少却令人不敢小觑,在托尼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拦住偷袭者的去路,不容他们深入营地中央。尤其是托尼,一柄弯刀在黑衣骑士中纵横驰骋,不时有骑手被他劈于刀下,眼看十几个黑衣骑手转眼折损过半,领头那彪悍的骑手突然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剩下的几个黑衣骑士立刻呼啸而退,像来时一样迅捷。托尼率众纵马追出数百丈,但却被那些黑衣骑士甩得越来越远。想来跋涉了一整天的坐骑无法追上那些速度奇快的偷袭者,最后他只好勒马而回。 眼看偷袭者渐渐消失在沙海深处,我终于松了口气,抬脚勾起那个倒霉的骑手身旁的弯刀,随手舞动两下,十分趁手,我满意地解下他的刀鞘挂在自己的腰间。我有点奇怪自己对这个死在自己手里的倒霉蛋毫无一丝怜悯,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只想着这一路不知还有什么凶险,我得为自己准备一件随身兵刃。 我对自己的冷酷有些惊讶,难道我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冷血武士? 慢慢回到营地,众人正在救助伤者、埋葬死者,收拾被冲乱的篷和惊起的骆驼,一时乱成一团。虽然大家战胜了盗匪的偷袭,但依然有些惊魂未定,只有桑巴老爷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镇定和从容,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托尼则显得很平静,显然对流血和死亡习以为常。他先巡视战场一圈,然后安慰了桑巴和黛丝丽几句,最后冲众人高喊:“谁先示的警?我重重有赏!” “是我!”我大声回答道,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托尼转望向我,突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冷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不对,是盯着我新缴获的腰刀,然后他的眼光重新转到我的脸上,用命令的口吻冷冷地说:“把你的刀解下来!” “为什么?”我有些疑惑。 “苦力就是苦力!”托尼的声音十分冷峭,薄薄的嘴唇轻蔑地撇了撇,“苦力没有资格携带武器!” 我迎着托尼满是敌意的目光,尽量柔声说:“我值夜的时候需要武器防身,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帮你,再说……这刀也是我亲手缴获。” “那又如何?”托尼神情越加森冷,“苦力佩刀是对武士的侮辱,我也不需要一个苦力的帮助。” 望着托尼隐含煞气的目光,我犹豫起来,似乎没有必要为这个得罪商队中处于最高层的人物,心中正在犹豫,托尼已逼近两步,手扶刀柄冷冷地说:“你想佩刀也可以,就像真正的武士那样接我一刀!” 周围的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望着我和托尼。我注意到那十几个苦力也感情复杂地望着我,我知道如果我顺从地扔下刀的话,从此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就永远和他们一样,只是个苦力,我再难有什么威信和尊严,我得为自己的尊严赌上一回,哪怕是用生命! 慢慢拔出腰中的刀,我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人群中闪过一阵无声的骚动,然后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我对面的托尼。我在心中祈祷自己是真正的武士,有能力挡住托尼一刀。 “呛——”托尼拔刀的一瞬就是他出刀的一瞬,等我明白过来时刀光已耀花了我的双眼,我本能地抬刀护住面门,手上似乎微微一震,托尼已收刀入鞘,此刻,四周还回响着他弯刀出鞘时的袅袅余音。 “这是惩罚你不清楚自己身份,”托尼说着转身就走,然后回手把一个小羊皮水袋抛到我的脚边,“这是赏你率先示警!” 我手握刀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但手中仅仅是刀柄,刀身已无声地跌到地上,同时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有沾稠的液体顺着脸颊慢慢流下来,无声地滴落黄沙,殷红刺目。 这一瞬间我十分沮丧,我不是武士,不然我不会连托尼一刀也挡不了,甚至都没看清方才那一刀的来势,连对方在我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也不知道。我黯然地慢慢松开手,任空空的刀柄缓缓跌落黄沙。 就在我失魂落魄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鼓掌,掌声沉闷,像两只熊掌相击。我转头望去,是壮硕如熊的尼奥,他正用满是崇敬的目光望着我,向我缓缓拍响双掌。然后是巴斯,然后是脏狗、肥西,然后是所有的苦力,他们眼中没有一丝嘲讽或同情,只有尊敬,十几个人的掌声在广袤的沙漠中显得有些稀稀落落,却让我浑身燥热,两眼湿润,我知道,我已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快干活!咱们一大早还要赶路!”弗莱特总管的吼声打断了众人的掌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 沙漠上的太阳升起得特别早,我们刚掩埋了死者,把散乱了的帐篷和货物收拾停当,金黄色的阳光便已经刺得我们睁不开眼,弗莱特总管纵马从营地中疾驰而过,大声向所有人传达桑巴老爷的命令:“收拾货物,带上伤者,丢掉毁坏的帐篷,杀掉伤重不能行的牲口,早餐边走边吃,出发!” 枯燥的旅程又重新开始了,我牵着骆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旁是向导哈里老爹,一个沉默寡言的干瘪老头,本来他可以骑乘骆驼,只是他好像更相信自己的双脚,六十开外的人,走路的长力竟比我这个健壮的年轻人还要悠足,让我钦佩不已。 队伍中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留着精神抵御渐渐炽热起来的太阳,我敢肯定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都知道昨夜铩羽而回的那些偷袭者决不会善罢甘休,从武士们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那些黑衣骑手就是大盗“一阵风”的手下,果然个个彪悍,迅疾如风,幸好贫瘠的戈壁荒漠养不活太多的强盗,他们的人数应该远远无法和商队的武士相比,但沙漠是他们的天下,前路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在等着我们,大家无从揣测,也无从防范。 太阳渐升渐高,最后就像完全静止般固定在头顶,天空万里碧蓝,明亮剔透得看不到一丝云彩,脚下的沙子早已变得滚烫,隔着厚厚的靴底也能感受到它的热度,偶尔轻拂过的微风也炽热难当。我不停地舔着完全干裂的嘴唇,全身的汗液早已蒸腾得只剩下满身盐渍,严格的食水定时定量分配制度,让我们这些完全靠脚力行走的苦力体力消耗极大,不多时便在烈日的曝晒下变得昏昏沉沉,摇摇欲倒,最后只是凭着本能在向前挪步。 正午时分,后面终于传来弗莱特的吆喝:“停!搭起帐篷,休息一个时辰再走!” 队伍停下来,慢慢收拢,大家脸上露出点舒心的笑意,浑身都松弛下来,但我们这些苦力还不能松弛,我们还要搭好所有的帐篷后才能休息喝水吃东西,只怕还来不及休息我们又该收拾帐篷上路了。 最大的帐篷从驼背上卸了下来,那是桑巴和他孙女黛丝丽的帐篷。在展开帐篷的时候我看到,肥西无力地摔倒了三次,壮硕的尼奥也在张着嘴直喘粗气,脏狗更是伏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而武士和桑巴的伙计们却三三两两缩在骆驼的阴影下休息。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怒火,猛地扔掉手中的工具,招呼所有苦力:“停下,大家都停下!” 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不解地望着我,我挥着手说:“别干了,大家先休息!” 苦力们都茫然地望着我,虽然眼中满是疑惑,但经过昨夜之后,我无形中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大家开始对我言听计从。 “这样下去咱们都坚持不了多久,迟早要死在这沙漠中,”我环视着他们,用坚定的眼神传递给他们以信心,“如果想活着到达目的地,我们要抱成一团,争取活下去的权利,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共同进退?” 苦力们先是茫然,然后用眼神相互交流着,似乎渐渐开始明白我的意思,最后尼奥用信任的目光望着我,坚定地说:“白痴,我们听你的!” 我环视一眼所有的苦力,他们渐渐坚定的目光给了我无穷的信心,我对大家微微点了点头说:“好,大家先休息,我去和桑巴老爷交涉。” 桑巴正和黛丝丽坐在不远处的巨伞下悠闲地品茶说笑。似乎已注意到这边的异状,他对身后的弗莱特耳语两句,弗莱特便快步迎了过来,拦住我的去路质问:“怎么回事?怎么不干活?” “我要见桑巴老爷!”我平静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中透着坚定不移。 “有什么事干完活再说!”弗莱特大声呵斥道,似乎想把我推回去,却又望着我脸上的刀疤缩回手。我知道,这道新添的刀疤让我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要先见桑巴老爷!”我推开弗莱特,不想跟他作过多的纠缠。 “站住!”我刚到那巨伞前,桑巴身后一个武士已快步拦在我面前,他腰中的刀已经抽出了一半,闪亮的刀身反射着炫目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停住脚步,但没有露出一丝胆怯之色。 “让他过来!”武士的身后响起桑巴淡定的声音,那武士悻悻地把刀推回鞘中,侧身让开半步。我慢慢经过他的身侧,在桑巴面前站定。 “有什么事?”桑巴平静地抬眼望着我,而黛丝丽则在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 “桑巴老爷!”我学着他们的礼节,右手抚着左胸微微鞠了个躬,“我是代表所有苦力来表达他们共同的心愿。” “心愿?什么心愿?”桑巴眼中也充满了好奇。 “活下去的心愿!”我不理会桑巴的诧异,平静而坚定地说,“我们完全靠自己的脚力走路,肩负着整个商队最繁重的劳役,几乎得不到任何休息,却和你的伙计和武士分配着一样多的食物和清水,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出这沙漠,我们想要活下去!” “那你想如何?”桑巴眯起三角眼打量着我,然后端起茶碗轻嘬了一口,声色不变。 “我们想有更多的清水和食物,保证起码一点休息时间,”我顿了顿,“或者和你的伙计一样,让我们骑骆驼。” “哈!苦力也要乘坐骆驼?”不知什么时候托尼已过来,望着我直嘲笑,“苦力就是牲口,牲口也要骑骆驼?” 桑巴已搁下茶碗,神情冷定如旧。黛丝丽眼中则闪过一丝诧异,我平静地转头望着托尼,淡淡地说:“我们是人,不是牲口!” “是吗?可在我眼里,你就是牲口,对牲口,我通常是用鞭子来说话!”说着,托尼扬起马鞭,猛地抽向我的面门,我清晰地看着马鞭向我飞来,但我没有挡也没有躲,甚至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任那一鞭结结实实地抽到脸上,在我脸上添上一道新的伤痕。 “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我平静地盯着托尼的眼睛,“我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啪!托尼的第二鞭抽到上我的肩头,我的袍子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他盯着我的眼睛质问:“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人吗?” 我们的眼光在空中交接砥砺,互不退让。他的眼光锐利如刀,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躲避的想法,我强压心中的惧意,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们是人!” 托尼勃然大怒,马鞭劈头盖脸地向我抽来,我虽然可以很容易抓住他的鞭子,但我知道,靠我自己根本无法和托尼对抗,如果我敢反抗,他和他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武士真有可能把我当牲口杀掉,我只能任他抽得体无完肤也决不还手,但也决不讨饶、退缩一步。 终于,我感到身后有沉重的气息和脚步声,像熊一样笨重,托尼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望着我的身后,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尼奥。 尼奥默默地来到我的身后站定,一言不发,然后是更多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有巴斯,有肥西,有脏狗……,我用耳朵一一辨认,所有苦力都缓缓走过来,默默聚集到我的身后,一言不发。 “回去,都给我回去干活!”托尼恼羞成怒,马鞭胡乱抽向人群。众人不避不闪,像雕塑般纹丝不动。见马鞭不能使我们屈服,托尼低声咒骂了一句,突然扔掉鞭子,“呛”地一声拔出了佩刀。 “够了!托尼!”桑巴突然发话道,“把刀都收起来!” 周围几个刀已出鞘的武士悻悻地回刀入鞘,托尼手握弯刀满脸通红,似乎不甘心就此罢休,却又不好得罪桑巴,一时僵在当场。 “托尼,算了,何必跟几个苦力一般见识!”黛丝丽适时站起来,拉住托尼的手软语相劝,托尼这才冷哼一声,愤然收回弯刀。 “我给两条路你选择,”桑巴盯着我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一条照旧,你继续任劳任怨,我供你原来的食物和清水,一条是咱们脱离雇佣关系,你离开商队去做你的人,谁想离开都可以,我决不阻拦!”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微微的风声在孤寂地回响。我在心中暗骂桑巴比毒蛇还狠毒比狐狸还奸猾,这不仅是用我们的生命,甚至是用我们对沙漠本能的恐惧来迫使我们屈服。我在心中权衡,望着好整以暇的桑巴,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猜到他还不会因为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要求便放弃我们,他还需要我们为商队承担最重的劳役,不然他方才一定会任由托尼杀一儆百! 想到这,我突然信心倍增,决定用性命去赌,为自己的尊严和命运。缓缓转头,我扫视身后所有苦力一眼,从容而坚定地说:“我们走!” 我当先迈步,步伐沉稳而坚定地走向来路,这里离咸水镇只有两天半的路程,理论上我们有生还的机会。但我心里十分清楚,没有向导,我们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 身后有步伐跟来,我听出大概只有八九人,一小半人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犹豫了,选择了毫无怨言继续去做牲口。我不怪他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我已走出十几丈,四周围着的武士和桑巴的伙计们默默让开了一条路,神情复杂地目送着我们离开。他们眼里有钦佩,有尊敬,但更多的是同情。离桑巴越来越远,除了孤寂的风声和沙沙的脚步声,没有人出言挽留我们。我心里越来越冷,难道我想错了?桑巴不在乎失去我们几个苦力?我此刻只想大笑,就像赌输了的赌徒一样狂笑惨笑。虽然输了,但心中还激荡着最后一股傲气,使我明知是输也决不会回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最后仅余寥寥五六人,我为还有和我一样的人而欣慰,就在此时,突然远远传来桑巴淡淡的声音:“站住!” 我浑身一松,慢慢停下脚步,这才发觉就这短短数十步,在沙漠干燥炽热的空气中,我的额头竟泌出了细细一层油汗。但我已知道,这次交锋,我赢了。 身后传来桑巴干巴巴的声音:“从今天起,每天多给你们每人半个馍,半杯清水。” 桑巴的让步微不足道,但我已经没有勇气讨价还价。慢慢转回头,我用征询的目光望向身后紧跟着我的几个同伴,尼奥、巴斯、老苦瓜、肥西、瘦猴,他们眼中都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我明白了他们的心思。远远地对桑巴行了一礼,我平静地说:“同意!” “好了,收拾东西,我们继续赶路!”经我这一闹,桑巴再没有歇息的兴致,率先离开伞下的阴凉,快步走向自己的骆驼。 “干活!”我向所有苦力一挥手,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就像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士兵,我大声分派着人手,俨然指挥若定的大将军。虽然我们用性命赢得的权利小得可怜,但我知道,让步都是从微不足道开始,从现在起,我不仅是这些苦力的头,还赢得了桑巴那些伙计的尊敬,就是高高在上的武士们,也再不能把我们这些苦力当成牲口了。只要苦力们紧紧抱成团,我们就有和桑巴老爷讨价还价的砝码,就有活着走出这“死亡之海”的希望! 枯燥乏味的旅程在继续,四周的景色永远一成不变,让人恍然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原地踏步,这让没有沙漠经验的我十分泄气,但我还是很庆幸,庆幸我们还没有遇上人人谈之色变的沙尘暴和龙卷风。相比老天爷的不测之威,来去如风的大漠悍匪“一阵风”,反而不被大家放在心上。 炽热的太阳终于收起最后一丝余威,挂在地平线尽头像老天爷的摆设,沙漠中的夜色来得很迟而黎明来得很早,这让我们这些苦力休息时间很短,却还要肩负值夜的差事,但我们现在还不能抱怨。 指挥大家扎营,在营地四周埋好瓦罐,伙伴们都不要我值夜,因为我满身的鞭伤着实不轻,但因我的坚持,大家只好同意我值比较轻松的第一班。 夜幕刚降临不久,我又很幸运地听到瓦罐中那熟悉的声音,有过一次经验,我立刻知道那是战马奔驰的声音。我一跃而起,使劲敲响手中的铜盆,有过上次的教训后,我找弗莱特领了个铜盆作报警之用,这比我的喊声更有效,也算是我一个小小的发明。 除了负责巡逻放哨的武士,又是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最先冲出来,由于有过上次的经验和教训,大家反应速度快了许多。众武士早早地在营地前列阵,好整以暇地拦住了偷袭者的来路。望着疾驰而来的偷袭者,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和不安,这回他们居然只来了三人三骑,在沙海中踏出三条滚滚的长龙。显然,这次他们的速度更为迅疾! 第二章 沙漠鬼城 三人三骑如黑暗中的幽灵,在沙海中无声地跳跃,转眼便逼近到离营地十余丈远处。就在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们呐喊着纵马迎上去之际,三人突然勒住奔马,然后在十多丈远就调转马头,长笑着绝尘而去,像来时一样迅捷。 营地外严阵以待的武士们发出阵阵欢呼,像刚打了胜仗的勇士一样兴奋,托尼也在队伍中纵马驰骋,大概是在为武士们反应的迅捷而骄傲吧。但我的心情却异常沉重,立刻就明白,那些匪徒找到了击败我们的办法,我们已处在失败的边沿。 武士们的欢呼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才在桑巴的命令下回去休息。大家各自回到自己帐篷躺下不到顿饭功夫,我又听到从瓦罐中传出的马蹄声,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可我不能不报警,虽然月色下我发现对方只有四人四骑。他们在沙海中轻松地控着坐骑,就像是在自家的牧场那样悠闲地纵马驰骋,还大声地吆喝呼叫。不等我敲响报警的铜盆,刚躺下的武士们便被偷袭者的呼喝声惊起。其实他们不算偷袭者,没有偷袭者会在百丈外就吆喝开来。 托尼带着武士们有些忙乱地冲出来,那四人四骑已经在数十丈外勒住马,然后调转马头,唱着不知名的小 8c03." >调缓缓控马离开。待愤怒的托尼纵马追上去时,四人早已打马狂奔,把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们甩出老远。 这一夜就在他们不断的骚扰中渡过,我最后已不记得他们到底来过几回,每次只有三、五骑,却闹得整个商队无法安眠。天亮后他们总算没有再来,而商队也该整装出发了。我带着苦力们收拾好帐篷,继续我们未知的旅程,我注意到伙伴们和我一样,两眼干涩,眼里布满血丝,眼皮沉重,精神恍惚而动作迟缓,盗匪们一夜的努力开始见效了。 一样的天一样的地,一成不变的景色和一样枯燥无味的旅程,唯一不一样的是我们的体力,虽然还不至于影响我们的行动和思考,但我很清楚,我们坚持不了多少天。 正午的小歇来得比较早,显然桑巴已意识到盗匪们的意图,这才想通过白天的休息补足大家的体力和精神。只可惜盗匪们白天也不放过,就在商队歇下不到盏茶功夫,身后的沙丘上又出现十几个匪徒的身影,虽然离得很远,大家却已无法安然入睡。 十余骑人马就这样阴魂不散地在我们百丈外的沙丘间徘徊游荡,直到我们拔营起程后也一路紧跟着我们,足跟踪了我们小半天才慢慢消失在地平线尽头。虽然托尼也使出一些办法想把他们诱到近前,然后再以优势兵力围而歼之,但在一望无余的沙漠中,任何圈套和伎俩都瞒不过那些沙漠中的狐狸,最后托尼也只得放弃。 天黑扎营后,大家对盗匪们夜间的骚扰开始习以为常,武士们对值夜者的报警早已见怪不怪,疲惫了一整天的人们甚至不愿意起来多看一眼。我知道商队正逐渐接近危险的边沿,但只是一个苦力的我完全无能为力。相信像我这样清楚商队处境的人不在少数,比如桑巴已开始不安地在营地中巡视,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不过也像我一样没有更好的解救办法。 黎明来临时盗匪们终于发动了一次真正的进攻,十几个骑手风驰电掣地从我们的营地中一穿而过,扔下的火把烧毁了两个帐篷,两个巡夜的武士成了他们刀下之鬼,三个桑巴的伙计被烧成重伤。在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忙乱地出来迎敌时,盗匪们早已跑远。 经过这两天的骚扰,商队人人疲惫不堪,比这更难受的是,大家不知道盗匪什么时候会出现,还会有什么卑劣手段,什么时候会发动最后的进攻。这疑问像是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桑巴适时地让大家休息一天再走,在弗莱特总管纵马传达桑巴命令的时候,我注意到身旁的向导哈里老爹那大漠般千年不变的老脸,竟也意外地阴晴不定起来。 “哈里老爹,休息一天有什么不好?”我奇怪地问,这些天的并肩同行,虽然哈里老爹难得有只言片语,但从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已把我当成值得交心的朋友。此刻见我问起,哈里老爹眼中忧色毫无掩饰,喃喃道:“在这地狱中多呆一天便多一分风险,老天爷未必会一直给咱们好脸色,比起老天爷来,那些盗匪只是些吵人清静的娃娃。” 虽然并无沙漠生存经验,我对哈里老爹的话也深有同感,有第一天的耽误就会有第二天第三天,只要我们找不到对付盗匪的办法,我们就会被长久滞留在这沙海中,就算老天爷慈悲不为难我们,这死寂的沙漠也会使我们最后垮掉。 整个白天大家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帐篷中数着沙子渡过,天色藏书网将晚时,弗莱特突然传下桑巴最新的命令:“拔营,咱们连夜赶路,出发!” 沙漠的夜晚异常寒冷,跟白日里判若两个世界,风刮在脸上真像刀子一样,让人恍若觉得是在冰天雪地中艰难跋涉。我突然对自己这种感觉和联想十分惊讶,难道我以前有在冰天雪地中跋涉的经历? 夜晚的天空尤其纯净,星星都像比别处更耀眼,月亮高悬头顶,半圆不圆的模样有些像刚吃下的馍,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就只有无数只脚和蹄子踏在沙子上的“沙沙”声,在寂静夜晚尤其清晰。天快亮的时候,我感到脚下原本软绵绵的沙子开始变得坚硬硌脚,细微的沙子已变成了粗糙的沙砾。心中正奇怪,只见哈里老爹一直紧崩着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轻松,我忍不住问他:“咱们没有走错路吧?” “踏上这片硬地,我才敢肯定咱们没有走错,”哈里老爹轻吁了口气,“我很久没有走过夜路了,幸好看到那边的小青山!” 小青山?这荒漠中哪来什么青山?我顺着哈里老爹的眼光望去,隐约可见左前方有一段朦胧的山影,像沙海的波涛中现出的一座孤寂荒岛,又像是上古怪兽的背脊。山影明显比通常的沙丘高出许多,形状也完全不是沙丘那种圆弧曲线,而是不规则的凹凸不平,显然是由硬质的岩石构成。 “古老相传,这里原是一处绿洲,”大概是心情舒畅,哈里老爹也健谈起来,“小青山也是草木苍翠,不愧青山之名。后来水源枯了,绿色也就完全消失,但从这里过去的数里地还没有完全沙化,是这条路上寥寥几处明显的路标之一。” 原来如此!我心下释然,望着越来越近的小青山,心中为这沧海桑田的变迁唏嘘不已。此时天色渐明,前方地平线尽头,冉冉升起的红日与满天的星斗争相辉映,让我目醉神迷,这大概是大沙漠上才能看到的壮丽景色吧。 “大家听着,到左前方的小山下扎营!”后面传来弗莱特总管的呼喊,商队略一骚动,便缓缓地拐向小青山。一夜跋涉,人人疲惫不堪,一听到可以扎营,大家不禁加快了步伐,就连牲口都打起了最后的精神。望着越来越近,只有数十丈高,地势起伏和缓的小青山,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随着它的越来越近,这种不安也越加强烈,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对这片沙漠了如指掌的沙漠悍匪“一阵风”,怎么会放过这唯一一处可以埋伏的地方? “停下!快停下!”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托尼焦急的呼喊,“所有武士立刻上马,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商队乱哄哄地停下来,原本在骆驼背上打盹的武士们都不明所以地睁开眼,望着满面通红的托尼呆呆地不明所以。 “下来!大家都下来!快骑上你们的战马!”托尼气急败坏地命令着武士们。可已经晚了,小青山的山脊上渐渐升起了几十个黑影,那是些浑身黑袍、黑巾蒙面的骑士,像死神一样俯视着近在咫尺的我们,人数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我呆呆地望着他们,浑身冰凉,经过一夜跋涉神疲力惫的我们,根本抵挡不住这些悍匪居高临下的冲击。在他们面前,商队就像是群待宰的羔羊,而他们则像是把猎物引入了包围圈的狼群。 黑衣骑士向两旁分开,让出一匹高大秀美的纯白俊马,那堪称亮丽的洁白把马背上的骑手那身黑袍衬得尤其幽暗,那骑手控马来到队伍最前面,缓缓拔出腰中弯刀,高高扬起,刀身正好把一缕朝阳划过我的双眼,让我两眼一片绚丽。 “杀——”远远传来匪徒们歇斯底里的呐喊,望着他们潮水般从山丘上风驰电掣地直扑下来,我这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风驰电掣,只有在这坚硬的沙砾地上,战马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威力! 托尼来不及做充分的准备,举刀率领众人抢先迎了上去,只可惜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他的飞鹰武士,还都行动迟缓动作僵硬,尤其胯下战马竟有无力失蹄的迹象,显然是数天的骚扰和这一夜的跋涉已大大影响了他们的战斗力。 悍匪们像黑色潮水般从山坡上汹涌而下,气势如虹!托尼徒劳地迎上去,想堵住冲在最前面那骥白色神驹,两匹战马一晃而过,远远地传来一声双刀相击的巨响,震得我耳鼓发痛。眼看那白马匪首与托尼交错而过,借着坐骑闪电般的速度躲开了托尼的拦截,看来托尼刀法虽好,却也不能把对方一刀击杀。只这一击,黑色潮水般的黑衣骑士便淹没了那些飞鹰武士,迎头向商队冲来。商队中桑巴那些武士在对方凌厉的冲势下,不是奋勇上前抵挡,而是本能地四下逃开,把毫无自卫能力的骆队完全暴露在匪徒面前! 激奋的马蹄震耳发聩,闪亮的刀光耀人眼目,手无寸铁的伙计和苦力们,呆若木鸡般望着旋风般扑来的黑衣匪徒,全然不知躲闪。我最先从恐惧中清醒过来,突然拉起身旁目瞪口呆的哈里老爹就往后逃。商队可以少几个武士,却不能少一个向导。 几十个黑衣骑士就像是一把黑色的楔子,深深地扎进商队,少数武士这时才从骆驼背上慌乱地滚落下来逃命,立刻被黑衣骑士追得满地乱跑,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又像是一盘散沙。那些匪徒显然训练有素,紧紧跟在他们的头领后保持着楔子般的队形,在商队中纵横驰骋。托尼和余下的几个飞鹰武士虽然奋力追杀拦截,却根本追不上匪徒们那些精力充沛的战马那惊人的速度,而其他的武士不是张惶地逃命,就是忙乱地抵抗。但这零星的抵抗对黑衣骑士们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们像一股黑色旋风,呼啸着从商队的最前头直冲到队尾,冲出队尾十余丈后又勒转马头,缓缓地兜了一个小圈,再慢慢地向已经七零八落了的商队逼过来。显然,他们让战马略作调息后,又将进行第二次冲锋。 被黑色旋风波及的人、马、骆驼,留下了一路的血迹残尸,原本井然有序的驼队开始四下逃散,而那些伤重未死的人和牲口,则倒在地上发出声声悲鸣和呻吟,令幸存者更加张皇恐惧。望着四处逃散的战马和一匹匹倒下的骆驼,我知道,这些沙漠里最重要的牲口要被他们尽数杀掉的话,整个商队,无论贵如桑巴老爷还是贱如我这苦力,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如今托尼和那些武士已经无力保护商队,我得自己救我自己! “巴斯,帮我!”我把哈里老爹塞到一匹倒地不起的骆驼下,对伏在近处的巴斯一挥手,然后奋力解下身边一根捆扎帐篷的粗麻绳,把一头仍给巴斯。巴斯立刻懂得了我的意思,当即像我那样把绳索一头紧紧地缠在自己手臂上。 匪徒们的第二次冲锋又开始,疯狂的托尼拼尽全力也仅仅斩落他们了最后的两人,领头的白马匪首借着坐骑的神速,轻易避开了托尼的锋芒,然后开始在已经瘫痪散乱了的商队中作第二次驰骋践踏。 “上!”看匪徒们在白马匪首率领下,离自己越来越近,我猛然挥手跃出,彪悍的巴斯立刻像猎豹般跃起,和我一起拉着绳索迎了上去。我们把绳子绷紧,离地三尺高,迎头拦向匪徒们飞驰而来的战马。事发突然,领头那骑手勒马已来不及,只见他轻轻一提马缰,白色战马突然四蹄腾空,从我们的绳索上轻盈地一跃而过,可他身后的骑士却没这么幸运,立刻被我们绷紧的绳索绊住了马腿。 一股大力从绳索上传来,拉得我几乎是凌空飞了出去。在我摔倒在地的同时,数匹战马也先后摔倒,把马背上那些黑衣骑士摔出老远,比我摔得更为狼狈。那边巴斯也不好受,直摔出数丈远,拼命拉住一匹骆驼后才站稳。 我正躺在地上直喘粗气,那匹白色战马突然调头折了过来,望着大踏步直冲向我的战马,我突然明白了那匪首的意图。刚要翻身而起,凛冽的刀光就已发出骇人的闪耀,几乎是凭着本能,我就地一滚,跟着猛地往旁一跃,于毫厘间躲过了劈向我颈项的一刀。 “哼!”耳边闪过那骑手一声冷哼,他的战马已从我身旁疾驰而过,这一瞬间我突然注意到,他黑色面巾上露出的双眼在我眼前流星般一闪而没,明亮如夏夜的新月,碧蓝如无边的大海,竟是十分的……美丽! 白马冲出十多步后又慢慢调回头,踏着碎步向我缓缓逼来。我紧张地盯着马鞍上那骑手杀意凛然的眼睛,只觉得自己掌心冒汗,全身肌肉因紧张而绷紧,我不敢肯定这次还能不能躲得过去。 “白痴!快到这边来!” 听到尼奥的声音,我完全没有犹豫,立刻逃向他的方向。这才看到他和瘦猴像我和巴斯一样,正拉紧一根长绳,慢慢迎向那白马骑士,迫使他勒住马,不敢轻举妄动。 只这一会儿功夫,十几个苦力也都学着我们拉起了长绳,使那些黑衣骑士不敢再在商队中肆意纵马驰骋。他们速度一慢,便被渐渐回过神来的武士们围了起来,虽然他们两次冲锋让商队损失了十多名武士,但武士的人数还是远在匪徒之上,再加有刀法出众的托尼这个主心骨,武士们总算开始反攻那些黑衣骑士了。 白马匪首眼看手下匪徒与商队的武士们陷入纠缠,不得不舍下我和尼奥,向自己人靠过去。同时揭起面巾一角,屈指入口,吹出一声响亮的呼哨,那些黑衣骑手也立刻向他聚拢,跟在他身后绕开绳索结成的障碍,从武士们的包围中冲了出去。武士们人数虽众,但疲惫不堪的他们还是不敢捋其锋芒,眼睁睁看着众匪徒在那白马匪首的率领下呼啸而去。 就在那白马匪首口吹呼哨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嘴唇鲜艳如草莓,颌下光洁无毛,露出的肌肤竟如凝乳般白皙细腻。 待匪徒们走远,我们这才开始收拾残局,十七个武士包括三个托尼的飞鹰武士已战死沙场,另有十二个桑巴的伙计和十九匹骆驼、七匹战马也永远留下,死掉的骆驼身上的货物卸了下来,除了食物和清水,那些货物,包括香料、象牙、皮毛、美酒等都被放弃,也包括像帐篷这样的奢侈品,已经没有足够的牲口,那些货物便只有留给匪徒们,希望他们有所收获后会放过我们,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多半是妄想。 只有苦力意外地没有损失,除了我和巴斯摔了一跤受了点轻伤外,甚至没有人受伤,我想大概是因为苦力实在太贱,贱到匪徒们都不屑费力一杀。 疲惫不堪的商队不得已在这里扎营休整,医治伤者,顺便审讯几个受伤被丢下的匪徒,但我想那没什么意义,就算匪徒们老老实实供出自己的营地,托尼也不敢冒险带人去偷袭,不说匪徒们口供的真假,就是这沙漠中那些不测变数,谁一旦和商队脱离了联系,随时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我们在这里足足休整了一天,哪怕冒着再次被匪徒们偷袭和老天爷随时的变脸,这一天我不时见到托尼,此时的他头巾凌乱两眼血红,脸色阴沉十分吓人,衣衫上的血迹也无心处理,不复潇洒模样。而桑巴面色更是忧郁,显然没有找到摆脱匪徒威胁的办法。失败的打击使他和托尼都没有想到奖励我们这些立下奇功的苦力。不过我已无心计较这些,如今商队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商队所有人的命运已紧紧绑在一起,任何人都该竭尽全力帮助大家摆脱困境,因此我也不再顾忌身份,一心要尽到自己那一分力。 “我要见桑巴老爷!”当我对弗莱特说这话的时候,他身后的桑巴和托尼正在争论着什么。虽然我对如今还要坚持这种莫名其妙的礼节感到不可理喻,却还是照规矩让弗莱特先去通报。 “混帐!这个白痴又来捣乱!”托尼立刻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我的身上,挥着手对弗莱特大吼,“让他赶紧滚开!去干他该干的活!” 弗莱特没有说话,只巴巴地望着桑巴,对托尼的怒视装做没有看见。 “让他过来!”桑巴淡淡道,虽然刚经历了如此打击,他还是比托尼更为镇定。我对这个唯利是图的老商人渐生好奇和敬意。 弗莱特让开半步放我过去,我镇定地走到桑巴面前,对托尼满是敌意的目光视而不见,而黛丝丽好奇的目光则让我不禁挺直了胸膛。 “嗯,这次你和那些苦力立下了大功,”桑巴似乎这才想起这挡事,捋着颌下稀疏的山羊胡问我,“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我摇摇头:“赏赐等大家都脱离危险再说吧,我想知道,老爷要如何带领我们脱离困境?” “哦?你有什么好办法?”桑巴不急着回答我的话,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我深吸口气,最藏书网后理了理脑海中的思路,这才平静地说:“想来老爷已经审讯过那些匪徒,知道他们是如何在茫茫沙海中找到我们的,我想是因为我们在按着一条固定的路线前进,这条路线是大家都熟悉的通往丝绸之国的路线,所以匪徒们可以在沿途等着我们,不断对我们进行骚扰,并利用地形进行伏击。另外,这几天风很小,我们沿途抛下的垃圾一两天内不会被沙子淹没,这也为盗匪们提供了跟踪我们的办法。” 说到这我停了下来,我想看看自己估计得是否正确,看到托尼有些诧异的眼神和桑巴突然停下对自己山羊胡的兴趣,我就知道自己估计得完全正确! “说下去!”桑巴望着我,眼中开始有了真正的兴趣。 我抬眼望向地平线尽头,胸中涌出从未有过的自信。遥指商队前进的方向,我说:“如果我们继续按这条固定的路线前进,沿途盗匪们可以在自己的营地养精蓄锐,用少数人对我们进行骚扰,然后趁我们疲惫的时候进行突袭,就算小青山的突袭是‘一阵风’所有的实力,也只需再成功对我们偷袭一次,就可以完全把我们击垮!” 众人鸦雀无声,都顺着我指定定地望向东方,那条通往丝绸之国的艰险之路。这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死结,也是所有人都解不开的死结。他们有意无意地,把解开这个死结的希望寄托到我这个白痴苦力身上。 “所以,我们要出乎他们的预料!”说着,我气定神闲地指向北方,“我请教过哈里老爹,这里离昌国的昌城大约有十天的路程,我们先折向昌城,给‘一阵风’一个我们要到昌城补充休整的错觉,途中商队再突然折向东方,然后一路上对垃圾严格控制,集中掩埋,对牲口的粪便也一路掩盖,只需两三天不留痕迹,‘一阵风’就再别想再在茫茫沙海中找到咱们!” 众人呆呆地望着我,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只有托尼摇着头大声嘲笑道:“白痴,真是白痴!桑巴老爷,你该不会真要照白痴的办法行动吧?” 桑巴捋须沉思,显然在认真地考虑着我的建议,沉吟半晌,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摇头道:“掩埋垃圾的办法我也想过,只是折道去东方……没有地图,没有向导,这实在太冒险了,那是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 “那是把我们带去地狱的路!”托尼接过桑巴的话头,“不说一旦迷路后把大家陷入绝境,就算没有迷路,谁也不知道从这条新路需要多久才能走出沙漠,就算不考虑食物清水的储备,商队在沙漠中待久了,也极有可能遇上风暴。匪徒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对付,对风暴任何人都只有听天由命,无能为力。尊敬的桑巴老爷,我看还是照我的办法,连夜奔袭盗匪的营地,一举除掉这威胁,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桑巴还在沉吟,托尼急着说:“别再犹豫了,所有匪徒我都是分开来审讯,他们都供出同样的方向和路程,这路程快马要不了半天时间,我们可以用几个匪徒带路,反客为主偷袭‘一阵风’!” 原来桑巴方才和托尼是在争论这个!我没有料到托尼会如此冒险,这可关系到整个商队的安危,见桑巴在犹豫,我顾不得身份,立刻反驳道:“所有匪徒口供一样,这极有可能是事先的预谋。就算他们的口供完全真实,‘一阵风’也不会呆呆地等在原处,以他这一路的表现看,偷袭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天的时间而已,”托尼抢着说,“就算不成功,我快去快回也耽误不了多久,并不影响咱们的行程。” “爷爷,”见桑巴难以决断,黛丝丽摇着他的手臂说,“白痴的办法是懦夫逃跑的办法,根本勿需考虑,托尼的办法是勇士的办法,至少值得试试。” 这才是真正的白痴!我在心里暗骂,现在难道是比英勇的时候吗?见桑巴脸上开始露出倾向他孙女的表情,我赶紧说:“除了折道和偷袭,我还有个无可奈何的办法。” 见桑巴重新望向我,我叹了口气,把心中早已想好的中策说了出来:“我们就在这小青山扎营,等‘一阵风’来找我们,然后跟他谈判,分给他一半的货物,他不过是求财,有这些货物的拖累,就算他不讲信用还要追击,也没法再来去如风了,很容易被我们甩掉。” “不行!”桑巴挥手断然道,“‘一阵风’不是为这些货物而来,就算全部给他也没用!” “那他为何而来?”我感到有些奇怪。 桑巴突然住了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立刻转开话头,脸上现出决然之色说:“你可以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了,托尼,你带一半的武士去偷袭,我等你一天,不管你们回不回来,明天这个时候,我立刻拔营离开!” “好!虽然人手少了点,我还是有信心一击成功!” 托尼说着就要往外走,我心知无力阻止他去冒险,只好为自己和商队作最后的努力:“就算要偷袭,我们也不该再在这儿扎营了。” 桑巴当即就明白了我的顾虑,略一沉吟,立刻对托尼说:“我们暂时往北,在一日路程外扎营,你回来后去那儿和我们汇合!” 托尼带人离开的时候,我们也开始拔营出发,一路上我都在心中暗叹:“一阵风”真是处处留手,布置周详,完全算准常人在绝望的情况下,会千方百计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去冒险,不惜踏进十分明显的陷阱。我对他都不禁有些佩服起来。 出发的时候我注意到哈里老爹浑浊的眼中蕴含一种前所未有的神色,我知道那是人对从未走过的未知前路的恐惧,是人对未知的凶险天生的恐惧,也难怪,除非我看错了“一阵风”,不然托尼的失败一定是板上钉钉,那时桑巴只有往北折道这唯一的办法,如果他还想去东方的话。沙漠中所有的线路对我来说都是未知,所以我心中反而异常平静,我相信世上的路都是人趟出来的,有勇气趟新路的人远不止我一个,成功的一定有我一个,我坚信这一点! 对托尼的失败我没有感到意外,只奇怪他还能带着几个飞鹰武士狼狈而回,几乎同时我就明白了“一阵风”的意图,顾不得一切,我立刻就去见桑巴,弗莱特这次没有阻拦,让我在第一时间见到一脸惨然的桑巴老爷。 “咱们得立刻作准备,”我已来不及顾及任何礼节,“‘一阵风’肯定已追着托尼而来,明刀明枪,我们已没有对抗他们的实力。” “可是,商队行动迟缓,怎么能摆脱他们的追击?”桑巴不再考虑沿着预订线路前进,只想先躲过眼前这“一阵风”再说。 “我们暂时不用逃,就在这儿以逸待劳伏击他们!”我不理会桑巴和托尼的惊诧,信心百倍地说,“‘一阵风’新胜,难免会大意,我估计他们不会在大白天进攻,不然就算实力强于我们,伤亡也会十分巨大,还未必有必胜的把握。我猜他会在夜间偷袭,借着夜色慢慢摸近,这可以躲过我们瓦罐的监听,然后一冲而出,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桑巴和黛丝丽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我,让我完全忘了自己苦力的身份,只感到自己就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用越加自信的口吻道出自己的计谋:“咱们可以在营地周围设下陷阱,把刀剑埋在沙中,尖刃朝上,用浮沙浅浅盖住,只要他们纵马冲向我们,马蹄就会被刺伤,同时把绳索埋于沙中,两头让人埋伏在沙中拉住,等他们冲近时猛然拉紧,一定能把他们绊于马下,咱们趁他们落马时出击,定能杀他个落花流水!” 几乎没有犹豫,桑巴立刻点头说:“好!就照你说的办!” 这些布置都很简单,天黑前我们就全部完成,然后所有武士都埋伏在地,全神贯注地等着“一阵风”的偷袭。 完全如我所料,中夜时分,几十个朦胧的黑影悄悄摸近,要不是事先有所预料,在夜幕掩护下,我们根本发现不了悄悄逼来的偷袭者。在离我们几十丈远,偷袭者们突然翻身上马,不再掩饰行踪,呐喊着高举弯刀,奋力冲向我们的营地,领头的正是那矫健的白马骑士。 刚冲到营地外十余丈,偷袭者的坐骑就发疯般狂跳起来,我知道他们已落入了我们的乱刀阵。匪徒们侥幸冲过乱刀阵,立刻又被沙中埋伏的长绳阵绊住马蹄,黑衣骑手们纷纷落马,只有领头那神俊无比的白色神驹,在那骑手巧妙的操控下,完全躲过了我们的长绳阵。 见匪徒落马,托尼立刻领着武士们一跃而出,呐喊着冲向落马者,匪徒们十分意外,在白驹骑手的口哨声中,他们立刻尾随着头领张惶后退,扔下了几个落马的受伤者。望着远遁的盗匪,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阵风”暂时不敢再随便冒险了,他该知道,商队中已经有了我这个对手,小心谨慎将是他以后要牢记在心的策略。 “咱们该立刻拔营出发,”来不及收拾战场,我立刻就找到桑巴,如今我已不需弗莱特的通报就可以直接见他,“咱们立刻向昌城方向前进,沿途清除任何痕迹,这样可以暂时甩开‘一阵风’。” “可是,我们如何才能保证不在沙漠中迷路?”桑巴还在犹豫。 “可以靠天上的太阳和星星,”我发觉自己对天上的星星异常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我对自己的能力又多了点了解,所以敢对桑巴自信地说,“有天上星星和太阳的指引,一路上仔细计算路程,我保证不会迷路!” 靠星星和太阳指引方向对沙漠中讨生活的人来说并不稀奇,但那是在预订的线路上,不然就只有把握一个大致的方向,而我却懂得计算脚下的行程,结合星座指引的方向,可以比较准确地画出我们在沙漠中行进的线路,这样不但可以保证我们不会迷路,也不会偏离原来的线路太远。我好像天生就懂得这个办法,这又是一项让我自己也吃惊的本领。 桑巴用信任的目光深盯了我一眼,如今这形势,他已经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在这关键时刻,他也表现出了他的果敢和决断,对众人一挥手:“好,我们立刻出发!由你领路,商队望昌城方向前进!” 在我离开的时候,桑巴突然冲我的背影说:“从现在起,你可以像我的伙计那样骑乘骆驼,不必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我对桑巴的慷慨并没有太大的感动,不过对我这样的苦力来说,这是一种难得的特权,我心情也还是泛起一丝激动,但我暂时不打算享受这特权,我不能脱离我的苦力朋友享受特权,他们才是我最可信赖和放心依靠的伙伴。 我们连夜起程,沿途由几个苦力在商队后面消除留下的任何痕迹,包括扫除脚印,掩埋牲口留下的粪便,这迟缓了商队前进的步伐,但我想这是必须的手段。这一夜我们走了大概有八十里,我祈祷天亮后不会看到身后地平线尽头有人尾随的踪影,不然我们仍甩不开“一阵风”的追击,那样就只有在沙漠中和匪徒们拼耐力和体力了。 很值得庆幸,长途奔袭又中了埋伏的“一阵风”大概也已疲惫不堪,直到正午时分,我仍然没有发现有人追踪的身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我猜‘一阵风’也需要回营地休整,如果他打算作长途追击,肯定还离不开骆驼,相信商队暂时已甩掉了“一阵风”阴魂不散的跟踪和追击。 “咱们可以暂时歇息了。”我停在一旁,等着桑巴的骆驼赶上来,对高据驼背的他说,“休息一个时辰后继续赶路,明天我们折往东方,只要天黑前没有发现跟踪者,我们就完全甩掉了‘一阵风’。” 桑巴点点头,对一旁的弗莱特说:“让大家休息一个时辰,抓紧用餐,我们还要赶路。” 商队已经疲惫不堪,这一个时辰的休息对大家来说实在太宝贵了,我注意到几个苦力最为狼狈,再走下去他们肯定会倒下,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能再坚持半天,却不能为他们作太多的停留,我要为整个商队的安危考虑。 夜幕降临的时候,坠后的几个武士仍然没有发现任何追踪者,我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整个商队到现在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地休息了,更让我欣慰的是,所有人,包括我所有的苦力伙伴,都挺过了这最艰难的一段旅程,没有一个人掉队。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始折向东方,大家表情都异常凝重,这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没有路标,没有任何参照,唯一依靠的,是我结合星相和行程计算后画出的草图,草图上表示我们前进方向的箭头直直地指向东方,没有人知道这箭头会把我们引向哪里,什么时候才能穿越这地狱般的沙漠?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看!那是什么?”折往东方的第三天清晨,我们收拾寝具准备继续上路的时候,身旁的瘦猴突然指着远方,眼里泛出惊喜的表情,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东北方地平线尽头,横亘着一座朦胧幽暗的城郭,像一条静卧在地平线上的黑色长龙,在远方地表蒸腾出的水气迷蒙下,显得有些缥缈虚幻。商队中起了一阵骚动,显然大家都看到了那段城郭,一时议论纷纷,这时弗莱特突然来找我和向导哈里老爹,让我们去见桑巴,我们跟着弗莱特来到桑巴面前,发现他正和托尼在争论什么。 “这一定是昌国的昌城,”见我过来,托尼更加寸步不让,“咱们一定算错了路程和方向,现在咱们正该就此前往昌城补充休整,然后再从昌城出发去东方!” 桑巴没有回答,也没有问我,却转向哈里老爹问:“哈里老爹,你有什么看法?” 哈里老爹缩缩脖子,身子显得更加佝偻,舔着干裂的嘴唇喃喃道:“沙漠中常有一些怪异现象,那是妖魔用幻相来迷惑人心,不够自信和坚定的人会在沙漠中完全迷失,最后在沙漠中干涸疯狂而死。” 桑巴点点头,捋着颌下山羊胡淡定地说:“我也知道沙漠中有时会出现一种现象叫海市蜃楼,倒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天地间一种幻相罢了。白痴,你能肯定自己的计算没错吗?” 我点点头,淡然道:“当然!” “好!我们继续赶路!”桑巴说着已在黛丝丽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抬手指向东方,“就照原来的方向!” 我和哈里老爹告辞的时候,托尼也悻悻而退。 太阳渐渐升高,天地越来越明朗,左前方那城郭也越加缥缈起来,接近地面的部分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一点黑影静浮在空中,太阳升高后,终于所有的城郭都消失无踪,我对这不再感到怪异,我知道那是海市蜃楼。 一天的旅程就在枯燥的行走中渡过,四周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寂寂沙海,要不是我一路计算着自己的脚程,也忍不住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原地踏步。黄昏时,商队歇息下来,又是瘦猴第一个惊叫起来,这一次他的惊叫中充满了恐惧:“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依稀有些熟悉,地平线尽头再次出现了那段幽暗的城郭,在黄昏血红的夕阳照耀下,似乎清晰了些,我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的夕阳和已经升起的淡月,立刻就肯定自己没有走错方向,这一瞬我突然感到后脊发冷,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我清楚记得,今日清晨它出现在商队的东北方,而现在,它出现在我们的东南方,也就是说清晨它在我们的左前方,而现在却在我们的右前方! “鬼城!那是鬼城!”身旁的哈里老爹哑着嗓子喃喃自语,眼中满含惧意,颌下的胡须也像他的声音一样在簌簌发抖。 “鬼城?”我有些疑惑,把腰中的水袋递给哈里老爹,看着他使劲灌了两口,神情才渐渐平静下来。水袋是桑巴给我的又一特权,对这我没有推辞,我想我和伙伴们都需要它。 “哈里老爹,”我尽量平静地问,“什么是鬼城?” 哈里老爹望着远方那段黑黢黢的城郭,喃喃地像在梦呓:“古老相传,沙漠中有一座飘忽不定的鬼城,没有固定的位置,时东时西没有定准,不幸看到它的人,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走进那座鬼城!” 我勉强笑笑,淡淡问:“鬼城中有什么?” “不知道!”哈里老爹的声音又开始发抖,“进了鬼城的人,没有谁再出来。” 嘁!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没有谁再出来?那谁会知道这座鬼城?不过这话我没说出来。 接下来的旅程让商队笼罩在压抑莫名的恐惧中,从那以后,我们时时在清晨或黄昏看到远方那幽暗的城郭,在太阳完全升起和黑夜完全降临时消失,只在日出日落的短暂时间出现,时左时右,或南或北,所有人都注意到,它偏离正东方的角度越来越小,位置的变换越来越近,我对沙漠中有变幻位置的鬼城的说法从心里嗤之以鼻,但要说那是像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境,却又不该如此频繁如此真实地出现。 终于,在我们折向东方的第七天,它出现在了正东方,刚好拦在我们前进的路上,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慢慢向它走去,身后,昏黄的太阳惨淡无神,我突然发现,它这次出现的时间是如此的长,没有像以往那样渐渐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商队中无声地起了一阵骚动,就连骆驼似乎都感受到了这怪异而踯躅不前,我们鞭笞着牲口,一步步走向鬼城,望着在地平线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阔的昏黄城郭,我知道,那已经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了! “停!”桑巴不得不屈从大家的情绪,所有人,无论武士还是苦力,都越来越不安,恐惧像会传染,就连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怪诞的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对眼前的情形泰然视之。 商队在离鬼城数里外停下来,鬼城寂寂地拦在我们正前方,仍然是混沌灰黄、一成不变的大漠颜色,风从城中刮过,隐隐有幽怨的呜咽传来,鬼城左右望不到尽头,城中是由无数大小不同,高矮不一的灰黄岩石组成的“建筑”,只是这些“建筑”没有一丝一毫人为的痕迹,有的,只是鬼斧神工! “绕过去,我们绕过去!”托尼在命令我,我望着前方广阔不见边际的鬼城,无法估计绕过去需要多走多少路程,但要我穿越鬼城,我心来也不禁感到一阵恐惧,尤其身旁的哈里老爹一直在喃喃呓语:“看到鬼城的人,最终都会走进鬼城,谁也避不开,逃不了!” 我很想说这只是巧合,但我知道,在这样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海中,这鬼城就像是沧海一粟,我们要直直走到这一片石林,简直比芝麻掉针眼里还难,若这是巧合,也实在太巧了些! “看!那是什么?”有人突然指着我们的身后高喊,我这才注意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十分昏黄,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沙子在飘荡,我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天空中,本该是太阳的地方,竟只有一团混沌迷蒙的血红,一向清澄碧蓝的天宇,此刻竟变成迷蒙中透着血色的浑浊,尤其在西天尽头,地平线已经完全消失,沙海与天空已经完全混沌不分了。 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清楚这绝不是什么好情况,立刻把失魂落魄的哈里老爹扳过身来,指着西天大声.问:“告诉我!那是什么?” “沙尘暴!”哈里老爹蓦地睁大眼,声音中闪过更大的惊恐,几乎要哭声出来,“老天爷都在把我们往鬼城赶啊!” “怎么办?”桑巴亲自骑着骆驼到队伍前面来问我,他身旁紧随着弗莱特和黛丝丽,都彷徨无依地望着我,我深吸口气,藏起眼中的恐惧,指着前方的鬼城平静地说:“我们先到那里去躲避沙尘暴!” 风渐大,沙漫天,黄昏时分,我们在一片混沌迷蒙中,缓缓走向沙漠鬼城…… 第三章 魔泉惊魂 我现在不知是该诅咒老天还是该感谢老天,它在用风暴逞威的同时,也给了我们一座石头城以避难,又或者是用风暴把我们赶进传说中的鬼城,让鬼城来咀嚼吞噬消化我们这些无辜者,就像沙漠中那恐怖的传言一样? 我猜不透它的心思,却已无从选择。 铺天盖地的黄沙向我们裹来,就像是天神在挥动巨铲把沙子尽数倾向大地,撒向我们,要尽力把我们埋葬。整个商队卷缩在鬼城几处巨大的岩石下,不管鬼城以后有什么不测的凶险,毕竟现在为我们挡住了大半的风沙,不然商队的人畜至少有一小半不是被飓风卷走,就是被沙子完全埋葬。 风沙从鬼城林立乱石间穿过,发出刺耳的厉啸和呜咽,就像无数恶鬼在城中疾走呼号,我倦缩在一柱怪石背风的角落,望着在飓风中纹丝不动傲然而立的嶙峋岩石,突然间有些明白鬼城的由来。想必这儿原本是一片山丘,只因时常出现的飓风吹蚀了不够坚硬的岩石,留下了这最刚强的部分,风沙千百年来在这一大片山石上穿凿雕蚀,终于用鬼斧神工劈出了这座诡异阴森的鬼城,至于它在沙漠中神出鬼没的说法,大概是因为阳光和水气折射的不同幻像被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以讹传讹而来,就像我们这几天看到它的幻影早晨和黄昏出现在不同的方位上一样。至于看到鬼城的人就必然会走进来,再也出不去的说法,我现在已完全不放在心上。如果这样的说法也成立,那么所有看到鬼城的人都该被困在鬼城中,这传言也就无从而来,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什么鬼城。想通这一切,我心头一阵轻松,我好像对所有怪乱神力有本能的抗拒,总想给任何神秘不测的现象找到一个自己能理解和接受的解释。 风沙肆虐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当飓风渐渐趋弱、不再威胁我们的时候,天色已从漫天的混沌昏黄变成了笼罩天地的迷蒙幽暗,繁星弦月也重新出现在头顶,虽然还很朦胧模糊,但我知道,这场飓风总算过去了。有这些林立的怪石掩护,我想商队该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不管关于鬼城的传言多么可怕,我们也该先感谢它,是它先从天威之下救了我们一回。 “收拾货物,清点牲口!”远远传来弗莱特的声音,“今晚我们就在原地扎营,歇息一夜再走!” 我带着苦力们卸下驼背上的货物,清点所有的牲口,没想到在这场惊天动地的飓风中,仅有一匹有伤的战马走失,多亏了这座阴森诡异的鬼城。 扎好营布置完岗哨已经是中夜时分,大家对周围那些寂寂如恶鬼异兽的嶙峋怪石渐渐习以为常,恐惧有时候仅源于未知,如今置身于鬼城中,置身于恐怖传说的发源地,大家反而平静下来。这一夜我休息得很好,虽然微风穿过乱石林整夜都发出一种幽咽的怪响,也没让我从一个诡异古怪的梦中醒来。有高耸入云的四棱高楼、笔直坚硬的宽阔道路,路上怪叫奔跑着不长脚,却长有四个圆轱辘的异形怪兽……梦中的情景异常清晰,却跟我生活中的情景没有哪怕一丁点相似,大概人在梦中总会见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早上一睁开眼,我就差不多把那个梦忘得一干二净。 “吃完东西,我们径直穿越鬼城!”早早就传来弗莱特的声音,大概是昨晚的幸运和一夜的平静,桑巴已不再把鬼城的传说放在心上,决心要尽快赶往东方。 朝阳在正前方升起,万道霞光让我们目眩神迷,商队蜿蜒在嶙峋怪石间穿行,我手搭凉棚走在队伍最前面,领着大家不偏离大方向的同时,尽量避开太难走道路。在鬼城中穿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乱石间,一点不同的颜色在一片灰黄中有些显眼,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种深黄不该是沙石的颜色,我仔细审视半晌,仍然不敢确定那是什么东西,虽然它像块不高的岩石一样狰狞峭立,寂寂不动,但我肯定那不是一块岩石。 它越来越近,我反而越来越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直走近到十多丈距离,我终于看清它随风轻轻摇曳的长长鬃毛,才想起那该是我们昨夜走失的一匹伤马。看清了它我反而感到浑身冰凉如坠冰窟,迎面而来的炽热阳光竟也驱不去我心中的寒意,我见过无数的马,无论活的死的,伤的残的,腐烂发臭或者只剩骨架的,都从来没让我恐惧过,但这一回,我恐惧得浑身发抖?。 没有人会把它当成马,如果不是它身上还有一张完整的马皮的话。 商队几个武士围了上来,大家围着它默然无语,一个武士突然抖着嗓子说,“是……是我的马!我认得它的蹄掌,是我亲自给它钉的!” 它不该叫马,也不该叫骨架,因为还有完整的马皮松松地罩在那骨架上,它不像沙漠中饥渴而死的马那样,马皮是紧紧贴在身上,鼓着夸张的大肚子,它就像……就像它皮下的血肉肚腹被突然抽得一干二净,皮和骨虽然还在一起,却已经完全分离,那皮现在就像松松套在它骨架上一个宽大的套子。我小心翼翼地用脚踢了踢它的肚子,立刻发出空洞如鼓的声音。我立刻肯定,除了这皮和骨,它已没剩下任何东西。 “呛——”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弯刀出鞘的声音,一听那声音我不禁退开了两步,我知道那是托尼拔刀的声音,几个围着的武士也赶紧散开,托尼的刀总让人感到害怕。 托尼表情怪异地走近两步,突然一刀划向马腹,马皮应刀而裂,发出空洞声响的同时,也露出了白森森的肋骨和空空如也的肚子。托尼小心翼翼地用刀把裂开的马皮翻开,我总算看清了马皮下的一切,白森森的马骨干净得就像腐烂了百年的枯骨,干净得见不到一丝血肉,就连翻开的马皮背面,也光洁得像匠人硝过的皮革。 “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尖叫,把大家都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黛丝丽害怕地蒙起了双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看。原来她和桑巴已闻讯赶了过来,望着地上的马皮和马骨,桑巴的脸色也是有些异样。清了清嗓子,他似乎想宽慰大家两句,却不知道怎么解释眼前这情形才好。 “是吸血鬼!”在众人一片静默中,只有哈里老爹满脸惨白,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我们都逃不了,是鬼城中的吸血僵尸!” “吸血僵尸只吸血。”一个武士立刻抢白道,刚说完不禁缩了缩脖子,害怕地向四处望了望。大概是突然想到,如果吸血僵尸只吸血,那眼前这情形岂不是比遇到吸血僵尸还可怕? “我……我们快回去吧!”恐惧让肥西忘了自己的身份,结结巴巴地拉着桑巴老爷的衣袖苦苦哀求,“我们赶快离开这鬼城,我宁愿在沙漠中饿死渴死冻死,也不想被鬼怪吸光全身血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桑巴的脸上,桑巴脸色有些发白,但眼中依然闪动着坚毅之色。他望了望托尼又望了望我,然后问托尼:“你怕吗?” “不怕!”托尼立刻答道,干涩的声音显然有些色厉内荏。 桑巴又把目光转向我:“你还能保证不迷失方向?” 我深吸口气,镇定地吐出两个字:“当然!” “好!继续赶路,我们尽快穿越这鬼城!”桑巴决然地挥手指向前方,我对桑巴毫不犹豫的坚定和决心感到有些惊讶。为了发财,也不必如此冒险吧?虽然我不相信有吸血僵尸或者其它什么鬼怪,但眼前这情形完全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人对未知的凶险总是最感恐惧,因为它总给人以无从防范的感觉。我也感到恐惧,如果要我决定,我现在宁愿现在先退出鬼城,让人摸清其中究竟再作下一步打算。 “我不走!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就在我默默牵起骆驼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一旁的肥西突然大叫起来,转身就往回跑,只看他那狂乱的眼神我就知道,这几天繁重的劳役、长时间的缺吃少睡和一直伴随着我们的恐惧,终于使他精神彻底崩溃了。 几个武士让开几步,有些同情地望着他跑远,眼看他就要跑出我们的视线,桑巴突然指着他的背影对弗莱特总管说:“抓他回来,把他绑在马背上!” 拼命挣扎的肥西被抓了回来,他满脸通红,眼神涣散,显然已失去了理智,我知道桑巴并不是出于怜悯之心,只不过是防止更多的人想像肥西那样要逃回去,才不得不把大家都绑在一起。 商队又开始继续前进,没有人有一句话或一声咳嗽,大家尽量在屏住呼吸,就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好像是怕自己发出的声音惊醒了沉睡中的鬼怪或猛兽。我们不约而同地加快着步伐,恐惧让我们不知道疲倦和饥渴,直到正午弗莱特带人送来干馍和清水时,我才感到真的很渴很饿,用餐的时候商队也没有稍停,虽然早已经疲惫饥渴不堪,但大家还是毫无怨言地边吃边继续赶路。 严格按标准分配的清水根本不能滋润我身体的干涸,我揉着喉咙使劲吞咽着沙子一样干涩硌人的硬馍,边咳嗽边幻想着咸水镇那口深井中苦涩的咸水,突然,我眼前真的出现了水,一大片清水! 我使劲揉揉眼睛,呆呆地不知所以,以为是极度的饥渴让我产生了幻觉,又以为是沙漠中常见的海市蜃楼。身后,刚转过那坳口的几个武士和伙计也看到了那片水,还没等他们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几匹马已欢叫着冲向那片水塘,直到那些马开始在水边狂饮,“啪嗒啪嗒”的饮水声刺激了我的耳朵时,我才敢相信这绝不是幻觉! 身旁几个武士和伙计欢叫着冲向那水塘,像马一样扑到那水边狂饮,我很渴,我也想像他们一样扑过去狂饮那甘冽的清水,但一种本能,我敢肯定是一种多年坚苦训练培养出的直觉和本能,使我强压下身体那强烈的欲望,超常冷静地观察着眼前一切,立刻就发现了明显的异常。 “不能喝!决不能喝!”我猛地把想扑过去的尼奥和巴斯摔倒在地,我没想到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之大,轻易就把他们掀翻。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扑向水边,顾不得身份,拼命踢打着那些武士和伙计,尽力把他们从水边赶开。 “回来!通通都给我回来!”托尼纵马大叫,高举的弯刀在空中闪出刺目的寒光,“我命令你们立刻回来,不然立斩不饶!” 托尼的命令使几个喝足了水的武士本能地站起身来,回望着大家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而我身后所有人却面露惊恐之色,那些刚想跑过去狂饮清水的苦力们突然止步,跟着连连后退,我也是骇然后退,立刻就明白,他们已回不来了! 那几个喝了水的武士人人脸上一片青黑,就像涂上了一层深色的颜料,而他们却毫不自知,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缓缓向我们走来,那笑容出现在这样颜色的脸上,显得尤其诡异。我一步步后退,紧张地盯着他们的脸,大概是我们惊诧恐惧的表情使他们感觉到什么,不禁疑惑地相互对望,当即惊得指着对方的脸大叫起来,待见到对方也在指着自己的脸时,几个人不禁同时发出更加渗人的尖叫,立刻用衣袖使劲地擦自己的脸,这才发现手上肌肤也已经完全青黑。 几个武士还在使劲地擦着自己的脸,擦得皮肤也渐渐渗出了血水,那血已呈黑红色,完全不像人类的鲜血。 几个武士惨号着向我们扑来,脸上满是无助和惊恐。所有人都惊惶地后退躲闪,他们刚奔到我面前便无力地仆倒在地,嘴里不断张合着,却已不能发出半点声音。从他们张合的嘴型,我知道他们最后喊的是人类最无助时才喊的两个字——救我!我悲悯地望着他们,感到完全无能为力。 他们不甘地望着我,那眼光刺痛着我,直到那眼里的生命之火完全熄灭,眼珠变成毫无光泽的死鱼白,他们也不肯合上眼帘。我黯然目送着他们离开,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异常难过和愧疚。 几个伙计还伏在水边保持着喝水的姿势,从他们完全没入水中的口鼻我知道,他们比几个武士死得更迅速更安然。另外还有十几匹马也七零八落地瘫在水边,那几乎是商队现存的所有马匹。 “魔泉!鬼城的魔泉!只有鬼城的动物才能喝!”我身后传来哈里老爹喃喃的念叨,同伴是死亡让我失去了理智,哈里老爹咒语般的自言自语令我勃然大怒,猛地回身抓住他的前襟,愤然拉到自己身前,冲着他的鼻子大喊:“对鬼城你究竟知道多少?快告诉我!” 哈里老爹眼里闪过更大的惊恐,望着他逐渐涣散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再坚持盘问的话,他的精神也将像肥西那样崩溃。我赶紧放开他的前襟,轻轻抚平他的衣衫柔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什么也不再问,我一定能靠自己找到答案!” “说!一定要说!”托尼突然把刀架到哈里老爹的脖子上,声音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冷酷,“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为我的武士殉葬!” “混蛋!”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扣住托尼的手腕,跟着一个背挎就把托尼摔了出去。托尼翻身落在三尺外,一个踉跄才勉强站稳,不禁回身惊诧莫名地望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弯刀不知怎么竟到了我的手上。我呆呆地望着手里的弯刀,心中的惊诧只在托尼之上,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夺下托尼的刀,更不知道是如何把他摔了出去。 我们呆呆地对视着,还是我先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忙把弯刀扔还托尼,低声质问:“你没看出哈里老爹已经快要被吓傻了吗?难道你不惜逼疯这样一个老人?” 托尼阴沉沉地紧盯着我,一字一顿地反问:“我现在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水有毒?你方才使的又是什么武功?这样的武功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 最后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无理取闹,但我还是耐心回答:“我注意到我牵着的骆驼没有一匹扑向水源,要知道骆驼对水可是最为敏感,至于方才那武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或者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功,只不过是一时巧合罢了。” “巧合?”托尼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我从七岁便开始习武,现在已很难找到一个对手,可我方才竟会被你夺去手中的刀,还差点被你摔倒在地,你竟跟我说这只是巧合?” 我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苦笑道:“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不过我确实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托尼意味深长地盯着我,“你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甚至不知道用的什么武功,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本领,你不觉得自己很值得怀疑?” 我轻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很值得怀疑。” “好!就让我先看看你究竟身怀什么样的武功!”托尼说着跨前两步,眼露森寒,慢慢抬起了手中的刀。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抵挡托尼的刀,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托尼眼里的杀意让我心里发毛,我隐约意识到,我躲不开托尼的刀,这感觉让我浑身冰凉。 “够了,托尼!”桑巴总算出言阻止,“你和白痴现在都是我最信赖的人,无论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知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我都无条件地信任他!” 托尼不甘心地冲桑巴大喊:“可他来路不明,又是他一路把我们引到这鬼城中来,只有他知道那水有毒,你看那水边还长着些小草,不是事先知道,鬼才想到它会有毒!” 我再次摇头叹息,那水潭长宽有十多丈,除了在此处出现有些突兀外,就像外面任何水潭一样再平常不过,甚至那潭水还要清澈得多,潭边长着些不知名的小草,隐约还有小动物活跃其间,谁会想到竟会有毒?对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居然注意到骆驼的异常反应,我也感到十分的惊讶。 “不要说了!”桑巴阻住了托尼后面的话,淡淡地说,“把你的飞鹰武士好好安葬吧,我们还要赶路!” 托尼还想说什么,见桑巴脸上神情决断,只得悻悻地收刀而退,挥手招呼几个手下掩埋那两个可怜的飞鹰武士。我也带着苦力们掩埋剩下那些死者,此时我才注意到,水塘四周,隐约有森森的白骨杂乱散落在松软的沙土中,看来死在这泉水旁的人远不止我们这些。 草草掩埋了死者,我注意到有几个伙计在掩埋死者的地方焚烧起一些纸片,我忍不住有些好奇,走过去问:“这是做什么?” 一个伙计头也不抬,顾自叹息道:“这些伙计中有两个老头是东方人,离开故土几十年了,本来这次是想随我们回去,哪想……唉!照他们东方人的风俗和说法,人死了是要烧些纸给他,那是他们在地狱中使用的冥钱,让他在地狱中也有钱用,我们也不知真假,聊尽一点心意吧。” 我暗暗叹息,虽然从不相信有什么鬼神,但此刻我倒真希望世间有天堂地狱,这样死者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这样一想,作为生者的我,心里稍稍感到好受些。 掩埋完死者,我有些好奇地来到水塘边,想看看这奇毒无比的水中会不会有其它动物。蓦地,我呆呆地望着那平静的水面发怔。清澈见底的水中,清晰地现出我的倒影,望着那倒影,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面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我发现自己的面容既不像托尼和那些白皮肤的武士一样有棱有角,也不像尼奥和肥西那样的黑人一样肥头大耳,除了脸上那道刀疤,我的面容是一种没有特色的柔和,五官甚至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再加漆黑的头发和淡黑色的眼睛,我简直就是一个商队中比较少见的东方人! 我如果是东方人!又怎么会出现在以白人和黑人占绝对多数的咸水镇呢?我很想回忆起过去生活中哪怕一丁点的线索,但这努力除了让我头脑发胀,没任何效果。 “收拾行装,大家准备赶路了!”远远传来弗莱特的声音,我知道这是主要是在冲我喊,由于我现在已成为桑巴的一根主心骨,从弗莱特以下没有人再对我像苦力那样呼来喝去。 我放弃了徒劳的追忆慢慢回到商队,商队现在只剩下托尼的战马和十七头骆驼,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人,回想我们出发时上百头的牲口和近百人的庞大队伍,我在对那些不幸的遇难者感到悲哀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前路感到担忧。 经过这一耽误,再加鬼城迷宫一样,好像处处有路却又处处无路,使我们不得不曲折而行,这大大延缓了我们前进的速度,黄昏时分,我估计我们仅走了二十多里,仍然没有看到鬼城的尽头。此时,天色又混沌起来,夕阳金黄的霞光中依稀透着些血红色,现在应该还不到天黑的时候,我不禁回头望望,从乱石的缝隙中发现太阳又变成一片朦胧猩红,就像昨天黄昏时一样。 是飓风,这回不用问哈里老爹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老天爷都要留我们在鬼城中过夜了,我不禁为自己都开始怀疑冥冥之中是否有神怪的想法感到吃惊。两天之内,我们居然在这里两次遇到飓风,虽然飓风在沙漠中也不算罕见,但只隔一天我们两次遇上,却实在有些罕见,我只好说服自己这儿是个风口,也因为经常出现的飓风,才把这一大片山丘雕蚀成了这样一座沙漠鬼城。 “大家找背风的地方躲避!栓好骆驼,莫让它们再走失!”弗莱特已不用再来回纵马驰骋就能大声传达桑巴的命令了,我总算发现一个减少了牲口和人手后的好处。 在他喊话前,我们已经在把骆驼拉到背风的巨石下栓好,现在这些骆驼是商队的命根,没有人敢大意。空中开始飘浮起细微的沙砾,有过昨天的经验,大家不再慌张了,井然有序地栓好牲口,然后挤在骆驼的肚子旁,即可取暖,又有个依靠,免得不小心被飓风卷走。 风一直在呼呼地吹,不过今天的风比昨天小了许多,大家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天提前黑下来,风在鬼城中穿过,发出怪异的尖啸和呼号,虽然我们在背风处很安全,骆驼的身子也很暖和,但没有人能安然入睡,日间失去的同伴,尤其那匹只剩皮和骨的死马,像阴影一样笼罩在我们的心头,对鬼怪的恐惧总在最黑暗的时候冒出来。 风完全停止的时候已经是中夜,这个时候是人最困倦的时候,没有人想要连夜赶路,尤其现在还星月朦胧,大家都处在半梦半醒的边沿,都盼着太阳早一点升起。我也沉沉睡去,睡梦中又回到那个怪异无比的梦世界,我恍忽觉得自己正坐在一只大鸟的肚子中,在高高的天空中飞翔,透过大鸟肚子上开出的窗口,我能清晰地看到白云在我的下方飘过。 “啊——”一声长长的惨呼把我从怪梦中惊得一跃而起,立刻看到一个武士捂着手臂在地上翻滚挣扎,边翻滚边痛苦地嚎叫着,那惨烈的尖叫刺得人心尖都在发颤。 “怎么回事?阿布朗!”托尼连声质问道,见四周并无异状,托尼似乎很为自己飞鹰武士的惨呼感到羞愧。虽然那武士的手臂在上次战斗中受了伤,但作为一名飞鹰武士,就算手臂断掉也不该如此惨叫,所以托尼立刻大声喝骂道:“别叫了,飞鹰武士有痛也忍住!” 那武士对托尼的话充耳不闻,只不断拍打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继续惨呼着大叫:“有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快救我!快救救我!” 就在他的惨呼声中,我突然注意到有一种细微的“沙沙”声隐约传来,就在我们周围,就在我的脚下!低头望去,蓦地,我惊得一跳而起,借着昏暗朦胧的月光,我发现地上的沙子在微微蠕动。 “大家当心!”我刚出言警告,却被另一个人的惨呼声淹没,那是肥西!他昨天逃跑时在和武士的扭打中受了伤,所以昨晚才从马背上放下来包扎疗伤,现在只见他满地乱滚着,手脚疯狂地拍打抽搐,像疯狗一样拼命挣扎,最后一跃而起,嚎叫着把头直往沙石上猛然撞去。“碰”地一声撞破头颅,然后一头栽倒在沙中,手脚抽搐,显然不活了。几个武士缓缓围过去查看他的情况,尚未走近,突然又惊叫着一跳而开。我也望向倒地的肥西,顿时感到头皮蓦地发麻,我看到一些细微蠕动的小东西,像潮水一样瞬间漫上肥西流血的头颅,当即把他的口鼻完全淹没。 “快点起火把!”黑暗中响起桑巴颤抖的声音,这才有人匆忙点了火把过来,借着火光,我们终于发现,从沙子中不断钻出无数极其细小、像蛆一样的淡黄色小虫,速度极快地从肥西流血的头颅钻进去,无休无止,源源不断! “托尼!快帮我!”那个手臂有伤的武士挣扎着向我们走来,边走边惨呼着说,“有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快帮帮我!” 托尼突然拔出了弯刀,迎空一挥,那武士受伤的手臂立刻被斩落于地,断臂刚一落地,沙中立刻钻出无数那种小虫,拼命钻进血肉,我浑身寒毛直竖,似乎听到了它们疯狂吞噬血肉的声音。 “帮我,快帮我!”断了一臂的武士还在嚎叫,他那断臂处,除了鲜血,还有一条条的虫子零星掉落下来。托尼没有犹豫,弯刀一挥而出,清晰划过他的喉间,把他的嚎叫一划而断,那武士在原处定了一会儿,然后像空麻袋一样无力地软倒在地。 “升起火,大家快升起火!”桑巴冲所有人大叫,“用一切可燃的东西升起火!” 篝火升起来,那些虫子被火光一照,倏地钻入沙中,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手忙脚乱地用篝火把骆驼围起来,火光照耀的地方,虫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照不到的那个断臂武士和撞死的肥西,仍然被那些虫子无声地吞噬着,只这一会儿,我就发现他们原本结实的身体和丰满的脸颊渐渐瘪了下去,我突然明白今日看到的那副马皮和马骨是怎么回事了,它是被这些虫子完全吞噬尽了血肉! 我们缩在篝火的保护中,惊恐地望着不远处肥西和那武士的尸体渐渐瘪了下去,只感到心底阵阵发渗,就在大家心有余悸地注意着脚下沙子时,桑巴突然喃喃自语:“我知道沙漠中有一种嗜血蛆,只是一直都寄生在牛羊骆驼受伤的伤口中,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受伤的牛羊血肉完全吞噬干净,却没有想到它们在这沙子中竟也能生存。” 我也点头叹息:“想来白天太阳火热,它们都藏在阴凉的沙子中,到晚上才循着血腥气出来觅食,只是不明白这鬼城中怎么能养活这么多嗜血蛆?” 桑巴轻声说:“这鬼城中有水源,虽然那水对人畜有毒,但仍然有动物能适应它的毒性,靠那水源繁衍生息,它们受伤后便为这些嗜血蛆提供着食物。” 说到这,桑巴突然住了口,我好奇地转头看去,竟从他眼中看到了更大的恐惧,我立刻就明白是为什么,想这些动物能靠那有毒的水源生存,那它们肯定也剧毒无比,嗜血蛆虽然恐怖,毕竟只攻击受伤流血的人畜,而它们会不会攻击我们,没有谁知道。 “哈里老爹,”我来到老向导身边坐下,指着远处渐渐变成两副人皮和人骨的尸体尽量平静地说,“你也看到了,是嗜血蛆,没有什么吸血僵尸,也没有什么别的鬼怪,你现在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关于鬼城的一切都告诉我?” 哈里老爹缩了缩脖子,眼里仍然闪出莫名的恐惧,我把腰中的水袋递给他,水袋里还有最后一点水,我希望这能让他镇定下来。哈里老爹接过水袋猛灌了一口,脸色稍稍平静了些,这才舔着嘴唇望着天空,喃喃地像在梦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也是一个向导,那次他也是带一个商队去东方,结果没多久他逃了回来,逃回来的时候神志已经不清,一会儿说要回天堂,一会儿又说决不走,不舍得丢下年幼的我,似乎不断地和谁争吵着什么,最后他还是死了,临死前神志终于清醒了,只对我说,以后千万不要去沙漠中的鬼城,那儿既有神灵又有魔鬼,会让人生不如死,父亲临死前的眼神太奇怪太吓人,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既有一种解脱后的欣慰,又有点依依不舍,还有种知道真相后的狂喜,却没有任何害怕和恐惧,那眼神实在太诡异,在我心中一直留下个恐惧的阴影,让我不敢说起关于鬼城的一切,后来我也做了向导,这几十年中,也有几次听说过这沙漠鬼城,提起它的人无一不是说它十分诡异恐怖,经常吞噬掉整个商队。” 哈里老爹说完长吁了口气,似乎已经解脱,我却大为失望,除了知道他恐惧的根源,这对我却没什么帮助。 商队没有带什么生火的燃料,在烧掉许多可有可无的废物后,篝火渐渐黯淡下来,我们却再没有什么可烧,而此时离天亮还早。虽然知道嗜血蛆只会攻击受伤流血的动物,但想到自己身边沙子中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时,大家都不安地骚动起来。 “咱们到山石上去!”桑巴突然指着身旁的巨石说,“嗜血蛆总不可能爬上高高壁立的山石,更不可能钻入石头。” 众人一想不错,立刻互相帮助分别爬上几块高高的山石,至于那些牲口只好留在下面,还好我和苦力们上来前仔细检查了它们的身体,好在都没有见血的伤口,嗜血蛆不会攻击它们。 现在我们总算感到彻底安全了,天也快亮了,紧张恐惧了一整夜的我们,此刻心劲一松,顿感疲惫万分,便都在山石上朦胧睡去。睡梦中我又梦到那个那个怪异的世界,有青山绿水,鸟鸣虫唱,我甚至听到了几声清脆的狗吠! 汪汪汪!狗吠声竟如此清晰,简直就近在咫尺,我蓦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照得我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我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不是梦! 不远处突然传来惨呼,我蓦地一跃而起,立刻看到,三个黑巾蒙面的武士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我和几个苦力所在的山石,我对一个蒙面武士露出的碧如蓝天的眼眸异常熟悉,他就是那个白马武士,也就是匪首“一阵风”! 一个匪徒嗷叫着向我扑来,我不等他接近自己,突然迎着他冲上两步,抢在他弯刀劈下那一瞬,倏地一脚踢中他下身,他立刻惨叫着摔下山石,我只恨天色已大亮,不然他该尝尝嗜血蛆的滋味! 这当儿另一个匪徒已砍翻了两个苦力,和巴斯扭打在一起,我刚要去帮巴斯,但一旁那无形的压力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我只得任由两人扭打着滚落下山石,在下面继续拼命。 山石上只剩我和匪首“一阵风”,他手握弯刀气定神闲地迎风而立,碧蓝眼眸中杀气弥漫,盯着我突然问:“你就是数次坏我大事的家伙?” 一听他的声音,我终于肯定,大漠悍匪“一阵风”竟然是个女的! 远处传来托尼的呐喊呼号,我飞快扫了一眼,只见他也在和偷袭的黑衣匪徒拼杀,只是他好像已经受伤,而商队还在抵抗的武士寥寥无几,想来匪徒们已经偷袭得手了。但我并不惊慌,我发现匪徒也仅有寥寥数人,想来昨夜那场飓风让他们也损失不小。 “怎么?意外吗?”我冲“一阵风”咧嘴一笑,“没遇到过这么厉害的对手?” “你死吧!”“一阵风”突然一声娇斥,挥刀劈向我颈项,我不敢跟她硬拚,突然往下一伏,跟着和身一滚,狼狈地从山石上滚落下来,装着摔在地上爬不起来,落地那一瞬,脚腕似乎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不是很痛,我已来不及查看,“一阵风”的威胁就近在眼前。 “一阵风”矫健地从山石上攀援而下,她落地那一瞬,我突然一腿勾向她的脚腕,就在她狼狈往后跳开时,我已一跃而起,猛地扑向山石边的她,事发突然,她的弯刀来不及出手,我已刁住了她握刀的手腕,跟着一个背挎,正像昨日摔托尼那样要把她摔出去。不想她一提膝頂在我的腰间,我再摔不了她,跟着她突然勒住我的脖子,手法异常熟练凶狠,好像是一种本能,我蓦地反扣住她的腰,脚下一个反绊,使她不得不放开我的脖子松手退开。 短短一瞬我们已交换了几招,两人每一次出手都同样精确有效和凶狠,我突然意识到,我和“一阵风”使用的,居然是非常相似的一种搏斗术!或者说是同一类型的搏斗术。 “一阵风”又扑了上来,她的刀方才虽没有被我夺下,却也被甩到一边,这次她上面用掌虚斩我的脖子,下面一腿不露痕迹却凶狠阴毒地踢向我的下身,只是我好像对这样的花招耳熟能详,双腿一闭,当即夹住了她的腿,跟着扣住她的手腕,我像对人的关节非常熟悉,立刻死命反扭,她手臂一转,转顺手腕关节后,一头向我面门撞来,凶狠异常,我忙侧开头,二人的头颈立刻交叉错开,就像相拥在了一起。在她使劲推开我时,我突然咬住了她的面巾,我二人一分而开后,我终于面对面看到了她的脸!不禁呆了一呆,也就在这一呆,我小腹一痛,已吃了她一记膝顶,顶得我踉跄着连退数步,捂着肚子半跪于地,她还想补上一脚,却见托尼已挥刀赶过来救援,她这才无奈后退,恨恨地丢下一句藏书网:“这回便宜了你!” 说完,她吹响口哨招呼同伴离开,我注意到,这次她身边已只剩两个匪徒。 “怎么样?要不要紧?”托尼说着把刀拄在地上无力地半跪下来。他腿上早已血流如注,想来是因为方才为救我来不及包扎。我赶忙忍着痛撕下一幅衣衫,把他的伤口死死扎住,托尼没有阻止我,只静静地望着我包扎完伤口,然后他缓缓向我伸出右手,直视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我叫托尼,易卜拉欣·汉森·托尼!” 我一愣,望着他一直伸着的手和他平静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立刻握住他的手说:“我叫白痴!很高兴认识你!” “不好了,桑巴老爷不行了!”突然听到弗莱特在高喊,我赶紧跑过去,这时我才注意到,经过方才那一战,商队幸存下来的人竟已寥寥无几,而匪徒们也丢下了六具尸体。 桑巴老爷无力地倒在地上,胸口一道伤痕深可见骨,我知道他快不行了,黯然握住他的手,我望着他不甘心睁着的眼睛轻声问:“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请尽快告诉我们吧!” 桑巴猛地抓紧我和托尼的手,艰难地说:“我把黛丝丽托付给你们……带她到丝绸之国,带她到京城临安!” 托尼立刻使劲点了点头,我则皱起眉头,知道心中的疑团若不再问,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我顾不得他就要离开,望着他浑浊的眼睛平静地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黛丝丽送到丝绸之国的京城?为什么‘一阵风’会对我们穷追不舍?甚至不惜冒死闯鬼城,甚至牺牲了几乎所有的手下,我们剩下的这点货物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冒险!” “你不要问,你只要答应!”桑巴突然抓住了我的前襟,力量之大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垂死的人竟有如此的反应,只见他咳嗽着几乎在喊,“你只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我冷酷地摇摇头,直视着他垂死的眼睛,淡淡地说:“除非我知道原因,否则我不会答应什么。” 桑巴眼中一阵失落,似乎在犹豫,最后,他终于哆嗦着嘴唇嗫嚅着要说什么,声音却已细如蚊蚁,我赶忙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嘴里的热气冲进我的耳朵,我听到了他嘴里艰难地吐出的几个字,细微得几不可闻,我却浑身一颤,如遭雷击,我听到了我曾在梦中听到过的一句话——你是保护神! 等我想再问时,桑巴已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无力地松开了手,头缓缓耷拉向一旁。 “爷爷!”黛丝丽失声大哭,此时她已没有戴面巾,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见她娇艳的面庞上泪水涟涟,痛不欲生,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怜惜之情,就算桑巴没有说出我梦中听到过的那句话,我也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她带出这鬼城,带出这令人诅咒的“死亡之海”。 掩埋了所有死者,我们收拾行装继续上路,现在我们只剩下八个人和十七匹骆驼,八个人中托尼有伤,黛丝丽是女人,向导哈里老爹是老人,真正能战斗的就只有我和弗莱特、尼奥、巴斯和老苦瓜。其他的武士、苦力、伙计都已经葬身于这个鬼城,现在也不再有什么武士和苦力之分,为了求生,所有人都一律平等了。 尼奥、巴斯和老苦瓜也都武装起来,我们带上所有的清水和粮食,丢弃了所有的货物,全都骑上骆驼,开始迎着朝阳向东方前进。在明艳的阳光下,我好像已看到了鬼城的尽头。行进中,我不禁又想起了等在前路的几个匪徒和“一阵风”,以及她那张充满野性的脸,那张脸已不能从我脑海中挥去,那是一张雕塑般完美无缺的脸! 骑在高高的驼背上,我渐渐感到脚腕有些发 9ebb." >麻,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不习惯骑乘骆驼的缘故,但渐渐地,一种晕沉沉的感觉渐渐袭了上头来,我突然想起在和“一阵风”搏斗中,我的脚腕曾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当时因为搏斗激励,根本没来得及查看。我现在俯身拉起裤脚一看,只见脚腕处有两个细微的小孔,正渗出点点血丝,那血丝已不是红色,而是一种黄色,像沙漠一样的颜色,几乎同时,我已无力地从驼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清凉的水让我稍稍清醒了些,努力睁开双眼,只见身边围着几个同伴。我依然感觉头脑昏沉,努力地指指脚腕,我艰难地说:“我像被什么东西咬伤了。” 哈里老爹撩起我的裤脚,突然发出一声意外的尖叫,那是一种恐惧的尖叫,我赶忙拉住他的衣襟急问:“那是什么?” “是沙蛇!”哈里老爹立刻道,声音中满是恐惧,“鬼城的沙蛇!” 沙蛇我知道,一种沙漠中常见的小蛇,平日藏在阴凉的沙中,夜间才出来觅食,大白天人要不小心踩到它的话,也会受到攻击,不过它的毒性并不很大,对人的生命也没有威胁,但哈里老爹的恐惧表情显然在说鬼城中的沙蛇与众不同,我不禁追问:“那会怎样?有什么不同?” 哈里老爹哭丧着脸,用同情和怜悯的目光望着我说:“会……会出现幻觉,奇怪、可怕的幻觉,当年我父亲从鬼城逃回来,身上就有这样的沙蛇齿孔!” 幻觉?我不禁苦笑,我想此刻我已经感受到了,我觉得自己身体像在向一个黑沉沉的洞穴掉进去,哈里老爹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渐渐坠入一片虚无的黑暗…… “先生,醒醒,先生,请醒一醒!” 耳边有人在轻声呼唤,他的语调和声音都有些怪异,我缓缓地睁开眼,有柔和的蓝光投入我的眼帘,我呆呆地望着头顶,然后把眼紧紧闭上,心中在大叫: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第四章 疯狂世界 “先生,请醒一醒,先生!” 那个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叫着,我不得不再次睁开眼,心怀惴惴地打量眼前的一切。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怪的金属小床上,那床刚好和我的身体密切地吻合。我很怀疑人怎么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东西,而这个狭小的房间也异常精致,四面那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墙壁,光洁平整得不见一丝缝隙,完全看不到一丝污点或尘埃。房顶有非常柔和的蓝光投下来,那恬静的光芒令人十分舒适。我略略转头,便看到床前侍立着一个满脸恭谦的年轻人,金发、碧眼,面容十分英俊,只是他那身紧紧贴在身体上的衣服,让人觉得十分的怪异。 “先生,要不要我搀你一把?”年轻人小心地问我,脸上露出些关切的神情。 “不用了!”我挣扎着下得那张床,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也是紧紧罩着那种怪异的衣衫,短短的衣袖,衣衫前胸还有些古怪的字母和奇怪的图案。我用手摸摸,那是一种十分柔软的布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布料,我觉得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十分的舒服和……合体。 “先生,要不要我送你出去?”年轻人抢先为我打开了房门,我这才注意到那扇门,竟与墙壁严丝合缝,要不是他抢先打开,我一定不会注意到这扇门的存在。我小心翼翼地跨出门,外面是一条安静宽阔的走廊,墙壁和地面也都光洁得一层不染,走廊顶上也有淡淡的蓝光投下来,但却看不到光源。我茫然望着长长的走廊,不知道该往那边走,那年轻人已跟了出来,用手向我示意说,“先生,请这边来。” 我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里的一切,只见除了那张奇怪的小床,里面空无一物,床头有些金属的机械,上面有许多黑色的怪异绳索,看那形状我猜想是套在头上的东西,而床一侧有……有个像盖子一样的东西正向里侧翻开,使那床看起来就像……就像一个打开了盖子的盒子!我突然意识到,方才我就是被装在那金属盒子里面! “先生,请这边走!”那年轻人礼貌地催促着,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放轻脚步穿过静悄悄的走廊,最后转到一间大些的房间。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士立刻迎上来,示意我来到一张桌子前,然后把一个小小的卡片递给我,礼貌而冷淡地说:“对不起先生,你银行的存款已经为零,我们不接受透支,你得有足够的存款才能继续游戏,你的ID我们将保留二十四小时,欢迎你下次再来!” 对她的话我充耳不闻,只盯着身旁的一面墙发怔,那上面有一个怪异的窗口,大约有一尺宽三尺高,窗子里也有个人在用奇怪的目光和我对视。我突然感到浑身寒毛直竖,那张脸我有些熟悉,漆黑的头发淡黑色的眼睛,黄色的皮肤和茫然的神情,五官轮廓柔和,没有任何可称为特色的东西,除了没有刀疤,那是和我在鬼城魔潭中见过,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心神巨震,情不自禁地用手摸向自己脸上的刀疤,我看到窗子里那人也像我一样摸着自己的光滑的面庞,只是他是用另一只手摸着另一边脸颊,然后眼里露出和我一样的惊诧和恐怖之色! 没有!没有刀疤!也没有大漠里的风沙磨砺出的粗糙和皱纹,我抖着手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脸庞,突然意识到,窗子中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我突然一拳击向自己鼻子,我要用痛苦来赶走眼前这一切幻像! “砰!”拳头击在脸上,我捂住鼻子忍不住惨叫了一声,鼻子又酸又痛,眼泪也涌了出来,这感觉真他妈难受!可眼前的幻觉依旧不变,并不因为我的痛苦而消失,我突然意识到,要说这是幻觉,也太他妈真实了些。 “先生你没事吧?”金发女士关切地问我,我捂着鼻子摇摇头,转身就往门外走,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想尽快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大卫!你送这位先生出去!”金发女士立刻吩咐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一路领着我穿过十分怪异的走廊、楼梯、大厅,最后终于来到大门外。 望着周围的世界,我再次惊骇莫名。高耸入云的四棱高楼,宽阔笔直的平整大道,大道上无数飞驰而过的金属怪兽,不长腿却长着四个圆轱辘……一样!和我梦中的情形几乎完全一样!难道这是梦境?我现在是在梦中?在做一个逼真得惊人的梦? “先生,你最好是去看看医生。”年轻人注意到我怪异的神色,在门外与我告别时不禁好心的提醒了我一句。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只见四周是直上直下、刀切斧削般陡峭、比山还高的四棱高楼,我昂起脖子也很难望到它的屋顶。大道那些长着四个轮子的金属怪物飞驰而过,偶尔发出刺耳的鸣叫,同时屁股后面放着怪怪的臭屁,空气中也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天空中飘浮着似雾非雾似云非云的东西,我陡然感到浑身发冷,毫无疑问,这就是我梦中的世界! 就在我站在街边发楞的时候,一个四轮怪物突然“吱”地一声停在我面前,一个脑袋!一个人的脑袋!突然从怪物身子中探出来,笑着问我:“先生,要去哪里?”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大声叫道:“我要回鬼城,告诉我鬼城在哪里?” “鬼城?”那脑袋眼睛里露出迷茫之色,跟着低声骂了一句,“白痴,你当是万圣节啊?” “你认识我?”我有些意外,“快告诉我这是哪里?” 那脑袋缩了回去,但骂声还是从怪兽的身子里隐约传了出来:“真他妈倒霉,第一趟生意就遇到个疯子!” 四轮怪物发出刺耳的吼声跑了,我无助地回望身后,方才离开的那扇大门已经关上,我似乎有些明白,如果我要回鬼城,一定还得先回方才那间屋子,我以前从来不相信怪乱神力,现在我怀疑我方才离开的那间屋子和那张床,有可能就是传说中巫师或神汉的祭坛! “嘀嘀……” 我身上突然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吓了我一大跳,上下寻找半晌,这才发现那声音是从我衣服一个口袋中发出来。我把手伸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东西,上面有一些按钮和一个窗口,那窗口正一闪一闪地亮着,我想阻止它再叫下去,便尝试着去按上面的按钮。突然,窗口一闪,渐渐现出一个小人的脸,尖着嗓子直冲我大叫:“你他妈跑到哪儿去了?这么久还不接电话?你倒底想不想干?不想干早点吱声,我好另外找人!” 我吃惊地盯着那个小人的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就有生意,赶紧过来,史密斯大街179号大楼,我在大楼门口等你!”小人继续吼着,我赶紧把它拿开一些,生怕它的唾沫星子喷到我的脸上。 “还楞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啊!”小人满脸不悦地催促。 “我……我不知道怎么走!”我终于说出第一句话,一张嘴却又令自己吃了一惊,我说的是跟那个小人一样的语言,也是这个世界通行的语言。我不记得自己以前曾经学过,但此刻却凭着本能十分流利而熟练地说了出来! “你他妈真是白痴啊!”小人终于不耐烦起来,“拦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地址!赶快!” 话音刚落,小人就一下子消失了,我呆呆地望着手中那小玩意儿,忍不住翻过来翻过去地找寻,实在想不通这薄薄的玩意儿,那小人能藏到哪里?寻找半晌一无所得,最后我只有无奈放弃,嘴里念叨着小人说的那个地址,心中毫无头绪,只好决定先去那个地方看看。 顺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往前走出十几步,我忍不住回头看看刚才出来的那座山一样高的四棱高楼,这才注意到高耸的楼顶上,竖立着几个比人还大的字母,那些字母我从未见过,却本能地认得,并且立刻就用一种奇怪的发音读了出来:“欢迎光临真实幻境,用有限的生命去体验无限的精彩!” 顺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实在不知该到哪里去拦一辆什么“的士”,正茫然无绪时,迎面走来一位年长的夫人,手中牵着一条小小的卷毛狗。我很奇怪那狗也穿着衣服,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见那夫人面目慈善,我鼓起勇气拦住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请问夫人,你知道哪里有……的士?” 那夫人茫然地望着我,礼貌地问:“你说什么?” 我这才发现我跟她用着不一样的语言,我立刻换成她的语言又重复了一遍,那夫人脸上先是露出奇怪的表情,然后又变成同情,对我温柔地说:“你等在这儿,我帮你拦。” 说完她冲大街上招了招手,一个四轮怪物突然“吱”地一声停在了她的身边,她打开那怪物身上一扇门,回头像招呼小孩一样对我招手说:“来,让这位先生送你回去?” 我向怪物肚子里望了望,立刻明白那不是怪物,而是一种……一种人造的机器。我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钻入它的肚子,对前面坐着的那位中年男子说出了方才小人告诉我的地址,四轮机器开跑前,那位好心的女士又在前边那位中年男子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我只隐约听到一个词——弱智。 四轮机器发出一种低沉的咆哮飞驰,我有些头晕目眩,只觉两旁的高大房屋飞快倒退,让我看不清外面任何情景,只觉得四周除了高楼还是高楼。大约过了一顿饭功夫,机器停了下来,前面那个男子出来为我打开了门,小心翼翼地等着我出来后,才对我说:“你不用付钱了,钱方才那位夫人已经替你付过了。”说完飞快地关上门,钻回那机器,我现在已猜到它就叫的士,的士立刻放着臭屁像逃一样飞驰而去。 “你他妈怎么才来?”一个粗鲁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回头一看,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正冲我在怒吼。他……他居然跟我衣兜中小方盒里的小人长得一模一样!只听他不断地在抱怨,“我等了你足有半个小时!你要不想干了趁早给我滚蛋!白痴!” “你……你知道我是谁?”从他的表情我知道他以前认识我,总算遇到个认识我的人,我也无心计较他的粗鲁,立刻追问道。 “你是谁?你他妈是这世界上最大的白痴!”胖子不耐烦地吼着,然后对我一招手,“快跟我来,消防局那帮家伙早等不及了!” 我不明所以地跟在胖子身后,进了对面那座高耸入云的房子,里面一切都让我觉得新奇,尤其奇怪的是,胖子带我钻进一个极小的金属房间,房间金属门无声地关上后,胖子按了按门旁一个按钮,我的身子突然有一种往下坠的感觉,不一会儿又变成要向上飘,血往上涌,头也晕沉沉地难受。正在奇怪,小房间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两边打开,我惊讶地发现,门外的景象只一会儿功夫就完全变了样。 “跟我来!”胖子招手带我出去,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门前,门已经被什么利器劈开,从门里飘出一股让人恶心欲吐的腐臭,胖子用一块布捂住鼻子,指着门里对我说,“里面那老头死了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尸袋早已经准备好,把他装好背出来。要快点,一百多层,够得你背一阵子的。” “我为什么要背死人?”我十分不解。 “为什么?”胖子怪异地盯着我,“因为你是乌鸦!是火葬场临时雇佣来处理尸体的临时工!我说老大,你要不想干,好歹把这一票先干了再说,总不能搁我的挑子让我背吧?” 我无言以对,在胖子那殷切的眼神注视下,我默默钻进那扇劈开的门,房内的恶臭越加浓烈逼人,床上那具丑陋的尸体更令人感到恐怖,我实在不想去碰它,便使劲掐了自己大腿几把,希望能从这怪异恐怖的噩梦中醒来。可惜我试了无数次,都无法把自己从这梦中唤醒。我最后只得拼命忍住恶心,把那个已经开始腐烂的干瘦尸体装进尸袋,然后仔细地捆扎起来扛在肩上,幸好它不是很重,而我又足够强壮,我想我能一口气把它抗出这幢大楼。 扛着尸体出得房门,我大步往方才出来的那个小房间走去。我相信那是一个有魔力的小房间,可以很快让我回到原先进来的地方。 “喂喂喂!尸体不能走电梯,也不能走楼梯,难道这起码的规矩都忘了。”胖子突然追着我喊道,“不然要你们乌鸦干什么?” “那该走哪儿?”我不明白。 “走消防梯,在这边!”胖子把我领到一扇隐蔽的小门旁,门外有一个窄窄的铁梯,悬在房子的外面,我向外看了一眼,不由一阵眩晕,突然发现下面街道十分遥远,人如蚂蚁般渺小,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处在非常高的半空中! “你慢慢背下去,我在下面等你!”胖子说着就丢下我赶紧走开, 94bb." >钻进那个金属小房间不见了,我现在总算知道那叫玩意儿叫电梯。 我扛着尸体慢慢顺着消防梯往下走,地上的景物像虚幻般不真实,途中我歇息了五次,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把那尸体抗到地面。那胖子早已在下面等着我,一脸的不耐烦,见我下来,立刻指挥我把尸体扔到一个四轮机器上,我认得上面的字是“火葬场”。 “好了,总算干完了!”望着那写着“火葬场”的四轮机器走远,胖子长出了口气,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数了几张递给我,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对我说,“你又可以去玩一阵子了,不过我劝你少玩点游戏,你看你现在那鬼样子,神情恍惚一脸煞白,简直就像个白痴一样!” 我接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只好问胖子:“这……这是什么?” 胖子蓦地睁大双眼,盯着我怪叫:“喂,你没事吧?该不会连钱也不认识了吧?我劝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钱?我心中“咯噔”一下,浑身一个激灵,我记得的钱都是些金银铜铁铸成的金属币,虽然我没有,但在咸水镇也见过不少,从来没听说过花纸片也可以当钱用的,除非……我突然想起了东方人的风俗,人死后要烧纸给他,让他在地狱中当钱使,莫非……莫非这是冥钱?想到这我顿时浑身冷汗直冒,难道这里不是梦境而是地狱?难道我已经在鬼城中毒身亡? “怎么?嫌少?”胖子一脸不屑,又扔了两张给我,“拿去看医生,你下次最好精神点,不然我另外找人!”说完不再理会我,转身钻进街边一辆的士,放着臭屁扬长而去。 我紧紧攥着几张纸钱,心情异常复杂,我突然想起哈里老爹的父亲也是死在鬼城沙蛇的毒牙下,难道我也是同样的命运?可如果这里是地狱,怎么也会有死人?或者是死鬼?鬼难道也会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奇怪:地狱中也有月亮? “嗨!哥们!要不要便宜的游戏碟?”一个半大的小孩,哦,不,是小鬼。鬼鬼祟祟地凑到我的身旁,稍稍敞开衣襟,露出里面许多花花绿绿的小圆片,小声对我说,“有热血第七代,终极版的半条命,最新的传奇,还有你们东方人最喜欢玩的金古梁温黄奇侠大传,只要十元一张,你要买得多我还可以优惠。” “有没有吃的?”我认真地问道,扛了半天尸体,我早感到肚子十分饥饿,现在只对吃的有兴趣,心中又是一阵奇怪:做鬼也会饿? 小鬼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然后用奇怪的口吻说:“有!” “有什么?”我很好奇,不知道做鬼要吃些什么,千万不要是人肉啊! 还好,那小鬼没有拿出让我恐惧的断手断脚或血淋淋的肉,只对我高高地竖起中指:“鸡巴!”说完转身就跑,转眼就消失在拐角那边,我一愣,半晌才明白那小鬼是在恶作剧,没想到地狱中的小鬼也像人一样会恶作剧。 顺着街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饥饿使我不得不再次请教一个看起来很有教养的女士,哦,不对,应该是女鬼,很幸运,她耐心地指点我说:“街角那边有热狗卖。” 热狗?我猜想是活的狗或者刚杀的狗,不管了,只要不吃人,别说热狗,就是热牛热马我现在也照吃不误! 我很容易找到那个小店,门上果然写着“新鲜热狗”几个字,当掌柜递给我“热狗”的时候,我一连证实了三次才犹犹豫豫地接过来。仔细审视着手中这玩意儿,我实在看不出它和狗有什么联系,小心翼翼地咬一口,一股软软的馨香直冲脑门,这味道依稀有些熟悉,但我不敢肯定以前是否吃过。 “对不起,请大家出示身份证,现在是临时检查!”几个穿着一模一样样深篮色衣服、戴着大盖帽的大汉闯进小店,对所有人礼貌地喊道,大家平静地望望他们,然后都掏出一个小卡片交给那些大汉。 “先生,请你出示你的身份证!”一个大汉来到我面前,不带一丝感情地问我,礼貌中毫无掩饰地透着严厉。见我茫然摇摇头,那大汉脸色更加严肃,收起了最后一点礼貌质问:“是没有还是没带?” “我……我不知道!”我呐呐地说,实在不知道什么是身份证。 “靠墙站好!两腿叉开!高举双手!我怀疑你是偷渡客,并怀疑你藏有武器或毒品,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大汉突然把我拎起来,直推到墙边,我藏书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照他的话去做。大汉在我身上仔细地搜查半晌,最后从我衣衫的口袋中掏出一张小卡片,大汉仔细审视着卡片,然后望望我又望望卡片,最后用怀疑的语气问:“你叫皮特·李?” 我茫然摇摇头,跟着又点头说:“可能……大概……也许……应该……是吧。” 那大汉转头对着肩上一个小黑匣子喊道:“总部,给我查查身份证号码为731150796的华人,看看他有没有前科。” 不一会儿,那匣子发出一种带有“沙沙”杂音的怪异回答:“皮特·李,华裔安梅瑞克国人,本国出生,电脑软件工程师,现失业,没有前科!” 大汉悻悻地把卡片还给我,并用教训的口吻对我说:“下次遇到警察临检要合作,不然我可以告你妨碍公务!” 望着几个大汉出门而去,我这才仔细查看手中那卡片,那上面有一张小而精致的画,显然画的是我,只是比我见过的模样要年轻些,我轻轻读着上面那个名字——皮特·李!原来这就是我在地狱中的名字? 就在第三个热狗完全装入肚子后,我不禁想起桑巴临死前的嘱托,想起商队最后几个幸存者未来的命运,没有我这个向导,他们肯定要迷失在沙漠中,想到这我神情黯然,为他们的命运和自己的无能黯然。突然,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今日那个金发小姐说过的话,我只是因为没有钱才从鬼城被带到这儿,如果我有钱,我可以继续……游戏! 我突然冲出小店,发疯一样往那个有祭坛的高楼跑去,刚跑几步我又不得不停下来,我完全忘了它在哪个方向!街上的士的尖叫声提醒了我,我立刻学着今日见过的那位夫人那样扬起手,一个的士“吱”地一声停在我面前,我手忙脚乱半天也打不开门,还是前面坐着的那个小伙子帮我打开,我这才钻进了的士的肚子。 “去哪里?”的士在慢慢往前走,那小伙子头也不回地问我。 去哪里?我张张嘴,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儿叫该什么。 “先生,你要没想清楚的话,请下车!”小伙子神情冷淡,缓缓停下了的士。我满头冒汗,两手比划着说:“那儿有很大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句话,‘用有限的生命去体验无限的精彩,欢迎光临真实幻境!’” “哈!”小伙子突然笑了起来,“你也喜欢‘真实幻境’?玩过些什么?我也是它的痴迷者,现在全世界都为‘真实幻境’疯狂,全世界人民都是它的玩家!” 的士在飞驰,我茫然无语,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小伙子兴致勃勃地顾自说着:“看来你还是个新手,‘真实幻境’最大的特点就是完全真实,有完全的代入感,再加时间错觉和记忆封闭,以及像冬眠那样减缓新陈代谢等等最先进的生物电子技术,能让人在不长的时间内,体验一次完全不同的人生,正像那句最有名的广告语——用有限的生命去体验无限的精彩!你体验过什么样的人生和精彩?” 我茫然摇头,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到了!”的士突然停了下来,小伙子笑着对我说,“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会在游戏中相遇,真希望我们在游戏中还能相互认识,只可惜这根本不可能。” 我给了他一张纸钱,然后匆忙地下得的士,三步并作两步直闯进那个有祭坛的高楼,立刻有金发碧眼的姑娘迎上我,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那高挑健美的背影,轻盈快捷的步伐,我敢肯定那是沙漠女匪首“一阵风”的背影!等我要追上去时,她已经消失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中。 “先生,请这边来!”还是先前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接待我,我把所有的纸钱都掏出来,有些担心地盯着她问:“这些,够不够让我回去?” 那姑娘望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但还是立刻点头说:“当然没问题,虽然我们很少收现金。” 说完,她向一旁那小伙子示意道:“大卫,带这位先生去游戏间!” 我跟着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很快就重新躺上了那个小床样的祭坛,他把那个金属帽子一样的东西套在我头上,我眼耳口鼻立刻被完全遮住,看不到一丝光线,接着我感觉到他合上了床边的盖子,然后听到他在问我,声音有些缥缈:“先生,请问准备好了吗?” 我刚“嗯”了一声,突然就有奇寒无比的感觉侵入身体,自己好像在坠入一个虚无缥缈的漩涡,意识也渐渐模糊,最后跌入了无边的黑暗…… “醒了!他醒了!” 耳边有人在惊喜地呼唤,我感到自己被人扶住头躺高了些,然后嘴被撬开,有清凉的水缓缓流入我的口中,立刻滋润了我干涸的喉咙,让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慢慢睁开眼睛,立刻又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不得不重新合上。我不禁吃力地问:“我……我现在在哪里?” “醒了!你终于醒了!差不多昏迷了整整两天!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一个激动的声音在我身边唠叨着,我欣喜地记得,那是哈里老爹的声音,他还很少这样唠叨过。 “你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紧?”这是托尼的声音,他冷静中也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们已走出了鬼城,现在正往东方前进。” “你可醒了,吓死我了!”这是黛丝丽的声音,十分温柔悦耳,“我们还要靠你带我们走出这沙漠,你答应过我爷爷的!” 我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立刻想起了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断:咸水镇,桑巴老爷,商队,死亡之海,鬼城,黛丝丽,保护神。我再次睁开双眼,一一辨认着围着我的几个人,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一样,只是更显疲惫和满面风尘。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黛丝丽没有蒙面纱的脸,我发觉她竟十分的……清丽逼人!注意到哈里老爹还在用疑惑的目光担忧地望着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地狱的经历——或者只是幻觉——说出来。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暂时不说,我怕让大家更加相信怪乱神力,在众人心中造成更大的恐慌和听天由命的惰性。 “现在我们在哪里?”我躲开哈里老爹询问的目光挣扎着站起来,除了感到有些虚弱,没有更多的不适。 “现在我们离鬼城有一天半的路程,离你昏迷的地点大约有一百三十里。”托尼冷静地解释道,他已经把我当成了可以信赖的伙伴和可以依靠的主心骨。我手搭凉棚眯着眼看看太阳的方向,自语道:“靠太阳很难精确定位,等夜里星星出现后,我再根据我们的行程画出我们前进的路线,希望没有偏离预定线路太远。” 我们骑上骆驼继续前进,一小队人就这样孤独地行进在茫然无边的沙漠中。夜色来临后,我根据星座方位的细微变化,知道我们稍稍偏离了正东方,我边在沙地上画出我们行进的路线,边安慰大家:“明天我们可以把偏差纠正过来。” 大家默默看着我画出的线路,从折道走新线路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一天了,我们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一千五百多里,鬼城就在我们身后大约两百里,表示我们前进方向的箭头停在我们现在的位置,而前方,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未知沙漠,没有人知道前面还有什么,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走出这该死的死亡之海? 夜幕降临,我们把骆驼围在四周,大家卷曲在骆驼的包围中休息,骆驼温暖的绒毛可以为我们抵御夜晚的寒冷,当然我们也不忘在身边埋下一个瓦罐,大家轮流值夜监听,“一阵风”虽然仅剩两名手下,但所有人都清楚,她仍然不会放过我们。 我与哈里老爹和巴斯挤在一起,一睁眼就能看到对面瑟瑟地缩在托尼和弗莱特之间的黛丝丽,望着有些神秘的她,我不禁又想起桑巴临死前那句话——你是保护神!我很想知道什么是保护神,难道我的使命就是保护她?更让我不解的是,我在梦中曾不止一次听到过“保护神”这个词!所有这些疑问我都想问黛丝丽,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希望她能给我解答,至于这两天的……幻觉,我不知道我要是说出来,会不会有人相信? 天刚亮的时候,我朦朦胧胧地感觉骆驼突然骚动起来,等我完全清醒过来时,只见负责值夜的尼奥歪着脑袋睡得正酣,而骆驼的骚动越加激烈,也惊起了对面托尼和弗莱特,我们立刻拿起武器站起身,正好看到三个黑衣人从驼群外杀进来,幸好围起来的骆驼阻止了他们的步伐,不然我们在睡梦中就可能被杀掉。 从一匹灰白色健马鞍上骑士矫健的身姿,我认得她是匪首“一阵风”,只看她那匹没有一根杂色的坐骑现在那肮脏的模样,我就知道这一路下来,她并不比我们好受多少。 我和托尼带着所有男人迎出去,三个匪徒立刻纵马退开几步,然后向我们直冲过来,我们已没有马匹,只得张惶逃开,虽然我们人多势众,但托尼伤未痊愈,而我的体力尚未恢复,哈里老爹和老苦瓜几乎没有战斗力,剩下的除了弗莱特稍懂刀法,尼奥和巴斯都只靠着蛮力在拚斗,“一阵风”三人竟把我们逼得手忙脚乱。 “大家聚在一起,千万不要散开!”我招呼着所有人,我知道如果我们四散逃开,立刻会被“一阵风”各个击破,聚在一起至少可以对匪徒们产生一点威胁。 三个匪徒控马退开了十几步,见我们集中起来躲在骆驼后,他们也不禁犹豫起来,如果放马冲锋,他们虽然有优势,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万一落马,在我们围攻下肯定也是必死无疑。踌躇再三,“一阵99lib.风”对一个匪徒小声吩咐了几句,那匪徒点点头,突然纵马走前几步,扬着脖子冲我们高喊:“把那个女的交给我们,我们放过你们所有人,不然你们迟早要被我们困死在这‘死亡之海’!”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弗莱特已经在大吼:“休想!除非杀光我们!” 我正在奇怪弗莱特的英勇,几个匪徒小声商量了几句,然后缓缓向我们逼来,我一见他们控马的架势就猜到他们歹毒的意图,他们是要杀我们的骆驼!这对沙漠中的匪徒来说也是最卑劣歹毒可耻的行为,比残杀手无寸铁的妇孺还让人鄙视和不齿,但却是对付我们的最好办法。偷袭的时候他们已经杀掉了我们两匹骆驼,最后剩下这十几只骆驼是我们的命根子,如果骆驼死在他们手里,不用他们动手,我们迟早要在这沙漠中渴死! 我还来不及警告大家,匪徒们就从不同的方向逼近我们的驼群,却不向我们直接进攻,只靠着马匹的速度在驼群外一掠而走,立刻有骆驼受伤摔倒,第一波进攻我们就有三匹骆驼倒下,我们却无能为力,更糟糕的是,骆驼受到惊吓开始四处逃散,这更容易被匪徒分头截杀! “保护骆驼!大家尽力保护骆驼!”我嘶吼着提刀冲上去,现在保护骆驼比保护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托尼拉住一匹骆驼飞身而上,打算把骆驼当坐骑和匪徒拼杀,只可惜骆驼不是战马,根本不听指挥,再加速度远不及战马,被“一阵风”追上从后一刀劈中后腿,手忙脚乱的托尼根本无法抵挡,立刻从驼背上摔了下来,“一阵风”当即纵马踏向托尼,托尼狼狈地在地上左闪右躲,却始终躲不开“一阵风”的威胁。我见状也顾不得别人,立刻飞奔过去,挥刀砍向“一阵风”的马蹄,她猛一提缰,坐骑轻盈地跃起三尺,几乎从我头上一跃而过,直奔我的身后。我回头一看,脸色立时大变,大家都忙着保护骆驼,却把黛丝丽一个人丢在了一旁,而“一阵风”正是向她飞驰而去,手中的弯刀挽着刀花,杀意凛然! 我呆呆地站在当地,完全无能为力,正懊悔间,陡听一声大吼,彪悍的巴斯竟舍身拦在奔马前面,奋不顾身地扑向迎面而来奔马,人马相撞,巴斯一声惨叫,像个玩具娃娃一样倒飞出十几丈,平平地摔在沙中,溅起漫天沙尘。那匹战马被这一撞,身子也失去平衡,突然向一侧摔倒,就在它倒地那一瞬,“一阵风”手中弯刀蓦地脱手而出,射向不远处目瞪口呆的黛丝丽! 刀如闪电飞射而去,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呆呆地望着这一幕,除了弗莱特,只见飞奔而去的弗莱特突然奋力一跃,飞身拦在黛丝丽身前,总算在最后一瞬赶上了这一刀,被这一刀钉在胸口,然后平平地摔倒在地。 我一声大吼,冲向正从马腹下挣扎着出来的“一阵风”,手中的刀发疯一样向她劈去,我毫无章法的刀似乎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威胁,第三刀就被她刁住手腕在膝盖上一磕,我的刀立刻甩落在地,不过我脚下一个小绊子也把她绊倒在地,我跟着和身压上去,发誓要将她生擒活捉! 她扣着我的手腕使劲反拧,几乎要把我的手腕拧断,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我浑身冷汗淋漓,但我决心拼着牺牲一只手也要把她生擒!拼命死死压着她毫不放松,她连着变了几种反压的手段都被我一一化解,我盯着她近在咫尺、野性十足的眼睛怒吼:“你别想逃!你逃不了!” 她也在盯着我,大海一样碧蓝的眼睛渐渐柔和起来,因方才的挣扎,她的面巾已松落开,露出半张轮廓分明堪称俊美的面庞,此刻这张脸上竟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她突然放开我的手说:“我不逃,只是你不觉得,像这样紧紧贴在一位淑女身上是十分无礼的举动吗?” 我一呆,这才体味到身下那凸凹有致的感觉,死死缠着她的腿不禁松开了些,她的腿一获自由,突然一下頂在我的命根上,一股剧痛顿如灵犀灌顶,我不禁惨叫出声,当即被她掀翻在一旁。我捂住下体卷曲如虾米,痛苦地呻吟着,眼睁睁看着她翻身而起,狠狠一脚踢向我胸腹,我本能地抱住胸膛,总算牺牲手臂保住了胸腹要害! 尼奥咆哮着向她扑来,哈里老爹也举着把刀向她冲来,而另一边托尼也正向这儿飞奔,她无奈放弃对我的攻击,转身迎向冲在最前面的哈里老爹,我清楚地看见她一掌抢在哈里老爹刀落下前砍中他的咽喉,哈里老爹立刻一头栽倒黄沙,像头无力栽倒的老骆驼。就在托尼和尼奥围上去时,一个匪徒已纵马飞速赶来来接应,只见他弯腰向“一阵风”伸出一只手,她立刻准确地拉住,借着战马飞驰的冲力,如蝴蝶般翩然落在那匪徒身后,两人一骑呼啸而去,远远地传来她的高呼:“交出那女人,不然你们全都得死!” 扶着奄奄一息的弗莱特,见那把弯刀几乎把他的胸膛完全刺穿,我便知道谁也救不了他,虽然我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但他飞身挡刀那一瞬的英勇身姿,也永远烙在了我的脑海中。紧紧攥着我的手,他在艰难地说着什么,我伏在他的嘴边,依稀可以听到他在说:“送黛丝丽去东方,答应我!” 我黯然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一丝安详,眼神渐渐涣散,手也缓缓松开,平静而去。 三具尸体渐渐被黄沙淹没,那是弗莱特、哈里老爹和一个不知名的匪徒,我望着被撞成重伤的巴斯和四周惨死的十几匹骆驼,以及“一阵风”那匹折断了腿、曾经神俊无比,如今却在声声哀嘶的坐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直直都走到黛丝丽面前,恨恨地问:“所有人都在为你而死,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黛丝丽脸色发白,但神情却异乎寻常的镇定。她毫无畏惧地迎着我的眼光淡淡地说:“你无权知道,任何人都无权知道。” “无权知道?”我面露嘲笑,指指奄奄一息的巴斯,又指指掩埋弗莱特的沙堆质问道,“所有这些人,桑巴,弗莱特,无数武 58eb." >士、伙计和苦力,甚至包括托尼和‘一阵风’那些匪徒,都是在为你拼命,都在为你而死,你却对我们说我们无权知道?无权知道我们大家拼命的原因?” 黛丝丽垂下眼帘,眼中隐约有丝恻然,但嘴唇却紧紧抿住,显然不打算回答我任何问题。托尼见状,突然柔声对我说,“你别逼黛丝丽。我和我的飞鹰武士是撒尼族最勇敢的武士,我的族人接受了桑巴老爷无私的馈赠,所以我们答应一路护送他们去丝绸之国,保护他们是我们的责任,至于遇到目前的困境是我的无能,就算飞鹰武士仅剩我一人,我也会拼尽全力把黛丝丽送去东方,不问任何情由。” “你是武士,而我却不是,我们都不是!”我指着幸存的苦力们大声说,“我们并没有把命卖给桑巴老爷,‘一阵风’虽然只剩两人,但他们只靠马匹根本追踪不到这里,显然他们在沙漠深处一定还有骆驼,按常情她至少会留下两人看守那些骆驼,所以他们至少还有四个人,我们就算改变方向一路掩埋牲口的粪便,也仍旧逃不过猎犬的追踪,只要‘一阵风’倾其所有力量放手一击,我们就没有任何侥幸,以她方才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击杀黛丝丽的决心,相信她很快就会这样做!” 说到这我顿了顿,盯着黛丝丽决然道:“既然咱们已毫无办法,你又不给我们一个卖命的理由,我不想再糊里糊涂地送命。所以,我现在打算和你分手,大家按人头把剩下的几只骆驼分了各自逃命!” 几个苦力犹犹豫豫地望望我又望望黛丝丽,都没有吭声,托尼则紧盯着我冷冷地说:“所有骆驼、粮食和清水都是桑巴老爷的财产,现在都属于黛丝丽,任何人也没有权利瓜分。” “哈!”我一声嘲笑,“这一路上就不说了,就说方才,要不是我们几个苦力拼死保护,别说这几只骆驼,就连黛丝丽小姐都已经性命不保,还来什么财产?我们有权分得我们该得的报酬。再说在生存机会面前,任何人都一律平等,没有贫富贵贱之分,谁愿意跟我一路就请站过来!” 几乎没有犹豫,尼奥就扶着巴斯站了过来,然后是老苦瓜,我对托尼和黛丝丽淡淡笑道:“我们是四个人,你们是两个,考虑到你是女人,我们只要最后四匹骆驼中的两匹和一半的食物清水。” “谁也不能动骆驼!”托尼说着拔出了弯刀,眼里杀气腾腾,我却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便镇定地说:“好,要动手我们也奉陪!” “等等,我告诉你原因!”黛丝丽突然阻止了剑拔弩张的我和托尼,我刚暗松口气,她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因为你是保护神!” “去他妈的保护神!”我勃然而怒,“我不知道什么是保护神,我也不相信自己是保护神或者其它任何神灵,告诉我们这一切真正的原因,不然大家分了骆驼各自逃命!”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望着黛丝丽,显然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原因,我和黛丝丽更是无声地对视着,都在从对方眼中窥探其决心。我突然发觉黛丝丽的眼神竟异常恬淡坚毅,远远超越常人,虽然她最后退缩让步,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屈服于我的威胁,而是她对我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好吧,我告诉你原因。”她终于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我浑身一松,精神上竟有一种大战后的疲惫和解脱,我知道再坚持下去的话输的一定是我,就算我能忍心丢下一个弱女子不管不顾,能违背自己对两个辞世者临终的承诺,我也无法接受被“一阵风”击败的颓丧。“一阵风”的坚毅多智和不屈不挠已激起了我无穷的斗志,我早就下定决心要与她周旋到底!逼迫黛丝丽说出这一切的原因,只是不想糊里糊涂地为人卖命。 “只是,就算我说出原因,只怕你们也未必会相信,就算勉强相信,也未必理解得了。”黛丝丽说着环视所有幸存者一眼,然后在一副马鞍上慢慢坐了下来。她那超然的神情和居高临下的语气令我十分不快,但我没有表露出来,只平静地坐下,心中暗道:老子连地狱都去过,还有什么怪异事理解不了? 第五章 天道之秘 黛丝丽款款地捋捋鬓发,把淡淡的目光投向天边,静静地没有说话。所有人也都没有催促,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迷离的眼神中挪开,似乎预感到她要说的,将是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你是东方人,该听说过道家伟大的先哲李耳吧,还有梦见蝴蝶的庄周?”黛丝丽说着把目光转向我,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在问我,我茫然地摇摇头说:“没听说过,他们跟我好像不熟。” 黛丝丽再次把淡淡的目光投向天边,似乎在考虑该如何通俗易懂地向我们,主要是向我解释一切,沉默半晌,最后她终于说:“我不是普通的富家小姐,而是埃国太阳教的圣女,桑巴也不是我爷爷,而是埃国太阳教大祭司,弗莱特则是桑巴大祭司的弟子,埃国是西方最伟大的文明国度,我们受圣教的重托,肩负神秘的使命,去往另一个同样是古老文明发源地的丝绸之国,去解开困扰我们以及所有先贤和哲人的世界之迷。” 对黛丝丽和桑巴身份我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如果他们仅仅是普通商人的话,反而会出乎我的预料,所以我只平静地问:“你们不远万里,就仅仅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这个目标并不虚无缥缈!”黛丝丽嗔怪地盯了我一眼,接着说,“很久以来,我教的先贤们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世界各地的宗教都有关于神的传说,并且这种传说竟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教派,都有关于创世、大灾难、天界等传说,尤其让人惊诧的是,在东方古老的丝绸之国,关于神的记载和传说竟和处于数万里极西之远的我国有极大的相通,虽然这些经过商人和冒险家们带来的神话与传说,都已经面目模糊,但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它们之间那惊人的相似。还有,越是古老的典籍,关于神灵的记载就越丰富越完整越相似,无论东西方都是如此。” 出于礼貌,我没有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却还是忍不住说:“一切关于神怪的传说从来都仅仅是传说而已,我还没想到有人会真把它当回事。” 黛丝丽轻叹口气,淡淡道:“你若处在我们的国度,肯定不会有如此武断的结论。我国有许多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伟大工程和自然现象,比如大金字塔和斯芬克斯,金字塔是远古法老们的陵墓,用你们东方人的量度单位来说,就是用重达五万斤以上的石块垒成,塔高足有上百丈,如此浩瀚的工程,就是在技术更发达和劳动力更丰富的今天,我们的国王也还是无法实现。还有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设计是如此精巧绝伦,尤其用几万斤重的胡子支撑它硕大的头颅的设计,不仅给它以威猛和美感,更使它在沙漠千年风沙的侵蚀下,到今天仍然安然无恙,所有这些都不能用技术来解释,它们在我们的心目中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神迹!” “神迹?”我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嘲笑,“人总是把自己无法解释的现象归为神迹。” 黛丝丽没有理会我的嘲讽,眼望天边款款道:“我们坚信在远古的大地上,曾经活跃着不少神灵,在世界上留下了他们活动过的痕迹,人类各种宗教和神话传说,便是根据他们的事迹而来,所以东西方的神话传说才会有如此惊人的相似。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逐渐在我们的世界消失,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世界,所以今天的我们,再也没遇到过真正的神灵。” 怀疑一切似乎是我的天性,我再次不以为然地质问道:“这仅仅是你们想当然的揣测,就算曾经有神灵,可和今天的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黛丝丽用理解的目光望着我,淡淡问:“你肯定有过做梦的经历,在梦中有时会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在那里你是不是发觉一切都如此怪诞而不可思议?”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到我曾经的怪梦和地狱的经历,脸上不禁露出被人窥探到隐秘的红晕。不等我开口,黛丝丽已转开目光说:“相信所有人都有过做这种梦的经历,但只有我们太阳教一个先哲对这种现象发出这样的感慨:‘不知道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梦到现在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梦到了另一个世界?’这和东方另一位梦到自己是蝴蝶的伟大哲人的说法何其相似?难道你不觉得你们那位哲人庄子,他在向后人暗示什么吗?而他又是另一位道教先哲李耳的信徒,这个教派相信这世上有仙界,凡人可以通过修炼成为神灵,和我教的教义竟相差无几,这个教派关于凡人经过修炼,最终得道成仙的传说很多,比如道教八仙。这些传说都和我教典籍上记载的远古那些神灵的诞生离奇地相似,如果要说是巧合,远隔数万里的两个无论民族、风俗、语言、历史等等,均完全不同的古老帝国,在神话传说上竟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你不觉得这十分奇怪吗?” 我茫然了,其实我对两国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或者曾经知道,现在却不记得了,但从黛丝丽的眼神,我相信这种巧合确实到了让人惊讶的地步。 “其实东方早已有人对这种巧合感到莫大的兴趣,”黛丝丽说着,眼里露出一丝崇拜之色,“就在数百年前,丝绸之国一个伟大的僧侣在帝王的支持下,穷十四年之功,孤身到西方寻访所有关于神灵的典籍,以带回丝绸之国和原有的远古记载进行对比研究,希望能勘破其中的奥秘,这就是东方伟大的圣僧取经的典故。只可惜他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便把另一个古老帝国当成了西方最悠久的文明而止步,带回了他们的佛经,就是这样,他也为佛经中关于生命的轮回、天界地狱等描述,与本土道教关于世界和生命的思考之相似感到惊讶,他却不知道我们对多年后通过商人和冒险家辗转传到我国,和我们关于生命流转的阐述相似的道教和佛教理论更加震惊,这促使我们下定决心,效法丝绸之国的圣僧取经,打算用我们保存的所有远古典籍去交换东方丝绸之国的神秘经典,希望能综合利用各取所长,勘破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用东方道家的说法,就是去找寻天道之秘!” 我怀疑地看看她全身上下,“这些典籍想来不是一本两本,我却看不出你能藏在哪里?” 黛丝丽笑了笑,骄傲地指指自己脑袋:“这些典籍珍贵无比,我们不可能带着它到处跑,太阳教也决不会允许宝贵的典籍离开国土一步,所以我从七岁开始就被选为圣女,除了学习东方文化,就是在桑巴大祭司的指导下,整日背诵这些典籍和经文,只要需要,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把它写出来,随时可以用它向丝绸之国交换他们拥有的佛、道神秘典籍,当然也是靠记忆把它们都背诵下来带回故国,以我刻苦训练出的超常记忆力,完全能胜任这个使命!” “可是,”我更加疑惑,“按理说你们的使命虽然虚无缥缈荒诞不经,却没有妨碍到任何人啊,我想不通为何‘一阵风’要如此不顾一切地阻止你们?” “这更加证实了我教先哲们的猜想,”黛丝丽微微一笑说,“我教的先贤们认为,凡人和神灵原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或者说神灵就是由凡人修炼而成,但不知什么原因,神灵们离开了我们,回到他们自己的神界或天堂,却零星地留下了一些如何修炼成神的秘典,这些秘典散落人间,成为不同教派的不传之秘,无论东西方,都还有人遵循这些秘典在刻苦地修炼,想战胜死亡成为神灵,东方道家有修炼成仙之说,古天竺相信,人通过修炼,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本教也有勘破生死流转,与日月同辉的记载,但成功的例子实在少得可怜,以至难以证实。如果我们融合东西方各自掌握的修炼术,或许可以把成功率大为提高,也许是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出现,或者是不愿凡人勘破这世界的奥秘,总之神灵或者只是邪恶的神灵要用尽一切办法阻止我们,阻止东西方最神秘文化的融合,阻止人类勘破这天道之秘,而‘一阵风’便是执行这个使命的工具,受邪恶神灵指使的工具。” 我疑惑地摇摇头,始终无法把世界和神灵联系起来,但黛丝丽关于梦的说法打动了我,我想和我一样梦到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在少数,难道真有另一个神的世界?我曾经梦境就是那个世界?我转头望向尼奥他们,只见他们脸上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盲目的相信,我只好问黛丝丽另一个问题:“保护神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肯定我就是什么保护神,而不是别人?” 黛丝丽犹豫了一下,突然狡黠一笑说:“其实就在我们决定进行这次伟大的冒险之前,已经做了多年的准备,我们已经通过商人和冒险家向丝绸之国的君主辗转表达了我们的意愿,也得到了他的回信和首肯,并慷慨地派出一位非常出色的将军不远万里,越过凶险的死亡之海来迎接保护我们,那位将军就是我们的保护神。” “就这么简单?” “那你以为呢?” 盯着黛丝丽那躲闪的目光,我突然意识到她的话并不完全可信,至少关于保护神的解释不可信!不过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疑惑地挠挠头说“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苦力,既不是将军又不是什么神。” “你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苦力吗?”黛丝丽笑问道,“你见过如此深谙兵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苦力吗?你见过熟悉天文地理、行军布阵的苦力吗?尤其你还是商队中不多的东方人之一,虽然我们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使你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但从你第一次挫败‘一阵风’后,桑巴大祭司就肯定,你是一直没有和我们联系上,丝绸之国派出的保护神!” 虽然我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但我也不得不承认黛丝丽分析得很有道理,难道我真是她的保护神?是丝绸之国的将军?我无助地抱住头,想从记忆深处找出关于我使命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但混沌一片的大脑使我不得不放弃,在找到新的线索以前,我不得不暂时接受我是她的保护神的推测。 “好吧,我暂时找不到反驳你的证据,”我有些无奈,然后把目光转向尼奥、巴斯和老苦瓜说,“就算我是保护神,你们却不是,你们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必跟‘一阵风’死拼下去。” 尼奥三人对望一眼,然后把坚定的目光投向我和黛丝丽,我心中暗叹,知道黛丝丽方才的话打动了他们,使他们觉得保护黛丝丽就是投身于揭开天道之秘和拯救世界的壮举中。所有男人,无论高贵还是卑贱,无论武士还是苦力,都会在条件具备的时候,产生一种保护弱者、拯救世界的英雄情结。 “如果大家都不愿独自逃命,那么我们就和‘一阵风’斗下去,”我环视众人一眼,缓缓地说,“并且随时做好为保护黛丝丽而牺牲的准备!” “我们听你的!”尼奥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我望向托尼,托尼也微微点头道:“我和他们一样。” 我最后望向黛丝丽,黛丝丽对我嫣然一笑,款款道:“从现在起,我也听你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们带出眼前的困境,安全地把我护送到遥远的丝绸之国的京城!” 我长叹口气,其实自己是不是保护神都无关紧要,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带出这“死亡之海”,况且我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一阵风”挫败。用棍子在沙地上划着,我心中在揣测“一阵风”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海中渐渐形成。 “咱们分开走!”我在沙地上边划边说,“老苦瓜带着受伤的巴斯和黛丝丽一直往正东方向前进,我、托尼、尼奥原地休息,天黑之后望原路返身而回,‘一阵风’若追着我们的足迹一路跟来的话,相信今夜我们就能和她遇上,趁着黑夜我们可以悄悄接近他们,也偷袭他们一回!” “可是,”托尼疑惑地说,“如果他们有狗的话,我们根本无法悄然接近。” 我一呆,不禁为自己的漏算感到沮丧,对着沙地怔了半晌,又一个不得已的计划在我心中酝酿,我重新拿起木棍,在沙地上边画边解释说:“老苦瓜带着黛丝丽和巴斯分乘三匹骆驼,先折向南走四十里,然后再一路望正东前进,给我和托尼、尼奥留下一匹骆驼,我们就在这儿埋伏,骆驼可以藏到那边的沙丘后面,我们则把自己埋入沙中,只要‘一阵风’追着我们的?99lib?足迹而来,我们一定能杀她个措手不及!就算他们的狗先发现我们的气味,通常也不会引起主人的注意,只当是猎狗又发现了什么遗弃物,这个计划十分冒险,如果失败,我和托尼、尼奥就肯定回不来了。” 我平静地望着托尼和尼奥,他们也平静地望着我,相信所有人对这个计划的风险完全了然于胸,以我们三人要偷袭四个以上骑马的匪徒,完全成功的机会并不大,就算侥幸成功,三人靠着一匹骆驼,如果三五天内追不上前面的黛丝丽,我们多半也走不出这“死亡之海”,要是黛丝丽他们的行进方向偏离了预订的目标,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们。这个计划唯一可行的一点就是,我们可以击杀“一阵风”的猎狗,让黛丝丽彻底甩掉“一阵风”的追踪,这个计划几乎可以说是牺牲我们三人为黛丝丽赢得生存机会,我不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同意。 “不行,这太冒险了!”黛丝丽最先反对,“如果我们分开,就算你们侥幸成功,在茫茫大沙漠,你们找到我们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如果仅仅靠着一匹骆驼,你们肯定走不出‘死亡之海’!” 我举起双手说:“谁有更好的办法,我肯定第一个听从,不然,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托尼镇定地对我说:“我同意!” “我也同意!”尼奥把玩着手里的刀,从他冷静的眼中任何人都能看其出决心,我立刻一跃而起,对所有人一挥手:“现在每一刹那对我们来说都异常宝贵,我们没有时间再仔细斟酌权衡,咱们立刻照方才的分派分头行事!” 众人不再说什么,开始分派最后的资源,虽然老苦瓜给我们留下了一半的食物和清水,但只有一匹骆驼,我想我们也没有可能带走太多。 黄昏,沙子开始不那么炽热,那匹孤零零的骆驼已藏在远处那座沙丘后,我和托尼、尼奥三人把自己浅浅地埋在沙中,正好在我们走过的路中央,只露出脑袋,可以从头顶盖着的一块破布的缝隙看出去,这块破布混在我们故意丢弃的废弃物中,为了不引起“一阵风”的疑心,我们在这一段丢弃了不少废弃物。我想就算“一阵风”聪明到能猜出我会在沙中埋伏,她也不知道这埋伏会出现在沿途什么地方,而她又不可能减缓速度谨慎而行,她怕失去黛丝丽的踪影。所以就算她知道有陷阱,也只有一路闯进来! 天色越来越..晚,沙子也越来越凉,远方仍然没有“一阵风”的踪影,我静卧在沙中,不禁对自己的揣测感到一丝动摇,万一“一阵风”不会连夜追踪,我们岂不是要在沙中冻一整夜?心中正在胡思乱想,身旁的托尼突然冲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把耳朵贴到沙上,我轻轻把耳朵贴上沙子,立刻就感受到了远方传来的震动,我心中一松,“一阵风”果然如我所料,要顷力作最后一击了! 蒙蒙的天色使我们看不出多远,但从沙子上传来的震动我知道,“一阵风”已经近在数十丈外,远远地还有狗吠声传来,我不禁握紧刀柄,极目望去,隐约可见夜幕下几匹战马缓缓而行,战马后果然还跟着几匹骆驼,除了一匹牵着狗的骑手远远在队伍前方领路外,剩下的几匹战马都坠在后面呈雁阵散开,一见那阵势我就知道自己低估了“一阵风”,她现在不仅有五人五骑,比我估计的多一个,在全力追踪中还不忘防备埋伏,只让一人一骑带着狗超前数丈打头领路,其余人马都远远散在后方,这样,就算遇到埋伏,最多牺牲打头那人,后面的骑手立刻可以纵马反击。我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陷入了绝境,但我已无从选择!还好,至少我们可以杀了他们的猎犬,这想法总算可以安慰一下我自己。 狗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狂躁,我知道这畜生已经发现了我们,牵狗的骑手也谨慎起来,拼命想拉住猎狗减缓步伐。借着月光,我们几乎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戒备之色,我正要一跃而出,身旁的尼奥突然按住我的手悄声说:“我杀狗!你埋伏!” 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尼奥已一跃而起,举刀向几丈外的猎狗冲去,一连两刀都被那畜生躲开,尼奥完全不顾近在眼前的骑手,突然扔下刀,抓住拴狗的绳索使劲把它往怀里拖,就在猎狗一口咬中尼奥胳膊时,尼奥也奋力拧断了他的脖子,几乎同时,那个骑手的刀也捅进了尼奥的后背。 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不顾一切以自己一条性命去换一只狗,后面那些骑手都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刻放马向这边冲来,尼奥虽然身中数刀,仍然挣扎着向我们这边狂奔,我知道他的意图,他是要把对方引进我和托尼埋伏的地点,我按着托尼的肩头,异常冷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在估计着匪徒们的距离,并暗暗祷告尼奥再坚持一会儿!我对自己的冷血也感到吃惊。 尼奥终于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浑身浴血的他重重地摔倒在我的面前,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舔舔嘴角有些腥咸的鲜血,望着追上来的骑手,我知道该我动手了! 我一跃而起,在完全跃出沙坑前,我的刀已先后捅进两匹战马的肚子,我不奢望能一举歼灭所有匪徒,但至少要杀掉他们的马,使他们不能再快速追击黛丝丽。两匹拖着肠子的马惨叫着逃开,把马背上两个匪徒摔了下来,托尼的刀果然够快,几乎没有多浪费体力便连斩二人,剩下的几个匪徒慌忙勒马逃开,退到我们攻击范围之外。 我和托尼背靠着背,戒备地盯着十几丈外围着我们打转的三名骑手,现在是三比二,我们并不落下风,不过没有战马,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付剩下的匪徒。 三名骑手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后,一名骑手突然探指入口吹响了口哨,从她的动作我认出她就是“一阵风”,两名匪徒在她的招呼下,牵起不远处的几只骆驼缓缓向西方退去,我和托尼相似而笑,苦笑。显然,“一阵风”不想和我们硬拚,又或者是在失去猎狗后,我们已经是她找到黛丝丽的最后途径,在沙漠中,她也不需要专门对付我们,只需把我们交给老天就可以拖垮我们。 朝阳刚升起的时候,我和托尼埋葬了勇敢的尼奥,牵起孤零零的那匹骆驼,把几个羊皮袋负在身上,里面是珍贵的清水,骆驼已经疲惫不堪,驮不起太多的东西,我们不得不自己背起足够的清水。一夜的休息让我们感到精力充沛,迎着初升的太阳,我们继续向东方前进,身后不远处就是“一阵风”和她的驼队,她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意图,就是要跟着我们去找黛丝丽,或者等着沙漠把我们拖垮后,再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我们,虽然知道她的意图,我们却也无能为力,没有马匹,我们连跟她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只希望在我们体力耗尽前能走出这片大沙漠。 一天下来,我和托尼都筋疲力尽,比起那些骑在牲口上的匪徒,我们不仅要在烈日下徒步而行,还要背负重物,体力消耗可想而知,为了留下点自保的体力,我们一天下来没走多少路程,而休息的时候更不敢大意,两人只能轮换着歇息,知道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拖垮,却也无法可想。 “我们干脆不走了!”已经是和黛丝丽分开的第五天,体力过量消耗再加烈日的烘烤,我只觉头昏昏沉沉,只想永远躺下一睡不起,我相信托尼比我好不了多少,这个时候需要相互鼓励,不然大家都坚持不下去。 “再坚持几天,听桑巴说过,顺利的话一个半月也该横穿‘死亡之海’了,”托尼鼓励我的同时也在鼓励着自己,“咱们从咸水镇出发也差不多有一个半月了,就算中途走了些弯路,想来现在我们已经在这片沙漠的边沿,千万不要功亏一篑!”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信心,只觉牵着的缰绳一沉,几乎把我拉倒,回头一看,我们唯一的骆驼已经栽倒在地,一个多月的跋涉再加没有充足的食料,它也终于倒下了,望着它早已完全瘪下去的驼峰和微微抽搐的后腿,我知道它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 托尼对我们最后的伙伴只静默了片刻,便毅然拔出匕首,轻轻割开它脖子上的血管,然后俯下身对着割开的血管吮吸起来,足有顿饭功夫他才满足地抬起头,抹抹嘴边的血污,招呼我也像他那样饱餐鲜血,一个多月的干馍加咸菜的日子,使鲜血于我有莫大的吸引,我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去,几乎干裂的舌头一尝到腥咸的鲜血,便如尝到琼浆玉液般甘美,随着那温热的液体大口大口地咽下肚,我感觉自己的体力也一点点地在恢复。 我和托尼交换着吸食了两次鲜血,终于感到肚腹饱涨得再难咽下任何东西,这才背起尽可能多的食物和清水再次上路,走出数步我们都忍不住回头,最后看看倒毙的骆驼,我心情非常平静,在背负的清水和食物消耗完之前,我们还不能走出沙漠的话,我们也将像这匹骆驼一样,成为‘死亡之海’吞噬的两个微不足道的生命。 远方,像秃鹫一样紧缀在我们身后等着我们倒下的“一阵风”和她的手下,我们反而没兴趣多看一眼。 失去骆驼的最初几天,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一直萦绕着我们,当我们开始习惯这种孤独感时,我们的食物已经不多,就在我们感到绝望的时候,一成不变的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隐约的绿色,我和托尼确信那不是幻觉而是可爱的骆驼刺时,不禁喜极而泣,这里的天空也不再是清澄得让人恐怖的一片湛蓝,而是有云彩阻住了太多的阳光,我们第一次觉得天空中的乌云原来也是这么的可爱,虽然出现骆驼刺只意味着我们就要走出沙漠,将面临不知还有多宽阔的戈壁滩,但至少,我们离同类活动的地带近了一大步! 可惜还没等到我们兴奋时间超过盏茶功夫,“一阵风”三人已纵马向我们逼来,显然她不想给我们任何逃命的机会,我和托尼面面相觑,我们经过十几天的负重急行,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精力充沛的匪徒们的对手,何况他们还有可以疾驰冲锋的战马。 三人三骑缓缓围上来,却并不急于进攻,显然“一阵风”并不想被我们的困兽之斗所伤,望着三人熟练地舞动着的绳套,那种草原牧民套马的绳套,我和托尼就知道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在精力充沛的情况下,这样的绳套对我们根本没有威胁,但现在,我们已不敢肯定能否躲过被匪徒们像套牲口那样拖倒的命运。 “一阵风”率先发难,绳套准确地向我抛来,就在我倒地躲开时,第二个匪徒的绳套又向我套来,显然匪徒们是要集中力量先制伏我再说,我狼狈地左躲右闪,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动作越加缓慢,而托尼根本帮不上我,就在我一刀斩断套住脖子的绳索时,却已被“一阵风”准确地套中了拿刀的手腕,跟着她纵马疾驰,立刻把我拖倒在地,我口鼻中立时呛满黄沙,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托尼比我多坚持了一会儿,最终也被拖翻在地,我们被两匹战马齐头并进地拖拽着在黄沙上疾驰,粗糙的沙砾磨砺着我裸露的肌肤,立刻在肌肤上划出道道血痕,手中的刀也早扔到不知什么地方,此时我完全放弃了无谓的反抗,只在心中暗自发狠道:将来我要有机会报仇的话,一定把“一阵风”脱个精光,用最快的马拖拽着在沙漠中疾驰三百里! 疾驰的战马毫无征兆突然停了下来,昏昏沉沉的我隐约听到“一阵风”的惊呼,那是一种恐惧的惊呼,夹杂在隆隆的雷声中有些隐约。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听到过雷声了,我想这可能是我的幻觉,挣扎着抬起头,我看到前方黑沉沉的天幕中,偶尔有金蛇般的闪电掠过苍穹,然后是滚滚雷声迎面扑来,我猜“一阵风”恐惧的不是闪电或雷声,而是前方天幕下渐渐形成的一个巨大漩涡,像漏斗一样慢慢伸向地面,当它最后到达地面时,只见地上黄沙立刻像合抱粗的巨龙般旋转着腾空而起,旋转着直飞向天幕深处。片刻功夫,漩涡旋转的速度就越来越快,而沙柱也越来越大,并向我们这边缓缓逼过来。 “龙卷风!是龙卷风!快走!” 我还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壮观的一幕,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上的痛苦,却听“一阵风”和匪徒们恐惧的惊呼,呼声未落,她已调转马头向相反方向狂奔,此时我才感到,沙柱虽然离我还有段距离,但巨大的吸力已经把我向它拉过去,就像有神秘的力量在吸引任何接近它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骆驼。 沙柱越来越大,逼过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令人难以想象。我吃惊地看到几只失群的骆驼被它吸了进去,然后在沙柱中打着旋不断翻滚,身不由己地慢慢升高,最后直达天幕,在高空飘浮不下,这情形真是既怪异有趣又令人感到恐怖! 虽然“一阵风”拉着我在狂奔,可那漩涡还是越来越近,它的吸力也越来越大,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渐渐飘了起来,渐渐被那沙的漩涡追上、裹胁。前方“一阵风”的战马正拼命奋蹄,可也只能原地踏步,甚至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后退却,它像在和看不见力量拔河,而我就是它们角力的工具,虽然两股巨大的力量拉得我浑身剧痛,像要被生生撕裂,我还是祈祷“一阵风”千万不要松手,我可不想像那些骆驼一样在天空飞翔! 四野的黄沙弥漫天地,使我仅能看出十几丈远,马与风的角力还在继续,我的身子渐渐越升越高,最后几乎是头下脚上倒悬半空,有一股大力死死把我拖向天幕,唯一阻止我飞向天空的就是套住我手腕的绳子和紧拉着绳子不放的“一阵风”!这情形十分怪异,虽然我曾经幻想过像小鸟那样飞翔,却决没有想到自己真有机会飞起来,只是现在这情形我不像是只飞翔的小鸟,只像个悬在半空收不下来的风筝。 我双脚已渐渐接触到龙卷风那快速旋转着的气流,两眼也渐渐被风沙迷蒙,我想我是逃不脱飞翔的命运了,人的一生中能这样飞一回的机会大概也不多,我不知道是该诅咒该死的老天还是该感谢老天爷,毕竟它把我从“一阵风”手里救了下来,没让我在一个女人手里被折磨而死,却要我以这种超乎常人想象的方式壮烈一回。 “一阵风”似乎明白以马的力量力无法和自然之力抗衡,她终于放弃了死拼,开始纵马顺着漩涡旋转的方向,也就是顺着风向绕着漩涡疾驰,虽然坐骑的速度远不如风速,但她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却还是渐渐地,一点点地离开了旋涡,战马转的圈也越来越大,把我也渐渐地拉离了漩涡,虽然一时还无法拉着我完全挣脱,却还是给了我一丝希望。 龙卷风卷起的沙尘柱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游荡着,“一阵风”也就纵马绕着它疾驰,战马不能完全把我拉离漩涡,漩涡却也不能把我完全吸进去,我知道这是一次与老天爷耐力的较量,如果战马的耐力输给了龙卷风,很可能它和“一阵风”最终都将陪我在高空翱翔。 不知过了多久,风速终于开始缓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战马的速度下降得更明显,只一会儿,它已经围着龙卷风卷起的沙尘柱疾驰了上百圈,我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我注意到它的嘴里不断有白沫涌出。 “一阵风”还在拼命抽打坐骑,马股上渐渐血肉模糊,但战马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最后终于马失前蹄,在战马失蹄那一瞬,“一阵风”死死抱住了马的脖子,摔下了马背的同时,她总算还是紧紧抱住了战马的身子。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猛地往上挣了挣,但风力已无法吸起我加“一阵风”和战马的重量。我终于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我才感到,飞翔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风力渐渐弱下去,沙尘柱也缓缓地离开了我们,当我最后重重地摔落黄沙时,竟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哪怕嗓子已沙哑得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还是捂着干涩的喉咙无声大笑!数丈之外,“一阵风”比我好不了多少,筋疲力尽的她紧紧抱着倒地不起的坐骑,绳子死死缠在她的胳膊上,那只胳膊已经被勒得血肉模糊,她冲我不断张合着嘴,我知道她想问我笑什么,却像我一样已经累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换了个姿势舒服地仰躺在沙中,望着天空经月不见、变幻莫测的乌云,只感到自己身心已与苍穹融为一体,身体的疲惫完全没有影响心中的宁静,这一刻的宁静竟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真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什么责任、使命、争斗,天道之秘等等一切,都统统见他妈的鬼。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小雨,我张嘴接食着沙漠中珍贵无比的天水,炽热的空气早已清凉下来,让人浑身异常清爽。直到天雨渐停,我才抬起头环目四顾,四周风沙早已停息下来,西边还有火红的太阳照耀着无边无际的黄沙,而头顶的天空却是难得的阴貍,这大概是大沙漠中才能看到的奇景。 注意到不远处除了“一阵风”和她倒地不起的战马,四周完全看不到托尼和另外两个匪徒的踪影,甚至也看不到任何骆驼或马匹,我暗自祈祷着他们千万不要在天空飞翔。最后,我终于挣扎着慢慢从沙中爬了起来。 几乎同时,“一阵风”也慢慢站起来,虽然她从老天爷手中救了我一回,我却一点也不感激她,要不是她需要从我口中套出黛丝丽的下落,恐怕也不会这么玩命。比较起来我更感激老天爷,它才真正是把我从一个变态女人手里救出来的大恩人。 “怎么样?咱们还要不要再打?”我似笑非笑地盯着比我还狼狈的“一阵风”,自信现在我们的处境已完全互换,该她考虑如何自保了。“一阵风”果然如我所料,立刻举起一只手说:“好!从现在起咱们暂时休战,先合力逃出这戈壁沙漠再说!” “一阵风”的面巾早被龙卷风吸到了天上,我望着这个有着天使一样面容,却比魔鬼还要狠毒的沙漠悍匪,心中虽然很想立刻.t>为那些死在她手里的同伴报仇,却还是无法对一个刚把我从龙卷风中生生拖出来的女人下手,何况在这渺无人烟的沙漠中,任何同类,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也会让人倍感亲切。暗暗叹了口气,我无奈地说:“好吧,我暂时不为难你,只是对你的话我可不怎么相信。” “放心,我绮丹韵在沙漠中一向言出必行,不然怎么统领一大帮亡命之徒?”“一阵风”说着向我伸出手以显其诚意。 绮丹韵!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才与她击掌盟誓,同时调侃道:“叫这名字多好,一个女人什么外号不好叫,却偏偏起个什么‘一阵风’。” 绮丹韵没有理会我的挖苦,碧蓝的眸子中闪着一丝促狭的神情,调皮地问我:“你呢?又叫个什么好听的名字?” 我脸上一红,本不想说出自己那不雅的名字,她已窃笑着说:“我好像听人在叫你白痴,这绰号不错,挺适合你的。” “白痴怎么了?”我立刻涨红了脸,“我是白痴,却屡屡识破你的奸计,让你几十个手下都葬身黄沙,一切努力也都化为泡影,你不觉得自己现在比白痴还要窝囊吗?” “别急!别急!”绮丹韵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老羞成怒,反而负起手笑吟吟地说,“我好像记得你们东方有位文人说过,一个人的名字可能起错,一个人的外号却决不会叫错,不知道是那位文人错了还是你错了?” 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我也立刻冷静下来,不想再跟一个女人斗嘴,便淡淡道:“白痴现在准备离开这里,不知道聪明人作何打算?”说着,我不等她回答,就大步来到她身后倒地不起的那匹战马前,从马鞍上解下挂着的那个大皮袋,果然如我所料,里面是满满的清水,这可是沙漠中最珍贵的东西。 “那是我的东西!”绮丹韵立刻大叫起来,我毫不理会地把水袋负在背上,用戏弄的目光望着她说:“我突然发觉在沙漠中做个匪徒还真不错,可以肆意抢劫任何东西而不必考虑别人的生死。我宣布,现在我是沙漠匪徒‘一阵雨’,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抢袋水算什么?” “嘁,取个绰号都没一点创意,你就算做匪徒也肯定没什么前途。”绮丹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并不因我装出的凶狠而惊慌。迎着我恶狠狠的目光,她蓦地嫣然一笑道:“你不嫌辛苦要替我背水,我当然不好拒绝,最多袋中的水我分你一半好了。” 我心中暗骂一声,没想到我再怎么装无赖她也能看出我不会丢下她不管。蹲在尚未合眼的战马身边,我摸摸腰间,随身的匕首早被龙卷风吸了去,只有没好气地对绮丹韵招手说:“借你的刀子用用。” “干什么?” “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我恶狠狠地盯着她,她再次莞尔一笑说:“绵羊就是绵羊,再怎么也装不成恶狼。”说着,她已把腰中的匕首扔了过来,我接住匕首,一刀插入战马的咽喉,立刻结束了它的痛苦。 “你干什么?”绮丹韵尖叫起来,我毫不理会,手法熟练地从战马大腿上割下大块大块的肉,这里离有人烟的地方不知还有多远,这些肉就是我们以后的粮食了。看看马肉已经超出了我们能背负的重量,我把几块用绳子拴起来,扔给绮丹韵一些说:“拿着,以后就靠它活命了。” “我不吃马肉!”绮丹韵再次尖叫起来,我用调侃的目光望着她说:“不会吧?我一直以为你不仅什么肉都吃,还只吃一切肉。” “如果饿极了,你的肉倒是可以考虑!”绮丹韵马上就听出我在骂她是母老虎,立刻呲着牙对我恶狠狠地咆哮。望着她整齐如编贝、莹洁如白玉的牙齿,我突然觉得被这样的美齿咬上几口倒也不坏,刚想到这我不禁“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你还真他妈没出息! “怎么?想到哪儿去了?”绮丹韵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脸怎么突然红了起来?” “走吧!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该死的戈壁沙漠,不要再浪费时间!”我躲开绮丹韵的目光着站起来,把几块绑在一起的马肉负在背上,大步望东方而行。身后,绮丹韵也老老实实地背起几块马肉紧紧追上来。前方地平线尽头,那隐隐约约的骆驼刺在猩红的夕阳下越加朦胧起来。 第六章 蛇蝎美人 沙漠中完全不适合说话聊天,哪怕对方是个罕见的大美人。可在默默地走了几个时辰,踏足长有骆驼刺的戈壁滩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向绮丹韵问起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那个问题,我怕这问题以后都没有机会再问起。 “为什么要追杀黛丝丽?”我转头望向绮丹韵,发现这几个时辰的急行下来,她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狼狈。见我突然这样问,绮丹韵眼中泛起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似乎踌躇了片刻,然后才用略带嘲弄的语气反问道:“她一定告诉你她是个西方什么教的圣女,肩负着揭开某种世界奥?秘,甚至拯救全人类前途和命运的责任,要到东方丝绸之国去完成某种伟大的使命?” 我心中诧异,惊讶地问:“难道不是?” 绮丹韵脸上的嘲讽之色更甚,不阴不阳地说:“既然你已经相信,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你就继续助她去完成那伟大的使命吧。” 虽然知道她是在欲擒故纵,我还是忍不住要上当。略一沉吟,我边斟酌边犹豫着说:“我也不是完全相信黛丝丽,只是比起你这个沙漠中有名的匪徒来,我好像更应该相信她一些。不过你也可以说说你的目的,别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无价之宝,那是侮辱我的智慧。只要你的理由能让我信服,说不定我会考虑带你去找黛丝丽。” “哈!”绮丹韵立刻嘲笑起来,“你以为自己是谁?我为什么一定要你信服?你信不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妖女就算侥幸穿越了‘死亡之海’,也休想抵达目的地!” 我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盯着绮丹韵质问道:“她不过是一弱女子,完全不会对他人造成什么伤害,为何你和你的同伙要如此穷追不舍?非除之而后快?” 绮丹韵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闭了嘴,不再望我一眼,一味大步望前而行。 “喂!快告诉我原因!”我追上她的步伐冲她大叫,她却不再搭理我,望着她决然的神色,我灵机一动,慢慢停下脚步,悠然道,“不告诉我就算了,咱们从现在起就各走各的路,我要好好歇息片刻,你走好!” 说着我盘膝在地上坐了下来,解下背上的水袋,拔开塞子死命灌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长吁了一声。抹着湿漉漉的嘴唇,我故意把唇舌咂得山响,我知道这声音对一个在沙漠中急行了几个时辰的人来说该有莫大的吸引。绮丹韵果然停下了脚步,不过却并不向我讨水喝,只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搞笑的白痴在自言自语,她的目光闹得我浑身颇不自在,我用了十二分的镇定才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 “你不觉得这水有点与众不同吗?”绮丹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目光中的笑意更甚,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得色简直就像刚捡到了大元宝的白痴。 “有什么不同?”我忍不住咂咂嘴唇,口中隐约还有那种淡泊清凉的味道,好像与平常的水也没什么不同。此刻绮丹韵脸上简直有些得意忘形,望着我悠然道:“有什么不同?你多喝两口试试,多喝两口就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唬我?”我说着立刻拔开水袋的塞子,望着她不似作伪的模样,我不禁又犹豫起来,小心翼翼地闻闻,好像没什么异味,但在她诡异目光的注视下,我99lib?一时间却不敢再喝。 “喝呀!”她脸上促狭之色更甚,边说边像变戏法般从腰间掏出个小小的皮袋,拔开塞子悠然抿了一小口,然后望着我笑着调侃道,“你以为随便就能夺去我救命的清水?不知道那水的味道有没有让你联想起鬼城中那个魔泉?” 我蓦地一惊,立刻想起了那些肌肤完全变黑的同伴,浑身不禁一颤,手中水袋差点失手掉下来,慌忙低头查看自己手掌和手臂肌肤,虽然污秽肮脏不堪,却还没有变成黑色,我不禁暗骂自己白痴,立刻抬头笑道:“你要能算到自己马鞍上的水袋会被人夺去,预先准备了一大袋毒水害人,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妖了,若能死在这样高明的手段之下,我想我该感到万分荣幸才是。”说着我又示威似地猛灌了一大口。 绮丹韵蓦地睁大眼盯着我,啧啧有声地连连称赞:“聪明!果然聪明!要说你是白痴也该是个聪明的白痴,这都吓不倒你,只是你不觉得它的味道跟别的水多少有些不同吗?” 我将信将疑地又尝了一小口,水中似乎有点不为人注意的苦涩和腥咸,我想这没什么好奇怪,这水比咸水镇那口苦井的水要好多了,沙漠中要找到完全无异味的清 6c34." >水根本不可能。 “放心,这水没毒,”绮丹韵似乎在拼命忍住笑,却又强自镇定地说,“这水本是我喂马的水,本来呢,马喝的水和人喝的水也没多大区别,只是在沙漠中,清水珍贵无比,千万不能浪费,所以我通常是用自己洗过脚的水来喂马。” 说到这绮丹韵已捂住肚子笑弯了腰,直笑得喘不过气来,而我却已气得脸色铁青,趁她得意忘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当儿,恼羞成怒的我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抢过她手中那个精致的小水袋,然后把自己的大水袋扔给她,脸上露出既恶毒又得意的笑说:“别得意得太早,接下来这几天,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用自己的洗脚水来解渴,哈哈哈……” 我的笑声还未完,绮丹韵已提着水袋跳开几步,急忙忙地拔掉水袋塞子,一昂脖子就是一阵鲸吞海饮,那模样猴急粗鲁得简直没有一丝淑女的影子,望着她因毫无顾忌大口吞咽而上下蠕动的喉咙,我突然明白自己又上当了。 “唉!真过瘾!”她终于满足地长叹着放下水袋,抹着嘴唇望着我得意地说,“白痴就是白痴,哪怕再聪明也还是白痴,从今往后你就靠手里那袋‘水’解渴吧,嘻嘻!” 我慌忙拧开手中小水袋的塞子,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冲了出来,不必尝我也立刻知道那是烈酒,不是救命的清水!这一小袋烈酒若在平日倒是消乏解愁的良药,但在此时此地却几乎是无用的废物!我也终于明白了那水袋中水的异味其实很正常,用羊皮袋子装盛的水多少都有些腥膻味。 但此时我已没脸再动手去抢,那样我会觉得自己不仅彻底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还无赖到可耻的地步,在她的面前也永远抬不起头来!况且就算抢我现在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恨恨地灌了一大口烈酒,我脸上渐渐又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走近绮丹韵,我对满是戒备的她高高举起双手说:“放心,我不会抢你的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喝水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要先漱漱口,你该知道一个多月没漱口嘴里该有多臭,我也不知道你要用这水来解渴,所以方才实在是对不起……” 我满脸无辜,故意龇牙咧嘴地对绮丹韵露出自己的牙齿,我不知道一个多月没有清洁的牙齿会是什么样子,但从绮丹韵立刻就要呕吐的模样我能想象出来,我越加得意地对她继续装着无辜:“实在是十二万分的抱歉,还好我的嘴还不算太脏,不信你看。”说着我把张着的嘴几乎凑到绮丹韵面前。 “你……你滚开!你这个无赖!”绮丹韵气得浑身发抖,看模样恨不得把水袋扔到我脸上,但沙漠中亡命的她该知道这袋水对她的重要,哪怕我把它说成是尿她也不敢扔掉,所以我完全不怕她做蠢事。 “好了!”我退开一步,和解地举起手说,“从现在起我宣布,这袋水有我一半,不然每次你喝水的时候,我都会用自己清洁的口腔善意地提醒你那是我的漱口水。” “你休想!”绮丹韵气得满脸通红。我却好整以暇地说:“不信就试试,我会在你喝完水以后才善意地提醒你,还有,告诉我你追杀黛丝丽的原因,不然我会继续让你恶心下去。” 绮丹韵不再理我,迈开步子大步而行,少了水袋的负累,我越加轻松起来,悠然跟在她身后,边装着剔牙边喃喃自语:“嗯,上一顿我好像吃的是生马肉,又韧又腥又塞牙,早知道漱口的时候就该找根棍子好好剔剔。” 绮丹韵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我问:“你真想知道我追杀那妖女的原因?” “骆驼才不想!”我立刻举手发誓。 “好,我告诉你,”绮丹韵转头缓步而行,边走边犹豫着说,“或许你是个与众不同的白痴,多少能明白一些也说不定。” 我紧跟两步,没有理会绮丹韵的挖苦,脸上装出认真倾听的神色,心中却在想:这母老虎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多半是不可信的。 绮丹韵缓步而行,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开始解说,有些像大人在用浅白的语言对孩子解释他不能理解的世界奥秘,不过她结结巴巴的解说,恐怕就连孩子也未必会相信。 “这个世界原本是人神共存的世界,”她说道,“人与人、人与神、神与神之间都进行过久远的战争,后来神逐渐退出了人的世界,但留下了一些神的秘笈,其中以西方太阳教古经和东方道家秘典为代表,这些秘笈中都零星记载了一些超越凡人的神的秘技,不过仅凭任何一种都难以解开其中奥秘。黛丝丽和桑巴是享誉埃国的诈骗高手,这次受埃国太阳教之托,就是要骗取东方丝绸之国的道家上古秘典,他们假冒太阳教大祭司和圣女,打算用同样假冒的太阳教古经与东方丝绸之国的神秘修道者交换,如果让他们得逞,世界再无宁日!” 我没有听完就已经在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地调侃道:“想不到你也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神灵,就算真有神灵并留下了秘典,别人爱怎么交换诈骗好像跟旁人也没什么关系,就算跟你有关系,你又从何得到这些消息,并拼尽全力阻止?难道你是神的?99lib?使者?再说这跟世界安不安宁又有什么关系?” 绮丹韵无言轻叹,似乎早预料到我不会相信,默然片刻,她还是耐心解释说:“一旦埃国取得了东方道家秘典,以太阳教大祭司的修为,完全有可能勘破其中奥秘,届时融合太阳教古经,很有可能在埃国出现新的神迹。一种神力如果完全没有约束它的力量,掌握它的人一定会用它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世界本是由各种力量维持着奇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打破,就会自动寻求一种新的平衡,这个过程就是流血、杀戮和战争。至于我从何知道这些,为何要全力去阻止,那是我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终于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嘲笑道:“原来沙漠中杀人掠货的悍匪居然还是拯救世界的神的使者,失敬失敬,只是不知你听命于哪个神灵?说不定跟我还熟呢。”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像所有白痴一样!”绮丹韵气冲冲地说完就闭了嘴,大步如流星般向前疾走,我突然发现,她的体力竟出奇的好,完全不输于我这个壮汉! “看!那是什么!”我突然注意到前方升起的炊烟,以及炊烟下几个隐约的营帐,在晚霞的余辉中透着静谧悠然之意,一个多月以来,除了绮丹韵和她的匪徒,第一次看到同类活动的痕迹,我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是鞑靼人的营帐!”绮丹韵也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你认识他们?”我装着不经意地问,心中暗自生出一丝戒意,万一那些人是绮丹韵的同伙,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认识他们营帐的样式!”绮丹韵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继续往前赶去,边走边顾自说,“看模样是寻常牧人,鞑靼人通常豪爽好客,咱们总算不必再吃那些生马肉了。” 看起来绮丹韵并不认识那些鞑靼人,我稍稍放心了些,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要是能在同类那儿讨到一口热汤喝,简直是从地狱直接掉进天堂的美事,我似乎已闻到了肉汤的香味。 在离营地数十丈之遥就有猎犬出来欢迎我们,远远地冲我们狂吠,这并不友好的叫声对沙漠中跋涉了一个多月的我来说都倍感亲切,望着寥寥几个有些破旧的帐篷,我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忍不住向那两只猎狗挥手招呼,沙漠中余生的人,大概对任何活物都会倍感亲切。 有几匹马迎了出来,马背上是几个彪悍的汉子,虽然身穿皮袍头戴皮帽,却一点不显笨拙臃肿,看他们在马背上灵动自如的身手便知,他们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见到他们的穿着打扮,我才发觉这里的气候比沙漠中凉爽了许多,地上除了东一团西一蔟的骆驼刺,还有稀疏低矮的小草,显然这儿已是戈壁滩的边沿,难怪能在这儿遇到同类。 在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招呼前,绮丹韵已远远迎了上去,此时她已重新用黑头巾把脸蒙了起来,边冲那些鞑靼人打着手势,边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对方也在用同样的语言询问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有对他们的询问嘿嘿傻笑。渐渐地我感到一丝不安,绮丹韵不断对他们诉说着什么,并不时指指我,几个鞑靼骑手望向我的目光越来越不善,直到眼中好客的欢喜完全消失,就只剩下敌意和蔑视。 “喂!你在跟他们说些什么?”我冲绮丹韵大吼,绮丹韵立刻装着害怕的样子,缩起脖子抽泣起来,这更加激起了几个鞑靼人的敌意。虽然明知她在构陷于我,由于不知她说些什么,我却无从辩驳,就算我辩驳,几个鞑靼人也明显听不懂。我茫然地冲几个鞑靼人比划着手势,其实我也不知我要说什么,只是无谓比划着,嘴里不成语句地“啊呀”着,我突然发现此时我真是个白痴。 几个鞑靼人先后解下了腰中的绳索,在头顶慢慢挥舞起来,从他们满是敌意的目光中我突然意识到,我就要成为他们绳索下的猎物! “你他妈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向绮丹韵冲去,早顾不得她是个女人,真恨不得一拳打烂她的鼻子。绮丹韵慌忙逃开,却又故意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摔倒在地,嘴里惊恐地尖叫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懂,却也猜到她是在叫“救命”。我刚冲到她身前,还没想好是先踢她一脚还是卡住她的脖子让她闭嘴,一个绳套已不偏不倚地落到我的脖子上,我勉强用手护住咽喉,才没有被当场勒死。 “你这贱人!我决不会放过你!”这是我被那骑手拖倒前勉强喊出的一句话。幸好这里离鞑靼人的营地已近在咫尺,我没有吃多大苦头就被拖到营地中央拴马的柱子上反绑了起来,虽然我不停地解释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是鞑靼人的朋?99lib?t>友,但几个塌鼻梁的鞑靼人还是完全不理会我的辩解,把我绑马柱上后就顾自走开,几个鞑靼孩子远远地研究我半晌,然后开始比试着用石块扔我,并为正中我的头颅欢呼雀跃,幸好戈壁滩很难找到超过鸡蛋大的石块,不然我的脑袋早让他们砸成起伏不平的山丘。 终于,孩子们对我不再感兴趣,而那些鞑靼人似乎也对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直到天边残霞尽去,新月如勾东升的时候,绮丹韵才抱着件鞑靼人的皮袍独自来看我,望着面前这个陷我于这不生不死境地的蛇蝎美人,我只恨得牙痒痒,迎着她饶有兴致打量着我的目光,我忍不住愤愤质问:“你到底对那些鞑靼傻子说了些什么?他们要如此对我?” “也没什么啦,”虽然看不到她面巾下的脸,但从她的眼神我也知道她正在笑吟吟地说,“我只是在介绍我们的时候,相互交换了一下各自的身份。你不是曾经宣布要做个大漠匪徒吗?那我就做沙漠中被劫商队的幸存者,把大漠悍匪‘一阵风’的绰号让给你好了。” 虽然早猜到这种可能,我还是在心中暗骂她心肠的歹毒,心知对冷血狠毒的她,任何求饶的话也没用,我反而镇定下来,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问道:“你曾经拼死救我,大概不会让我莫名其妙地死在那些鞑靼傻子手里吧?说吧,有什么要求我的,你软语哀求两句,大爷我一高兴,说不定立刻就答应你了!” “你还真是个聪明的白痴呢!”绮丹韵脸上笑意更盛,轻轻踏上我拴在地上的脚背,用靴子缓缓揉搓着我的脚趾,嘴里果然软腻腻地哀求起来,“我想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黛丝丽,最好你能带我前去,我想你大概不忍心让一位美女感到失望吧?” 脚趾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要把我的指头揉碎,我痛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强制镇定地笑着调侃说:“当然当然,早知道你是求我这个,也不必费那么些功夫了,只要不是强迫我娶你,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绮丹韵不理会我的调侃,仍旧笑吟吟地说:“答应得这样爽快,叫我怎么敢相信呢?”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立刻道,“对任何神灵发誓,你不是也相信神灵么?” “发誓?”绮丹韵鼻孔里“嗤”了一声,歪着头想了想说:“本来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让你带我前去,只是你一旦脱困,只怕我多半制不住你,只好让鞑靼人先对付了你再说。” 见我神情微变,绮丹韵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悠然道:“放心,鞑靼人是个很仁慈又很敬神的民族,就算抓到十恶不赦的强盗也不会一杀了之,通常他们会给他留下一线生机,让神灵来决定他的生死,对你他们已商量好,明天他们移营时会把你留在原地,如果老天有眼有人来救你,就是你命不该绝。你不用太担心,如果没什么意外,我会在你失去抵抗后再回头来找你,所以你不会死。” 我心中暗骂,脸上却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在你面前我从来就没有抵抗之力。” 绮丹韵终于放开我的脚趾,把手中那件皮袍披在我身上,对我柔声说:“今夜你要好好休息,明天至少还要抵抗半天的风沙和烈日,千万不要没等到我回来就自己去见了上帝。” “上帝?”我皱起眉头,这名字好像有些熟,便忍不住追问道,“上帝是谁?” 绮丹韵转身躲开我的目光,背对着我边走边小声说:“那是我信奉的一个神灵,你不会知道的。” 望着绮丹韵走远的背影,我心中的疑云更盛,她显然是在说谎,而我居然会对她口中的“上帝”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这让我感到十分的怪异和不解。 这一夜我没法好好休息,站着被绑在马桩上使我几乎无法入睡,再加戈壁滩寒冷的夜晚,就算有一件皮袍也无法让我暖和起来。当我终于在黎明时分沉沉睡去的时候,却又在梦中见到了那个“上帝”,和他一同出现在我梦中的还有个奇怪的东西,我想该称它为“十字架”最合适。 天亮后鞑靼人开始拔营,他们在最后离开前把我从马桩上解开,我以为他们要给我以自由,不想他们却把我仰天绑在地上,呈一个大字完全暴露在日光下。然后他们望东方进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戈壁滩中。在他们放开我的时候,我对他们的咽喉、鼻梁和太阳穴等要害部位,涌动着强烈的攻击念头,但酸软的手脚使我最后还是放弃,心知万一失手,我就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了。 太阳开始升起来,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就算这样,明晃晃的阳光还是让我两眼一片金黄,我侧着头躲开渐渐毒辣起来的阳光,心中暗自诅咒着老天爷和绮丹韵,却又不得不祈祷她千万不要耽误前来救我,不然就算没被晒死,只怕也要被晒成瞎子。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正中,炽烈的程度超出了以前任何一次,使我浑身火烧火燎地难受,我舔着完全干裂的嘴唇,默默承受着老天爷的烘烤,心知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晒死,却完全无能为力,此刻我才知道鞑靼人的仁慈简直比残忍还要残忍。 头渐渐昏沉起来,我开始感受到自己正在坠向一个无底的漩涡,眼帘前刺目的眩光渐渐消失,最后终于变成漆黑一片。我拼命睁开双眼,居然看不到一丝亮光,我想我是要死了,只可惜到死我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心中最后的念头居然是:绮丹韵!做鬼我也会不放过你! 意识越来越迷离模糊,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最后完全昏死了过去。 “先生,醒醒,请醒一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从死亡中唤醒,我慢慢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蓝光,然后是床边那个熟悉的小伙子,我记得他叫大卫。最后是那间奇怪的房间和身下这张精致的小床。有过一次经验,我也没有太大的惊诧,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咽着唾沫对那小伙子说:“能不能先给我一杯水?” “当然可以,”小伙子笑着说,“请跟我来。” 我跟着他顺着那熟悉的长廊来到那间大些的房间,小伙子给我倒了杯水,我一口而干后才发现,这杯子居然是用纸做成的! “先生,你帐户上的现金已经用完,”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把一个卡片递给我,礼貌中透着冷淡说,“这是你的游戏卡,请保存好,如果你要接着游戏,请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钱存入银行或者你的游戏帐户。” 我默默接过游戏卡,犹豫着问:“如果有钱,我是不是还可以回去?” “那是当然!”金发美人说完转头对小伙子吩咐,“大卫,送这位先生出去。” 我跟在大卫身后默默地往外走,在来到进门大厅时,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摔门离开,一看她那健美高挑的背影,我立刻就肯定那是我的仇人,几乎杀死了我的绮丹韵,哪怕她现在穿着的是一套黑色紧身衣裤,与我以前见过的打扮完全不同。 我拼命追上去,却被那道透明的门狠狠撞了一下,待我捂着鼻子推门追出来时,她已经钻入一辆红色的车子呼啸而去,现在我已明白那种四个轮子的怪物就是这地狱中的车子。幸好我也学会了招的士,立刻拦住一辆,指点着车夫向绮丹韵追了上去。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前面那辆红色小车在夕阳下飞驰过几个街口,拐过几个弯后慢慢在街边停下,绮丹韵从车里钻了出来,大步走进街边一个小巷,我刚钻出车门想追上去,却被前面的车夫叫住,他是一个和蔼的中年人,对我礼貌地笑着说:“先生,你好像忘了付钱。” 我摸摸身上所有衣兜,然后尴尬地僵在那里,那车夫叹了口气,善意地笑笑说:“车钱就算了吧,希望你快些追上你的情人。” 情人?我要有这样的情人还不如永远呆在地狱,再回不了自己的世界,我转身向那小巷追去时,心中在暗自咒骂。 刚进入小巷,只见一个女人曲着一条腿悠然靠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根冒着红光的白色小棍,并不时用两个修长的指头夹着那小棍从嘴边拿开,然后口鼻中就冒出一缕缕袅袅的白烟,使她的面容也朦胧起来。 果然是绮丹韵!她头上已没有任何头巾或面纱,露出一头顺直飘逸的金发,身上穿着凸现曲线的紧身衣裤,脸上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虽然跟以前我见过的沙漠悍匪“一阵风”和蛇蝎美人绮丹韵的神态打扮完全不同,甚至外表也有一些差别,但从那她那眼睛和神情,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敢肯定她们是同一个人!心中立刻就想起她的种种恶毒手段,不禁面露怨毒,慢慢向她逼了过去。 “喂,干嘛一路跟着我?”她神情不变,好像完全不知道我是谁。 “把我扔在戈壁滩承受烈日的曝晒,让我死得不明不白,你以为我会放过你?”我咬牙切齿地说着,身上似乎还残存着那种被烈日炽烧的感觉。 “哦!你是……你是那个白痴?”她突然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然后不以为意地笑笑说,“不过是游戏,没想到你会这么投入。” 游戏?我不解,虽然不止一次听到这个词,但我还是不太明白它真正的含意。我死死地盯着满不在乎的绮丹韵,心中在犹豫,不知是该先制服她还是直接杀了她,也不知鬼死后还会变成什么东西? “喂,要干嘛?不过是游戏,你还当真了?”绮丹韵奇怪地望着满脸杀气的我,脸上不禁露出戒备之色。 “游戏?那我们就继续游戏下去!”我说着一爪扣向她肩窝,似乎知道扣住那儿就能使她失去抵抗能力。一点红光迎面向我飞来,她突然把手中的那燃着的小棍弹向我面门,我刚低头躲开,她已屈膝凶狠顶向我低下的头,我不得不双臂交叉抵住了她袭来的膝盖,没想到做了鬼她也还这般厉害! 膝盖和胳膊无声相撞,我们浑身同时一震,各自退开两步,均暗自戒备地盯着对方,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只一出手,我们都意识到,要制服对方恐怕都不是很容易的事。不过一想到她曾经对付我的手段,我觉得浑身劲力充沛,完全有信心制服这只母老虎! “救命!帮帮我!”绮丹韵突然冲我身后大叫起来,就像任何遇到危险的淑女,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忙回头望去,只见三个叼着白色冒烟小棍的黑皮肤小青年正慢慢踱进这小巷,没想到做鬼也分不同的肤色。 “美人,是叫我们吗?”领头那个眼睛上戴着黑乎乎奇怪装饰物的黑小子冲绮丹韵吹着口哨,似笑非笑地说,“放心,有我们陪你,谁也不能伤害你!” “喂,小子快滚!不然我捏爆你的卵蛋!”一个壮硕的黑鬼抬手卡向我的脖子,就在他的指尖刚碰到我的肌肤同时,我已本能地低下头,用下巴紧紧夹住了他的手,跟着我双手扣住他的手腕猛往下一压,立刻传来一声低沉的骨折声,夹在他杀猪般的嚎叫中,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小子你找死!”另一个黑鬼说着拔出刀子从后方向我刺来,完全是出于本能,我侧身躲开刀子,跟着猛退一步,手肘同时向后猛击,结结实实地頂在那黑鬼的心窝,他一头软倒在地,痛得叫不出半点声音。最后那个黑鬼吓得嘴唇煞白,赶紧扔掉手中的匕首,冲我连连摆着手结结巴巴地说:“嗨!哥们!别……别伤我,我们不管闲事……” 他一句话未完,我已一脚无声无息地踢中了他的小腿骨,他捂住小腿跪倒在地,嘴里边惨呼边咒骂起来。 “滚!”我话音未落,三个黑鬼已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退出了小巷。绮丹韵见我瞬间即击倒那三个黑鬼,脸上也露出慎重之色,盯着我缓缓道:“精擅擒拿格斗,又深谙上古兵法,看来你不是普通玩家,我差点看走了眼呢。” 我也对自己瞬间击倒三个黑鬼的本事有些吃惊,难道我是个不同寻常的……鬼?我使劲摇摇头,要把这种想法从心中赶开,并暗暗告诫自己:你不过是个靠背死鬼讨生活的窝囊穷鬼,没什么不同寻常! 经方才那暴力的发泄,我心中的戾气渐渐消退,望着面前清艳逼人的绮丹韵,我心中不禁犹豫起来,突然觉得另一个世界的恩怨其实已经很遥远,现在大家已经同时地狱沦落鬼,难道我还不能放过她?想到这我轻轻叹了口气,和解般地摊开双手说:“算了,现在大家都是鬼了,做人时的恩怨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你是怎么死的?或者……怎么来这儿的?” “鬼?”绮丹韵蓦地睁大眼睛,神情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我没有听错吧?你在说自己是鬼?” “对啊,难道你不是?”我没好气地问。 “是他!就是他!” 绮丹韵还没来得及回答,我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兴奋的喊叫,我立刻听出是方才那三个黑鬼中的一个。我回过头,立刻就看到那三个黑鬼躲在两个戴大盖帽穿蓝制服的家伙后面对我指指点点,这种奇怪打扮的家伙我以前见过,他们自称是警察。 “别动!把手举起来!”两个家伙分别用个黑洞洞的小管子指着我,对我满怀戒备地叫喊道。他们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但我突然感到浑身寒毛直竖,就像是出于本能,立刻就意识到那两个不起眼的小管子已威胁到我的性命,我不得不照他们的话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把手伸过来!”一个警察慢慢向我靠过来,用一只手解下了腰间一件金属的玩意儿,亮铮铮像两个圆环,我依言伸出双手,他立刻把那玩意儿往我手腕上一敲,只听两声轻微的“咔哒”声响,那玩意儿立刻戴在了我两个手腕上,我突然意识到,这玩意儿是种做工精致的镣铐! “小姐,你没事吧?这家伙没有伤害到你吧?”给我戴上镣铐后两个警察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脸向绮丹韵大献殷勤,我奇怪地狱中的鬼怎么和世间的人完全一个德性。 “我没事。”绮丹韵冲两个警察嫣然一笑,笑容灿烂得就像初升的朝阳,两个警察更加殷勤起来,完全把我丢在一边,一左一右向绮丹韵靠过去,一只手不约而同地挽向她的纤腰,并笑着说:“还要麻烦小姐跟我们到警局录一下口供,就在前面不远。” “这是自然。”绮丹韵说着就要往前走,却被两个警察完全揽住了腰。我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终于注意到两个警察另一只手拿着的那种能威胁我性命的黑管子,就死死地頂在绮丹韵的腰上。 我突然明白绮丹韵已处在困境中,几乎没有犹豫,我蓦地大叫了一声“哎哟”,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这突兀的叫声吸引了过来,除了绮丹韵。这短短一瞬,我清晰地看见她趁两个警察分神的刹那,双手蓦地握住了頂在腰间那两个黑管子往外一撇,立刻夺下了一个黑管子,而另一个黑管子中却蓦地爆出一声霹雳般的声响,一团火光也从管口喷薄而出,从绮丹韵腰边擦过,对面一个黑鬼突然捂住胳膊惨叫着栽倒在地,另外两个黑鬼愣了一下,立刻大叫着转身就跑。 绮丹韵一声轻叱,终于把那个管子从警察手中夺了下来,但双臂和腰肢都被二人拿住,一时竟挣扎不脱,我注意到那两个黑管子一模一样,都带有一个手握的把子。绮丹韵连换了几种方式都挣不脱两个警察的掌握,而倒握着的两个黑管子似乎对两个警察并无威胁,她突然松开一只手,手中那玩意儿立刻直直掉下来,就在它落地那一瞬,绮丹韵突然一脚把它向我踢过来,我本能地抬手接住,手一握住那冰凉的金属玩意儿,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我熟练地握住手柄,食指搭上扳扣,准确地指向一个警察的头颅。 那警察神情大变,立刻躲到绮丹韵身后,就这一分神,绮丹韵当即就摆脱了他的纠缠,回肘击中他的心窝,跟着一个切掌砍中另一个警察的咽喉,二人一个捂住脖子一个捂住心口慢慢软倒在地。我还没反应过来,绮丹韵手中的管子蓦地指向我的眉心,几乎同时,我也握住那玩意儿指住了她的头颅,我感到眉心有隐隐的刺痛,第一次觉得离死亡从未有过的近,鬼原来也会怕死。 “你究竟是谁?”绮丹韵紧紧盯着我,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我注意力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也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旦发现她眼中有杀意,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手中的扳扣。 我二人静静地对峙着,我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绮丹韵眼色渐渐平和下来,慢慢收起手中那黑管子对我摊开双手说:“不管怎样,你总算救了我一回,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也小心翼翼地收起手中那玩意儿,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见绮丹韵蓦地飞起一脚,踢在一个挣扎着要起来的警察腰间,他立刻闷哼一声再次栽倒,绮丹韵俯身从他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打开看了看,立刻骂道:“果然是冒牌货,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说着她又补了另一个警察一脚,然后大步往巷外走去,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跟上去,她突然在巷口回头对我招手:“快跟我来,不然你也有麻烦!” 我忙追了上去,她已钻进街边那辆红色的车子中,打开一侧车门对我摆摆头:“快上来,我带你离开这儿!” 我刚钻进那辆小车,门立刻自动关上,跟着它就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发出微不可闻的低吼,我发觉它比的士要舒适小巧许多,速度也快了许多,这才明白绮丹韵方才是故意等我追上去,不然我坐的的士根本追不上她。 “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绮丹韵一手不停转动着身前那圆圆的……圆盘,两眼紧紧盯着前方,双唇紧抿,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我注意到她另一只手掌中似乎有烧伤的痕迹,但她却完全不以为意。茫然摇摇头,我苦笑着说:“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鬼。” “你干嘛老说自己是鬼?”绮丹韵没有转头,神情一丝不苟,我注意到窗外不断有车子被我们快速超越。 “我都来到了地狱,不是鬼是什么?”我无奈叹息。 “地狱?”绮丹韵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这儿倒真像是地狱!” “真……像?”我心中一动,忍不住追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地狱?”绮丹韵好奇地反问。 为什么?我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的到来,以及用纸当钱,但除了这些,好像和我印像中的地狱完全不同,我找不到更多关于地狱的证据,相反,这儿的“鬼”完全和正常人一样,除了周围我无法理解的一切,似乎都跟地狱没关系,但不是地狱,难道还是天堂不成? 我默然无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铐住自己双手的镣铐,突然,一种奇异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我慢慢把手探进衣襟,里面隐秘处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别针,我轻轻抽出来,那是一种半软的金属丝曲成的别针,我小心地把它拉直,然后曲成一种奇怪的勾形,把勾尖慢慢探进镣铐上的钥匙孔,稍稍一拨弄,便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镣铐立刻就打开了。我呆呆地望着打开的镣铐,心中有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我方才做这一切的时候,手法异常准确熟练,几乎不用大脑思考就已经完成,但我却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过这么一手。 “你究竟是什么人?受过哪些专门训练?别跟我说你只是碰巧打开!”车子突然无声地晃了一下,绮丹韵从前面镜子中飞快扫了我一眼,却没有转头,从她的声音我知道她有些惊诧,大概是因为我双手已经完全自由,开始威胁到她的安全。 我叹了口气,把澄亮的镣铐扔到一边,淡淡道:“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只是在咸水镇之前的一切,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你是说你……失去了记忆?”绮丹韵从镜子中望着我,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失去记忆?”我苦笑了一下,“这说法很贴切,但我却还记得从咸水镇开始的一切,死亡之海,鬼城,无边无际的沙漠,还有愚蠢的鞑靼人,凶狠狡诈的沙漠悍匪‘一阵风’,蛇蝎美人绮丹韵,以及孤苦无依的黛丝丽。” “看来是部分失去记忆,”绮丹韵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我的讥讽,顾自道,“在现今这个网络无处不在的时代,要查一个人的身份十分容易,用身份证或者指纹都可以,我现在就带你去设施最先进的国立图书馆,希望你不是我的对手和敌人。” “做你的敌人可真危险,与其做你的敌人我还不如就做个小鬼,这样还安全些。”我随口恭维着,心中却在暗想,最好地狱中你也是我的死敌,这样我就可以把过去的帐一笔笔跟你慢慢清算! 窗外有七彩眩光不断闪入,晃得我两眼发晕,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但窗外光华却更胜白昼,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第七章 地狱之谜 国立图书馆似乎相当的远,当飞驰的小车终于“吱”的一声停下时,我已无法估计车子究竟跑过了多少路程,懵懵懂懂地跟着绮丹韵下车后才发觉,四周仍然灯火通明,把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甚至比白昼更加五彩缤纷。马路对面有一幢栋敦实宏大的低矮建筑,在高楼林立的世界显得有些异类,尤其顶上那“国立图书馆”几个大字,正发出一种淡淡的莹光,在周围七彩闪烁的灯火映射下,显得尤其静谧宜人。 “跟我来!”绮丹韵说着摔上车门甩头就走,一头飘逸的金发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望着她那随着步伐微微颤动的长发,我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实在是个罕见的美人。 国立图书馆内四通八达的长廊对我来说就像是迷宫,不过绮丹韵对它却十分熟悉。我紧跟着她穿过几条长廊,来到一间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几十台机器的大房间,那种机器前方有一个四方的窗口,窗口内有几个浮雕一样的大字——欢迎访问国家信息中心。 从绮丹韵口中,我才知道这玩意儿叫信息网络,那些小窗口则叫电脑显示屏。 有几个人静静地在电脑前飞快地敲击着什么,我注意到他们个个都十指如飞,绮丹韵选了一个人少的角落,用指头在窗口下方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钮上熟练地敲了几下,窗口中的文字立刻消失,现出新的文字和图案,我还没看清楚,绮丹韵再次敲击那些按钮,图案飞速变幻,最后定格成几个字——请输入身份证号码和查询密码。 “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绮丹韵对我摆摆头,我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印有我头像的小卡片递过去,绮丹韵接过卡片,熟练地在那机器一个凹槽内慢慢划过,窗口中的图案再次改变,上面居然出现了我的头像,头像下还有长长的文字说明。 “皮特·李,男性,2003年7月30日出生于洛城……”绮丹韵轻声读着显示屏上那段文字,我也好奇地凑过去,那上面说皮特·李毕业于麻城理工学院,是个电脑工程师,爱好音乐和运动,现失业,偶尔受雇于殡仪馆和火葬场做城市清洁工作……我心中有些奇怪,难道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份? “这不是你!”绮丹韵还没读完就连连摇头,“这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的身份!” 说着绮丹韵再次敲击那些按钮,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把你的手伸过来,用你的指纹查查看!” 我笨手笨脚地把手伸过去,绮丹韵拉起我的手按在机器下方一个红色窗口上,我听到机器“嘀”地一声轻响,然后显示屏上的图案和文字再次改变,重新现出我的头像和大段的文字说明,却和方才完全一样。 “怎么会这样?”绮丹韵呆呆地望着窗口里我的头像喃喃自语,“难道是我想错了?你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苦笑说:“最好是普通人,不然做鬼的滋味可不好受,你最好还是先告诉我为什么我在这儿也还是人而不是鬼?” 绮丹韵没有搭理我,继续飞快地敲动着那些按钮,窗口中的图案不断变幻,大约顿饭功夫后,她终于颓然放弃,呆呆地望着那窗口自语道:“除了方才的身份,完全查不到其它任何线索,你若不是一个普通人,就是有人在刻意隐瞒你的身份,手段高明到连我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说明你要么是个有点特别的普通人,要么就是身份相当的不简单。” “我觉得自己相当的普通,”看着绮丹韵为我的身份大伤脑筋,我笑着劝慰道,“不然上次也不会刚离开鬼城就差点回不去,甚至都不敢跟同伴提起自己在这儿的遭遇。” “等等!”绮丹韵蓦地睁大了眼,猛然转头盯着我,“你说你在游戏中仍然记得现实中的情形?完全记得?” 绮丹韵的反应让我吓了一跳,不禁好奇地反问:“现实中的情形?如果你说这儿是现实的话,我当然记得,难道我不该记得?” “当然不该!”绮丹韵脸上的惊异之色更甚,“‘真实幻境’为了让所有游戏玩家全情投入,完全真实地体验不同的人生,系统会自动屏蔽掉玩家大脑中任何关于现实和自己真正身份的记忆,所以任何人在游戏中都不该有关于现实的任何记忆!” “游戏?”我呆呆地望着绮丹韵,对她的说法十分震惊,难道我以前在沙漠中拼死拼活的经历都只是幻觉?而现在才是真实的世界和真正的我?这令我完全无法相信!但要说现在这一切是幻觉或地狱,我也无法说服自己认同,犹豫片刻,我盯着绮丹韵逐字逐句地问:“你是说这儿是现实?是真实的世界?而我们在沙漠中的一切遭遇,都是……游戏?是……一种幻觉?” “当然,虽然它异常接近于真实的人生体验,却还是一种只存在于头脑和游戏网络中的虚拟世界,所以才叫真实幻境!”绮丹韵眼中的疑惑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碧蓝,“真实幻境中任何玩家都不该有记得现实世界的能力?” “任何……玩家?”我也狐疑起来,“可你好像完全记得自己的使命,别跟我说什么神灵的指示,既然是幻觉是游戏,就不该有任何神灵。” 绮丹韵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才说:“我不是普通玩家,我是这个游戏的系统维护者,我的职责就是维护系统的正常运转,所以我有记得自己真实身份和现实世界的能力,这也是现今这个游戏还保留着的唯一特权,另外……”绮丹韵再次踌躇了一下后,才微微一笑说,“游戏中也并非就没有神灵……” “难道在游戏中做强盗和肆意杀人也是你职责的一部分?”我打断了她的话,并讥笑道,“不知道游戏中都有些什么神灵?是不是上帝?” 绮丹韵叹了口气:“本来我说的这些三岁孩子都能理解,只是对一个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的白痴来说好像是有些难度。算了吧,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你的身份,你准备去哪里?我最后再送你一趟,然后咱们各走各的路。” 说着绮丹韵往外便走,刚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对我笑着说:“我建议你最好去看脑科医生,以现代的医疗技术应该能恢复你的记忆,如果能证明你的失忆是因为游戏引起,你还可以趁机要求游戏公司付你高额的赔偿金,这样你可就大发一笔横财了!” 我苦笑着跟上去说:“横财到不敢奢望,只是想尽快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以及过去的一切!” 跟着绮丹韵来到进门的大厅,此时来图书馆的人似乎多了起来,一个衣装笔挺的中年人正在细看进门的告示,三个年轻人边低声笑谈着边迎面向我们走来,一个红头发的姑娘正拿着本书低着头从一侧的走廊进入大厅,步履匆匆。 完全是出于本能,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眼光左右一扫,立刻发现这几个人隐隐把我和绮丹韵围在了中间,我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几个人无动于衷,没一个人看我一眼,甚至连眼帘都不曾抬一下。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立刻证实了我心中的揣测。听到咳嗽声,绮丹韵的脚步稍稍缓了缓,我知道她已明白了我的暗示,开始暗自戒备起来。 那三个年轻人说笑着渐渐走近,在几步之外向两旁分开给我们让路,我注意到他们分开的时机和距离都十分巧妙,刚好等待着绮丹韵走入他们三人的合围中。几乎?99lib.就在他们分开的同时,绮丹韵也像让路一样往旁里横跨了一步,立刻让开了左边两个,与右边那人几乎迎面撞上,此时那个看告示的中年人已突然回过头,而那个红头发的姑娘也正好来到我们身侧,完成了对我们的合围。 我突然后退一步,与绮丹韵拉开了些距离,几乎同时,她已一掌把对面那个年轻人推了出去,此时那年轻人由下而上的一腿才飞起来,刚好抡了个空,立刻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左边两个年轻人突然挥拳向绮丹韵击去,拳法异常凶狠歹毒。这当儿我没有理会绮丹韵和那两个年轻人,而是把目光转到一旁那红头发姑娘身上,她正从书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管子,就在她指向绮丹韵之前,我的右腿已快速弹起,精准地踢中她刚伸出的手腕,她一声痛哼,那金属小玩意儿立刻被扔出老远,我跟着一个进步扫腿扫中她的脚腕,当即把她掀翻在地,就在此时,我听到另一侧那中年人的冷喝:“不准动,都不准动!” 绮丹韵怔了一怔,立刻停下手,那三个年轻人此时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我则垂手而立,原本插在裤兜中从警察那儿缴来的那玩意儿早已握在手心,悄然隐于袖中,我紧盯着中年人的眼睛纹丝不动。 “把手举起来,快点!”中年人指着我和绮丹韵厉喝,绮丹韵慢慢举起手,我缩在她的身后,就在她抬起的手臂刚好挡住那中年人视线的一瞬间,我悄悄抬起手中握着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那个中年人眉心突然现出一个血洞,他的头也像遭到重击般猛往后一扬,然后他就重重摔倒在地。 我觉得一切都像在梦中,手腕有点震动后的酥麻感觉,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我垂着手握着手中的凶器,目光从周围那三个年轻人和那个红头发姑娘身上一一扫过,几个人立刻抱着头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我想大概是我冷静到毫无感情的目光完全震慑了他们。 “你……你杀人了?”绮丹韵难以置信地盯着我,她的眼中也有一些吃惊。 “你不也经常杀人?”我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只是游戏!”绮丹韵勃然大怒,“你却用枪真真实实地杀了一个人!而你却还毫不在意?” 我耸耸肩,把枪——现在我总算知道这玩意儿叫枪——塞回衣兜,平静地说:“这有什么区别?我不杀他,他就可能杀你!” 绮丹韵一窒,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走廊里有几个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大概是被那声巨响惊动,却又不敢过来。听四周渐渐响起一阵骚乱,绮丹韵猛然对我一挥手:“咱们赶紧离开这儿,不然麻烦就大了,真后悔带着个白痴到处乱跑!” 我跟着绮丹韵飞跑出国立图书馆,赶紧钻入路旁的车中,红色小车立刻像箭一样冲了出去,绮丹韵边转动着身前的圆盘边喃喃嘀咕:“这下可好,我的住处是不能回去了,咱们得连夜离开这里,希望警察还没来得及封锁交通要道。” 窗外有刺耳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注意到绮丹韵脸色异常严肃,我猜她的愿望多半要落空了。前面路口有一辆顶上闪着红灯的车子拦在那里,注意到车门上有“警察局”几个字,我猜它该叫警车才合适。两个警察远远在向我们招手示意,大概是叫我们停车,红色小车慢慢靠过去,就要接近那两个警察时,却突然拐向一旁的小巷,我感到浑身一震,车子利箭般猛射出去,两旁的景物在飞速倒退。 身后响起警车的呼啸,我回头看看,只见它离得越来越远,我刚舒了口气,红色小车已冲出小巷来到大街,只见大街上一辆警车早等在那里,一见我们立刻就怪叫着追来。绮丹韵冷静而熟练地转动着身前的圆盘,两眼紧紧盯着前方,红色小车在望不到尽头的车流中灵活自如地穿梭着,虽然能轻易甩开追踪的警车,可总有警车早早地等在我们的前面,使我们难以逃出他们的视线。 “咱们的车已经被他们记录在案,逃不掉了!”飙出不知有多少条街,绮丹韵终于丧气地说,“怎么办?” “弃车!”我想也没想。 “也只好如此了!”绮丹韵说着转动身前的圆盘,车子立刻钻入一条幽暗的小巷,暂时离开了警车的视线后,我和绮丹韵匆忙下得小车,狂跑着穿过外面的大街。街边停着几辆各式各样的小车,绮丹韵左右看看,最后选了一辆样式比较常见的车子,突然用手肘击碎一块车窗,在车内的尖叫声响起时伸手就把它掐灭。然后她才伸手进去打开车门,像贼一样钻了进去。不等她招呼我也赶紧钻进车中,并随手关上了车门。只见车内绮丹韵正低头在圆盘下摸索着什么,见她还不开车,我赶忙催促道:“快点啊,你还在找什么?” “妈的,你当是自己的车啊!”她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什么都干过,就没偷过车!” “让我试试!”我刚说完就一愣,心中暗问自己:你行吗? “你?”绮丹韵怀疑地瞪了我一眼,却立刻又说,“好!你来,白痴通常都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 我硬着头皮和她交换位子,在狭窄的车内,我不得不扶着她的腰肢才能让她从我身上越过去,这让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哪怕耳中尽是警车刺耳的尖叫,也没能阻止我心中泛起的阵阵涟漪。 坐上驾驶位,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渐渐涌起,我学着绮丹韵的样子探手在方向圆盘下风摸索起来,片刻后便取掉了一块挡板,然后从中扯出几根细线,有红的白的黄的绿的,我凭着本能把它们接上,只听“嘀”的一声,方向圆盘前方那个小小的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 “好样的!继续!”绮丹韵诧异地盯着我,既为我的本领惊讶,又为之感到欣喜。 我深吸一口气,凭着本能把最后两根红线微微一碰,立刻溅起一些火花,车子颤动了一下,却再没有任何反应。 “糟糕,它用的是电子密码锁!没有专用工具根本无法破解!”绮丹韵一脸焦急,我却冷静地按动着显示屏下方的小键盘,看着显示屏上飞速变换着的一行行信息,一种越来越熟悉的感觉彻底将我占据。我凭着本能和直觉不断尝试着,只用了不多一会儿,车子终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显示屏上也闪烁着“通过”的提示。 “成了!”我稍稍舒了口气,手扶上面前的圆盘,立刻,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回到心中,几乎不假思索,我的脚已踏上了前面两个脚踏,手熟练地推动身旁那个摇杆,随着我脚的踏下,车子慢慢向前开动,在绮丹韵惊诧的目光中,我熟练地转动着身前的圆盘,车子轻快地汇入街上的车流,开始向前飞驰。此时,从后视镜中我看到,有两个警察才刚钻进我们丢弃在不远处的那辆红色小车。 在绮丹韵的指点下,我越来越熟练地驾驶着车子穿过无数街口,超越无数车流往前飞奔。也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的车子渐渐稀少起来,两旁的高楼也完全消失,除了车灯照着的寂寂前路,四周黑黢黢看不到一点灯火,直到此时,我才彻底舒了口气。 “总算安全了!”绮丹韵把头靠在椅背上,“前方小镇上有我叔叔在那儿开的一家诊所,咱们可以到他那儿避一避,顺便让他帮你恢复记忆,希望你有足够的钱为自己请律师。”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什么?” “那些人,还有那两个假警察!”我盯着前方没有转头。 绮丹韵犹豫了片刻说:“他们是些职业罪犯,受雇于某个激进的游戏迷组织,冲着我这个‘真实幻境’维护人员的身份而来,..因为有游戏迷相信我有在游戏中保留记忆的诀窍,所以不惜绑架我,希望拥有像我一样的特权。” “这也算特权?”我颇不以为然,“在游戏中保留记忆有什么了不起?” 绮丹韵轻叹了口气:“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你想想看,如果你事先知道自己是置身于游戏中,那你会怎样?” 我略一踌躇,渐渐明白过来,点头道:“会像你一样行事果断不动感情,杀人掠货不当回事,反而觉得刺激惊险,毫无同情怜悯之心,把自己的性命也视同游戏。” 绮丹韵微微一笑道:“这还只是一个方面,最麻烦的是他会利用自己知道的最先进的知识来为游戏中的自己服务,这对其他游戏者尤其不公平。比如在‘真实幻境’的游戏历史上,千年前的丝绸之国有位姓诸葛的名人,因为系统的不完善,没能完全屏蔽掉他现实的记忆,结果他靠着自己残存的记忆,居然在刀耕火种的时代,造出了工业时代才有的自动机械来为自己的军队运送粮草,还取名叫走牛木马。他甚至还利用自己记忆中的先进天文、地理、军事、气象等知识,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军事奇迹,要不是他在游戏中死得早,差一点就要改变游戏历史。再往前,在游戏中最早统一丝绸之国的那个皇帝,就是因为残存的记忆使他明白自己是身在游戏中,所以行事异常冷静理智,对敌人异常残暴凶狠,甚至对自己的军队也毫无怜悯之心,他能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和他残留的记忆不无关系。这些都是游戏者因残留记忆创造的著名事迹,所有后来参与游戏设定和修改的工程师们都一直引以为戒。”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不过是游戏,何必那么认真?” “对你来说或许只是游戏,但对身在游戏中却不知道是游戏的玩家来说,却是一次真实的人生,”绮丹韵叹了口气说,“如果少数人知道是游戏而绝大多数人却不知情,那么少数人在游戏中的肆意妄为,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真实的残忍,因为他们的悲痛、恐惧、伤心、失望等等,都是一种真实的体验,而那少数人无论权利欲英雄欲帝王欲疯狂欲,都可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实现。所以有狂热的游戏迷希望在‘真实幻境’中成为超人,不惜雇佣罪犯来绑架我,就是想获得不被屏蔽记忆的能力。” 我减缓了一些车速,然后慎重地问:“我对你说的都不十分明白,尤其不明白这个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否详细给我说一说它的具体情况,比如这个游戏怎么产生?有些什么规则?怎么游戏等等?还有你在游戏中的作用之类。” 绮丹韵无声一笑说:“这些其实都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人都该知道,不过白痴就难说了,看在你救我两次的面子上,我就给你随便说说。” 说着绮丹韵捋了捋鬓边飘逸的金发,慢慢回忆道:“这个游戏是在生物学、电子工程、网络技术、虚拟技术等高度发达后产生的,从它诞生那天起就赢得全世界玩家的疯狂追捧,最高峰时有十几亿人同时游戏,这个游戏参照古代真实的地球物理环境,利用虚拟技术虚拟了一个以现实世界为参照的虚拟时空,游戏者通过把大脑和电子网络相连而进入这个虚拟时空,而网络给予游戏者的大脑完全参照真实的电刺激,所以游戏者在游戏中体验的任何感觉都跟真实的感受一样。另外,还通过减缓身体新陈代谢的休眠技术,让游戏者可以连续游戏相当长时间而不用补充能量,通过时间错觉让人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在游戏中体验一次完整的人生,所有这些技术都是目前最尖端的科技,是人类智慧最伟大的结晶,最后这句是游戏公司的广告词。” 我笑了起来,虽然还不是很理解“广告”这个词,我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游戏刚开始的时候继承了传统游戏的一些设定,”绮丹韵接着说,“比如像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魔法、点木成将撒豆成兵等超能力,以及法宝、神器之类,甚至还有作弊代码,这引起了大多数玩家的不满。他们不仅在生活中忍受着种种不平,就是在游戏中也再次成为无足轻重的升斗小民,因为那些魔法超能力作弊代码之类都价格不菲,不是任何人都买得起,而一旦拥有这类超能力,在游戏中就能像神灵那样神通广大,普通人决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所以早期的‘真实幻境’是人神共存的时代,这无法吸引广大没有雄厚经济基础的普通玩家参与,所以游戏公司应广大玩家要求,拆巨资对游戏进行了大修改,屏除了不真实的魔法和超能力,以及所有作弊代码,这在游戏中就是各民族都有记载的大毁灭,从那以后再没有任何神灵,也很难再有什么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了。” 我微微点头叹息:“难怪黛丝丽曾怀疑,为何许多民族,无论东西方,都有关于神灵的相似记载和传说,并且越是久远的就越详细越完整,现在我总算知道原因了,想来她的国度上那些神迹,像金字塔、狮身人面像之类,大概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绮丹韵没有理会我的感慨,接着道:“大毁灭之后的‘真实幻境’又发现了新的问题,由于人人都可以自由选择外表,所以游戏中人人英俊潇洒,个个漂亮美丽,完全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所以应广大玩家的要求,游戏公司再次修改设定,游戏者只能带入和现实中相同或相近的外表、智商、技能、体力等等,尽量用真实的自己去体验不同的人生,甚至在游戏中也只能像真实世界那样经历混沌的童年时代,懵懂的少年时代,最后渐渐长大然后老去,玩家会体验一次完整的人生,所以我对你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大为不解,只要参加了游戏,就该有一个游戏中的人生记忆,哪怕离开了游戏也不会忘记。” 我苦笑道:“或许是我确实有些特别吧。” 绮丹韵歇了口气又说:“虽然屏蔽现实记忆从游戏最初就开始实行,但那时的技术还不完善,所以出现过五岁孩子吟诗、十二岁少年拜相的事情,那是由于他们残留了现实或上一次游戏的记忆,各民族早期也都有过前生后世的传说,那其实不过是玩家上一次游戏角色的记忆,甚至还出现过利用现实残留记忆成就的超人,游戏中的丝绸之国利用道家秘典获得这种能力人的很多,所以游戏公司再次修改更换代码,力图把这种能力完全毁去,但如今全世界接入的游戏节点如此之多,‘真实幻境’也渐渐成为一个依附在英特网上的独立世界,不完全受几大游戏公司控制,所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事情。” 我渐渐有些明白起来,不禁叹息道:“难怪黛丝丽奇怪东西方民族都有关于前世和生命轮回的说法,原来不过是几次不同的游戏记忆,只是就算有点残留记忆,成就了几个超人,那也是别人运气好,为何非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去改动什么?” “这绝对不行!”绮丹韵决然道,“比如在游戏中的丝绸之国,利用道家秘典,也就是最早的作弊代码,恢复部分现实记忆后,出现了科技文明的跳跃式发展,其中的代表就是四大发明,这使东方文明最多的时候领先了世界文明一千年以上,幸好丝绸之国处在富饶而温暖的地域,东面是海,西面北面南面不是荒漠就是极寒极暑之地,使他们少了征服世界的欲望,才没有出现势力失衡后世界大统一的局面,也幸亏及时修改了代码,不然没准有人完全恢复现实记忆后,在冷兵器时代就鼓捣出一颗原子弹来对付敌人,这个游戏世界如果出现呈一边倒的局面,就不会再有玩家有兴趣参与,那就会毁了几大游戏公司几十年的研究成果,毁了所有游戏者另一次生命的体验。” 我似乎有些明白,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的责任就是维护这个世界势力的均衡,阻止可能出现的一边倒,而不是什么接受神灵指示去拯救世界。” “没错!”绮丹韵点了点头,“比如这一次黛丝丽要用西方太阳教经书去交换东方道家秘典,这是‘真实幻境’中残存的最有效的两种作弊代码,当它们结合后,修习者完全有可能唤醒所有记忆,这是这种游戏中一定要屏除的超能力,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这是我的工作和责任。” 我有些不解地问:“既然是游戏,为何不通过规则来阻止,比如修改代码什么的,为何一定要你在游戏中去阻止?” 绮丹韵叹息道:“修改代码当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但游戏代码为多家游戏公司共同掌握,许多年以前就把核心部分用最严密的加密技术封存锁死,众多公司分别掌握着部分密码,要大家达成共识修改代码十分困难,这也需要时间,尤其全世界有上百万的游戏节点和区域网,全部更换过来除了巨额开销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要知道游戏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掉黛丝丽?”我冷冷地追问,“哪怕她完全不知情?以为自己是在完成一个揭开世界奥秘的伟大使命?” “没错,”绮丹韵冷酷地说,“她不过是一次游戏生命,我们会在她结束游戏后给她道歉,并做一定的经济赔偿,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在游戏中杀掉她,阻止可能出现的超能力,这是打破游戏世界的平衡,也是其他玩家都深恶痛绝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对绮丹韵的话我不知道该相信多少,就算都相信,我也不知自己能理解多少,但我想,黛丝丽和绮丹韵的恩怨跟我已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必再回那个世界,管它是真实还是幻境,反正在那边我既没有亲人也没有过去的记忆,还不如回到这儿继续靠背死人混日子算了,至少在这儿我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皮特·李,而不是白痴。 “往那边拐!我们到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已来到一个整洁的小镇,在绮丹韵的指点下我把车停在一个偏僻的街角,然后跟着她越过几个街口,她对这一带似乎相当熟悉,领着我来到一个顶上画着红十字的房子前,轻轻按动了门旁一个按钮。不一会儿,屋内亮起了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打开了房门,见到我们时愣了一下,立刻把绮丹韵拥入怀中,喜悦地惊呼起来:“雪妮!我的宝贝,我还以为是急诊的病人呢!” 我有些羡慕地望着他们问候寒暄,好半晌绮丹韵才想起把我介绍给了那个老头,她的叔叔。那老者礼貌地握握我的手说:“我叫斯德林,叫我斯特大夫就行。”说着把我们让进屋,进门后我注意到里面十分整洁,甚至洁净得有些过分,白色是里面的主要颜色。 斯特大夫和他的夫人一边为我们张罗吃的,一边追问着绮丹韵的近况,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喝着女主人为我准备的咖啡,在他们絮絮叨叨的家常中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睁眼就看到斯特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见我醒来,他立刻笑道:“你的情况雪妮已经跟我说了,像这种失忆症我职业生涯中还很少遇到,所以很感兴趣。如果你不反对,就让我先给你的头部做个磁共振,看看你头部有没有受过外伤,许多失忆症都是由外伤引起。” 我在一个白衣少女——斯特大夫告诉我那是护士——引导下,来到一间有着巨大机器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奇怪的金属床,我在那护士的指点下躺上去,然后那床就动了起来,把我送入一个金属的壳子中,不一会儿再重新把我送了出来,护士小姐便告诉我已经检查完毕。我糊里糊涂地跟着护士小姐来到外间,见斯特大夫正对着一个小屏幕发呆,从绮丹韵那儿我早已知道那叫电脑屏幕,不过那上面显示的图像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只见那上面有一个彩色的图案在不断变换着角度,那图案看起来有些像一个骷髅头。 “我对你的检查结果无法作出准确判断。”斯特大夫抱着一只手,指着屏幕上那个骷髅头饶有兴致地对我说,“从你头部的扫描中我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我淡然问,有过太多奇怪的经历,我已经不为任何稀奇古怪的事物动心,哪怕它就出现在我头上。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斯特大夫指点着屏幕上的骷髅头,完全不理会我看不看得懂,“你做过整容手术,虽然现今这时代,做整容就跟以前割盲肠一样平常,我太太就做过三次,本来没什么好奇怪,但你这整容手术与旁人完全不同,旁人的整容手术都是要把自己的脸整得漂亮好看,但你却不是,看看你这鼻子,还有你这颧骨。” 斯特大夫指点着骷髅头的鼻子和颧骨部分,我俯下身凑近些,却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奇怪和不同,只是觉得所有一切都很奇怪。 “你的鼻子原本高挺笔直,”斯特大夫兴致勃勃地解释说,“通过手术却变得低矮扁平,还有你的颧骨,原本也有些高耸,却被磨平下来,甚至连眉骨也都被磨去了棱角。” “不会吧?这可能吗?”我摸摸自己的脸,苦笑说:“我整张脸都被人动过,而我自己却一点不记得?” “你要不相信只需看看自己耳朵下面,那里一定能找到手术的刀口。”斯特大夫说着指指一旁的镜子,我疑惑地来到镜子前,正为看不见自己的耳朵背面发愁,一个护士小姐已识趣地在我身后竖起了另一面镜子。我转动着头,终于从镜子中看到了耳朵后那道淡淡的伤痕,两边都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摸着那伤痕,无助地喃喃自问。 “这是整容手术留下的疤痕,”斯特大夫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不停地在我脸上比划着解释,“从这儿割开皮肤,揭起整个面皮,然后对皮下的骨骼做精细的雕琢研磨。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复杂的整容手术。” “这是为什么?”想着自己整张面皮被人揭起来,我只觉得嗓子发干,牙根发酸,嘴里发苦,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你看看你现在的容貌,不知你有何看法?”斯特指着镜子中的我,饶有兴致地问。我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很想从自己脸上看出一些特别的东西,但最后我还是只得苦笑说:“没有,我觉得自己相貌十分平常,甚至没有任何特点,就像任何普通的东方人一样。” “没错!”斯特大夫兴奋地鼓掌道,“你原本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颧骨眉骨都被磨平,你的容貌就少了引人注意的特点,使人很难记住你的长相,稍不留神你就消失在人群中。我敢肯定这正是你整容手术的目的,让你面目模糊起来,让你完全不引人注意!” 我摸着自己的脸,声音更加滞涩:“为什么要这样?”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斯特大夫从镜子中紧盯着我的眼睛,见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轻叹道,“就我所知,通常有一种人最不希望引人注意,要尽量伪装得越平常越好。” “什么人?” “秘密特工!或者叫间谍!” 秘密特工?间谍?我心中一动,正想争辩,斯特大夫已回身敲动桌上的电脑键盘,屏幕上的骷髅头立刻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体形象,斯特大夫敲动着键盘,头也不回地说:“我方才还对你全身做了扫描,你的肌肉结实匀称,骨骼粗壮,显然是长期进行着大运动量的锻炼。从肌肉和骨骼的比例,以及手脚上的角质厚度,我敢肯定是经过系统的格斗训练。” “就算我进行过格斗训练,也不能说明我就是秘密特工啊!”我立刻反驳道,“绮丹韵不也精擅擒拿格斗,完全不在我之下。” “绮丹韵是谁?”斯特愣了一下,我奇怪地反问:“不就是你侄女吗?” “原来你是说雪妮,”斯特大夫恍然大悟,“现在那游戏闹得人经常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你可知道雪妮原来的身份?” 见我茫然摇头,斯特大夫有些骄傲地说:“雪妮的父亲曾经是世界级格斗冠军,所以雪妮从小就接受过最严格的格斗训练,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取得了空手道黑带资格,在受雇于游戏公司前,雪妮曾就读于世界著名的加州警校,是警校最优秀的学生。” “那她为何没有做警察?”我疑惑地问。 斯特大夫丧气地垂下头,颓然道:“就在她毕业前一次实战演习中,雪妮无意间误伤了一名同事,被校方认定为不适合做警察,只好无奈退学,后来才受雇于游戏公司。” 我微微点头,没有想到绮丹韵还有如此复杂的经历,难怪她完全不像普通女子。稍一踌躇,我又笑问道:“既然精擅擒拿格斗的绮丹韵不是秘密特工,为何斯特大夫却认定我就是秘密特工呢?” “除了你脸上奇怪的整容,以及你接受过的系统训练,还有这个!”斯特说着指向电脑屏幕,我注意到他指着的地方,屏幕上那个人体的前胸部位,有一个微小的明亮斑点。 “那是什么?”我更加不解。 “是枪伤,”斯特大夫顾自道,“虽然身上有枪伤不说明任何问题,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枪伤也会做如此细致的修补手术,如果不是进行磁共振扫描,单从体表根本不能发现这个弹痕,我想所有这些都只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我解开衣衫摸摸自己前胸,那上面十分光洁,完全看不到什么伤痕,我不禁苦笑说:“不管我过去是什么身份,现在却已完全不记得了。” “还有你的失忆,”斯特大夫顾自道,“以我的医疗条件完全查不出原因,既没有外伤也没有脑细胞坏死,单从医学角度来看你的大脑完全正常。” 我摸摸自己的头,确实从来也没有头痛过,不禁有些疑惑地问:“我失忆,但有些事却自然而然地记起,比如开车,与人搏斗,还有现在使用的语言等等,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倒不奇怪。”斯特大夫理解地笑了笑,耐心解释说,“失忆分几种,你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通常是失去头脑中最直接、最形象的记忆,但像开车、格斗、语言等不经形象思维的能力,通常不会丧失,就如同一个人永远也忘不掉他学会的游泳或骑两轮车一样,只要他运动机能正常,这些能力就不会丧失。” 见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斯特大夫又说:“我无法对你的失忆做进一步的诊断,所以建议你去找最好的脑科专家,或许可以通过催眠来帮你恢复记忆,我可以给你推荐莱利教授,他是脑科权威。” 说着斯特大夫把一个小卡片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帕特·莱利教授,宾城医学院脑科研究所。 “说一句话!”斯特大夫突然对我说,“随便说一句你想到的话。” “什么?”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然后随便说一句话或一个词。”斯特大夫殷切地盯着我。我依言闭上双眼,慢慢屏绝一切杂念,跟着,我梦呓般喃喃念出了一串数字:“4-7-7-2-5-8-1-2。” 我睁开眼时,斯特大夫已草草地记下了那些数字,然后把那张纸条递给我说:“记住这个数字,一定跟你有莫大的关系,是你记忆深处最重要的东西,对弄明白你的身份一定有莫大的帮助!” 我接过纸条,来回读着上面那些数字,心中却联想不起任何东西,这数字既不像生日也不像什么号码。我只好把纸条塞入衣兜,放弃了毫无作为的回想。 “嗨!你们进行得怎么样了?”当天色大亮的时候,绮丹韵突然睡眼惺忪地闯进来,打着哈欠说,“昨夜我总算睡了个好觉,一醒来就想知道叔叔的检查结果,希望早一点知道这白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苦笑说:“你叔叔认为我是一名秘密特工,而我却找不到一点证据来反驳。” 绮丹韵诧异地睁大了双眼,跟着却又理解地点头道:“不奇怪,要说你是外星人我都不会感到太意外。” 我刚要反讥相讽,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问讯:“斯特大夫在家吗?” 绮丹韵从窗帘缝隙中看去,眼中立即闪出一丝惊喜,跟着却又脸色微变,似乎有些踌躇和犹豫起来。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只见外面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警察,正对着这边亮着灯的窗口在高喊,斯特大夫对我们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出去打开了大门,只听那警察的声音隐约传来:“大夫,我刚接到上面的命令,你侄女雪妮正被警局传讯,如果你有她的消息,请尽快通知我们。” “好的!”斯特大夫不冷不热地答应着,一副拒客的模样,那警察却不走开,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我连忙拉起绮丹韵悄声说:“咱们得赶紧走!” 我们从后门来到外面的大街,不一会儿,我已驾着一辆新的小车离开了那个小镇,直到车子出得小镇,一旁的绮丹韵才悠然道:“你不用紧张,那警察是我小时候的哥们,明显是给咱们报信来着,不然咱们哪会这么容易脱身?”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不禁猛踩油门,小车飞驰如箭,转眼间便出了小镇。转上大路时,身旁的绮丹韵突然问:“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去宾城!”我冷冷地说,“我要去找帕特·莱利教授,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希望自己早一点弄明白。” 第八章 君子协议 宾城离小镇不远,我们没用多长时间就赶到了这座海滨城市,沿着海岸线一路疾驰,可以看到城市一侧林立的高楼,就像无边无际的茫茫建筑丛林,延绵着不知伸向何方,这该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城市吧? 我在城市中转了小半天才找到远离市中心的宾城医学院,打听到研究所的位置后,我们又用了盏茶功夫才找到研究所那栋白色的建筑,在一旁的停车场停下车子,我钻出小车后注意到,绮丹韵的外貌像完全变了个人,虽然知道她在离开小镇后就开始在化妆,却没有想到那些寻常不过胭脂口红居然可以达到如此神奇的效果,尤其那盘起的金发和露出的修长脖子,使她少了些狂野飘逸的味道,多了种矜持高贵的感觉,如果不是跟她十分相熟的人,恐怕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来。 见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她冲我嫣然一笑,我突然发觉这一笑真的很像淑女。她不以为意地迎着我有些无礼的目光,调皮地眨着眼说:“大概是我的车子泄露了我的身份,警察一定在到处找我,我不得不稍微伪装一下,你却没有这些麻烦,想来还没人知道你是谁,也没人记得清你的模样。” 我耸耸肩笑道:“是啊,谁叫我长得如此平常,做个平常人有时候也还有点好处。” 我们说笑着并肩走向研究所的大楼,一路上不时碰到紧搂在一起的情侣,他们都十分年轻,充满朝气,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居然能边走边旁若无人地接吻亲热,这情形就像是这儿的一道独特风景,大家似乎都见怪不怪,除了我几乎没人多看一眼,几对情侣没有因我的好奇而感到难为情,我却反而被他们嗔怪的目光闹了个大红脸,不禁转开头偷眼打量身旁的绮丹韵,见她也一脸坦然,我忍不住恶作剧地小声调笑道:“咱们是不是也入乡随俗?” 绮丹韵扫了我一眼,嫣然一笑:“好啊,我不反对。” 我咽了咽唾沫,望着她迹近完美的侧面轮廓,终于还是没敢轻举妄动,谁知道这蛇蝎美人有什么厉害招数在等着我,我才不冒这险!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自嘲地笑道:“下次吧,我今天没有刷牙。” 我们在大楼内辗转找到帕特·莱利教授的办公室,却在门外被看门那个眼睛上戴着两片玻璃的漂亮小姐拦住,从绮丹韵那里我知道那叫眼镜,我还听绮丹韵称呼她为秘书小姐。 “对不起,你们没有预约。”秘书小姐仔细查了查桌上的一个记录本后,推了推眼镜抬起头对我们礼貌而冷淡地说,“要见帕特·莱利教授必须先预约。” “可是,我叔叔应该先给教授打过电话,就在今天上午,”绮丹韵有些奇怪,“他答应向教授推荐我们的,你最好问问教授。” “请问你叔叔是……” “斯特大夫,欧利·斯得林大夫。” 秘书小姐再次查了查电话记录,最后还是遗憾地摇摇头:“没有,没有这样的电话记录。” “没有?这怎么可能?”绮丹韵几乎叫起来,“你再仔细查查!” “不用查了,”秘书小姐神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今日上午还没有接到过任何预约电话。” “算了,我们改天再来!”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警卫开始向这边张望,并慢慢向我们靠过来。我赶紧拉起想硬闯进去的绮丹韵就走,边走边劝解道,“咱们改天再来吧,按正常的途经预约便是。” “改天?”绮丹韵不满地叫道,“我可没时间陪你,要知道最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若不回到‘真实幻境’,游戏中的绮丹韵就自然死亡,我也就失业了。” 我也记起了离开“真实幻境”时游戏公司那个金发女郎的警告,只为我保留二十四小时,不然就要注销什么ID。不过既然知道沙漠中的经历是游戏,我对自己游戏中的性命也不再放在心上,好像回不回去都已无所谓,只是不知还有多久才到二十四小时的期限,便问:“二十四小时是多久?你还有多长时间?” “二十四小时就是一天,你可以算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绮丹韵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我在心中算了算,大概只剩下小半天时间,游戏中那个名叫“白痴”的家伙就要彻底死亡,而绮丹韵比我先一刻离开游戏,她的时间该比我还短,不过我却不以为她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便笑问:“警察正在通缉你,你回去岂不是更容易被人找到,在游戏的时候你也完全没有逃跑的能力,还回去干什么?” “我又没杀人,我怕什么?”绮丹韵立刻道,“再说这个游戏遍及全世界,几乎每一个城市都有进入游戏的节点,并且游戏不记录游戏者进入的节点位置,所以就算被通缉也没人可以找到我,只要我稍稍化妆混过别人的眼睛,在游戏中反而更安全,我也不想失去这份报酬丰厚的工作。” 我闻言哑然,黯然。这儿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身份、工作以及人生目标,而我呢?我有什么?除了自己那陌生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关心的东西?哪怕是仇人也好,原来我在这儿跟在游戏中也没多大区别。 “喂,怎么了?”绮丹韵注意到我脸上的失落,以为我是在为自己杀人的事担心,不禁挽起我的胳膊笑着安慰说,“别那么垂头丧气的,简直不像个男人,别担心,最多你坐牢的时候,我保证每周给你送一次牢饭。” “去你的!没句好话!”我破颜而笑,想回敬她一巴掌,却又舍不得挣开她的手,便任由她挽着,慢慢踱出了研究所的大门,记忆中第一次有异性这样亲密地挽着我的胳膊,这一路我脚下都有一种虚飘飘踏在云中的感觉。 大门外不远就是停车场,里面稀疏地停着十几辆车子,我们慢慢向那儿走去,大概是轻靠着我的这个独特的女子让我丧失了警惕,当我发觉停车场周围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时,我们已完全走进了他们的包围之中,我眼角余光注意到他们的同时,也感应到他们眼中有一丝不确定的疑惑,立刻灵机一动,搂住绮丹韵的腰往怀中一带,绮丹韵也注意到周围的异状,顺从地靠入我怀中,把她引人注目的脸藏到我的肩上,我学着那些情侣模样轻啄着她的脸颊,装着跟她亲热,眼光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脚下步伐不停,从我们那辆车子旁慢慢走过去,我注意到那几个人明显地舒了口气,紧盯着我们的目光变成一种羡慕追随着我们的背影。 这里是停车场,我们不可能就这样走出去而不取车,那立刻就会引起周围这些人的注意,我们不得不在最靠边的一辆小车旁停下,我搂着绮丹韵更加热烈地亲吻,大脑中却在急速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 “啪!”清脆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呆呆地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半晌才明白是绮丹韵方才突然一把推开我,并顺手给了毫无防备的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不顾大局的白痴!我在心中暗骂,在如今这危急时刻谁还有心占她的便宜?我保证除了口中残留着的那点淡淡馨香,没有任何亲热的感觉,摸着发烫的脸颊,我愣在那里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却指着我鼻子抢先骂了起来:“你不是喜欢脑科研究所的那位女博士吗,还来找我做什么?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讨的一个公道,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绮丹韵一把推开我,捂着嘴转身就跑,我立刻明白过来,不禁为她的机智和演技喝彩,只是这一耳光挨得却有些冤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和急速抽动的双肩,我都要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移情爱上某个女博士的负心汉了,胡乱叫着个女性的爱称,我向她的背影追去,身后传来那些人几声理解的调笑。 跑出停车场转到一栋房子背后,我终于追上了一直捂着嘴绮丹韵,见她双肩仍在急速地抽动,我有些不忍地靠过去,扶着她的双肩劝慰道:“好了好了,他们已经看不到我们,你也没必要如此全情投入嘛。” 绮丹韵终于放开手转过头来,我这才注意到她一直在笑,一直在捂着嘴偷笑,她双肩耸动不是因为假装哭泣,而是压抑不住在狂笑,摸摸仍然有些火辣辣的脸,我突然发觉自己又做了回白痴。 “对不起对不起,”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补救似地擦着自己的嘴满脸愧疚地说,“今天早上不仅忘了刷牙,还吃了大蒜面包,也不知道自己的口腔是否清洁,希望没有唐突佳人!” 说着我故意呲起牙齿,绮丹韵立刻皱起眉头啐了一口,赶紧用手去擦拭脸颊嘴唇,我见状嘿嘿一笑,心中总算找回了一点扯平的感觉。 对面高楼上一点异样的反光让我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凝目望去,那像宝石一样的闪光就隐在一扇半开的窗户后面,如果不是阳光刚好投进那扇窗内,又被什么东西反射出来的话,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已处在危险中。 “快卧倒!”一种本能驱使我把绮丹韵扑倒在地,就在我们倒地的同时,一声尖锐的呼啸从我头顶掠过,在我身后的墙上击出一个指头大的窟窿,一见那窟窿的位置我才明白,方才这一下我才是目标。 紧贴在地上,身前低矮的冬青树刚好遮住了我们的身体,我们匍匐着一动不敢动,生怕晃动的冬青树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是狙击手!”绮丹韵面露惊诧,伏在我身旁连声质问,“你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值得别人下这么大的功夫来对付你,甚至要杀你而后快?” “我也很想知道!”对这样的问题,我只有无奈苦笑。 ——嗖!又是一颗弹头擦着我肩头掠过,倏地没入身后的土中,在地上溅起无数泥末,我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立刻抓起一块泥土扔向一旁的冬青树,趁树枝摇动的瞬间,我轻叫一声:“快走!”拉起绮丹韵便向前方狂奔。摇动的树枝迷惑了狙击手,接连两枪都从方才泥土击中的冬青树丛中穿过,等他重新向我们射击时,我们已越过毫无遮掩的地段,安全地藏身于一栋大楼后,那里是射击的死角。 “我叔叔一定出事了!”绮丹韵靠在墙上喘着气,十分的担心焦急,“那些人知道我们的行踪,事先在这儿埋伏,一定是从我叔叔那儿得到的消息,难怪帕特·莱利教授没有接到我叔叔的电话,我叔叔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别担心!”见绮丹韵一脸惶急,我本想安慰两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们根本不知对方是些什么人,会有什么手段,但从对方行事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善类。 “我要回去看看!”绮丹韵说着就往外跑,我追出两步,刚离开大楼的遮挡,一颗子弹立刻从我身前呼啸着掠过,在一侧的窗户玻璃上击出一个圆圆的窟窿,我不得不退回大楼后躲避,就这一会儿绮丹韵已跑出十几步远,停在另一个楼角向我招手,我望着我们之间这段毫无遮掩的空阔地,犹豫再三,还是不敢拿生命去冒险,便向她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在远离狙击手的地方再汇合。 子弹短促细微的尖啸惊动了附近稀稀落落的路人,他们先是尖叫着慌张地找地方躲避,接着又躲躲闪闪地想离开这危险的地段,他们的骚动引起了停车场那几个家伙的注意,立刻向我这边飞奔而来,他们的右手欲盖弥彰地伸入腋下,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个个都身怀武器。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立刻点清了他们的人数,这还不算对面高楼上的狙击手,我知道没法跟他们硬拚,拔腿便向大楼一侧狂奔,我不敢把自己暴露在狙击手的视线内,只有利用大楼的掩护,顺着大楼的遮蔽角远离狙击手,同时示意绮丹韵往另一个方向快走。七个大汉呈扇形向我追来,他们的武器都已亮出,却还没有向我开枪,我在他们的逼迫下不得不一路狂奔,刚要横穿一条空旷的小街时,却被斜刺里无声滑出来的一辆黑色小车拦住去路。 这辆车和别的小车有些不同,明显要长上一大截,却更显纤细精巧,我正要绕开它时,车门已无声而开,一只保养极好、无名指上有个炫目大钻戒的手稍稍从车内伸出来,对我微微勾了勾手指。我一怔,立刻注意到隐在车内幽暗处那个有些熟悉的人影,这让我双眼几乎睁大了一倍,虽然十分吃惊,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钻进小车,并随手关上了车门。车子立刻飞驰起来,转弯的时候我看到绮丹韵在车后拼命追赶,但最终还是渐渐被甩开,我有意无意地靠在门边挡住窗口,希望车内的人不会注意到车后的她。 车内像间密室一样幽暗,我几乎听不到外面任何一点声音,也完全看不到驾驶者,除了我就只有方才那个向我招手的老者,我上车前就认出了对面坐着的那个留着山羊胡、戴着金边眼镜的绅士,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虽然还是那样精瘦干瘪,却没有多少皱纹,衣着打扮也与以前完全不同,但那老谋深算的模样却一点也没变,此刻他正习惯性地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好像能窥探人心的目光正透过镜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心中虽然无比震惊,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闲适地靠在软软的椅背上,我已从最初的惊诧中平静下来,面带微笑淡淡问:“该叫你什么?桑巴老爷还是别的什么名字?” “你可以继续叫我桑巴老爷,”他抚着无名指上璀璨夺目的钻戒无声一笑,“或者叫我汉斯博士,卡尔·汉斯博士。” 卡尔·汉斯博士?我在心中默默复述了一遍,没有任何印象或熟悉感,只好放弃回忆,狐疑不定地盯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绅士,游戏中的桑巴老爷或桑巴大祭司。 “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他微笑着顾自说,“为了不让人知道你我见过面,我不得不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我闻言心中雪亮,立刻明白方才我能从伏击下有惊无险地逃脱,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大能耐或多好的运气,其实不过是狙击手并不想要我的命,只是要把我逼到这车上来而已,想通这一点,我对桑巴,或者叫汉斯博士的出现更感好奇,脸上也不禁露出询问之色。 “看来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甚至也不记得自己的承诺。”汉斯博士唏嘘不已。 我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问:“你知道我是谁?” 桑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从身边的包中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我接过来默默翻开,立刻为里面那几张“画”(现在我知道那叫照片)感到震惊,几张照片上分别是几个模样完全不同的年轻人,但从他们那玩世不恭的眼神,我一眼就认出所有人都是我自己,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照片! “奇怪吧?”汉斯博士满是骄傲地笑了笑,“我们不知道你过去有过多少身份,目前只找到这些,从国际刑警最机密的档案柜中。这些档案记录了过去几年你的几个不同身份,每一个身份都曾经震撼了全世界的警察和职业罪犯,每一次成功的案例都堪称犯罪史上的奇迹,所以你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国际刑警最痛恨的对手和职业罪犯最欣羡的偶像。” “我?罪犯?”我狐疑不定地翻阅手中的文件,飞快地浏览主要的内容,不一会儿,关于我的记录就全部印入了我的大脑。我缓缓合上文件,微闭双目轻靠在柔软的靠背上,心中也为这记录感到震撼。 “绰号孙猴子,这是东方神话传说中最有名和最富传奇色彩的反叛者和罪犯,”汉斯博士恬淡自如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响起,“真名不详,年龄不详,国籍不详,怀疑接受过‘基地’组织系统的训练,曾用多个化身作案数起,得到证实的有:2022年,利用自编程序非法侵入华街股市交易网,使股市瞬间大幅波动,非法获利一百多万元;2023年,利用敦城国家银行系统的漏洞,从自动提款机非法盗取八十万镑;2024年,孤身暗杀了中东某国元首,震惊了整个阿拉伯世界;2025年,组织几名流浪汉抢劫了洛城银行运钞车,获利一千二百万元,几个流浪汉目前都在监狱中享受他们的后半生,唯孙猴子还继续逍遥法外;2027年,独自一人绑架了巨软公司总裁,成功敲诈十亿元,成为有史以来金额最大和最成功一宗绑架案;2029年,孤身抢劫纳斯维加斯赌城,虽然只得手六十万元,却造成赌城停业半个月,损失达数亿……” “行了!”我抬手打断了汉斯博士的话,淡淡道,“我不相信自己曾经有过这些壮举。” “我也不信,”汉斯博士狡黠一笑,“就像巴厘诺浮宫中那幅微笑的蒙·丽莎早已被孙猴子换成了赝品,全世界却还是根本不相信一样!”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淡淡问,“勒索我?让警察逮捕我?” “当然不是!”汉斯博士哈哈大笑,“我只是来重申一下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而已。” “协议?什么协议?”我皱起眉头,心中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协议的印象。 “一个价值十亿元的协议!”汉斯夸张地说,表情跟游戏中的桑巴完全一样。 我耸耸肩,目无表情地问:“十亿元是多少?听起来好像很多。” “好像很多?”汉斯博士的三角眼蓦地变成了龙眼,拍着身旁的座位大声说,“这辆全手工打造的加长劳斯·莱斯不过一百八十万,这块一九四一年产的古董劳力士不过六万元,这颗十二克拉的钻戒不过三百万,这身皮尔·卡丹不过八千多元,你这下该知道十亿是多少了?”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清楚十亿是个什么概念,便追问道:“可以买下多少个热狗?” “热……热狗?”汉斯的眼珠差点从眼眶中挣脱出来,跟着爆出压抑不住的狂笑,笑得泪水都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使劲捂着胸口喘着气,然后用另一只手在身前划了个半圆调侃道,“可以买下全世界所有的热狗!” 这下我总算知道就算我不吃不喝背一辈子死人也挣不到这个数,我很奇怪自己心中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一丝兴奋,只对自己要靠背死人挣几张小钱感到不解。汉斯博士注意到我神情的淡漠,立刻煞住笑声,用指头点着手上的文件理解地说:“当然,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十亿元也未必能让你动心,你随便一次出手都够你挥霍一辈子,但你注意到没有,从2022年你第一次出手被国际刑警记录在案开始,无论你挣了多少钱,你几乎每年仍然要大干一票,这还仅仅是记录在案的。” “这是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说明犯罪对你来说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已经完全无法割舍!犯罪本身于你来说已成为生活的目的而不是获利的手段,”汉斯博士叹息道,“也只有视犯罪为生命的孙猴子,才能把犯罪艺术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我再次耸耸肩,心中并不觉得犯罪于我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虽然这些案件每一桩都够得上惊世骇俗,我却感觉自己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跟我完全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怕警察不这么认为。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平静地问,心知老奸巨猾的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恭维一个人,不管他是桑巴老爷还是汉斯博士,当他盛赞一个人的时候,那一定是看上了他的利用价值。 “当然是我们的协议!”汉斯博士表情十分夸张,“既然你已完全不记得,我就有必要来重申一下我们的协议,那个价值十亿元的协议。” 见我没有搭腔,汉斯博士深吸口气,缓缓道:“我们因为完全信任一向重诺守信的孙猴子,所以这个的协议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形看,即便我们留下了记录你也未必会相信。” “到底是什么样的协议?”我已有些不耐烦,不想再听他兜圈子。 “为我们拿到‘真实幻境’最后一种作弊代码,也就是游戏世界中丝绸之国的道家秘典—— href='1306/im'>《易经》,”汉斯紧盯着我,声色出奇的慎重肃穆,“要原版的上古珍本,丝绸之国目前仅存的那本孤本!” “ href='1306/im'>《易经》?”我皱起眉头,“那是种什么样的经书?” 汉斯神色和缓了些,笑道:“那是道家用来算命的一种经书,相传为丝绸之国的周朝开国国君所著,所以也叫《周易》,是道家最为有名的经书之一,其实那是一种窥探‘真实幻境’奥秘,在游戏中唤醒现实记忆的作弊代码,有多种版本流传下来,丝绸之国有不少人凭着并不完全的抄本,居然也能推断过去预测未来,甚至利用它来趋吉避凶,更有不少兵法家利用它来确定军队行止,其中的代表就是三国时有名的诸葛先生。当然,更多的人在游戏中只是利用它来算命糊bbr>口,是算命术士的必读经书,由此可以想象它的神奇,如果它能与埃国太阳教的秘典《占星术》相结合,必定能让人在游戏中完全唤醒被封闭的现实记忆,再不济也能让人成为预知过去未来的先知,用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超人。” 我再次皱起眉头,十分不解地问:“你们为了一本游戏世界中的经书,愿意付我十亿元?你们要那本经书,或者叫‘作弊代码’究竟有什么用?” “不是愿意付,而是已经付了你十亿元!”汉斯博士淡淡地笑道,“我们付你十亿,你为我们夺得 href='1306/im'>《易经》,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至于这经书对我们有什么用,那是我们的秘密,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之内。” “我已经有了十亿?”我面露嘲笑,“可我还需要靠背死人来挣吃饭的钱?” “你可以去查你在苏伊士银行账户上的存款,”汉斯博士用理解的目光望着我说,“我们几个月前根据你提供的帐号已经把十亿元打了进去,我还清楚记得那个帐号是47725812,这个号码你也应该还记得,‘真实幻境’安全系统对数字始终无法准确判断它的属性,也就是分不清它是现实记忆还是游戏记忆,所以很多现实中的数字记忆都会保留下来。” 我浑身一震,当汉斯博士说出那个帐号后,我突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这之前我都不以为自己就是他嘴里那个“孙猴子”,更不相信自己跟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但当他随口说出了我记忆深处那串神秘的数字后,我不禁对自己的身份也开始怀疑起来,摸着自己的脸,我不禁联想起斯特大夫的推测,像我这样的整容手术,恐怕除了特工,罪犯也有可能作这样的整容。难道我真是那个视犯罪为人生追求的孙猴子?一个最有名的犯罪艺术家?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纷乱思绪,我哑着嗓子道:“我要先查查再说。” 汉斯博士理解地点了点头,摊开双手露出悉听尊便的表情,我从衣兜中掏出那个小小的方盒,现在我已知道这是个可视电话,并且我从绮丹韵那儿知道了使用方法,也知道了一些常用的求助号码。笨拙地拨了几个数字,这是绮丹韵告诉过我的国际电话查询台,不一会儿,屏幕上现出了一个面容和蔼的漂亮小姐,用甜美的声音向我问好,当我对她说查询苏伊士银行电话后,屏幕上立刻现出了一串数字,我照着那个数字拨过去,屏幕上渐渐现出一个保养极好的中年人的脸,有着微秃的头顶和银白的头发,和我想象中的银行家完全一样。 “你好!原来是皮特·李先生!”他用好听的口音微笑着对我说,“愿意为您效劳,请问有什么需要?” “你认识我?”我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平静地问。 “当然!”他觉得有些好笑,“你是我们的A级大客户。” “我想查一个账号下的存款。”我深吸了口气,淡淡地说出那个号码,强压下向他打听自己过去的冲动。但心中仍有激动难耐的感觉,总算又找到一点自己过去的痕迹。 “请输入你的密码。”他边操作着身旁一抬计算机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我现在已把你的电话与银行的计算机相连,只需用电话输入就行。” 我愣了片刻,头脑一片空白,里面没有任何密码,也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我只有像白痴那样苦笑道:“我不记得什么密码。” 屏幕中的银行家怔了一下,立刻笑道:“不记得密码没关系,我们可以通过视网膜核实你的身份,请把你的右眼对准你手机上的摄像头。” 我在汉斯博士的指点下,把手机拿到自己右眼前,正对瞳孔,不一会,手机中传出“嘟”的一声轻响,那银行家松了口气说:“通过,我现在就给你查询存款,你在47725812帐号下的存款为十亿零一百三十七万四千三百五十九元三十七分,请问还需要什么服务?” 我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可以随时提取这笔钱?” “当然可以!”银行家立刻道,接着脸上又露出一丝歉色,“不过这个帐户是特别约定帐户,必须有密码和你本人或者你的亲笔授权书才能提款或转帐,这两者缺一不可。”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密码,即使证明这钱是我的,也永远拿不到这笔钱?”我连忙追问,见他遗憾地点了点头,我气恼地挂断电话,对汉斯博士愤愤骂道,“难怪我要靠背死人过日子,原来是守着这一大笔钱却拿不出来,这感觉真他妈滑稽!” 汉斯博士理解地笑笑,亲切地拍拍我的肩头说:“这是我们协议的一部分,虽然你是信誉卓著的孙猴子,但十亿元毕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也不得不如此,我们是冒着损失十亿元却一无所获的危险,仅仅买到你一个口头承诺,只要你为我们拿到 href='1306/im'>《易经》,我立刻给你取款密码。” 方才我还对汉斯博士的话完全不相信,现在却不得不重视他的说明了,除了这个账号,再加这个账号下十亿元的巨款,我心中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也找不出自己不是孙猴子的任何一点理由,我不得不认真对待和汉斯博士的协议,虽然现在的我还是完全不知情。 “为什么要找我?”我淡淡问,开始以孙猴子的身份跟汉斯博士说话。 “因为你是最好的,”汉斯博士用欣赏的目光盯着我,“我们只找最好的,之前我们也找过其他人,但无论训练有素的特工还是战绩彪炳的职业罪犯,全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你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你们?”我装着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是些什么人?” 汉斯博士警觉地扫了我一眼,断然道:“这也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之内。” 我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对你说的协议不再感兴趣,你方才也说过,孙猴子什么时候会把钱放在心上?哪怕它是十个亿的巨款,就让它便宜苏伊士银行好了。” “这怎么行?”汉斯博士涨红了脸,“你怎么能毁掉自己最骄傲的信誉和名声,以及在全世界职业罪犯心目中偶像般的地位?” “怎么不可以?”我面露嘲笑,“诈骗是一种高智力犯罪,我偶尔也会尝试一下。” 汉斯博士紧盯着我,神色渐渐和缓下来,最后悠然一笑说:“不错,孙猴子不会把十亿元放在心上,但却会为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动心,想像一下这次行动的难处,那是在没有任何高技术或任何帮手的情况下,从一个陌生的古老国度夺取他们奉为神圣的经典,而这一切却又是在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中进行,面对如此有趣的犯罪机会,我实在难以相信视犯罪为人生最大追求的孙猴子会不动心!” “告诉我你们真实的身份,不然就任你们那十亿元烂在银行里,”我不为所动,冷冷地道,“这挑战和机会还是留给你自己好了。” 汉斯博士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最后无奈叹息说:“我幕后的雇主都是些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小人,决不会容忍别人的失信和背叛,他们会用一切手段报复敢于戏耍他们的人!当然,孙猴子对这样的威胁只会感到兴奋,不会感到恐惧,但方才那个女人呢?还有斯特大夫呢?还有那个给了你背死人那份工作的胖子呢?还有卖给你热狗的侍应生呢?任何跟你打过交道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报复的对象,想像一下,当有一天你在街上接过报童的报纸,或者向路人问道时,他们就在你面前突然倒在狙击手的枪下,那时你会有什么感觉?不要以为我在虚言恫吓,我的雇主一定会这么干。” 我紧盯着汉斯博士镜片后那双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睛,想从中看出哪怕一丝的虚妄,但我失败了,这个杂种,他说的是实话!我心中只坚持了一眨眼的功夫,立刻屈服下来。我无意识地揉揉鼻梁,略显疲惫地问:“我该怎样去夺得 href='1306/im'>《易经》?又怎样判断它是不是那唯一的孤本?这总在协议之内吧?” “跟着黛丝丽!”汉斯博士立刻道,“保护她平安到达丝绸之国的京都,待她有机会接触 href='1306/im'>《易经》时,你就可以伺机夺取!” 我用狐疑的目光望着他问:“黛丝丽不是你孙女吗?” “游戏中是的,”汉斯博士故作幽默地笑了笑,“现在你就是把她先奸后杀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见我神情淡漠,汉斯博士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你的时间不多了,要尽快赶回游戏,不然你的游戏生命便要自然死亡。” 我突然问:“你怎么能肯定黛丝丽一去就能接触到原版 href='1306/im'>《易经》?难道丝绸之国的人这么忠厚,不会给她本赝品?” “这个你不用担心,”汉斯博士胸有成竹地笑道,“丝绸之国的道家秘典中一直流传这么一种传说:当西方的使者带来圣教秘典时,便能助人尽快修炼成仙!这个传说在道家信徒中广为流传,这个传说会让他们拿出原版的 href='1306/im'>《易经》来交换黛丝丽心中的《占星术》,当然,这中间可能会出现任何意想不到的情况,这就要靠你自己的机智去应对了。” “我对你曾是游戏中的桑巴老爷很好奇,”我淡淡问道,“难道你游戏中真的是太阳教的大祭司?难道你在游戏中有现实的记忆?所以要进行那样一次冒险?既然你有在游戏中恢复记忆的方法,何必还要那个作弊代码?如果没有现实记忆,你怎么会那么巧成为太阳教大祭司?不仅有机会接触《占星术》,还有机会得到 href='1306/im'>《易经》?” “除了一些数字,在游戏中我没有任何现实的记忆,”汉斯教授笑了起来,“真实幻境虽然很难作弊,但在进入游戏前却可以用钱选择出生的家庭环境,只要保障不与现实中的性别、人种、个人能力冲突就成,所以我事先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家庭,在成年后很容易成为神的守护者——太阳教的祭司,至于我为何会进行那次伟大的旅行和冒险,完全是受到神灵的指示和感召,其实也就是事先买通一个系统维护员,在游戏中对我进行多次的暗示和提醒,‘真实幻境’在世界各地都有系统维护员,他们是特殊的ID,可以在游戏中保持现实记忆,通常并不参与游戏,他们在游戏中常用的身份一般是僧侣、乞丐、流浪汉、算命者或神秘的修道者,他们中有些人偶尔会被收买,出卖自己知道的一些秘密或借神的名号给人以某种暗示,也就是游戏中那些泄露天机者,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这是东西方都知道的游戏准则,其实不过是违反规则被电脑踢出了那个虚拟的世界罢了。 “游戏中我把那些提醒一直当成神的指示,遵照这指示我不仅成了大祭司,培养了黛丝丽,还发起这次伟大的冒险,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获取‘真实幻境’最后两种作弊代码。太阳教的《占星术》已经为我所得,现在就缺 href='1306/im'>《易经》,没有你的帮助,黛丝丽难以安全抵达丝绸之国的都城临安,更不用说见到那本 href='1306/im'>《易经》了。所以,你要尽快回到游戏,完成你保护神的使命,在最后关头夺取 href='1306/im'>《易经》,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 我闻言默然片刻,暗自回味这些话的可信度,最后我试探着问:“我这个保护神不是指游戏中那个东方君主派出的将领吧?” “当然不是,”汉斯博士笑道,“丝绸之国那个君主现在正偏安一隅,哪里有心理会西方来的什么使者,保护神只是我们之间事先约定的你在游戏中的代号,桑巴大祭司是有‘神灵’指点,知道有保护神会来助他一臂之力去完成这次神圣使命,所以临死前凭直觉猜到你就是那个保护神。” 原来黛丝丽也会说谎,我在心中暗叹,也总算理解为何会在梦中多次出现“保护神”这个词,但我对自己失去记忆和在游戏中保持现实记忆的能力仍然不解,便问:“我不是‘真实幻境’的系统维护者,为何能保持现实的记忆?却偏偏失去了进入游戏前的所有记忆?” “这个我也不清楚,”汉斯博士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摸了摸颌下的胡须,却不是用惯常的左手,声音也略显空洞,“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方法和秘密,我们也不便打听不是?你用何种方法骗过系统进入游戏,以及如何保持现实记忆,我们也感到好奇,但决不会去打探。” 他在说谎!我心里对自己说,面上却不露声色,垂下眼帘望着汉斯保养极好的手,在心中暗问:难道我失去记忆跟他们有关? “好了,你现在已经完全清楚咱们之间的协议,我们之间的会晤也该结束了,希望你能完成这次犯罪史上的壮举!要知道那本 href='1306/im'>《易经》的黑市价格可是超过十幅蒙娜丽莎,只要你能夺得这最后的欺骗代码,苏伊士银行的十亿元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你将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罪犯和冒险家,这不正是你不懈的追求吗?”汉斯博士说着按动了手边一个按钮,车身微微一颤,有一股力推着我的身子往前冲,我知道司机得他到了的指示,车子正在减速停下来,他在礼貌地赶我走了。 “有一个问题,”我突然说,“我现在腰无分文,还可能受到警察的通缉,而进入‘真实幻境’又需要钱。” 汉斯博士怪异地盯了我片刻,突然笑起来:“堂堂孙猴子会为这点钱犯愁?如果你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我们对你怎么还会有信心?这次我只当是你失去记忆后的一次失常反应,不会向我的雇主汇报。” 车子无声地停下来,我打开车门钻出去,却又忍不住回头问:“拿到 href='1306/im'>《易经》后我怎样交给你们?” “这个你不用担心,”车门已缓缓关上,汉斯博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只要你拿到了 href='1306/im'>《易经》,我们自然会和你联系。” “你不怕我私吞了它?”我最后调侃了一句。 “不怕,”车窗缓缓沉下,露出了汉斯博士怡然自得的脸,“ href='1306/im'>《易经》只有和《占星术》结合才能发挥它的神奇功效,它也不是那么容易破解,除了我,大概也只有黛丝丽有可能勘破其中奥秘。” 那辆劳斯·莱斯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我仍对着车流滚滚的长街发楞,此时日头已偏西,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却还不知道现在自己置身何处,哪里才有进入游戏的节点?还有,绮丹韵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希望她和她叔叔都没事才好。 顺着人迹寥寥的长街漫步,我盘算着如何才能尽快获得一笔吃饭和游戏的资金,靠正常途经肯定是来不及了,我得利用我超常的天赋,谁让我是伟大的犯罪艺术家孙猴子呢?我在心中苦笑。 第九章 西夏斗奴 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迎面过来的那个遛狗的老妇引起了我的注意,准确地说是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随意挎在手腕上那做工精致的手袋吸引了我的目光,凭直觉我知道那项链价值不菲,手袋里更有足够我吃饭和重回游戏的绿色纸币,而附近除了飞驰而过的各种车子,见不到一个行人,十几步外就有一个偏僻的小巷,我可以利用它很容易甩脱任何人的追逐,这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老妇越来越近,近到我几乎能看清她眼睫毛的地步,我只觉自己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头脑中不断演练着一把抓下她手袋后的情景和逃跑时的细节,项链就算了,一来不好出手,二来我也怕弄伤了她。 “对不起,先生!”老妇突然在我身前停了下来,我浑身一震,如身中巨杵,难道我的意图竟被她看了出来? “你的脸色很难看,需要帮助吗?”老妇有些关切地望着我,她的狗则在舔着我的脚。我头脑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她足有好几一会儿,最后才像白痴一样呐呐地回答:“不……不需要!” 不等那老妇再问,我慌忙低下头,在那老妇疑惑而关切的目光中匆匆逃开,脸上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心中狂骂自己:还他妈犯罪艺术家呢,居然被一个老妇吓得手足无措,这要传了出去,伟大的孙猴子一定会被全世界的罪犯笑掉大牙! 走出十几步我心中又释然了,忍不住哈哈一笑,想我堂堂孙猴子怎么会为一个老妇手袋里那一点点零花钱动心?那岂不是辱没了我孙猴子之名?让我的打劫反而成为她的荣幸,甚至成为向旁人吹嘘的本钱。况且打劫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老妇,好像也没什么艺术性可言。 顺着街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两旁各种商铺倒是很好的目标,我手插裤兜转悠了三间,最后全都无奈放弃。裤兜内那柄枪的枪柄几乎为我汗水湿透,我在心中黯然叹息:除了像个小流氓一样粗俗地掏枪打劫,难道就找不到一个让我伟大的孙猴子一展艺术才华的地方? 我最后在一个叫“地铁出口”的甬道内疲惫地蹲下来,这儿比较适合小息,几步外还有两个潦倒的音乐家正有气无力地弹着他们的破琴,他们留着一样的落腮长须,虽然在演奏着不同的音乐,但曲调却都一样的哀怨凄切。我就在他们哀怨凄切的琴声中默默盘算是不是暂时放下艺术家的架子,先解决眼前的困境再说。 甬道深处渐渐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最后带着一声刺耳的“吱”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我诧异地望向里面,只见甬道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像一长串金属箱子连在一起,无数人从一个个长箱子中涌出来,很快进入我和两个音乐家置身的甬道,人们行色匆匆地从我们身旁走过,偶尔有人在音乐家身前停步,把几个金属币投入他们身前的杯子中,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我正望着他们发楞,一张绿纸飘飘然从我头顶上方落下来,最后落到我的脚边,我注意到绿纸上的数字是十元。 “喂!”我捡起那张钱抬头想叫住那个丢了钱的冒失鬼,可他已经汇入了人流,我举着钱正犹豫着是不是追上去,又一张钱落到我怀中,我呆呆地望着身前那个扔钱的女士,她正用满是怜悯的目光望着我,见我没什么表示,她又从钱包中抽出一张扔给我,然后把一个同情的眼神和袅娜的背影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中。 身前又有纸币飘落,我突然明白过来,堂堂孙猴子居然被人当成了乞丐!我抓起钱站起来,大声告诉每一个施舍者,我随便一次出手的收入他们一辈子都挣不了,我在苏伊士银行还有十个亿的存款!但这些话只换来更多怜悯和同情的目光,以及更多的纸币。 人流终于稀落下来,我望着脚边散落的小山一样的绿色纸币,不禁感到十分滑稽,大概是我的相貌和这身躲避阻击手时挂破的旧衣衫欺骗了善良的人们,使我无意识地诈骗了大家一回,看来我果然是天生的犯罪艺术家,就连一个最平常最古老的骗术到我这里也会变得如此富有艺术性,如此具有喜剧效果! 这样一想我心里立刻平衡下来,既然是诈骗而不是乞讨来的钱,当然不会损及我孙猴子的名声和自尊,我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见周围除了先前那两个音乐家已没有旁人,我开始自得地吹起口哨,慢慢收拢所有纸币,粗粗一看,总数竟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他妈挺聪明啊!居然想到装白痴来乞讨!”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两个潦倒的音乐家围了过来,他们眼里闪着嫉妒的火焰。 “不是装,我本来就叫白痴。”我边把凌乱的纸币一张张叠好,边笑着调侃。 “知不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一个音乐家问,不等我反问,他立刻指着自己鼻子说,“是我们两个的,按规矩你所有收入都该全部上交,不过看在同行份上,我们允许你留下十分之一,以后也都照这个比例分成。” “我们不是同行,”我把整理好的纸币塞入怀中,竖起食指对他们摆了摆,然后指着自己鼻子笑着说:“你们是音乐家,而我则是艺术家,犯罪艺术家。” 说完我转身就走,虽然我喜欢音乐,却不想跟音乐家打什么交道,尤其是比我还潦倒的音乐家,但两个音乐家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一左一右拦住我的去路,边把一柄折叠刀在手中眼花缭乱地玩耍着,边装出恶狠狠的模样喊道:“留下钱,不然我们就给你放点血!” “刀子不是这么玩的,”我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双手却闪电探出,两个音乐家还没明白过来,手中的刀子就已经到了我的手上,我手中双刀在两人脸颊上上下翻飞,二人吓得睁大眼一动不敢动,片刻后我把刀子塞回他们手中,后退一步用欣赏的目光打量他们片刻,然后点点头笑着说,“这样看起来精神多了,虽然不再像音乐家。” 我慢慢走出甬道,身后,两个音乐家正摸着光溜溜的脸颊和下颌发怔。 有了钱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我匆匆吃了两个叫“汉堡”的面包,然后拦了一辆的士,让车夫尽快送我去“真实幻境”,车夫没有多问,立刻驾车飞驰,不一会就把我送到一个顶上有着巨幅广告牌的奇特建筑,虽然和我以前到过的地方有些不同,却也大同小异,就连迎接我的侍应生也和原来一样彬彬有礼,我在他的引导下进入大厅时,身后夕阳正恹恹欲沉。 像上次一样交了钱,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进入游戏间,躺上游戏平台,罩上游戏头罩,我对这一切不再感到稀奇,只在心里想着,离开这么久,游戏中的我不知是如何的狼狈,情况千万不要太糟糕才好! 身外有奇寒袭来,眼前一片黑暗,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叮咚……叮咚……” 恢复知觉后第一个感觉就是耳边熟悉的驼铃声,然后感到身子正随着驼铃规律地起伏,再后是嗓子干裂般的感觉和腹中饥火中烧的炽痛。 “水……给我……水!”我拼命叫起来,但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吃力睁开眼,看到的是缓缓移动的沙砾和骆驼不紧不慢迈动的四蹄,原来我是横伏在骆驼背上,像一条离了水的死鱼。一只干枯如鸡爪般的手伸到我的颌下,把我的头托了起来,我便看到眼前这个干瘪的老头,就像被大漠蒸干了身上所有的水分,他见我正半睁着眼望着他,突然吃了一惊,放开手嘀咕了一句:“你居然活了过来,真是奇迹!” 说完他快步走开,任由我在咽喉里嘟囔着:“水……水……” 我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除了眼前缓缓移动的沙砾和骆驼移动的四蹄,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很想挣扎着抬起头,但浑身虚弱得几乎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我只有继续叫着旁人听不到的呓语。 “把他放下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他用的是一种奇怪的语言,发音像戈壁滩呼啸而过的飓风,我从来没有听过,却偏偏听得懂。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人粗鲁地抓住我的手脚,把我扔到地上,我仰躺着,天上炽烈的阳光使我不得不闭上眼,就在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方才那个粗犷的声音又说,“给他点水,一个人昏迷十几天,仅靠着点马奶居然能坚持不死,也算是一大奇迹,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甘甜的马奶一点点浸入我的咽喉,我拼命吞咽,干裂的咽喉开始觉得受到滋润,炽痛的肚子渐渐充实,神志也慢..慢清醒,体力也在恢复,最后,我居然能抬手推开那个几乎要呛死我的水袋,喘了几口大气后,清晰地说了声:“多谢相救!” “你是什么人?居然会说我们的语言?”方才那个粗犷的声音连声质问,“你穿着大食人的衣衫,出现在鞑靼人废弃的营地,长得有些像宋人,却又会说我们党项族的语言!” 我哑然,只在心中苦笑,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是华裔安梅瑞克国人? “快回答!野利将军在问你话!”有人粗暴地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架了起来,我虚弱得需要靠着他才能完全站稳。方才那个粗犷的声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族人?” 我犹豫起来,总不能跟他说我叫皮特·李吧?嗫嚅半晌,最后只好勉强道:“我……我叫白痴,也许……大概……可能……应该算是汉人吧。” “什么叫应该算?”抓着我的那人突然放开手,我立刻摔倒在地,他却毫无怜悯之心,抬腿踢了我一脚骂道,“看你吞吞吐吐的模样,多半是宋人的奸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说着他拔出了利刃,那金铁出鞘的啸声让我浑身一个激灵,而我却虚弱得无力抵抗,唯有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只是游戏,大不了你一刀杀了我,老子二十年……不对,根本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条好汉! “等一等,殿下,咱们这次出猎没多少收获,他好不容易活过来,也算是天意,就留他一命好了。”方才那个粗犷的声音出言阻止了我身旁的人,接着又喃喃道,“白……痴,这名字倒也顺口。” 方才我只是按自己母语的字音说出自己的名字,想必他并不理解这名字的意思,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对那个“殿下”道:“看他现在神志未必清醒,等回了兴庆再慢慢拷问不迟。” 那个“殿下”愤愤地收刀,又踢了我一脚才对旁人吩咐:“把他给我绑在驼背上,小心看护,千万不要让他就这样死了。” 我心中对那叫“野利”的将军生出一丝好感,对那个“殿下”则十分厌恶,趁自己被人搀扶起来时,我飞快地打量了二人一眼,只见那个将军生得豹头环眼,一副落腮胡煞是威武,年纪在四十出头,裸露的胳膊肌肉虬结,古铜色肌肤油光发亮,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尤显彪悍;而那个殿下只有不到二十岁模样,相貌有几分英俊,白面无须,满脸骄悍之色。 我再次被缚在骆驼背上,枯燥而漫长的旅程又开始了。现在我能吃力地抬起头来,可以看清这是一个几百人的庞大队伍,除了那些骑马的兵士和驮运货物的骆驼,杂在队伍中间的还有十几个被镣铐拴在一起的鞑靼人,男女混杂,被那些兵士用皮鞭像牲口一样驱赶着前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本该跟他们一样的命运,只因为极度虚弱才侥幸逃脱。从那些兵士的闲谈中,我总算知道那个将军叫野利莫仁,是个都统军,而那个殿下则被称作纯祐殿下,这次他们是带兵越过贺兰山,深入鞑靼人出没的戈壁荒漠去狩猎,猎物就是那些被铁链拴在一起的鞑靼人,他们将被带回大夏国的都城兴庆作为奴隶,而我则是被他们在归途中顺手从戈壁滩上捡来的战利品。我逐渐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奴隶,比作苦力还要卑贱! 大夏国的都城兴庆比我的想象中要繁华得多,一进城门,两耳听到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和叫卖声,并不因我们的出现而少歇,除了几个小孩追着我们看热闹外,大家对我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除了偶尔有人跟那些兵士打个招呼,几乎没人多看我们一眼。现在我的体力已恢复到可以从骆驼背上坐起来,但我仍然保持着难受的横伏骑姿,我可不想像那些鞑靼人那样被人用鞭子抽着步行,虽然只是游戏,但鞭子抽在身上的痛感却是和现实中一样的真实。 队伍转过一个街口,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点骚乱,叫卖声也立时停了下来,有锣鼓规律地敲响,我好奇地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迎面向我们走来,刚好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是楚王,咱们让路!”打头的野利莫仁说着立刻拔转马头让在道旁,他身后的纯祐殿下却大声道:“我是王子,凭什么要给他一个南蛮让路?不让!” “殿下不可鲁莽,”野利莫仁拉住纯祐殿下的马缰,小声劝道,“相国新进爵为楚王,威仪已与皇室宗亲相同,甚至凌驾所有宗亲之上,咱们是晚辈,理应避让。” 纯祐殿下还想说什么,却已被野利莫仁强拉过一旁,他们身后的队伍也跟着闪到街道两边,目视着那队逶迤的仪仗缓缓从面前走过。数十对仪仗过去后,终于有一辆淡黄色华盖马车辚辚而来,马车中是一个神情肃穆的老者,头戴金冠,身着锦袍,腰悬和田玉带,肌肤白皙,面容清秀,颌下柳须飘拂,须发一丝不乱,除了眼中隐含的那一点阴鹜,该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一见那老者威仪,我便猜到这就是那个什么“楚王”了。 “咦,这不是野利将军么?还有纯祐殿下!”老者终于注意到道旁的队伍,立刻示意车夫停车,那队逶迤的车马立刻停了下来,但老者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扶着车辕问道,“听说你们去了贺兰山外狩猎,可有收获?” “回楚王,也就猎到十几个鞑靼生户,”野利将军在马上抱拳道,“现在鞑靼人都逃到更荒僻的草原上,要猎到他们可不容易。” 老者理解地点点头:“是啊,多年无战事,皇上又废除了把流民充作奴隶的律法,如今要买到些健硕的奴隶也不容易啊。” “楚王可看看在下掠来的这些鞑靼生户,”野利将军忙道,“如果有看上眼的请尽管带走,或者回头末将给王爷送到王府。” “呵呵,野利将军盛情本王心领,可这怎么好意思?”老者满意地点点头,捋须长笑。 “王爷不必客气,能为王爷效劳是末将的荣幸!”野利莫仁说着垂下头,我注意到他脸上有不甘的神色,那纯祐殿下更是小声质问野利:“咱们辛苦掠来的猎物,干嘛要拱手送人?” “既然将军如此客气,本王就却之不恭了,”老者没有理会纯祐殿下的嘀咕,向后招了招手说,“浪烈,你就随便挑几个带回去吧。” 一骥白马应声而出,马上骑手身材瘦削,年纪在二十七八上下,面目英俊深沉,目光亮如出鞘利剑,缓缓一扫,顿使原本就安静的长街更显肃穆。众兵士望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敬畏,那纯祐殿下更是不自觉地闭上了嘴。那骑手控马缓缓在那些鞑靼俘虏面前走过,边走边用马鞭信手指点,立刻有兵卒在野利莫仁的示意下把他挑中的鞑靼人从队伍中解下来,送到那老者的队伍中,不一会就挑出七八个,全是年轻健壮的鞑靼人,只留下些妇孺和老弱。 “楚王,这里还有个特别的奴隶,还是你的族人呢,楚王何不挑选?”见那骑手挑走了所有身强力壮的鞑靼人,纯祐殿下终于忍不住发火了,狠狠一鞭抽在我头上,向那老者调侃道,“楚王何不仔细看看,说不定还是你在南朝的亲戚呢。” 头上火辣辣的痛,我在心中问候着纯祐的祖宗十八代,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现在我的身份是奴隶,就如主人手中可以随意宰杀的牲口,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前,我万万不能激怒主人,我能作的只有拼命昂起头,希望那个“楚王”能挑中我,即便是作奴隶,也该找个更牛些的主子不是?只可惜楚王仅仅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便淡淡道:“殿下何出此言,我任得静自从归顺先帝以来,在南宋便再无亲朋,我的亲眷是当今皇太后,是我的外孙仁孝皇上,也包括你,我的曾外孙。” 说完老者挥了挥手,华盖马车继续前进,丢下满面通红的纯祐殿下扬长而去。 “算了,殿下,”野利莫仁见纯祐气恼难当,忙劝慰道,“咱们近卫兵马外出狩猎,所有猎获楚王要抽取大半,这几成京师惯例,也不光是咱们倒霉。” “我不是为几个奴隶生气!”纯祐怒道,“我是气恼先帝竟立一个汉女为后,结果任由一个南人在我大夏作威作福,也乱了我党项羌人、尤其是我拓拨一族纯净的血脉!” “殿下噤声!”野利莫仁闻言面色微变,慌忙道,“这话万不可再说,要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就是王子也难免获罪。拓拨一姓早在大唐时就改为李,你叫李纯祐而不是拓拨纯祐,皇上推崇汉学,最不喜人有恢复祖制之心,这一点你千万要牢记!” 李纯祐还想说什么,却被野利莫仁拦住道:“咱们快些回去吧,宝燕公主该等急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队伍刚到一座辉煌府邸外,一骥枣红色骏马便从府门内飞射而出,一个全身火红的少女在烈马还没停稳前便从马鞍上飞身而下,翩然如蝴舞鹰翔。 “宝燕公主好!”野利莫仁忙翻身下马,对那少女抱拳为礼,李纯祐眼中则闪出难得一见的笑意,叹息道:“妹妹如此英武,不知我大夏国有哪位勇士敢作你的驸马?” 红衣少女骄傲一笑,把手中马鞭和缰绳甩给追出来的随从,大大方方地说:“全兴庆府除了浪烈,还没有让本公主看得上眼的勇士。” 见妹妹提到浪烈,李纯祐的脸色立时阴了下来,愤愤地道:“别提那家伙,要不是他,我们这次也不会空手而回!” “空手而回?”宝燕公主把眼光转向奴隶队伍,立刻怪叫起来,“怎么尽是些老弱妇孺?连一个青壮也没有?” “青壮都被浪烈那家伙挑走了!”李纯祐更是生气,“全都成了楚王的财产!真他妈像强盗一样。” “也不是啊,”野利莫仁笑道,“这里好歹还给咱们留下一个。” 在野利莫仁的示意下,我被几个兵卒从驼背上放了下来,经过这几天的休息和牛肉马奶的喂养,我的体力已恢复大半,站在地上倒也不觉吃力,只是手脚还有些酸软,我在心中盘算,还得再恢复些体力才能打主意逃走,去找那个西方来的圣女黛丝丽,希望她还没有落到夏人手中作奴隶。 红衣少女在不断打量着我,我也打量起她来,她不算太漂亮,却有一种不施脂粉的自然美和野性美,尤其那一头漆黑发亮的长发,随意地披散肩头,更添几分飘逸之感。 “嗯,身架、块头都还不错,”红衣少女围着我转了一圈,就像在审视一头牲口,然后对我示意,“把嘴张开!” 我老老实实地张开嘴,她掂起脚,用马鞭托住我的下颌转动着看了看我嘴里的牙齿,然后点头道:“嗯,牙口也不错,只是面色太难看,多半是个有病在身的短命鬼!” “不是不是,这家伙的命比谁都长!”李纯祐急忙解释道,“我们在戈壁滩上发现他时,他已经被晒晕了过去,被我们带走后又昏迷了十多天,这段时间就靠着一点马奶吊命,居然也活了过来,你看他现在这模样,哪像刚昏迷了十多天才醒来的人?” “是吗?”宝燕公主将信将疑地再次打量我,几乎看遍了我全身每一寸肌肤,却没有看我眼睛一眼,我知道在她心中我就如同一头牲口,谁会仔细打量一头牲口的眼睛? “我却有些不信。”宝燕公主说着飞起一脚向我腿弯踢来,事发突然,我完全来不及躲闪,只是凭本能稍稍移开了一点,躲过她尖利的牛皮靴尖,任她的脚背击中我的腿弯。她脚上力道居然不小,使我的身子也晃了一晃才站稳。 “嗯,下盘还算坚固,反应也不慢,”她赞许地点点头,终于望着我的眼睛问,“叫什么名字?哪族人?”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叫白痴,是汉人!” “对了,你是汉人怎么穿大食人的衣服?出现在鞑靼人活动的地方?还懂我们的语言?又是谁把你缚在地上?”李纯祐突然想起了这一节。 我略一踌躇,心知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多半又要受皮肉之苦,只好半真半假地说:“我是跟随大食巨商往返东西方的苦力,在刚走出沙漠时遇到劫匪,和商队走散,被劫匪们绑在地上等死,以前一直跟着主人走南闯北,所以会好几种语言。” 李纯祐将信将疑地盯着我,似乎还想问什么,宝燕公主已不耐烦地挥手道:“我不管你过去是谁,既然成了我们的俘虏,就安安心心做一个好奴隶,我要让几位武功师父好好训练你,希望你能刻苦训练,争取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优秀的斗奴!” 我被稀里糊涂地带进了那座巍峨的府邸,在几个兵卒监督下草草洗了洗一身尘土后,换了一身衣衫,那是一种仅着短裤,赤裸上身的衣衫。然后我就被兵卒们交给了几个“师父”,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倒像是些训练有素的武士,只是上了点年纪。 几乎没有休息,师父们便轮番对我进行了简单的测试,幸好只是简单测试,我仍被他们击倒了七八次,手臂上也平添了两道新的刀伤,直到我再也爬不起来他们才停手,这期间有两名师父也被我击倒在地,一个被我拧断了双手,一个被我击碎了咽喉,想来他们再没机会作什么师父了。余下的几位师父对我的运动能力十分满意,甚至对我有了一丝畏惧,信誓旦旦地向一直在一旁观战的李纯祐和宝燕公主保证,只需一两个月,就能把我训练成最好的斗奴,李氏兄妹对这保证大为兴奋,对我在测试中表现出的狠辣凶残更是十分的满意。 我被带到住处时,不断打量四周环境,希望能发现一点可以逃跑的机会,最后我却完全绝望了,只见四周是厚重的花岗岩砌成的高墙,顶上还用带刺的铁丝网完全封闭,从训练场到住处是一条窄窄的花岗岩甬道相连,一到住处我便被几个兵卒戴上手铐脚镣,就连吃饭睡觉也不解开,可以打开最先进手铐的我,对这种粗糙笨重的锁却完全无能为力,因为根本找不到那种精心打造,软硬合适的金属丝,幸好这儿的伙食还不坏,大鱼大肉尽够。 在我之前受训的还有几个,有鞑靼人,有乃蛮人,有契丹人,他们受训的时间都比我长,却不如我更得师父们“器重”,每一次受训几个师父都要把我完全累趴下为止,我知道他们是在为两个残废了的同僚报仇,所以我也不记恨他们。何况这一切不过是游戏,我忍受这些只不过是想拿到南宋的 href='1306/im'>《易经》,挣那属于我的十亿元而已。 但不能离开这里一切都是空谈,为了活下去,少受点肉体上的痛苦,我不得不拼命训练,在短时间内就要掌握基本的刀法,我不知道自己训练得如何,不过比较几个同样受训的同伴,我自信已经超越了他们。这期间我和几个同伴也成了朋友,虽然大家开始语言不通,不过我渐渐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也从那个鞑靼人那里知道了“斗奴”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过宋人斗鸡斗蟋蟀,或者金人斗狗斗牛吧?”那个叫巴尔达的鞑靼人在解释这一切的时候,面色异常平静,就像在说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训练奴隶用来相互拚杀决斗,供主人赌博娱乐,这是从辽国传下来,如今盛行于金、夏贵族间的游戏,被训练来决斗的奴隶就叫斗奴。” 对这解释我早已猜到几分,倒也不觉得太吃惊,只笑问:“这样的决斗经常要死人吧?” 巴尔达怪异地望了我一眼,淡淡道:“这样的决斗通常是不死不休。” 我哑然,甚至有种震撼的感觉,只有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过是游戏而已,无论杀人还是被杀都没什么大不了。虽然如此,我还是忍不住问:“你们就没有想过逃走?” “刚被抓来的时候想过,”巴尔达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不过所有尝试者都没有一个成功,现在西夏的皇帝正在逐渐废除奴隶,陆续还奴隶以自由。另外,主人对有功的奴隶也有赏赐,最高的赏赐就是去除奴隶的身份,所以大家都在坚持,希望能熬到自由的那一天。” 我暗叹了口气,看来我也只能暂时认命,把自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 训练期间李氏兄妹经常来看我,显然他们对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这从他们殷切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目光甚至有些焦急,我不知道他们要我和谁去决斗,但我知道,训练结束的那天,大概也就是我去杀人或者被杀那天,每想到这我便万分沮丧。幸好这一切不过是游戏,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无论我多么地不愿意,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决斗的地点就在我们训练的那个完全封闭的场地,当我的对手从甬道内走出来时,我十分吃惊,即便知道是游戏,我还是犹豫起来。 我的对手有两个,一个是鞑靼人巴尔达,另一个是契丹人,他们都是我最近这段时间同甘共苦的伙伴和朋友。 “你们只有一方能活着出来,”李纯祐在高墙外俯视着决斗场,对我们高声叫喊,“那个宋人,或者鞑靼人和契丹人。” 我握着作为武器的短刀,戒备地盯着两个同伴,小声对他们说:“咱们为什么要拚个你死我活?干嘛不想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巴尔达平静地摇摇头,指指高墙对我说,“上面有武士用箭指着我们,如果我们拒绝决斗,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三人一齐射杀。除了决斗,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想杀你,但我也不想死在箭下或者死 5728." >在你手里,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个契丹人嚎叫着凶狠地向我扑来,短刀划向我的咽喉,没有一点犹豫。几乎同时,巴尔达也向我扑来,想必他完全清楚我的实力,如果不和契丹人联手,他们根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心中暗叹着迎刀而上,选择自己受伤最小的角度,侧身从他们的刀隙间穿过,曾经受过的特殊训练和几个师父对我严厉的报复使我的刀法远远超过了他们,就在我们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我的刀已从巴尔达喉间一划而过,他滚烫的鲜血立刻喷了我一脸,几乎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我的短刀已反手甩出,扎入了错身而过的契丹人的后背。 “啊——”契丹人长长地惨叫着,反手想把背上插着的刀拔下来,却怎么也够不着,我木然望着他无助地挣扎片刻,最后,在那刀柄上补了一掌,总算结束了他的痛苦。抹抹胸膛上被划开的浅浅伤口,我在心中安慰自己:幸好,这一切只不过是游戏。 “看!一招!仅仅一招!我没说错吧?”高墙外传来我一个师父兴奋得意的声音,“他的刀法远远超过所有同伴,已经成为全京城最优秀的斗奴,咱们完全可以与楚王一搏!” “不错!你们辛苦了!”这是李纯祐的声音,夹杂在宝燕公主兴奋的尖叫声中,“让他好好休息养伤,十天后咱们就和楚王一决高下!” 听到这话我才知道,这次还不是正式的决斗,这只不过是对我的一次考验,巴尔达和那个契丹人不过是供我练刀的祭品,望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两个同伴,我既愤怒又感到万般无奈,唯一能作的就是对高墙外的李纯祐兄妹高高地竖起中指,我敢肯定现在他们要在我面前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宰了他们,哪怕立刻死在那些武士手里,哪怕让 href='1306/im'>《易经》和十亿元都他妈见鬼去! 十天时间很快过去,这期间我的训练量有所减少,胸口上的刀伤也很快痊愈,几个师父对我竟有些恭敬起来,我知道,这像是主人在让斗鸡出战前,最后让它享受一下优待一样,甚至,他们还给我找来了一个女奴。 那是一个鞑靼女奴,我依稀记得是和我一同被野利莫仁掠来的,是那些女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她像所有鞑靼女人一样长得十分健壮,却一点也不漂亮,不过经过刻意的梳洗装扮,尤其那件把她结实的长腿和鼓胀的胸脯全都凸现出来、完全遮不住那成熟身体的新衣,还是立刻勾起了我的欲火,这一个多月来受到的非人待遇,以及第一次用刀亲手杀人后的心理压力,使我浑身充满暴戾之气,需要找个途径宣泄出来。 我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抱起她摔到我的小床上,我是如此急切,以至手脚上的镣铐都丝毫不能影响我的行动,我扑到她的身上,感觉到她在我身体下簌簌发抖,我胡乱扯开她的衣衫,然后把脸埋进去,哪怕在那绵软的肉体上完全窒息,心中最后一点罪恶感也因是游戏而完全湮没在欲念中。 我从她胸脯上游上去,胡乱啄着她的脖子脸颊,她转开脸躲避着我的嘴,我粗暴地扳正她的头,然后,我就看到她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是那样的无助和凄苦,立刻使我浑身冰凉,欲念陡消,我想,我在沙漠中被人当成牲口鞭笞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我万般无奈地把刀挥向同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我知道被人当成牲口践踏尊严的痛苦,所以我可以被人当成牲口,却无法把一个同类当成没有感情的牲口,哪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 我胡乱地为她掩上衣衫,遮住了她赤裸的胸脯,然后从她的身上滚下床来,一动不动地缩在床脚,呆呆地望着从碗大的窗口透入的月光,以及沐浴在月光中那几点隐约闪烁的星星,幻想着自己就是其中一颗。 整整一夜我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望着巴掌大的夜空发呆,她也寂寂地一动不动,直到天色微明时,她才从床上慢慢起来,仔细整理被我扯乱的衣衫和头发,然后敲击反锁着的小门,不一会儿,门外有兵士不满地嘟囔着来开门,我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她跨出小门时突然回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黑暗中,她的目光如刺破天幕的第一道晨曦,我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一个多月来的颓丧一扫而光,不禁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无论被别人当成什么,你都该清楚地记得,自己永远是一个人。 那是一种尊敬的目光! 第二天正午时分,我被几个兵卒在手臂上烙上了一个寸长小剑的标志,据说这是斗奴的标志,这标志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种耻辱,但对奴隶来说却是一种荣耀,斗奴在所有奴隶中最受尊敬,是奴隶中的勇士,最有希望获得自由成为主人身边的武士,当然,也最有机会战死在决斗场。 黄昏时分,我作为正式的斗奴被李纯祐兄妹带着出席了楚王任得静的家宴,从贵族们的闲谈中,我终于知道这次斗奴盛会是源自金国的挑战,金国皇帝完颜亮十年前篡位夺权后,用了十年时间巩固帝位、剿灭异己,如今开始征集民夫兵卒,积极备战,意欲挥师南下一举扫平南宋。同时传书夏国皇帝,将派出皇室宗亲在近期出使大夏,显然是想和夏国结成攻守同盟,随行的除了无数大金国勇士名将,还有五名金国最好的斗奴,要与夏国皇帝李仁孝约斗于兴庆,为这次盛会助兴。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完颜亮这次是要恩威兼施,为南侵扫平西面这不确定的因素。同时这次斗奴盛会,也将成为大金国武功的展示和炫耀,如果金国训练出的奴隶都能技压西夏,那对夏国的军心和士气都是一种极大的打击,届时主张依附金国的势力必将占据上风。而楚王任得静这次家宴,就是一次挑选夏国最好斗奴的聚会,无数皇亲贵族都带来了自己最好的斗奴,以期能代表夏国与即将到来的金国斗奴一决高下,我有幸作为皇子李纯祐和宝燕公主的斗奴参加了这次聚会,不知道是该感到荣幸还是该感到悲哀。 家宴在王府那几乎望不到边的后花园举行,众人围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席地而坐,面前的矮几上摆满酒肉瓜果,我一看那铁笼模样,便猜到那是斗奴的决斗场。 在所有客人都到齐后,楚王任得静才姗姗而出,他的身后像影子一样紧跟着标枪般挺拔冷厉的浪烈。众人纷纷站起来施礼,比王子李纯祐到来时还要恭敬,任得静抬手招呼大家坐下后,清清嗓子正要说什么,只见一个近侍飞奔而入,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他面色微变,忙笑着对众人拱手道:“诸位请稍坐,容本王出去迎接一位贵客。” 见任得静匆匆而出,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要楚王亲自出迎。正相互打探间,只见一个年纪在三十六、七,作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在任得静和无数随从蜂拥下怡然而入,众贵族一见那人模样,慌忙起身行礼,却被那人抬手制止,只听他恬淡地对众人道:“我这次是信步而来,一切礼仪均免,你们就当我是一名普通客人好了。” 众人唯唯诺诺地坐了下来,一见来人雍容和众宾客模样,以及噤若寒蝉的李纯祐兄妹,我突然意识到,来人该是西夏的一国之主,年轻的皇帝李仁孝,这名字我还是从巴尔达口中听来。 来人在上首落座后,缓缓环视众人一眼,众人立时鸦雀无声,他这才淡淡说道:“斗奴陋习,数年前便为朝廷所禁,只是这一次金国成心挑衅,诸公自楚王以下俱不甘心认输,我也就不便强加阻拦,不过大家要记住,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另外,传谕所有斗奴,只要能战胜金国的对手,我们不仅要给他和他家人以自由,还将授予他勇士的称号,赏金千两,如果他愿意,还可直接被任命为百夫长,发往近卫军中任职。” 侍从答应后来到斗奴们聚集的帐篷,高声宣示了那道口谕,我心中生出一丝希望,看来有机会获得自由,只要我不在乎杀人,其实不管我在不在乎,不也得杀人? 决斗终于开始,斗奴们被一对对赶进那个巨大无朋的铁笼子,拚斗到只剩最后一人才被戴上镣铐放出来,我不知道决斗是按什么顺序进行,只记得自己连杀二人后,才获得到小帐篷中休息的机会,这样的帐篷有好几个,每一个都有兵卒重重守卫。 我疲惫地躺在帐篷内的躺椅上,两个女奴在为我按摩放松肌肉,帐篷外不时响起贵族们的欢呼和怒骂,以及斗奴们歇斯底里的嚎叫和金铁交接的刺耳脆响,间或有金属入肉的闷声直钻入人的心底。就在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小声的争吵,我疲惫得懒得睁眼去看,其实我两次杀人一共只用了三刀,并没有消耗什么体力,但心灵的疲惫远远超过了肉体。 “对不起公主殿下,你不能跟斗奴接触,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混帐,我的安全不用你操心,再不让开看我不把你鼻子割下来!” 争吵很快有了结果,帐篷帘子一掀,钻进了一身红装的宝燕公主,紧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两个手足无措的王府兵卒。 “白痴,你下一个对手就是楚王府最厉害的那个白种斗奴,如果你赢了他,我赏你十个女奴!”宝燕公主说着把一个酒壶扔到我的脚下,“先赏你一壶烈酒,只要你能杀了他,便可以代表我大夏国出战大金国了!” 白种斗奴?我心中一颤,突然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慢慢睁开眼,我冲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宝燕公主龇牙一笑,邪邪地道:“女奴我没兴趣,你来还差不多。” 宝燕公主一愣,脸上换成了另一种红晕,深盯了我一眼说:“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说这话的奴隶,不,男人!希望你有命活着回来。” 说完她转身钻出了帐篷,我弯腰捡起脚边的酒壶,任那壶烈酒毫无阻碍地涌进我的肚子,一团烈火渐渐从我腹中升起,但我心中的寒意却不见减少一分。 白种斗奴?不会那么巧吧?我在心中叹息。 第十章 金夏盛会 帐篷外的鼓噪呼喝声渐渐达到高超,大约顿饭功夫后,我再次被兵卒们带到那巨大的铁笼。远远看见铁笼中那个挺拔魁梧的身影,我感到嗓子发干,心在下沉,只看背影我便认出他是我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 “是你!”站在他的对面,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化为一脸苦笑。 “是我。”他碧蓝眼眸闪过一丝激动,立刻又黯然无光。 “真巧!”我没话找话,摸着脸颊上那道刀疤,很想找回当初对他的恨意,但所有的记忆都只剩下两人一同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形,所有的记忆最后定格成那只和我紧紧相握的手,以及他那拗口难记的长长名字,我很惊讶自己立刻就想起了他的全名:易卜拉欣·汉森·托尼。 仅仅一个多月,他完全像变了个人,光洁的脸颊冒出了寸长的短髯,使他的模样看起来显老了许多,赤裸的上身附满泥垢和污血,很难和原来衣衫华贵、一尘不染的他联系起来,改变最大的是那眼神,孤寂、无助、茫然,再没有当初的飞扬神采,再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我想,他体会到了我当初的感受。 望着他茫然无助的眼神,我手中的刀柄几乎要攥出水来,用尽一切努力,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向一个曾经生死与共的伙伴出刀,即便知道是游戏也不能。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动手?”铁笼外开始响起了贵族们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一阵杂乱的质问,最后汇集成整齐的呐喊,“杀了他!杀了他!” 我猛地一刀劈出,“当”地一声劈在拇指粗的铁栅栏上,百炼精钢的短刀立刻折成两段,我虎口立时开裂,手臂也麻木得像不属于自己,我却完全没有知觉,只是瞠目怒视着铁笼外嗜血的贵族们,众人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我的目光震撼,一时鸦雀无声。 托尼的目光不再孤寂,眼眶中泛起点点星花,猛地把刀从铁栅栏中扔了出去,然后挺直脊梁,昂然抬起头,眼中闪出过去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武士的骄傲! 铁笼外响起一阵惊叫,几个贵族被那突然飞出的刀吓得摔倒在地,铁笼周围的兵士们立刻如临大敌,张弓指向我们,那弓弦满引时的“咔咔”声,为这沃满鲜血的花园再添一股肃杀之气。 “我再重申一次,”肃静中响起楚王任得静不带感情的声音,“你二人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要不就一同被射杀,弓箭手预备!” 弓弦停止呻吟,那是张到极至时的宁静,众人屏息定气,期待着那只决定我们生死的手挥下,宝燕公主突然冲到铁笼边焦急地向我喊道:“白痴快动手!不然你们两人都要被射杀!” 我转头望向托尼,只见他平静地淡然一笑,用生涩的西夏语问楚王:“夏国没有真正的武士吗?要杀我们也只能用这样的手段?”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尊敬,生死于我来说不过是游戏,死亡不过是这次冒险的结束,但托尼却是真实地面对死亡,不惜为心中执着的那点尊严放弃自己的生命。 “等等!”终于有人阻止了楚王即将挥下的手,楚王一见是李仁孝,不得不收回手,只听李仁孝淡然问,“我看他俩身手很好,难道除了射杀,就没有别的办法让他们屈服?” “皇上,这是斗奴惯例,”楚王的声音不亢不卑,“拒绝决斗的斗奴就如战场上的逃兵,即便身怀绝技也决不能姑息,不杀不足以立威。” 李仁孝轻叹口气,淡然道:“杀人容易,收服人心则难,我大夏立国,不是以收服人心为上吗?比如收服汉人、回鹘、辽人,仅凭我党项一族,哪有我大夏今日的强盛?” 显然李仁孝不主张杀人,但要就此不顾惯例收回成命,楚王却又有所不甘,不禁有些左右为难,眼珠骨碌一转,立刻斜视身旁那个标枪般立着的年轻人,那人见状立刻闪身而出,对楚王抱拳道:“楚王,浪烈有个请求。” “讲!” “请楚王把那两名斗奴赐予浪烈祭剑!” 楚王眉毛一跳,瞟了李仁孝一眼,然后问:“你是说你要亲手杀了他们?” 浪烈昂起头:“方才那斗奴口出狂言,说我大夏没有真正的武士,浪烈就在公平决斗中杀了他们,以立我大夏之威!” 李仁孝淡淡一笑:“浪勇士为我大夏第一高手,要杀个疲惫的斗奴原也不是难事。” 浪烈坦然迎着李仁孝的目光,傲然道:“浪烈愿以一敌二,以示公平!” 此言一出,不仅众贵族哗然,就连我也觉得够狂,自从我经过几个师父非人般的折磨苦练后,至今还没遇到能挡我三刀的对手,即便如此,我仍不敢说可以与托尼一搏,而身材瘦小的浪烈,却要同时挑战我二人,甚至无视我们卑贱的身份。 “好!准!”话说到这份上,李仁孝也不能再阻拦,只得点头同意。 “打开铁笼,给他们刀!”浪烈话音刚落,立刻有两柄短刀扔了进来,是那种一尺多长、四指多宽的斗奴专用刀,据说这样的短刀在决斗中不仅只有近身相博,还不容易一刀毙命,可以增加斗奴的刺激和乐趣。我捡起一柄,对托尼笑道:“想不到我们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托尼抬脚勾起地上短刀,平静地说:“以二敌一,不算公平,你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出手,我若死在他的剑下,你再出手不迟!” 我还想争辩,但一见托尼眼中的自信和骄傲,立刻便放弃了,我知道,有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永远具有武士的风骨。 铁门打开,浪烈弯腰钻了进来,缓缓扫视我二人一眼,然后慢慢拔出了腰中佩剑,双手紧握抱于胸前,一见他握剑的姿势,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答应了托尼,让他单独去面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像是为剑而生的浪烈,或者说他本人就是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杀人利剑! 我紧靠在铁栅栏边,虽然远离浪烈,我仍然被这个比我矮半个头的瘦小男子浑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激得手心冒汗,心脏狂跳,我这才知道,从小就经过刻苦训练和实战淘汰的真正武士,与短时间内训练出来的斗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杀!”托尼在浪烈无形压力下再难保持镇定,一声怒吼,奋然挥刀而出,几乎同时,浪烈也迎了上来,刀剑相击的刺耳巨响立时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这声音的节奏和首尾。 虽然浪烈的剑并没有向我攻击,但我仍紧张地横刀护住全身,不时挡开他们无意挥来的刀剑,最后我完全分不清挡开的是刀还是剑了。 二人的身形不时在我面前交错闪过,我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向浪烈偷袭,我得尊重托尼,其实就算我偷袭,也肯定无法得手。 “当!”一声刺痛耳鼓的巨响之后,二人终于停下身形,相隔三步远,刀剑遥遥相对,如钢浇铁铸般凝然不动,但托尼的刀已折,只剩下几乎光秃秃的刀柄,刀身已碎成数十片,散落在方圆三丈内。尤其恐怖的是胸前那道长长的剑痕,横贯全胸,深可见骨! “我输了!”托尼说着放开手,任空空的刀柄带着遗憾跌落于地,然后摇头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可惜我宝刀不在。” “你若宝刀在手,倒是个难得的对手,”浪烈微微点头,长剑遥指托尼,“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斗奴,杀了你还真有些可惜!” “还有我呢!”我说着一刀劈向背对着我的浪烈,托尼已败,我终于可以偷袭。 浪烈没有回头,后背如长有眼睛,反手一剑准确地撩开了我的短刀,跟着一个回身旋风斩,长剑如匹练横扫我的脖子,我匆忙竖刀护住颈项,但力未满盈而剑锋已至,我心知不妙,完全凭着本能顺着刀势侧倒在地,刹那间感觉到剑锋从我耳旁一掠而过,刺骨寒风扫得脸颊生痛。虽躲得狼狈,总算于毫厘间躲过一劫,是敏捷的反应和本能的预感救了我一命。 我狼狈地从地上翻身而起,手中的刀仅剩下一半,浪烈一剑之威竟然霸道如斯,令我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泄气地扔掉半截短刀,本想在死前说句硬气的话,却因败得太狼狈,连大话也没脸再说,只有竖起拇指,用食指瞄准浪烈眉心,在心中暗叹:可惜那把手枪不能带来,不然老子一枪就可以打爆你小子的头。 “等一等!”在浪烈就要再次出剑时,突然有人出言喝止,浪烈不得不定在那儿,因为那是夏皇李仁孝的声音。 “浪勇士既然说这白种斗奴是最好的斗奴,何不饶他一命,让他为我大夏出力?” “皇上,拒绝决斗的斗奴都得死,这是斗奴的起码规则。”浪烈紧握剑柄,并没有收剑的意思,这让我十分惊讶,难道他竟敢违抗皇命? “楚王,不知你举行这次家宴的目的是什么?”李仁孝突然转向楚王问道。 楚王一愣,立刻回答:“选出最好的斗奴,代表我大夏迎战金国。” “没错!”李仁孝微微点头,“既然最好的斗奴已经选了出来,我看这次聚会可以圆满结束了。” “可是,”楚王犹豫了一下,“斗奴的规矩若废,以后奴隶们哪还会拼死相搏?” “没有以后!”李仁孝决然道,“斗奴陋习几年前就明令禁止,但不少皇亲贵族仍阳奉阴违,视朝廷律法为儿戏,朕有心整肃朝纲,就从这斗奴陋习开始,不仅如此,朕还将颁布新法,不允许主人再肆意杀戮奴隶,给奴隶的生命起码一点保障,为将来废除奴隶作准备。” 说着,李仁孝环视众人一眼,见众人都诚惶诚恐地望着自己,这才又道:“这一次为应付金国挑衅,原因特殊,朕也就不追究了,但朕以李氏列祖列宗的名誉保证,这将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无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只要再私自斗奴,必依新法夺爵问罪!” 见李仁孝第一次在楚王家宴中自称为“朕”,那是在用皇帝的身份跟大家说话,众人尽皆哑然,楚王踌躇片刻,犹豫着道:“就算最好的斗奴已经遴选出来,可是,也还需要再挑选四名斗奴啊。” “我看那名斗奴也不错,”李仁孝突然指着我,然后问浪烈,“浪勇士,最近两年可还有人能从你剑下毫发无伤地逃生?” 浪烈迟疑了一下,淡淡道:“没有。” “这就对了,”李仁孝点头道,“方才那名斗奴已证明了他的能力,相信没有人会对浪勇士的剑有怀疑。余下三名斗奴可以从幸存的八人中任选,他们的武艺相差极微,选谁大概都差不多,今天的血流得够多了,到此为止吧。” 见众人不再有异议,李仁孝又道:“既然是代表我大夏国,这五名斗奴选出后,就先送到宫中暂押,若他们能为我大夏建功,他们的主人也将得到封赏!”说完李仁孝便起身离席,众人慌忙跟着站起来,目送着他离开。李仁孝走出两步,突然又回头望着浪烈若有所思地说:“方才从你剑下逃生的那个宋人,我记得唱礼官说好像是叫‘白痴’?” 浪烈一脸茫然,显然不懂汉语“白痴”的意思,李仁孝最后又补了一句:“翻译成咱们党项族的语言,也就是——白痴!” 说完李仁孝转身就走,不再回头,扔下一头雾水的众贵族和满脸通红的浪烈。 我正为李仁孝的救命之恩和废除斗奴的仁慈之举感动,立刻又为其借刀杀人的心计胆寒,心知因最后这句话,我立成浪烈的眼中钉,以浪烈的秉性,一定会找机会杀了我以证明其能力,不然容一个白痴从剑下逃脱,无疑是对浪烈这“第一高手”称号的莫大讽刺。这借刀杀人之计当然不会是针对我这个卑贱的奴隶,而是针对浪烈,我几乎能猜到如果我战胜金国斗奴,一定会被李仁孝恢复自由留下来,成为浪烈如鲠在喉的刺,这根刺即便不能要了浪烈的命,至少也会让他因难受而犯错。 只是我搞不明白,浪烈是党项族人,大夏国第一高手,但李仁孝对他却从来没有好脸色,而他也不把大夏国皇帝李仁孝放在眼里,反而对异族的楚王任得静百依百顺,看来也不能完全依照血缘或民族来确定一个人的归属。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感谢李仁孝,不是他,我的冒险早已经结束,十亿元也该拜拜了。 楚王的宴会结束后,我和托尼以及另外三名幸运的斗奴均被送入皇宫,我们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待,首先沐浴更衣,全身焕然一新,然后住进整洁的新房,日常饮食不仅堪比贵族,甚至还有数名女奴侍侯起居,除了手脚上的镣铐和每日不缺的格斗训练,以及奴隶不该有的自由,我们过上了贵族一样的生活。 大概是为了防止我们串谋,我和托尼以及其他几个斗奴虽隔墙而居,却没有再见过面,就连我们训练的时间也完全错开,不过一到夜里,房中再没有旁人的时候,我可以用镣铐敲击一侧的墙壁,那边一定会传来托尼的回应,我们每天都要敲着墙壁“聊”到深夜,虽然从敲击声我们无法完全理解对方想要传达的意思,但从敲击的轻重和节奏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不再感到孤独,甚至忘掉日间所有的痛苦和不快。 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当我们再次见面时,也是一同被押上铁囚车的时候,我知道,金国的使者终于到了,决定我们命运的日子也已来临。 囚车载着我们一路往北,出了兴庆府北门转西北方向直到远郊才停,这里是起伏平缓的大草原,有几个异常华丽宏大的六棱帐篷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完全不同于鞑靼人的圆帐篷,也不同于党项人的四方帐篷,我猜到那是东方最强大的金人的帐篷,金、夏会晤的地点该是这里了。我的目光在帐篷外那些体形彪悍、神情趾高气扬的兵卒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越过帐篷极目远眺,远方,隐约可见贺兰山脉横亘于天边。青山白云间,一只苍鹰正孤独地翱翔。我心中感慨,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和它一样。 我和托尼以及其他斗奴下车后被带到一营帐,大概是大夏国近卫军的营帐,心知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候就要来临,我们却都不太放在心上,我是已经窥破天机,完全超越生死之念,托尼则是出生入死惯了,意志早已锤炼得坚韧如精钢,别的人却是受到我们的感染。 足足等了小半天时间,终于有内官来传谕我们晋见,说是金使要见见我们,我想这大概就像是斗鸡前,双方主人要相互欣赏一下对方的斗鸡一样。 “你们居然用一个白种猪和一个宋人作斗奴,”金国使者见到我时有些吃惊,“白种猪也还罢了,宋人一向懦弱,用来对付南蛮还堪一用,训练来做斗奴,岂不是所托非人?” 那金使也就三十出头,虽然年轻,却十分骄横,竟与大夏皇帝李仁孝平起平坐,我从夏国官员们对他的奉承中知道,他竟然是金国皇帝完颜亮的亲弟完颜希,为大金国烈亲王。 李仁孝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目视一个彪悍的武将没有说话,那武将立刻跨前一步,对完颜希抱拳问道:“宋人岳飞的武艺,不知贵使以为如何?” “你……”完颜希一窒,一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跟着拍案怒道:“宋有岳飞,仍是我大金子侄之国,西夏有名将野利家族,却还是南宋藩属,何况岳飞已死近二十年,天下还有何人能挡我女真虎狼之师?” 那武将显然便是野利家族的一员,闻言脸色通红,正要怒而争辩,李仁孝已摆手笑道:“大金国纵横九州,天下谁人不知?如今在天德帝的治理下,励精图治,国力空前强大,目前更有雄兵百万,虎视天下,南宋就算岳飞韩世忠在世,也不过是螳臂挡车,何足道哉?” 完颜希见李仁孝言词卑恭,脸色稍霁,指着我们几个斗奴吩咐随从:“赏酒!赏肉!” 立刻有金人为我和托尼等几个斗奴送上了几坛烈酒和几腿烤鹿肉,我们就在帐前像那些金人一样据地而坐,大口吃喝,旁若无人。 “这个宋奴果然有些与众不同,”完颜希深望我一眼,对李仁孝点头道,“在我威武大帐中,在无数勇士环视下,神色仍能如此泰然。”他却不知我是得窥这世界天道之秘的异人。 李仁孝淡淡一下笑:“比起烈王帐下几名契丹族斗奴,却还是有所不如。” “这是自然,”完颜希毫不谦虚地昂然一笑,“这几名契丹斗奴是我王兄亲手俘获,训练了足有两年的勇士,本王这次代表皇兄前来,除了与夏皇斗奴为乐,还要为皇兄说媒,希望金、夏两国能结秦晋之好,共创千古霸业。” “说媒?”李仁孝皱起眉头,淡淡问,“不知天德帝想纳谁为妃?” 完颜希对李仁孝拱手笑道:“当然是夏皇掌珠,兴庆府最有名的宝燕公主。” 此言一出,西夏皇亲贵族们一时哗然,有的面色激愤,显然认为这是仗势凌人,但更多的则是面露喜色,大概觉得能和强大的金国结亲,不失为维护西夏和平和强大的最好办法。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中,王子李纯祐拍案而起,戟指完颜希怒问:“完颜亮荒淫好色暴虐无常,此乃天下皆知,我妹妹岂能嫁给这等暴君?” “混帐!”李仁孝抢在完颜希发火前拍案喝骂道,“国家大事,岂容竖子插嘴,与朕打了出去!” 李纯祐还想争辩,已被身后的野利莫仁拦住,不容他挣扎,野利莫仁立刻把他强拉出了大帐。李纯祐被赶出去后,大帐中一时鸦雀无声,就算有人觉得这桩婚事不妥,有李纯祐前车之鉴,便都噤若寒蝉。见众人不再言语,李仁孝这才对完颜希拱手道:“犬子无礼,让烈王见笑!” “无妨,”完颜希摆摆手,“年轻人口没遮拦,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身为王子,以后不要再如此轻狂鲁莽才好。” 李仁孝忙道:“烈王教训得是,朕以后定会严加管教!” 完颜希见李仁孝言词卑恭,这才笑道:“此事夏皇若无异议,便这样定下来,待本王归国之时,便把宝燕王妃带回去,皇兄愿割河南三府十八县作为聘礼。” 李仁孝本有些犹豫,待听到最后那句话后,神情更是痛苦,掩饰般端起面前酒杯挡住自己面目,把那杯酒慢慢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面色已平静下来,推杯缓缓道:“小女能得天德帝青眼,那是她的福分,朕岂能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 “还有,”完颜希似乎早料到李仁孝会同意,除了礼貌的微笑,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色,只说,“本王这次代表皇兄前来,不仅希望能与夏皇结成同盟,还想达成金、夏共同出兵南宋的协议,届时咱们两国会师江南,并分天下!” “这个……”李仁孝手抚玉佩,面色大为踌躇,显然一时难以决断。 “本来呢,”完颜希见李仁孝沉吟不语,便不以为意地低头把玩手中杯盏,“以我大金国目前的国力和威震天下的百万雄师,独力扫平南宋完全不在话下,不过你我既为秦晋之国,当然与南宋因武力臣服的子侄国完全不同,自然是要利益均沾,希望夏皇不要辜负我皇兄的美意才好。” 李仁孝微微一笑:“天德帝的美意朕心领了,只是这等军国大事,朕要与众大臣尤其楚王商量后才能定夺,此事改天再给烈王一个满意的答复吧。” 见李仁孝柔中带刚不愿立即应承,完颜希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淡淡道:“希望夏皇早作决定,皇兄近日已征集四十万兵卒和六十万民夫,不日就要饮马长江,到那时再作决定恐怕就迟了。” 此言一出,西夏不少文武大臣脸上俱有惧色,只有李仁孝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道:“我大夏倾国之兵也不过十几万,恐怕帮不上大金国什么忙,再说夏国北边有鞑靼人和乃蛮人时时骚扰、南边有吐番人和回鹘人日日作乱,使咱们想出兵也有心无力,不过待朕和楚王商量后,总要给烈王一个满意的答复才是。” 完颜希在李仁孝不软不硬的推拒下只得悻悻作罢,转头突然指着我和托尼等几个斗奴高声道:“军国大事咱们改日再议,现在就让本王看看贵国训练出的斗奴是否可与我大金斗奴一决高下?” 众人一听,齐齐鼓掌叫好,完颜希不等李仁孝答应,已对身旁的金将吩咐:“在帐外圈出决斗场,本王要和夏皇饮酒观战。” 我们被几个金兵带出了大帐,大帐外早有数百金兵围出一个十丈方圆的空地,地上画有白线,金兵们在白藏书网线外用长矛指向场地中央,显然决斗中如果谁不幸被逼到边上,会被那些长矛戳成筛子。当我们被解开镣铐赶入决斗场后,在大帐外事先搭起的观战台上,完颜希和李仁孝以及金、夏数十文武大臣也先后落座。 “这次斗奴为群斗,”完颜希的声音远远传来,“双方各出五名斗奴,不论使用何种手段,以杀光对方所有斗奴为胜,另外,为了使决斗更加精彩持久,除了短刀,每人再赐一面盾牌防身!” 此言一出,我不禁暗骂金人狡诈,想我们平日训练从未使用过盾牌,在这上面已经比金国斗奴差了一大截,再加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训练过,相互间既没有信任也不可能有配合,只能各自为战,如果金人的斗奴像一支军队那样同进同退,合理使用各种战术,即使单打独斗我们能胜上一筹,群斗也必定大大吃亏,决斗还没开始,我们已完全处于下风。我相信李仁孝和西夏那些领兵打仗的将领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没人有丝毫异议,没想到他们对金人的恐惧竟有如此之深。 托尼显然也明白了其中关节,不禁转头望向我,我们目光交汇,立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意思,至少我们两人之间有毫无保留的信任,至少我们两人可以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四周的枪阵闪开一道缝,五名金国斗奴缓步进入决斗场,只见五人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下身仅着一贴身短裤,裸露的肌肤在烈日下闪出黑黢黢的油光,就像五只彪悍的猎豹。五人几乎一般高矮,除了年纪有差别,甚至连长相都很想象,都如猛兽般彪悍狰狞,我见状心中一寒,突然意识到他们是亲兄弟。这情况比我估计的还要糟糕,他们五人之间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战斗集体,战斗力将比各自为战成倍提高,决斗还未开始,我们似乎就已经输定了。 场地中扔进了十把短刀和十面盾牌,大家默默地捡起属于自己的刀和盾,然后自觉地分成两个阵营,相互虎视眈眈,两帮完全没有任何仇怨的人,只为了争取活下去的权利,不得不作殊死搏斗,我不禁为自己也为对手感到悲哀。 “擂鼓!”寂静中,只听完颜希突然高喊,话音未落,立刻有四面大鼓同时在四个方向擂响,鼓声缓缓,像天边滚滚奔雷,一下下砸在人的心上,使我的心脏都像要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鼓声抽搐,鼓声渐渐转急,渐渐高亢激昂起来,令人浑身热血有一种沸腾般的感觉,就在此时,陡听完颜希一声高喝,“开始决斗!” “——杀!”抢先发出呐喊的竟是决斗场周围那些金兵,声音整齐洪亮而突然,竟盖过了激越的战鼓,把我吓了一跳,就这瞬间,五名契丹族斗奴已紧咬牙关向我们冲过来,神情狰狞如出栅猛虎,却又分工明确队形完整,五个人竟像一支冲锋陷阵的军队,楔子般把我们五人从中一分为二,除了我和托尼,其余三名伙伴立刻后退自保,各自为战。 “嗷——”四周金兵的助威声震耳发聩,林立的长矛闪耀着凛冽的寒光,在炽烈的骄阳下,十名上身赤裸的大汉在长矛的包围圈中一声不吭地奋勇搏杀,粗一看双方似乎并无明显的优劣,但契丹人是共同进退的一个整体,而我们,则是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 契丹族斗奴几个次冲锋下来,试出我和托尼是最不容易对付的对手,立刻把主要攻击力集中到其余三名对手身上,五人有掩护有主攻,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名同伴在两名契丹人的紧逼下,大概忘了身后的枪阵,直退到金兵们平端的长枪上,立刻被刺了个对穿,长长的惨呼极大地打击了我们的斗志。 “一味退缩躲闪,咱们必死无疑,只有跟他们拚了!”我大叫着招呼同伴,和托尼当先冲了上去,两名同伴都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决斗,如果我们战死,他们也不能幸免,立刻嚎叫着追随我们冲上前,挥刀向对方狂攻,爆发出哀兵最后的强悍,五名契丹斗奴立刻退守成一个圆圈,盾牌向外抵挡我们疯狂的进攻,决斗用的短刀完全无法攻破对方盾牌严密的防守,那种盾牌简直就是这种短刀的克星。不过对我们来说,完全没有用盾牌训练过,这种盾牌到我们手里反而成了一种累赘,甚至影响了我们的步伐和出刀的速度,我们的进攻完全无效。 “杀!”五名契丹斗奴在我们劲力稍懈时,立刻爆发出整齐的呐喊,挥刀向我们反攻,我们不得不退守,但缺乏共同进退的默契,一名退缩稍慢的同伴不幸落入对方三个人的重围,当我们想返身营救时,他已连中数刀,一头栽倒在地,几名契丹斗奴却不立刻杀死他,故意要让他临死前那不甘的挣扎和惨呼不断撞击我们的神经,不断打击我们的斗志。 四周战鼓震天轰鸣,与垂死者绝望的哀嚎交相辉映,更为这决斗增添一抹惨烈之色,一个同伴再忍受不了那种厉鬼吞噬神经般的折磨,大叫一声:“我跟你们拚了!”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向契丹人扑去,对方三前二后的阵形立刻裂开一道缝,任那同伴一冲而入,阵形跟着重新合上。我暗叫不好,和托尼挥刀想冲进去,却被对方三面盾牌阻住,眼睁睁看着那同伴在两名契丹人围攻下,转瞬间便倒在血泊中。 不到盏茶功夫,我方五人就折了三人,而对方却毫发无损,这让所有人对我们都失去了信心,就连最凶悍的西夏武士也只是绝望地冲我和托尼高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他们现在最大的希望也只是想我和托尼能杀几个金国斗奴,使夏国不至于输得太难堪。 我和托尼在金人的呐喊和夏国武士的?鼓噪中,几乎同时扔掉了累赘般的盾牌,然后对望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信心,这信心又在眼光相互的交流中被无限放大。 “‘一阵风’百多号匪徒都败在咱们手里,‘死亡之海’咱们都闯了过来,难道还对付不了这几个契丹人?”我横刀昂然而立,用过去商队中通用的大食语言对托尼大声道,“咱们先跟他们游斗,觑得破绽后同时进攻,集中力量攻击一人,依年纪把他们分为一至五号,进攻时喊出目标的号数,咱们同时出刀,我相信他们没人能挡你我同时的绝杀。” “好!就这么办!”托尼信心倍增,五名契丹人却一脸茫然,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契丹人开始逼过来,我和托尼跟他们一触既退,手中少了沉重的盾牌,我们的步伐比他们要灵便迅捷得多,只剩下七人的决斗场显得足够的大,我们有足够的腾挪躲闪空间,他们根本追不上我们灵便的步伐。一时的上风令契丹人信心开始膨胀,主动分散开来,对我们进行围追堵截,我们的机会来了。 “注意五号!”托尼听到我的提醒,立刻有意识地向我靠过来,我觑准机会,突然舌绽春雷一声厉吼,“杀!” 话音未落,我猛然一刀挑开他乌龟壳一样的盾牌,托尼的刀立刻应声没入盾牌后,最年轻那个契丹人当即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那一刀几乎把他的肚子完全剖开。 “好!”夏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完全盖过了金人的呐喊。 “三!”欢呼声中,托尼突然一声厉喝,挑开了三号护在身前的盾牌,我就在机会如白驹过隙的瞬间,一刀切入盾牌的空档,砍中了他的胸膛,立刻让他失去了战斗力。 “好!”夏人再次欢呼,这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他们甚至看到了赢的希望。 剩下的三名契丹人嚎叫着向我们扑来,我和托尼立刻退走,虽然以二敌三我们已能占到上风,但我们还是不想冒险,对方有盾牌拖累,根本别想沾到我们的边,但要扔掉盾牌,那又是弃长用短,更加不是我和托尼的对手,他们已是必败无疑。 “二!”托尼再次大吼,挥刀斩向二号,那名契丹人似有预感,立刻弃盾后退,却被我追上去的一刀逼到场边,一下撞在那些金兵平端的枪上,几个金兵收枪不及,眼睁睁看着他穿在枪上,像一匹落入陷阱的野兽般绝望地嚎叫挣扎。 身后有刀风响起,不需要再和托尼配合,我躲开那几乎不成章法的一刀,跟着一个扫蹚腿把那个几乎疯狂的契丹人扫倒在地,倒地时我听到了他腿骨折断的脆响,他惨叫着还想挣扎爬起来,我踏住他握刀的手,一刀架上他的脖子,使他完全失去了抵抗,几乎同时,托尼也一刀斩掉了另一个契丹人拿刀的胳膊,那契丹人嚎叫着用盾牌砸向托尼,却被托尼一脚踢出老远。 决斗已经结束,场地中除了一死四伤的五个契丹人,还有两个西夏斗奴也永远地闭上了眼,另一个伏在地上,还在发出微弱的呻吟。胜负已分,只剩下最后的屠杀,但我对着刀下那失去抵抗的契丹斗奴,尤其对着他那双绝望的眼睛,这刀怎么也斩不下去,虽然早已窥破这个世界的一切天机,我仍为眼前这双眼睛中满含的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恐惧感到心悸,一旁托尼的刀也垂了下来,他是真正的武士,不能对没有还手之力的对手出刀。 “杀了他,快杀了他们!”夏人的欢呼渐渐变成了责骂,“你俩还在等什么,杀了他们你们就是今日决斗的胜利者,就有希望获得自由。” 自由?我闻言心中一动,慢慢放开脚收回刀,向观战台方向走近两步,远远地冲夏皇李仁孝跪倒,为了四条人命,我毫不犹豫地跪倒。众人的嘈杂渐渐弱了下去,大家都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皇上,”我身子挺得笔直,对李仁孝大声道,“我记得您说过,只要我们能战胜金国斗奴,就给我们自由,并有丰厚赏赐,不知这话算不算数?” 李仁孝闻言失笑道:“朕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当然算数!” 我立刻追问:“是不是从现在起,我们就算是自由人?” 李仁孝沉吟了一下,大声道:“朕现在宣布,你二人从现在起,便是我大夏国子民。” 我心情来不及激动,立刻道:“既然如此,依照草原上的法则,谁的性命被别人掌握,谁就该成为对方的奴隶,如今这几个契丹人的性命就掌握在我和同伴手里,他们就该成为我们的奴隶,我们既然是自由人,就有资格成为他们的主人。” 此言一出,无论夏国还是金国贵族们俱是一片哗然,不说一个奴隶居然敢出言挤兑皇上,还想要拥有自己的奴隶,作别人的主人,这在夏国历史上大概是绝无仅有,也难怪他们哗然,他们是不知道我完全不把什么等级尊卑或生死存亡放在眼里。完颜希更是拍案怒骂:“荒谬,奴隶也想一步登天,再说金国的斗奴永远属于我大金,他们的生死掌握在本王手里,他们不能在决斗中胜出,就该一死以谢罪!” “不对,烈王!”我昂然道,“首先我已不再是奴隶,这一点方才皇上已当众宣布过,其次这几名金国斗奴的性命现在也不是掌握在你手里,而是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理该成为他们的主人,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把皇上给我的全部赏赐奉献给烈王,作为这几个金国斗奴的补偿,相信我的同伴也愿意如此。” “不错,我愿意!”托尼立刻道。 完颜希还要反对,李仁孝已鼓掌笑道:“你二人如此殷切想要那几名残废的斗奴,甚至不惜用朕丰厚的赏赐来交换,烈王肯定不会反对,是吧,烈王?” 见李仁孝如此说,完颜希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有言语,李仁孝立刻对我说:“烈王已经同意,那几个契丹斗奴就属于你们了,你们可以先带他们退下,暂时在近卫营中歇息,待回京城后朕再行封赏。” “谢皇上!”我笨拙地磕了个头,和托尼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四名重伤的契丹人和那名幸存的伙伴带离决斗场,暂时带到军营歇息,期间没有人再给我们带上手铐脚镣,但有几名李仁孝的近卫兵丁在有意无意地监视着我们。我知道,虽然现在不再是奴隶了,但要想离开这儿的话,一样会被人当成奴隶追杀。 我和托尼为几名契丹人包扎伤口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十分复杂,既有死里逃生后的庆幸,又有失去兄弟的悲伤,我能理解他们的感情,一方面我和托尼杀了他们的兄弟,另一方面我们又救了他们一命,这恩仇之间实在难以算清,在我们为他们包扎完伤口后,他们的大哥终于嗫嚅着向我拜倒在地,哽声道:“多谢主人不杀之恩,从今往后,我们兄弟几人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主人的大恩!” “大哥你胡涂了!”躺在床上,肚子被托尼划开的老五拍着床板怒道,“二哥死在他俩手里,你一条手臂被废,却还要当他们是救命恩人?” 我把断了一臂的老大扶了起来,握着他的手说:“我假意作你们的主人,是为救你们的权宜之计,你们在我这儿永远是自由的,养好伤后随时可以离开,以后为仇为友都悉听尊便。”说完我转向托尼问:“托尼,你看如何?” 托尼轻轻抚着手腕上镣铐留下的疤痕,垂首黯然道:“只有做过奴隶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奴隶的辛酸,如果有可能,我愿这世上不再有奴隶。” 老大的眼眶有些湿润,紧紧握着我和托尼的手没有说话,但从他哆嗦的嘴唇可以知道,当他得知自己是自由人后,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一个奴隶突然成为自由人,就如同获得一次新生,我完全能感受和理解这种心情。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五兄弟原是契丹贵族,是从小就习武的契丹勇士,难怪有如此好的身手,完全不是寻常斗奴可比,他们因父亲忠于辽国皇帝,亡国后全家才被贬为奴隶,他们复姓耶律,断了一臂的老大叫耶律昭,被我砍中胸口的老三叫耶律顺,被我扫断了一条腿的老四叫耶律宁,被托尼砍中肚子的老五叫耶律刚,不幸死在金兵枪下的老二叫耶律迁。而我们幸存的那个鞑靼同伴则叫忽耳巴,他身中六刀,伤势最重,一直昏迷不醒,所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自由人的天大喜讯。 黄昏的时候我们终于开始拔营回京,我和托尼本来完全没有办法为伤者找到舒适的马车,幸亏宝燕公主念着故主之情来看了我一回,我不得已求她帮忙,她便让出了自己和奶娘的车马,这让我颇有些感激,望着因训练了我而有几分得意的她,我突然想起她即将作为交易品嫁到金国,嫁给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完颜亮,虽然不能原谅她逼我杀掉同伴的残忍,但我心中还是为她感到有些难受,她显然还不知道这事,一直还笑语嫣然。 夹在李仁孝的近卫军中望兴庆而回,一路都可以看到前方不远那辆巨大的明黄色辇车,我不知道李仁孝是不是也能从车里看到我们,望着那辆辇车,我心里十分清楚,虽然我已不再是奴隶,但仍然没有自由。 第十一章 第一高手 回到兴庆后生活并无多大改变,虽然我和托尼以及幸存的忽耳巴都不再是奴隶,但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继续由李仁孝养活着,由同样的女奴照顾饮食起居。稍有点不同的是我们不再戴手铐脚镣,甚至还可以相互串门和自由交谈。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托尼的遭遇,他是被那阵龙卷风从两个沙漠盗匪手中救下来,同时也被它弄得迷了路,饥渴交加之下被西夏捕猎的边军俘获后,辗转送给了楚王任得静,并以一身武艺很快成为楚王府最好的斗奴。 我们庆幸能重逢,更庆幸不再是奴隶,不过自由仅限于这别院内,门外守卫的兵卒并不因为我们已经自由就会通融,这处别院本是专为皇家斗奴而建,建造得就如一座监狱。自从李仁孝继位后就已废弃多年,现在却成了我们几个以及耶律兄弟养伤的所在,幸好房间足够多,并不因有了耶律兄弟四人而显拥挤,他们的伤在太医的医治下都无大碍,这还要感谢守卫的兵丁,是他们在我的恳求下奏明内官请来的太医。虽然我和他们之间还是看守和囚犯的关系,但他们显然对为夏国赢得尊严的托尼和我充满敬意,言词间也比以前客气了许多。 直到第七天上,我和托尼以及忽耳巴才接到封赏令,除了我们都成为预料中的近卫营百夫长,我和托尼还有异常丰厚的赏赐,只是这些赏赐仅让我们通过圣旨听了听,东西都按当初的约定转交给了金国特使完颜希,作为买下耶律兄弟之资,在得知那些赏赐的丰厚程度后,我心中多少有点后悔,接着又释然了,如此多的珍宝决不是用来赏赐奴隶的,而是送给完颜希的贿赂,只不过是借了我们这条路,让这贿赂变得光明正大而已。 封赏令下来后,忽耳巴十分激动,就要从床上挣扎起来去野利莫仁的翔庆军司报到,被我和托尼说好说歹拦住,让他养好伤再去,我对李仁孝封我和托尼为拱卫皇城的近卫军百夫长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对他的召见都像有所预感,换上崭新的军服后,我和托尼在内官的带领下第一次离开了这处斗奴别院去晋见夏皇李仁孝,此时外面的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 在一处僻静幽雅的偏殿内,我再次见到了夏皇李仁孝,此时他一身便服,神情随和,从外表看更像一个倜傥文人,完全没有别的夏人那种粗犷和豪迈。我和托尼用刚从内官那儿学来的礼仪向他跪拜,他微笑俯视着我们,任我们笨拙地行完大礼后,这才让内官赐座。 “日间那些赏赐都给了烈王,你们不会心痛吧?”李仁孝笑着说,不等我们回答,又立刻道,“你们放心,朕不会亏待为大夏国建功的勇士,这里还有一道封赏,这才是真正给你们的东西。” 内官在李仁孝的示意下向我们宣读了那道封赏手谕,不过是些女奴仆佣,战马宝刀,白银绢布之类,甚至还有京城内两处宅院,听到这我不由松了口气,果然是给我们的东西,既实用又十分丰厚。 “皇上如此厚赏,不单单是为我们的功劳吧?”我笑问道,心中并不因这些赏赐而感激,只想着如何尽快离开这里,去寻找下落不明的黛丝丽。 李仁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盯着我意味深长地反问道:“虽然我们夏人不如你们汉人那样礼仪繁琐、尊卑分明,但你俩仍是唯一得到朕特别召见的百夫长,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一怔,意识到自己果然太随便了些,正想装出一点诚惶诚恐的模样,可一见李仁孝那锐利得似乎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便知道再怎么装也瞒不过他,只好叹口气笑着说:“我很想像皇上身边的那些将军勇士一样,在这个时刻慷慨激昂向皇上表肝脑涂地的忠心,只是这样多少就有些……嘿嘿……有些欺君了。” “你果然有些特别,”李仁孝没有理会我的幽默,只紧盯着我说,“你虽然生为奴隶,脸上却没有奴隶惯常的茫然和自卑,眼光更超然物外,甚至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所有人,你即便屈膝在朕面前的时候,朕都感受不到你哪怕一丁点的敬畏,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简单,窥破天机的异人!我差点用调侃的口吻把这话说了出来,我很想知道当我告诉李仁孝这个世界的一切秘密后,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当然,这些只是想想,实际上我只是苦笑道:“其实我仅仅是个稍微有点与众不同的宋人而已。” 李仁孝对这回答显然不很满意,不过并没有进一步追问,只扫了我和托尼一眼,才淡淡问道:“你们不仅是第一次蒙朕召见的百夫长,甚至也是仅有的两个直接升为朕近卫军百夫长的奴隶,你们可知这是为什么?” 终于说到最重要的了!我心中嘀咕,脸上却不露声色,装着一无所知的模样望着一脸肃穆的李仁孝,等着他进一步的说明。我知道自己和托尼能得到李仁孝如此重视,决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在斗奴比赛中,为夏国击败了大金国,赢得最大的尊严和荣誉。 “那是因为你们都不是我大夏人,也因为你们都曾经是奴隶,更因为你们的机智和武功让朕动心,”李仁孝淡淡道,“朕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和托尼对望一眼,托尼对党项族语言还不是很熟悉,大概还没完全明白李仁孝的意思,却又不好细问,便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我则转向李仁孝笑道:“皇上真会说笑,想皇上贵为一国之主,有一国之财、万千勇士可用,怎么会需要我们两个地位卑微者的帮助?” 李仁孝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静默了片刻后,方抬起眼帘缓缓道:“你们并不卑微,一个人的尊卑贵贱,往往并不在于他的身份,有的人位居显赫高位,仍然是一奴才,有的人食不果腹,却还是轻王鄙侯,朕从你们的眼神里知道,莫说一个小小的近卫军百夫长,即便是我大夏国万户侯恐怕也不能让你们动心,更买不到你们的忠心,所以朕不想用银钱女子官爵来收买你们,而是用平等的身份向你们祈求帮助。” 我心神微震,堂堂大夏国皇帝,居然对两个刚从奴隶晋级来的低级军官说出这等话,不由得我不重视了,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说不定我还会对他感激涕零,甚至生出以死相报之心。不过我现在却很清楚,这种帮助往往意味着莫大的凶险,甚至可能要献出生命,所以我既不敢推辞,也不敢答应,只敷衍道:“我们地位卑微,能力有限,恐怕不堪大用。” 李仁孝紧盯着我说:“朕希望我们用男人之间的语言来对话,朕知道你不是什么追随大食富商的苦力,也不太可能是宋国的奸细,告诉朕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戈壁荒漠?要到哪儿去?如果不危及我大夏国利益,朕愿意为你提供一切帮助和便宜。” 我心中一动,望着李仁孝诚恳的眼神,我决意冒一回险,踌躇片刻后,我犹豫着说:“我不是苦力也不是奸细,只是一名护送西方埃国太阳教圣女到东方来取经的武士,托尼也是,我们在沙漠中遭了盗匪,和圣女走散,如果可能,我们想继续找寻圣女,护送她达到目的地。” 从李仁孝的眼神我知道他并不全信,但也没有点破,只问道:“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临安。”我犹豫了一下。 “临安?”李仁孝皱起眉头,“金国目前聚集数十万大军,不日就要渡过长江挥师南下,临安恐怕就要变成战场,你们前去岂不是自蹈险地?” 我苦笑着摊开双手:“没办法,职责所在啊。” 李仁孝不再多劝,转过话题道:“只要你们的圣女是从戈壁沙漠从西往东而来,就应该进入我大夏国境或鞑靼人出没的大草原,朕可以调动‘风云堂’所有眼线为你们打探她的消息,以‘风云堂’遍布天下的眼线,应该可以找到她的下落。” 我心中一动,知道若有李仁孝的帮助,当然比我和托尼大海捞针盲人骑马去瞎闯要好得多,不过我知道这种帮助是互相的,李仁孝没有理由白白帮助两个奴隶,并放任他们远走高飞,我想这将是一场交易,甚至是不能拒绝的交易。明白其中关节,我直接问李仁孝:“皇上想要我们做什么?只要我们办得到,定会全力以赴。” “好!爽快!”李仁孝神情决断,毅然一挥手,“朕要你们为朕杀了浪烈!” 我闻言心神大震,托尼显然也听懂了这句,脸色也是一变。我疑惑地望着李仁孝,很是不解地问道:“皇上为大夏一国之主,要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何以要借我们之手,再说浪烈为大夏第一高手,皇上为何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李仁孝木然道:“想你们也看到了,朕虽贵为大夏国皇帝,却完全不能为所欲为,废奴的决心已下了多年,但朝中反对的贵族仍大占上风,其中尤以楚王为首,楚王虽为宋朝叛将,却也是朕的亲外公,又镇压过萧合达的叛乱和乱民哆讹的暴动,在朕继位之初为朕立过大功,如今大夏全国十二军司有大半效忠于他,更有浪烈这种国人心目中的第一剑手对他忠心耿耿,朕看在太后的面上可以容忍他对朕的不敬,却无法容忍浪烈的无礼,只有杀了浪烈,才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那些贵族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一国之主!废奴的政令才能得以顺利执行!不过浪烈已是国人心目中的偶像,若毫无缘由公然妄杀,朕定会失去军心民心,因此才要借你们这两个外人之手。” 我心中有些疑惑,迟疑了一下问:“皇上何以一定要废除奴隶?” 李仁孝站起身来,从身后书柜中抽出一个卷轴,在书案上缓缓展开。我抬头望去,发现那是一幅巨大的地图,只见李仁孝顾自指着地图说:“目前鼎足而三的最强大的三个国家,大夏、金国、南宋,以南宋地域最小,以金国为最大,人口也是金国最多,但南宋百姓每年创造的财富却超过了金、夏的总和,所以南宋虽然每年要给金、夏两国支付大量的进贡和岁银,但它仍然是三国中最富裕的国度,很早以前朕就在思考其中原因,结论是汉人早就没有奴隶,只有自由之身的百姓才会在生存压力下,爆发出莫大的劳动热情,为国家尽可能多地创造财富。金、夏两国盛行掳掠外族人和无力还债的百姓为奴,这使外族人和欠债的百姓大量外逃,造成人口外流。而失去自由的奴隶在主人鞭子下就算勉力劳作,也只是像牲口一样既缺乏积极性又缺乏创造性,所以金、夏两国虽然可以在战场上屡屡欺凌宋人,却永远也不能像南宋那样富裕。” “所以皇上准备解放奴隶,让他们为夏国创造财富?”我终于明白了李仁孝的意图,这也是符合他身份的意图。 “没错,”李仁孝拍案道,“但如此浅显的道理,仍然不能为王公贵族们理解和接受,也或许他们完全能理解,却不愿放弃主人的诸多特权,所以不以高压手段无法让他们屈服,而他们敢与朕对抗,主要是有楚王领头,不打击楚王,废奴的政令便无法通行,杀浪烈,便是打击楚王的第一步。” “我愿意为皇上效力,”一直不曾说话的托尼突然插话,“只要是为了废除奴隶,我愿竭尽所能。” 见托尼已答应,李仁孝把目光转向了我,我苦笑道:“皇上何以如此信任咱们两个不明底细的外人?又何以肯定我们一定能杀了浪烈?” 李仁孝哈哈一笑,盯着我淡然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只需一眼就够了,也正因为你们是外人,才不可能是楚王的人。另外,整个大夏国,敢和浪烈交手的武士大概也就只有你二人了,朕必须信任你们,至于你们能不能杀掉浪烈,朕相信只要你们二人联手,一定就有机会,即便你们失手,因你们身份卑微,对朕来说也无关紧要,但浪烈却死不起,他若死,对以楚王为首、反对朕废奴的贵族是莫大的打击,所以朕输得起,而楚王却输不起。” 李仁孝不加掩饰的直率并没有让我反感,反而生出一种莫名信任,与托尼交换了一下眼神,我转问李仁孝:“我们该怎么做?” “具体细节野利莫仁将军会告诉你们,”李仁孝显然不想插手具体事务,只对我们叮嘱道,“不过你们要记住,不能用朕的名义,也不要想在朕这儿得到什么帮助,你们最好是在公开决斗中杀了他,这才能达到最大的震撼效果。大夏以武立国,民风彪悍,民间的决斗司空见惯,而国法对武士间公开的决斗判罚是很轻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只有白白送死,”我苦笑道,然后转问托尼,“你有几分把握?” 托尼犹豫了一下,缓声道:“就算有宝刀在手,我大概也只有四成把握。” “所以你们一定要联手!”李仁孝立刻道,“以浪烈的骄傲,一定不会介意你们联手。” 我为难地转向托尼,不知道怎样去说服他放弃那武士的骄傲,他理解地望望我,淡淡道:“我的民族有这样一种说法,武士的荣誉重于生命,但还有一种东西比武士的荣誉更重要,那就是大义。只要是为废除奴隶,我可以放下武士的荣誉。” “好!朕等你们的好消息!”李仁孝高兴地击掌道,“只要你们杀了浪烈,朕便动用一切眼线,为你们找寻你们的圣女,并答应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去继续你们的使命。” 见李仁孝疲惫地直了直腰,我知道召见该结束了,便和托尼拜退出来,刚退出殿门,就见一个内官由外匆匆而来,神色慌张地冲进殿中,我隐约听到他有些惶急的禀报:“宝燕公主失踪了!” 在一名内侍的带领下,我和托尼悄悄地出了宫门,此时月正中天,世界一片清爽,就连夜风都似带着馨香,自由的感觉真好! 烈风楼是兴庆的名楼,高有四重,处在横贯兴庆的大道东头,那儿正是风口,烈风楼因此而得名,我和托尼第一次登上最高的第四重时,才真正体会到烈风的滋味。 我和托尼现在总算离开了那处监狱一样的斗奴别院,搬进了两处御赐的新居,除了每日去翔庆军司轮班点卯,闲暇时便出入酒楼妓寨,就像所有的近卫军将士一样,除了翔庆军都统野利莫仁,没人知道我们真正的使命是从这酒楼开始。 这几天从野利莫仁那儿,我们知道了浪烈的一些基本情况。他没有朋友,没有女人,没有大多数人常有的嗜好。唯一可称得上嗜好的,就是偶尔会到这烈风楼来喝喝茶。大概是烈风楼的孤高和那个“烈”字合了浪烈的脾气,所以一向深居简出的他偶尔外出也只到这烈风楼来喝茶,到酒楼喝茶,全兴庆府大概也只有浪烈一人,可见他是何等的清心寡欲和特立独行,所以他在剑道上的成就绝非偶然。 已经是第七次来烈风楼了,不过一次也没遇到浪烈,如今天色已晚,我和托尼都不抱什么希望,只和十几个近卫军同僚大呼小叫地望楼而上,他们是在别的地方喝酒时碰上的,被我强拉到烈风楼来尽兴,反正所有开销都有野利莫仁出,我也乐得慷他人之慨。 “对不起,几位军爷请留步!”在三楼我们被烈风楼那个肥猪一样的掌柜拦住了去路,他用狐假虎威的眼神倨傲地望着我们,礼貌而客气地说,“四楼已被人包了,你们就在楼下委屈一回吧。” “包了?”一个近卫军校尉仗着酒兴斜眼问道,“谁这么不开眼?不知道我们要来喝酒啊?再说上面静悄悄的,你不是在唬我们?” “不敢不敢!”掌柜嘴里客气,但脸上那狐假虎威的神色越加明显,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好些,“是浪爷在顶楼喝茶,他喜欢清静,所以便把整个四楼都包了下来。” “是……是浪爷?”一听说是浪烈,那校尉的酒立时醒了大半,声音也斯斯艾艾起来,“那我们就……就不打搅了。” 众人也都犹豫起来,我装着不懂问道:“浪爷是谁?这么大的排场,一个人喝茶就要包下整整一层楼?不管那么多,他喝他的茶,咱们喝咱们的酒!走!” 说着我就要往楼上闯,却被那校尉拉住,在我耳边悄悄道:“浪爷就是浪烈,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浪烈?”我故意装着酒意歪起头,“当然知道,我还和他交过手,也就那么回事。” 那校尉这才省起我就是曾经在浪烈剑下死里逃生的那个奴隶,也省起我和托尼如今也算是兴庆府的名人,不由放开了我,我转头对十几个近卫军将士大声道:“浪烈又怎么了,咱们可是皇上身边的近卫军,如果今日被这肥猪用一个名字就挡在了楼下,咱们丢人不要紧,皇上的脸上也没了光彩,是汉子的就跟我上去喝酒,是孬种的就回去抱娘们。” 说着我推开那掌柜就往上冲,十几个近卫军将士犹豫了一下,最后也都跟了上来,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知道,如果一件无聊事一旦和皇上的面子联系起来,这些勇士定会勇往直前,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不过是上去喝酒,又不是要和浪烈拼命。 我率先冲上四楼,只见偌大的四楼空空荡荡,就只有一人靠窗而坐,独自临窗品茗,见我们上来不禁一怔,我挑衅似地盯了他一眼,然后装出酒意熏然的模样抱拳道:“原来果然是浪勇士,何不过来和我们共醉。” “我不喝酒。”浪烈声色平静,但我发现了他眼底深藏的怒火,我猜想不仅仅是有人敢于挑战他的威信,更在于我的出现勾起了他不愉快的记忆。 “把你们烈风楼的好酒好菜尽管拿上来,今天我做东,我们今日不醉不归!”我不再理会浪烈,只对跟上的掌柜大声吩咐道,那肥猪手足无措地望着浪烈,感到十分为难。 “老板,结账!”浪烈随手扔了锭银子在桌上,起身便走,总算让老板从为难中解脱出来,等他下得楼去,我故意对十几个近卫军大声说,“看见没有,浪烈也不过如此,在这兴庆府,要论理,除了皇上就是咱们近卫军最大,要不讲理,我和托尼也都跟他交过手,还没厉害到让我们害怕的程度,明天咱们还来这儿喝酒,谁也不能少!” 众人轰然答应,近卫军的骄傲和自信便被这寥寥几句话唤醒。 当我们尽兴而归的时候,已是星月漫天,夜风寒冽。我们唱着醉歌踯躅而还,和近卫军将士在十字路口分手,然后我和托尼才一同回府,我们其实都不像表面上那样逍遥快活,今..天又算白忙活了,不知道怎样才能挑起浪烈杀我们的决心。 转过一个街口,陡见空荡荡的长街中央,一人月下负手而立,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影勾勒得越加瘦削锋利,鹰隼般的眼眸,在夜色中如耀眼的星辰。见到我们后,他一言不发,只缓缓拔出腰中佩剑,剑锋与内鞘那悠长刺耳的摩擦声,刺得人浑身顿起一身鸡皮疙瘩。令人胆寒的死亡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我与托尼对望一眼,神情凝重地缓缓后撤了半步,托尼手握刀柄,而我则悄悄戴上了我的秘密武器。 嗤!剑锋破空的轻啸响起的同时,剑尖已指到我的眉心,那砭人肌肤的森寒似已透入我的印堂,我一把抓住逼到眼前的剑刃,几乎同时,托尼的刀也脱鞘而出,刀锋破空的声音比剑锋浑厚低沉。虽然习练过无数此,浪烈的剑仍于千钧一发之际从我掌握中挣脱出来,回剑挡住了托尼必杀的一刀,一声刺耳的巨响后,浪烈已收剑翩然而退,冷厉的声音远远传来:“希望你下次还能这样走运!” 我骇然望着手上那精钢打制的特制手套,一道深深的剑痕几乎把掌心的钢片彻底割断。托尼则呆呆地望着野利莫仁送给他的宝刀,那雪亮的锋刃上只有一点浅浅的血痕。 “这次都不能杀了浪烈,恐怕以后再难有什么机会了。”托尼遗憾地摇摇头,我则默然无语,心情黯然。以我最快的手加上特制的精钢手套,以及托尼深藏不露的宝刀,在出奇制胜之下也仅轻伤浪烈,恐怕以后我们都只能防着被他所杀了。 我和托尼的住所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内,托尼在巷口我在巷尾,在巷口与托尼道别后,我恍恍忽忽的回到那个还不能算家的家,正靠在门边叫门的时候,一旁的拐角暗处突然闪出一道黑影,立时吓出了我一身冷汗,借着朦胧月色一看,竟然是一身便服的王子李纯祐,他径自向我走来,脸色发白,嘴唇也冻得发青,显然是专门来找我,并且在拐角处等了不少时候,这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我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再加心情十分恶劣,只想尽快打发他走,于是便装着酒意随便揖了揖,调侃道:“原来是纯祐殿下,这么晚了,在下这草舍可不敢接待一位王子,若有差遣找人吩咐一声就成,何必亲自跑一趟?” 李纯祐并没有因我的无礼而发怒,只白着脸说:“不是我想见你,是我妹妹,她说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宝燕公主?”我连装出来的酒性也立时没了,虽然一点也不关心军务国事,我还是知道宝燕公主已经失踪十多天,完颜希前日已带着满腔愤怒勃然而返,金、夏两国因一个女人而交恶,夏国有可能先于南宋受到战争的威胁,如今兴庆府早就闭门戒严,四处搜寻宝燕公主下落,李仁孝已下严谕,谁敢藏匿公主立即处斩。只有尽快找到她并把她送到金国,才有可能继续维持金、夏的盟友关系,如今突然听到她的下落,我立刻意识到事关重大,忙问,“她在哪里?” 李纯祐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犹豫了半晌才说:“她就在我身后不远,不过我警告你,你若想用她去邀功请赏,我一定会杀了你!” 说完他冲身后连击三掌,拐角暗处立刻又闪出一个人影,只见她一身丫鬟服饰,步履有些犹豫,若不是有李纯祐事先说明,我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茫然无依的可怜女子便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恶毒残忍的凶悍公主。 “白……白勇士,”她用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我,犹犹豫豫地说,“我如今已无路可走,想必你也知道,全京城现在都在寻找我的下落,整个兴庆府除了我哥哥,我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父皇已开始怀疑我哥哥,就要搜查他的住所,我只好冒昧来求你,我相信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勇士,希望你能容我在府上暂避数日,我定会重谢。” 我躲开她令人难以拒绝的楚楚目光,冷冷地道:“你我之间好像没什么交情,只有主奴之谊,凭当初公主殿下对在下和几个枉死的同伴的照顾,我本该把你交给你父皇才是,只是我没有告密的习惯,所以你走运了,赶紧走吧,不然我说不定会后悔。” “混帐!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李纯祐勃然大怒,拉起宝燕公主就走,边走边说,“我早说过不用来求他,贱奴就是贱奴,骨子里永远都是那样的猥琐卑鄙,咱们走!” 宝燕公主挣脱了李纯祐的手,望着我的眼睛凄然道:“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不会怪你,你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永远会记得你。” 说完她毅然转身而去,望着兄妹俩有些单薄的背影,我突然发现人的身影在夜色下看起来都没有多大差别,无论是女奴还是公主。还有她临去时的眼神,和那个她曾经送给我的女奴那无助的眼神也没有分别,这让我心情十分难受,并没有预料中那种报复的快感,身后的门已经打开,开门的老管家正等着我进去,我却视而不见,想着那几个无奈死在我刀下的同伴,我只有在心中给自己找理由:又不是真死,干嘛那么认真? “等一等!”我终于冲他俩即将消失的背影喊道,“我府上现在正缺一名女奴,你有没有兴趣?” 宝燕公主慢慢转回身,她的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喜色。 把李纯祐兄妹让进门后,见开门的老管家疑惑地盯着他们,我便笑着向他解释:“这是拐卖人口的李二拐,最近急缺钱用,要把他自己妹妹也卖了,我看这丫头手脚也还伶俐,便把她买了下来做个粗使丫鬟,你随便打发一点钱让他走吧。” 老眼浑花的老管家将信将疑地进屋去准备银子,显然他并不认识李纯祐兄妹,又或者以前远远见过兴庆有名的宝燕公主,却无法把眼前这丫鬟和公主联系起来,这让我放下心来,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听我如此介绍,宝燕公主倒没什么,李纯祐却气得满脸通红,待管家进去后,立刻怒视着我低声质问:“你敢说我是拐卖人口藏书网的什么李二拐,还敢说我妹妹是粗使丫头?” “那你要我怎么说,”我无辜似地摊开手,“告诉别人这是纯祐殿下,这是宝燕公主?” 李纯祐哑然,一腔怒火发作不起来,我心情则出奇的好,总算让他体会到一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滋味。 管家很快拿了点散碎银两出来,带着鄙夷的表情交给李纯祐,李纯祐在我的暗示下只好尴尬地接过银两,临走时对我恶狠狠地道:“你要好好待我妹妹,我很快就会来赎她。”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管家已抢先发火了,骂道:“还没见过这么不知规矩的家伙,你妹妹既然卖到咱们府上,就永远是咱们府上的奴婢,要打要骂你都管不着,让不让你赎回去也要看主人的恩典,还容得你在主人面前放肆?” 李纯祐双眼一瞪就要发火,我赶紧道:“算了,你这么凶我也不敢买了,把钱还我,把你妹妹领回去吧。” 我用调侃的目光迎着李纯祐似要喷火的双眼,足足对峙了盏茶功夫,期间宝燕公主一直拉着他衣袖不让他发作,最后他终于低头颓然道:“对……对不起,小……小人不敢了。” “什么?我听不清。”我故意别开头。 “对不起,小人再不敢放肆了,谢您老的恩典!”李纯祐大声道,震得我耳鼓也嗡嗡直响,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管家吩咐:“把这新买的丫头……嗯,我看就叫麻雀……领进去换身干净衣服,我送李二拐出去,莫让他顺手牵羊拐走我几个女奴。” 一路上李纯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出得大门后才转身怒视我说:“我把妹妹暂时托付给你了,如果她有什么差池,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感到心痛了?”我不理会他色厉内荏的警告,望着他冷冷地说,“你妹妹还不是真正的女奴,想想那些被你掠来的奴隶和他们的家人吧,他们该比你更痛苦。” 我关上大门返身而回,不再理会门外眼露深思之色的李纯祐。 “麻雀,给我捶捶腿!”我躺在躺椅上,故意要新买的丫鬟麻雀,也就是宝燕公主为我服务。有时候我觉得能做主人养几个奴隶还真不错,看来掌握别人命运、随意支使他人为自己效劳这种欲望根植在每一个人心底阴暗处,谁都难以例外。 宝燕公主默默地跪在我面前,为我轻轻地捶着腿,我很意外她完全没有一丝愤懑,更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而这还只是她到我这儿的第二天,其实她要不干我也拿她没办法,难道我还能真把她当女奴使唤不成?更不可能因此就赶她出去。 “你为什么不反抗?”默然半晌,我终于忍不住问,“你并不是真正的女奴,完全可以不必理会我的命令。” 她苦涩一笑,有些凄然说:“如果我嫁到金国,还不是跟女奴一样?至少现在我是在为自己喜欢的勇士服务,我愿意。” 她的突然和直率把我闹了个大红脸,我忙转过话题,掩饰般地嘲笑道:“你以前以别人为奴,视他们为物品为牲口为没有感情的动物,随意买卖送人鞭笞杀戮,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有这样一天吧?” “你要是我你会怎样?”她眼里突然噙满泪水,“我从小就生活在奴隶的包围中,所有人都是这样对待奴隶,谁要把奴隶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谁就会受到耻笑,我刚懂事的时候妈妈就送了我一个小奴隶,只比我大一点点,我非常喜欢,我还记得他的小名叫阿桑。有一次我出于好奇,想看看妈妈告诉我的水淹死人是怎么回事,便命令他跳进湖里,他果然跳进去了,挣扎几下就沉了下去,再不见踪影,我吓得哇哇大哭,妈妈却安慰我说没关系,立刻又送了我一个小奴隶,但我还是喜欢原来那个,天天到湖边去默默守候,希望阿桑有一天会突然从水中出来,继续做我的玩伴,哥哥却取笑我是个下贱的人,不配做公主,我这才懂得,原来奴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我望着她那茫然与痛苦交织的眼神,突然明白人并不是天生就恶毒,恶毒的是环境是制度是一切造成这恶毒的原因,我对她的恨意突然间减轻了许多,也意识到李仁孝废奴的决心是多么的伟大,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我都该助他一臂之力。 默默地扶起宝燕公主,我很想告诉她关于人人生而平等这现代人最基本的观念,但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叹道:“这个国家还有许多的奴隶。” 宝燕公主在我这儿安顿下来,由于有杀头的罪名,所以她的身份我对谁也没有透露,几个仆妇大概也没把新来的粗使丫鬟和公主联系起来,每天呼来和去,宝燕公主也都默默承受下来,我不知道要把她隐藏多久,也不知道此事如何才能善了,只有顺其自然。除此之外,我和托尼每天继续去烈风楼呼朋引类,希望能再次遇上浪烈,即便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也不想让李仁孝失望。但从那次在楼上见过一面后,浪烈再不出现,我和托尼毫无办法,总不能闯进楚王府与他拼命吧。 终于连李仁孝也失去了耐心,当他一身便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惊诧完全不亚于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他是深夜出现在我那寒舍,就在我醉醺醺进门时,猛抬头便见到大堂中央我常坐的太师椅上,一脸怒容的李仁孝。 “你干的好事!”李仁孝见我回来,猛拍了一旁茶几一掌,把我的酒也吓醒了大半,不过这一清醒我反而镇定下来,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我和托尼很努力了,几乎每天都到烈风楼去守候。” “朕不是说这个,”李仁孝阴晴不定地盯着我,直看得我浑身发毛,他才缓缓道,“把你府上那个叫麻雀的女奴叫出来。” 我心里猛然“咯噔”一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倒不是怕李仁孝怪罪,而是有一种两头不讨好的难受。一方面有负宝燕公主信任和李纯祐所托,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拐了别人女儿、却被人当场抓住的感觉,而这个人对我也是如此信任,这让我十分尴尬,不禁斯斯艾艾起来,强笑着说:“皇上……怎么知道?” “你当‘风云堂’的密探都是吃素的?这么个大活人能在朕眼皮底下失踪?” 我闻言心下释然,想我这府上也该有“风云堂”的密探吧?不然李仁孝怎么放心我和托尼,幸好这事托尼并不知情,该不会怪罪到他。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迈着轻缓的步伐来到我身后,我不用回头,立刻猜到是宝燕公主被侍卫们带了来,这下人赃并获,想抵赖都不行,我只得听天由命。 “藏匿公主,充作女奴,你可知罪?”李仁孝盯着我,神情喜怒难辨。已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我反而镇定下来,又恢复了那种超然物外的泰然,干脆连大礼都免了,淡然道:“是杀头还是腰斩?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倒也不怕株连九族。” “父皇,这不关旁人的事,都是女儿恣意妄为,要怪罪就怪我一个吧,只要不把我嫁去金国,随便父皇怎么处罚都成。”宝燕公主突然在我身边跪下来,声色出奇的平静。李仁孝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黯然道:“都是父皇从小把你宠坏了,父皇不怪你,也不怪你哥哥,只要你安安心心地嫁到金国,任何人都不会受到责罚。” 宝燕公主猛然抬起头,声音异常冷静而决断:“父皇,你若要女儿嫁给完颜亮,就当没有生这个女儿吧!” 话音未落,宝燕公主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抵在自己咽喉上,几个侍卫惊呼出声,刚想上前抢夺匕首,却又怕失手落下死罪,赶忙刹住身形,僵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父皇,女儿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句话。”宝燕公主望着李仁孝凄然一笑,匕尖已刺破下颌肌肤,一缕鲜血正顺着锋刃缓缓流下来,落在素洁的衣裙上,猩红刺目。我一见宝燕公主脸色,便知她已下了必死的决心,忙向李仁孝急道:“皇上,她毕竟是你女儿啊!” “出去,你们都出去!”李仁孝疲惫地挥挥手,几个侍卫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缓缓退出了大堂,我还想劝慰两句,李仁孝抬手阻住我的话,黯然道,“你也出去,让我们父女单独呆一会儿。” 我默默地退出了大堂,顺手带上房门时,我最后看了这对父女一眼,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李仁孝像衰老了许多。 我矗立在大堂一侧的阴暗处,那里有一扇暗窗,可以听到大堂内的声音,我倒不是成心要偷听,只是怕有什么意外,虽然一旦有什么情况我也来不及救援,不过守在这里总是有点聊尽人事的意思。李仁孝的声音从窗隙间飘出来,有些发闷:“像朕,性子真的很像朕,一旦下定决心便再难回头。” 李仁孝的声音在移动,他像在房中缓缓徘徊,声音也有些飘忽:“唉!朕子女虽多,但哪一个不是朕的心头肉?哪一个朕不像疼自己心肝一样呵护着?你六岁那年出痧子差点活不回来,朕在你床前守候了两天两夜;九岁那年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左腿,朕几乎每天一散朝就去看你;十二岁那年你练剑刺伤了自己,朕便重责你的师父,不再让你练武……太多了,你这短短十几年人生中的所有伤痛与灾难,喜悦与幸福,朕几乎都记忆犹新,朕能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吗?” “可你还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宝燕公主的声音并不因此而感动。 “朕是一个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李仁孝谓然长叹,“你身为朕的女儿,婚姻大事便不再是你自己个人的私事,而是与整个大夏国的利益联系起来!谁不知道金国皇帝完颜亮贪淫好色,暴虐无常又好大喜功,是个十足的暴君,你这一去便如羊入虎口,身陷火坑,但你想过没有,如今完颜亮集倾国之力,征百万雄兵,意欲横扫天下,如今遣使上门求亲,那是两国结盟的意思,你若不去,大夏国便有可能首当其冲,以夏国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完颜亮抗衡,届时玉石俱焚,祖宗百年基业便毁于一旦,我李仁孝就是党项族千古罪人!” 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足有盏茶功夫,才听到宝燕公主以软弱的声音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军国大事是男人们的职责,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子首先去牺牲,再说完颜亮扫平了南宋,大夏还不是难逃此劫,何必做这无谓的挣扎?” “真是个孩子,”李仁孝哑然失笑,“南人虽然孱弱,但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家族感民族感极强,每每于民族存亡之际迸发出无穷潜力。所以虽有昏君庸臣当道,金国用了几十年也无法尽灭,如今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完颜亮南征的胜算并不大,更关键的是,完颜亮是篡权夺位,名不正言不顺,国内一直有反对势力蠢蠢欲动,若战事顺利也还罢了,若前方遇到挫折,后方必乱,完颜亮的霸主梦便就此破灭,甚至会更糟。” 说到这李仁孝顿了顿:“你不为父王考虑不为家族考虑,总该为我大夏百姓想一想,他们平日把你当仙女一样尊敬,你忍心因你一人而把他们拖入战火?我大夏与南宋不同,是多民族混合的国家,我党项族人数并不占多数,缺乏南人那种强烈的民族凝聚力家国观念,打实力相当的仗还行,一旦实力太过悬殊,民心必乱,根本没有本钱与金国抗衡,如果哪怕有一点点的胜算,父皇也不会用你去换取和平。朕是你的父亲,但更是大夏国的皇帝,这两者之间父皇现在只能做好一样,朕相信你理解父皇的选择。好皇帝就要先把天下百姓装在心头,而不是把自己个人的感情放在第一位。父皇也希望你做一个好公主,一个让所有大夏百姓永远铭记在心头的好公主。你是父皇最大的女儿也是最喜欢的女儿,把你嫁出去就如挖父皇的心头之肉,但父皇不能流泪也不能叫痛,父皇的眼泪只能在没人的地方悄悄地淌。” 大堂中再次沉静下来,我暗叹口气,知道没有人能抵挡这番情真意切的说词,宝燕公主肯定也不能,我不知道她的牺牲值不值得,更算不清其中的利害取舍,有时候是非对错之间,真的很难说>清。 大堂中传来“当”的一声轻响,那是匕首坠地的声音,然后是李仁孝渐渐冷静下来的声音:“还有,楚王多次暗中遣使去金国,并给完颜亮送去无数珍宝美女,其目的可想而知,这次你去中都,不仅要讨得完颜亮欢心,最好还能查到楚王与完颜亮往来的秘密,让父皇能防备于万一。” “你别说了!”宝燕公主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我答应你,尽快嫁过去便是,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白痴做我的送亲使节,一路送我去中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响起李仁孝平缓的声音:“好,朕答应你。” 第十二章 千里送亲 虽然对李仁孝第二天的召见早有预料,知?道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我还是心怀惴惴,不知道他会不会顺带处罚我一下,比如来个三、五十鞭什么的,我不怕死,却有些怕痛。还好,在上次召见的偏殿,李仁孝不再提窝藏公主一事,在我行完大礼后,只对我平静地说:“现在朕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让你们去做。” 我不敢露出早已知道的表情,只顺着他的话问道:“皇上有何差遣?” “朕要升你和托尼为千夫长,为宝燕公主护驾送亲,”李仁孝平静地说,“尽快把宝燕公主护送到中都,以挽回金、夏两国岌岌可危的友好关系。” 这是用女儿去换取政治利益与短暂的和平,可不是我喜欢的差事,我连忙摆手推辞:“微臣不喜欢跟金人打交道,再说浪烈未死,我和托尼都不甘心。” “浪烈先放在一旁,”李仁孝不为所动,“你们先办完这事再说。” 我笑道:“皇上,咱们当初的约定只是杀浪烈,可没有其它杂七杂八的闲事。” 李仁孝脸色立时沉下来,拍案怒道:“放肆,朕没有治你窝藏公主的死罪,你居然还敢跟朕讲条件?”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跟皇上讲条件是把皇上当朋友,如果皇上希望我还是把您当皇上的话,尽管下旨便是,也不必跟我商量。” “朋友?”李仁孝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声,绷着脸紧盯着我,直盯得我心里有些发毛,正想改口告罪时,李仁孝突然一笑,叹息道,“朕真不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狂妄犯上的话居然也敢信口而出,要换其他人,你就有十八颗脑袋也该砍得差不多了,可你仍泰然自若,你这镇定和大胆就像是天生的,常常让朕觉得砍你的脑袋实在是件无趣的事。” “幸好皇上不是其他人。”我赶紧赔笑拍马。 李仁孝突然板起脸孔:“不过你要记住,自古以来皇帝都只有臣民没有朋友,谁要自认是皇帝的朋友,那他离死也就差不远了。” 说着李仁孝站了起来,在书案前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像下了决心般转向我道:“‘风云堂’已查到你那圣女的下落,她已被掠为女奴送给了楚王,又和其他几个女奴一起,由楚王秘密遣人送往中都献给完颜亮,大概现在已在去往中都的途中。” 我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黛丝丽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表示感谢,李仁孝又缓缓道:“另外,在宝燕公主刚定亲的时候,朕便得到消息,楚王府有不惜一切手段秘密阻止这场婚事的计划,只是因为宝燕公主的出逃而搁浅,如今公主若要去往中都,楚王府必定派人沿途拦截,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浪烈。如果真是这样,只有你和托尼护送公主,朕才能稍稍放心。你们也就有机会在途中伺机除掉他!” 我皱起眉头,不解地问:“楚王为何要阻止这门亲事?难道不知得罪金人的后果吗?” 李仁孝愤然道:“他是把个人利益置于家国利益之上,怕朕有完颜亮这个强援,他再不能与朕争锋,再无今日的显赫地位。” “明白了,”我点点头,不想陷入这场争权夺利之中,但黛丝丽已被送往中都,看来中都势在必行,我只好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李仁孝立刻道,“朕会派野利莫仁将军带一营近卫军和你们同行,另有朝廷重臣为送亲使节,沿途若遇骚扰阻拦,无论何人,立斩不饶。朕答应你们,只要安全把公主送到中都,你们便可以脱离近卫军,去继续你们的使命。” “遵旨!”我赶紧道,要知道我和托尼早就想脱离李仁孝的近卫军,作个真正的自由人。 从皇城出来的时候我长长出了口气,虽然不喜欢这差事,但我还是想早一点离开夏国,早一点找到黛丝丽,早一点夺得 href='1306/im'>《易经》,早一点离开这野蛮之地去享受我那十亿元。 月色朦胧,夜空很美,知道黛丝丽下落,我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送亲的队伍第三天便集结出发,文有中书学士李秉常为送亲使节,武有夏国名将野利莫仁领军,我和托尼为副,点近卫军一千人随行,队伍浩浩荡荡,百官十里送别,场面好不热闹。黄昏时分,我们总算护送着辇车踏上东去中都的旅程。刚走出不到十里,便有一人一骑孤身追来,我老远便猜到是王子李纯祐。见他满身风尘难掩那一脸悲戚,众人俱不敢阻拦,任他直冲到辇车前,勒马饮泣。 “哥,我没事,”辇车帘子一掀,露出宝燕公主强作欢颜的脸,“我总要嫁出去不是?好歹我的夫君也是大金国皇帝,也不算辱没了我。” 李纯祐抹去泪水,强笑道:“我只是给你送来小时候你最爱吃的兴庆煎馍,还温着呢,趁热吃吧,离开了兴庆,以后恐怕再难吃到。” 说着李纯祐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锦帕包着的煎馍已渗出亮黄的油渍,宝燕公主赶紧接过来,刚打开包裹,泪水便像断线的珠子砸在冒着热气的煎馍上。 “离开兴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刁蛮,该学着做一个听话的女人,这样才能讨男人的欢心,才能……”李纯祐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却因哽咽再说不下去。 “我知道,”宝燕公主强忍泪水,却怎么也忍不住,只得捂住嘴深深地低下头,“你……你回去吧,记得常差人来中都看我。” “一定!我会让人经常给你送去这兴庆煎馍,还有杜记老字号的松子糕!”李纯祐说着,发誓一般举起了右手。 兄妹二人终于挥泪告别,队伍继续上路,直走出十多里,仍然能看到身后那静静矗立的一人一骑,在夕阳下显出万般的无奈和无边的悲戚,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有些可怜,我对他恨意全消。 一离开兴庆地界,野利莫仁便催促队伍加快前进步伐,我想这该是李仁孝的叮嘱,虽然队伍出发前已遣使快马加鞭把喜讯给金国送去,还是要尽快把宝燕公主送到中都,以安完颜亮之心。 我们沿着长城遗址先向东南方向前进,绕过横亘在长城外的戈壁荒漠后,再折向东北方,望中都进发,沿途除了偶尔遇到寥寥牧民,一直陪伴我们的,是头顶烈日和一路风沙。队伍最后在黄河西岸一处驿站吴家堡停下来,这儿是金夏信使往来的必由之路,对岸便是金国地界,我们出发前已派出报信的快马把喜讯送达中都夏国会同馆,由馆臣上报完颜亮,不过还没有等到回音,我们也不敢孤军贸然渡河进入金国疆界,那是容易引起误会的冒失之举。 吴家堡与黄河对岸金国的柳林县隔河相望,常有商贾往来买卖,贸易十分发达,因而也比较繁华,酒楼客栈林立,其奢华一点也不亚于兴庆,当我们在舒适的官驿住下后,都希望金国信使别那么快赶来,大家能好好轻松一下,以解长途行军的疲乏。在等候回信的这几天,我和几个相熟的侍卫和近卫军官兵常常深夜买醉,要不就让耶律兄弟外出沽酒,他们名义上是我和托尼的奴隶,被特许带了来,可以不受军纪约束。 喝酒好像是西夏人的特有的嗜好,行军中也不例外,就连野利莫仁偶尔也喝上几杯,只有托尼从不喝酒,每天还仔细地安排岗哨和巡逻防卫,还真当自己是近卫军千夫长。 离开兴庆后,我没有再见过宝燕公主一面,她是在我家中泄露行藏被李仁孝找到,不管他们父女之间的恩怨如何,我对她多少总有些愧疚,也就不好意思再见到她,所以当她突然遣小婢传我去见她时,我感到十分意外。乘着酒兴跟在小婢身后,我注意到头顶月正中天,该是子夜时分,这可不是男女见面的好时候,我心下惴惴。 当我上得二楼,来到宝燕公主绣房时,发现房中就只她一人,领路的小婢也在她的示意下悄然离开。轻披薄纱的她,在灯火下热力四射,让我眼光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只好死死盯着自己脚尖,不禁在心中暗骂那几个贪杯的侍卫,居然不在公主卧房外守卫,回头定要问他们一个失职之罪! “白将军请坐,”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只听宝燕公主款款示意道,“白将军曾是我的主人,不该如此拘束。” “不敢不敢,”我仍然不敢抬头,想起不久前对她的捉弄和差遣,不由红着脸抱拳道,“在下一时狂妄无忌,公主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我若偏要放在心上呢?”宝燕公主调皮地眨眨眼,指着一张椅子对我下令,“现在我是主人,我命令你给我坐下!” 她神色如常,完全没有一点孤身赴难的壮烈与悲戚,这反而让我有些不安,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便,老老实实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后,我这才发现桌上已摆上了四碟小菜和两副碗筷,另有一壶烈酒蹲在一旁,宝燕公主抓起酒壶为我和自己斟上杯酒,豪爽地一举杯道:“来,陪我喝酒,离开夏国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可以对酌之人。” 受她感染,我也豪迈地举起酒杯,目光不再刻意躲避她那惹火的身材,对她笑着说:“喜酒之人,无论走到哪里总能找到知己!”说完我一饮而尽,她也毫不示弱地一扬脖子,猛把那杯烈酒灌了下去,却被呛得咳嗽连连。我见状哈哈一笑,她的狼狈让我完全放松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心,我调笑道:“喝不来就不要学别人硬灌,豪爽不是装出来的。” “我偏要喝!”她毫不示弱地再为自己满上一杯,然后又是一饮而尽,这一次她只痛苦地哈着嘴吐出舌头,拼命用手扇着,却没有再被呛住。 “好,我陪你!”我笑着为自己倒上酒,在她的注视下慢慢饮尽。 酒过三巡,她双颊飞霞,眼泛波光望着我,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对女奴不感兴趣,不知你对什么样的女人感兴趣。” 这问题来得尖锐而突然,我一怔,尴尬一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突然又问:“我这样的女人如何?” 问题越来越尖锐,我不得不回答了,踌躇片刻,我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天人一般,是夏国所有男人的梦想,在下岂敢妄评,更不敢妄想。” “你现在不是妄想!”宝燕公主突然抓住我的手,“你曾说过对我有兴趣,我今日便让你得偿所愿。”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望着宝燕公主那毫无掩饰的目光,我尴尬地笑道:“那不过是一时戏言,公主不必当真。” 宝燕公主脸上泛起红霞,也不知是因酒还是因为别的,那迷离的双眼略显羞涩地紧盯着我,因烈酒的作用而越显大胆:“我们夏国女人不像你们汉人那样谨小慎微,规行矩步,只要遇到喜欢的男子便会大胆追求,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男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但比较起来,我更愿意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你,而不是从来没见过的完颜亮。” 望着宝燕公主近乎半裸的胴体,我浑身有一种要爆炸了的感觉,呆呆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宝燕公主突然扑入我怀中,在我耳边小声道:“在把自己作为夏国的祭品献给完颜亮之前,我只想拥有属于我自己的短暂幸福,哪怕只是一夜,甚至短短一瞬。别让我失望,好不好?” 我心神微震,一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搂紧了她的腰肢,如果可以给予她所要的微不足道的幸福,我不惜冒砍头的危险。我大胆轻吻着她的脸颊,她也笨拙地回吻着我,同时在我怀中微微呻吟,娇弱的声音让我心神摇曳,乘着酒兴渐渐狂乱起来,为那一瞬的战栗,我不在乎一切清规,藐视任何戒律。 门外突然有响动传来,像是麻袋歪倒的声音,但我根本无心理会,抱起宝燕公主便要往里间而去。突然,紧闭的房门无声而开,一道黑影飞射而入,一道剑光如闪电流星,直指我怀中神志迷离的宝燕公主。 一见那出剑的速度、方位、气势,我便知道自己抱着宝燕公主根本躲不开,唯一能作的便是侧过身用后背去抵挡那道剑光,就在寒气及体的那一瞬间,我奋起浑身之力,把宝燕公主从窗口猛然扔了出去,甚至已顾不得这是二楼。 寒气自后心一侵而入,立刻又缩了回去,我感到尖利的锋刃在我骨骼间穿过,跟着浑身劲力便从后心创口飞速飘散,我立刻无力摔倒在地。一个浑身黑色的影子从我头顶一掠而过,直扑窗外,我欣慰地听到楼下有嘈杂声响起,接着传来近卫军兵卒的呐喊声和“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击声,我挣扎着想到窗边看看,拼命爬了几步后,失血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使我彻底晕了过去。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已是大白天,从窗外透入的天光刺得我两眼一片迷蒙,一个高大的声音立在我的床头,见我醒来,只叹息了一声:“幸好那一剑不是指向你,不然你肯定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是托尼,我心中一暖,虚弱地问:“公主怎样?刺客抓到没有?” “公主没事,”托尼淡淡道,“只是从二楼跳下来时摔伤了一条腿,大概需要休息几天才能好,至于刺客,我想你该知道那是谁。” 我当然知道,虽然他完全蒙着头脸,但从他的身形和那一剑的速度气势,我知道整个大夏国也只有一人有如此身手,既然是他,想托尼和那些侍卫也拦不住。 “幸好公主没事。”我苦笑,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他不是一个好刺客。”托尼也微微叹息道,“不过他肯定还会再来。” 我闻言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还没有金国的回音,我们只能等在驿站,一千名近卫军官兵分成两班轮流守卫,把驿站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大家一旦明白肩负的重任和可能的凶险,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要知道公主若出了任何意外,依照夏国严峻的律法,这一千近卫军官兵个个都要问斩。不过我知道,只要那个刺客一日不除,公主就始终没有安全,我们不可能永远强打精神。 第十天上,有一骥快马从黄河渡口直奔驿站,我们终于等来了金国信使,野利莫仁依照我的计划对近卫军将士秘而不宣,仍然在驿站周围全力守卫着公主歇息的小楼,而我和托尼以及耶律兄弟四人,则带着几个武功最好的侍卫,护着公主悄悄地离开了驿站,乘着夜色渡过黄河踏入金国属地,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黄河对岸不远便是金国柳林县城,我们绕城而过,其时金夏两国维持着多年的和平,边界附近并没有什么驻军,我们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就深入金国腹地,天快亮时,我们已在一处荒僻小庙打尖歇息,这儿离夏国的吴家堡该有数十里远了。 小庙是那种常见的依山而建的简陋观音庙,分前后两进,前殿供奉观音大士,后殿则是主持的厨房和寝室,像深入山腹的窑洞,只是多年破败,主持早已不知所终,倒也少了我们许多的麻烦。耶律兄弟在庙中升起篝火,然后把宝燕公主让进后殿歇息,托尼在庙外巡视一周,安排了两个侍卫在庙外守卫后,也靠在大殿廊柱边小寐,我则缩在供桌下休息,背上的伤经这十多天的将息虽无甚大碍,但一夜纵马奔行,还是弄得我伤口火辣辣的痛,几乎就要迸裂。 天快亮的时候是人最感疲惫的时候,尤其是在赶了一夜的路之后,大家没用多久便沉沉睡去,就连篝火渐渐熄灭也没人起身去添加点柴火。 隐隐听到远方开始传来晨鸡的鸣叫,渐渐唤醒沉睡的大地,我在心中暗自担忧,对自己这第二步是否能奏效不再那么信心十足,就在我患得患失时。紧闭的庙门无声裂开了一道缝,一个瘦小的黑影闪了进来,伏在门边稍稍适应了大殿内的黑暗,在大殿内巡视了一圈后,便像灵猫一样往后殿摸去,那里面只有宝燕公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后殿,我立刻从供桌下钻了出来,托尼也蓦地睁开了眼睛,双眼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几个东倒西歪的侍卫和耶律兄弟四人也都一跃而起,全都没有一丝困倦的影子。 “刺客落入陷阱!”我示意大家逼近后殿,却又不放心地对众人叮嘱,“咱们对付的是藏头露尾的卑鄙刺客,一定要无所不用其极,万不可有半点妇人之仁。” 几个侍卫连忙点头,托尼则淡淡道:“我知道轻重,你不必特意叮嘱。” 所有人悄悄摸进后殿,我立刻回身关上殿门,栓上门栓,然后用早已准备好的铁钉钉死,转身对耶律兄弟吩咐:“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夺门而逃,违者杀无赦,包括我和托尼在内!现在这后殿完全封闭,只有我们和那个刺客,这次不是他死便是我们亡。” 耶律兄弟的武功几个侍卫都清楚,虽然老大耶律昭断了一臂,但四人联手的实力仍然不输于几个侍卫。我这样吩咐显然是以他们督战,以激励大家拼死一搏的斗志,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皆露出惊疑之色,决没有想到我们如此多人对付一人,又早有准备占尽一切优势,我还会如此慎重,就像对方是妖魔鬼怪一般。只有托尼面色凝重,知道即便占尽一切优势,我们也未必有十足把握把他击杀。 那间寝房的门无声而开,一个瘦小的黑影立在门内,如黑暗中的幽灵,他显然对我们的包围并没有感到意外,只用锐利得刺人心神的目光盯着我们,压着嗓子淡淡问:“用一个近卫军小卒假扮公主诱我上当,这计谋果然高明,那个送信的金使也是假扮的吧?” 我无心回答,极目在那幽暗的寝房中搜寻,隐约看见“宝燕公主”缩在床边簌簌发抖,我这才舒了口气,他果然像我估计的那样,即便是作刺客,仍然有他的原则和骄傲,不会轻易杀戮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兵,倒不是源于仁慈或怜悯,而是认为杀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无名小卒,是对他那名震天下的利剑的侮辱。只有现在的我才是他最想杀的人。 “拿下!”几个侍卫早见不惯他那骄然模样,齐声怒吼着扑过去,我阻拦不及,只得跟着冲上前,心中暗自庆幸没有对侍卫们说明刺客的身份,而他也不敢表露身份。几个侍卫这才勇往直前,不然光听到他的名字,恐怕几个侍卫便会斗志全无,只想着脱身逃命。 刺客突然迎着众人从寝房中跨出来,和两个冲在最前面的侍卫交错而过,他手中剑光在黑暗中闪了一闪,只一闪,两个侍卫突然毫无目的地冲出几步,一头撞在墙上,立刻软倒在地,腰胁间有血汩汩而出,只一个照面便被对方轻松刺中肋部。剩下的几个侍卫呆了一呆,只这一呆,那刺客的剑再次凌空掠起,又一个侍卫猝不及防被割断了喉咙,就在对方长剑缓这一缓时,托尼的刀已横空而出,把他逼得收剑后退,我也追了上去,和几个侍卫并肩而立。 “哼!”那刺客突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盯着托尼说,“我还以为你有几分武士的风骨,原来是我看错了。” 托尼不为所动,淡然道:“对付藏头露尾的卑鄙刺客,武士有时也会不择手段!” 我也笑道:“对付武士我们用武士的办法,对付暗中杀人的刺客,我们自然也用用刺客的卑鄙手段。” “好!我倒想知道你们能奈我何?”刺客说着突然一声轻叱,一剑向我劈来,剑未至而寒光已到,我连忙举刀上格,不想那剑突然折向一旁,在我面前一闪而回,我身旁一个侍卫怪异地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喉间有血汩汩而出,方才那一剑已割破了他的咽喉。只几个回合,对方便轻松击杀四个武功不弱的侍卫,虽然曾见识过,但那剑法之凌厉诡异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见剩下几个侍卫面上都有恐惧之色,我连忙大声鼓动道:“殿门已完全关闭,不杀了他谁也出不去,现在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清楚目前处境的侍卫们嗷叫着扑向刺客,大有一往无前,不杀对手誓死不回的气概,我和托尼也抢先出手,封住了刺客出剑的角度。 大家这一联手,刀剑齐发,本以为可以困住他,不想他一个旋身,灵猫般从人丛中穿过,我和托尼竟也没把他拦住,他甩开众人直扑殿门,门旁的耶律兄弟忙上前抵挡,冲在最前面的耶律宁尚未出手便被他闪电一剑刺了个对穿,剩下的三兄弟仅抵挡了两招就被逼退,刺客伸手便去开门闩,但钉死的门闩一时哪里能打开。我们慢慢逼过去,他不得不转回身,眼里闪着骇人的厉芒,显然是下了杀尽我们的决心,就在这时,我突然收刀击掌,掌声未落,紧闭的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弓弦的暴响,跟着是那刺客一声闷哼,身子不由自主冲前两步,步伐有些踉跄,我见状心中一宽,知道自己计谋得逞了。 “上!”我当先冲出,他的剑蓦地指向我胸膛,但速度力道已大不如前,即便如此,我仍然躲避不开,唯有在剑尖刺入肌肤的瞬间猛地抓住剑锋大叫,“托尼!” 托尼的刀并不比那刺客慢,刀光白虹般在我眼前一划而过,只听那刺客一声惨呼,捂着手腕弃剑后退,那握剑的手已齐腕而断!我暗自松了口气,来不及理会胸口和手上的伤,招呼几个惊魂未定的侍卫:“大家快上,杀了他!” 那刺客此时已委顿于地,除了断腕处血如泉涌外,背上尚插有一支短短的弩箭,也幸亏有这弩箭,不然他也不会被我抓住剑锋,伤在托尼的刀下。 几个侍卫踯躅不前,脸上既有惊恐又有不解,显然已从刺客掩饰不住的口音和剑势猜到了他的身份,多年的仰慕和敬畏,使他们无法对那刺客出手,此时托尼也收刀后退,轻叹道:“让他走吧,他已是一个废人。” 我尚未回答,托尼又萧索地说:“不管怎样,咱们都胜得颇不光彩,我不想再出手。” “难道我四哥就白死了?”只有耶律兄弟的老五耶律刚大为不忿,我其实也不甘心就这样放了他,尤其看到自己左掌那只完全碎裂、重新打制的精钢手套,心知以他的清心寡欲和在剑上的天赋,即使断了右手也还有左手可用,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个剑道高手,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废了一只手,仍然令人害怕,我可不想有这等强敌,便不怀好意地对耶律刚说:“托尼说他已是个废人,你可以把他彻底变成废人为你四哥报仇啊。” 耶律刚一怔,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慢慢走到那刺客身边,猛地抓住他未受伤的左手,只见刀光一闪,一根拇指已掉到地上,耶律刚缓缓收起匕首,一脚踏碎刺客被斩落在地的拇指,怨毒地说:“别说我太残忍,好歹给你留下了四个指头吃饭,我只要你做一个废人,一个人人都可以羞辱的废人,让你活着比死还难受,我要你再也握不住剑,左手也不行!” 那刺客痛得浑身发抖,却忍着一声不吭,令我都不禁佩服他的硬气,忙叫几个侍卫撬开钉死的殿门,任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小庙,望西方踯躅而去。 “幸亏你这计谋,”托尼望着他的背影轻叹道,“事先着人堪察地形,选好这处小庙,并在后殿大门上做好手脚,挖出可以射进弩箭的暗洞,再着人假扮金使送信,假扮宝燕公主引刺客上钩,最后钉死殿门,让箭手在殿门外埋伏,击掌为号,这才一击中的,虽然有失光明正大,但要你我明刀明枪与刺客对敌,恐怕也只会一败涂地,更莫谈保护公主的安全,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总算可以安心上路了。” 我不以为意地笑道:“咱们走吧,野利将军和宝燕公主该等急了。” 没有那刺客的威胁,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折回吴家堡与野利莫仁和宝燕公主汇合。不日送信的金使也赶来,并带来了通关令符,我们这才渡过黄河,浩浩荡荡望中都进发,一路上对金国皇帝完颜亮的为人渐有耳闻,这让我回想起那晚的经历尚有些后怕,方知我们这一千多人的命运,乃至整个大夏国的前途,有可能因我一时的冲动而面临灭顶之灾,我差点愧对李仁孝,愧对托尼和这些近卫军官兵,为了自己和更多人的性命,我只有愧对宝燕公主了。都说酒能乱性,我也因此不敢再饮酒。 踏入金国地界后我们没有再遇到骚扰,一路顺顺利利地赶到大金国京城中都,中都原来叫燕京,自完颜亮迁都后便改名中都,繁华喧嚣远远超过僻处西疆的兴庆,果然不愧是前朝有名的古都。 抵达中都时天色尚早,一千近卫军按惯例在城外扎下营帐,而野利莫仁则带着我和托尼以及十几个侍卫和随身亲兵护送公主入城,先到城西会同馆知会馆丞,我们尚未在会同馆安顿停当便接到完颜亮的传诏,除了召见送亲使节,中书学士李秉常和野利莫仁将军,还要召见我和托尼这两个副统领,这让我们都有些意外,要知道依我们的军阶,完颜亮根本不该知道我们的名字。 宝燕公主由内官接入后宫的同时,我们也在金碧辉煌的金銮大殿见到那威震天下的一代雄主和暴君,只见他年近四旬,浓眉大眼,鼻挺口阔,身量颇为高大,若不是面带酒色之像,倒也算得上是个相貌堂堂的魁梧男儿。 我们依着礼节行完大礼抬起头,只见完颜亮正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我们,直看得人心里发毛,金銮殿上一时鸦雀无声,我们正惊疑不定间,只听完颜亮陡然一拍龙案一声大喝:“来人,与朕尽数拿下!” 我很奇怪自己居然也听得懂他的语言,正惊奇间,一队彪悍的女真刀斧手已蜂拥而入,我和托尼大惊失色,兵器进宫前都交了出去,此时手无寸铁,而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只得束手就擒,我在心中苦笑,暗想这“暴虐无常”的说法,今日总算领教了。 “皇上,我们千里送亲,何罪之有?”送亲使节,中书学士李秉常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大声质问,而我和托尼以及野利莫仁心中虽有不甘,却神色如常。 完颜亮突然指着我说:“这奴才一路上与宝燕公主打得火热,朕早已得到线报,朕的妃子若有何差池,你们通通都要为这小子陪葬!” “冤枉!”我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委屈,赶忙道,“定是小人从中挑拨离间以坏公主名节,进而影响我金、夏两国睦邻友好的关系,皇上千万不要上当啊!” 听我提到金、夏两国的关系,完颜亮稍稍犹豫了一下,断然挥手道:“好,朕就留你们一夜性命,朕如果发现宝燕公主失贞,你们这一干人无论文武将兵,一个也别想活,退朝!” 众大臣蜂拥而退,噤若寒蝉,自始至终都没有人为我们说上一句求情的话,我心中暗自叹息,我们这一千多人的性命就这样寄托在一个女子的贞节上,这暴虐无常、荒淫无道的说法不想又再次领教。此时我不禁暗自庆幸,甚至有些感激那个蒙面刺客,是他无意间救了我们所有人一命。 中都的夜晚好像十分漫长,尤其身在天牢更觉得难熬,幸好有托尼做邻居,不过他整夜都面色忧郁,毫不掩饰眼中的焦虑和担忧,我拍拍两个牢房间的栅栏冲他笑道:“别做出那副丧气的模样,生死有命,何必担心?” 托尼没有回头,只黯然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黛丝丽,她落在这样一个好色暴君手里,不知会怎么样,而我们却身陷囹圄,什么都做不了。” 我心中一动,发现托尼对黛丝丽的关心已经超越雇主与武士间的关系,甚至超过对自身的关注,才会身陷天牢却想着别人的安危,我不禁黯然,想起自己的秘密使命,将来我与黛丝丽注定是死敌,甚至会为 href='1306/im'>《易经》杀了她,到那时不知托尼会是什么感受。 难熬的一夜总算过去,直到正午时分,终于有内官前来宣读完颜亮的传诏,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估计危险暂时过去,不然以完颜亮的秉性,定是把我们直接推出午门斩首,才没兴趣再召见我们。 金銮大殿上,不等我们行完大礼,完颜亮已示意我们平身,并对我笑道:“昨日朕错怪了你,你们不远万里为朕送来爱妃,是朕的有功之臣,朕要好好犒赏你们,每人赏银千两,美酒十坛,女奴十名,另赐御宴与朕同乐!” 诏旨一下,御膳房立刻传宴,不多时便在殿外摆下几十桌酒席,百官作陪,席间极尽奢靡,堪称酒池肉林,并有燕舞莺歌萦绕左右,不谛天上人间,但文武百官尽皆唯唯诺诺,言行谨慎,哪有什么“乐”可言。 酒过三巡,完颜亮突要内官宣新妃上殿,与百官同乐,内官忙领旨而去,不多时,一位仪态雍容的贵妇人乘辇而来,对完颜亮跪拜后昂然入席,百官谀声如潮,争相献媚,那妃子坦然接受众人跪拜,泰然自若的扫视了群臣一眼,那冷冰冰的目光从我面上划过,没有作丝毫停留,简直形若路人,而她脸上始终神情木然,不知喜怒哀乐,我见状心下黯然,仅仅一夜之间,那个任性刁蛮,活泼天真的少女便已经死了,如今在眼前的,只是完颜亮后宫中多不胜数的妃子之一。而我,正是扼杀那个天真的少女帮凶,对此我只有黯然神伤,却还要强颜欢笑,生怕刚愎多疑的完颜亮看出什么端倪。 酒宴在继续,从正午直到黄昏,席间我酒到杯干,同时大声向完颜亮和他的新妃子敬酒祝福,仪态颇为放肆,不过完颜亮显然无心计较,只高兴地与我对酒,也是酒到杯干甚为豪爽,若只论酒品和酒量,他倒也不失为人间豪杰。 天色将晚的时候,完颜亮最后终于醉了,在内官的搀扶下离开了酒席,欢宴这才结束,我也早已头重脚轻语无伦次,若不是有托尼和野利莫仁搀扶,只怕都找不到出宫的路。 来到外面长街,已是暮色四合倦鸟投林之际,一路上行人渐稀。只是在经过天桥的时候,那儿还熙熙攘攘颇为热闹,不时传来叫卖各种小吃的吆喝声,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却觉得异常熟悉和亲切,超过了我以前听过的任何语言。就因这熟悉的语言,我踉跄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对托尼和野利莫仁摆摆手:“我四下转转再回去,你们不用等我。” 野利莫仁犹豫了一下,留下两个兵士跟着我,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这儿可不是兴庆,你自己千万要当心。”说完带着众人回驿馆,托尼本想留下陪我,只是他那外貌在这儿显得太过奇特,总引得路人连连侧目,所以被我劝了回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在人群中走一走,体味一下寻常百姓的喜怒哀乐,排遣心中的压抑和郁闷。 天桥的热闹喧嚣已接近尾声,卖艺卖东西的摊子已陆续收起来,人群在渐渐散去,但还有小吃摊子生意正红火,我先在一个小摊要了碗银耳羹醒酒,然后买上串糖葫芦,边信步而行,边像那些孩子一样偶尔轻舔上一口,倒也怡然自得。 天桥附近除了宋人、女真人、契丹人,甚至还有不少色目人,各民族在此买卖交易,讨价还价,相处得异常融洽,根本看不出他们之间有着理不清楚算不明白的民族仇怨。 “军爷,算一卦如何?不准不要钱。”一个邋遢的算命术士紧跟着我,像苍蝇一样一直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穷追不舍,我挥了几次手都没有把他赶开,只好愤然回头。我不相信人会有可以预测的命运,更不相信可以靠一个潦倒的算命术士推算出来,不..过我回头看清那术士手中擎着的幡子上那几个大字后,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幡子上用大大的方块字写着:易理算命,祖传绝技! “你读过 href='1306/im'>《易经》?”我随便问道,想起了我此行的目的。 “当然,”那术士大概是因为我终于肯搭理他,脸上不禁露出宽慰的笑,略显骄傲地挺起瘦骨嶙峋的胸脯,大声答道,“在下从小就熟读《周易》,十二岁便能用易理与人算命,灵验准确得令人都不敢相信。” “呵呵,你这一说我到是真不敢相信了。”我玩笑道,接着我皱起眉头,疑惑地问:“ href='1306/im'>《易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术士一怔,大概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犹豫了片刻,这才逐字逐句地解释说:“ href='1306/im'>《易经》相传为上古先贤周文王所著,是用太极八卦、因果奇变来推演世间万物因果循环的经书,是揭示世间一切变化和发展的上古秘典,它博大精深不可测度,流传数千年却没有湮没在众多典籍中,由此就可知道它的奇妙,据说易理的推演可以穷尽世间一切变化。” 我歪着昏沉沉的头体味了半晌,最后失笑道:“算了,你越解释我越胡涂,干脆给我算上一卦,算准了我加倍付钱!” 那术士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道:“军爷请报上生辰八字。” “什么是生辰八字?”我不明白,待术士耐心解释后才知道所以然,却只有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说,“我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怎么办?” 那术士呆了一呆,忙道:“没关系,我还可以用铜钱起卦,和生辰八字一样准确。” “铜钱起卦?”我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这也行?” 术士忙笑着解释道:“用六枚铜钱代表一卦,每枚铜钱的正面为阳爻,反面为阴爻,六枚铜钱加起来刚好是一卦的六爻,灵验无比,请问军爷想问什么?” “问……”我沉吟起来,踌躇片刻,最后缓缓说出心中那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我到底是谁?” 那术士又是一呆,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古怪的问题,但久闯江湖的他并没有一点怯场,口中念念有词,把一个装有几枚铜钱的竹筒摇得稀里哗啦乱响,就在我开始感到不耐烦时,才猛地往地上一倒,六枚铜钱立刻从竹筒中滚落出来,一枚正面朝上,四枚反面朝上,最后一枚却晃晃悠悠地滚向一旁,最后滚进青石板间浅浅的缝隙,竖在那儿不再动弹。 我见状笑着问那术士:“这个怎么算?该算是阳爻还是阴爻?” 那术士抱头苦思半晌,最后连连摇头道:“奇怪奇怪,我算了一辈子的卦,从来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卦相,就算是传说中真命天子的卦相也不如这一卦奇特。” 我闻言暗自好笑,心想我大概是这个世界最为奇特的一个人了,洞悉如此多的秘密和天机,若比这个,真命天子们又算得了什么?这术士好歹还有点谱谱,不是胡乱吹牛,看来 href='1306/im'>《易经》果然有它的神奇之处。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同时,那术士抱着头又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犹豫着说:“我试着解此怪卦,不过这种卦相不仅任何书上都无记载,我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所以若解得不对,军爷莫要怪罪。” 见他说得慎重,很有职业操守的样子,我反而不太在意了,当是游戏一回吧。这样想着,便摆手笑道:“你尽管照你的感觉解就是,无论对错我都不会怪你。” 那术士这才掰着指头算起来:“这卦相本是一阳四阴,阳爻在最下方,是为潜龙在渊,但偏偏又有一枚竖着的铜钱,是为一个不阴不阳的变数,因此你的身份对你自己来说都是一个谜,更何况旁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枚竖着的铜钱,无论你把它当成阴爻还是阳爻都是错的,它该是一个变爻,这说明你的身份存在不确定因素,无论谁证据确凿地指明你的身份,都可以肯定是错的,你的身份只能靠你自己去揭开,正如这枚铜钱,是阴是阳全在你自己的选择。” 我闻言心神微震,难道这 href='1306/im'>《易经》果然有如此神奇,这术士竟然算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指出我的身份还为假相笼罩?我自己是谁得由我自己去揭示?不能听信任何人? 我紧盯着那术士猥琐邋遢的眼睛,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算出来的,这 href='1306/im'>《易经》神奇到不仅可以算出这个游戏世界中的事,甚至可以算出现实中的一切?这真让人难以置信!我猛地抓住他的手道:“你再为我算一卦!” 那术士咧着嘴挣扎了一下,却怎么也挣不脱我的掌握,只好连忙道:“军爷先放手,我给你算就是,不过你要知道,我一日决不超过三卦,今天已是最后一卦,这一卦算完后不得再算。”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多给你钱就是。”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那术士连忙道,“这是关乎天机的问题,凡人不能知道太多,泄露了天机神灵会怪罪的。” 我见他说得认真,只好让步说:“好吧,你就最后给我算一卦,算一算我心底那个数字究竟代表的是什么?” “什么数字?”术士把铜钱一一放进竹筒,再次摇动起来。 “4-7-7-2-5-8-1-2!”我紧盯着术士,一字字地说出我记忆深处那串神秘的数字,如果他能算出这数字是个帐号,又或者跟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的“银行”有关系的话,就能证实我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想,我就找到了所有这一切的答案! 我殷切地望着他摇动的竹筒,等着谜底的最后揭开。 第十三章 对手重逢 哗—— 铜钱倒出来,这一次倒没什么特异的地方,三枚正面朝上,两枚反面朝上,一枚被压在另一枚下面,看不见正反,我有些着急地看着地上这几枚铜钱,却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那术士。术士则盯着地上的铜钱沉吟片刻,叹息道:“怎么凡是跟你身份有关的卦像总让人看不透,正如这枚被遮住的铜钱一样。” “拿开上面那枚不就可以看到了?”我不解。 术士连连摇头:“人力一动便乱了先天的定数,这一卦便作不得准了,我就此给你试解吧。从卦像上看,你说的那串数字跟你身份有莫大关系,该是代表你真实身份的一个……代号,但这一爻被上面那一爻遮住,也就是说你的身份目前为止还无人能看透。” “代号?”我皱起眉头,面露调侃问,“不是银行账号?” “什么银……帐号?”术士疑惑不解地望着我,呆呆地不知所以。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看穿,直盯得他浑身发毛,心虚地躲开我的目光强笑道,“军爷,小人早说过你这藏书网卦像奇特,若算得不准请您老不要怪罪。” “你是系统维护员吧?”我嘴角泛起一丝揶揄的笑意,乍然问,“是谁让你来的,要给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什么?”术士浑身一颤,那眼中的慌乱似乎在证实我的猜测,他却尤在拼命掩饰,急忙分辨着,“军爷,小人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完全不理会他装出的胡涂,只淡淡道:“把你要告诉我的全说出来,别让我费劲去猜。” “没……没什么要告诉你。”那术士眼光惶乱起来,说着转身就走,我伸手一抓,不想他身手十分机敏,简直像泥鳅一样溜滑,我这一把却没有抓住。只见他转眼便扎入人丛,身影瞬间消失在人群中,我赶忙望他擎着的卦幡追去,但天桥上人来人往,我没法全力追踪,而此时天色已十分朦胧,那卦幡离我越来越远,渐渐离开了天桥。我不甘心就此放弃,一路穷追不舍,离开天桥后继续照卦幡消失的方向狂追,可惜在浓重的暮色中,我已完全失去了它的踪影。 转过一个街角,眼前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口,四周早已没有那术士的影子,我正要无奈放弃,却注意到对面那条街上,十几个闲汉正围成一个圈看着什么热闹,并大声议论着。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慢慢走过去,分开几个闲汉,便看见众人围着的场地中央那面灰扑扑的卦幡,正好遮在一个人脸上,卦幡已为鲜血浸透,地上也流淌着温热的鲜血,像藤蔓一样正四处蔓延。 我俯身揭起卦幡,下面是方才算命术士那张蜡黄的脸,完全没有一丝血色,生命之火也在他眼中渐渐黯淡,他最后看清了我,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头一歪便睁目而去,我缓缓为他合上眼帘,把卦幡重新给他盖上。 从身旁闲汉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渐渐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就方才,那术士疯了一般从暗处冲出来,匆忙横穿长街,却被一队疾驰而过的车马撞到,那些车马没有停留便绝尘而去,从旗帜看,依稀是大金国皇帝完颜亮的族弟,赵王完颜雍的亲卫骑队。 我缓缓站起来,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只见长街缈缈空无一人。我抬头凝目转望夜色降临的天空,隐约可见有零散几点星星在闪烁,我徒劳地想要看穿这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厚重天幕,想要勘破这不测的天威。我知道术士的死完全不是意外,他让我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那个说法——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 但我还是不敢确定他究竟泄露了什么天机?是谁买通了他?想给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难道是关于我的身份? 远处传来城防兵勇和捕快杂乱的脚步声,直奔这边而来,众闲人一哄而散,我也黯然而回,幸好两个近卫营兵卒已匆忙追来,使我不至于在这繁华宏大的都城迷路。就是这样,也还是花了不少时候才回到专门接待夏国使节的会同馆,而此时已是初更时分。 “你可回来了!”我刚进大门便被托尼迎住,只见他焦急地搓着手,涨红了脸兴奋地小声说,“我已得到黛丝丽的消息。” “这么快?”我皱起眉头,“准确吗?” “肯定准确!”托尼脸上既有兴奋又有焦急与担忧,“是宝燕公主传来的消息,今日散席后宝燕公主着人送来酒肉钱帛犒赏近卫军,同时也送来了这个。”说着托尼摊开手掌,只见他掌心是一副晶莹剔透的绿宝石耳环,我认得那是黛丝丽的耳环! “这么说黛丝丽已经被送入宫中?”我眉头皱得更深,宝燕公主一到中都就被送入皇宫,她只能接触到宫里的人,也就是说黛丝丽肯定也在宫中了。她如今落到完颜亮手里,要把她从皇宫救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托尼脸上除了和我一样的担忧,更有一层惶乱和无助,正所谓关心则乱。 “咱们先向野利将军辞行吧。”我终于下了决心,“反正迟早要脱离近卫军,咱们不能给他们惹麻烦,先和他们脱离关系后再想办法救黛丝丽出来。” 托尼忙点头同意:“好!我们连夜就去。” 夜还不算太深,野利莫仁也还未歇息,当我和托尼向他说明来意后,他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我想李仁孝事先对他该有所交代。 “你们真的要走?现在就要走?”野利莫仁望着我们,眼中蕴含一种殷切之色,显然是希望我和托尼能留下来。 “我们不能不走,”我叹了口气,“我们还有自己的职责。” 野利莫仁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默然半晌后对我和托尼挥手慨然道:“好吧,我让人安排一桌便席为你们送行。” “不了,”我赶忙摆手,“日间的酒意尚未全消。” “这是我代表皇上与你们送行!”野利莫仁垂着眼帘执着我的手,恳切地说,“你们不给我野利莫仁面子,总该给皇上面子吧?” 我和托尼没法再推辞,只好抱拳道:“那就多谢皇上和将军!” 酒宴很快便安排停当,除了野利莫仁将军,席间就只有几个侍卫作陪,在众人入席的时候,野利莫仁再次用恳切的目光望着我说:“你们有没有考虑过留下来?以你和托尼的身手才干,定能在我夏国出人头地,官至极品。” 我微微一笑,如果不知道这世界的秘密的话,我倒很有可能留下来,毕竟像李仁孝这样值得效忠的明君并不多,但现在别说官至极品,就算把夏国皇位让我坐我都不感兴趣,不过这些原因没法对人说出来,所以我只淡淡笑道:“荣华富贵并不是所有人的追求,我和托尼都有各自的使命和职责,希望将军理解。”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禁偷看了托尼一眼,想起我和他的使命完全针锋相对,他却还一点也不知情,我不知道我们将来会如何面对。 野利莫仁见我去意已定,不禁一声长叹,亲自为我和托尼满上杯酒,举杯对我俩黯然道:“这是离开兴庆前皇上御赐的美酒,希望你们今夜能尽兴而去。” 几个侍卫纷纷端起酒杯,齐齐向我和托尼敬酒,其言词之殷切态度之诚恳,让从不饮酒的托尼也豪爽地端起了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却被我按住了手腕。我把玩着手中杯盏,望着野利莫仁淡淡问:“除了这酒,不知将军还准备有什么手段?” 野利莫仁一怔,谓然轻叹:“果然瞒不过你,皇上对你一点也没有高估。” 几个侍卫慌忙退开,此起彼伏的拔刀声不绝于耳,只有野利莫仁神色如常,缓缓放下酒杯,疑惑地问:“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看出来?” 我也放下酒杯,淡淡一笑道:“第一,李秉常大人没有出席这酒宴,如果要代表皇上为我们送行,该是官阶更高的他;第二,将军是耿直人,所以在说谎的时候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着我端起酒杯,用指头蘸了一点美酒放入口中尝了尝,叹息道:“我现在发觉自己对药物有相当的敏感,一点点异味都逃不过我的鼻子和舌头,而完全无色无味的毒药这个世界上恐怕是没有的。” 说到这我面露苦笑轻叹:“只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皇上为何要背信弃义,要杀我和托尼才甘心?” 野利莫仁望向我的目光露出一丝敬佩,也叹息道:“如果方才我多少还有些不忍和犹豫的话,此刻我已完全体会到皇上的良苦用心,你们不仅是不可多得的勇士,你更是智计过人的罕见奇才。如果你们离开夏国为敌国所用,那将是夏国的灾难,更重要的是,你们若在中都闹出什么麻烦,即便你们脱离了近卫军,完颜亮仍然会把这笔帐算到我夏国头上,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虽然我很欣赏你们的英勇和才干,对你们为夏国所做的一切由衷的感激,并把你们当成值得深交的朋友,但在国家利益面前,我个人的感情显得微不足道,我想皇上在给我下这道密旨时,大概也有这种感情吧。” 我黯然无语,是啊,国家利益,在如此沉重的担子下,我想如果自己若是处在李仁孝和野利莫仁的地位,大概也会像他们这样做,不然就不是一个好皇帝和一个称职的将军。想通这一点后我一点也不忌恨他们,我只是恨自己虽然能洞悉人心,能看穿无数阴谋和陷阱,却还是看不穿这种以利益为根本立场的政治。 “喝了手中的毒酒吧,这样你们会少很多痛苦。”野利莫仁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遗憾和痛苦之色,让我对他完全恨不起来。 “我们不怕痛苦,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托尼手扶刀柄慢慢站起来,几个侍卫慌忙再退开几步,托尼的刀总让人感到害怕。 “没有用的,托尼。”野利莫仁也站起来,环指四周,“这间屋子已被几十名最好的弓箭手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我一摔杯,几十张劲弓便会从两面的窗口伸进来,向你二人齐射,在如此近的距离,没有人能躲得开如此密集的利箭,除此之外,还有这几个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和外面埋伏的几十个近卫军精锐,你们武功再高,总不是神。” 我也站起来,与托尼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拼死一搏的决心,虽然知道野利莫仁一点也没有夸张,但我和托尼都不甘心屈服,要为自己的命运抗争! 见我们眼中那必死的神色,野利莫仁慢慢抬起了手,手中擎着的,便是决定我和托尼性命的酒杯。生死关头,我不禁默默在心里念叨:再见了,我的冒险,再见了,这野蛮的世界,再见了,我秘密的使命,再见了,我十个亿的巨款! 就在我无助祈祷之时,就在野利莫仁即将摔杯之际,屋外突然传来几声长长的惨呼,接着是兵刃相击的格斗声,以及近卫军兵卒们杂乱无章的吆喝声和怒骂声。 “动手!”我趁此机会一声大吼,率先向大门外冲去,几个侍卫立刻拦住去路,就在此时,野利莫仁也摔落了酒杯,那清脆的瓷器爆裂声让人浑身不禁一颤,几个侍卫立刻闪开,尽量把我和托尼暴露在箭下。但很意外,仅有几支零星的箭向我们射来,准头劲道也都差了许多,我倒地一滚,躲开了第一波攻击,趁几个侍卫错愕那一瞬,立刻冲出了大门。身旁,托尼也紧跟着我冲了出来。 来到大门外,只间外面有几个弓箭手已倒地不起,剩下的全成了惊弓之鸟,被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蒙面人逼得手忙脚乱,纷纷扔掉弓箭抽刀招架,哪里还顾得上我和托尼?埋伏在外的近卫军精锐也扑了出来,加入围攻黑衣人的战团,但黑衣人刀法异常阴狠毒辣,却又凌厉高效,对付彪悍的近卫军精锐往往也是一刀毙命。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身经百战的近卫军兵将竟也面露怯色。我一见那黑衣人的身手和刀法,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暖的感觉,挥手招呼托尼:“咱们冲出去!” 近卫军围上来,但对我和托尼的敬畏使他们不敢过分紧逼,再加我们一路上建立起来的酒肉之交和患难之情,使他们都少了一分拼命的悍勇,多了点应付的无奈,我和托尼也不忍对这些熟悉的战友痛下杀手,失了锐气也难以摆脱他们的纠缠,大家一时竟成僵局。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三条大汉悍勇杀入,其进退的默契如同一人,一见他们彪猛的身形,我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三人刀法凌厉凶悍,如锥子般插进重重包围,近卫军终于让开了一条血路,我立刻招呼托尼和那黑衣人:“快走!” “走不了!”野利莫仁一声大吼,手提鬼头锯齿刀拦住去路,我心知如今已不是讲交情的时候。他现在是奉命要杀我们,而我们却只是为了活命,任何拦路之人,都是我们的死敌! 我和托尼的刀一左一右劈向野利莫仁,刺耳的金属交击声中,野利莫仁手忙脚乱地拼命招架,可惜马背上冲锋陷阵他或许是位万夫莫当的勇将,这近身搏斗却显然非他所长,在我和托尼的双刀围攻下,鬼头锯齿刀渐渐乱了方寸,但他依然悍勇地堵在大门口,寸步不让。 “着!”激斗中托尼一声轻喝,弯刀扫中野利莫仁大腿,他终于一个踉跄后退数步,无力地屈腿半跪于地,腿上已是鲜血淋漓。 “看在你赠我宝刀的份上,这一刀我未尽全力!”托尼说着一摆手中野利莫仁所赠宝刀,逼退两个冲上来的侍卫,然后丢下受伤的野利莫仁,奋力向门外冲去。 主将受伤,近卫军和众侍卫顿时失了锐气,纷纷向两旁闪开。再加上按照两国使节往来的惯例,近卫军大部队都驻扎在城外,随野利莫仁进驻会同馆的人数十分有限,对我们来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前有耶律兄弟三人和那黑衣蒙面人开路,后有我和托尼断后,一行人终于从会同馆冲杀出来,一来到大门外,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更利于我们逃命,而近卫军和侍卫们对附近地形并不比我们熟悉,也不敢在大金国的都城大张旗鼓地追杀我们,以免引起金国禁卫军的误会,这总算给了我们逃命的机会。众人乘着夜色掩护,专走小街僻巷,在穿过两条长街三条小巷后,终于摆脱了近卫军的追击。 一行人最后在一处寂静的小巷中停下来,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兴奋,使我顾不得理会别人的目光,一把把那黑衣蒙面人揽入怀中,连连追问:“你怎么会来中都?又怎么会这么巧来救我?” 黑衣人任我拥抱片刻后,开始在我怀中挣扎,但不知是激战后的疲惫还是生理上的弱点,她的挣扎并不激烈,我正沉浸在莫名的喜悦和征服的快感中,陡感脚趾吃了重重一击,顿时钻心剧痛,却是被她用靴跟狠狠踏了一脚,痛得我不得不放开了她的纤腰,嘴里“咝咝”抽着凉气,却还要拼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感觉真他妈难受! “别以为可以轻易占我便宜!”她在我耳边恶狠狠地道,但言语中的嗔意并不浓烈。这当儿耶律兄弟用怪异目光望着我们,脸上表情有些不尴不尬,托尼眼中则闪着疑惑,我知道他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黑衣蒙面人虽然有黑巾蒙面,但额边一缕金发在月色下十分显眼。见托尼眼里渐渐布满严霜,我忙把黑衣人拉过来挡在身后,对托尼强笑道:“这是我一个朋友,你们大概也没兴趣认识,待我先和她叙叙旧,明天咱们再在天桥的四通茶馆汇合。” 说着我拉起黑衣人就要走,托尼却闪身拦住我们去路,盯着黑衣人冷冷地说:“站住,我想看看她的真面目。” “这是何必呢?”我强笑着挡在黑衣人身前,有些手足无措。托尼脸色凝重,眼光从我肩头越过,聚在我身后的黑衣人身上,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黑衣人已从我身后闪了出来,优雅地抬手揭去了脸上蒙着的面罩。 “果然是你!”托尼眼光蓦地一寒,一点锐光如针尖般刺了出来,猛然逼近一步,言语中似冒着丝丝的凉气,一字字地道,“大漠悍匪‘一阵风’!” 面罩下,正是绮丹韵那张完美无缺、冷艳逼人的脸。 “托尼,她不是‘一阵风’,”我赶紧解释说,“她叫绮丹韵。” “那又如何?”托尼逼视着我,厉喝道:“你可以忘掉你那些伙伴的惨死,我却忘不掉我的十二个兄弟,他们有一半都是折在‘一阵风’手里,还有桑巴老爷和他那些枉死的伙计。” 说着托尼“呛”地一声拔出腰刀,逼视着绮丹韵一字一顿地说:“拔你的刀。” 绮丹韵手扶刀柄,凛然不惧地迎着托尼利刃般的目光,场中一时杀气弥漫。我见状赶紧拦在二人中间,心知若论心计智谋,托尼远不是绮丹韵对手,但这样明刀明枪地厮杀,绮丹韵却根本没有半点机会,他二人无论谁受到伤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想起他们不共戴天的原因,我只感到十分滑稽,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告诉托尼,桑巴老爷现在正坐着劳斯·莱斯享受着他的奢华生活,还谋划着夺取 href='1306/im'>《易经》,那些死掉的飞鹰武士和伙计此时不是在海边晒着太阳,便是作为婴儿正从这个世界重新诞生,我们难道还要为他们的“血债”拼命? 当然我什么也不敢说,不久前那个横死的算命术士就是榜样,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我的冒险,更不想轻易放弃我那十亿巨款。 “托尼,她刚救了我们一命。”我只好用这提醒托尼,以他的为人该不会就翻脸无情。果然,托尼痛苦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收起刀,恨恨地盯着绮丹韵,咬牙切齿地说:“这一次你救了我们一命,我暂时不为难你,下一次见面,咱们之间就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我赶紧拉起绮丹韵就走,边走边回头叮嘱:“明天正午咱们在天桥四通茶馆汇合。” 直走出这条小巷,再看不到托尼和耶律兄弟身影后,我才暗自松了口气,笑问绮丹韵:“看来你已经忘不掉我了,不然也不会冒险来救,你怎么会来中都?又在我最危急的关头如此巧地出现?” “继续臭美吧,你!”绮丹韵白了我一眼,“我不过是在天桥碰巧看见了你,一时好奇跟了来,碰巧顺手牵羊反手救猪救你一回,至于我为何来中都,我想你应该清楚。” “为黛丝丽?”我脸色沉下来,这才想起绮丹韵其实是我的对手和敌人,是阻止我夺取 href='1306/im'>《易经》的最危险敌人。 “你不也是?”绮丹韵斜了我一眼,调侃道,“不过现在她身陷皇宫,你大概也无能为力吧?” “你呢?”我笑道,“是不是想过闯进皇宫杀人?” “你传奇小说看多了吧?”绮丹韵没好气地撇撇嘴,跟着又悠悠一笑,“你以为皇宫就像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只需守在宫外便成,没必要那么费劲。” 见她调侃中仍不失坚毅,我知道要劝她放弃自己的职责那是根本不可能,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天桥上你见过我?为何我却没有看到你?你如此高挑的身材和如此白皙的面容,在东方人中该十分显眼,我怎么可能不注意到你?” 绮丹韵得意地笑起来:“正因为我面容奇特,所以不得不化妆,在这色目人不少的中都也还罢了,若在其它小城或乡下,你们东方人不把我当怪物围观才怪。” “化妆?”我皱起眉头,想不起天桥上有谁像是绮丹韵所扮,更想不通一个细节,忍不住追问,“虽然头发可以染黑或者戴头套,皮肤也可以染黄,但眼睛呢?你如何改变眼睛的颜色?” “不需要改变,”绮丹韵面有得色,“只需用两片鱼鳞戴在眼睛上,便可以装成两眼混沌的瞎子,而鱼鳞中央预先钻有小孔,不会影响视力。” “啊!我想起来了!”我立刻鼓掌叫起来,“难怪有一个要饭的驼背瞎子一直紧跟着我,我一连打发了他几回碎银他都不肯走开,原来那就是你?” “你现在才知道?”绮丹韵得意一笑,“我的易容术巧夺天工吧?” 我和她说笑着穿过小半个中都城,她终于在一条僻静小巷中停下来,我见面前是一个颇为幽静的小院,很像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很难想像一个瞎眼乞丐有资格住这样的地方,便疑惑地问道:“你住这里?” 她点点头,却又示意我噤声,然后从院墙外像贼一样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我见状满腹狐疑,也跟着她翻过院墙,里面是一个小小花园,虽不大,却是假山怪石林立,颇有些曲径通幽的味道。落足院中,她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多作停留便径直往里而去,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我跟着她穿过花园,最后翻窗进入一间厢房,看厢房内的陈设,该是一间洁净的卧房,她终于停下来,示意我坐下后,她也浑身松懈地倒在一张逍遥椅上,长长舒了口气。看她那慵懒的模样,我想这就是她的住处了,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件女儿家用的东西,这又使我对自己的判断怀疑起来。 “你怎么会回到这里?还追着黛丝丽而来?”她示意我自己动手倒茶的同时,貌似随意地问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实交代!” 我狡黠一笑,提起桌上茶壶为自己倒上杯凉茶,轻抿了一口,顾左右而言他:“你叔叔还好吧?上次他老人家……” 我下面还没说出来,绮丹韵已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我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禁忌,忙住了口,心中却在嘀咕:这也不行?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来,最后停在门外,然后门外响起一个女子怯怯的声音:“西门先生,赵王府已经第三次派人来请了,先生去还是不去?好歹回个话,不然小婢不好交代。” 我一惊,正想找地方先躲起来,却见绮丹韵示意我噤声,然后把一个小东西含入口中,突然发话说:“让他等着,我说过在我休息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搅,难道你忘了?” 小婢“哦”了一声,悄然而退。我吃惊地盯着绮丹韵,不仅是因为她嘴里发出的那种男女莫辨的声音,更因为她随意冷落赵王府使者的言行,要知道赵王完颜雍乃完颜亮堂弟,深得完颜亮器重,在朝中素有贤德之名。虽然他行事一向低调,但我还在西夏兴庆府时,就从西夏皇室和达官贵人口中听说过,他是大金国屈指可数的实权人物,就连西夏皇帝李仁孝也轻易巴结不上,而绮丹韵对他却浑不在意。我不禁对她现在的身份生出莫大好奇,不知道方才那小婢口中的“西门先生”是何许人物也?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她说着颇不情愿地站起来,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者换身衣服和我一起出去,当是我的随从或跟班好了。” 我毫不犹豫立刻点头同意:“好!这儿我完全不熟,万一被人撞见还不知该如何解释,暂时我又没别的地方可去,还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好。” 我貌似无奈,其实还有两个理由没有说出来,一是这么晚了,我不知赵王府找她会有何事,心中难免奇怪,正想跟去看看;二是我突然发觉,虽然她对我来说是个危险人物,但正像许多人都喜欢冒险一样,我也开始喜欢和这个“危险”在一起,尤其在久别重逢之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那好!你先转过身去,我要换套衣服。”她向我示意,我依言背过身,身后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更衣身,让人浮想联翩,我保证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借口,不然真会突然回头。好在没过多久,便听她用那种不男不女的沙哑声音对我说,“这里有几种不同的服饰,你也挑一件换上吧。” 我慢慢转回头,满怀希望的眼光落在身后那人身上,不禁浑身一震,蓦地瞪大了眼,呆若木鸡。只见身后是一个年逾四旬的瘦削儒生,模样打扮普通得就像那种经年不第的穷酸秀才,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两个眼瞳白朦朦一片,使那平常不过的面容生出一种诡异之色,原来竟是一个瞽目儒生。 “小生西门庸,以后还要白先生多多指教才是。”他对我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我这才从莫名惊诧中回过神来,不禁往他身后看了看,就好像要看看方才的绮丹韵是不是躲到他身后去了。 “别看了,这里就我一个人。”他突然莞尔一笑,嘴角像三月豆荚一样调皮地一翘,让我依稀发现了绮丹韵的神韵,只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穷酸腐儒的脸上,颇有些不伦不类,我不禁走近两步,想仔细看看她肌肤的细微处,我实在难以相信这人就是方才的绮丹韵易容而来。 “别过来!”她突然用手中的竹竿挡住我,“再高明的易容都会有破绽,我可不想让你发现,快挑身衣服跟我一起出门,要不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 她说着用竹竿敲了敲身旁的衣柜,我只好放弃对她的研究,一旁衣柜门开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服饰,我随意挑了套双排扣的黑色英雄服换上,衣衫有些短小,但勉强也能穿上,对镜一照,发现这一打扮就像个跑江湖卖艺的武人,或给土财主看家护院的平常打手。 “嗯,不错!”她赞许地点点头,“这一打扮,就说是到我这儿来混饭吃的武师倒也说得过去,走吧,我们已耽误得太久。” 我跟在她身后,一路穿廊过堂出门而去,毫不理会几个瞠目结舌的丫鬟和门房,门外早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相候,扶绮丹韵登上车,我骑马尾随在车后,心中不禁奇怪:这西门庸是何许人也?竟得赵王府如此礼遇? 从西门庸的住处出发,到赵王府没用多少时候,马车一到府门外,立刻有赵王府兵丁把车从侧门引了进去,到院中停稳,又有家人如飞安放好绣墩,侍侯瞽目的西门先生下车。 “西门先生总算来了!”二门外,一个相貌俊雅、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那男子看模样大概只有三十出头,身材颀长,眉目清秀,眼中隐有一种天生的睿智,却又不露半点锋芒,大智若愚大>概就是这模样吧。他虽身着寻常便服,但其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和不俗气度,令人肃然起敬。我立刻猜到这儒雅倜傥的男子便是此间的主人,赵王完颜雍了。 马车尚未停稳,只见他已疾步迎上来,却又因看到我而突然停步,满是狐疑地盯着我问道:“你是……” “哦,王爷,”西门庸适时跨前两步,用探路的竹竿点着我说,“这是小生刚雇的一名武师,虽然手脚笨点,却也还听话,小生便在他没落潦倒时让他跟我混口饭吃,让王爷见笑,白师父,还不快拜见赵王爷!” 最后这句却是在对我下令,我无奈跨前一步,正要大礼拜倒,完颜雍已挥手阻止,似不愿再理会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转身扶住西门庸小声说:“先生快跟我来,本王有要事向先生请教!” 西门庸在完颜雍搀扶下进了二门,却不忘回头叮嘱我:“你等在这里,王爷和我有要事相谈。” 我百无聊赖地等在二门外,心中很是奇怪,这西门庸不过一潦倒腐儒,和堂堂大金国赵王爷有何要事相谈? 直到月上中天完颜雍才把西门庸送了出来,只见他脸上一扫方才的焦虑不安,露出胸有成竹的模样,从容不迫地与西门庸告别,甚至还对我点头微笑招呼,让我大为惶惑。我一肚子疑问,好不容易憋到回住处与她单独相对时,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完颜雍?好像跟他还交情菲浅呢。” “岂止是认识,就连这处别院和那些丫鬟仆妇,也是他送我的呢。”她嫣然一笑,不过这一笑出现在西门庸脸上却十分丑陋。见我脸上越加疑惑,她解释道,“其实这就是我以前提到过的‘特权’,”她指了指自己脑袋,狡黠一笑,“我这里超人的智识,即便比起当年的诸葛孔明也毫不逊色,就是做一国相辅也绰绰有余,何况一小小谋士。” 说到这她指了指上面,叹道:“可惜就是做一谋士,也只能躲在暗处,要时时防着被它察觉。” 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我突然想到了那个横死的算命术士,那该是她bbr>的同事吧?可他又泄露了什么天机呢?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会认识赵王完颜雍,要知道他可不是普通人能接近的,更不是一个瞎眼的穷酸书生可以巴结上的。”我悻悻地问道。 “其实这也是巧合,”她笑道,“不久前我听说黛丝丽被送西夏楚王送到金国大都,我便易容追到这儿,在郊外刚好碰上赵王完颜雍狩猎,不巧被他的坐骑撞到,没想到他竟亲自下马相扶,并带我回赵王府就医,为人之宽厚仁慈在王公贵族中确属罕见。这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看他正为朝中权利争斗和完颜亮的嫉贤妒能烦恼,便忍不住指点了他几次,没想到就被他惊为天人,不仅送我这处别院,还时时向我请教政务国事。这不,今晚他就因完颜亮一意孤行,不听朝中大臣劝阻,意欲出兵南宋而发愁。” 从她的口中证实了黛丝丽确实被送到中都,但我心中却并无半分欣喜,只话里有话地问道:“怎么就那么巧呢?我昨晚刚看到一个算命术士被赵王完颜雍的车马撞死,他的车队却连停都没停,他的宽厚仁慈难道就只针对你吗?” 还有一句话我没说出来,以绮丹韵的身手居然会被别人的马撞伤,除非有人是故意,否则就是天大的谎言。绮丹韵从我眼神中明白了她的谎言已被我一眼看穿,不禁老羞成怒地抢白道:“是啊是啊,是我故意,为了完成使命,我要在这陌生的中都,找到一座有权有势的靠山,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悻悻地道,“你可真有眼光,完颜雍在大金国不仅大权在握,更以学识渊博、相貌儒雅而闻名朝野,他还真是一座完美无缺的靠山。” “你今儿说话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绮丹韵奇怪地瞪了我一眼,“我找什么样的靠山,跟谁交往是我自己的事,你好像没权过问吧?” 我一窒,顿时无话可说,心中隐隐有气,却因没有任何理由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地告退出来,在对面的客房中胡乱将就一夜,天一亮就不告而别,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转悠半晌。心中对自己如此敏感小器也感到有些奇怪,我为何会如此紧张绮丹韵?看到她和完颜雍走得如此近,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好受,尤其完颜雍还如此儒雅英俊。其实她在完颜雍眼中不过是个瞎眼的谋士罢了,我瞎担心什么?难道是有些喜欢她了?真是笑话,我会喜欢那个母老虎?我使劲摇摇头,觉得这想法十分好笑。看看天色,快到正午时分了,想起和托尼以及耶律兄弟的约定,我慢慢往天桥而去,此刻天桥上已经人来人往,一旁的四通茶馆更是人声鼎沸,我远远就看见托尼和耶律兄弟四人,他们早已等在那里,原本一身显眼的西夏服饰也换成了寻常的汉人衣衫,在贩夫走卒聚集的四通茶馆内一点也不显眼,只是托尼那模样,随便怎么打扮都让人一眼认出,那是来自西域的异族人。 我负着手慢慢走近四通茶馆,尚未接近他们,我心中就渐渐生出一丝不安,这感觉就像是在野外生存的野兽对陷阱本能的感应。不安来自四周几个貌似平常的汉子,我从他们渊停岳立的身姿中察觉到,他们都是?经过长期格斗训练的技击高手,这样的高手平日里连遇到一个都不容易,现在却突然出现了十多个,不能不让人警惕。我发觉异状想要后退时,却已经太迟了,托尼已迎了上来,我只来得及向耶律兄弟打了个旁人不易察觉的警告手势。 十几个大汉悄悄围上来,在我和托尼周围形成包围之势,逃走已来不及,只有放手一搏,幸好耶律兄弟不是他们注意的重点,应该有机会逃脱,耶律兄弟也对我的暗示有所回应,我稍稍感到一点宽慰。 “白将军,托尼将军,在下已恭候多时了。”一个头戴范阳斗笠的汉子慢慢抬起头,露出斗笠下那张紫膛色的脸,然后对我和托尼拱手为礼。我这才看清他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依稀记起他是我曾经在完颜亮的酒宴上见过,完颜亮身旁的侍卫首领,叫什么名字却不记得了。 “大人有何贵干?”我从容地拱手还礼,眼光却瞟向四周,急速地寻思脱身之计。他脸上的神情已暴露他完全不怀好意,我不想等到最后才翻脸,不过四周的高手不在少数,更有人隐隐用弩弓对准了我和托尼,我不得不放弃了硬闯的打算,跟他假意客气地寒暄起来。 “白将军,”他平静地说道,“昨夜我们接到西夏野利莫仁将军和李秉常大人的照会,说你二人昨夜不仅反出了近卫军,还伤了不少人。西夏使臣已要求皇上下令通缉捉拿你们,不过皇上无心管你们和夏人之间的闲事,只想见见你们二位勇士。” 我暗暗佩服野利莫仁反应的迅速,这照会立刻把我们和近卫军划清了界线,就算现在我们闯出天大的祸事,都跟西夏再没什么关系。想通这一节,我故作轻松地嘻嘻一笑,问道:“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没有!”他神情木然,紫膛色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我若不能请到二位,便要提头回去,这是皇上给我的口谕。” “是吗?”我面带嘻笑,调侃道,“要请动我们,你总要留下点令人信服的东西吧!” 话音未落,我左手突然扣向他的咽喉,右脚悄然撩向他的下阴,右拳蓄势待发,只待手脚虚招骗他全力招架后,后拳再暴然击出,相信猝不及防之下,很难有人能躲得过这一拳,只要能一招把他击倒擒下,我就可以以他为人质与周围那些金国侍卫们周旋了。 砰!两拳相击的声音异常沉闷,我不禁后退一步,偷袭的一拳居然没能得手,他在最后关头与我对了一拳,虽然被蓄意偷袭的我击得连退数步,脸上数度变色,我却也不能令他一举成擒。 ——呛!托尼弯刀出鞘,闪电般的刀光飞向那侍卫首领的颈项,看来他也明白了我的心思,要抢在周围侍卫们动手之前把对方拿下。 那侍卫首领在托尼猝然而发的刀光下就地一滚,虽然躲得狼狈,却还是躲过了托尼闪电一击,身手之好完全出乎人预料。狼狈逃出数丈开外,他这才一声大喝:“别动!”随着他的手势,周围蓦地现出十余只黑漆漆的弩弓,弩弓握在十几个大汉手里,从那纹丝不动定定指着我们的箭蔟就知道,这些都是女真族训练有素的箭手,在这个距离几乎是箭无虚发,我不得不停下来,托尼也执刀僵在那里,不敢妄动。 那侍卫首领拔出腰间缅刀戒备地盯着我们,神情如临大敌。大概我们的身手也出乎他的预料,他不敢再有丝毫大意。我环视着四周,寻思着脱身之策,注意到远处还有不少大汉把这儿隐隐包围起来,我忙用眼神向包围圈外的耶律兄弟示意,要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扔下兵刃!慢慢转过身,把手举过头顶!”他的声音十分森冷。在眼前这种情形下,我和托尼不得不照他的话做,举着手慢慢转过身去。刚转过来后脑勺便吃了重重一击,我知道那是他缅刀的刀柄所为,这是我最后的意识,跟着就两眼一黑,像空麻袋一样软倒在地。 第十四章 弄巧成拙 悠悠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当我被一瓢凉水惊醒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宏大宫殿中,身旁的托尼也呻吟着慢慢坐起来,显然也像我一样刚被凉水浇醒。我摇摇尚有些昏沉沉的脑袋,正欲一跃而起,才发现自己手脚俱为镣铐羁绊,前方的台辇上,一人身着便服据案而坐,正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们。 是完颜亮!我心中一惊,挣扎着站起来,偷眼打量四周,只见那个侍卫首领率数名侍卫把我和托尼围在中间,神情警惕,如临大敌。方才吃了他一记重击,现在我总算想起了他的名字和官衔——大内侍卫总管宗拓,据说是大金国罕见的勇士。 还好,只有我和托尼,耶律兄弟好像没落到他们手中,我稍稍安心了些。抬头一看见完颜亮戏谑中带有调笑的表情,心中不由一沉,要知道堂堂大金国皇帝,决不会无聊到对两个异国的千夫长感兴趣的地步,如今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或者说我们出现在他面前,以他的为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我心下惴惴。 “皇上好!”我心中忐忑不安,但脸上却装得很轻松,强笑着对他拱手招呼,“我们又见面了,皇上前日的海量小人现在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大概酒量是完颜亮颇为自负的本事之一,听我称赞,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也许是想起了前日与我共饮的情形,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轻轻一挥手,让围着我的几个侍卫稍稍退开了些,他才淡淡道:“朕把你们请来,是听说你们突然反出西夏会同馆,还伤了西夏不少侍卫和近卫兵卒,朕知道你二人曾是战胜我大金国斗奴的勇士,几乎是一步登天从奴隶直接升为百夫长、千夫长,所以朕有些奇怪,想知道你们为何要反出西夏近卫军?” 我心思急转,知道这肯定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该是完颜亮对我和托尼这两个战胜了他精心训练出的斗奴的勇士生出了兴趣,在得知我们反出西夏会同馆后,立刻就把我们掠来,就像当初掳掠耶律兄弟一样,弄不好我和托尼就要再次成为斗奴。而他的侍卫们有如此准确的情报,不是托尼的肤色暴露了行踪,就是我昨夜见过的赵王完颜雍认出了我。 心思在急转,嘴上的谎话却如涌泉般汩汩而出,我突然发觉自己编故事的本领也不在武功之下。 “皇上,”我恭恭敬敬地道,“想我和托尼都不是西夏人,当然不一定要对西夏国终生效忠,在这乱世之中,我们一身本领自然是要选择一个值得永远效忠的英武明君。在见到陛下以前,西夏皇帝李仁孝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在见过陛下之后,我们才知道谁将是这乱世最终一统天下的真命天子,谁才是文治武功传诵后世的千古一帝!我们也因此生出了离开西夏近卫军之心,不想被野利莫仁察觉,便要问我们一个叛国之罪,我们只好拼命逃出来,如今能在陛下面前剖白心迹,也算老天开眼了了一桩心事,陛下若格于金夏两国的盟友关系要把我们交给野利莫仁,我们也理解陛下的苦衷和难处,不敢抱怨。” 这番说词颇有些肉麻,尤其那个“千古一帝”,让完颜亮颇为受用,脸上甚至露出会心一笑,不过他对我的话并不怎么相信,等我慷慨激昂地表白完,他才捋着颌下短髯微微一笑说:“西夏李仁孝在朕眼里都不值一提,何况区区两个使臣。朕不会因他们的原因影响自己的决定,不过你二人虽是不可多得的勇士,但今日你们能叛夏,他日未必不会叛朕,你要朕如何相信你们?” 我哈哈一笑:“皇上,在下虽是宋人,却早已对积弱百年的南宋朝廷不抱任何希望,西夏又僻处蛮荒贫瘠之地,难成大的气候。其他像吐番、西辽、回鹘诸国,更是不值一提,只有大金国才是天下有识之士的首选。古人尚知良禽择木而栖,何况我等,再说托尼为西疆小国武士,千里迢迢来到我中原,还不是为了有一番大作为。难道不选择陛下这等千古明君来效忠?反而要为毫无前途的西夏国卖命不成?” “嗯,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完颜亮似信非信地望着我,神情有些犹豫,“古人尚知千金买马骨,朕自然不会亏待前来投效的勇士,正好朕的身边也缺几个堪当大任的大内侍从,不如你们就留在朕的身边好了。” 我闻言心中一宽,知道危险暂时过去了,正要谢恩,却见完颜亮面带戏谑和微笑,促狭地望着我继续说:“不过朕随时出入后宫,你二人若随朕进出多有不便,而朕又一刻也少不了像你们这等武艺高强的侍从和护卫。你二人不如就净了身入宫来当差,也算是对你们叛夏投金,朕给你们的额外恩宠,我大金国不知有多少勇士想获得这一恩宠而不可得呢。” 我一怔,望着完颜亮满是嘲弄的眼神,突然明白他自始至终都是在戏弄我们,又或者在用这等绝户计考验我们的忠心,虽然我和托尼都是难得一见的武士,但在兵多将广、猛将如云的大金国,根本不会被完颜亮放在心上,我们的武功乃至生命,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哂。 答应他?我不怕砍头,却怕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但要不答应,恐怕我和托尼立刻就会被推出午门斩首,何去何从?我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 “怎么样?考虑好没有?”完颜亮见我不语,眼中的嘲弄之色更甚。我见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把谎言编下去,就当他是弱智好了。 “陛下,”我一拜到地,语言之诚恳令我都有些感动。“能为英明神武的千古明君效犬马之劳是我和托尼的荣幸,何况能随侍陛下身边作一贴身侍从,我们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我和托尼还有一项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在净身后会立刻失去,若不能用这种特殊的能力为陛下效劳,不能不说是我们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说到这我停下来,我知道留下必要的悬念对勾起别人好奇心的重要性。果然,完颜亮捋着短髯的手蓦地停下来,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似在苦忍什么,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突然拍案爆出震天狂笑,数度用手指点着我挣扎着要说什么,却总被更大的笑意打断,最后只笑得捂住肚子喘息,就连周围的侍卫们也在咬牙苦忍,那模样简直比跟人恶斗还辛苦。我和托尼面面相觑,实在不知他们在笑什么。 “你……你可真会说笑,”完颜亮喘息稍定,终于捂着肚子说出话来,“男人净身后当然会失去那种特殊的能力,不过朕不需要谁用这种能力为朕效劳,所以这种能力你还是留着等下辈子用吧。” 我一下子明白他们在笑什么,自己也不禁莞尔,也怪我说得含混不清,别人难免要会错意,不过我也暗自庆幸这种误会,一个人在笑的时候总是愉快的,这个时候大概更容易被说服。 “陛下,”我失笑道,“我当然不是指每个男人都有的那种能力,我要敢跟陛下开这种玩笑,陛下还不把我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哦?”完颜亮终于生出些兴趣,身子往前顷了顷,用目光示意我说下去。 “托尼是西方一个古老民族的武士,那个民族流传着一种神奇的占星术,”我拍拍身旁的托尼,完全不理会他一脸的茫然,继续一脸自信地侃侃而谈,“而托尼碰巧也会这种占星术,这种奇术不仅能趋吉避凶,还能预测未来,我和托尼反出西夏投奔陛下,便是根据占星术的指示,选择即将君临天下的伟大帝君。” 我很奇怪再肉麻的话在我口中都可以自然而然地涌出来,和当初在“死亡之海”宁死不屈的我完全两样,我想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游戏后,我也以随机应变的游戏心态来对待现在的人生,像所有挣扎求存的人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西方占星术的名头朕倒也听说过,也很想看看它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完颜亮终于生出了真正的兴趣,第一句话就让我庆幸自己歪打正着,谎言居然编得有根有据。他接下来的问题我更是成竹在胸,他似信非信地质问道,“你意思是托尼一旦净身,就会失去占星的能力?就算如此,你净不净身跟他的占星术又有什么关系?却想要朕同时放过你二人,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缓兵之计吧?” 我从容一笑:“陛下,托尼的占星术需要有人护驾,在他聚起全部精气神夜观天相的时候,更需要有人给他掌罗盘和水晶球等法器,这个人不仅不能是阴人废人,还必须熟悉所有占星的程序,而有过一次经验的我,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你是说你们曾经占过星?”完颜亮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目光炯炯。 “没错,”我脸上表情泰然自若,“那还是在西夏兴庆府时,若没有那次占星,我和托尼也未必会反出西夏投奔陛下。” 完颜亮眉宇间闪过一丝狐疑,淡淡问:“你们有意投奔朕,为何不在反出西夏会同馆后,第一时间来见朕?” “我们苦无晋身之阶啊,陛下!”我言词越加恳切,“我和托尼不过是西夏一小小千夫长,在中都又人生地不熟,在没有弄清陛下对西夏人的态度前,我们不仅不敢见陛下,甚至也不敢见官,谁知道会不会被官府当成通缉逃犯?” “你们会占星术,为何没有随身携带罗盘和水晶球等工具?”完颜亮紧追不舍地问道。 “因为占星术异常复杂,不是随便就可以施行,托尼来中土后,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施行过一次,”我神色如常,信口编排,“所以离开西夏兴庆府时,我们没有携带任何占星工具,以免引起他人怀疑。” 完颜亮眉宇间的疑云并未尽散,却也不再多问,稍犹豫了一下,转而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那次……占星,天相怎么说?” 我心中一宽,这个权顷天下的人间帝王,终于还是对不测的天威心存顾忌,不再那么刚愎独断,终于也像所有平常人一样,希望在茫然不可测度的天相中,找到自己在人间为所欲为的神圣依据。我心中暗笑,只要他心灵深处隐约相信这等怪乱神力,就有了无法克服的性格弱点。即便他仅仅是出于对占星术的好奇,至少我和托尼的下半身也暂时安全了。 “陛下,”我趋前一步,开始故弄玄虚起来。“由于那一次占星没有专门的观星台,也无法在兴庆府选择最佳的占星位置,所以许多天相都还无法窥破,我们只是见到东方的帝星蓦地增亮了好几倍,预示着东方即将诞生一位千古帝君,即将成就万世霸业,所以才请命护送公主来中都,想伺机投奔陛下,为陛下征战疆场,以期在即将诞生的霸业中,占得一席之地,让我们卑微的名字,也因陛下的威名而万代流芳!” 我有意把天相和完颜亮即将进行的军事行动朦朦胧胧地联系起来,这果然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眼中的嘲弄之色尽去,代之以虔诚的企盼,盯着我殷切地问:“你是说朕这次将横扫南方,独步天下,成为建立一个千古帝国的不世帝君?” “陛下,”我垂下头,知道谎话要适可而止,万不可说得太尽。“天相只是说陛下会成为一代霸主,但何时能征服南方,却因上次占星的位置和条件限制,尚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好!朕给你们最好的条件,”完颜亮蓦地站起来,指指托尼昂然道,“你告诉他,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尽管告诉内务府,朕要你们用占星术为朕即将进行的南征找到天意的证据,让那些反对南征的老顽固闭嘴,也让那些对南征心存疑虑的将士们看到光明的未来!” 望着一脸自信的完颜亮,我心中如一道电光闪过,突然明白并不是我的谎话多么高明把完颜亮骗过,而是完颜亮目前正好有这种需要,需要一个完全不同于寻常易经八卦之类的预测来激励士气、打击朝中的反对者,而传说中的西方神秘占星术正好可以满足这种需要。至于托尼会不会占星术,以及占星术是不是灵验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论,完颜亮只是要一个满足他要求的结论。 我心领神会,立刻把方才的经过简短地向托尼翻译解释了一遍,托尼这才明白自己的命运在方才短短一会儿已数度改变,现在该是一个精通占星术的术士,为了下半身的安全,他也只得听从我的谎言,配合我把这出戏唱下去。我不敢肯定完颜亮是否也是这出戏中的一个角色,甚至还是主要角色。 “陛下,”我装模作样地和托尼比划半晌,这才转头对完颜亮解释道,“托尼说为了占星的准确无误,必须新建一个占星台,地址容我们慢慢挑选,还需要制作一个浑圆的水晶球作为法器,其它还需要些什么器皿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反正挺复杂。” “朕不怕麻烦,”完颜亮立刻道,“需要什么尽管跟内务府说,朕会下旨让内务府全力配合你们,排场要越大越好。不过你们要记住,所有这一切都要在朕的大军出发前完成,这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期限。” 我再次心领神会,对这等神秘不可测度的奇术,排场越大,可信度也就越高。至于期限,当然是再准确的预测都要为政治服务,金国大军若已经横扫了南宋,还要我们的预测何用?明白这一点,我立刻笑道:“陛下放心,我们保证在一个月内建起占星台,为陛下窥破这不测的天相。” “好!朕等你们的好消息。”完颜亮满意地点点头,挥手道,“你二人若能准确预测我金国雄师光耀千古的功勋战绩,朕便封你二人为朕的千夫长,我大金国的千夫长大概比偏僻小国西夏的将军更有价值吧。” “谢主隆恩!”我赶紧拉起托尼大礼谢恩,适时地配合了完颜亮君临天下的狂傲。 在我和托尼正要告退时,有内官从大殿外匆匆进来,向完颜亮禀报道:“启奏陛下,赵王有急事求见!” “宣他进来!”完颜亮说完冲宗拓摆摆手,宗拓立刻令侍卫们把我和托尼押了出去。出门前正好与一身朝服、匆匆而来的赵王完颜雍迎面相遇,虽然我已经竭力低下头了,可还是被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从他疑惑的眼神中,我知道自己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多问,大概因为这是皇宫,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吧。跨出殿门后我故意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心中打定主意,万一完颜雍对完颜亮说出令我们不利的话,我和托尼就只有拼死一搏了。 还好,完颜雍并没有向完颜亮提起我,只是大声道:“启奏陛下,今日上都传来消息,契丹人似乎又有作乱迹象。上都为我大金国旧京,也是我大金国根基所在,微臣身为皇室宗亲,理该为皇上分忧,请皇上允微臣赶回上都,以防我大金国根基生变。” 我正在殿外偷听,领我们出来的阉人已经小声呵斥起来:“起来,还不快点离开,想获罪么?” 我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我受了伤,腿上乏力,蹲这儿歇歇,不行么?” 话没说完,宗拓已一把把我拉了起来,和两个侍卫把我强行架了出去。偷听到完颜雍的话我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看来他是要急着离开中都这是非之地,大概不会节外生枝对完颜亮说什么别的事,多半也没功夫去追查我的身份。可惜没听到完颜亮的答复,要是放完颜雍回上都就好了。 有内务府的支持,有整个大金国的国库做后盾,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观星台的位置在我和托尼用罗盘装模作样比划一番后,当天晚上就确定下来,第二天便破土动工,正好在皇城的后花园,我们都没忘自己的使命,能利用督造观星台的机会进出皇宫,乘机打探黛丝丽的下落,也算是因祸得福的好事。至于那些观星的仪器工具,也都是由我信手拈来,随意设计,由能工巧匠连夜赶制,全为金玉之器,极尽富丽奢华。反正是内务府出钱,我也没必要替完颜亮省不是?再说排场越大,仪式越隆重,就越具有权威性,也越容易让人相信,我和完颜亮都懂得这骗术的至理。至于这些极尽奢华的工具如何操作使用,只有天知道。 我和托尼终于可以每天进出皇宫,表面上是监督观星台的建造,实际上是想打探黛丝丽的下落,但那个侍卫首领宗拓,始终带着十几个大内侍卫形影不离地跟着我们,把我们活动的范围限制在观星台工地和进出皇城的路线上,就连我们在皇城外暂住的别院,也被完颜亮的御林军守卫得固若金汤,简直就像是一座监狱,一座舒适的监狱。我和托尼实际上就是受到完颜亮优待的囚犯,暂时还有一定利用价值的囚犯。 在内务府太监的不断催逼下,观星台突飞猛进地日日疯长,设计高度近七丈的观星台,没用多久就初具规模。看着即将完工的观星台,我和托尼心情越发沉重,十多天过去,进出皇城十余次,连跟一个宫女太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莫谈打探黛丝丽下落了。 眼看观星台就要封顶,我和托尼照例来到工地旁监造,这里是皇城后花园,楼台亭阁无数,我和托尼便选了一处可以看到工地全景的亭子坐下来,在宗拓和十多个侍卫虎视眈眈之下,打算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打发一天的光阴。皇家花园四季如春,身为满园春色包围,就着苏式小点,品着江南名茶,本该是十分惬意的雅事,但在宗拓一干粗人环侍下,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喂,那天你挡我一拳,反应很是敏捷,手上功夫不错,不知宗大人出身何门何派?”我没话找话,故意问一脸木然的宗拓。不想他神情不变,对我的话竟充耳不闻,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猜大概是完颜亮有话在先,身旁这些侍卫都不敢跟我说话,不过我却不想放弃,故意转问另一个满脸稚气的年轻侍卫问道,“宗大人有耳疾?” “当然没有。”那侍卫随口答道,话音刚落,脸色蓦地变得煞白,慌忙转望宗拓,只见宗拓神情木然,只对那侍卫淡淡道:“到尚刑监自领八十军棍。” “谢大人!”那侍卫拜倒在地,行完大礼后如飞退去,脸上竟隐有喜色,显然这处罚比他想象的要轻。我轻叹口气,没想到完颜亮防我之心竟如此之深,而他的侍卫又如此纪律严明,守令如山,推想到他的军队,恐怕也是令行禁止的虎狼之师,大金国能睥睨天下数十年,当不是浪得虚名,我不禁为南宋的半壁江山担心起来,虽然在我眼里,宋人、金人、夏人没什么不同,但我还是不愿看到像完颜亮这样荒淫的暴君,居然也能成为一统天下的霸主,那样可真是苍天无眼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在很少有人女人出现工地上,这声音显得颇为突兀。转头望去,只见几个宫妆女子正袅娜而来,打头那个让我心神一跳,一眼就认出,那是原来的西夏国公主,现在的大金国王妃。 宗拓也看到了那几个女子,忙飞身迎上去,躬身行完大礼后便把众女挡在远处,似在劝说众女回去,但众女似有不甘,争执声不时传过来,宝燕公主更回复了她曾经的刁蛮,直着身子便往前闯,宗拓不敢伸手阻拦,只得苦着脸紧跟在众女身后,连连示意手下侍卫拦住她们。两个不识趣的侍卫刚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一左一右吃了宝燕公主两记耳光,显然宝燕公主在后宫颇为得宠,侍卫们竟不敢躲闪,挨了两耳光后竟皆后退,不敢再阻拦。 她终于来到凉亭,我和托尼忙起身相迎,见完礼后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十多天不见,她便和我记忆中的宝燕公主有了很大出入,脸上似丰颐白净了一些,但眼中那种天生的野气几乎完全消失,代之以一种养尊处优百无聊赖的空虚,只在看到我时,眼中才迸出一丝火星。 “你们为何要反叛大夏?”她用急速的西夏语质问道,托尼一时没听懂,茫然不知所对,我张张嘴,却不知怎么解说才好,最后只有苦笑着耸耸肩摊开双手。 “可是为了那个西域女子?”她迫近一步,声音又快又急,要不是精通西夏语,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西域女子?我心中一愕,立刻明白她的所指,像黛丝丽这种习惯蒙面的白种人,在宝燕公主眼里或许都被归入西域人一类。我心中闪过一丝惊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偷眼打量四周,见众侍卫包括宗拓在内,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我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在咸熙宫充作舞姬,我见过。”说着宝燕公主突然一脚向我踢来,并放声大骂,“忘恩负义的东西,父皇何曾亏待过你们!” 猝不及防之下,我差点被她踢中,狼狈跳开两步,她又转踢托尼,托尼格于风度也没有出手招架,只闪身躲在几个侍卫身后,不容她近身。我正不知她如何突然发横,却只见众侍卫抿嘴偷笑,全然不加阻拦,显然是见惯了她的蛮横,我立刻明白了她的用心,她是要掩饰来见我的真正用意,尤其最后那一句喝骂,显然是说给略懂西夏语的宗拓听的。 “王妃息怒!”我边躲开她后面几脚,边配合着她演戏,“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我投奔陛下也是顺应天意,再说陛下现为王妃丈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妃不该怪我才是。” 宗拓此刻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适时拦在我和王妃之间,劝道:“娘娘息怒,娘娘既然嫁给了皇上,当以我大金国为家,对白先生和托尼先生投奔皇上该感到高兴才是。” 有宗拓带头,几个侍卫也跟着站出来劝解,好说歹说总算把王妃和她那些姐妹劝了回去。突然知道了黛丝丽的下落,我心中异常欣喜,但这种欣喜只持续了短短一会儿,要知道在这戒备森严的禁宫,要把一个大活人弄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什么?黛丝丽在咸熙宫?”当晚回到住处,托尼听我转述日间宝燕公主的话后,一时兴奋得坐卧不安,只恨不得立刻就硬闯禁宫把她救出来,被我好说歹说才总算劝住。 “黛丝丽美若天仙,若落在完颜亮眼里,岂不岂不……”托尼言语哽咽,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若要出什么差错也早就出了,不在这一日半日,”我冷静地劝解着,“这次楚王任得静送给完颜亮的女子不在少数,而西域各国为讨好完颜亮,也常把美貌少女献来中都,再加随时挑选入宫的本国少女,完颜亮后宫的美女多不胜数,许多女子在宫中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皇上一面,像宝燕公主这样一来就受宠的少之又少,没有特殊的身份和理由,普通女子要被完颜亮看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黛丝丽不是普通女子!”托尼见我把黛丝丽目为普通女子,一时急得满脸通红。 “在你眼里或许很特别,”我冷静地劝慰道,“但在那些见钱才眼开的太监眼里,再绝色的女子都是凡脂俗粉,不值得让皇上一看。” 听我这么一分析,托尼才渐渐冷静下来,却还是不放心地催促:“那咱们也要尽快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她在那危险之地,随时都可能出意外。” 我摊摊手,无奈叹道:“我巴不得立刻把她救出皇宫,连夜逃往南宋,但皇宫中除了宝燕公主,谁都是我们的敌人,没有万全之策,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我倒有一个主意。”托尼突然停止了不安的徘徊,定定地盯着我。我有些意外,忙追问:“什么主意?” “观星台马上就要建成,”托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我们有机会整夜都留在上面观星,而宗拓和那些侍卫不可能一直都紧盯着我们,我们甚至可以托言观星时不能有他人干扰,不容任何人上观星台,这样我就有机会偷去咸熙宫,找到黛丝丽!” “那又如何?”我反问,“即便找到她,我们也无法把她从戒备森严的禁宫带出去。” 托尼深吸口气,缓缓道:“所以我们只有赌上一赌!” “赌?如何赌?”我不解。 托尼摸了摸颌下新生出的连鬓短须,意味深长地问:“在你们东方人眼里,我们白种人的相貌是不是都很类似,很容易让人混淆,就像我常常分不清你们东方人的容貌一样。” 我一怔,点头道:“不错,因为你们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相貌特征,使我们更多地注意到你们头发和皮肤的颜色,以及高高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这些共同的特征,忽略了你们每个人之间的细微差别,所以不易记住你们的容貌。” “这就对了!”托尼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观星台建成之日,我们可以整夜留在台上休息,而宗拓和他那批侍卫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必定会有人代替他们,新来的兵卒对咱俩不一定熟悉,正好进行我的计划!” 托尼顿了顿,眼里的兴奋之色更甚,低声道:“届时我摸下观星台,去咸熙宫找到黛丝丽,然后为她粘上事先准备好的假须遮住部分容貌,把她假扮成我后送回观星台,黎明时你带她出宫,只要能混过宫门守卫出得禁宫,相信你会有办法带她远走高飞!” 我怔怔地盯着一脸自信的托尼,突然发觉被感情蒙蔽了心智的男人实在是危险,这样幼稚而疯狂的计划简直就是在自杀,还要拉上我垫背!我心中暗叹:哥们,虽然咱们是生死之交,却还没到不问情由陪你送命的地步。 沉默半晌,我冷静而理智地对托尼说明厉害:“托尼,你想过没有,就算一切如你所愿,守卫观星台的都换成不熟悉你我的侍卫兵卒,你又能顺利找到黛丝丽,并把她打扮好送回观星台,但你怎么办?总不能让守卫第二天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也不怀疑,再说一个女人要假扮成男人,若没有事先经过精心的准备和训练,很难不在举手投足间轻易就暴露,还有身材也是一大问题,以你高挑出众的身材,矮上好几寸的黛丝丽再怎么扮也不像,就算一路上的守卫们记不清你的容貌,总记得你的身高,一见你突然矮了好多,他们难道不会留意?另外,咸熙宫突然丢了人,她们难道不立刻上报,整个皇城不全线戒严?” 说到这我停下来,我想这些理由已经够让托尼打消他的计划,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便没有说出口,就算老天开眼让我把黛丝丽平安带出禁宫回到住处,也无法在御林军包围下逃脱,我一个人还有点希望,但要带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女人就根本不可能,唯一的办法是让她假扮丫鬟或仆妇,这样可以比较容易骗过御林军逃出中都远走高飞,毕竟我和托尼才是御林军守卫的目标,但这样一来,我岂不成了冤大头?我哪有机会逃脱? 这一瞬间我突然又想起了绮丹韵以及她所扮的西门庸,心中不禁奇怪:她怎会扮什么像什么?以一个妙龄女郎扮瞽目老儒,竟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白……兄弟!”托尼握住我的手,用殷切的眼神望着我,恳切地说,“我知道这计谋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但我已不能容忍黛丝丽继续陷在这危险之地,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把她救出来,即便成功的希望只有万分之一我都要去试,除了相信命运,我更需要你的帮助!你的那些顾虑我也考虑过,身高的问题可以事先为黛丝丽准备一双厚底靴子,以减小我和她身高上的差异,还可以用带内衬的衣衫使她的身材看起来魁梧些,最关键的是我必须在行动前受点伤,假装伤了脚拄一条拐杖,这样就可以完全消除我和黛丝丽身高上明显的不同,再在脸上弄出几道伤疤,涂上金创药或贴上疗伤的膏药,届时黛丝丽也照我那模样打扮,只要不是有心人,谁会看出破绽?至于咸熙宫那边,我把黛丝丽送来后会再潜回去,布下疑阵让人以为黛丝丽是投井自杀,这样就算有人发现黛丝丽失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和我们联系起来,更不会很快报到宗拓那儿。” “可你如何假装受伤又不引人怀疑?还同时要伤到脚和脸?”我迟迟疑疑地问,渐渐觉得这办法也并非完全不可行。托尼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地说:“你忘了观星台就要封顶?” 望着托尼脸上露出的诡诈之色,我稍一思索,立刻想通了所有关节,不禁兴奋击掌道:“我明白了!你可以托言要亲自监督观星台的封顶,登上那些用竹杆搭成的临时脚手架,然后故意从几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以你的武功,当然可以把腿摔得看起来伤很重,其实一点不碍事,摔下来时顺便在脸上弄出几道伤痕也很容易,就算有人对你突然受伤心存疑虑,也决猜不到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我还可以踏断一根手脚架,让失足更加逼真!”托尼笑着补充了一句。他的自信感染了我,让我对这计谋也生出信心,但想到两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我心情又黯淡下来,稍踌躇了一下,才问道:“那你最后怎么办?如何离开这皇宫?” 托尼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淡淡道:“为了黛丝丽,我已经没有心思考虑自己。” 淡淡的一句话,却如暮鼓晨钟般让我浑身一震,仔细审视着托尼英俊如雕像的脸庞和深邃似碧海的眼瞳,我很想从中找出一点慷慨激昂的神情,但我失望了,托尼脸上只有平静,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表情的话,那是隐隐的一丝幸福。 我突然对托尼生出一种莫名的嫉妒,嫉妒他那种发乎自然的幸福感,一个男儿,一个武士,可以为国家为民族为大义为朋友甚至什么也不为就牺牲自己的一切,却很少有为一个心爱的女人就做到这一点,虽然每个男子都知道在自己所爱的女人面前,经常把上刀山下火海的话挂在嘴边。我不禁在记忆中搜寻曾让自己心动过的女子,很想找出一个能让我也不顾一切的对象,但我最 7ec8." >终失望了,无论绮丹韵还是宝燕公主甚至黛丝丽,没有谁可以让我如此不顾一切,或许我永远也体会不到托尼这种感情,这让我对这种感情突然生出膜拜之心。 “好!我帮你!”我握住托尼的手平静地道,这回我也忘了考虑把黛丝丽带出禁宫,让她化妆逃脱后,我自己该怎么办? 第二天,亲自监督观星台建造的托尼失足从数丈高的手脚架上摔了下来,不仅划破了两边脸颊,还摔伤了一条腿,虽然亲眼目睹这意外的宗拓对托尼的失足心存疑虑,甚至亲自爬到托尼失足的地方堪察,但在看到那根折断的竹杆后也就无话可说,只把负责搭建手脚架的工头斩首问罪了事。 第三天观星台封顶完工,当夜我就和拄着拐杖的托尼登上了观星台,因占星术的严格要求,守卫的兵卒必须退离观星台十余丈远,而观星台夜间又不能举灯火,在空旷的后花园中,观星台附近便成了黑漆漆一片,从观星台上下决不会被人发现,二更时分,那批熟悉的侍卫终于全部被换下。一切都如托尼预料的那样顺利。 我呆在观星台上,不时弄出点响动迷惑守卫,托尼则摸下观星台,大概在四更时分终于带回了久别的黛丝丽,我来不及问起她别后情形,匆忙为她打扮起来,托尼则带着她换下的衣衫摸回训练舞姬的咸熙宫,去布置黛丝丽投井自杀的假象。 在黛丝丽嘴唇颌下和两腮粘上胡须,再在脸上涂上金创药,贴上疗伤药膏,我突然很欣赏托尼的创意,黛丝丽如此一打扮,不是有心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和托尼的不同。拄上托尼留下的拐杖,更掩饰了最可能暴露她性别的举止和步伐,仔细地指点她该注意事项,并草草训练了一下她拄拐杖的行动后,我焦急地等待天明。 这期间我也才知道了黛丝丽的遭遇,她是在走出“死亡之海”后与楚王的狩猎队遭遇上,老苦瓜和巴斯为了保护她已被那些兵将所杀,她也被掠入王府充作女奴,经歌舞训练后,被楚王任得静作为西域舞姬献给了完颜亮。 一切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第二天黎明带我们出宫的侍卫又是新的一批,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沿途岗哨甚至也没人多看我们一眼,就连赶早来询问占星结果的内官,也被我需要连观三天星相才能得出准确预测的谎言打发了回去,幸运之神简直就像在我们头顶,一直都在眷顾着我们。 “站住!”就在离最后一道宫门不及三丈远时,我们身后终于响起一声冷厉的轻喝,声音不大,却使我如坠冰窟,那是我最怕听到的一个声音,大内侍卫总管宗拓的声音。 慢慢转回头,我对身后数丈外的宗拓强笑道:“宗大人还有何事?该不是要请我和托尼吃早点吧?” “托尼先生何不回过头来?”宗拓不理会我的玩笑,只盯着背对他的黛丝丽冷冷地问,“难道我宗拓不值得你回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宗拓已看出破绽,再瞒不过,立刻低声对黛丝丽道:“随我往外闯,出了宫门再说。” 说着我拉起黛丝丽就走,身旁那些护送我们的侍卫稍一迟疑,立刻在宗拓的喝骂下向我们追来,我反身出拳,把两个追在最前面的侍卫击得飞退回去,但更多的侍卫围了上来,立刻把赤手空拳的我逼得手忙脚乱,我边战边退,掩护着黛丝丽退到宫门时,才发现厚重的宫门已缓缓闭上,并落下了门杠,更多的守门兵卒包围上来,我们已无路可退。 周围的侍卫和御林军兵卒越来越多,我虽拼尽全力也无法把他们尽数击退,也无法再逼近宫门一步,看看近在咫尺却再难逾越的宫门,我越来越感到灰心丧气。 “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不然就把你们乱箭射杀!”数丈开外,宗拓指挥着闻讯赶来的侍卫们布好箭阵,数十支劲弩定定瞄准了困兽般的我和惶然无依的黛丝丽。我满含歉意地对黛丝丽苦涩一笑,无奈扔掉夺来的佩刀,任由几个兵卒把我和黛丝丽用铁链锁了起来。 “说!那个白皮猪在哪里?”宗拓说着一拳击在我胸口,痛得我俯下身来,胸腹中一阵气血翻滚,差点把昨夜的晚饭也呕了出来。半晌后喘息稍定,我才勉力强笑道:“宗大人好大的火气,只是手上的力道就像是个娘们。哦,不对,应该说是像去了势的公公。” 砰!脸颊上又吃了重重一拳,打得我两眼直冒金星,我晃晃有些晕沉的脑袋99lib.,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咧嘴对宗拓一笑:“宗大人果然是大金国罕见的勇士,对付无法还手对手,果然是勇往直前,战无不胜!” 宗拓脸上一寒,更狠的一拳暴然击中我面门,然后拎起我的衣襟,盯着我的眼睛森然问:“那个白皮猪在哪里?” “你该去问你老妈!”我说着右膝悄然顶出,宗拓决没有想到我在连遭他三记重击后,仍然有力量也有勇气反击,在二人面对面的情况下,我的膝盖刚好顶中他的命根,他浑身一颤,慢慢松手夹着腿后退,嘴唇哆嗦神情凄苦,脸上清白不定,一时竟痛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他脸上骇人的表情,我心知自己马上要感受的肉体痛苦只会比他更甚,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只叹息自己在受伤之后力道减弱不少,不然那一下就可以替他彻底净身。 四周的侍卫兵卒们不等宗拓招呼就向我扑来,我忙抱住脑袋伏倒在地,用后背去承受那雨点般的暴殴。心知这一回我的冒险大概是要彻底结束了,这回即便不死也要残废,就是变成真正的白痴也不算意外。此时此刻,我不禁对自己“孙猴子”的名头大为不忿,还他妈犯罪艺术家呢,连 href='1306/im'>《易经》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栽在几个粗鄙不堪的野蛮人手里。 “住手!皇上有谕旨到!宣白壮士晋见!”一个手捧拂尘的内官疾步而来,众侍卫兵卒不得不悻悻地停下手,垂手退在一旁,只有我仍然躺在地上,直到那内官叫到第三遍,才听明白是在叫我,我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多亏事先有所准备,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有后背痛得厉害,心想落到残暴的完颜亮手里,结果大概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便躺在地上耍赖说:“我浑身被你大金国勇士们伤得厉害,没法起来,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别再想我大礼接旨什么的了。” 那太监一呆,大概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只踌躇了一下,便一本正经地宣旨:“皇上口谕,宣托尼先生和白痴先生即刻去清心殿晋见。” 我一怔,不是把我们下到天牢或推出午门斩首?这让我有些意外,难道完颜亮还要用更残忍的刑罚来折磨我们不成?我心下惴惴,干脆横下一条心一赖到底,躺在地上说道:“我刚被你们大金国勇士们群殴,浑身是伤,腿脚痛得不能动弹,无法复命,望公公体谅。” 那太监一听,立刻回头吩咐一随从:“去叫一抬小轿过来。” 不一会儿小轿抬到,几个侍卫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地把我塞进轿中抬起就走,我回头看见黛丝丽也被锁在轿后踉跄而行,不禁为她担忧起来。 第十五章 危机四伏 偏僻幽暗的清心殿,空气似已凝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匍匐在地偷眼打量高阶上的完颜亮,只见他已失了一国之主的从容和气度,面色铁青,眼里更闪出骇人的凶光,望向我的时候,眼中更有难以掩饰的暴怒和杀意,就在望向黛丝丽时迸出的欲望之火,也不能盖过他眼中那强烈的暴戾之色。 他身后的屏风上画着一幅秀美的山水画,一人跨骑高头骏马,傲然立在最高的峰峦之巅。画的留白处题有一首草书诗词,使用的居然是汉文,上书: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落款是飞扬跋扈的三个大字——完颜亮。 我正在暗叹这诗之狂,却听高阶上完颜亮一声厉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拐走朕的舞姬?千万不要有半句假话,不然朕会让你们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完颜亮在俯视着我和黛丝丽,只从他的表情就知道,只要他发现有一句假话,还真会让我后悔混到这个世界上来。但说实话又如何?以他的为人难道还会放过我?想通这一点我反而轻松下来,耸耸肩坐在地上,半真半假地信口开河道:“你的舞姬?黛丝丽原是托尼的爱侣,因意外被西夏楚王任得静那个老王八蛋掠为女奴,千里迢迢献给陛下,我和托尼这才冒险到中都来设法营救,如今计划败露,咱们也不作侥幸之想,给我一个痛快得了。” “就这么简单?”完颜亮紧盯着我,目光炯炯,显然并不完全相信。 “可不就这么简单?”我摊开手,一脸无辜。我这样说倒不是想有任何侥幸,只是在尽量开脱黛丝丽的责任,至于她是想死还是想活该由她自己决定,我不能拉她垫背。 完颜亮转眼望向黛丝丽,毫不掩饰对其美色的垂涎,但只一眼他便断然收回目光,对我决然一挥手,简洁地说:“好!朕让你们走,包括托尼在内。” 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转望黛丝丽,见她也是一脸诧异,才相信方才真从完颜亮嘴里听到一句最为意外的话,呆了半晌,我突然笑道:“原来陛下真当我是白痴,想要我告诉你托尼的下落,好让你一网打尽?” 完颜亮脸上表情显然是在强压怒火,听了我的话后突然哈哈狂笑,笑得数声,却又蓦地刹住,抬手环指四周,傲然道:“朕要在这宫中找出一个陌生人简直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你的指点。” 说完他转头对我身旁的宗拓吩咐:“整个皇城立刻示警戒严,搜索刺客可能藏匿的地方,一个时辰之内把那个白种猪猡给朕揪出来,不过要记住,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伤他,告诉他他的相好在朕的手里,就在这清心殿。” 宗拓领命而去,片刻后皇城内数处响起金鼓之声,隐隐能听到有整齐的步伐杂在鼓点铜锣声中,在四处纷繁回响,显然,波及整个皇城的大搜查开始了。只半个时辰,宗拓便飞身进来禀报:“找到那个奸细,已把他困在咸熙宫。” “好!”完颜亮赞许地点点头,对宗拓挥挥手,“把他们三人俱赶出宫,你亲自去办。” 宗拓一怔,满是疑惑地垂首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让他们安全离开皇城,皇城外的御林军也不得阻拦!快赶他们走!”完颜亮言语中除了莫名的愤怒,也隐有无奈和不甘。 “皇上!这……微臣遵旨!”宗拓满脸诧异和不忿,却不敢多问,直把一张马脸憋得通红。稍犹豫了一下,才恨恨地示意侍卫们把我和黛丝丽架起来,向完颜亮告退。 我们先被带到咸熙宫与托尼汇合,只见托尼在数百名侍卫兵卒包围下浑身浴血,十分狼狈,突然见到我和黛丝丽,托尼立刻面色惨然,显然在为自己的计谋后悔,我们来不及交谈,便被宗拓一路架出了重重宫闱,直到被轰出皇城的大门,我们仍然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心中一直在揣测完颜亮究竟还有什么毒辣手段没使出来。 皇城外阳光明媚,我被明晃晃的阳光晃得两眼发晕,回头看时,身后厚重的宫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口两个站岗的兵卒用长矛驱赶着我们,大声喝骂道:“快滚快滚!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闲杂人停留?再不滚开就抓你们进大牢,问一个谋刺皇上之罪!” 我和托尼黛丝丽三人面面相觑,方才大家还千辛万苦绞尽脑汁要混出皇宫,不想功亏一篑功败垂成,正感到绝望的时候,却被人就这样赶了出来,瞬间的变化实在太出乎我们预料,都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是站在皇城外。幸好我们还记得,要远离皇宫才安全,三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撒丫子就跑,直跑出三条街,回头看看无人追来,我们才气喘吁吁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内停步,托尼来不及与黛丝丽叙别后之情,先抢着问我:“你说,完颜亮就这样放了我们?” 我歪头想了半晌,很想找出完颜亮放我们的哪怕一点点理由,但算过了所有可能,却连最牵强附会的理由也找不到,我最后只得无奈摇头道:“我不知道,虽然我很想说完颜亮是一时发疯,不过从完颜亮的表情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十分愤懑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难道还有人可以令完颜亮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托尼喃喃自问。 “谁知道?”我耸耸肩,不想再为这个问题伤脑筋,只道,“反正咱们总算出了皇宫,现在要尽快离开京城才安全,没准完颜亮现在已经开始反悔了。” “你们一直在找我?”从皇宫出来,黛丝丽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话音未落,因消瘦而越显清丽的双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别!”我赶紧转开头,我可不想与黛丝丽有太深的交情,那会影响我将来的行动。便指着托尼说,“是他,你要感激就感激他吧。” “你们都是我的恩人,请受小女子一拜!”黛丝丽说着盈盈拜倒,立刻被托尼扶起。他握住黛丝丽的双手,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的眼睛,柔声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保护你的安全,就已经是我这一生都无法放下的职责。” 黛丝丽扬起头,毫无羞怯地迎着托尼火辣辣的目光,轻声问:“仅仅是职责吗?” 我见二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只好转开头,悄悄走远些,幸好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大白天也难得见到个路人,不然他们可要惊世骇俗了。 正在庆幸没有路人,一个路人就拐了进来,我正想警告身后的托尼和黛丝丽,却发现来人只是个两眼混沌的瞎眼乞丐,用竹竿点着地探路,慢慢走过我的身边,我见状哑然失笑,看来老天都在眷顾久别的有情人,让他们可以不受任何人打扰。 鼻端飘过一丝异香,依稀有些熟悉,我蓦地停下脚步,骇然转头,只见瞎眼乞丐正缓缓走近默默对视、心无旁骛的托尼和黛丝丽,他探路的竹竿竟如箭蔟般锋利。 “当心!”我失口惊呼,几乎同时,乞丐手中的竹竿如利剑般弹起,直指黛丝丽心脏。托尼因我那一声惊呼而警觉,在竹竿刺入黛丝丽身体的同时,他也一声怒吼,倏地抽刀直刺。那一瞬间我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双腿一软几欲跌倒,眼睁睁看着托尼的刀闪电般没入那乞丐身体,恍若梦境般看着她舒缓地倒下,慢慢地像一片飘然落下的树叶。 “黛丝丽!” “绮丹韵!” 我和托尼同声颤呼,托尼扶着黛丝丽慢慢躺下,她的胸前有血迹悄悄在蔓延,显然伤得不轻,而那乞丐腹部则血如泉涌,瞬间既把那破烂的衣衫湿透。我猛扑过去,死命按住那骇人的刀口,在浓郁的血腥气中,我又闻到那一点熟悉的幽香,使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那是绮丹韵的体香。 “我要杀了她!”托尼突然跳起,提刀扑来。我猛扑到绮丹韵身上,转头对他怒吼,“要杀她你就先杀我!” 托尼一刀劈出,凛冽的刀气激得我鬓发飞扬,刀未到,透骨寒气已从我脖子直窜到后心,我双目一闭,猛把绮丹韵搂紧。刀锋停在离我和绮丹韵颈项不及一寸处,在空中微微颤抖,托尼曾经定如磐石的手竟也拿不稳这刀,空气如瞬间凝结,天地间只剩一片死寂,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突然响起了黛丝丽微弱的呻吟。 “别让我再看到她!”托尼猛把刀钉到地上,转身抱起黛丝丽,如飞而去。 我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一幅衣衫,紧紧扎住绮丹韵流血的伤口,语无伦次地顾自说着:“你要挺住,一定要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我保证!” 绮丹韵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对我的话完全没有一丝反应。抱着她血淋淋的身体,我在大街上飞奔,见人就问哪里有医生,完全不顾惊世骇俗,在穿过三条街后,总算见到那可爱的悬壶济世标志,我踢开门闯进去,直冲见到的第一个人急吼:“大夫!快救人!” 那人慢条斯理地看了看我怀中的绮丹韵,捂着鼻子嫌恶地说:“不过是个穷乞丐,救他何来?” “混蛋!”我怒骂着把绮丹韵放到桌上,一把把那大夫模样的老者拎起来,对着他的脸厉喝道,“她要死了,我杀你全家为她陪葬!” 大夫被我骇人的神情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也忘了挣扎。见他眼中闪出惧色,我渐渐冷静下来,赶紧放开他,边为他抚平衣襟边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全塞入他怀中,连连作揖道:“求先生快救她,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没有钱我去抢!” 大夫见我言词卑恭,这才渐渐镇定下来,对我一挥手:“快把他抱进来。” 有大夫出手相助,我稍稍镇定了些,把绮丹韵送进大夫病房后,我悄悄退了出来,知道自己在里面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添乱,还不如在外面等消息。 搓着手在病房外焦急地来回踱步,我猛然想起这只是个虚拟的世界,绮丹韵这次就算伤重不治,她也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只是暂时退出这个世界罢了。想到这我不禁哑然失笑,对自己的惊惶失措感到有趣,心神渐渐镇定下来,但那种担心和焦虑并没有减轻多少,心中仍然企盼她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顿饭功夫,也许是半晌,自绮丹韵受伤后我就对时间失去了感觉。那个大夫终于擦着手上的血迹出来,我忙迎上去,眼里满是询问之色,却不敢真的问出声来。 “还好你送来得及时,放心吧,她没大事,”大夫神情疲惫,边擦着手边说道,“那一刀虽然很深,不过幸好没伤到要害。只是她失血太多,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谢谢你!太感谢了!”我长出了口气,猛地把大夫抱进怀中使劲亲了一口,直弄得他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使劲挣脱我的拥抱,他的脸上露出暧昧之色,指指病房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知道吗?那个乞丐是个……是个女人,还是个白种女人。” “我知道,”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恳切地道,“今日的一切你一定要替我保密,我会重重谢你。” “我省得。”大夫心领神会地笑着点头,“我对别人的隐秘不感兴趣。” “只对银子感兴趣!”我接过他的话头,与他相视而笑。 这苏大夫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医术倒还高明,第二天一早绮丹韵就了醒过来。我心情十分激动,想起自己为她做的一切,心中颇有点英雄救美的感觉,还不知她会怎样感激我呢,说不定会像大多数传奇故事中的情节一样,来个以身相许什么的,只不知在游戏中做爱,感觉会不会和真实世界中一样。正胡思乱想间,她睁眼第一句话就差点让我背过气去,她第一句话居然是问:“黛丝丽死了没有?” 我气得脸嘴都变了形,顾不得她刚刚醒来,忍不住就骂:“黛丝丽对你就这么重要,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陪你去死?差点就让托尼一刀斩下我俩的脑袋?” 她目光熠熠地望着我,除去了伪装的碧蓝眼眸嵌在.99lib?一张丑陋的老脸上,本该让人觉得异常怪异,但这双眼睛的光芒盖过了她脸上所有伪装,使人完全感觉不到其面容的丑陋,我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与这双眼睛对视,这让我渐渐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意识渐渐陷入这碧海幽潭般的双瞳中,呆呆地不知所以。 “既然是差点,你还表什么功?”碧蓝眼眸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笑意,让我霍然警醒,忙转开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脸上有种热乎乎的感觉,再偷眼打量绮丹韵时,突然发现她也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的眼眸,不过仍有一丝羞怯和欣悦从那弯弯翘翘的睫毛缝隙中悄悄溢出来。我第一次在绮丹韵眼中发现了羞怯! “喂,你怎么会认出我来?”她垂着眼帘,躲闪着我的目光,这让我胆子大了起来,不断用目光侵扰着她眼眸的领地,翕翕鼻翼笑道:“是你身上这淡淡的香味,我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这香味了。” 她眼中羞怯之意更甚,却强自镇定地笑道:“看来以后我假扮乞丐时,该弄得一身臭味才行。” “没用。”我笑着说,故意在她破烂的乞丐服上嗅嗅,“你这体香就算用臭豆腐也掩不住。” “哈……哎哟!”她刚放声一笑,立刻又捂住肚子一脸痛苦,显然是牵动了伤口,我赶忙道:“你要好好休息,不能再说话,我不打搅你了。” 我依依不舍地站起来,为她掖掖被角,然后挥手向她告别,临出门前,她突然幽幽地问:“你还没告诉我,黛丝丽究竟死了没有?” 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转头反问道:“黛丝丽对你就这么重要?你真要杀之而甘心?” 她默默望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轻叹:“你这么说她就还没死,我又失手了。” “你还真够敬业,”我忍不住出言讥讽,“从‘死亡之海’一直追到这儿,数度失手也毫不气馁,你的老板该给你发奖金了,说不定还会颁你一个最勤勉员工奖,以奖励你对公司做出的巨大贡献。” 说到这我蓦地停口,突然省悟到自己嘴里吐出了超时代语言,不知会不会被系统当成泄露天机者给踢出去。心有所惧脸上就有了异样表情。绮丹韵看出了我的担心,眼中不由显出一丝调皮的笑意,悠然道:“你别担心,这个世界有一些系统监察不到的盲点,在这样的盲点你随便说什么都不会引发系统的自动警戒墙,而这里正好是一个这样的盲点,再说安全系统最主要是监察系统维护者,对普通人的监察要宽松得多,所以你走运了。” 我松了口气,她这一打岔我心中的不满也就不翼而飞,只说了声“好好休息”就要离开,临出门前却又忍不住回头告诉她:“黛丝丽胸膛被你刺中,伤势大概不轻,如果她不幸死了,托尼定要杀你才甘心。就算侥幸没死,托尼下次见到你也肯定不会客气,我能救你一次两次,却不能救你一辈子,你自己要当心。” 绮丹韵调皮一笑:“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并与我联手,我也不必怕那个傻大个。” 傻大个?我哑然失笑,还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托尼,笑着摇摇头,我推门而出,心中对绮丹韵要我一直留在她身边的提议也微微一动,不过立刻就予以否决,不说我不会为她与托尼反目,就算是我的秘密使命,也不容我在她身边做过多的逗留。在知道她安全后我的心思已飞到南方,飞到那个存有原本 href='1306/im'>《易经》的不知名所在。只是我不敢肯定,绮丹韵的提议是真情的流露还是一种感情的贿赂,以招揽我这个还算不错的帮手? 贪财的苏大夫在收下我所有银子后,慷慨地容我们暂时在他的后院住下来,并承诺为我们准备一切生活必需品,这样我就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外出机会。在这危机四伏中都,我庆幸能找到这样一处藏身之所,只不知托尼是不是也有我这样的运气? 中都的并没有出现我估计的戒严和挨家挨户的盘查,外面的世界还是原来的模样,就连例行公事通缉我和托尼的海捕文书也没有出现,这让我颇有些意外,难道完颜亮真放过了我们?三天后,我终于忍不住对黛丝丽下落的关切,打算冒险出去探探情况。 换了身新的装束,也学着绮丹韵给自己稍稍易了回容,也就是简单地在脸上粘上一撇小胡子,胡乱贴块膏药遮住小半个脸,对镜一照,原本就没什么特色的面容经这一装扮,连我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我满意地对着镜子点点头,看来我还有点化妆易容的天赋。 打扮停当后,我从容地从后门溜到大街,希望能侥幸找到黛丝丽的下落,她可是我这次冒险的关键人物。 中都的街头道路宽阔,两旁房屋富丽堂皇,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操着南腔北调各种口音,说着汉、金、辽和西域诸国的各种语言。除了汉人、女真人、契丹人,还不时能见到由西域远道而来的色目人,以及来自东海蛮夷岛国的扶桑人。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货物充斥市场,繁花喧嚣决不是西夏国的兴庆府可比,果然不愧为大金国巍巍都城。 我正负手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间,陡见迎面而来一个身材修长、气度雍容的白袍书生。他虽打扮得完全像一个汉人儒生,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心中不由一惊,本能地就想扭头避开,可已经来不及,只得低头迎上去,暗想自己已经经过化妆易容,就连托尼都未必能认出我来,我难道还怕他认出自己? 硬着头皮与他擦身而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他在我身后突然喊道:“请等一等!” 我停下脚步,心中暗自懊悔,看来我低估了他的眼光,又或者我的易容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天衣无缝。我慢慢转过头去,镇定地与他——一身便服的赵王完颜雍面面相对。 “哦,对不起,大概是我认错了人,”他深盯了我一眼,从他眼神,我知道他已经完全认出了我,但奇怪的是他的话令我有些糊涂。“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不过你显然不是他。”说着他对我拱拱手就要告别,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问道:“你是外乡人吧?” 见我茫然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近日天气变化很大,看似风和日丽,其实乌云暗涌,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些,别顾着贪看风景却赶上狂风暴雨。” 就算是白痴也该听出他这是在向我示警,我忙对他低声道:“多谢提醒,我省得。”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正欲举步离开,却又突然道:“哦,对了,城北的牡丹亭风景不错,今晚那儿的月色也一定不错。” 我心中一动,正要细问,他却已经转身离开,丢下了一头雾水的我。直到他走出十多丈远我才注意到,一个身形瘦削的随从如影子般跟着他,那人身着灰色衣衫,无论举止还是打扮都一点不引人注意,甚至我都没看清他的模样。但直觉告诉我,能做赵王完颜雍的贴身随从,肯定不会是普通人,能完全不引起旁人注意,这就更加不简单了。通常不引人注意的武器,才是最危险的武器! 直到完颜雍完全消失在人丛中,我才回头继续前行。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只是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离天黑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暂不回苏大夫住处,以免面对绮丹韵时,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遇到完颜雍的事告诉她。 拐进街边一家酒店,我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要了几样小菜和馒头慢慢享用起来。除了要解决肚子问题,我还想打听一下牡丹亭的位置,免得到晚上找不到地儿。 这是一家寻常不过的酒店,人来人往生意颇为兴隆。我正想向小二打听牡丹亭的位置时,身后两名食客的小声对话令我先竖起了耳朵。 “知道吗,前日京中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 “我听在刑部供职的朋友说,九王子失踪了。” “难怪这几日皇上的侦缉营密卫们四下出动,不过为何城防兵将和御林军没有任何反应?奇怪。” “嘘,小声点,密卫无处不在!小心惹来麻烦!” “正是正是!咱们小老百姓还是别.t>管皇家闲事,喝酒吃肉才是正经。” …… 二人提到“侦缉营”的时候似乎都心存余悸,不敢再说下去,只把话题转到风花雪月上,兴高采烈地谈论起某青楼的名妓来。我对完颜亮的私事也没多大兴趣,便叫过小二,问明去往城北牡丹亭的路,然后结了帐,负着手施施然离开了酒店。 城北牡丹亭地势偏僻,若非远处隐隐传来梆子声,只怕会让人误以为到了荒郊野岭。看看天上明月已经升起,月色盈满天地,我这才步入亭中,依照完颜雍的暗示到此“赏月”。我不担心他会给我下什么套,他要拿我日间就可动手,没必要弃简就繁地把我约到这儿来。 夜风微寒,四野寂静,除了间或的虫鸣和隐约传来的梆子声,天地间好像就只有我自己。望着静悬夜空的皎洁明月,我心中出奇的宁静,第一次发觉这虚拟世界的明月,其实比现实世界中的明月还要真实,还要明净。这一瞬间我忘了虚幻与真实,忘了自己的使命,只觉得此刻的我,生命是从未有过的真实!我在心中暗赞着创造这一切的同类,他们堪称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神灵,甚至就是这天地的造物主和创世神。 “白先生好兴致啊!” 一声招呼打断了我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一身便服的完颜雍正施施然而来,虽然只是一袭旧袍,依然掩不住他那与生俱来的儒雅和雍容。他的身后紧跟着日间那个灰衣人,即便不是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他也依然不引人注意,似乎随便往哪儿一站,就能和四周的景物完全融合在一起。 “王爷好!”我忙起身对完颜雍拱手一拜,刚把他迎进凉亭中坐定,我就忍不住问道,“日间得王爷邀约,小人不敢不来赏月。只是小人始终没想明白,王爷仅匆匆见过我两次,怎么能一眼就认出经过装扮的我呢?” 完颜雍没有直接回答,却淡淡一笑说:“你们汉人素来敬仰那些藐视权贵,一身傲骨的文人和武士,那是因为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就算是这极少数的人,面对地位悬殊的权贵时也多是为傲而傲,以自傲来掩饰骨子里的自卑,所以言谈举止也难免做作,几乎没有人能做到真正不亢不卑,泰然自若。我这一生阅人无数,也仅仅见过两人而已。” “哦?是哪两个?”我好奇地问。 “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就是西门先生。”完颜雍道,“西门先生虽然双目半盲,但言谈举止间并不因我是王爷而有丝毫两样,从容淡定得令人肃然起敬。而你对我虽然貌似恭敬,但眼神中那份超然和自负,同样令人无法忘记,所以第一次见你就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尤其第二次在皇宫匆匆一面,你眼中竟然没有对皇权的半分敬畏和恭谨,我就知道你决不会是穷困潦倒投到西门先生门下混饭吃的寻常江湖武师。我想你一定是西门先生的朋友,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做西门先生这等世外高人的朋友。我可有猜错?” 我不得不佩服完颜雍的眼光,也难怪绮丹韵会找他做靠山,也只有他这等洞悉世事的锐利眼光,才能一眼看出“西门庸”的与众不同,进而发现“他”那超人的才智,也才能与西门庸结成相互帮助的同盟。难怪黛丝丽刚出宫门绮丹韵就追击而来,消息准确及时得令人惊讶,这多半也是得了赵王完颜雍之助。 “王爷猜得不错,西门先生确实是在下朋友。”我哈哈一笑,心知对完颜雍这等聪明人,说谎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白壮士真是爽快人!”完颜雍也是呵呵一笑道,“对爽快人我也不用拐弯抹角,请告诉我西门先生现在在哪里?还有九王子在哪里?” 我一愕,忙问道:“什么九王子?” “白壮士难道还要装糊涂吗?”完颜雍拂然不悦,“你混入宫中,假意用占星术为皇上观察天相,实则想拐走宫中舞姬,事情败露后,你的同伙掠走九王子为质,要挟皇上放了你们。如今皇上已遵照约定放过你们,可你们为何不放了九王子?” 我又是一愣,分辩道:“我没有掠走什么九王子,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你或许没有,但你的同伙肯定有,据我所查,他们是契丹人!” 契丹人?我恍然大悟,一定是耶律兄弟!他们作为被大金国毁家灭国的辽国贵胄后裔,对完颜亮的弱点大概早已了如指掌。才会冒险绑架完颜亮最宠爱的儿子,令完颜亮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放了我和托尼、黛丝丽三人。 见我沉吟不语,完颜雍又道:“只要你们把九王子交给我,本王保证让你们平安离开中都,不然,你们在侦缉营密卫追击下想要逃出中都,恐怕难如登天。” 听完颜雍提到侦缉营,我脑海中灵光一闪,刹那间把握到完颜雍此刻真正的意图,我不由笑了起来,悠然问道:“王爷日间遇到我时,为何装着不认识,却把我约到这儿来?你是要避开侦缉营的耳目吧?你是不想让侦缉营抢了功劳,好从我这儿打探到九王子的下落,以向你的皇兄表功,令他高兴之下放你回上京?” 完颜雍面色微变,似乎没想到我一下子就说出了他的心事。不过转眼间他又镇定下来,神情自若地淡淡道:“这仅仅是一个方面,其实我是想从你那儿知道西门先生的下落。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他于我来说,就如我的智囊一般,若白壮士有他的消息,万望不吝告知。” 我撇撇嘴,很不想告诉他绮丹韵的消息,不过bbr>.看他态度异常诚恳,也不好以假话骗他,便敷衍道:“你的话我会转告西门先生,他若愿见你时自然会去赵王府。” “那就多谢白壮士。”完颜雍忙拱手礼谢,跟着又道,“九王子乃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白壮士若有他的消息也一并告诉我吧,如今侦缉营全城密搜九王子下落,城门也被严密封锁,你们出不了城的。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把九王子交给我,我带你们出城。” 我呵呵一笑道:“不说我不知道九王子下落,就算知道也不会做这样的交易,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带我们出城?” 完颜雍犹豫了一下,昂然道:“本王愿代九王子为质。” 我心中一动,没想到完颜雍离开中都之心如此迫切,联想到完颜亮正欲发兵南征,朝中反战势力被完颜亮以强权压制,几名最坚定的反战大臣甚至被下狱赐死。完颜雍作为反战派中地位和影响不容小觑的一位皇族权贵,大概已感受到自身的危险,所以才如此迫切地要离开中都,以避开完颜亮。想通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他要代替九王子为人质的原因了。 见我沉吟不语,完颜雍急道:“你们绑架九王子,还不是为了平安离开中都,若有本王为质,要离开中都的胜算更大一些。九王子娇生惯养又体弱多病,落在你们手里时间一长,万一有什么差池,皇上定会发举国之力报复,就算把中都掘地三尺,也定要把你们找出来!” 我心知他说得有理,不过如今我也不知九王子下落,当然这交易就无从谈起,再说他这个赵王,在完颜亮眼里未必有九王子矜贵,以他为质,完颜亮未必会投鼠忌器。想到这我便敷衍道:“你这建议我记心上了,只要我知道九王子下落,定会找你带我们离开中都。” 说着我站起身来,对完颜雍一拱手,“如果王爷今晚是为这事约我,那么你的目的就已达到了。如今天色已晚,月也赏过,白某这就告辞,改日再与王爷月下言欢。” 完颜雍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说出来。不知何故,我对完颜雍始终没什么好感,按说他外表儒雅,举止雍容,言谈得体,贵为王爷却无半分骄奢之态,无论作为对手还是作为敌人,都该值得尊敬。但我却偏偏不喜欢他。 我刚要步出凉亭,一旁那灰衣人蓦地闪身拦在我面前,快得令我一惊。面面相对时,我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只见他面色苍白瘦削,五官普普通通,是那种见过几次也未必会让人留意的模样,只有那眼眸中隐约的一点寒光,偶尔令人感到有些刺眼。从他的模样来看,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但他的眼光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阅历和深沉。 “闪开!”我不喜有人挡路,伸手就去推他的胸膛,指尖尚未触及他的衣襟已被他抬手挡开。我心有不甘,双手连环推搡拍击,转眼间便连出十数掌,却被他一一格挡了开去。直到我抬膝顶向他腰肋,他才倏地退开两步,“呛”一声拔出了佩剑,跟着剑光一闪直指我咽喉,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住手!”身后,完颜雍突然一声轻喝。那剑光应声停在我身前不足一尺外,倏进倏停,直如闪电一般。我望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只觉鼻尖隐有冷汗在冒。这一剑若不是有完颜雍喝住,我就算能躲过,也一定会非常狼狈。这灰衣人出剑之快,就算比断手前的浪烈恐怕也不逊多让,而他空手 8fd1." >近身搏斗的本领,绝对在金国大内总管宗拓之上。 “阿布,不得无礼!”随着完颜雍的喝声,灰衣人蓦地还剑入鞘,长剑清脆的入鞘声异常干净利落。我暗自松了口气,对他咧嘴一笑道:“好快的身手,怎么称呼?” 灰衣人没有回答,却依旧拦住我的去路。我心中暗恼,正欲再次向前硬闯,却听完颜雍在我身后解释道:“白壮士别多心,阿布是个哑巴,他本名勒布衣,小名阿布。” 哑巴?我又是一惊,看看灰衣人紧抿的双唇,我实在无法把他和哑巴联系起来。 “阿布,让他走吧。”完颜雍在我身后轻轻叹道,“白壮士,记得我的提议,你若有了九王子下落,请务必与本王联系。另外再请转告西门先生,就说本王十分想念他。” 虽然知道完颜雍口中的“想念”没有别的意思,甚至他都没见过“西门庸”的真面目,但我心中还是隐有些不快,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摆摆手,从灰衣人身旁大步而去。我对完颜雍的大度并不感激,想必如今他最迫切的愿望是暂时离开中都这是非之地。我对他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若能通过我这个小卒子找到完颜亮最宠爱的九王子,他或许可以因此功劳得以离开中都,既避免因反战而获罪,又避免卷进完颜亮南征的大军中。 我顺着原路往回走,心中在寻思该如何在偌大的中都找到藏起来的耶律兄弟几人。深夜的街头看不到一点灯火,幸好天上月色甚明,照得大地如同白昼,使我不至于迷路。走了大约顿饭功夫,转过一个街口,陡听前方一声低喝:“站住,什么人?” 我一愣,忙停住脚步,却见周围除了我自己并无旁人。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却是一偏僻小巷,黑黢黢看不到半个人影。我犹豫片刻,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方才那声音又喝道:“把手亮出来,站在那儿别动。” 我依言张开双臂,只见巷口闪出两个黑影,都是一身皂衣,倒提短刃,步伐轻盈得像两只在黑夜中出没的狸猫。其中一个对我喝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我突然意识到现在中都城中是非常时期,深夜独自一人在街头漫步,当然要招人盘问。我忙装着害怕的样子答道:“我……我是安分守纪良民,今晚家中有人急病,所以我要连夜去请大夫。” “胡说!”一个黑影呵斥道,“你口音既非本地人,而这附近又无大夫,你请谁?” 我心中暗叫糟糕,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穿了我那破绽百出的谎话,看对方那非兵非役的衣着,以及那颇为专业的行动和举止,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在中都令人谈之色变的侦缉营密卫。 “我……我是刚搬到中都来的外地人,”我忙辩解道,“对这附近不太熟悉,忘了大夫所在的街道。” “哼,还在胡说。”两个黑影在数尺外停住,其中一个冷冷问道,“你家住哪里?” 我一愣,心知这可不能信口胡诌,可惜刚到中都不久,地名对我来说完全陌生,想胡诌一个出来都不容易。这一犹豫,对面那黑衣人立刻高声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我转身就想跑,刚回过头,这才发觉身后的街头,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了同样服饰的几个黑影,加上前面两人,十多人慢慢向我逼来,我已落入他们的包围之中。 “立刻跪地投降,若敢反抗,就地正法!”说话的人看来是这些密卫的头领,十几个黑衣人在他的指挥下,颇为默契地把我包围起来。我慢慢蹲下身子,把手抱在头上,假意照着他的话投降受缚,心中却在寻思着脱身之计。 见我听话地蹲下受缚,一个黑衣人立刻收起兵刃,拿出镣铐就上来锁我。待他把镣铐刚套上我脖子时,我已一拳击中他的小腹。大概没想到我敢在十多人的包围下反抗,他几乎毫无防备,这一拳顿时把他打得一声惨叫,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了下去。我一把夺下他腰中的佩刀,扔掉脖子上的镣铐就向前冲去。 前方的密卫们边抵挡我的进攻边向后退去,而后方的则紧追上前,十多个人配合异常默契,始终把我包围在人群中间。数度冲击无果后,我才知道这些密卫个个都不是庸手,难怪侦缉营在中都人人畏惧,除了它归完颜亮直辖、权力巨大外,它也确实网罗了不少人才。 “快放下兵刃,饶你不死!”那个首领在人丛外高声叫道,众密卫在他的督促下围逼得越加紧迫。我在十多个高手的包围下根本无路可逃,激斗下去不是英勇战死就是力竭受擒,他根本勿须对我这般优待。但听到那首领的喊话,我突然把握到关键点。他们最重要的是找到九王子的线索,所以不会轻易杀害任何一个嫌疑人,想通这一点,我灵机一动,对那首领突然高叫一声:“等一等!”> 众人立刻应声而停,只片刻功夫我就被他们逼到了墙角,完全无路可退,我不禁对他们的战斗力感到惊心,幸好现在不必硬拼下去。环视众人一眼,我对那首领笑道:“你们不就是想找回九王子吗?像你们这样苦苦相迫,万一不小心伤了我,令我伤重不治而亡,断了找到九王子的唯一线索,看你们怎么向完颜亮交代?” 那首领面色微变,不仅是因为我直呼完颜亮的名字,更因为我说中了他的心事。大概没想到我还真跟九王子的下落有关,他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忙对我道:“只要你说出九王子的下落,我们决不再为难你。” “你们如此苦苦相逼,我怎么敢相信你们呢?”我笑道。那首领忙对众人拍拍手,众密卫立刻应声退开几步,在数丈外把我围定,那首领这才对我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们不再相逼,也请你拿出点诚意,告诉我们九王子下落,我们不仅不为难你,还会奏请皇上重重赏赐于你。” 我鼻孔里轻嗤了一声,心知对方是因为一时半会奈何不了我,又不敢痛下杀手要我性命,所以才会暂时对我这般客气。以完颜亮的为人,就算我把九王子送到他面前,他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何况我还根本不知道九王子的下落。见众密卫退出两三丈远,我边寻思着脱身之计,边敷衍道:“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九王子下落,你就让我走呢?” “那是自然。”那首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这也得等我派人证实了你的话后,才能让你安全离开。” “说得也是,”我理解地点点头,笑道,“九王子所在的地方十分隐秘,就算我告诉你们大致方位你们也未必找得到,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说着我就要往前走,要能带他们在深夜的街头溜达大半夜,我想他们总有松懈的时候,我也就有了脱身的机会。谁知那首领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拦道:“不必,你告诉我们九王子的所在就行,剩下的就不必劳烦你了。”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随口说出牡丹亭的地名,在中都我实在不知道几个地名,正好牡丹亭够偏僻,还离这儿很有点距离,只要他们分几个人去牡丹亭,我脱身的机会自然也就大了起来。那头领盘问了一下牡丹亭的走法和周围情形,看出我并非完全胡诌,便对一个手下耳语了几句,那手下立刻掏出一节信炮,对着天凌空炸开。 望着高高升起的烟火弹,我暗叫糟糕。没想到几句胡诌竟惹来满城的兵丁和密卫,我要想脱身恐怕更难了。见众人并没有放松包围,而我还在硬闯和等待机会中犹豫的时候,只听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远远就听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喝问:“什么人放出的信号?” “回大人话,小人韩得彪发现了九王子的线索。”那密卫首领忙迎上去,只见月色下,一个身形魁伟的汉子率十几人匆匆而来,一见到我,他那紫膛色的脸上不禁露出兴奋而恶毒微笑,对我连连点头道:“是你,真是你?巧!太巧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没想到因为我的信口开河,居然引来了我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我只得苦笑道:“宗大人别来无恙啊?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呢。” “是啊,咱们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呢。”宗拓眼中闪着猫戏老鼠的兴奋之色,把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慢慢向我逼来,同时阴阴地笑道,“我要不好好招呼你,岂不辜负了老天爷对我的眷顾?” 第十六章 金国王子 一切语言都已成为多余,相信当初那一记几乎把他废掉的膝顶,使我跟他之间除了公开的敌对关系,又多了一层无法揭过的私仇。上次他因完颜亮之命不得不勉强放了我,这一次恐怕就算有九王子在手,我也无法安然脱身了。 “看刀!”宗拓一声轻喝,缅刀带着袅袅的出鞘余音应声而出,直指我面门,仇恨令他忘了公务和身份,恨不得立刻亲手把我斩杀当场。单打独斗我并不惧怕这个大金国的大内侍卫总管,但在众多大内侍卫和侦缉营密卫包围下,我不敢全力反击,只能边打边退,不住寻思着脱身之计。 “着!”就我分神的当儿,宗拓一声轻斥,缅刀轻盈地划过我的胳膊,破开了数重衣衫,手臂上立刻有凉飕飕的感觉传来,还好不是热辣辣湿漉漉的感觉。在紧要关头,我超人的反应速度救了自己,于刹那之间躲过了宗拓这必中的一刀。 “嘿嘿,没中!”我对宗拓挑衅似地扬扬胳膊,宗拓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大概也没想到我居然能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躲过了他必中的一刀。宗拓鼻孔里冷哼一声,提刀又扑了上来。我表面上依然还十分轻松,不过心中已在暗暗叫苦,周围有无数侍卫密卫虎视眈眈,只要我一占上风,他们就有可能出手偷袭甚至一哄而上,在侍卫们虎视眈眈的包围下这样长时间斗下去,我迟早得伤在宗拓的刀下。 ——嗖!尖锐的破空声猝然响起,侍卫们终于出手偷袭了?我心中一凛,忙急退到墙角,全神贯注防备飞射而来箭镞或暗器。意外地并没有暗器向我射来,反而是一个侍卫一声痛叫突然仆倒在地,当他倒下后,众人才看到他背心那短短一截箭羽,直直地插在他的后心,仅余半尺在外。看那箭羽的精巧样式和长度,竟是精工制作的弩箭。 “有人偷袭!”那密卫小头领的话音刚落,又有两人应声倒地,余下众人慌忙四处寻找藏身之处。只有宗拓高声向密卫们喝道:“快分兵去对付藏在暗处的箭手,余下的人跟我拿下这家伙,别中了对方的围魏救赵之计!” 见宗拓率十几个侍卫杀气腾腾地向我逼来,我不知哪来的灵感,突然把刀扔向扑上来的宗拓,跟着我转过身,一把抓住身后木墙上微微凸起的木楔就往上攀爬。按说这种三层多高的临街木楼都经过严格的防盗处理,几乎没有任何凑手的凸起或缝隙,根本不适合人攀爬,就算是最好的小偷,不借助工具恐怕也很难爬上去,但我偏偏像猿猴般贴着木墙轻易就爬上了三楼,跟着抓住屋檐团身翻上屋顶,在屋檐上望着下方目瞪口呆的宗拓,我不禁得意地对他扬了扬拳头。 “快追!快上去追!”几个侍卫在宗拓的催促下尝试着搭起人梯往上攀爬,其中有几个身手还算敏捷,慢慢地贴着木墙爬上三楼窗口,眼看就要爬上屋檐。我顺着屋脊轻盈地拦在他们上方,勿须我动手,他们就吓得从屋檐上摔了下去。他们的身手虽然比常人敏捷得多,但跟我一比,简直就笨得像狗熊了。 我得意地在屋檐上呵呵大笑,同时很为自己异乎寻常的攀爬本领和在狭窄屋脊上保持平衡的技巧感到吃惊,这技巧对我来说好像只是一种普通的本能反应,但从那些侍卫的笨拙来看。我这本能反应却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罕见本领。 又有几个密卫在同伴的帮助下,口叼短刀从远处的屋檐下爬了上来,他们身手明显比两个刚摔下去的侍卫要敏捷得多,像灵猫般翻上屋檐,然后几个人在屋脊上小心翼翼地向我慢慢逼了过来。 我如今虽是赤手空拳,但心中却一点也不怵,从屋顶揭起一摞瓦片,远远便向他们飞过去,几个密卫在屋顶上东躲西闪,十分狼狈。有两人也拿起瓦片向我还击,但以我在屋檐上灵猫般的身手,这些瓦片对我几乎构不成威胁。 “放箭!快放箭!”宗拓终于失去了耐心,下令侍卫们放箭。箭如飞蝗般向我袭来,顿时令我手忙脚乱,在平地上要躲开弓箭已经非常困难了,何况在这高高的屋檐上,还是赤手空拳。我手忙脚乱地东躲西闪,情形十分危急。 “啊呀!”“哎唷!”街道上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叫声,射向我的箭雨顿时就稀疏了下来。我仔细一看,只见远方街角暗处不断飞出排排羽箭,准确地射向围攻我的侍卫和密卫,众人慌忙找角落躲避,再顾不得向我射击了。趁这难得的机会,我忙顺着屋脊向远处飞逃,那几个密卫笨手笨脚地追出没多远,就完全失去了我的踪影。 越过三座高楼,我突听前方有人向我小声招呼:“白兄弟,到这边来!” 果然是他们!虽然分手多时,我还是立刻就听出那是耶律昭的声音。我心中一暖,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越过一重屋檐,借着月色,果见耶律昭在街角暗处举臂向我招呼。 从屋檐上翻身落下来,我激动地上前抓住他的独臂,兴奋地说:“果然是你们,今晚要不是你们相救,我多半要栽在宗拓那厮手里。”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来。”耶律昭挣脱我的手,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肩头,然后屈指入口,向远方吹出一声口哨,远处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回应声,竟不下十数人之多。听到远处的回应后,耶律昭才对我一招手,“咱们走吧,他们会把宗拓挡住一会儿。” 我满心狐疑地跟着耶律昭穿过小半个中都城,最后来到一处偏僻而普通的四合小院,途中竟没有遇到侦缉营密卫和城防兵勇的阻拦,看来耶律昭对中都竟异常熟悉,知道怎么避开侦缉营的暗哨和巡夜的兵勇。 “这是哪儿?”摸黑进门后,我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这是‘天狼会’在中都的一处秘密据点,若不是信得过的恩人和兄弟,我们决不会把你带到这儿来。” “天狼会?”我皱起眉头,“是个秘密帮会?今晚救我的就是‘天狼会’的人?” “‘天狼会’是我契丹灭国后成立的一个复国秘密团体,”耶律昭解释道,“主要是由我契丹贵族和武士组成,先父耶律敬铭原是辽国大元帅,兼北院枢密使,失国后曾任‘天狼会’会主,几年前死在完颜亮的‘侦缉营’手里。” “那现在你就是‘天狼会’会主?”我惊问道。 “我不是,”耶律昭忙道,“‘天狼会’是属于整个契丹民族的复国组织,所以没有子继父位一说,而是以威望和能力来确定会主人选。如今的会主是我父亲当年的副帅萧石讫,因为先父的关系,我们兄弟在‘天狼会’中地位崇高,就是会主也要礼让三分。” “难怪你能出动如此多好手,在大金国都城冒险救我!甚至不惜绑架完颜亮的九王子。” “你别误会,”耶律昭立刻道,“绑架九王子是萧会主预谋已久的行动,只是碰巧被咱们兄弟利用来作为要挟完颜亮的砝码,令他放了你和托尼。就是今晚的行动也是因为大家看到侦缉营的信炮,以为金国九王子有失,才悄悄前往查看究竟,碰巧把你救了下来。” 心知他不愿居功,这更让我心生敬意,不由笑道:“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靠你们兄弟先后救了两次,我欠你们一份情。” “快别这么说,”耶律昭忙道,“是你救我们兄弟三人性命在先,按照咱们契丹人的规矩,一次救命就是终身的恩人。” 我正要谦虚,突听房门轻响,几个身着夜行衣衫的汉子已悄然进来,依次是耶律顺和耶律刚,最后进来那人身材高挑挺拔,虽然身着汉人的服饰,但依然让人一眼就看出他那西域色目人血统,竟然是分手不久的托尼。 “想不到你也在这儿,”我顾不得与耶律顺和耶律刚招呼,立刻疾步过去问道,“黛丝丽怎样?她没事吧?” 托尼对我并没有久别重逢后的热情,只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她幸亏没事,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再拿自己的脖子来抵挡,也别想要我放过‘一阵风’!” 我松了口气,释然一笑道:“别说得那么吓人,咱们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信你真会对我下手。” “兄弟?”托尼依旧冷冷地道,“你若再护着‘一阵风’,咱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看他说得如此绝情,我心中暗暗有气,不由脸色一沉,淡然道:“我在你眼里原本就只是个苦力,根本没资格作你的朋友,像你这般高贵的武士,我这样的苦力也确实高攀不起。” “你……”托尼脸色一红,似乎颇有些赫然,但跟着就愤然道,“好!从今往后咱们再不是朋友,你若再护着‘一阵风’,咱们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好啊,我奉陪到底!”我哈哈一笑,没想到与托尼的决裂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突然。我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难过,没想到原本天大的难题,转眼间就彻底解决了。 耶律兄弟不明事情原委,见我们转眼间就翻脸,他们也不知如何劝解才好。见我和托尼不再说话,甚至彼此也不再看对方一眼,耶律昭便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白兄弟,今晚救你的第一箭,就是由托尼射出来的。” 我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感动,但心底的傲气使我不可能再收回方才说过的话,便对耶律昭淡淡道:“我欠下的情自会记在心上,他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加倍奉还。” 托尼冷哼一声,愤然大步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二门中。待他一走,我也向耶律昭拱拱手道:“你们今晚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在心,他日定会加倍报答,告辞!” 说着我就要离开,耶律昭忙拦住我:“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当然是回去,难道我还要待在这儿受人白眼?” “白兄弟多心了,”耶律昭忙道,“你和托尼都是我们兄弟的救命恩人,无所谓厚薄亲疏。如今‘侦缉营’正满城搜索你的下落,这样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要让我继续待在这儿也有些尴尬。耶律昭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由笑道:“这小院是‘天狼会’的产业,你尽可放心待在这儿,等安全后再走也不迟。” 既然这儿不是托尼的产业,我也就没必要一定要现在离开,便对耶律昭抱拳道:“那就打搅你们了,天一亮我就走,决不令你们为难。” 耶律昭张嘴还想挽留,却见一个契丹人由外匆匆进来,附在耶律昭耳边低语了两句,耶律昭顿时面色大变,对我急道:“侦缉营密卫查到了这里,咱们得赶紧离开。”说着他吩咐那个契丹人继续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对我招手道,“外面恐怕已经被包围,不过这小院中幸亏还有秘道,快跟我来!” 我跟随耶律昭从天井中那口古井进入秘道,不多时托尼带着黛丝丽也跟了来,见她面如白纸,十分虚弱,由两个仆妇用担架抬着。我就心怀愧疚,不敢与她相见。途中耶律昭低声对我和托尼说:“今晚‘天狼会’好几处秘密据点都被侦缉营查获,为了你们的安全,我将带你们去最隐秘的一处,也是关押完颜亮九王子的那一处,希望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从另一口古井中出来后,我发觉置身处离原来那座小院并不太远,只见那儿已被火把灯笼围得水泄不通,我暗自庆幸有这秘道偷出包围,不然大家一定都插翅难逃。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来到一处新的四合大院,看其气派主人非富即贵,很显然“天狼会”在这儿可是下了不小的功夫,我不禁有些感动,耶律兄弟对我和托尼,真算是尽到最大的努力来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了。 劳顿一夜,总算在黎明前睡了个安稳觉,谁知刚躺下不久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我睡眼惺忪地出来,从那吵闹的厢房门缝中往里一看,却是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孩子在哭着闹着要回家。看那孩子富丽奢侈的衣着打扮,再看这厢房的门窗全被锁了起来,不用问我也立刻就猜到,他一定就是完颜亮的九王子了。 “小子,别吵了,烦死人了!”因为对完颜亮没好感,连带着对他儿子也厌恶起来,何况这小家伙长得还真像完颜亮,再加上又惊了我的好梦,因此我对他一点儿也不客气。 “快快放我回去,本殿下即刻让人重重赏你,不然待我禀明父皇,定把你全家满门抄斩!”那小子一张嘴就是完颜亮的口吻,活脱脱又一个小暴君。我正要讥讽他两句,看守他的契丹人不知躲哪儿偷睡了回来,见九王子在大声吵闹,那契丹人不由分说,打开房门冲进去就是一顿鞭笞,打得那孩子一阵鬼哭狼嚎,但在那契丹人严厉呵斥下再不敢吱声,那契丹人却依然未停手。我见状有些不忍,忙喝道:“算了,毕竟是个孩子,既然他已经不再吵闹,你也该停手了吧?” 那契丹人昨夜见过耶律兄弟对我的态度,倒也不敢不给我点面子,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后总算收起了鞭子。只这一会儿功夫,那九王子头上脸上就留下了几道血红的鞭痕,令人触目惊心。他则缩在墙角簌簌发抖,像个受了惊吓的小老鼠。 “再他妈吵闹,小心我割了你舌头!”那契丹人骂骂咧咧地丢下一句话,锁上房门走开了。九王子见他走远才小声抽泣起来。大约看出我比较心软,他蹑手蹑脚地爬过来,隔着门缝对我说:“先生,能不能给我点吃的,我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见他说得可怜,我倒也不忍心拒绝,便道:“我去厨下看看,你等等。” 九王子大喜过望,忙道:“我爱吃油炸果子、糯米晶糕和明黄虾饺,要是没有这些,鲜肉包子也马马虎虎将就了。” “你要求还挺高!”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过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也没再讥讽他,只道,“我去厨下找找,有什么吃什么吧,你别当这儿还是你皇家御膳房。” 我来到厨下一看,由于天色太早,厨下几个契丹人正在忙着做早点,见我这个客人突然到来,俱客气地招呼,一个厨子还解释道:“白先生请稍待片刻,早点很快就好。” “不是我要,”我忙解释说,“是那个金国王子,他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饿得难受,所以我到厨下来帮他找找,看有没有点吃的。” “是那个小王八蛋!”那契丹厨子笑了起来,“昨日给他送饭他还哭闹着不吃,要我们放了他,想不到就饿了半天便坚持不住了。”说着他找了几个冷馒头给我,“现在厨下就只剩几个馒头,你拿去给他吧,咱们可没功夫侍侯他用膳。” 心知契丹人和金人是世仇,就这几个冷馒头也是看在我的面上,所以我也不好挑剔,揣上几个冷馒头就告辞出来,匆匆地拿去给了九王子。 “谢谢你!本殿下会重重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大概是饿坏了,九王子根本没有挑剔就狼吞虎咽起来,甚至还对我说出了“谢谢”两字。我淡淡一笑道:“别以为别人帮你都是为了赏赐。” “不为赏赐,那你是为什么?”他似乎有些意外。我耸耸肩没有回答,想“同情”二字,大概也不是他这种出身帝王之家的王子可以理解得了的。见他已把几个冷馒头吃完,我便对他摆摆手:“这儿不是皇家内院,你要学得机灵点,这样可以少吃很多苦头。” 说完我转身就走,他隔着门缝目送着我离开,眼中竟有几分依依不舍的模样。 “别拦着我,我要宰了那小子!”刚出这内院的月门,就见耶律刚提刀从二门外大步而来,耶律昭则在不住阻拦着。我忙迎上去问:“怎么回事?” 一旁的耶律顺小声解释道:“完颜亮背信弃义,假意答应我们用我辽国天祚帝的啸云太子来交换他的九王子,却用假太子骗得我们上当,被侦缉营逮捕了前去迎接啸云太子的‘天狼会’兄弟,并逼他们供出‘天狼会’在京中的秘密据点,昨夜更命侦缉营四处出击,破获了‘天狼会’在京中的数处秘密据点,杀了我‘天狼会’无数兄弟。所以老五气愤不过,要杀九王子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原来如此!我有些明白了,原来“天狼会”绑架九王子,只是为了营救被金人关押的辽国天祚帝的啸云太子,以图复国。我和托尼、黛丝丽三人,不过是耶律兄弟巧借九王子之命来让完颜亮释放的添头罢了。在完颜亮眼里,我们不过是三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所以他一面爽快地释放我们以安“天狼会”诸人之心,一面却将计就计用假太子来换九王子,意图把“天狼会”连根铲除。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耶律刚已冲过耶律昭的阻拦,直向内院冲去,刚一刀砍开关押九王子那厢房的门锁,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喝:“住手!”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衫老者正由后院缓步而出,老者虽然衣饰普通,但只看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度和身旁几个随从的恭谨态度,我就知道老者身份必定不简单。果然,怒气冲冲就连他大哥也拦不住的耶律刚一见那老者,忙收起佩刀抱拳道:“萧会主!” 耶律昭和耶律顺也忙上前见礼,我这才知道,青衫老者就是“天狼会”会主萧石讫了。 “萧会主,完颜亮背信弃义设圈套算计我们,杀害我‘天狼会’无数兄弟,咱们干脆宰了他儿子,让他看看我‘天狼会’与他不共戴天的决心。”耶律刚气虎虎地道。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萧石讫缓缓扫了耶律兄弟三人一眼,他的冷定和从容与耶律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耶律昭和耶律顺都摇了摇,他便转向二人问,“那你们怎么看?” 耶律昭想了想,缓缓道:“九王子现在是咱们手里唯一的王牌,若贸然毁去,完颜亮一定更加肆无忌惮,定会倾举国之力对‘天狼会’疯狂追杀,届时咱们还能不能逃出中都都很难说了。” “何况啸云太子还在完颜亮手里,”耶律顺也接口道,“咱们若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有什么能力去救啸云太子呢?” 别的契丹人也纷纷点头,只有耶律刚不甘心地质问:“难道咱们对完颜亮的卑鄙行径就算了不成?” “当然不能!”萧石讫冷酷地道,“咱们若对完颜亮的行径没任何表示,他会更加肆无忌惮。既然这九王子是他的心肝宝贝,咱们就在他这心肝宝贝身上割上一刀,看他会不会痛,会不会任咱们一刀刀割下去。”说到这他笑着拍拍耶律刚的肩头,“你一定乐意亲手去割这一刀。去办吧,只是别伤了那孩子的性命。” 耶律刚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阴阴一笑道:“我明白了,待我先斩下那小子一条胳膊给完颜亮送去,看他会有什么反应。”说着打开房门,房里的九王子早听明白众人的对话,房门一开便从门里飞逃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萧石讫面前,哭道:“别……别伤我,我让父皇放了啸云太子便是。” “空口无凭,你父皇岂会听从?”萧石讫冷冷地道,“除非有你一条胳膊做信物,你父皇或许才会相信咱们‘天狼会’不是吃素的。” “别怪咱们心狠,要怪就怪你父皇吧,是他一点不在乎你的死活。”耶律刚说着就去拖九王子,不想却被他一把挣脱,然后扑到耶律昭耶律顺面前继续哀求,谁知契丹众人俱对他的哀求充耳不闻,有的还笑道:“你好歹也是崇拜狼神的女真族的王子,拿出点勇气来,不就是一条胳膊吗,一闭眼就过去了。” 九王子泪眼婆娑地环视着众人,眼里满是无助和惊恐。突然看到人丛中的我,不禁一下子扑到我脚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着我的小腿哭号道:“先生救我!我知道先生是好心人,救救我啊!” 我尴尬地僵在当场,心知这孩子的生死牵涉到“天狼会”无数人的性命,甚至还牵涉到辽国啸云太子和契丹族的复国希望,决不是我这个外人一两句话可以改变的。因此心中就算万般不忍,也还是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惊扰了贵客,让白兄弟见笑了。”耶律刚对我歉意地笑笑,然后就去拖我脚下的九王子,那孩子拼命抱紧我的腿,嘶哑着嗓子使命叫着:“救命,先生救救我!” 我木然望着他被耶律刚一点点掰开抓紧我小腿的手指,他那可怜巴巴的眼光令我一阵心虚。虽然他是完颜亮的儿子,但此时此刻,也跟任何一个陷入困境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虽然他父亲是个该死的暴君,他将来说不定也会是一个暴君,但此时此刻,他在我眼里依然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望着他被耶律刚生生从我脚边拖开,那凄厉的哭号声不断撞击着我的神经。虽然我知道自己不该插足契丹和女真之间的恩怨,更不该同情完颜亮的儿子,但我还是不忍心眼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在我面前,生生被斩断一只胳膊而无动于衷。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犹豫着说,“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暂时不伤害这孩子,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耶律刚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低声道:“白兄弟,你若不忍心,可以先行离开。这是我‘天狼会’与完颜亮之间的恩怨,就算我们兄弟给你这个面子,只怕‘天狼会’其他兄弟也不答应。” 我知道他做不了主,便转向萧石讫道:“萧会主,我知道‘天狼会’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不该为完颜亮的儿子说话,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想真正的勇.士是不屑于干屠戮妇孺的勾当,况且就算砍他一条胳膊,完颜亮也未必会放回啸云太子,何必为这坏了‘天狼会’的名声呢?” 萧石讫尚未回答,契丹群雄已纷纷质问起来,“完颜亮杀我契丹族人,可从来不论什么妇孺,对这样的暴君,我们就算把他儿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砍他一条胳膊算得了什么?” 在众人的纷纷质问声中,萧石讫呵呵一笑道:“你是我‘天狼会’的贵宾,又是耶律兄弟的救命恩人,既然你开了口,你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好吧,我暂时留他这条胳膊。” 我正要道谢,却见他向一旁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我心知不妙,忙全神戒备。陡听利刃出鞘声乍然而起,那随从已抽刀斩向一旁的九王子。事发突然,我来不及考虑,只能伸手去抓斩向九王子胳膊的利刃。 “哼!”我一声痛哼,在利刃斩上九王子胳膊前一瞬生生抓住了闪电般落下来的刀锋。掌心彻骨疼痛,鲜血立刻顺着刀锋滴落下来,我用肉掌挡住这一刀的同时,它也割破了我的掌心。幸好对方在最后关头没有使出全力,不然我这只手掌肯定要彻底报废。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静默了足有数息,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九王子,他意识到是我为他挡住了这一刀,慌忙连滚带爬地躲到我身后,哭道:“先生救我,先生救我!” 我抓着冰凉的刀刃,转向萧石讫冷冷地问道:“萧会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石讫脸上有些尴尬,但跟着就神色如常地叹道:“白先生,你只需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又或者反应慢上那么一瞬,咱们就做完了该做的一切,大家面子上也都过得去,你何必要如此认真呢?” 我也呵呵笑道:“是啊,我只需慢上一点,就算对别人和这孩子都有了个交代,既尽了自己的努力,又不得罪‘天狼会’,果然是两全其美。只可惜,我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啊。” 萧石讫深盯了我一眼,突然叹道:“你既然替这孩子挡了一刀,我们暂不伤他就是。”说完转向身旁的随从吩咐,“快扶白先生下去包扎伤口。” “不必!”我放开刀刃,顾不得理会手上的伤势,闪身拦在九王子身前,对萧石讫道,“你的话我现在不敢随便相信,这事既然被我遇到,我就再不能装着视而不见。我既然替他挡了一刀,就会替他挡第二刀第三刀。我要救这孩子,不管他是不是金国王子,也不管他是不是完颜亮的儿子。” 萧石讫面色一沉,“你这是要与‘天狼会’为敌?” 我心中一震,环视周围这些满是敌意的契丹勇士,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非常不智。“天狼会”不仅于我有救命之恩,甚至也是我在中都唯一可以依靠的势力,我却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与他们翻脸,这举动无疑只能用“白痴”两字来形容。我在心里权衡着,心知只要顺着萧石讫给的台阶下,跟着他的随从去包扎伤口,大家就会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依然还是好朋友。至于他们会怎样对付这孩子,我完全可以装着不知道,甚至以后都不会再见这孩子一面。但这样一来,我一辈子都会心怀愧疚,一辈子都会瞧不起自己。想到着我深吸口气,对萧石讫淡淡道:“我无意与‘天狼会’为敌,只求萧会主高抬贵手,放过这孩子。” “如果我说不呢?”萧石讫冷冷道。 我缓缓拔出腰中佩刀,淡淡道:“那就只好尽我所能,让萧会主改变主意了。” 萧石讫闻言呵呵一笑,转向耶律兄弟道:“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所以我给足了他面子,现在他已威胁到我‘天狼会’的复国大业,你们看要怎么办才好?” 耶律兄弟脸色均十分为难,耶律刚率先道:“白兄弟,你虽然于我兄弟有救命之恩,但契丹复国,是我‘天狼会’兄弟超越生死的目标,所以我不会因你救过我兄弟性命就放弃这目标,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我完全明白!”我苦涩一笑,心知他这是毫不犹豫站到“天狼会”一边,便对他慨然道,“我虽救过你们兄弟,不过你们也不止一次救过我性命,什么恩情也都还清了,现在咱们为各自的目标,尽可生死相搏。” “恩公!”老大耶律昭突然跪倒在地,对我拜道,“咱们契丹有句格言,叫做‘一次救命,终身恩人’!所以我不会与你动手,但身为契丹人,自然也不会与‘天狼会’为敌,惟有两不相帮。你若不幸战死,我耶律昭便把这条命还给你,以赎我见死不救之罪!” 耶律顺也跪倒在地,对我瓮声瓮气地道:“大哥的话也就是我的话!” 我心头一热,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迂腐忠义之人,迂腐到..让人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我不禁伸手把他俩扶起来,对二人慨然道:“你们以后谁要再说‘恩公’两字,就不再是我的生死兄弟!” 二人神情复杂地望着我,耶律顺抢先道:“好!白兄弟,你虽救的是我契丹仇人之子,但依然是我们的好兄弟!” 耶律昭没有说话,只使劲握握我的手,然后默默退开,与耶律顺一起退到人丛之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心中隐约生出一线希望,毕竟跟契丹人并无仇怨,有他们两兄弟以性命相陪,不知道会不会令萧石讫改变主意? “谁与我拿下这家伙?”萧石讫一声喝问打碎了我的幻想,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汉子越众而出。是他!我心里一阵凄苦,没想到第一个要与我动手的,居然会是曾经与我出生入死的生死弟兄。 “我们不再是朋友,”托尼冷冷地盯着我,“不过你的举动令我佩服。”说完他转向萧石讫,缓缓拔出腰刀,淡淡道,“把我也算上吧,这孩子我也保定了!” 望着与我并肩而立的托尼,我心中一阵莫名的感动,不管他此举是要救我还是救这孩子,都不愧是我曾经的好兄弟。是的,曾经,我苦涩地想道。 “好!你们既然都忘恩负义要与‘天狼会’为敌,我岂会不成全你们?”萧石讫冷冷一笑,对四周的契丹武士一挥手,“与我拿下,若不能生擒,尽可格杀勿论!” “会主……”耶律刚大急,心知以两位兄长的为人,在我和托尼战死后,真有可能以命相殉。他本欲出言劝阻,但急切之间却不知如何向萧石?99lib.讫进言才好。萧石讫似乎看穿了耶律刚的心思,不由冷冷地道:“你二位兄长若不以复国大业为重,却要为两个不相干的外人殉命,简直死不足惜!可叹耶律元帅怎会有你们这样的儿子?”说着对众人一摆手,“动手!” 契丹武士立刻蜂拥而上,把我和托尼逼到墙角。因为与契丹武士们并无仇隙,再加他们刚救过自己性命,许多人早已相熟,所以我和托尼都不忍与之性命相搏,刀势一软更被他们逼得手忙脚乱,只把簌簌发抖的九王子护在身后,拼死抵挡着契丹人潮水般的进攻。可惜这座府院十分阔大,又地处偏僻,萧石讫也不怕我们的打斗声会让外面的人听见。 “弓箭手准备!”萧石讫见众武士一时三刻竟奈何不了我们,便对众人大声下令。众武士纷纷退后,许多人端起腰间的弩弓对准了我和托尼。望着那些黑漆漆的箭镞,我想起它们昨夜射杀大内侍卫和侦缉营密卫时的精准,心知自己在它们面前再无反抗能力,不由转向托尼玩笑道:“没想到我是白痴,你也是笨蛋,后悔陪我一起死了吧?” “我是为救这孩子而死,你别自作多情!”死到临头,托尼依然对我没有好脸色,不过我却不想和他死在这儿,便对三丈外的萧石讫高声道:“且慢放箭,你们要砍下这孩子一只胳膊,不过是要逼完颜亮放人,如果我有办法令完颜亮放了你们的啸云太子,你们可否放过这孩子?” 正为两个兄长性命担忧的耶律刚一听此言,不由急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若能让完颜亮放了啸云太子,我们自然会放过他儿子。当初绑架九王子原也是情非得已,像这等以妇孺性命相胁的举动,本不是咱们契丹勇士的行事习惯。” 四周的契丹武士俱放低弩弓,他们与我和托尼并无仇隙,许多人甚至与咱们还有点交情,何况我们的生死还涉及到耶律昭和耶律顺的性命,所以他们并不真想要我和托尼死,他们只是在复国大业和私人感情之间犹豫罢了。一听说我有办法救回他们的啸云太子,他们自然不想再打下去。只有萧石讫面色难看,显然是恼怒耶律刚抢在他前面答应了我的请求,完全无视他这会主的权威。 我心知萧石讫才是“天狼会”的会主,便对他抱拳道:“萧会主,你怎么说?” 耶律刚见我对他视而不见,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鲁莽,脸上不禁有些尴尬,忙退到萧石讫身后以示恭敬。萧石讫这才清清嗓子道:“你有何办法救回啸云太子?” “这个恕我暂时无法明说,”我笑道,“总之我保证你们能用九王子换回啸云太子便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萧石讫冷冷问道,“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缓兵之计?你又会不会向侦缉营告密,让完颜亮把咱们一网打尽?” “我相信他!”我尚未说话,远处的耶律昭已抢先回答萧石讫,“白兄弟为人光明磊落,跟金人素无瓜葛,他能冒死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就决不会出卖我们,我耶律昭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耶律顺也道:“白兄弟若引来侦缉营密卫,我耶律顺愿把脑袋割给会主。” 我感激地望了二人一眼,有他们的保证,勿须我再说什么。萧石讫脸上有些不悦,一时捋着颌下苍须沉吟不语。一旁的耶律刚也小声道:“会主,白先生是信人,咱们可以相信他。你若不放心,咱们还可以把九王子转移到新的地方,这样就可保证万无一失。” 萧石讫没有立刻答应,却反问道:“咱们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救出啸云太子,你们就凭一个外人一句话,就相信他独自一人能做到咱们‘天狼会’上百勇士也无法做到的事?” “我们相信!”耶律兄弟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众武士俱把目光转向萧石讫,显然耶律兄弟在“天狼会”中颇有人望,他们的话对众人影响颇大。在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下,萧石讫也不好逆了众人心愿,只好对我点头道:“好!就姑且相信你一次。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啸云太子还没有音讯,我就会照自己的方法办。另外,你千万别忘了,有两个人在用脑袋为你担保。” 我心中暗暗叫苦,其实我本意只是去试一试,能不能成功一点把握也没有,没想到众人俱会错了意,以为我能保证把他们的太子救回来,耶律昭和耶律顺还用性命来为我担保,这不是让我难堪吗?但事到临头我也无法退缩,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三天之内我定会给会主带来回音。” “好!我就在这儿等着你的回音!你现在可以走了。”萧石讫说着对武士们摆摆手,众人立刻让开一条道。我转看看缩在我身后的九王子,然后对托尼小声道:“这孩子的安全我托付给你了,那个会主我不怎么信得过。” 托尼用怀疑的目光瞪了我一眼,“‘天狼会’如此多勇士也无法做到的事,你凭什么就肯定自己能做到?你自己要死干吗要拉上耶律兄弟和我垫背?你三天之内要不回来,我只好跟耶律兄弟一块儿去死了。” “放心,你死不了!”我对托尼露出自信的笑容,然后与耶律兄弟挥手告别。出了这座占地极广的府院我才在心中暗暗叫苦,望着大门外陌生的长街小巷,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逼入了死胡同的困兽,除了一条道走到黑,我已无路可退。 更不幸的是,这条道决定着如此多人的性命,我,耶律兄弟,托尼,还有那个倒霉透顶的金国九王子。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就把性命跟他绑在了一起,我都不敢去想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也不值? 第十七章 虎口脱险 “你总算回来了!昨日一夜未归,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先后问了十多人的路,又花了大半天时间穿过小半个中都城,我才总算回到苏大夫的住处。刚进后院的小门便被绮丹韵的突然问候吓了一跳,见她眼中满是关切之色,我心中一阵温暖,不禁调笑道:“怎么?一天不见就如此想念我了?” “去你的!”绮丹韵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嗔怪地白了我一眼,突然注意到我手上的血迹和掌心的伤口,忙捧起我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敷衍道,“自己不小心割破了手而已。” “不小心割破手?”绮丹韵大惊小怪地叫着,同时拿来医药箱为我包扎。因为要时时给她换药,所以苏大夫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个药箱,里面金创药应有尽有,倒也不必再去麻烦苏大夫。“这伤几乎深可见骨,恐怕不是你自己割的吧?” 见她已经能下地行走了,我心中十分欣慰,便玩笑道:“怎么不可能是我自己?这两天我血气太旺,自己割一刀放点血不行吗?” “不想说就算了,别说这些侮辱我智慧的假话。”说着她使劲捏了我伤口一把,顿时把我痛得“哎唷”一声叫了出来。看着被她包扎得十分美观的手掌,我在心中犹豫了半晌,寻思她与契丹人并无利害冲突,或许能帮我也说不定。想到这我便收起玩笑的表情,可怜巴巴地叹道:“我这次还真是遇到了大麻烦,也许智计百出的西门先生可以帮我也说不定。” “去你的,”她突然想到自己那西门庸的身份,不禁莞尔一笑,在我胸口擂了一拳,“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当下便把昨夜遇到的变故对她一一细说了一遍,当然,这中间我隐去了遇到托尼和完颜雍的细节。我可不想她从托尼身上猜到黛丝丽的下落,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完颜雍在“想念”着她。 听完我的叙述,绮丹韵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沉吟片刻后才对我道:“我认为你该去找完颜雍,他最清楚九王子在完颜亮心中的分量,你可以先探探他的口风,只有他才知道用啸云太子换九王子这交易是否具有可行性。” “他不会出卖我吧?”我突然想起昨夜完颜雍的提议,不过他只说能保证我们平安离开中都,可没提到啸云太子,再说我也不怎么相信他。 “你完全可以相信他。”绮丹韵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完颜雍虽然和完颜亮是同宗兄弟,但为人却完全不同,你如果相信我的眼光,就可以相信他。” 看绮丹韵对完颜雍如此推崇,我心中又泛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先找完颜雍,至少他比完颜亮让人放心点。想到这我便带着几分无奈的意味叹道:“好吧,我这就去找他,希望他像你说的那么可信。” “我这里有赵王府的腰牌,”绮丹韵说着拿出一块黄灿灿的腰牌递给我,“凭这腰牌你可以直接去见他,不会受到门房或府兵的阻拦。” 我接过腰牌在手中掂了掂,沉甸甸很有些分量,看起来还真是纯金打造,做工也异常精美,想必一般人也没资格拥有这样的腰牌,看来这“西门庸”还真得赵王完颜雍器重。我收起腰牌,对绮丹韵玩笑道:“你安心在这儿养伤,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三天之内我没回来,多半就是被完颜雍出卖了,你可得替我报仇。” 赵王府在中都城是知名所在,一点也不难找。当我第一次找到赵王府大门时,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上次是夜里陪绮丹韵来王府,走的又是侧门,所以还没注意它的模样,如今白日里一看,才发觉它其实很普通,若不是门外有两个挺胸凸肚的王府兵丁把门,我只怕会以为它是一普通民宅。看来完颜雍与好大喜功的完颜亮确实有些不同。 “我要见赵王。”有王府金质腰牌在手,我也不必在乎把门兵卒的肃穆威严,向他亮出腰牌便要往里闯。两个门卒仔细看了看腰牌,果然没有阻拦,还讨好地道:“先生稍等,容小人请萧先生领你进去。” 萧先生大约是真正的门房,见到我手中的腰牌后,他原本有些倨傲的脸色顿时变得恭敬起来,二话没说便带我去见完颜雍。我稀里糊涂跟着他进了内院,总算在书房中再次见到大金国声名显赫的赵王完颜雍。 “是你?”完颜雍见到我时有些意外,不解地问道,“这腰牌原本是本王送给西门先生的信物,怎么会在你手里?西门先生呢?” “西门先生很好,只是他暂时不能来见王爷。”我半真半假地敷衍道,“不过他让我持这腰牌来见王爷,并且希望王爷帮在下一个小忙。” 完颜雍是明白人,见我不愿细说,他也就没有再追问西门庸的下落,只问道:“是什么事?” “这事若是办好了,对王爷也是大有好处。”我故意卖了个关子。完颜雍面色微变,显然已猜到几分,不过他却平静地问:“究竟何事?” 我笑而不答,只扫了一眼书房中两个端茶送水的小厮。完颜雍心领神会,立刻对两个小厮挥挥手说:“你们先下去,待会儿再来。” 见两个小厮带上书房的门出去后,我又把目光转向了完颜雍身后那个影子般立着的灰衣人。完颜雍见状忙解释道:“阿布不是外人,本王有什么事从来都不会瞒他。” “那好,我就直说吧。”说到这我盯着完颜雍的眼睛,淡淡道,“我有九王子下落,甚至还亲眼见过他。” 完颜雍一惊,忙问:“他现在可还好?” 完颜雍不先问九王子在哪里,却先问他是否还好。不知他是真正关心九王子的安危呢,还是完全清楚问也白问。我笑道:“九王子现在十分安全,身上一根毫毛都不少,不过如果再过三上天,我可就不敢如此保证了。” “你是来谈条件的?”完颜雍精明过人,立刻就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对精明人我也没必要兜圈子,便道:“可以这么说吧。” “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本王尽我所能为你周旋。” “不是我,是契丹人。”我开门见山地道,“他们是想用九王子换回辽国啸云太藏书网子,三天之内若得不到完颜亮的答复,恐怕九王子就不再安全了。” 完颜雍一呆,突然叹息道:“本王就猜到是这样,不过这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这有何难?难道九王子的性命不比啸云太子重要?”我不解。 完颜雍犹豫了一下,“本王实话告诉你吧,辽国乃是我大金所灭,我女真完全占有辽地后才有今日之大金国。契丹虽早已亡国,但其复国之心一直不死,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契丹‘天狼会’,历来被视为大金国之心腹大患。皇上虽然对九王子宠爱有加,但与剿灭‘天狼会’余孽比起来,九王子的性命恐怕也不算什么,而啸云太子,正是钓‘天狼会’上钩的饵。” 难怪完颜亮不惜冒着失去儿子的危险,也要剿灭“天狼会”在中都的秘密据点。我开始有些明白了,不过却想不通完颜雍为何要对我实言相告。这样一来他可就有泄漏完颜亮战略意图的嫌疑,以他的精明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啊!想到这我脑中灵光一闪,渐渐开始把握到问题的关键。 “如此说来就没有可能交换了?”我故意满是失望地叹了口气,“那我就这样回复那些契丹人,让他们把九王子宰了后赶紧离开中都。”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完颜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想皇上一定会同意交换的。” 从他的表情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完颜亮当然会同意交换,好趁机把“天狼会”一网打尽!但完颜雍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他若站在完颜亮的立场,应该引诱契丹人交换他们的太子,趁机剿灭“天狼会”啊!突然联想到他曾经要离开中都而不可得,我终于明白了他真正的心思。 “那好,我就这样回复契丹人,希望三天之内咱们可以完成交换。”我心领神会似地点点头,起身准备告辞。完颜雍把我送到书房门口,在门边语含深意地叮嘱道:“本王会促成这次交易,让皇上用契丹啸云太子换回九王子。” 离开赵王府后,我在街头转悠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回到苏大夫的后院。把与完颜雍见面的情形告诉绮丹韵后,以她对完颜雍的了解,立刻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是希望契丹人救回他们的太子,”绮丹韵给我分析道,“届时‘天狼会’一定会保着啸云太子逃往辽东,那里是契丹人的祖地。以‘天狼会’的复国之志,完颜亮一定不敢小觑,但南征已是箭在弦上,完颜亮自然无暇顾及辽东,只得委能臣领兵驻扎上京,以防契丹人造反。完颜雍驻扎上京多年,对辽东最为熟悉,自然是对付契丹人的不二人选,所以他一定会帮助契丹人完成这次交换,一来救回九王子以讨完颜亮欢心,二来放啸云太子回辽东,令完颜亮不得不放他回上京。” “所以他要暗示咱们将计就计!”我鼓掌道。绮丹韵的分析与我的揣测八九不离十,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完颜雍以金国基业为重,真帮完颜亮引契丹人上钩,我岂不成了出卖契丹朋友的元凶?” “不会的,”绮丹韵笑了起来,“契丹人早已大势尽去,根本没有复国的希望了。以‘天狼会’的实力,最多给完颜亮的南征造成点麻烦,完全无法动摇大金国的根基。以我对完颜雍和金国朝政的了解,只有啸云太子回了辽东,他这个赵王才有机会重回上京掌辽东兵权,不必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在完颜亮的威胁之下。” “好!既然你都这样说,我就赌上一把!”我终于下了决心,“将计就计拿九王子交换啸云太子,希望完颜雍真如你所估计的那样,会网开一面放契丹人一马。” 深秋季节,中都城郊外一片荒凉,一马平川的原野上几乎看不到任何遮蔽物。这样的环境本不适合设伏,不过我相信,完颜亮一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平线尽头,把这一片原野围得水泄不通了。 夕阳将落未落,把西天映得血红一片,不知它是否预示着一场血腥的到来?我担忧地想道。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不过因为把大话说到了前面,我也只有把宝押在完颜雍身上去赌一把。幸好以萧石讫为首的“天狼会”群雄,救出啸云太子的心情是如此迫切,毫不犹豫就决定把整个“天狼会”押上,陪我赌上这一把。如果输了,恐怕我和“天狼会”都会血本无归。 前面中都城方向渐渐现出了林立的旌旗,看旗号果然是完颜亮的御林军,巨大的明黄辇车也在其中。不过我知道,完颜亮不在那辇车之中,这辇车和这一千御林军乃是吸引我们注意的正兵。因为事先有约定,这一千御林军只有寥寥数骑战马,无法对契丹人进行有效追击,完颜亮真正的奇兵该在数十里外的荒野中,而他也在其中亲自指挥。这些情报都是完颜雍通过聪明的办法传递给我们,这办法保证在任何意外情况下,都可以不把他牵连进来。 御林军在离我们一箭之地停了下来,一个内官尖着嗓子冲我们遥遥喊道:“咱们要先验明九王子身份后再行交换。” 这是事先的约定,我们也没感到意外。在萧石讫殷切目光注视下,我和耶律昭双双驱马缓步逼近御林军,对方也派出两骑过来验看九王子身份。四骑交错而过时我才发现,其中一个是宗拓,而另一个看其打扮装束该是侦缉营密卫,身份地位显然还不低。看来完颜亮还是十分重视这个九王子,所以要交换完成后才会发起攻击,我们也才有将计就计的机会。 来到御林军阵中,果然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被缚在马背上,神情大是惶惑。我见耶律昭看到那少年时神情十分激动,眼眶里甚至盈满泪花,就知道这少年是真正的契丹太子了。 “九王子没问题!”那边契丹人阵中传来宗拓的高喊。契丹人人数虽少,但却是人人骑马,万一有什么意外变故,以御林军这寥寥数骑,根本没能力追击,这也是双方事先的约定。 “太子殿下也没问题!”耶律昭也冲自己人高喊道。见双方都验明自己人身份,那内官立刻长声吆喝:“开始交换。” 我和耶律昭牵起绑缚啸云太子的马往回走,那边宗拓也护着九王子缓缓过来。我与他交错而过时,发现他望向我的眼神除了怨毒,更多了一丝猫戏老鼠的兴奋。他一定以为这一次布下的天罗地网,足以把“天狼会”和我一起消灭。可惜他不知道,我对这天罗地网的具体细节比他还要清楚。 护着啸云太子平安回到契丹人中间,大家的神情并没有因为成功换回啸云太子而轻松。所有人都知道,赌局才刚刚开始,我们能否逃得过完颜亮的追杀还是个未知数。众人匆匆与太子见过礼后,立刻在萧石讫的率领下缓缓向北方撤退。 “呜——呜——”御林军阵中响起了牛角号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传出老远。这并非御林军进攻的号角,他们的责任只是保护九王子的安全,这号角是通知远处的伏兵,他们才是完颜亮对付我们的奇兵。 远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如隆隆雷声滚过大地,无数骑兵如一道道金黄色的潮水渐渐从地平线尽头涌了出来,高举的雪亮马刀刺破了暮色四合的天宇。看到他们,我不得不为完颜亮的超大手笔叹息,为了对付“天狼会”不足百骑人马,他竟然出动了近十万大金国的精锐骑师。 我们虽然救回了啸云太子,但失去了九王子这唯一的凭仗,面对金兵的包围,我们似乎已经无路可逃。但完颜亮没想到我们对他的兵力部署早已了如指掌,而在如此广袤的原野上,金兵的包围也未必能真正做到水泄不通。 “照计划撤退!”我一声高呼,率先驱马向南方冲去。按常理推测,“天狼会”不应该走南方,所以完颜亮在这个方向只留下了相对较少的伏兵,他把大部分主力都留在了北方,那是通往契丹人祖地辽阳的必由之路。 一小队契丹骠骑顺着风向向南方疾驰,虽然秋后的原野一马平川,但刚收割了庄稼的松软土地并不适合战马疾驰,只有在坚硬的官道上战马才能跑出应有的速度,所以我们并不惧怕完颜亮从侧翼对我们进行的包抄。而沿途的官道上,契丹人边撤边洒下了一路的拦马钉。这种一寸多长的三角形铁钉,落到地上始终有一根尖刺朝上,战马只要踏上它,定会伤了蹄掌难以继续奔驰。如今天色渐晚,金兵要想清除路上的拦马钉可得花相当长的时间。 南面有金兵的马蹄声传来,契丹人照事先的计划在岔路口不断分散,作为疑兵的契丹汉子在夜幕下点起火把,把南面埋伏的金兵引向歧路,而少数保着啸云天子的“天狼会”精锐则人人噤声,沿着预定的线路摸向金兵埋伏的盲区。事先有完颜雍准确的情报,完全清楚金兵的兵力部署和应变方略,这寥寥十余人在夜幕掩护下要偷出金兵的包围就变得比较容易了。 当天色微明时,我与萧石讫及耶律兄弟已经带着啸云太子远离了金兵的包围圈。登上附近一座小山,我们还可清楚看到有零星的火把在原野上快速移动,远处隐隐传来金兵的呐喊呼喝声。为了吸引金兵让啸云太子从容脱身,不知有多少契丹汉子又将战死在金兵的包围圈中。 我正为那些吸引完颜亮的契丹汉子叹息,耶律昭突然在我身边轻声道,“你又帮了‘天狼会’一个大忙,‘天狼会’上下不知该怎么感激才好。” “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我淡然道。 “话虽如此,不过‘天狼会’上下若没任何表示,实在难以安心。”听耶路昭语气有些郑重,我不禁把目光转向他,只见他目光熠熠地望着我说,“我知道你和托尼肩负着神秘的使命要去南方,我打算和两个兄弟追随你们前去。虽然你们不再把我们兄弟当奴隶,但我们也不能完全忘恩负义,总要帮助你们达成这使命才报答你们的大恩。” “这不太妥吧?”我有些诧异,“‘天狼会’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萧会主岂会放你们走?” “萧会主也是这个意思。”耶律昭淡淡道。听他语音中隐隐有一丝无奈,我突然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不禁看了看远处的萧石讫,只见他正在围着依然还惊魂未定的啸云太子问寒问暖。看来他并不是个大肚能容的人,上次九王子之争耶律昭和耶律顺竟不顾他会主的权威,不惜为我赔命也不愿站在“天狼会”一边,这显然冒犯了他的尊严,再加上耶律兄弟在“天狼会”中地位特殊,大概也威胁到他这会主独一无二的地位,因此借机把耶律兄弟赶走也不算是太意外,难怪以耶律兄弟在“天狼会”中的地位,落到完颜亮手中成为斗奴这么长时间,“天狼会”竟无所作为。 如今啸云太子已成功救出,看那些契丹汉子毫不犹豫为啸云太子送命的英勇,想必这个其貌不扬的啸云太子在契丹人中还真有莫大的号召力,只要带着太子回到契丹人的祖地辽阳,说不定还真能激起所有契丹人复国的决心,到那时从常理来推测,萧石讫也无法容忍耶律兄弟损害到他的威信和地位。 不过我知道,契丹复国本已渺茫,不然完颜雍也不会暗中帮我们让啸云太子逃脱,尤其复国大业还落在这样一个人手中,几乎就断绝了任何希望。我对耶律兄弟颇有感情,也不愿他们为那毫无希望的复国大业葬送性命,便对耶律昭道:“既然萧会主也是这个意思,我当然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只要托尼不反对就行。” “我这就去和托尼说!”耶律昭说着便向托尼走去。望着他那瘦削的背影和一只空空的袖管,我心里隐隐有一丝愧疚。其实我答应他的要求是存了私心,他并不知道我和托尼最终的使命是完全针锋相对,他总有一天会夹在我和托尼之间难以抉择。 不一会儿耶律昭回到我身旁,低声对我说:“托尼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我们这就要与会主分手去往南方。” “很好,你和托尼先走,我在中都还有点事要处理,过几天我会去南方找你们。”我敷衍道。绮丹韵伤尚未全好,我不放心就此离开中都。黛丝丽和托尼身边有了耶律三兄弟,我不愁将来找不到他们。 与耶律昭约定了联络方法后,我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夜幕中,我才把目光转向中都城方向,想着那个野性十足的金发丽人,我不禁为自己现在的决定惊讶。第一次,我把她的安危看得超过了自己的使命。 耶律兄弟一走,“天狼会”跟我就再没多大关系。与萧石讫冷淡而客气地告别后,我独自一人走向中都城方向。 大概完颜亮决没有想到逃出中都的奸细还有人会回来,也可能严查的诏令尚未到达守城兵将手中,因此对进城的盘查并不太严。我丢弃了兵刃和马匹后,在黎明时分便跟随进城做买卖的百姓,从容地混入了城门。 城中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因昨夜的军事行动而显出任何异状。我轻轻哼着小调悠然回到苏大夫家的后院,很意外没有听到绮丹韵的声音,她这两天伤恢复得很快,精神也好了不少,总不忘像以前一样跟我调笑斗口。我很奇怪一向心胸宽阔的自己为何在她面前会变得很小器很没风度,经常为点小事甚至什么也不为就和她争执起来,更让人气恼的是,一向以聪明自负的我,在她面前居然很难占到什么便宜。虽然如此,我心中对这样的争斗还是隐隐有一种期待,那感觉就像下棋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在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同时,心中也有一种异样的亲切感。 敲敲门,没有回应,我轻轻推门而入,房内整洁如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上她曾经躺过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躺着一纸信笺,压在一柄连鞘短匕下。我心中一空,虽然早有预料,我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无言展开信笺,白得刺目的宣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很想这一切不是游戏…… 长长的省略号似乎透着一种无奈,很容易让人往另一个方向去猜,但我立刻就知道后面接的两个字一定是“但是”,绮丹韵决不是那种为感情左右的女子,这一点倒跟我很像。 信上并没有说明她突然离开的原因,不过我立刻就猜到了。虽然对绮丹韵谈起耶律兄弟时我刻意隐瞒了托尼和黛丝丽,但以绮丹韵的聪明,我岂能瞒得过她?她一定是追着托尼和黛丝丽去了南方,她不会像我这样忘记自己的使命。 收起绮丹韵随身的短匕,默默撕碎信笺,望着片片残页如花瓣般飘落,我心中空空落落的同时,也似乎有一种解脱。在心中默默对自己也对绮丹韵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切都过去了,下次见面大家只是对手,甚至是——死敌。 中都危机四伏,处处透着凶险,让人时时感到紧张,尤其像我这样的外乡人。不说我是侦缉营缉拿的要犯,就连逗留中都的西夏侍卫和近卫军,也是我不敢面对的强敌,以野利莫仁的忠诚,李仁孝的谕令即使在这千里之外,也决不会失效。 明白其中利害,我立刻告别苏大夫打算出城,但出城盘查之严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不得不在中都暂时滞留下来,一连数天也没找到浑出城门的好办法。却听得坊间哄传完颜雍已经被完颜亮任命为辽阳留守,不日即将离开中都去往上京赴任。啸云太子的意外逃脱,终使完颜亮不得不把赵王完颜雍派往辽阳,以镇压契丹人随后的叛乱。 完颜雍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离开中都,而我却被滞留在城中,比这更不幸的是,因为要救治绮丹韵,我早已身无分文。踯躅在熙熙攘攘的中都街头,揉着饥肠咕噜的肚子,我在心中叹息:没想到我这个在现实世界中谋财如探囊取物般的犯罪艺术家,在古老落后野蛮的都市街头,竟会被一顿饭钱给难住,真不知我那些犯罪天赋都到哪儿去了? “重金聘工匠,去南方发财!”街角一张不起眼的告示吸引了我的目光,丰厚的报酬还在其次,关键是“去南方”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不正好要去南方?有人管吃管住,还给钱,何乐而不为? 告示还很新,看起来刚贴出不久,我小心地揭下告示,照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一处偏僻的小巷,一个尖嘴猴腮的猥琐汉子接待了我,不等我说明来意便乐呵呵地拍着胸脯说:“你可找对了人,我立刻就领你去见雇主,保你好吃好喝还有大钱挣。” 很庆幸他没问我会干些什么就领我一路出城,出城的时候见他与守门兵卒颇为熟悉,甚至都没查我的通关文书,我心中难免有些几分疑虑,要知道中都毕竟是大金国的都城,如今又是非常时期,最近盘查越来越严,没有通关文书就想出去,这可不是一般的能耐!但我转而一想,雇主是招募去南方的工匠,若连这等能耐也没有,岂不笑话? 跟着他一路来到郊外一处戒备森严的营帐,进得营帐后才发觉这是一座兵营,三五人一队的兵卒在营中往来巡逻,我心中生出更多的怀疑,忙问:“这雇主什么来头,居然有大金国的兵将为他效劳?” 那汉子诡秘一笑,悄声说:“这雇主来头可不小,你见面后就知道了。” 我满是疑惑地随他来到一个大帐篷,一个金国百夫长接待了我们,那猥琐汉子从那百夫长手中接过一块碎银后,拍拍我的肩头笑道:“以后你就跟着蒙大人,他会告诉你该干些什么。” 见他心满意足地掂着银子就走,我突然间明白过来,我居然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给拐卖了!就像那些被拐卖的傻女人和笨小孩一样,我白痴这个名字还真他妈没白叫! “叫什么名字?”那个姓蒙的百夫长信口问道,我偷眼打量四周,急切地寻思着脱身之计,嘴里漫应道:“白痴。” 啪!突然的一鞭抽在我身上,那百夫长勃然大怒:“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敢消遣本官?” “我真叫白痴。”见四周兵卒不下三十人,而营门外就更多了,我不得不打消立刻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分辩道。那百夫长闻言一怔,跟着咧嘴大笑,那模样简直像一只丑陋的猩猩。见我不似作伪,他不住笑着道:“你们汉人的名字还真他妈贱,知道到这儿干什么吗?”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现在是大金国远征军征召的民夫,”那百夫长挺胸凸肚,在我面前摆出了将军的威风,“除了听从长官命令老老实实干活外,不许问任何问题,也不要想逃走,不然杀无赦!另外再给家人写封信,就说是自愿随军去南方服劳役,为皇上尽忠。”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完颜亮即将远征,大量的民夫是远征军不可或缺的后勤保障,正常的徭役根本无法满足远征军的需要。但中都毕竟是京城,如果在城中公开强拉民夫的话,不仅会激起民愤,也会引来朝中言官们的反对和恐慌,像这样骗人出城,再让人写封平安信回去,可以把恐慌压到最小限度。我没有亲人,自然也就不用写信,所以第二天一早我便被分派到一个运粮队,在金兵的鞭子驱使下押运粮草望南方进发。还好,虽然被骗做了民夫,毕竟目的地没错,都是南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完颜亮的远征已经悄然开始了,只是没想到我自己竟也成了远征军中的一员。 初冬来临,寒风盈野,一路阴雨绵绵,在这样的时节赶路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不说运粮的民夫怨声载道,就连押运粮草的金兵也满腹牢骚,金、宋两国二十多年的和平,已经使人们体会到和平生活的幸福,真正向往战争的,除了完颜亮这样好大喜功、妄想做千古一帝的狂人,也就只有少数没真正见识过战争残酷的年轻人,才希望通过战争改变自己那卑微的地位和身份。 在越过淮河逼近长江这一路上,前锋根本没遇到宋军什么抵抗,南征颇为顺利,不过就是这样,仍从金兵私下的议论中听到有金兵逃亡哗变的消息,甚至整队整队的金兵明目张胆地撤回北方,冒险逃亡的民夫就更多了。我的目的地在长江以南,所以只盘算着怎么去南方,暂时没想过怎样逃走。 跟随着金兵的前锋走走停停,半个多月后,运粮大军终于在离长江三十里的扬州停下来,把粮草置于如此前线,大概完颜亮也是算准了以南宋的兵力,已经没有力量突过长江。 运送了粮草后,我所在的那一队民夫又被连夜带到长江上游的和州城外,这里临江与对岸的采石矶遥遥相望,江面稍窄,水深浪缓。是渡江的好地方,看来完颜亮是把这儿作为横跨长江天堑的主攻方向。金兵除了四处收集渡船外,也在和州码头设下数里长的船舶工场,让民夫日夜加紧赶造战船,全是那种高大平稳的楼船。金兵不习水性,平常的渡船在江中颠簸得厉害,金兵在那种船上会失去大半战斗力,也只有平稳些的大船才能稍稍减轻其晕船的苦楚。而我现在正是建造楼船的民夫中的一员,联想起在“死亡之海”的遭遇,我突然发觉苦力这身份跟我还真像是有缘。 “白大哥,你说!我们能游过长江么?”在江边劳作的时候,一个壮如牛牯的憨厚小子望着浩淼的江面悄悄问我。他外号叫蛮牛,也是在京城被骗来的民夫,由于和我有同样的遭遇,又比我小上几岁,所以一路上把我当大哥,我也没少为他跟金兵说好话打掩护,总算使性格倔犟的他少吃了不少苦头。 “游过去?你真以为自己是大水牛啊?”一旁干瘦如柴的蒋老刁突然插了一句,他原是黄河上讨生活的黑道人物,这次也被金兵强抓了来,从山东开始就跟我们在一队,平时说话尖酸刻薄,同伴都不甚喜欢他,所以得了个“老刁”的绰号,他自诩的那个“水上飘”的绰号反而没人记得。由于想到要过长江还得借重他的水上功夫,所以我对他颇为客气,他对我无意间露过的一手功夫也大为心折,对我也颇为敬服。 民夫们..这种私下商量逃走的办法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由于都是汉人,大家对南宋朝廷始终有一种发乎自然的淳朴感情,即便在女真人的统治下生活了几十年,祖祖辈辈血脉相传的民族烙印仍根植于每一个汉人的心底,平日里那种亡国奴的耻辱被平静的生活冲淡,但在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时侯,这种感情立刻便像火山爆发,民夫们内心深处没一个人真想为完颜亮出力卖命。除了想逃回家乡,有这种干脆投奔南宋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目测了一下到江对岸的距离,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距离对自己来说也并非就不可能,而夜里要摸出兵营对我来说也不算难事,但蛮牛他们呢?想到这我摇摇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完颜亮为了防止民夫的大量逃逸,新立了个“一人逃走,全队斩首”的铁规,自从与这一队十多名民夫同吃同住,同甘苦共劳役一路南来,我便没想过要丢下他们,而他们也把我当成了逃跑的主心骨。 “咱们至少得有一艘船,”我望着江面若有所思,“还得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也许我们用得着现在建造的这一艘。” “绝对行不通!”蒋老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圆木,以劳作掩饰着自己的声音,“这是那种高大的蒙冲战舰,速度慢不说,还得有熟练的浆手舵手才能操控,就凭咱们这些人,就算弄到船也是太监进洞房,干着急!” “你有什么好办法?”我问道。 蒋老刁指了指江边,那里有几艘小船往来穿梭,是一种只能99lib?坐三、四人的小渔船,被金兵征集来作为传令之用。“在江面风平浪静时,只需有人操桨,我掌橹,靠这种船我‘水上飘’也能渡过长江。”蒋老刁殷切地望着我,眼光烁烁。我摇摇头没有搭腔,要我丢下其他人独自逃走,我暂时还做不出来,但现在,宋军撤走时带走和焚烧了所有江船,要找到艘能渡江的船,真比登天还难。蒋老刁见我没有答应,眼里不禁露出失望之色,没有我的帮助,他也没能耐逃出兵营。 “除非大家一起走,不然我不会答应。”我停下手里的活,“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蒋老刁低头寻思半晌,最后眼中露出一丝狠色,咬牙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但这险冒得可就大了。” “说说看。”我忙追问道。 蒋老刁敲敲身下的船板:“这楼船上有无数甲板,先跟兄弟们通口气,建造时只要做点手脚,留下一块活动的船板,届时便是一上好的木筏,再做一简易的舵和几副浆藏在废料中,靠这玩意儿我也能把十多人渡过江去,不过……”蒋老刁说到这停下来,连连摇头。 “不过什么?”蛮牛也听到我们的商议,连忙追问。 “太冒险了!”蒋老刁谓然长叹,“不说冒着被监工发现的风险,就算平安下水,木筏的速度比起那些小船来也慢了许多,一旦被金兵发现驾船来追,大伙儿就是死路一条,这还没算木筏在江心的波涛和急流中的凶险。” 我追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蒋老刁笑着调侃了一句,“大家都变成王八游过去。” 我踌躇片刻,决然道:“好!那就这么干!” “怎么干?”蒋老刁疑惑地望着我,比划着问道,“变成王八游过去?” “去你妈的!”我忍不住擂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变王八去!” 见监工的金兵望向这边,我低下声音说:“今晚就问问大家,如果愿意靠木筏赌赌运气,咱们就这么干。” 蒋老刁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发狠道:“干!只要木筏能到江心,我蒋老刁就能游到对岸!” 见他根本没有把旁人性命放在心上,我蓦地一惊,不禁暗问自己,是不是下意识中,我也存了和他一样的心思?我不知道答案,不过好歹这个办法需要大家同意,有一个人反对都无法实施,我只有这样说服自己。 当晚的睡前会议出乎预料的顺利,几乎没人犹豫便决定下来,大家把信任都交给了我,包括十三条热血汉子的性命,望着众人信任的目光,我心底反而有惴惴不安的感觉。 就像老天在眷顾着我们,计划比我预料的还要顺利,十天后的黎明时分,我和蒋老刁干掉几个看守后,顺利地把十多人带到了江边,这时江上薄雾萦绕,水波不兴,正是渡江的好时候。选择黎明而没有选择深夜,除了考虑到这个时候金兵的守备最松懈外,更主要是由于江水太过凶险,蒋老刁也不敢在夜里靠木筏渡江。 守卫江边的金兵主要是防着对岸宋军的偷袭,没人特别注意岸边即将建成的新船,我们顺利起下那面伪装成甲板的木筏,悄然下水,这时我才注意到,除了蒋老刁和两个水边长大的汉子,大家对水都露出一种本能的恐惧,他们都是旱鸭子! 十二人分坐木筏两侧,操着作为浆的木板胡乱划着,木筏却只在原地起伏颠簸,不见前进,气得掌舵的蒋老刁连连咒骂,临时指点了半晌,众人才稍稍掌握要领,木筏也才缓缓驶离江岸向对岸采石矶前进,此时薄雾渐渐消散,东方也现出一抹鱼肚白,拂晓已经来临。 木筏划出几十丈远,身后终于传来金兵的吆喝怒骂,老天爷不帮忙,江上的薄雾没能完全掩饰我们的行动。十多艘小船向我们追来,那是金兵中少数操浆的高手,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木筏的速度和如飞的小船比起来实在是太慢,我们逃不了。 “白大哥,怎么办?”蛮牛在问。 “白老大,快想想办法!”更多的人在催促。 一支支利箭从身旁“嗖嗖”地飞过,在清冷的江风中,就像带着死神的冷笑,笑我的愚蠢和无知,我无法回答大家,只有拼命地划水。我们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金兵的箭下,不时有人中箭一头栽入水中,瞬间即被滔滔江水卷走淹没,身后传来掌舵的蒋老刁的呼喝:“白老大,跳水逃命吧。” 不等我回答,他已率先“扑通”一声跳入江中,木筏没了人掌舵,立刻在江中团团打转,眼看就要翻侧。我无奈望着紧紧伏倒在木筏上几个面如土色的幸存者,黯然道:“大家跳水逃命吧,是我辜负了大伙儿的信任,我没脸再见大家。” 又是几支利箭带着刺人心魄的锐声射来,两个汉子立刻中箭落水,幸好金兵的船只既小又少,敢在这湍急的江心追击我们的更在少数,不然以金兵一向精准的箭法,只消一轮箭雨就可以把我们全部钉成刺猬。 “快跳!”眼见金兵的船只越迫越近,近到几乎能看清他们面容相貌的地步,我不由分说把幸存者狠命地推入江中,与其在木筏上被金兵当成活靶子射杀,不如让他们落水求生,虽然这求生的机会根本就微乎其微。当最后一个蛮牛也跳入江中后,我望了望波涛汹涌、完全不见人影的江面,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杀害同伴的凶手。 冰冷的江水浸透了我的身体,也像浸透了我的心,我木然地踏着水向对岸游去,唯一安慰的是我拉住了蛮牛的身体。好歹能救下一人,希望对自己的痛恨也能减轻一分。当我筋疲力尽地拖着蛮牛登上对岸的时候,蒋老刁早倒在数十丈开外的河滩上喘气,见我过来,他疲惫一笑道:“我就说过白老大是好样的,一定能逃得一命,却没想到你还能救下蛮牛。” 我望着他无言以对,心中对他率先弃舵逃命已愤怒不起来,与他比起来,我其实又有多大的分别? 蛮牛也渐渐醒来,这淳朴的少年此时眼里蕴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什么话也没说,对着咆哮翻滚的江水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顺着江岸逆流而上,脚步踉跄,方向坚定。 我也跟在他身后,照着他的脚印前行,蒋老刁追着我的背影絮絮唠叨:“白老大,没想到你水上功夫也如此了得,咱们要是联手发财,无论去临安还是海上,肯定无往不利,我‘水上飘’跟定你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曾是我打动蒋老刁冒险渡江的说词,我原本也打算过江后就直接去临安,拿到自己要的东西后就走人,金宋间的战争于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善恶,我在这个世界也根本就是个外人,虽然对金人和完颜亮没有一丝好感,却还没到刻意和他们作对的地步。但此刻,在亲手把几个同伴推入江中,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江水吞没后,我在痛恨着自己的同时,突然觉得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 目视前方那个像绿色大田螺的碧螺山,以及临江巍然峭立的采石矶,我冷冷地说:“我要去前方采石矶,宋军大营。” 冬风萧索,四野枯黄,就连碧螺山的绿色也十分的黯淡。采石矶下,宋军大营完全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戒备森严,剑拔弩张,甚至都没有一丝大战爆发前的紧迫感。我准备好的一套说辞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只说是江北逃过来的百姓,给宋军送来金兵的情报。守卫营门的兵卒便把我们三人放了进去。 进得营门后,我更惊诧眼前看到的情形,这就是大军压境下的宋军吗?兵卒三三两两散坐于地,衣甲不整,甚至马鞍也搁地上当了酒案,除了这些滥饮者,更多的像是在营中散乱游荡的游魂,没精打采愁容满面。金兵也不想打仗,但就算再怎么厌战,军纪也决不会松弛到如此程度。难怪无论西夏李仁孝还是金国完颜亮,在提到南宋人时,在仰慕其璀璨文化的同时,也流露出对其军队虚弱战斗力的蔑视。 “军爷,我想见你们管事的将军,我们有关于江北金兵的情报。”我拦住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人问。他倒也和气,反问了一句:“金兵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渡江?” 我犹豫了一下,“金兵号称百万,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渡江。” 他“噢”了一声,眼中现出一丝忧色和恐惧,立刻又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就走,我忙拉住他道:“你还没告诉我哪里能找到管事的将军呢。” “现在没人管事,”他叹了口气,“我们是刚从江北撤回的江淮军,原来领兵的王将军刚被免了职回京受审,新任命的李将军尚未到任,你们等等吧,我会安排伙房准备你们的饭菜,你们能从江北逃回来,也算是不容易。” 等等?我瞪大了双眼,金兵已经磨刀霍霍日夜准备渡江,宋军居然还没有自己的主帅?我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这样的军队,干脆就任它被金兵灭了好了! 我气得摔手就要走,一回头,正好看到几匹健马从营门外疾驰而来,打头者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模样在三十七八间,眉目轩昂,面白微须,于温文儒雅中透着股天生的英气。 “喂,你们领兵的将领呢?为何不出来见我?”他在这中军营帐前勒住马,环视四周问道,“金兵就要过江,为何你们却还像是在放假?” 散乱在四周的几个兵将见是个文官,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一个小兵反问道:“将军们逃的逃撤的撤,我们不放假还能怎么着?” “李显忠将军呢?他还没到任?”他又问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文官稍一迟疑,立刻在马上直起腰大声喊道,“我是奉建康府叶义问丞相之命前来劳军的中书舍人虞允文,去把所有将士都叫过来,我要犒劳你们!” “大人要犒劳我们?”那兵士露出意外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我要犒赏所有将士!”..虞允文的声音有一种文人少有铿锵之色。几个兵卒见虞允文说得肯定,立刻如飞而去,我和蛮牛蒋老刁对望一眼,立在中军营帐外望着不远处的虞允文,不知他要干什么。我还悄悄问一旁一个老兵卒:“这中书舍人是个什么官?” 那老兵歪头想了想,玩笑道:“比芝麻大一点,比西瓜小一些。” 不多时,兵卒们从四面八方会集过来,围在虞允文几人的周围,人数居然不少,黑压压看不到尽头。大家眼中除了有些意外和惊喜,更多的是疑问,还有就是那种败军固有的茫然和沮丧。 见兵将已来得不少,虞允文慢慢屈膝爬上马背,最后在马鞍上完全站了起来,昂首环顾四周将士,直到众人都静了下来,他才大声道:“江淮军将士们,你们一定会奇怪,本官为何会来犒赏你们?犒赏你们在江淮与金军不接一战就撤回江南?犒赏你们许多人甚至都没见过一个金兵就败退回来?不是!这些都不是你们的责任,这是你们主将王权的命令,跟你们完全没有关系,你们不该背上江淮败军的骂名!不仅如此,我还要代表朝廷和江南百姓感谢你们,是你们在撤退时烧毁了所有渡船,使金兵为长江所阻,为朝廷调兵遣将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你们为大宋立下了首功!” 众将士先是面面相觑,继而窃窃私语,脸上渐渐露出了兴奋之色,腰身也不知觉间直了起来,似乎突然才发觉,自己原来真为国家立下了一大功。 “但是,”虞允文话锋一转,“金兵没有渡船可以建造,长江天堑不可能永远阻住金兵,金兵一旦渡江,请问诸位将士,以你们现在的模样,拿什么来抵挡金兵?” “大人,”一个声音怯怯地反问道,“金兵号称百万之众,咱们江淮军仅有一万八千余人,哪有可能挡住金兵?” 虞允文深吸口气,望着那军校问道:“你是哪儿人?” 对这问题大概感到有些意外,那军校好一会儿才回答:“小人是浙江湖州人。” 虞允文转头遥望南方,遥遥一指,大声道:“金兵若越过长江,三日之内便能打到湖州,不仅如此,长江以南一马平川,再无天险。若这长江,加上你们这些忠勇的江淮军将士也挡不住金兵,那么,即使你的家乡远在岭南,也逃不过被金兵烧杀戮掠的下场,你们的妻子儿女,也逃不过金兵的淫威和为奴为婢的命运。” 人群一时静了下来,上万人一下子鸦雀无声,这种安静便十分的渗人,就在这寂静中,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响起:“虞大人,我们这些弟兄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便知道无法与金人抗衡,也没人逃离军营半步,留下来的这些兄弟,早已决心血祭长江,但这又有什么用?既没有主帅又无援军,这一万多大好男儿的满腔热血,也不过凭空抛洒罢了。” “请问将军是……” “步军统领时俊。” “将军听好!”虞允文正色道,“朝廷已组织援军即刻奔赴前线,大家尽可安心,至于主帅,我虽为文官,却也为朝廷委命到建康前线参谋军事,如今非常时期,在李显忠将军未到任前,本官便暂理江淮军主帅事务,不知时将军服也不服?” 大概这话太让人感到意外,场中又是一阵寂静,片刻后才听时俊陡然大声道:“服!我服!虞大人虽为文官,却比我这武人还有气魄。从今往后,我时俊唯大人马首是瞻!” 虞允文点点头,昂首四顾,高声问:“可有谁不服?” 人丛中立刻响起众兵将此起彼伏的应答声,最后汇成异口同声的两句誓言:“愿奉虞大人为主帅,与长江天堑共存亡!” “好!”虞允文一挥手,“校尉以上军官到中军帐议事,其余兵将各归本位,精心准备兵刃甲胄,不得再在营中饮酒赌博闲逛,违令者军法从事!” 众兵将轰然答应着陆续散去,虞允文这才下马,大步望中军帐而来,在帐外突然看到身着百姓服饰的我和蒋老刁蛮牛三人,不由停下脚步。我不等他问起,忙抱拳道:“大人,我们是江北逃回的大宋百姓,我们知道金兵的一些情况。” 虞允文朗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忙抬手示意:“快请!” 跟着虞允文进入大帐的时候,只听他的一个随员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大人,朝廷只是命你到江淮军来劳军,而不是督战,如今江淮军一团糟糕,你何必背这包袱,引祸上身呢?若军事顺利还好,要是万一……” 不等那随员说完,虞允文蓦地停下脚步,白皙的脸颊突然间涨得通红,瞠目质问道:“如今国家已到生死存亡关头,在这人人都该为国效命的时候,我难道还要考虑自己的声誉得失?” 那随员在虞允文逼视下红着脸尴尬地低下了头。望着一脸轩昂的虞允文,我突然对宋军生出了一点信心。 第十八章 血染长江 “金兵的渡船准备得如何了?”虞允文性格一如他的外貌,显得干练而务实,先与众将士见礼,待众将自我介绍完毕后,不待坐定便望向我们三人,第一句话便问到关键所在。 “金兵第一批渡船大约有八十余艘,都是蒙冲大船,大概再有十几天就可以全部完工。”我抱了抱拳算是行礼,那种屈膝跪礼我始终不太习惯,不到情非得已我通常不会用。 “你对金兵的情况到还熟悉。”虞允文在帅位坐定,对我微微颔首,目光烁烁有 795e." >神。我迎着他满是怀疑的目光咧嘴一笑道:“大人,我们三人原是被金兵掠来的民夫,被逼为他们建造渡船,对这些情况自然比较清楚。” “哦?”虞允文眼中的疑色并未尽褪,不经意地追问了一句,“这里的江面宽有八里,你们是如何过的江呢?” 我哈哈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大人,以金宋两军的实力和目前的形势,你以为完颜亮还用得着派出我们这样的奸细吗?形势急迫,我希望大人直接问最关键的问题。” 虞允文一怔,立刻正色拱手道:“是在下多疑了,还望壮士不要多心!请问那种渡船一次能乘坐多少人?” 我转望蒋老刁说:“这个问题你该比我清楚,还是你来回答虞大人吧。” 自从进了军营后,蒋老刁和蛮牛都变得缩手缩脚起来。也难怪,寻常百姓盗匪见了官不都这样?见我把问题突然推给他,蒋老刁咽了咽唾沫,斯斯艾艾半晌,终于颤着嗓子禀报道:“回虞大人话,那种渡船包括浆手和舵手在内,通常能乘坐四百人左右,如果是骑兵的话,大概只能乘坐不到两百人。” 虞允文眼中露出一丝宽慰,对营帐两旁雁立的将校们颔首道:“这些渡船数量尚不足以让完颜亮集中优势兵力渡江,他大概暂时不会发动进攻,我们总还有点时间准备。” 将校们神色凝重,并不为虞允文的宽慰而轻松,我见状微微一笑:“大人,完颜亮其实并不可怕,金兵虽众,也并非就不可战胜。” 将校们见我不像普通百姓一样畏缩胆怯,又刚从金营中平安逃出且横渡长江,看我的眼光早有些不同,如今见我口出狂言,对我的好奇更盛,都用询问、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知道新败的江淮军需要有胜利的希望,我得让他们看到这种希望。虞允文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便用眼光鼓励我说下去。 我环顾众将,泰然自若地侃侃而谈:“完颜亮这次远征,号称有百万之众,但其中强拉的民夫就占了半数,这些人不仅没有战力,还会消耗完颜亮宝贵的粮草和兵力,而兵卒中除了女真人,还有新征的契丹人和汉人,这些人决不甘心为完颜亮卖命,关键时候只会起反作用。不仅如此,就是女真族将士也没有多少人真心想打仗,一路哗变的逃卒就是明证。所以,完颜亮真正能用于战场的兵力并不太多。” “不止这些,”虞允文也笑着插话,“本官离开建康府叶大人处时,刚得到消息,驻兵四川的吴玠吴将军已从秦岭出兵,兵逼古长安,威胁到完颜亮的八百里秦川粮仓,完颜亮已分兵十万赴援。” 众将脸上都露出一丝轻松,但这一丝轻松转瞬即逝,一个偏将小声嘀咕道:“即使这样,三、四十万的金兵也远远超过我大宋全国兵力的总和啊。” “我们还有长江天堑,”虞允文立刻道,“只要运用得法,长江天堑能当百万雄兵!” “不错!”我笑着接过话头,“其实兵力的计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咱们也不是一定要击溃金兵,只需把金兵挡在长江北岸,完颜亮劳师远征,若不能尽快建功,金国必生内乱!” 虞允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对我的态度又有些不同,客气地抱拳问:“我虽从探子那里知道些金国的情况,却不如壮士的消息来得直接,还望壮士不吝详告。” 我点点头,“我从中都来,所以知道些金国朝中的消息,完颜亮为这次远征,杀了不少反对开战的大臣,清除了无数厌战的将领,勉强压下了朝中反战的言论,但只要前方战事不顺,这股反战的力量就会重新抬头,届时完颜亮远在江淮,金国定生内乱。除此之外,为这次远征,完颜亮强拉了不少契丹族青壮,激得关外契丹人叛乱,这也使他不能在长江边恋战。除了这些因素,更重要的是,大部分金兵也无心打仗,无论女真百姓还是大宋百姓,渴望和平的心其实没有分别。” 这些消息部分是我从金人那儿听来,部分是源于自己的分析,虽然比较主观,但以我对金国的了解,我相信这分析也八九不离十。 “是啊,自绍兴和议以来,金宋间二十年的和平,就因完颜亮一人而破坏。”虞允文谓然轻叹道,“完颜亮弒君篡位,登基后妄杀无数金国皇室宗亲,淫占其妻女,甚至连金国开国第一功臣,当年的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的子孙也几乎被杀尽,在金国无论民心还是军心早已尽失,如今又破坏当年的和议贸然开战,把两国百姓均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暴君,我不信苍天会容他一直猖狂下去!” 众将士脸上渐渐现出几分昂扬之色,我知道那是因为信心,一种必胜的信念。 “报!”一个兵卒闯了进来,得虞允文示意后,立刻高声禀报道,“有金国特使渡江送来一封信!” 虞允文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先让一个.校尉把蒋老刁和蛮牛带出去,却又示意我留在帐中,这才对传令兵吩咐道:“带他进来!” 虞允文话音刚落,一旁的步军统领时俊立刻道:“大人,容末将先令兵卒整肃军容,排下斧钺仪仗,不能让金狗看低了咱们!” “不,就这样!”虞允文抬手拦住时俊,“不仅如此,大家也都把盔甲衣衫解开,鬓发弄乱,脸上要作出惶然无依的模样!” 说着虞允文率先把面前案几上整齐码放着的书柬推倒,散乱摊开,又示意众将士随意或坐或站,这才对那传令兵吩咐道:“把金使带进来。” 片刻后,一衣甲鲜亮的金将趾高气扬地负手大步而入,先环顾了帐中诸将一眼,这才对据案而坐的虞允文傲然拱拱手道:“在下奉我主大金国皇帝陛下之命,给江淮军主帅,王权王将军送来一封信。” “把信呈上来!”虞允文不动声色。大概是虞允文的从容让那金使感到有些意外,稍稍收敛了些气势,乖乖地把信交给传令兵转呈上去。虞允文草草看完信,淡淡道,“你搞错了,王权已被撤职,如今江淮军已归本官统领。” 金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忙问:“敢问大人名讳?” “中书舍人虞允文,以叶义问大人参谋军事之职,暂理江淮军事务。”虞允文淡然自若,“既然你送来了这信,我便还书一封,望贵使转呈贵国皇帝。来人!笔墨侍侯。” 在虞允文低头奋笔疾书的时候,众兵将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虞大人会老实得把己方所有的秘密都泄露给金使,像江淮军主帅撤职,临阵换帅,文官暂理兵事等等这些,都该是军中必须严守的机密,虞大人却一时口快就泄露了出去!我猜众将心中一定在想,书生就是书生,哪知兵者诡道的至理名言。但我从虞允文的从容和镇定中隐隐猜到,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目的,只是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信终于写好,虞允文乘着等墨迹渐干的短暂时光展信读道:“金国狼主完颜亮,余幸读狼主劝降文,惜然王将军归隐,余暂代王将军之职。为使狼主不至失望,余愿代王将军,与狼主决战于长江。中书舍人虞允文字!” “你……”金使勃然色变,脸色蓦地涨得通红,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众将也发出压抑的嘲笑,我知道虞允文在信中直呼完颜亮的名字是一种蔑视,但金使也不该有如此大反应啊!忙小声问身旁一个校尉,他才笑着告诉我,原来“狼主”的称谓是金国立国前对首领的尊称,金国立国后,仰慕汉文化,所以皇帝也如汉人一样改称陛下或皇上,“狼主”这称呼也渐渐成为金国野蛮时期的历史见证,成为一种带有侮辱性质的称谓。 金使带上信愤然离去后,虞允文身旁一个随从不禁小声嘀咕道:“大人,以你的身份要与金国皇帝完颜亮决战,这在礼节上是不是有些不妥?” 虞允文淡然一笑:“不这样不足以激怒完颜亮。” “大人有何妙策?”一个将领见虞允文面带自信的微笑,忙识趣地追问了一句。 “不激怒完颜亮,他不会提前渡江。”虞允文此言一出,众将立时哗然,想大家惟恐金兵在江淮军没准备好以前就开始进攻,虞大人却还故意要激怒完颜亮,激他立刻就进攻,也难怪众将不解。只有寥寥几个将领眼中露出深思之色,我也恍然而悟,对虞允文的大胆和才能又多了几分认知。 “我知道江淮军新败,无论士气还是装备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虞允文环顾众将一眼,待大家稍静,这才继续说,“但要等我们准备停当,完颜亮也就准备得更为充分,届时他以绝对优势兵力扑过江来,江淮军准备得再好也无济于事,目前他还只有八十艘即将完工的渡船,可以一次渡过三万多步卒或一万五骑兵,金兵离不开战马,也不缺战马,我想他会选择骑兵,这就是他一次能投入的最大兵力。咱们以一万八千之众,以逸待劳,又占尽地利,定能击溃在江上颠簸了半日的一万五千疲兵!” 步军统领时俊突然插话问道:“如果战船再送第二批金兵过江呢?” “时将军为步军统领,对水军的情况难怪不是很清楚,”一个面色白净的年轻将领笑起来,“这里的江面幅宽八里有余,江流湍急,只是渡江已经很耗费时日了,何况上万人整队上船下船,有这时日我们早就干掉他第一批部队了。” “将军是水军李将军吧?”虞允文问那面色儒雅的年轻将领。 “水军统领李保!”那将领忙拱手道。 “你手上有多少战船?” 李保沉吟了一下:“能参加战斗的大约还有一百三十多艘,不过都是些小型战船,有些还是普通渡船,没法和金兵的蒙冲斗舰抗衡。” “如果趁金兵战舰运送完兵卒返航途中呢?”虞允文追问道。 李保眼光闪了一闪,犹豫着说:“如果金兵没有在船上留下足够水军的话,我想应该有机会,不!有把握狠狠击沉他几艘!” “不是几艘,”虞允文断然击掌道,“我要你击沉全部!” 李保一怔,苦笑道:“大人,金兵的船都是乘坐百人以上的蒙冲战舰,而我手中最大的船也竟能载几十名水军,更多的是那种只能乘十多人的小艇,这种船被蒙冲战舰一撞就碎,更不用说金兵居高临下,以最擅长的箭法对付我毫无遮掩的水军,使我们很难靠近他们的船。” 虞允文叹道:“水军的难处我也清楚,但这八十艘战舰是完颜亮渡江的依靠,若能一举击沉,我们至少能赢得一个月的时间,而金国又急缺水军,若能一举歼灭,短时间内完颜亮都只能望江兴叹。大家动动脑筋,看有没有击沉这些战船的办法。” 众将沉思起来,不过最后都遗憾地摇摇头,默然无语。我上前一步,突然问:“李将军,不知你的那些小艇有没有配备轮浆?” “轮浆?”李保的眼中一阵疑惑,茫然摇头,“恕末将孤陋寡闻,还要请教。” 我立刻明白自己心中的构想大概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便示意一个校尉取过纸墨笔砚,我展开一张宣纸边划边解释说:“这是一种外形如车轮的浆,共有八到十二个叶片,装在小船两侧,靠人的脚力踏动旋转划水,可以把船速提高一倍以上。” 随着我详细的解释和大致的图案,李保渐渐明白起来,连连点头赞叹:“不错不错,若小船装上这种轮浆,一个浆手可以抵十人的效率!” “还有,”我说着画出一只小船,再在小船上画出一个弧形的盖子,“如果给小船加上一个拱形的盖子,就不怕金兵居高临下的利箭了。” 李保立刻击掌道:“没错!若有这种船,咱们就不必怕金兵的箭,再加速度奇快,船小而灵活,可以轻易躲开大船的撞击。” “可是,这样的船怎么进攻敌人呢?”一个水军将领疑惑地问。 “用火!”我心中的构想越加清晰,这种船也在我笔下渐渐完整起来,“拱形盖子上事先开有射击孔,知道小孩放的炮仗和焰火吧?用竹筒或木筒甚至铁筒做成大炮,以火药的爆炸力把点燃的火药包送到敌船上去。对了,咱们完全可以在金兵渡江时就进行阻击,根本不容他们上岸!” “这恐怕不行,”李保连连摇头,“就算你这些设想都能实现,只要金兵战舰上有足够的兵力,就可以抛投铁锚巨石对付我军小船,这种小船经不起一击。” 没想到自己说了句外行话,众人眼中便露出怀疑之色,一个将领犹犹豫豫地问:“你说的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东西,你怎么能保证它一定就实用?” “这轮浆和拱形盖子我可以肯定它实用!”李保立刻道,跟着又摇摇头,“至于这种使用火药的……大炮,除非我亲眼见过,不然我无法相信。” “这种大炮就交给我好了,”我自信地拍拍胸脯,“我在短时间内就能试验出样品,至于轮浆和拱形盖,李将军把这结构图拿给任何一个木匠看,他都能做出来。” 众将还在犹豫,虞允文已点着头说:“我看可以试试,李将军就找工匠立刻做这种轮浆和盖子,要抓紧时间,这位壮士……还没请教大号?” “白痴。”我坦然道。众人一怔,似乎没听明白,虞允文也是一愣,跟着笑道:“你要是白痴,我们这些人就真无地自容了,这是我听过的最名不副实的绰号。” 我理解地笑了笑,信口玩笑道:“我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乃上天派来帮助虞大人击败完颜亮的高人。” 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想虞允文却当了真,连连摇头叹息:“以前我听说韩世忠元帅当年把完颜宗弼困在了黄天荡,不想完颜宗弼却鬼使神差掘开老鹳河故道逃得性命,民间传说他是得了高人指点,我对这说法向来嗤之以鼻,但现在,我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高人了。” 我心中一凛,忙道:“大人想差了,我不过是对古人一些奇巧淫技有点研究罢了。” “是不是高人我不管,”虞允文笑着摆摆手,“不过我相信你真是上苍派来助我一臂之力的智者,看来完颜亮也是大限快到了。” 我还想解释,却发现虞允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不忘随时增强将士们必胜的信念啊! “你就抓紧试验制作那种大炮吧,需要人手和材料尽管开口,我会让人给你提供一切条件,咱们最多还有半个月时间准备了。”虞允文拍拍我的肩头,眼中满是信任,话音刚落,传令兵又闯了进来高声禀报:“禀大人,有一自称韩彦直的公子在营门外求见。” “子温来了!”虞允文兴奋地拍案而起,“快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迎接!”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虞允文已亲自迎了出去,不多时便挽着一个青年公子的手进得中军帐,那公子衣衫素雅,背后简简单单地斜背着个包裹,年纪在三十出头,却有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面容儒雅斯文,却也像虞允文一样有一股英挺之气,只是这股英气内敛深沉,不易让人感觉出来。 众将见来的是一年轻书生,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客气的随意拱拱手,不客气的甚至懒得搭理,只见虞允文亲热地挽着那年轻公子的手问大家:“你们可知他是谁?” 见众人茫然摇头,虞允文骄傲地说:“他就是通义郡王的大公子韩彦直殿下,字子温。” 众将立时静了下来,脸上皆露出奇怪的表情,那该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崇拜和尊敬,这种尊敬甚至超过了对神灵的敬畏。我见状不解地小声问身旁一个校尉:“这通义郡王是何许人也?” “你连通义郡王韩公都不知道?”那校尉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望着我就像望着条会说话的牛,见我还是茫然摇头,他再次提醒我说,“就是当年在黄天荡大破金国四太子金兀术的韩元帅!” “哦!”我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其实在暗自嘀咕:鬼才知道韩元帅是谁!这年轻的殿下多半是靠着父亲的威名才博得虞允文如此器重和众将士如此的尊敬吧? “彬甫兄不要抬举我了,没的让将士们笑话。”韩彦直淡淡一笑,即便在笑的时候,眼瞳也有如幽潭古井般水波不兴,他有一种宠辱不惊的从容气质,让我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子温来得正好!我正缺一个领兵打仗的善战将领,你突然从天而降,岂不是天助我也!”虞允文十分兴奋和欣喜,对韩彦直的推崇竟超过了我这个高人。韩彦直倒也不客气,只笑道:“其实我来也不完全是巧合,当我在建康府听说彬甫兄到江淮军劳军,而江淮军新任主将李显忠将军尚未到任时,便猜到兄定会挑起重担,所以禀明叶大人,自荐到兄阵前做一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虞允文哈哈一笑,“知我者,韩子温也!” “还不止这些,”韩彦直说着从背上解下包裹,郑重其事地双手递给虞允文说,“母亲知我要来采石前线,托我把这个一定要转交给彬甫兄。” “这是什么?”虞允文说着解开包裹,包裹内是一卷黄色绸缎,虞允文小心翼翼地展开,却是一面古旧的旗帜,大概因年代久远,旗帜已经有些褪色,但旗帜中央那几个血红的大字,却还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夺目耀眼! “夫战,勇气也!”虞允文轻轻念着那几个字,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眼里渐渐噙满泪花,“这是韩夫人当年在黄天荡擂鼓助韩元帅大败金兵,亲手绣制的那面战旗啊!” 众将士脸上现出悠然神往之色,似乎亲眼看到了那壮烈的一幕,眼中俱闪出激越昂扬之情。虞允文把战旗一挥,举旗大声道:“当年韩元帅以八千勇士,在黄天荡击败金国第一名将完颜宗弼十万大军!韩夫人给咱们送来这面旗帜,正是要咱们效法当年韩元帅,以忠勇之志,创彪炳战功,留千古美名!” 众将士振臂欢呼,群情激昂,已完全扫尽新败的颓丧。虞允文在欢呼声中把旗帜交给身旁一个将领,下令:“把这旗帜挂在军营最高处,让韩元帅在天之灵,庇佑我军再创奇迹!” 那将领领命而去,不多时,营帐外传来无数兵卒激昂的呼吼,充满斗志和阳刚,由中军大营开始,渐渐响彻整个军营,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吼啸,虞允文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他知道,这面特殊的旗帜在江淮军胜利的天平上,又增加了一个重要的砝码。 七天之后,在采石矶附近一条长江支流上,第一批作为实验的小船改装完成,望着水面上那几艘轻盈如飞的小船,我心中颇为骄傲,尤其我亲自设计制造、用铁筒作成,可以重复使用的金属大炮,可以把点燃引信的火药包送出十多仗远,完全可以用于实战。身旁的虞允文和韩彦直也十分惊喜,显然没想到这种小船的性能如此出色,火药的威力如此巨大。 “大人,这种小船还没有名字,你就给起个名字吧。”水军统领李保边说边搓着手,兴奋得有的手足无措的样子,大概恨不得马上就把所有小船都改装过来。虞允文望向我说:“你是这种小船的发明者,就由你来起名吧。” 见众人都望向我,我也就不客气,沉吟片刻后笑道:“这种船最大特点是速度奇快,在水中如泥鳅一样灵活,我看就叫泥鳅船好了。” “不太好!”李保连连摇头,“这名字太过小气,以这种船如此大的威力,不如就叫海龙船吧。” “不妥不妥!”虞允文微微摇头,“以如此小船却称海龙,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叫海鳅船如何?那种新武器也可称为霹雳炮。”娴静如处子的韩彦直突然插了一句。 “海鳅船?霹雳炮?”虞允文略一沉吟,立刻鼓掌赞叹道,“好!这名字好!海鳅乃传说中海里一种神鱼,貌似泥鳅而神通广大,正合此船特点,霹雳二字,正好也点出了这种新式火器的威力!” 海鳅船?我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名字果然比泥鳅船威风多了。 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某日,我始终没弄清不同国家日历的计算法,应该是我和蒋老刁蛮牛三人渡过长江,投入江淮军阵营的第十五天,也即虞允文接管江淮军的第十五天上,完颜亮终于没耐心等到第二批战船建成,便以仅有的八十艘战船,从采石对岸开始横渡长江。 朝霞使江水泛起闪烁的磷光,片片船帆映着霞光从对岸缓缓逼来,虽不能说铺天盖地,却也慰为壮观,湍急的江流使船队无法保持完整的队形,在数里长的江面上一字散开。隆隆的鼓声从江上隐隐传来,鼓声不大,却有一种难言的萧杀和肃穆,似一下下击在人心上,震得人心尖子都在发颤。 我侍立在虞允文身后,从采石矶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上,可以俯瞰江岸隐蔽处严阵以待的宋军,只见人人半跪在乱石后,箭上弦刀出鞘,每个箭手身旁的地上,都有三壶狼牙羽箭,这是步军的箭阵,是对付登陆金兵的第一击。箭阵后,是一队队如猎豹般伏地待起的步卒,这是步军统领时俊亲领的冲锋战队,我努力想从中找出蛮牛的身影,但在数千同样服饰,同样彪悍的步卒中,很难分清谁是谁。 江边游弋着几十艘中型战船,这是宋军水师的疑兵,他们的任务只是拖延金兵登陆的速度,以减轻岸上步军的压力。如果金兵一旦登陆成功,在采石渡建立桥头堡的话,以金军骑兵风驰电掣的速度,一日之内就可兵逼这次战役的总指挥部建康。 我把目光顺浩淼江水转向上游,那里隐有江淮军水师最新的秘密武器海鳅船,由水军统领李保亲自带队,这才是江淮军水师主要的力量,不知道蒋老刁的水战功夫是不是也像他自诩的绰号一样棒? “擂鼓!”虞允文轻轻说了声,越到大战前,他的神情越是平静,完全不像从没指挥过军队的文官。我突然觉得,新任命的江淮军主帅李显忠将军未来得及赶到,对南宋来说,或许反而是件幸运事。 鼓手缓缓擂动战鼓,鼓声如闷雷滚过江面,鼓手身后,高高飘扬着那面有着光荣历史的神圣战旗,战旗在凛冽江风中卷曲翻滚,把那上面几个血红的大字在半空中不断张扬昭显——夫战,勇气也! 金兵的呐喊声远远传来,几只战船已冲破宋军水师阻截,直扑江岸,对那种前端蒙有铁甲和钢刺的蒙冲斗舰,宋军战船只有逼开其锋芒,从侧面攻击,两军的战船已完全纠缠在一起。冲到岸边的金兵战舰前端甲板已放下,骑队嗷叫着纵马跃入半人深的江水,高举的马刀在朝霞映射下越加耀眼,擂鼓的健卒把焦急的目光投向虞允文,我也转望着他,只见他双目炯炯,俯瞰着已经扑到浅滩的金兵骑队,神色平静如常。 金兵前锋即将冲过浅滩,直扑江岸,呐喊声更见疯狂,在金兵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中,终于听虞允文一声断喝:“变鼓!” 鼓声陡然一紧,瞬间即击出震撼天地的昂扬斗志,使人的心跳也几乎加快了一倍,随着鼓声这一变,宋军箭阵中立刻飞出如蝗箭雨,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啸,直扑江边。 第一批冲下战船的金兵,几乎没来得及惨呼出声就尽数栽入江中,江水瞬间即被染成浓淡不一的血红,摔倒的战马声声嘶鸣,更增添了战场的惨烈之色。 战船不断冲到江边,金兵前赴后继勇往直前,冒着箭雨,踏着同伴的尸体嗷叫着徒步冲上江岸,战马在登陆中反成为累赘和多余,冲在前面的盾牌手为后面的同伴挡住了大半羽箭。在浅滩丢下上千具尸体后,箭雨开始稀疏下来,只盏茶功夫,宋军箭手三壶狼牙羽箭便已告罄。 “再变!”虞允文陡然一声厉吼,战鼓又是一紧,鼓点越加紧密,震得人心脏都像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随着鼓声再紧,箭阵后半伏的步卒一跃而起,齐声呐喊直扑江边,冲在最前面的是手舞双刀的步军统领时俊,紧紧追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背负着一种特制背篓的建卒,那背篓中是十余把雪亮的钢刀。 “杀——”从无数人歇斯底里的嚎叫中,我似乎仍能听到时俊的那声咆哮,随着那咆哮声,两个身着金黄服饰的金将已被时俊拦腰斩为四段,其勇武凶悍立时震慑了迎面而来的金兵,即便在人人奋勇冲锋的时候,金兵也远远避开时俊,不敢捋其锋芒。此时我才知道,为什么他的亲兵要在后面背上一背篓的钢刀。 金黄和青灰两种服饰的兵卒在浅滩中纠缠在一起,鼎沸的人声让江水似也沸腾,不断有人栽倒又爬起来,再栽倒,在数里长的江岸浅滩上,瞬间即散落下上千人的断臂残肢和血肉模糊的身体。生命在这里是如此低贱,一钱不值,许多兵卒仅仅一个照面就再也爬不起来。即便如此,双方兵卒仍无人退缩半步,歇斯底里的呼吼渐渐平息,剩下的,只是兵刃相击的铿锵,刀锋入肉的闷响,以及临死前最后一声惨呼。滚滚江水,不多时便被鲜血染成渚红。 冬日的暖阳渐渐升起,更为江岸染上一层浓沥的血色,鏖战数个时辰的兵卒终于也疲怠了,就连时俊预备下的十多柄钢刀也全部卷刃报废,现在手中仗持的,是一杆从金将手中夺来的狼牙棒。双方的兵卒只是在机械地打斗着,战场上除了打斗声,就只有间或响起的一声嘶哑惨叫,临死前的惨叫,战斗成了胶着状态。 “息鼓!”虞允文终于下令,他的脸上神情凝重,显然没料到金兵是如此坚韧,即便在背靠长江,又不习水性,伤亡如此惨重的情况下,斗志仍然不灭。 听到息鼓的命令,鼓手浑身一软,几乎就要瘫倒在地,浑身早已为汗水浸透。鼓声一停,青灰色的宋军便缓缓后撤,渐渐与金兵脱离开来,金兵也无力追赶,只小心翼翼地缓缓向前推进,同时收拢部队,推进数十丈后,开始在开阔地列队布阵。激战半日,金兵虽然死伤惨重,但仍有上万兵卒平安登陆。 “点火!”虞允文再次下令,立刻有兵卒点燃了预备下的炮仗,一团焰火在空中炸开,给本已寂静下来的战场又一个突然的刺激。 山坳那边陡地响起雨点般的马蹄声,如滚滚奔雷隆隆而来,无数战马从埋伏处奔涌而出,如滔滔洪流一泻千里,声势惊天动地。打头的是一位倒提长矛的白袍骁将,亮银头盔压住的剑眉下,朗目如流星般耀眼,我突然发觉,就是在冲锋陷阵的时候,他的眼中都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不禁暗叹,这才不愧是将门之后。 这是支两千多人的骑队,人数虽少,但人马精力充沛,气势如虹,瞬间即奔涌而来,金兵人数虽众,但登陆时丢失了大半战马,此时步骑混杂,不成队形,大金国驰名天下的女真铁骑,被自己人给羁绊住了手脚,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只见宋军两千人的骑队,如一柄利剑深深刺向金军阵中,刀切豆腐般轻易破开敌阵,而冲在最前面的韩彦直,便如利剑上最耀眼的剑尖。 骑队从上万金兵中一冲而过,留下一路血迹残尸,不等金兵整好队形,骑队立刻又折了回来,再次蹂躏早已筋疲力尽,开始混乱起来的金兵。 “投降不杀!”撤退的宋军步卒此时也呐喊着返身杀回,却只在外围散开,以雁翎阵向金兵包围过去。 “擂鼓!”虞允文再次大吼,眼中闪出骇人厉芒。我知道,这是他最后的预备队了。如果再不能尽快击溃金兵,宋军即使最后得胜,那也是惨胜。我从已经力竭的鼓手手中夺过鼓槌,奋力敲响牛皮大鼓,激越昂扬的战鼓声立刻响彻整个战场。 夫战,勇气也! 金兵的阵形在韩彦直骑队数度冲击下,终于彻底溃乱,渐渐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和调度,只能三五成群各自为战,战斗成为一边倒的屠杀,即便这样,金兵仍在拼死抵抗,无人逃跑或投降。 “大营中还有多少人?”虞允文突然问身旁的传令兵,那兵卒一怔,忙道:“只剩三百多伙夫和守卫。” “令他们一人举一杆大旗,火速到战场赴援!” 传令兵飞身而去,不多时,三百多面军旗渐渐从远处现了出来,渐渐向战场逼近,远远见到军旗,宋军将士陡然兴奋地齐声欢呼:“援军来了!援军来了!投降不杀!”声势浩大,声音响彻云霄。 突然见到林立的军旗,尤在顽抗的金兵终于失去了斗志,一部分在主将率领下奋力杀向江边,逃向江边的战船,更多人开始扔掉武器跪地投降,待看清过来的军旗不过是由三百多衣冠不整的伙夫举着时,也不敢再拿起武器反抗。斗志一失,哪里还敢再战? 逃回战船的残兵向北岸撤退,在江心又遭遇到从上流飞速驶下的泥鳅船的阻击,江上一时火光冲天,把江面也映得火红一片,远远看去,海鳅船在江面上真如泥鳅一般灵活,几艘对付一艘战船,用霹雳炮不断轰击敌船,敌船风帆立即便被烧毁,本就笨拙的战船失了风帆,速度更加缓慢,被海鳅船死死缠住脱不了身,不少战船被江水冲出老远仍靠不了岸。可惜那种霹雳炮除了对付易燃的风帆,放火的效果并不太好,金兵战船稍一起火便被兵卒扑灭,即便这样,金兵仍有大半战船被水军统领李保率领的海鳅船烧毁,勉强逃回北岸的战船也是狼狈不堪,短时间内不堪再用。 宋军清点战场的时候已近黄昏,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步入这修罗场般的战场,江中的血迹早为江水冲走,满江的浮尸也顺流而去,江水又复清澈如昔,但岸边的沙滩上,仍然沃满未干的鲜血,踩在脚上湿漉漉的十分难受。从江边到岸上百丈之外,断臂残肢无数,七零八落的尸体一片狼藉,间或有未死的伤者在微弱地呻吟。 最后弃刀投降的金兵人数超过四千,这些悍勇的女真族精锐要顽抗到底的话,不知会给宋军造成多大的损失?我不禁暗叹虞允文最后的急中生智,真可以抵得上一支雄兵。 我在战场再次见到了蛮牛,他面色惨白,浑身尽是血污,我仔细看看,却都是别人的血迹,这小子浑身一点伤都没有,见他安然无恙,我心中也有一丝轻松,忍不住擂了他一拳,笑问:“干掉了几个金兵?” “三个。”他嗓子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脸上并无半分得色。 “不错啊,第一次上战场就干掉三个金兵,”我笑着追问,“有什么感觉?” “想吐。”他说完就低下头走开,脸上有与年纪不相称的深沉,他眼中那种悲悯之色让我心神也是一震。但我想,只要完颜亮不撤兵,像蛮牛这样的宋人,不管再怎么反感、恶心,也决不会放下手中的刀兵。 这一战宋军损失超过两千,却取得了击杀四千金兵,俘虏四千,焚毁完颜亮蒙冲战船四十余艘,淹毙金军兵将无数的骄人战绩。庆功宴上,众将领欢呼雀跃,开怀畅饮时,对我这个海鳅船的发明者也大为赞赏,水军统领李保还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说:“你给我推荐的那个蒋老刁还真是水上一把好手,控船的功夫就连藏书网资深的水军将领都比不上,我已把他留在身边委以重任了。” 在众将领一片酒酣耳热的欢呼声中,只有书生模样的韩彦直还是像原来那样沉静,实在无法把他和率领骑兵冲锋陷阵的勇将联系起来,而虞允文也一如平常,脸上更无大战胜利后的一丝得色。 “虞大人,金兵损失了半数以上的战船,短时间内无力渡江,大人还有什么担心的呢?”细心的李保注意到虞允文眼中的沉凝之色,不禁笑问。 “金兵虽败,但这点损失对完颜亮来说根本微不足道,”虞允文淡淡道,“战船烧了可以再造,一次失败可以再来二次,尤其令人担忧的是,完颜亮有了这次教训,在没有足够渡船的情况下,决不会再贸然渡江,如果这次他集中两百艘以上的战船渡江,大战会有什么结果?另外,海鳅船也不如想象中的威力那么大,只能缠住敌船,焚烧其风帆,减缓其速度,真正要击沉蒙冲斗舰还很难,若不是这次船上都是逃命的败军,海鳅船也不会有目前这差强人意的战绩。” 众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只有时俊仍然笑着说:“大人,只要完颜亮短时间内不能渡江,咱们的援军也该到了,届时咱们再与他决一雌雄。” 韩彦直望了虞允文一眼,突然平静地说:“没有援军,采石渡口就只有咱们江淮军守卫。” 众将听到这话渐渐静了下来,都把目光转向虞允文,只见虞允文微微点了点头,轻叹道:“全国能征调到长江前线的兵卒只有十八万,这不仅要防守长江沿岸数百里防线,还要防守东海岸,以防完颜亮从海上突袭。有密报称,完颜亮在唐洲早就建立了一支有三百艘海船的水军,只因这种船太大,吃水太深不适合在长江渡口登陆,所以没有进入长江前线,不过难保他不会令水师由海上进入钱塘江,兵逼临安,届时朝中鼠辈又要鼓动皇上迁都,若真如此,长江前线将士的信心尽失,何以为战?所以不得不以重兵守海岸。” “大人,”一个校尉疑惑地问道,“咱们大宋国民如此众多,人人都愿为国效命,为何只能征集到十八万兵卒?” 虞允文苦笑道:“兵越众而粮越靡啊,没有足够的粮草,兵越多压力反而就越大,再说未经训练的新兵,短时间内也不堪大用。” 众将士脸色凝重起来,我见状心中暗赞,这虞允文真是天生的帅才,在大战前隐瞒江淮军不会有援军的事实,尽可能给新败的江淮军以信心,大战胜利后便把种种不利全摆出来,以免将士们因胜利而变成骄兵。见众人都静下来,我便冲虞允文抱拳道:“大人放心,海鳅船仓促改造,性能难免还不够完备,既然完颜亮短时间内不会渡江,我有把握使它更具威力,甚至可以出海对付完颜亮的大海船。” “好!我对你有信心!”虞允文对我投来感激的目光。就在这时,有传令兵闯进中军大帐禀报:“大人,有江北探子送来最新的情报。” “快请!”虞允文话音刚落,两个做百姓打扮的探子已被带了进来,不等虞允文垂问,一个探子已抢着禀报:“完颜亮大军已在昨天夜里悄然离开了和州,沿江岸顺流而下,对岸只剩下少数金兵,守着一座空营。” 虞允文一怔,一招手,亲兵立刻送来一幅地图,虞允文把地图在桌面上铺开,对图沉吟半晌,然后抬头问韩彦直:“子温殿下,你以为完颜亮要干什么?” 韩彦直微笑道:“完颜亮原在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帐前习过兵法,而完颜宗弼最擅长声东击西,我想前日那一仗他是做了两手准备..,能一举击溃江淮军顺利渡江最好,不然就把我方大军吸引到采石矶,然后乘夜挥师东进,从适合大军横渡的建康或镇江对岸伺机渡江,他肯定在长江北岸某处支流中秘密建造了一批渡船,这批渡船肯定不止八十艘。” “会是哪里呢?”虞允文对着地图沉吟起来,众将士也都露出深思之色,大帐中顿时静了下来,寂静中我突然问了句:“扬州离哪儿最近?” 韩彦直立刻转向我说:“镇江。” “那就是镇江!”我肯定地点点头,“这次我们把粮草运到扬州,却跑老远到和州来造战船,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完颜亮的用心。” “没错!”虞允文恍然大悟,鼓掌道,“建康离采石太近,江淮军随时可99lib.以赴援,只有更远的镇江,才符合完颜宗弼声东击西的战略思想,扬州城离江北渡口也只有不到三十里,那里更有高邮湖注入长江,完全适合隐藏下一支水军。咱们立刻上报建康叶大人,同时准备去镇江赴援!” 第十九章 祸起萧墙 在江淮军准备东进的时候,李显忠将军也总算赶来,并从临安带来了宝贵的五千援军。这位出身将门的中年将领,在军中资历并不算深,不过从江淮军将士们对他的态度,可知他在军中的威望却不低。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将门之后,而且在北方就曾带领义军与大金国第一名将、四太子完颜宗弼周旋过,并取得骄人战绩,深为完颜宗弼忌讳,后来为逃回大宋,全族百多人均被金军所杀,是大宋不可多得忠勇皆备的将才。得知完颜亮的计划后,他毫不犹豫就划出一万五千人和全部水军,让虞允文和韩彦直率领赴援镇江,我也就随援军前往,名义上我虽然只是个从江北逃回的大宋百姓,但虞允文已把我当成了他的助手和谋士,而他自己,实际上也只是这次战役的主帅叶义问丞相的军事参谋。 路过建康府时,我陪同虞允文和韩彦直连夜去晋见了主帅叶义问,突然见到虞允文和韩彦直,须发花白的叶义问激动得拉着虞允文和韩彦直的手说不出话来,第一句话竟有些哽咽:“彬甫、子温,你们可回来了,没有你们本相真像少了左膀右臂啊!” 我对他堂堂一个前线主帅,竟像个孩童般毫无主见的样子很是奇怪,后来才知道,文官出身的他对军事完全是个外行,第一件亲自主理的军务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他曾命兵卒在东海岸边埋下铁刺木叉阵,以防御完颜亮的海船登陆,不想第二天一早,所有防御阵地都被潮水淹没,所有栅栏木叉都被海潮卷走,这事被兵卒们引为笑谈。身为主帅竟不知潮汐的变化,为此他失去了将士们的信任,从此也就不敢再过问军事,所有行动部署和计划都交给虞允文和韩彦直这两个军事参谋处理,却没有想到虞允文在前线劳军竟会耽误这么久,更没想到他和韩彦直率江淮败军竟取得对金军第一仗的胜利,并且是无可挑剔的完胜!这下对他们的依赖就更深了一重。 见他事无巨细都向虞允文和韩彦直请教,好像虞允文和韩彦直才是真正主帅一般,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我便告辞出来。蒙虞允文的推荐,叶义问答应请奏皇上封我一官半职,对这我到没放在心上,不过一想如果有官职在身,或许有利于我将来在临安的行动,也就没有坚辞,至于是个什么官,我一时却没记住。 从建康府衙回军营的途中,我突然在想,一个人如果能像叶义问那样,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也该是一种难得的优点吧?如果还能像他那样慧眼识才,并大胆予以重任,这胸襟就不是一般人所有的了,也难怪他能做到丞相高位。虞允文该庆幸自己遇到这样的上司,当可一展其在军事上的天赋和帅才。 直到第二天正午,虞允文才安排好对敌一切作战方略离开建康府,叶义问几乎把所有前线指挥权和粮草兵马调动权都交给了虞允文和韩彦直,虞允文也才得以调动宋军大半水军奔赴镇江前线。 镇江的江面比采石矶还要宽阔,正适合大规模水战,对面的渡口虽然只见到金军的营帐,看不到金军多少船只,但我知道,完颜亮随时都可能有大批渡船从高邮湖扑出,甚至他会调集在唐洲的三百艘巨型海船入江,为那些渡船护航。 宋军有近两百艘大小战船,虽然对付完颜亮仓促造就的江船有一定的数量优势,但要对付更大更坚固的海船就根本没有胜算,宋军水师唯一可以依恃的,就只有我发明的海鳅船了,不过经实战检验,海鳅船也并非有必胜的把握,好在我总算还有时间将之改进。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冥思苦想和不断试验,我总算弥补了海鳅船的不足。它原来配置的霹雳炮威力太小,只能烧毁易燃的船帆,对付经过防火处理的楼船甲板用处不大,对敌船上的兵卒更没什么威胁,为此我在火药包中增加了石灰和碎铁片,当火药包被霹雳炮送到敌船后,炸开的碎铁片和石灰粉会对敌水军造成极大的伤害,至于如何彻底烧毁敌船,我也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某日的夜是黑暗的,天上星月皆无,就连江水也乌黑一片,正是适合偷袭的好时节,尤其宋军水师还有蒋老刁这个善于夜间行船的水上高手领路。虞允文在海鳅船性能彻底完善后,大胆命令水军偷袭高邮湖中完颜亮苦心孤诣秘密建造的渡船。宋军水师在江淮水军统领李保亲自率领下,先由数十只小船满载油料乘夜悄悄驶入金兵停泊渡船的港湾,然后把一整船一整船的那种被前人称为“石油”的黑乎乎油料倾入水中,直到油料飘浮到金兵停在岸边的渡船周围,然后再由海鳅船发炮点燃油料,港湾中顿时大火弥漫,金军渡船来不及逃窜,几乎被焚毁了大半,侥幸逃脱的又遭到海鳅船死缠烂打的袭击,损失异常惨重,待天明宋军撤军时,完颜亮在长江的水军已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如今即便有百万大军,也只有望江兴叹了。 除此之外,江北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山东有一支由主帅魏胜率领的义军,趁着金兵后方空虚之际趁机举事,近日已经攻占了山东半岛的海州城,使完颜亮不得不分兵应付,这拖住了完颜亮十万精兵。更让人惊喜的是,金国东京留守完颜雍终于在反战的朝臣和将领拥护下自立为王,并在数日之间火速占领了中都,进而在中都登基称帝。他的行动得到了金国各地军队的拥护和配合,这无疑是对完颜亮最大的打击。 “完颜亮完了!”面对着不断传来的有利情报,一向从容的虞允文也不禁有些喜形于色。把江对岸金兵兵力部署图铺在案上,他兴奋地指着金兵的中军大营位置对众将道,“完颜亮如今虽然还握有数十万精锐,但前有长江天堑阻住去路,后有完颜雍在黄河北岸严防死守,他只能在江淮一带狭窄区域辗转腾挪。他现在既不能南下进攻江南,又无法北上对付完颜雍夺回帝位,这数十万大军已成无家可归的孤兵,溃败只在早晚。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完颜亮最后一击,咱们不能容这数十万金兵精锐被新登基的完颜雍招降收编,成为对付我大宋的有生力量,更不能容完颜亮凭这支孤兵霸占江淮,继续蹂躏我江淮地区的大宋百姓。” 众将被虞允文必胜的信念感染,一时群情激昂,纷纷表示愿领兵渡江攻击金兵。自从与金兵开战以来,宋军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被动防守的地位,即使进攻也只是针对金兵相对较弱的水师。宋军与金兵相比,在陆战中始终处于弱势地位,采石矶那场反登陆战是宋军数十年来罕见的一次陆战胜利,因此能在陆战中击败大金国名震天下的女真铁骑,进而击杀甚至俘虏金国皇帝完颜亮,以雪数十年前那场靖康之耻,是所有宋军将领共同的心愿。 “好,咱们就尽起精锐骑师,趁夜渡过长江,夜袭完颜亮的中军大营!”虞允文奋然一拳砸在金兵兵力布防图上。 一个夜渡长江,奇袭金兵中军大营的计划很快便指定下来。待虞允文布置完兵马后,我也忍不住请缨道:“虞大人,请容我也随韩将军一道,参与这次突袭金兵中军大营的行动。” “白壮士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虞允文有些诧异地望着我,“你乃我宋军不可多得的人才和智囊,实在不宜去前线冒险。” “大人,在这人人都该为国出力的时候,我不愿袖手旁观。再说我身手也还算敏捷,足以在乱军中自保。”我抱拳道。其实这只是敷衍话,我真正的心思是想看看此时的完颜亮,看看他现在穷途末路时的惨状,以满足我心中那强烈报复的欲望,甚至希望能亲手抓住他。不知怎的,此刻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被送入宫中的西夏公主,总觉得她的不幸有自己的一份,也正因为此,我对完颜亮的仇恨比对任何人都要强烈。虽然知道在乱军中要亲眼见到完颜亮实在是很难,但我还是忍不住要为这渺茫的希望去试一试,甚至不惜追随韩彦直的前锋营去冒险闯金营。 大概是我的眼神使他看到我的决心,虞允文沉吟了片刻后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我庆幸自己能成为韩彦直亲率的前锋将士中的一员。 冬日的夜江有薄雾轻轻笼罩,点点浪花在浅浅的月色下像一 7247." >片片不住翻动闪烁的鱼鳞。在这样一个祥和宁静的夜晚,上百艘宋军战船借着薄雾的掩护,由上游悄然顺江而下,慢慢接近了镇江对岸的金兵大营。 “当当当……” 在宋军战船快要接近江岸时,金兵大营中突然响起了铜锣的示警声。这并没有太出乎人预料,在如此宽阔的江面上要想完全不惊动金兵偷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能像现在这样在快要抵达江岸时才惊动金兵水师的了望岗哨,已经是不算太差的结果了。 “冲锋!”韩彦直一声令下,率先纵马跃入半人深的江水,不等战船靠岸便提枪纵马向金营冲去。现在时间就是一切,能抢在金兵组织起有效抵抗前突入金营,就是最大的胜利。 宋军兵将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众人发一声喊,先后跃入冰凉的江水,奋力向江岸冲去。大概金兵决没有想到兵力和战斗力并不占优的宋军竟然敢冒险渡江袭击己方兵力最强的中军大营,竟没有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充分准备,虽然示警的锣声早已响起,但仓猝应战的金兵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零星的箭羽对数万前仆后继满含复仇之志的宋军精锐骑师,完全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 我追随着韩彦直的骑队向岸边的金兵大营扑去,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与南宋旷日持久的对峙和后方的变故,已经严重打击了金兵的士气,他们早已不是参战之初那支名震天下的女真铁骑了。宋军几乎没费多大的劲便冲进金兵的中军大营,沿途只听到金兵虚张声势的呐喊呼喝,却没有一支军队能有组织地迎战夜袭的宋军。 “兵分两路,迂回包抄,在敌营后方汇合!”成功突入金兵中军大营后,韩彦直一声令下,宋军立刻照计划分成左右两路,在各自的将领率领下在敌营中纵横驰骋。由于有夜色掩护,金兵完全不清楚突入营地的宋军实力,早已慌乱起来。在数万宋军精锐骑师数度冲杀蹂躏下,早已是惊弓之鸟的金兵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就开始向后方溃败,数十万名震天下的女真铁骑,一旦不顾将令向后方没命地败退,顿时混乱得毫无战斗力可言。 我纵马在营地中疾驰,除非万不得已,我并不主动向金兵攻击,我只四处寻找着完颜亮的金黄色帅旗,希望能亲自看一眼完颜亮那副狼狈鼠窜的嘴脸。 “宗拓!”一个金将那熟悉的背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完颜亮的大内侍卫总管,见到他的背影我心中不由一喜。既然已经发现宗拓这个大内侍卫总管,那完颜亮还会远吗?我不顾被金兵包围裹挟的危险,孤身一人拍马向宗拓的背影追去,身边是无数女真逃兵,幸好众人只顾着逃命,再加上夜幕的掩护,没人注意到我这个胆大的宋军将领。我一路紧追着宗拓的背影,转眼间便横穿金兵营帐向北方狂奔。一路上金兵都在没命逃窜,再加上身后不远就有宋军前锋的呼喝追击声,我也就不怕深入敌阵了。 一路狂追了不知多远,我却在黑暗中失去了宗拓的背影,望着没命逃窜的金兵和茫茫四野,我不甘心地继续打马往前冲去。当我发现自己正冲向一道高高的城门,拼命想勒住马却已经迟了。我被疯狂逃命的金兵骑兵裹挟着冲进了城门,看这城郭的熟悉模样,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冲进了金兵在江北的战略要塞扬州城。 城门被蜂拥而入的金兵完全堵塞,要想出去根本就不可能,不过我并不惊慌,想宋军前锋一定追击而来,肯定会顺势冲入城中占领这个战略要地。 我躲在暗处等着宋军前锋的到来,却听到城外传来宋军收兵的锣声。宋军居然在扬州城外停止了追击,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城中。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想冲出城时,却发现城门已缓缓合上。扬州城中驻守的金兵毕竟还没有乱,在宋军前锋抵达城下时,及时地关上了城门。 “这儿有宋军!”城楼上有守军突然发现了我,不禁高声向楼下的同伴示警。谁知城楼下的溃兵早已是惊弓之鸟,一听说有宋军,也不管多寡就立刻像炸营一般四下逃散。我忙躲开乱军逃进一条黑漆漆的胡同,边逃边扔掉暴露身份的头盔和宋军衣甲。当我从胡同另一边出来时,模样已经和那些衣冠不整的乱兵差不多了。为了保证自己不被金兵认出身份,我又脱掉了外裤和靴子,扔掉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宋军衣饰和装备。这样一来,我和那些仓猝从睡梦中起来逃命的金兵已没有任何差别,再加上我会说流利的女真语言,在乱军中也不怕暴露自己的底细了。 虽然上次曾被金兵押着运送粮草到过扬州,但对扬州城还是不太熟悉,再加上是夜间,我也不敢到处乱跑,胡乱找了个旮旯准备熬过这一夜再说。心知以宋军这次渡江的兵力,尚不足以对扬州的金兵守军构成威胁,我得做好长期潜伏等待宋军收复扬州的准备。 城中到处是乱军,街头巷尾不时传来破门越户的声音和妇孺的哭号。乱军趁着夜色开始在城中抢劫扰民了,远处不时传来短暂的打斗声和呼喝声,也不知是被抢百姓的反抗还是乱军的内讧,偶尔一两声垂死前的惨叫,在月夜下显得尤其刺耳。 我混在一帮受伤的乱军中间,缩在街边的屋檐下休息。这些伤兵刚刚死里逃生,加上身上伤势轻重不一,除了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咒骂,暂时还没有参与抢劫的恶念和能力。看看天上月色,估计已过四更,城中不时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想来金兵总算在扬州城中稳住混乱的场面,开始把逃入城中的乱军重新收拢编队。像是印证我的猜测一般,一小队金兵骑队举着火把由远而来,看服饰打扮竟然是完颜亮的御林军。领头的小校骑马在伤兵周围转了一圈,然后高声问道:“你们是哪一营的?有没有御林军将士?” 伤兵们多半衣着凌乱,一个时辰前在宋军的突袭下根本来不及穿戴甲胄,因此从服饰上难以看出各自的营号和军阶,也难怪巡夜的小校这样问了。不过这些伤兵新败,逃入城中一直没得到自己人的救助,尤其看到对方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众人早已窝了一肚子的火,此刻便统统发泄出来。有人率先破口大骂道:“哪一营的又怎样?不都是皇帝陛下的士兵?总不成御林军便要高咱们一头,可以优先得到救治!” 骂声一起,众伤兵纷纷附和。那小校心知这些伤兵中说不定有军阶远高过自己的将领,也不敢回骂,忙道:“听说有宋军混入了城中,末将只负责搜查宋军奸细,同时把尚有战斗力的兵将收归到御林军中军大营,重新编队以守卫扬州。” “治好伤咱们就有战斗力!”伤兵们纷纷道。 “抱歉,救助伤兵不在末将职权范围之内。”那小校冷漠地环视众人一眼,然后一挥手,“还能拿起刀剑的马上跟我走。” 伤兵们纷纷破口大骂,有几个轻伤的挣扎着爬起来,拿起武器跟在那小校马后。只要能重新归入大军,好歹还能得到起码的救治,总好过在这儿躺着等死。那小校看看跟他走的只有寥寥数人,便纵马在伤兵中巡视起来,突然看到靠在墙边休息的我,立刻用马鞭一指,“你,站起来!” 没料到他会注意到缩在人丛后面的我,我只得老老实实地站起来。那小校用满是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喝道:“我看你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为何不随本校走?你是哪一营的?” 我心中暗暗叫苦,嘴里却学着那些伤兵的霸道口吻说:“老子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想这么快又去送死,不行吗?” 庆幸在中都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我的女真语十分流利。一听我说的是纯正的女真语,那小校眼中的怀疑之色尽去,没有再追问我所属营队,只道:“如今皇帝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所有将士都该尽力为陛下效命,你拒不接受御林军征召,莫非想做逃兵不成?” 说着一挥手,几个兵卒便向我逼了过来。方才为了不被人从兵刃上看出自己身份,我丢掉了宋军制式的佩刀,如今已是赤手空拳。虽然对付这几个兵卒赤手空拳也不算困难,不过我却不知道会不会引来更多的金兵。权衡再三,我只得放弃抵抗,装着色厉内荏地大声道:“谁说爷要做逃兵?爷只不过想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罢了。” “那就好!”那小校点点头,质问道,“现在你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吧?作为大金国勇士,皇上一声征召就该立刻拿起武器追随,这才不失我大金国勇士之威名。你一战失利,便连我大金国勇士的勇气也失去了吗?” 见金兵新败,后方又出现内乱,他却还在竭力维护大金国勇士的荣誉,我不禁面露嘲讽,调侃道:“是啊,皇帝陛下一声征召,咱们就该立刻追随。只是,小人现在不知道该追随哪一个皇上啊?” “混帐!”那小校一声怒骂,“呛”一声拔出佩刀,指着我喝道,“你敢称完颜雍那叛逆为皇上?与陛下相提并论?” 见几个御林军兵将俱抽出武器,我心中暗叫糟糕,心知方才的话可是触犯了金兵,尤其是完颜亮亲卫御林军的大忌,但说出的话已无法收回,我只得分辩道:“我可没把完颜雍称为皇上,那是你说的。” “还在嘴硬!”那小校向我一指,“把这叛逆给我拿下!” 几个御林军兵卒向我逼来,我忙全神戒备,准备放手一搏。双方正在剑拔弩张之际,却听周围那些伤兵纷纷为我鸣不平:“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怎么就成叛逆了?” “是啊是啊!”更多的伤兵附和道,“咱们在前方为陛下卖命的时候,你们他妈还躲在扬州城享福呢,这会儿倒有本事在咱们面前耍威风。” 那小校见众人纷纷抱怨,也不敢犯了众怒,收起佩刀对我恨恨地道:“看你是初犯,这次就马马虎虎算了,若谁再有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别怪本校以叛逆论处!” 没想到完颜亮在金兵中的威信已一落千丈,所以这些伤兵才会出言帮我。完颜亮军心一失,这扬州恐怕就很难再守住了。我放下心来,不敢再与对方顶撞,只得和几个轻伤的兵卒一起,跟在那小校马后往御林军大营而去。一路上我都在寻思着脱身之计,谁知那些御林军兵卒为了防止有人中途逃跑,竟把我和几个伤兵隐隐包围起来,使我完全无计可施。 没走多久,我们终于被押送到御林军中军大营前的广场,只见广场中有上万败军聚集在一起,由御林军补发丢失的甲胄和兵刃,然后重新编队分营,由御林军将校统一指挥。由于现场十分混乱,大家又都是女真人,说着同样的语言,所以没有人细查每一个人原来所属的营队,我这个宋人也才得以蒙混过关,被分入新编的御林军十七营。 完颜亮的南征大军本是由多个民族兵种混合而成,除了主力女真军,还有不少汉军、契丹军甚至乃蛮人,但这广场上却只听到操女真语的女真人,不见汉人和契丹人。我有些奇怪,一打听才知道,只有女真兵将才会被编入御林军,汉兵和契丹兵则在另外的地方聚集,补充进前线的守城大军。想来完颜亮经过昨夜的大败,早已成惊弓之鸟,不敢轻易相信异族,所以只能选女真族来补充御林军。我庆幸自己不必上前线送死的同时,又担心在御林军中被人识破身份。当初在中都皇城中,可有不少御林军将士见过我这个占星术士的模样。 草草分营完毕后,只见一个将领纵马来到场中,对场中几名御林军将领高声道:“陛下即将前来巡视新编的御林军将士,快集合部队!” 几名御林军将领立刻令新任的各营校尉集合本部,只片刻功夫,数万新编御林军便以营为方阵集合完毕,场中顿时鸦雀无声,除了旌旗的卷扬声和战马偶尔的一声响鼻,就只有夜风的呼啸和数万人沉重的呼吸。看到这些新败的女真人转眼间又变成一支纪律严明的强军,我总算明白大金国能纵横天下上百年,也不完全是靠勇武和运气。 一队衣甲鲜明的御林军将士蜂拥着一顶99lib?明黄华盖缓缓而来,只见华盖下那名身披金盔金甲的汉子紧抿双唇,眼神凌厉,神态并不因战事连连失利而稍有颓丧。四周火把上跳跃的火焰把他的身影映照得或明或暗,使他的眼眸也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熠熠闪光。 “万岁!万岁!”虽然新败,但数万女真兵将在御林军将领的示意下,还是爆发出一阵阵震耳发聩的欢呼,士气似乎并没有因为不久前的溃败而受到多大影响,我不禁为这些女真人的坚韧和气概吃惊。 “大金国英勇的女真勇士们!”欢呼声中,金盔金甲的完颜亮纵马来到队伍前方,对着数万人大声道。他一开口众人立刻就静了下来,场中只听见完颜亮那颇有煽动性的声音。“南征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先是叛贼完颜雍在中都拥兵自立,后是宋兵昨夜偷袭我中军大营,使咱们不得不暂时撤回这扬州城。南征大计受到小小挫折,不过这对我数十万英勇的南征将士来说,这点挫折根本算不了什么。南宋举国之兵也不过一二十万,根本不足以对我南征大军构成威胁,而叛贼完颜雍犯上作乱,朕已号令天下兵马进京平叛,生擒完颜雍指日可待。” 完颜亮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我知道他这是在虚张声势。什么号令天下兵马进京平叛云云,不过是在安慰这支新败的女真军队罢了。如今大金国还听他调动的军队,恐怕就只有这支南征大军了。我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完颜亮接着道:“经过咱们女真勇士的连翻冲击,南宋的兵力损失惨重,长江防线已如危如累卵,所以昨夜才冒险偷营,却又没有力量打到扬州城下,反被朕的扬州守军赶回了江南。可见宋军已是强弩之末,咱们只需再造战船,一举渡江,以我大金国战无不胜的女真铁骑,定可横扫江南,届时我军再乘胜挥师北上,剿灭叛贼完颜雍,到那时,你们就是随朕一统天下的威武之师,千秋万载,永传美名。” 场中响起了数万人歇斯底里的呼吼,我不知道这呼喊声有多少是出自真心。昨夜韩彦直的两万骑师确实无法对金兵进行歼灭性的打击,更无力量进攻有所防备的扬州守军,难怪被完颜亮看出了宋军的兵力之弱。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完颜亮在前线连遭重挫,后方又失了根基的情况下,渡江南侵之心依然不死,依然还有如此多的女真战士追随着他。看来这场战争还得继续打下去,还得有无数人为完颜亮的“千秋大业”继续送命。 “把逃将押上来!”就在众人的呼吼声中,完颜亮突然一声大喝,盖过了数万人的声音。几名五花大绑的金兵将领立刻被御林军押了上来。完颜亮指着那几名将领对众人高声道,“这几名将领肩负中军大营守卫警戒之责,却在宋军偷袭时率先逃跑,引起全军恐慌,乱了大军阵脚,如此懦夫不杀不足以严正军纪。斩!” 随着完颜亮的手势,七八名将领立刻被刀斧手斩落首级。数万人顿时安静下来,默默望着那几个倒霉同僚的尸体。见全军俱被震撼,完颜亮脸上闪过一丝满足的笑意,指着那几个身首分家的将领道:“两军对垒,谁再敢畏惧不前,临阵脱逃。将逃斩将,兵逃斩兵,一人逃跑,全营皆斩!” 见众兵将脸上皆露出畏惧之色,完颜亮这才满意地勒马而回,在御林军和大内侍卫蜂拥下纵马而去。直到他走远后,一名身材魁伟的大汉才对几名御林军将领吩咐道:“把这些首级挂到中军大营的旗杆上,示众全军。” 是宗拓!我一惊,本能地低下头,这才意识到现在还没天亮,在数万同样服饰打扮的御林军将士中,宗拓就算眼光再利也不可能认出自己来。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负责保卫皇上安全的皇家亲卫部队御林军。”宗拓大声向众人训示道,“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我女真勇士的热血,要时刻准备着为皇上尽忠,为大金国效命,方不负我女真勇士的威名!” 宗拓并不是个善言之人,胡乱训示两句后就匆匆离去,数万人这才陆续解散回营。我被所在营队的统领带回临时的兵营后,所在的御林军新编十七营五百多人才真正解散。 劳顿了一夜,众人早已疲惫不堪,解散后立刻争抢被褥倒床就睡。我借口上茅房偷偷溜了出来。心知留在御林军中危险重重,随时有可能碰到认识我的人而暴露身份,一旦有机会,我当然要赶紧逃离这险地。 新编的御林军岗哨守卫还很混乱,黎明前这段时间几乎无人职守,我轻松地绕过两个仅有的岗哨向营地外摸去,只要翻过营寨栅栏,我就彻底自由了。 突然,前方有一道人影从我视线中闪过,那依稀有些熟悉的背影令我不由自主地低声叫出来:“阿布!” 刚一出口我就暗叫糟糕,想要藏起身形时,却已经晚了一瞬,只见方才那道人影从一座营帐后闪出,鬼魅般向我扑来。那闪闪的剑光直指向我的心窝,疾若闪电。即便有过一次经验我依然有些忙乱,向斜刺里倒地一滚,总算躲过了这追魂索命的一剑。刚翻身而起还未站稳,只见剑光又到了自己胸前,我狼狈地后仰躲开,在地上一个侧滚翻身而起,来不及拔出佩刀,只凭本能地把腰间佩刀护在咽喉前,只听“叮”一声轻响,尚未出鞘的佩刀刚好挡住了刺向咽喉的一剑。 大概我这几下应变完全出乎对方预料,他一时间没有再穷追猛打,我才得以喘息,也才完全看清自己的对手。只见对方身着普通御林军兵卒服饰,身形瘦削高挑,冷厉的眼光如利剑一般锐利逼人。果然是完颜雍那个影子般的随从勒布依。 我们互相打量着,都在为此刻的巧遇惊讶,我更是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又突然出手,他出剑之快只怕除了当初的西夏第一剑手浪烈,再没有第二人比得上。看到他那套不合身的御林军制服,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此刻的目的,不由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问道:“完颜雍终于还是把你这柄利器放了出来,以取完颜亮之命?” 见他眼中杀意一闪,我忙摆手道:“等等,别忙动手。其实咱们目的一样,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咱们合作,怎样?” 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却没有立刻回答,我才突然想起他是个哑巴,难怪他要靠盗取御林军衣物来混入兵营了。只可惜这里离完颜亮的中军大帐还很远,即便有御林军衣物掩饰,恐怕也难以接近完颜亮。 “别忘了,我跟你的主人曾经也有过合作。”我见他没有答应的意思,便提醒道。他的目光果然柔和下来,大概想起了我和完颜雍的几次会面。我见状接着解释说,“我是宋人,完颜亮也是我的死敌,若能用非常手段将之铲除,这场战争或许就可以结束,金宋两国也将少死许多人。” 他虽然是哑巴,却并不是聋子,从表情看他完全听明白我的话。略一沉吟,他终于收起长剑,然后缓缓向我伸出手来。我从他的眼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伸手与他一握,笑道:“好!咱们通力合作,除掉共同的敌人完颜亮!” 有这个剑术高手相助,我冒险的决心陡然大了起来,说不定我们真能用非常手段除掉完颜亮,既可以结束这场战争,又可以报我在中都屡屡受完颜亮之辱的大仇。 “不过,”我对他解释道,“像你这样贸然往完颜亮中军大营瞎闯,恐怕还没接近他就已经被人发现,别忘了他身边那帮大内侍卫可不是摆设。我看不如这样,你先暂时在扬州城中隐匿起来,待我探得御林军暗哨和巡逻的规律,再把这情报传递给你,也算是报答当初你的主人助我救出契丹太子之恩。” 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对我伸出三根手指。 “只有三天时间?”我问道。他点点头,眼里闪过决断之色。我知道他的意思,三天后就算没有我的情报,他也要冒险行事,哪怕成功的机会并不高。正好我也不敢在御林军中久留,三天也是我可以接受的最长期限。与他留下联络方式后,我们拱手告别。他消失在军营外的夜幕中,而我则回到自己的营帐,为除掉完颜亮结束这场战争再冒一回险。 天色大亮后,宋军被赶回江南的捷报就频频传来,这让新败的金兵稍稍松了口气,但完颜亮继续赶造战船进攻江南的命令,又让大家绷紧了神经。从身边这些女真人的言谈中,可知他们对南征已经失去了信心,而那些汉人、契丹人、乃蛮人等异族,想必对南征早已心怀怨恨,只是格于完颜亮严酷的军法,不敢把怨恨表露出来罢了。 大军在扬州城中休整半日后,又重新开往长江北岸前线。我随完颜亮的御林军也挺进到离长江不足一里的江岸营地驻扎,以拱卫完颜亮的中军大营。 虽然我所在的御林军新编十七营不是数万御林军的核心部队,无法接近完颜亮的中军大帐,但我只在大帐外潜伏了一个夜晚,就摸清了中军大帐周围的暗哨和巡逻队的规律,我很为自己潜行隐踪和收集情报的本领惊讶,我做这些的时候,冷静、熟练得就像是个老手。 第二天夜里,我趁夜摸出兵营,照约定的地点在江岸边找到了尾随大军而来的勒布依,只见他眼里满是期望,一身夜行衣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暗夜里的幽灵。 “得手了。”我得意地把标有明岗暗哨和大内侍卫们巡视线路的地图交给了他,“有了这张图,凭你的身手可以轻易接近完颜亮的中军大帐,剩下的事我想你也用不着我帮忙了。” 勒布依一把抢过地图,对着月色展开一看,脸上渐渐露出满意之色,对我感激地点点头,然后悄然消失在夜色中,轻盈飘忽得就像一只暗夜里的精灵。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才开始往回走,其实我不必再回到御林军中,不过我却想要亲眼见证完颜亮的末日。 营帐外的灯笼火把似乎比我离开时更为明亮,还隐隐传来嘈杂之声,我刚觉着有些不妥就发觉已经迟了,只见十几个身手敏捷的影子向我逼过来,而在这些人之后,还有数百人举着火把紧紧追随。 我本能地返身就跑,但身形早已暴露在对方眼中,数百人呐喊着呈扇形向我围过来,把我直逼到江边,使我完全无路可退。面对波涛阵阵的江面我反而镇定下来,转身望向包围过来的那些金兵,只见一个熟悉的大汉示意众人在数丈外停住了脚步。一看到他我就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他是我在金营中最怕见到的一个人。 “是你!”宗拓脸上的表情既有惊诧,又有莫名的兴奋和恶毒,“没想到居然是你!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你怎知道有人离营?”我有些不明白。 “呵呵,我今晚心血来潮,随便查了查营,查到新编十七营少了一人。”宗拓言语中满是庆幸,“本以为只是个胆小的逃兵,谁知却是你这个奸细,真是天助我也!” 看看跟在他身后那数百人,大多是十七营的新编御林军,我恍然大悟。想必我偷出营门后,没能瞒这些同营兵卒太久,在完颜亮“一人逃走,全营皆斩”的酷法下,所有人都在宗拓率领下,连夜出营来追捕我这个逃兵,以免自己受到连累。可惜现在就算要连累这些同营三日的女真“战友”,我也不得不走,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想要做一件事。 “宗总管,”我好整以暇地负起双手,对宗拓笑道,“听说你是大金国第一勇士,自诩拳脚天下第一,不知能否让我见识一二?” 宗拓眼里露出猫戏老鼠的戏谑之色,连连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亲手打碎你的颌骨可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说完他对身旁几个侍卫吩咐,“你们小心戒备,万一他耍什么花招,你们就格杀勿论。” 几个侍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纷纷端起弩弓对准了我。我对宗拓的自负和狂妄没有感到太意外。如今我背靠长江被数百人包围,八里多宽的江面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何况现在还是寒冷的冬天,他不怕我跳江而逃。有这些弩弓对准我,他也不怕与我单挑,万一我侥幸占了上风,他的手下一定会放箭,不会让他吃亏。 我缓缓摘下腰间的佩刀扔到地上,他也丢开腰刀,边把指节压得“噼啪”作响,边缓缓向我逼来。他与我数度交手都未占到过上风,甚至还被我一击膝顶打得差点断子绝孙,这一直是他的心头之恨,现在总算把我逼到绝境,他当然不会放过这只赢不输的报仇机会,以找回他“大金国第一勇士”的自信。 “看拳!”他一声轻喝,在一丈之外便一拳击来,拳风呼呼,速度惊人,在拳脚上果然有相当高的造诣。不过要称为“天下第一”就实在太不自量力,就连“金国第一勇士”的称号也有些勉强,至少勒布依的速度和灵活性都在他之上。 我看准他的拳势出拳迎了上去,“呯”一声双拳相接,我与宗拓各退了一步,谁也没有占到上风,不过我是原地接他一记冲拳,力量上却并没有输给他。我信心倍增,一声长笑立刻出手还击,与宗拓拳来脚往,斗在了一处。 十多个照面后,我就知道宗拓在反应速度和灵活性上尚输我一筹,时间一长我必能击倒他,不过这次决斗我根本不在意输赢,而是想为勒布依尽可能地拖住宗拓,让他可以从容地接近完颜亮的中军大帐。再说周围有十多支强弓劲弩对准我,也不容我占到上风。 “着!”激斗中宗拓一声冷喝,一掌切在我手臂上,震得我连退数步,在他刚烈异常的拳风掌影下,我被逼得连连后退,直退到江堤边。看看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些强弓劲弩,而我已拖得他足够久,我再无顾忌,脚下连连滑步避开对方锋芒,同时晃动着上身躲开宗拓拳脚,跟着双拳闪电般连环击出,接连击中宗拓胸腹和下颚,把他打得摇摇晃晃地退出数步才站稳。我并不乘胜追击,只移动着步伐对他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这是什么拳法?”宗拓见我像跳舞一般围着他快速地滑动着脚步,不由惊讶地问道。我答不上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拳法,只觉得这样移动脚步和乘隙出拳,可以令我的双拳更加协调迅速,躲闪也更为灵活有效。 “别管它是什么拳法,总之能击败你这个大金国第一勇士就行。”我笑道。 宗拓冷哼一声,再次向我扑来,但在我灵活的步伐和严密的双臂防护下,他再次无功而返。就在他体力稍懈的那一瞬,我不再留后劲,双拳全力连环而出,或勾拳或点刺或摆击,以组合拳闪电般向他攻去。在这种似乎浑无章法的乱拳急攻之下,这一次他没上次幸运,被我自下而上一记勾拳又准又狠地击中下颌,顿时仰天倒地。 “放箭!快放箭!”一个侍卫突然喊道,并端起弩弓率先向我射来,我哈哈一笑,顺着箭势一个后翻往江堤下倒去,在侍卫们十多支箭射出到之前,我已一头栽入江中。冰凉刺骨的江水令我浑身一个激灵,忙在水中扔掉身上的累赘。只听江边上侍卫们在对御林军高喊:“快封锁附近江岸,他肯定会在下游登岸,在他上岸时把他射杀!” 我心中冷笑,脱掉身上衣衫后开始向前划水。这幅宽八里的江面,对旁人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我上一次就凭直觉感到自己可以征服它,置身这冰凉的江水中,我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就像自己不止一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似的。我有节律地划着水,慢慢游向黑黢黢的对岸。 当我最终精疲力竭地爬上长江南岸时已是黎明时分,回望宽阔的江面,我不禁对自己超人的耐力和耐寒的本领也感到惊讶。一小队巡逻的宋军发现了我,还好其中有人认得我是虞大人身边的智囊,所以没费多大周折我就被带到虞允文的中军大帐。 “你可回来了!”披衣而起虞允文不顾我满身水渍,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跟着又转头吩咐随从,“快给白壮士取衣袍换上,再煮碗姜汤上来!” 换了身干净衣袍,喝着热腾腾的姜汤,我身体渐渐暖和起来。虞允文在一旁满是庆幸地连连道:“前日你未能随大军回来,众将都以为你在乱军中为国捐躯了,只有子温坚信你定能自保,看来是他更了解你啊!” 韩彦直精通武技,自然对我的身手有更深的了解,因此对我也更有信心。虽然与他交往不深,不过我心中已有些喜欢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家公子。 “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喝完姜汤,我不禁问起虞允文的计划。 “金兵虽然连连失利,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实力依然不敢小觑。我想从上游再次渡江,对完颜亮再次进行打击。”说到这虞允文满是殷切地望着我,“对了,你刚从江北逃回,一定有金兵最新的情报。” “大人该尽快再次渡江进攻金兵,不然就晚了。”我笑道。 虞允文很是惊讶,“再次从这里渡江偷袭?同样的计谋在同样的地点怎能成功两次?” “这次不是偷袭,而是尽遣主力大张旗鼓地进攻!”我自信地道。对勒布依的信心使我对战局有了新的认识。“如果遭遇金兵顽强抵抗,大军可以再撤回来,不过我估计金兵多半会望风而逃,溃不成军。” “不会吧,”虞允文还是不敢相信,“金兵战斗力素来在宋军之上,就算连连失利也未必就会全线大溃败,上次的夜袭就是明证。虽然趁着夜色击溃了完颜亮的中军,但扬州守军也并未因此慌乱,使我军无法扩大战果。” “大人若相信我,就照我的计划立刻行动吧,不然就会失去收复江淮的最好时机。”我没有说出完颜亮很可能已经遇刺的消息,一来这还没有得到证实,二来我也想保持我这“高人”的神秘感。 虞允文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道:“你总有些不合常理的判断和举动,却屡屡成功。好!我就照你说的调动大军,最多无功而返。” 虞允文行事决断,很快就调动大军准备渡江作战。我跟随他登上主帅战船,立在高高的船头遥望着连绵起伏如长蛇般的长江北岸,不禁想着那个不引人注意的哑剑客勒布依和远在中都的完颜雍,相信这次宋军能成为金兵内讧的得利渔翁。 只用了一个时辰,传令兵就送来大军集结完毕的消息。虞允文遥望长江北岸,眼里闪烁着收复失地的殷切光芒,遥遥一指对岸,下了个短促而坚决的口令>99lib?:“出发!” 这口令立刻由传令兵用旗语火速传递到各路大军,江面上顿时千帆竞发,在冬日暖阳映照下,如片片锋刃切开平静的江水,浩浩荡荡驶向长江对岸。阵阵战鼓声如暴风雨前的雷鸣,不急不缓地滚过宽阔的江面,对金国南征军的大反攻终于开始了。 第二十章 老君圣物 “杀——” 前锋登陆将士的呐喊声充满了必胜的刚烈,令人浑身热血为之沸腾。从主帅战船这高高的船头望去,金兵江岸阵地中几乎毫无抵抗,宋军的登陆异常顺利,韩彦直的先锋骑师如潮水般涌上江岸,转眼间便突入金兵江岸营寨,数万骑师风驰电掣掩杀过去,如入无人之境。 “——报!前方传来最新军情,我军顺利登陆,金兵大营形若虚设,几乎没有金兵把守!”只盏茶功夫,传令兵就送来了最新战况。 “空营?”虞允文眉头皱了起来,“会不会有诈?” “不会,大人该尽遣主力追击败逃的金兵。”我笑道。金兵的反应证实了我的判断,我没有看走眼,勒布依果然得手了,金兵已是群龙无首,甚至丢下了最重要的江岸阵地连夜溃逃,所以宋军先锋才会轻易占领重要的滩头阵地。 “好!大军弃船登岸,直指扬州!”虞允文一声令下,十多万宋军主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扑扬州,途中除了少数金兵游骑,基本上没遇到有组织的抵抗,就连扬州守军也丢下粮草轻重望风而逃,战局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 顺利收复扬州城后,虞允文终于从金兵俘虏口中知道完颜亮已于昨夜遇刺身亡的消息,他立刻下令全军马不停蹄追击败逃的金兵,韩彦直所率前锋仅用了三天时间便从长江北岸追到黄河,沿途击杀金兵无数,数天时间便收复了江淮一带大片河山。直到面对黄河北岸严整以待的金国留守部队,虞允文才不得不下令停止追击。 我从一个金兵俘虏的口中,总算知道了那一夜金营的变故。一个刺客深夜摸入了金兵中军大营,一直深入到完颜亮的金帐才被守卫的侍卫们发现,那刺客以凛冽无匹的剑法和奋不顾身的勇武,突破了数十名近身侍卫的包围,在几不可能的情况下,凭一己之力奋然将完颜亮刺杀。之后与赶回来的宗拓等大内侍卫和数千御林军精锐激斗半夜,终于力竭而亡。由于这场激战太过惨烈,无法瞒过所有金将,因此完颜亮遇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军。早已厌战的南征军将士纷纷弃营而逃,所以南宋大军的反攻才会如此顺利。 听到这消息时,我不禁想起了那个不引人注意哑剑客勒布依,以及他那迅疾无匹的剑法,还有与他不多的几次会面和最后的合作,我不禁为他的死唏嘘不已。 完颜亮轰轰烈烈的远征最后就以他的被刺和金兵的大溃逃而告终,当金宋两军最后在黄河两岸实现新的平衡和对峙的时候,虞允文与完颜亮持续了近一个月的长江激战终告结束,宋军趁机光复了整个江淮地域,虞允文因赫赫战功受到朝廷前所未有的褒奖和重用。由于有他的竭力举荐,我这个本无军职的白丁也一步登天,被高宗皇帝授予参将之职,并得以与韩彦直等有功之将一道进京面圣,这官职好像比我曾经做过的千夫长还要高上一大截。虽然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也还是让我很得意了一阵子。 当我以参将的身份与韩彦直、时俊、李保等江淮军有功之将一道,前往南宋都城临安晋见南宋高宗皇帝接受封赏时,已经是绍兴十一年的十二月底。南宋在位数十年的第一位皇帝宋高宗终于禅让了,新继位的是他的儿子孝宗皇帝。年轻的孝宗皇帝对江淮军将士大为赞赏,连日排下酒宴为有功之将庆功,对江淮军的恩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文武百官也争相宴请以韩彦直为首的江淮军将士,以讨新帝的欢心。不过我对这些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我只关心临安城哪里有我这次的目标,道家原版的 href='1306/im'>《易经》。也不知黛丝丽在托尼和耶律三兄弟的保护下,是不是也平安赶到了临安城? 借口不胜酒力告别韩彦直和时俊等同僚,我从兵部某大员的酒宴中脱身出来,开始在城中寻找耶律昭留下的联络记号。我已经在城中寻找了十多天,仍没有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事先与耶律昭约定的联络记号,这让我疑惑不解。莫非耶律昭看出我接近托尼和黛丝丽是心怀不轨,因此抛弃我而选择全力帮助托尼? 徜徉在灯火辉煌的临安城街头,我有一种恍若梦境般的感觉,实难想像这就是偏安一隅的南宋都城,这里的繁华远远超过了西夏的兴庆府和金国的中都城,即使是在深夜,仍然处处莺歌燕舞,红袖飘香。白天那些唱曲的、卖艺的、杂耍的不见了,代之以卖笑的、寻欢的、醉生梦死的、赌钱斗狠的,丝竹管弦随处可闻,好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景象。 “军爷,要不要找个雏儿乐乐?”一个相貌猥琐的汉子鬼头鬼脑地在小巷中拉皮条,由于一直没有关于 href='1306/im'>《易经》和黛丝丽的消息,我此刻心情正差,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好啊,不过军爷我可没钱!” “军爷说笑了。”他尴尬地退开几步,讪讪地陪着笑悄悄走开。不一会儿,又一个面容模糊的锦衣汉子凑上来,小声问道:“军爷,要不要找个地方玩几手碰碰运气?” 我本要一口回绝,不过一想到这些地头蛇肯定比我这个外乡人消息灵通,不由灵机一动,便点头道:“嗯,军爷我可要赌大的。” “有!有!再大的都有!”那汉子连忙一口应承,立刻示意我随他前去。我知道朝廷虽不禁赌坊妓寨,但民间的赌坊妓寨必须要在官府注册登记,官府要抽一笔不菲的税金。不过总有一些小赌坊为逃避沉重的税赋而不登记,因此成为见不得光的地下赌坊。瞧这汉子鬼鬼祟祟拉客的模样,就该是这种小赌坊了,通常这样的赌场都有黑道背景,不然也开不长久,而我正是看中了它这种背景。 不过到了地头,我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猜测了,眼前这赌坊虽在僻静的小巷中,正门也没有醒目的牌匾门楣,但门外站桩的守卫,门里通明的灯火和吆五喝六的喧嚣,都明白无误地向来客表明这里就是赌坊,根本没有一点要掩饰的意思,而且规模也着实不小,装饰豪华,官方特准的大赌坊也不过如此。 犹犹豫豫跟着领门的武师进得大门,经过一个不大的天井,二门里便是赌坊的大堂,只见里面人头攒动,不亚于最热闹的菜市,赌客中除了衣绫着缎的公子哥儿,衣衫落拓的江湖人物,大腹便便的土老财,也不乏像我这样身着军服的宋军将兵。领路的武师把我带进二门后,颇为骄傲地环手一指:“军爷请随便,通常叫得出名的赌法这里都有。如果军爷有千两以上的赌资,还可去清静些的贵宾厅,那里有的是豪客陪军爷赌大的。” 见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武师也就不再招呼,拱拱手告辞出去,我也就乐得自由自在地在赌坊中巡视起来。对于各种五花八门的赌博我并不在行,甚至好多都叫不上名来,不过怀里揣着百多两银票,任何人腰杆都可以挺得笔直,那银票是朝廷对我战功的赏赐,在怀中还没揣上几天。 在柜台上把大额的银票换成一锭锭沉甸甸的银子,我捡了个稍微清静些的桌子坐了下来。这里是在赌大小,这赌法简单明了,外行也一看就会,我好像也就只会这个了。学着别人下注押宝,赢钱赔钱,银子在面前来来往往,有进有出,虽然短时间内的输赢不是很明显,但面前银子却是在不知不觉地减少,当我拿出的一百两银子终于告罄时,我一拍桌子,耍开了参将大人的脾气,指着荷官破口大骂:“你他妈在出千!” 周围的赌客都停止了呼喝,转头望向我这边,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想必出千的指责对于赌坊来说是关系到信誉名声的大事,没有真凭实据通常没人敢乱说,所以赌客们都饶有兴致地望着我这边,静观事态的发展。 “军爷,”那坐庄的荷官对这种事大概也见得多了,并不因我的指责而惊惶。只见他神情淡漠,声色平静如常,礼貌的言词中不失威严,“你要抓住小的出千,尽可把小人的手砍下来,没有凭据可不要乱说,不然……” 荷官说到这适时停下来,任何人都能听出那“不然”二字后面的威胁之意,没说下去是给我这参将面子,我却不领这情,故意找茬似地追问了一句:“不然怎样?” “很简单,”荷官没有开口,却听他身后的楼上有人淡淡答道,“只需把舌头割下来就成。” 我抬头望去,一个神情冷漠的富态中年人正在二楼的楼廊上俯视着我,他那模样平常得如一个寻常商贾,但一双绿豆大的小眼中,却有普通人没有的锐光,直透人心底。我迎着他冷厉的目光,猛一拍桌子大喝道:“放肆!我就说你出千了,怎样?不信你这黑赌坊敢动我朝廷命官,堂堂江淮军参将!” 他嘴角现出一丝讥色,跟着却又正色问:“可是新近大败金兵的江淮军?” “你以为咱们大宋有几支江淮军?”我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他神情立时肃然,转头对那荷官吩咐道:“这位参将大人输的银子不论多少,都一并奉还。” 荷官没有犹豫,立刻点了一百两银子推到我面前,这下大出我意外,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却听那人又在楼上正色道:“咱们退还你银子,可不是怕你这参将的头衔,只是在下敬重江淮军是大破金兵的忠勇之师,这银子算是在下一点敬意罢了。不然你随便问问,在这临安城咱们‘鸿盛堂’怕过谁来?就算是你兵部尚书张大人到了这里,也要卖咱们‘鸿盛堂’几分面子。” 见周围几个将校脸上都露出深以为然之色,我才知道自己撞到了硬山头,原本以为开黑赌坊的不过是些街头小混混,凭我这参将的身份随便一吓唬便会软下来,我就可以利用这些地头蛇去帮我打听留意托尼和黛丝丽的下落,谁想对方连我上司的上司,专管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看来这参将还真是太小,也怪我对大宋的官阶没有研究,混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就当自己是人上人。幸好今日沾了江淮军的光,不然还真没法下台。 弄清自己的处境,我讪讪一笑,拱手问道:“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好说。”他淡淡一笑,“‘鸿盛堂’江海涛。” “这是我们‘鸿盛堂’二当家的!”他身旁一个武师抢着补充了一句,言语间颇有些尊崇。我见状哈哈一笑,抱拳道:“幸会幸会!难怪不把张老鸡放在眼里,那张老鸡原也不值得让真正的英雄放在眼中。” 江海bbr>.99lib.涛绿豆小眼中第一次现出了一丝惊异之色,要知道张老鸡乃是兵部尚书张大人的绰号,形容他相貌猥琐像个长脖子的斗鸡,这绰号也就几个相熟的同僚私下里叫叫,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叫出来,并且言语间颇为轻慢,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这话要传到张老鸡耳朵里,我这功名肯定是保不住了,因此也难怪江海涛惊异,他怎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个根本不把前程功名当回事的主儿。 “还没请教军爷尊号。”见江海涛第一次对我客气地拱了拱手,我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从时俊、李保等江淮军将领私下的言谈中,我知道那张老鸡原是已故的秦丞相的亲信,而那秦丞相二十年前曾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了一位战功卓著的抗金元帅,那元帅在军中和民间的威望还真不低。二十多年过去了,虽然朝廷还一直没有为他平反,不过无论百姓还是兵将们一说起他,都把他几乎推崇到神灵的地步,更为他的死唏嘘不已,同时对害死他的秦丞相则切齿痛恨,连带着他的亲信张老鸡也在痛恨之列。没想到这江海涛也属于仇秦一派。 “好说好说!”我学着江海涛的语气笑着说,“在下名字有些见不得人,姓白名痴。” “白——痴?”他轻轻念叨了一遍,眼中蓦地放出异彩,惊问道,“可是那位协助虞允文虞大人智破金兵水师的高人,白痴白将军?” “高人不敢,低人倒是在下。”我哈哈一笑,心中十分惊异,没想到自己只做了那么一点点贡献,竟也一战成名。 “不知将军能否赏脸上楼一叙?”他言词更加客气起来,我正好有事要求他帮忙,当然不会拒绝,立刻玩笑着答应道:“赏脸不敢,只要二当家把我这个小小的参将勉强放在眼里就成。” 江海涛哈哈一笑:“白将军说笑了,江某江湖草莽,平生只敬重英雄,像那些见了金兵就闻风而逃的将军元帅,就算江某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自己恐怕也觉得不那么好意思吧?” 我闻言也不禁莞尔,突然觉得他说话还真对我胃口,除了有事要找他帮忙外,他还真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见他言词有趣,我也就不再客气,当即移步上楼。 楼上是几间雅室,内外装饰俱颇为豪华,更有年轻貌美的丫鬟侍侯其间,看模样像是豪客聚赌的雅厅所在。我在江海涛的引领下进得最里的一间,刚坐定,就有侍女丫鬟把酒菜端了上来,看来这赌坊的效率还真是不低。 “白将军,江某无以为敬,就以水酒聊表寸心。”江海涛招呼我入座后,率先举杯,跟着一干而尽,我也陪饮了一杯,放下酒杯后江海涛便问,“临安关于这次大战的传说很多,尤其是关于白将军的传言,几乎已把将军传为神人。咱们后方百姓对大战也不甚懂,只想知道大战的一些实情。” 见周围帮众也都殷切地望着我,我就在席间把这次大战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听得众人眉飞色舞,神情激昂,对虞允文和江淮军将士赞不bbr>绝口。我没想到这些混迹黑道的江湖汉子,也有普通百姓一样的拳拳爱国之心,甚至比普通百姓更多了种男儿的气概和血性。只有江海涛神情平静,待我讲完后,他望着我若有所思地问:“这么说白将军发明的海鳅船,在这次战役中还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噢?” 我连连摆手谦虚道:“不敢说是我发明,其实是水军将士们共同智慧的结晶。” 江海涛连连点头,又仔细问了关于海鳅船的许多细节。最后他屏退左右,低声对我恳切地说:“白将军,我对这种海鳅船非常感兴趣,如果咱们‘鸿盛堂’在水上的货船也能装备这种轮浆和霹雳炮的话,咱们就能在江南水乡纵横如飞,既不怕对头的竞争,也不怕水上盗匪的抢劫。咱们‘鸿盛堂’能否有这种幸运,就看白将军成不成全了?” 水上盗匪?我心中好笑,搞不好你们才是盗匪呢。见他满是殷切地紧盯着我,我哈哈一笑,信口问道:“贵帮除 4e86." >了经营赌场,还涉足江南水运?” “没办法,要吃饭的兄弟太多啊!”他感叹了一句,无意间泄露出“鸿盛堂”势力的庞大。见我没有轻易答应,他招招手,一个师爷在他示意下立刻送来一叠银票。他数也不数便把银票推到我面前,更加恳切地说,“这点零花钱给将军喝茶,如果将军的发明真能给‘鸿盛堂’的船只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咱们另有重谢!” 我偷眼瞅了瞅银票,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也还是暗吃了一惊。只看银票花纹便知是官府开出的五百两以上的官票,这种官票在全国各地都可以随时兑换成十足纹银!这么一叠怎么也在五千两以上,还仅仅是“零花钱”!要知道这次朝廷对我这位有功之臣的赏赐也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而已。 由于有事求他,我也不便拒绝,况且银子在目前也总还有用。我笑着收起银子,轻叹道:“其实钱不钱的都还是小事,我这次到贵坊来闹事,实在是有事相求啊。” “哦?不知是何事?如果江某帮得上忙,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他两只绿豆小眼顿时熠熠放光。既然我有事求他,他也就不怕我不答应他的要求了。只不过还不知道是何等为难之事,他的神情难免有些凝重。我见状不禁哈哈一笑,调侃道:“这对‘鸿盛堂’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倒也用不着江兄赴汤蹈火。” 他莞尔一笑,神情轻松下来,追问道:“不知究竟何事?” 我心中已打定主意,还是用轮浆和霹雳炮的设计去交换“鸿盛堂”的帮助,反正朝廷也还没把海鳅船的设计归入军事机密,就算给了他也不算泄密。只是在我给“鸿盛堂”的设计图中,定不会如军船那般完美,霹雳炮的威力也要减弱,不然将来若没人能制服这些黑道之徒,那就是我的罪过了。见他殷切地紧盯着我,我便轻松地笑道:“其实很简单,我想请江兄帮我留意几个人,他们已经或者即将来临安,你只要有他们的下落,我便给你轮浆和霹雳炮的设计图。” 江海涛终于长舒了口气,笑道:“这对‘鸿盛堂’来说倒真是小事一桩。不是我吹牛,咱们在城中的弟兄遍布各行各业,只要有名有姓,或者知道相貌特征,咱们肯定能打听出来。” “他们一个叫托尼,一个叫黛丝丽,还有三个契丹人,是复姓耶律的三兄弟。”我立刻道,“或许他们未必会用这些名字,但他们的相貌倒是比较特别,只要一进临安你们就该知道。他们中有两个白种人,也就是你们说的色目人,一男一女,年纪在二十多岁,两人相貌都十分俊美,身材也很修长高大。而耶律三兄弟中的老大断了一臂,十分好认。” 我说话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终于要和托尼正面为敌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幸好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我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色目人?”江海涛脸上蓦地现出怪异的表情,那是一种惊诧和意外,我见状不禁好奇地问:“是啊,有什么问题?” “原来你是在找他们!”江海涛微微颔首,“几天前确有两个色目人在城郊道极观出现,随行的还有三个契丹人,其中一个正是断了一臂的残废。” “那就是他们了!”我心中暗喜,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连忙问道,“他们五人现在在哪里?” 江海涛没有立即回答,却反问道:“他们是你的敌人还是朋友?” 敌人还是朋友?我犹豫起来,想起与托尼在“死亡之海”的出生入死,想起与黛丝丽一路行来的艰辛,想起与托尼的反目,想起与耶律兄弟从生死相搏到生死相托。我目光迷离起来,默然半晌,我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是对手,但也是朋友。” “如果他们是你的对手和敌人,你该感到高兴,如果他们是你的朋友,你也别太难过。”江海涛也轻轻叹了口气,眼光落向虚空,喃喃道,“我从没见过不同民族的人之间,可以如此相互信赖,生死相托。就在几天前,他们五人遭到一个杀手的疯狂追杀,已经狼狈逃离了临安。那三个契丹人武功高强,配合更是难得的默契,但仍被那杀手当场刺杀,那是我见过的最完美而残酷的剑法!” 是绮丹韵?这是我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立刻又予以否定,绮丹韵刀法虽好,却还不是托尼的对手,更不足以凭一己之力刺杀耶律兄弟三人,况且她是用刀而不是剑。“那是个什么样的杀手?”我心中对这消息的怀疑,超过了乍闻耶律兄弟噩耗的难过。 江海涛眼中闪过一丝惧色,“那剑手年纪不到三十,身材瘦削,个头不高,却像把剑一样笔直挺拔。浑身上下不见一丝杀气,其剑法也无招无式,不温不火,悠然而从容,出手不见如何迅捷快速,但杀那三个契丹人也只不过用了五剑。就是那色目武士也仅挡他数招就受重创,若不是那三个契丹人拼死抵抗,那武士和那色目女子根本就逃不过那剑手的追杀。” 浪烈!我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名字,跟着又摇头苦笑。不说浪烈右手已残,左手也断了拇指,根本握不稳剑,就算他没有残废,也仅仅比托尼稍胜一筹而已,完全不可能有如此高的武功,竟能一举击杀耶律三兄弟,同时把托尼逼得狼狈而逃。可若不是他,哪里又出来一个如此高强的剑手呢?看来天下之大,真是能人辈出啊! “你是如何得知这情形?他们最后去了哪里?能不能找到他们的下落?”我心中焦急,言词便也急切起来。 江海涛眼神犹豫了一下,苦笑道:“说起来不怕你笑话,咱们‘鸿盛堂’无意间曾与那剑手起了点冲突,被他伤了几个兄弟,剩下的几个弟兄咽不下这口气,便悄悄跟着他,并派人火速回来向我禀报。我立刻带着堂中几名好手连夜赶到道极观,本欲为兄弟们报仇,不想正赶上那剑手月下杀人。那三个武功相当不错的契丹人,转眼间便成了他剑下之鬼。一见那无懈可击的剑法,我只感到浑身冷汗淋漓而下,什么争强斗狠的心都没有了。我自问在这样的剑法下,恐怕也抵挡不了几剑。我江海涛也算纵横江湖几十年,大风大浪见过不少,生死搏杀也经历过无数次,但从没想到过世上竟有如此自然合理,如此浑然天成的剑法,就是在杀人的时候,都像是风云变幻、日月流转、万物滋长般自然而然,不可抗拒。这种自然之力是人力完全无法抗衡改变的,面对这样的剑法,就如同面对自然之力,人类除了屈服,根本没有抵抗反击的余地。” 说到这,江海涛轻叹了口气,眼中的惧色已变成淡淡的无奈和失落,黯然道:“见到那剑法后,我再不敢跟踪那剑手,任他追踪那两个色目人离开了我的视线,不过我还是庆幸在有生之年能亲眼一见如此完美无缺的剑法,这样的剑法已经超越了武的境界,那该是一种……一种……” 江海涛眼光迷茫起来,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我却没心思听他对那剑法的崇拜和赞美,忙打断他的话问道:“你能不能找到那两个色目人的下落?” 江海涛霍然一惊,似乎才从沉醉中清醒过来,犹豫片刻才说:“那色目武士有伤在身,在那剑手追杀下即便不死,多半也逃不远,按理在这江南地界,我‘鸿盛堂’没有找不到的人,不过……” 他再次迟疑起来,显然还没从恐惧中完全解脱,我见状断然道:“找到他们的下落,我立刻给你霹雳炮和轮浆的设计图,除此之外,一切免谈。” 江海涛踌躇片刻,终于一咬牙:“好!我立刻派兄弟出城打探!” 见他终于答应,我便留下联络方法,并问清了去道极观的路后告辞出来。既然黛丝丽和托尼都曾出现在那里,它一定跟我要找的那部 href='1306/im'>《易经》有关,甚至很有可能它就是保存原版 href='1306/im'>《易经》的所在,没准那部宝贵的经书还没被黛丝丽骗走,我打算连夜去碰碰运气。.. “哦,对了!”临出门前江海涛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我说,“那个剑法出神入化的剑手好像是个番人,不怎么懂咱们的语言。” 我闻言心中又是一凛,那种不详的预感越加浓烈。 天色早已黑尽,城门也已关闭,幸亏我这身份帮了大忙,好说歹说总算让守军开门放我出城,此时城郊已是懵懂一片,除了天上黯淡的星月,很难看清其它任何东西,路旁的垂柳槐杨如鬼怪般随风而动,发出渗人的“哗哗”怪响,偶尔从道旁窜出的一两只野鼠小兽,猛可间能惊人一身冷汗。不过这样的天气倒是适合偷盗杀人,我对这天色很是满意。 道极观在城郊的一处山坳里,离城不到五里,不过就这五里的路程我也用了足有半个时辰,当我最后到达时,我不禁有些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若不是江海涛事先告诉过我的道观后那棵千年槐树的标志,以及门前那条浑浊的小河和岌岌可危的独木桥,我未必能在黑暗中找到这座偏僻破旧,毫不起眼的道极观。 道观背山而建,占地方圆数十丈,规模不算庞大,不过在这荒郊野岭也算不小了。此时只见观中黑压压一片迷蒙,清清寂寂毫无声息,让人恍惚觉得这是一片没有任何人迹的坟场,又或者是吞噬一切生灵的暗黑炼狱。 置身于观后那棵十多丈高的千年槐树的树冠中,俯瞰着斜下方这片黑黝黝的所在,我对自己心中的感觉感到有些好笑。不过是个出家人修道的场所,就算我摸进去被人发现,顶多被道士们当成盗贼打出来,又或者抓去见官,哪有什么凶险?一想到官,我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参将的军服,便慢慢脱下来,咱再怎么百无禁忌,也不能给江淮军丢脸不是? 扎紧贴身的中衣,我从树上溜下来,绕着道观斑驳破旧的观墙走出数十步,便找到一处趁手的所在,那墙柱上的破损处正好落脚,利用它轻轻巧巧地爬上数丈高的观墙,我不禁对自己的身手感到满意,看来我还真有点犯罪天赋。 观内鸦雀无声,寂寂一片,附近几只蟋蟀的鸣叫也显得有些喧嚣。我观察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墙上滑下来,像所有作贼的人一样,半伏着身子,边走边观察四周动静,一步三停,悄悄向二门摸去。刚进二门,陡听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施主,观中清贫,无甚可取之物,唯膳房尚有几个冷窝头,施主若不嫌弃,便用完再走吧,恕贫道不送。” 我浑身一震,慢慢直起腰来,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右侧那间破旧的厢房——尴尬地嘿嘿一笑道:“道长真是慈悲为怀啊,可惜我不是饿肚子的小毛贼,道长美意恕在下无法消受了。” 厢房中沉默了数息,那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那施主要失望了,观中除了两件贫道日间所穿的旧袍,晚上盖的破被,就只有数尊三清神像了。施主要不就耐心找找吧,说不定还有一两件贫道遗忘之物呢,只是手脚轻省些,莫惊了贫道好梦就是。” 见自己行藏被人点破,我反而镇定下来,在最初的尴尬过去后,我也就不打算再掩饰自己此行的目的,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href='1306/im'>《易经》呢?不知道长能否借来一观。” 厢房中沉默的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轻叹:“原来你是为借经而来,可看你的行径并非求道之人啊,要那 href='1306/im'>《易经》何用?再说坊间书肆,一本最好的 href='1306/im'>《易经》也不过百十文钱,何必深更半夜到本观来求取?” 我哈哈一笑,“道长真会说笑,道长若要那样的 href='1306/im'>《易经》,我倒可以送你百十本,只求道长也把贵观那本 href='1306/im'>《易经》借我一观。” “你诚心借经论道,贫道怎会拒绝?只是在这深更半夜,又不告而入,难免让贫道误会。”那声音还是那么清冷,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或者说偶尔有点不通世俗的糊涂。见他没有断然回绝,我便恭恭敬敬对那厢房抱拳一礼,然后恳切地说:“道长,我也想白日里虔心求经问道,可一时着急乘夜闯了进来,还望道长原谅。” 厢房中慢慢亮起了灯火,总算使人感到有点活泛的气息,厢房的柴门“咿呀”一声开了,朦胧月色下,只见一个形貌飘逸出尘的古稀老道在门里向我一揖,遥遥稽首道:“那就请施主进来一叙。” 我大大方方地负手过去,跟着他进了厢房,看模样这是他的云房,里进有他的卧榻。我正好奇打量时,他已作揖告罪:“施主原谅,深更半夜,贫道不便奉茶。” “道长客气了!”我学着他的样子作了一揖,心中却暗自好笑,还第一次遇到对盗贼如此客气礼貌的主人,若天下人都这样,那就是所有盗贼之福了。仔细打量眼前这老道,只见他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眼眸清亮中正,有一种洞悉世情的恬淡,又有一种不通事务的单纯,一袭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旧道袍,仍掩不去他浑身散发的那种飘逸出尘的气质。我正好奇打量间,他已从墙边的书架上取过一本薄薄的册子递到我面前说:“贫道这本 href='1306/im'>《易经》已研读了大半辈子,早已倒背如流,就送给施主吧,难得现在还有人虔心向道,贫道还有几本 href='1887/im'>《庄子》和 href='2523/im'>《道德经》,施主是不是也要?” 册子破损不堪,残旧得像刚从垃圾堆中扒拉出来的破烂,即便如此,白痴也看得出这绝不是千年前的古物。我心中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说:“道长真会说笑,这样的经书我可以送你一箩筐。” “这本 href='1306/im'>《易经》可不是寻常之物,”老道眼中露出虔诚之色,完全不似作伪。我见状好奇心顿起,忙问:“有何不同寻常?” “这是贫道刚入道门时,师父传给我的第一本经书,”老道目光迷离散望虚空,思绪似回到了过去,声音也悠远起来,“那年我才七岁,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师父便亲手把它传给了贫道。如今贫道已年过七旬,这本经书足足伴随了贫道一个甲子,而在这之前,它已伴随了贫道师父大半辈子,堪称这道极观的镇观之宝啊!” “这么说道长就是这道极观的观主了?”我忙问道,“还没请教道长仙号?” “贫道无机,枉居观主之位,惭愧。”他再次作揖。我赶忙起身还礼,同时笑道:“在下白痴,道长即为观主,这事就好办多了!” 见他不解,我便不再和他兜什么圈子,正色道:“我想借贵观上古秘传的孤本 href='1306/im'>《易经》一观,不知道长能否不吝赐予?” 无机道长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问:“上古秘传孤本 href='1306/im'>《易经》?本观哪有这等古物?” 见他神态不似作伪,而且全无心机,我也不禁疑惑起来,追问道:“贵观若无此物,那前几天黛丝丽到你这偏僻的道极观来干什么?” “黛……黛……黛什么?”无机道长眼中又是一阵迷茫。我忙解释说:“黛丝丽,就是那个从西方来的白种女子!” “哦!你是说那个西方圣女?”无机道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不错,她是来过,并完成了我道家始祖仙去前的一桩遗命。” “遗命?什么遗命?”我皱起眉头追问,“道家始祖又是谁?” “你深夜求经问道,该是一个潜心向道之人,为何连我道家始祖都不知道?”无机道长连连摇头,眼中很是疑惑。我忙笑着解释说:“正因为99lib?不知道,所以才要求经问道嘛。”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求经问道,”无机道长喃喃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眼中渐渐闪出一丝赞赏,连连点头道,“你的话很有玄机,看来你颇有道根,贫道就点拨点拨你,给你讲讲本教的一些掌故。” “你还是先给我讲讲那个圣女来干什么吧。”我忙打断他的话,生怕他这一扯就拽到几千年前去了,我对那些传说和神话可没什么兴趣。 无机道长瞪了我一眼,嗔道:“贫道要讲的正是跟圣女有关,这本是本教秘而不宣的隐秘,决不能对他人言讲,只因为这次圣女破了本教始祖千年的封印,隐秘也就不再是隐秘,你才有幸得闻这等千年掌故。” 见我终于闭上了嘴,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情,无机道长这才轻捋长须,把眼光投向虚空,迷离的眼神似越过时光的距离,投到千年前的过去。默然半晌,他终于喃喃自语起来:“天下每处道观,每派教门,都宣称自己是道教始祖李老君的嫡传弟子,却不知道我道极观一脉,才是真正的老君嫡传,并且是最隐秘的一派。而道极观这旧址,更是老君始祖当年骑牛仙去处。世间谣传的各种其它地方,都是为保护这隐秘所在而作的伪说。当年老君仙去前,在此地埋下了他对这世界的终级感悟,只是这种感悟已远远超越了常人理解的范畴,始祖不得不把它封存起来,并给他的一个弟子,也就是我道极一脉的祖师爷留下一道遗命:只有等到西方的圣者带来开印的密语才能最终打开。始祖仙去后,祖师爷便在此处建观定居下来,千年来,虽然本观数度毁于战火、天灾、瘟疫,本派弟子都坚守于此,只要一有能力便重新建观,观名也数度改换,在道极之前还叫过青牛观、紫霞观等等。不过无论叫什么名字,本观弟子都一代代把始祖的遗命坚守下去,直到等来西方圣女打开封印的那一天。” “那个圣女就是黛丝丽?”我疑惑地问,“你们凭什么来验证呢?” “凭《占星术》。”无机道长立刻道,“只有西方的圣者才有如此坚忍不拔的毅力,越过千难险阻把《占星术》带到万里外的道极观,并以独特的密语打开始祖的封印。” 我听到这不禁皱起眉头,我知道这是一个完全以现实为参照建立的虚幻世界,不应该有什么神话传说中才有的咒语封印什么的,便忍不住问无机道长:“是什么样的封印和密语,我能不能见识见识?” 说这话的时候我并不抱什么希望,想这些不仅是无机道长坚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并且是他这一派的始祖留下的圣物,岂能轻易让外人参观?不想无机道长立刻就爽快地点头答应,并对我抬手示意:“请随贫道来。” 昏黄的油灯照着古旧的道观,我跟在无机道长身后出得厢房,穿过三清大殿,最后来到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途中我注意到观中空空荡荡,了无声息,就连三清像前也没有供品香火留下的痕迹,竟像荒废了许久,却又处处都干干净净,不像真正荒废的道观到处是尘土。我更惊讶地发觉,自己到这观中这么半天,除了无机道长,我竟没有听到其他道士的任何声息,偌大的道观中,竟像只有无机道长一人。 跟着这神秘的老者进得后院这间小屋,看屋中的情形,像是间堆放柴禾的杂物间,四壁胡乱放着些扫帚,米缸之类。我疑惑地望望四周,只见四周杂物在昏黄灯火下越显凌乱无序。难道这儿就是藏匿道家始祖圣物的地方? “你把这搬开!”无机道长指着个半人多高的土陶缸对我说。这缸子半截埋在土里,就算是空缸,恐怕也不能靠一人之力就能搬开,我疑惑地望望那土缸,再看看无机道长,见他完全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我只好过去扶住陶缸摇了摇,不想陶缸早已经松动,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沉重,我抓住缸沿吐气开声,随着我的轻吼,陶缸慢慢离开了地面,露出地上那个两尺多深的凹印。 搁下陶缸后,我注意那凹印底部是些松松的浮土,无机道长用扫帚扫开浮土,露出下面一个圆圆的木质盖板,上面还有麻绳做成的把手。不等无机道长吩咐我已揭开盖板,盖板下是一个一尺方圆,黑黢黢的深洞,有木质悬梯直通而下。 我在无机道长带领下,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往下大约两丈深后,我的脚终于踏上实地。借着无机道长手中摇曳昏黄的油灯,我渐渐看清了下面的一切。这是一个葫芦形的地窖,方圆有两三丈,四周胡乱堆放着些土豆白菜以及成袋的大米面粉,这该是道士们冬天储藏食物的所在,又或者是躲避盗匪或战乱的地方,没什么特异处。 “你到这儿来。”无机道长的声音在这近乎密闭的空间内嗡嗡作响,我过去一看,这才发现地窖一角有一个小小的深洞,洞旁尚散落着些新土,看那土质的湿润程度,这个洞该是新挖出没多久,这洞大约仅有半尺方圆,根本不可能容人钻进去。我正在疑惑不解时,无机道长已俯身把一只手探入洞中,然后缓缓提起一根铜链,铜链下是一个附满泥土的方形小箱。 “这就是当年始祖老君埋下的圣物。”无机道长喘着粗气把箱子放到地上,看模样那箱子的分量竟是不轻。我不等他同意便快步过去,把箱子拉到油灯下,抹去箱上的浮土,这才发现箱子不知是用何种金属制成,十分沉重不说,经过地底千百年的埋藏,竟也不见多少腐烂锈蚀,就连箱盖上那些花纹大部分也都还依稀可辨。 “这就是老君始祖留下的封印。”无机道长指着箱子一侧对我说。我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个凹进去的一个圆盘,试试还可以转动,圆盘周围标着些奇怪的符号,我研究半晌才发现,和圆盘中央那些符号连起来看,依稀像是些星相图。我对天上的星相十分熟悉,曾经在“死亡之海”靠天上的星相把商队带上一条新的线路,并且成功穿越大沙漠。但这箱子上的星相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图案,根本不是我熟悉的天空中的星相。我正疑惑不解,无机道长又介绍说:“这封印只有精通《占星术》,并且知道密语的圣者才能打开,不过打开一次后,这封印也就完全失效了。” 我见状心下释然,这不过是一种带有机械密码装置的金属箱子,并且只能一次性使用,倒也不算是多么神奇的玩意儿。什么封印密语的,只不过是道士们不同的叫法罢了。想通这一点,这圣物在我心中的神秘感一下子消失,不过看这箱子不同寻常的模样,尤其上面那些我看不懂的星相图,倒也可能是装盛上古孤本 href='1306/im'>《易经》的器物。 抖着手,我满怀希望地打开箱子,箱子中并没有出现我期待的流光异彩,甚至也没有我想象中的书卷或册子,只是胡乱装着些破旧肮脏的扁平或弧形薄片,我信手拿起一块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是种古旧残破的乌龟壳。 “这就是圣物?”我转头疑惑地问无机道长。只见他眼中闪出虔诚的光芒,喃喃道:“没错,我是亲眼看着圣女打开,箱子里就是这些东西。” 第二十一章 玄门论道 那个不同寻常的箱子和那些乌龟壳就摆在我的面前,在油灯下更透着异常古旧的味道,我现在总算知道,黛丝丽不远万里来到东方,找寻的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把一片片龟壳放到桌上,用油灯照着细细查看,果然如我所料,乌龟壳上有雕刻过的痕迹,只是现在已完全模糊不清,根本分辨不出原来雕刻的是些什么符号。 我是在得到无机道长同意后,才把箱子带出地窖到他的云房加以研究,本以为他不会同意,很意外他爽快地就答应了。其实他就是不答应,我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弃。 “道长,这些字迹早已模糊,那个圣女如何能看清楚?”我终于放弃识辨这些符号的努力,无助地抬头问无机道长。只见他脸上露出虔诚之色,眼里蕴有点点泪花,喃喃道:“老君始祖的圣物只是留给圣女,所以圣女第一次打开这上古圣器时,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还清晰可辨。虽然贫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字,但圣女却异常欣喜,她完全懂得上面这些字的意思,老君始祖的终极之道,在千年之后总算等到了真正的继承者。” 见他说到道家始祖的终极之道,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不解地问:“难道现在道家传下来的,就不是李老君之道?” “是!也不是!”无机道长脸上露出庄严之色,“本门秘传,始祖当年得到一部创世奇书,蕴含有揭示世界万物生息变化的终极之道,因其远远超过当时人们能理解的范畴,始祖怕被人曲解,只好把它封存下来,留待后来的智者。始祖另摘录其书中部分浅显内容,撰著了道门第一秘典—— href='1306/im'>《易经》。只因这不是始祖原著,所以始祖不敢以作者自诩,托言是传自周朝的开国皇帝周文王,所以后人也称其为《周易》。其实道家门人都明白,文王并不是 href='1306/im'>《易经》真正的作者,因为他根本没有与 href='1306/im'>《易经》类似的文字留传下来。相反,始祖的另一部五千言著作 href='2523/im'>《道德经》,反而与 href='1306/im'>《易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贫道经数十年对比研究,以为那是始祖在理解消化了那部创世奇书之后,糅合自己的思想,为后人所作的一部浅显读物。可叹千年下来,仍然没人能完全明白这两部经书中的‘道’,尤其是 href='1306/im'>《易经》,不知从何时开始,逐渐沦为术士们卜卦算命的虚假工具了。” 我闻言心中狂喜,如果世间流传的 href='1306/im'>《易经》正是出自这几片乌龟壳的话,那这岂不就是原版 href='1306/im'>《易经》的上古孤本?我岂不是已经轻松到手?至于这上面的字迹是不是看得清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就让桑巴那老家伙去头痛吧,协议也没说我一定要给他一部清晰可辨的 href='1306/im'>《易经》。 这样想着,我赶忙收拾桌上这些宝贵的乌龟壳,不想我刚拿起一块,它就在我手中碎成几片,落到地上摔成粉末,我再小心翼翼地拿起第二块,它竟悄然断裂,我怔怔地望着手中剩下的半片龟甲不明所以,它在我手中竟腐朽得我手指稍动就碎。无机道长见状猛然跪倒在地,不住叩头道:“这上面施有老君始祖的道法,除了他选定的继承者,旁人决无法染指。” 我对道法魔力什么的从来嗤之以鼻,但眼前这情形也实在太让人震惊,不过在最初的惊讶之后,我渐渐明白过来。想这些龟甲经过上千年漫长时光的摧残,早已经腐朽不堪,密封埋在地下还能保持其原来的形状,一旦重新暴露出来,没多久便要变成齑粉。 桌上剩下的龟甲也验证了我的揣测,我眼睁睁看着它们一片片在我面前碎成碎片,最后化为粉末随风飘散,我却完全无能为力。费尽心机得到了它,却又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面前凭空毁灭、消失,这感觉真让人沮丧到了极点。 无机道长匍匐在地,直到桌上最后一点粉末也被微风吹得消失不见,他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站起来,脸上泛起奇异之色,轻轻对我说:“好了,贫道一脉几十代人的使命终于完成,你也让贫道有机会一吐胸中所有的秘密,咱们缘分已尽,你走吧。” 我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萧然问道:“道长将来有何打算?” 无机道长脸上露出安然的微笑:“贫道使命完成,整个道极一脉的使命也已完成,道极观将不复存在,贫道也将升登仙境。贫道早已遣散观中所有弟子准备升天,一直等到现在,就是想遇到个有缘人,可以一吐胸中隐藏了几十年,不!本门埋藏了上千年的秘密!这样贫道就可以了无牵挂地去了。” 说着无机道长推开里屋的门,我这才看清里屋堆满了柴禾和风干了的稻草,甚至那柴禾上也早已淋满了香油。我见 72b6." >状大骇,忙道:“道长……” 无机道长抬手阻住了我的话,淡然一笑说:“你也是颇有道根之人,不该像俗人那样大惊小怪,你该为贫道道行圆满而感到高兴,并为亲眼见证贫道的飞升感到骄傲。” 我望着眼前这个虔诚的修道者,一种莫名的悲哀突然涌上心头,他的一生就仅仅是为那个代代相传的秘密,数十代人就这样默默在这里守候,如今终于可以放下担子,却又盲目地要用最残忍的办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明明知道是游戏,我心中也还是有些不忍,踌躇再三,我终于决定冒险点化他一回。 “道长何必急着离开这个世界,”我声色平和,信手指指周围,“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天,看看这地,看看伴随你一辈子的道极观,难道就没有让你留恋的地方?” 无机道长眼光缓缓扫过云房,穿过窗户投向外面的道极观。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愫在他的眼中流荡,眼光在观中留连再三,但最后他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贫道很留恋这里,但贫道更渴望去另一个世界求道。” “道长想过没有?”为了挽救这个愚昧的修道者,我终于决定冒险泄露一点天机,“你即将去往的那个世界也许并没有你想要的道,何不以游戏的心态来过完这短暂的一生,去道极观外面走走看看,破戒尝尝荤腥,品品天下美味,逍遥数年再离开这尘世也不迟。” 无机道长眼中闪过一丝隐隐的异色,不过最终还是不为所动。我见状终于忍不住点出这世界的终极之秘:“其实这个世界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休闲娱乐之地,既然是娱乐何不以轻松的心态游戏其间?何必把自己搞得那样清苦?一辈子为什么千年前的遗命苦苦守侯到现在,临了却还要受那烈火焚身之痛。说不定你那个始祖老君这会儿没准正在另一个世界某个角落看你的笑话呢!” 说到这我不禁摇头苦笑:“其实我说这些都是在对牛弹琴,你根本不会明白,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个虚妄的世界,真实和虚幻,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看清?” “我明白!”无机道长微微一笑,“道是什么?道就是虚就是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成世界。既然万物都由道而生,世界的终极岂不就是虚空?”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道家的学说居然与这虚拟世界的本质暗合,沉吟片刻,我不禁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道长何必执着于求道升仙呢?” 无机道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道:“在你心目中,何为真实何又为虚幻?” 我脸上露出一丝洞悉天机的笑意,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望着无机道长自得地说:“我当然知道何为真实何为虚幻,只是这等超越时代的科学道理,我即便告诉你,你恐怕也还是茫然。如果我跟你说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之外,还另有一处真实的世界,道长会相信吗?” 无机道长用略带同情的目光望着我,就像一个长者望着一个自以为什么都懂而夸夸其谈的孩子,然后他淡淡一笑:“道家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说,世人还在这世上为这些洞天福地标出了具体的地点,其实这都是伪道家的妄说,真正的洞天福地其实就是你口中那些‘另外的世界’,而不是一处。并且三十六、七十二也都是虚数,没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少,每一处洞天福地的人都以为自己的世界是真实的,其实何为虚何为实,确没几个人能看清。不同的人对‘道’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释,道家用法,佛家用禅,仙家用幻,你用‘科学’,其实他们都殊途同归,都只是在用不同方法来解释‘道’罢了。比如道家称离开这个世界,去往不同的洞天福地为道法圆满而得道升天,佛家则称为跳出轮回去往极乐世界,仙家则称为修炼成仙,还有一种传自西方的教派称之为上天堂下地狱,你们把这称为什么?” “游戏!”我脱口而出。 “对,游戏。”无机道长微微点头,“其实大家都是在用不同的方法来解释这世界之‘道’罢了,只是这无形的‘道’无论用有形的语言还是文字来解释阐述,都已经妄了。受人的思想和理解力所约束限制的语言文字,怎么能彻底解释清楚‘道’?人们总以为自己掌握的是最正确的真道,但却不知那最多不过是可以暂时解释世界表象的伪道罢了。” 说到这无机道长顿了顿,轻叹:“人之为人正是在于其不懈的求道,这种动力也推动了世界不断的发展,求道本身就是人类生存的目的和兴趣所在,这也是人与动物最大的不同,对道的追求该是人生最高的终极追求,所以古人才有‘朝闻道,夕死可也’的说法。你知道小孩子除了叫爸爸妈妈之外,说得最多的几个字是什么?” 无机道长话音刚落,我几乎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为什么?” “对!”无机道长鼓掌道,“这正是人的天性最真实的反映,从一懂事开始,人们就在孜孜不倦地求道啊!只是因为无法摆脱对肉体生存和享乐的追求,求道之心才渐渐泯灭罢了。道也分大小巨细,小孩求的,不过是‘人为啥要吃饭,牛为啥要耕田,鸡为啥会下蛋’等等小道,而贫道求的,则是这世界的终极之道,以贫道几十年的参悟和修为,这个世界已经无法满足我对道的追求,所以贫道要借火飞升,去另一处洞天福地追寻更大的道。” 望着一脸安然的无机道长,我心中暗叹:他借火飞升之后,大概也就求得这个游戏世界的终极之道了吧?按这种说法,我现在不也是在苦苦追寻另一种道,也就是我那遗忘了的过去? “道长,”我收起轻视之心,恭恭敬敬地请教,“你离开这个虚妄的世界,到那个真实的世界后,又会去追寻什么样的道呢?” “没有虚妄也没有真实,”无机道长断然道,“无论虚幻真实都只在于人的感受,当你堪破这世界的一切奥秘,那世界在你眼.里就是虚幻,相反就是真实。其实虚幻和真实本身,也只是对世界的不同看法罢了。” 这话我似懂非懂,不禁垂头沉思,后心渐有冷汗淋漓而下,我一直都因为这世界只是虚幻而恣意妄为,把杀人放火等等恶行都不当回事,但此刻我突然感到,如果真像无机道长所说的那样,世上本没有什么虚幻与真实的世界,那我岂不是真真实实地伤害和杀掉了许多无辜者? 我正在胡思乱想,无机道长以向我摆出个“请回”的手势。他打开房门把我送出云房,向我拱手道别:“天快亮了,你该走了,贫道也该走了。” 无机道长说着执起油灯,慢慢走进云房里间,我在门外心情复杂地看着幽蓝的火苗渐渐腾起,渐渐吞噬了整个云房,迅速蔓延到整个道极观,令整个天地也变得殷红一片。在这一片似有生命的火海中,我似乎也看到一脸安详的无机道长在火焰中借火飞升。 东方的启明星早已高高升起,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我回头看看渐渐为火焰吞没的道极观,心中还在胡思乱想着关于虚幻和真实的疑问:难道虚幻和真实真的只是所处的角度不同,看法也就不同?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抱着那个道家始祖留下的金属箱子,我慢慢望来路而回,虽然没了那些乌龟壳,我好歹总要带上点与之相关的东西,万一不能找到黛丝丽套出她心中记下来的 href='1306/im'>《易经》,我只好用这玩意儿向桑巴老爷,也就是汉斯博士交差了。 黎明时的山野满是露水,薄雾也缥缈如轻纱般笼罩在天地间。当我小心翼翼地踏上道极观前那条小河上的独木小桥时,一抬头,便看到河对岸的柳树下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我的心猛一下抽紧,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的身形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削挺拔,只是再没有那种凛冽逼人的气势,代之以一种平和自然的闲适气质,就连那身灰旧的布袍,在晨雾中也显得出奇的飘逸。见到我后,他慢慢迎了上来,脸上露出一种他乡遇故的喜悦表情。 “是你?”我嗓音干涩,嘴里发苦,他的表情再怎么和善都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我突然发觉自己好像还从来没这么怕过一个人。 “是我。”他的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点笑意,但我的神经反而更加紧张。我注意到他的腰间仍然挂着柄佩剑,样式剑鞘都很普通,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这剑居然没有剑柄,甚至没有护手和剑锷,只在本该是剑柄的地方,凸出了块寸多长的精钢圆柱,圆柱上有深深的凹槽和小孔,不知作何功用。这剑看起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我本在附近搜寻托尼和那女人的下落,却没想到会遇上你。”他终于笑出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原来耶律兄弟果然是死在你的剑下!”我苦笑道,想起耶律兄弟我心中异常难过,本该生出为他们报仇之心,但此刻我心中只有恐惧,幸好托尼和黛丝丽还没有死在他手上,我心中暗自庆幸,不禁叹道:“这世上像你这样高明的剑手怎会有第二个,我早该想到,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你是如何重新拿起剑的?” “这要感谢你和托尼,还有削去我拇指的那个契丹人。”他的脸上露出由衷的庆幸表情,自从上次分手后,他像完全变了个人,锋芒毕露的逼人气势没有了,甚至连性情也像完全变了样。他用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抚着佩剑轻叹道,“我这一生都在致力于使自己和剑完全融为一体,但始终都不得其法,始终都差了那么一点点,直到在那个荒庙中,我在托尼的刀下失去了握剑的右手,又在契丹人的匕首下失去了另一只手的拇指,狼狈逃回兴庆后又被楚王像野狗一样赶了出来。一向孤高骄傲、从没有受过屈辱的我,尝尽了世人几辈子也没尝到过的羞辱,整天像野狗一样在残羹剩水中苟延残喘,在那些曾经在我面前簌簌发抖的对手的胯下钻过,我才终于悟到了剑道的真谛,我才终于做到了身、剑、合、一!” 说着他用四个手指卷住剑身,把剑缓缓送入伸过来的右臂衣袖中,微微转了半圈。我听到一声轻微的机簧扣合的“咔嗒”声,然后,他慢慢拔出了那把奇特的佩剑。 剑竖在他的眼前,他眼中蕴满怜爱和痴迷,轻吻着剑脊,泪水从他眼角慢慢溢了出来。 我猛地睁大了双眼,异常惊讶地盯着他握剑的“手”,衣袖落下来,露出了他断臂上装着的一截金属套子,那剑就嵌在这套子的中央! “我的剑法已经不再是杀人的剑法,”他迷离陶醉的目光凝在剑上,喃喃自语道,“这已经是剑的艺术,不!是剑的终极之道!我曾发誓,这样的终极剑道常人根本不配欣赏,只有帮助我达到这境界的寥寥几个人——你,托尼,还有耶律兄弟,才勉强有资格欣赏和享受。” “不享受行不行?”我苦笑着暗暗观察四周环境,心中已在做逃命的打算。 他的目光终于从剑上转到我的脸上,盯着我恳切地说:“我保证你在这样的剑法下,完全体会不到死亡的痛苦,甚至完全失去对生命的留恋,你会心甘情愿地用生命来体验这剑的终极之道,你会感受到习武者最大的幸福——把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祭献给这剑的终极之道。” 他的眼中完全没有一丝调侃,只有发自内心的殷切和赤诚,我望着他眼中那种从未见过的虔诚和痴迷之色,突然有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浸透全身。我不禁自问:这个人究竟是天才还是疯子? 剑终于向我划来,速度并不算太快,我能清晰把握到它的轨迹和落点,但我并没有躲闪退避,更不忍扰乱它那美奂美轮的弧线。它太美了,简直就像大自然最美的风景,甚至像绮丹韵完美无瑕的面庞。我主动地迎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去迎接这死神之吻。 利剑及体的刺痛终于警醒了我最后一丝灵智,超常的反应速度总算使我于生死关头让过了致命的要害,当剑锋从我身体抽离时,我才发现它离我的心脏仅仅不到一寸! 我抱紧箱子往后便倒,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身后是我早已观察好的那条小河,浑浊混沌得不知深浅,当我感受到河水刺骨的凉意时,我的意识也在开始模糊起来…… “哎哟!” 悠悠然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终于叫出声来时,人也跟着翻身坐起。一睁眼,便看到那个低眉顺眼的服务生正吓得连连后退,头顶投下的蓝光也一如既往的幽淡柔和。我摸摸胸前,还好,没有骇人创口也没有湿漉漉的鲜血,我暗自舒了口长气,可那种利刃透胸而入的感觉仍然十分的真切,以至于我隐隐感到胸口还在痛楚难当。 “我还活着?”我一张口便把自己都逗乐了。服务生倒也见怪不怪,也笑着回答道:“先生当然还活着,无论在游戏还是在现实中。” “我没有死在那一剑下?”我异常惊喜,心中更是十分庆幸。本以为就算不死在那一剑之下,多半也会被淹死在污水中。 “又是钱用完了?”我边从那“床”上下来边没好气问。服务生的回答让我愣了一愣,他说:“不是,是你留下的特别联络电话在呼叫你,我们是遵照你的吩咐把你从游戏中唤回。” 见我一脸茫然,服务生继续解释说:“通常游戏玩家在进入游戏前会留下一些特别的唤醒方法,比如一个事先约定的电话号码。当亲朋好友有要紧事找他时,我们会把他从游戏中唤醒,让他先去处理自己的事务,这已经成为我们的制度。” “我留下了这样的电话联络方法?”我指着自己,一脸诧异,这该是我未失去记忆前留下的电话号码,电话的那一头,该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或亲人,我心神不由一阵激动。 “是的,”见我脸上是那种完全不知情的神色,服务生眼中也露出一丝不解,不过他仍然礼貌且耐心地解释说:“我们是根据你的吩咐,当那个特别的号码在一分钟内连续呼叫你三次后,我们便把你从游戏中唤回,我们是完全遵照你原来的吩咐行事。” “哦?”我有些不太明白,便问道,“如果我不是在游戏中受伤昏迷,你们如何把我从游戏中唤回呢?” “很简单,”服务生笑了笑,依然很有礼貌和耐心,“你在游戏的睡梦中我们也可以把你唤回,这样你再回游戏后,最多会觉得做了个再也回想不起来的梦。更简单的办法是让你突然失去意识,比如羊癫疯发作或莫名其妙地昏厥,那是在比较特殊的情况下才会用到的办法,只能短暂离开。如果因为特殊原因不能及时赶回去的话,游戏中的你就只好猝然死亡了。” “难怪世上总有人莫名其妙地猝死,”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装着回想起来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那个电话在哪里?我这就去接。” “对方待会儿还要打来,先生不必着急。”服务生礼貌地把我领出了游戏间,我心中满是疑问,心急如焚地领回自己的游戏卡和外套,刚走出“真实幻境”的大门,便听到电话铃再次响起。我匆忙掏出电话,只见屏幕上渐渐现出那个熟悉的圆圆头颅,是那个丑陋的胖子!那个上次叫我去背尸体的粗鲁家伙!难道我最信任和关系最密切的朋友居然是他? “你立刻赶到宾城海洋公园门口,我在那儿等你,注意不要被人盯上!”胖子望着我一本正经说。表情十分严肃,像变了个人一般,完全没有了上次的粗鲁和鄙俗。 “喂,我不背尸体!”我大声喊道,可惜胖子好像没听见,他的头像正从屏幕上慢慢隐去,显然他已抢先挂断了电话。我对着黑漆漆的屏幕呆立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照他的吩咐赶到海洋公园门口。谁叫我偏偏给他留下了联系方法,他即使不是我的朋友和亲人,也该是比较了解我的极少数人之一。我多少总可以从他那儿打听到过去的那个我。 的士在晚霞映照的海边飞驰,窗外的景色在飞速倒退,我则在心中暗自回想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身份:是靠背尸体混日子的乌鸦,失业的软件工程师皮特·李?还是充满传奇色彩,大名鼎鼎的犯罪艺术家孙猴子?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今天好像是个假日,即使在这黄昏时分,海洋公园门口依然人头攒动,我下车后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身后,确信无人跟踪后才慢慢踱向公园大门,那儿有不少孩子正在父母陪伴下幸福且疲惫地离开。 还没到大门口,兜中的手机又在呼叫,我掏出来接通,那个胖子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顺着大门左侧走三百尺,我在那儿等你。” 不等我回答他已经挂断了电话。他那命令的口吻令我十分不快,可惜这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过去的家伙,即便有万分的不乐意,我还是决定照他的话做。我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那儿是一个转角,刚好是一条小街的入口,我想他说的该是那个地方了。 这是一条幽静偏僻的小街,我很奇怪在这个高楼林立的大都会居然还有如此古旧的小街,凹凸不平的街道,肮脏的建筑,凌乱的垃圾和废旧的汽车,和外面的环境完全格格不入。 “嗨,是你吗?”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肥胖身影,我忍不住远远地喊了一声,他听到呼喊后,立刻大步向我走来。我渐渐看清了他的脸,果然是那个熟悉的胖子,只是他脸上的神情颇有些陌生,脚下也有些蹒跚。他急急地向我走来,步伐越来越快,最后拔足向我狂奔,在十几步外陡然冲我大叫:“快跑!” “什么?”我不明所以,呆呆地望着他冲到我面前,然后他那硕大的头颅突然像碎裂的西瓜般爆开,淋漓腥咸的汁水猛然溅了我一头一脸。我本能地扶住他倒下的身子,但他依然慢慢软倒在地。这一瞬间,一种机警敏捷的本能立刻回到了我的体内。我注意到街对面的一扇黑洞洞的窗口里,隐约有一双锐利如针的眼睛盯住了我,方才正是从那儿飞出的子弹打爆了胖子的头颅。 像猎豹般猛然向后跃开,顾不得抹去脸上的血迹,我不断改变着方向往来路飞奔,身旁不时有子弹带着死神的呼啸飞过,很庆幸它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终于逃到外面的大街上,我正暗自庆幸,却又猛然停下脚步,苦笑着慢慢举起了双手。小街外面夜色已经降临,华灯初上,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住了我,而正前方,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就静静地停在那里,面向着我的一扇车门已经打开,幽暗的车门里,正是那个戴着金边眼镜,鬓发胡须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白发绅士,那个叫汉斯博士或者叫桑巴老爷的混蛋。 “你要见我,也不必每次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吧?”我抹抹脸上的血迹向他走去,面露轻松的调侃和淡淡的嘲笑,以掩饰心中的愤怒,眼睁睁看着胖子死在自己面前的愤怒,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你让我们非常失望。”他把我让进车后,车门自动合上,劳斯·莱斯无声地启动,开始平缓的向前滑行。我舒适地靠在椅背上,用揶揄的目光望着对面的汉斯博士嘲笑道:“你们对我要不满意,完全可以另外找人。” “我们正有此打算,”汉斯博士面色出奇的阴沉,“我的雇主可以忍受你暂时的挫折甚至失败,却无法忍受你的欺骗和谎言,任何人在我们面前撒谎,迟早都要后悔。” “我欺骗了你们?”我皱起眉头,心中大为不解。 “你难道还想把戏继续演下去吗?”汉斯的目光锥子一样盯住我,就连金边眼镜也无法把那眼光的锐利和敌视减弱一分,他就这样盯着我,森然道,“那个胖子已经为此送了命,我真不希望下一个就是你。” 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而我却完全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我就让车停下,让你滚蛋。”他的语气越发严厉阴冷。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我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 “一!”汉斯面色阴沉,抚着胡须的手也停了下来。 “那你干脆让我下车算了。”见汉斯没有解释的意思,我也懒得再申辩,手扶车门打算车一停下就走。眼光无意间转到窗外,突然发现窗外出奇的幽暗,车子已远离闹市,车后紧跟着三辆满载枪手的小车,从他们那冷酷的眼神可以看出,那是些靠杀人为业的家伙。此刻他们正毫不掩饰地摆弄着手中的长短武器。我的心陡然沉下来,联想到那个毫无道理被枪杀的胖子,我总算明白自己是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也总算明白了汉斯博士的威胁,如果我被赶下这辆劳斯·莱斯的话,转眼间就会被那帮嗜血的杀手打成马蜂窝。 “二!”汉斯哑涩的声音在继续数着。我蓦地紧张起来,如果我在短时间内想不出解决的办法的话,肯定难逃一死,这回可不是游戏,子弹也不像弩箭一样可以勉强避开。 驾驶座后面的隔离板早已经竖起来,使这辆加长的轿车后座成为一个密闭的空间,想来这儿发生点意外司机是不会察觉的,在如今这情况下,我只能铤而走险了。我蓦地探手扣向对面汉斯博士的咽喉,只要制服了他,我何愁不能安全离开? 手从他的喉间一挥而过,在这咫尺距离,我居然捞了个空,而汉斯博士根本就像没动一样。不对!他根本就没有动!可我就是抓了个空! 我不甘心地再次出手,一掌闪电般切向他的咽喉,我的手掌毫无阻碍地陷进他的脖子,重重地击在他身后的皮质椅背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汉斯博士安然坐在原处,脖子完好无损,脸上现出揶揄的嘲笑。我头皮突然发麻,后心冷汗淋漓,汉斯博士居然是个虚幻的影子,跟真人完全一模一样的影子! “既然我已猜到你的真正身份,岂会再把自己陷入险地?”汉斯博士优雅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我蓦地转回头,正好看到身后漆黑的隔板正缓缓地沉下,露出驾驶副座上汉斯博士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和我仅隔着一面完全透明的玻璃。 “呯!”我重重一肘击在那面玻璃上,爆出震耳的响声。玻璃完好无损,我却捂着手臂发出痛苦的呻吟,那面玻璃居然硬逾钢铁。 “啧啧!你的表现越来越像个白痴!”汉斯博士啧啧连声,“这是太空穿梭机上使用的强化玻璃,子弹都打不穿。而那后座上的,只不过是我的全息影像而已。你该不会连这些也不知道吧?” 我捂着手臂痛得说不出话来,却尤不甘心地使命踢了门窗几脚,才知道门窗全都硬逾钢铁,而车门也完全无法打开。一番徒劳后我总算明白,车子后座这个密闭空间,完全像个坚固的囚笼,靠蛮力根本闯不出去。 “别白费力气了,这辆劳斯·莱斯是特别定制的,”汉斯博士的声音满是揶揄,“如果你想活命,就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谁。”我苦笑道,天地良心,我说的完全是实话,不过汉斯博士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脸上蓦地罩上一层寒霜,冷冷地指着我说:“既然如此,你可以带着你的秘密离开了。虽然在这车上,我至少有三种办法要了你的性命,但我还是不想弄脏了自己的爱车。所以你滚吧!祝你好运。” 车子无声地停下来,门悄然而开,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发现外面是一条荒僻的沿海公路,顺着海岸线弯弯曲曲地延伸到远方,朦朦胧胧就如一条静卧在海边的巨蟒。四周是荒凉的海滩,大海的波涛声就近在耳边。后面那三辆车也在数丈外停下来,十几个汉子陆续下车,此起彼伏的枪拴拉动声,杂在阵阵波涛声中,显得尤其刺耳。 我慢慢从车内钻出来,杀手们就在十几丈外静静的望着我,眼里露出猫捉老鼠的神色,一个手持长枪的汉子还示意让我先跑,似乎不愿就这样简单地把我射杀。我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周围是一大片开阔地,毫无遮蔽,最近的礁石也在数十丈开外,而杀手们刚好拦在我和礁石中间。大海虽然近在咫尺,可也无法为我提供任何帮助,就算我侥幸逃到海里,在浅滩中也更容易被他们狙杀,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唯一的掩护就是面前这辆劳斯·莱斯,我弯腰躲在车子一侧,徒劳地谋划着脱身之计。就在这是,车内传出汉斯博士的声音:“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究竟是什么人?” “好,我告诉你,你让我先上车。”我脸上装出屈服的表情,只想先躲过眼前这危机再说。车门已经锁死,里面的人要不打开我根本进不去。 “你当我是白痴?”汉斯博士话音未落,车子突然飞速向后退去,我顿时陷入两难,继续留在原处,我立刻便要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十几个枪手的枪下。跟着车子退后,我会离那些杀手更近! 只这一犹豫,劳斯·莱斯已经退到几个枪手中间,我则完全暴露在枪手们面前,在这十几丈远的距离,稍经训练的枪手都是百发百中,这回我死定了,可笑的是我还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我徒劳地举起双手,枪手们笑着端枪向我瞄准。此刻我心中暗叹:现在干嘛不是游戏? 就在这时,我吃惊地看见杀手们后方那片礁石中,蓦地射出一枚彗星般的火箭,带着“嗤嗤”的轻响,拖着长长的火光,一头扎进最后那辆小车的屁股下面,那个银灰色的钢铁怪兽立刻凭地腾上半空,同时我也听到那声震撼天地的爆炸声,跟着我的身子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强烈气浪掀翻在地。 小车在空中几个翻滚,最后四轮朝天摔落下来,砸在另一辆车顶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火焰蓦地腾了起来,十几个枪手狼狈地伏在地上,有几个还不住地满地打滚,拼命压灭溅在身上的火焰。那辆劳斯·莱斯则突然向一旁冲去,似怕被火殃及。场面异常混乱,没人再顾得上我了。 我最先从这场混乱中清醒过来,立刻没命地往海岸一侧飞奔,耳边听到“哒哒哒”的轻响,却没有子弹往我这方射来。狼狈地逃到一处低洼地,我伏地回头望去,才发现是方才那些枪手们身后的那片礁石上,有人以连续不断的火力压制了遭到突袭的枪手,使他们全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快速往那片礁石靠过去,虽然不知是谁救了我一命,但总是朋友不会错的。礁石后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发动机在低声轻吼,上面却空无一人。我一跃而上,凭着记忆绕开嶙峋乱石,在离方才那个火力点最近处停下来,连连按动喇叭。此时,那些枪手才终于开始还击,只因有礁石的遮蔽,子弹都毫无目的地在半空中飞过。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那片礁岩的最高处攀援而下,浑身黑衣使人难以看清其模样,不过一看那灵便迅捷的动作,我的心没来由一阵兴奋和激动,驾车尽量靠近她的落脚点。 当她最后跃落到驾驶副坐上时,我立刻沿着旧辙飞退,然后在她的指点下,穿过乱石林立的荒滩,把车驶上了那条荒废已久的海滨公路。这期间枪手们也曾驾车来追,但都被她连续不断的射击压得不敢靠近,况且在这样的荒滩上,寻常的轿车怎能与越野车相比?所以当我们在海滨公路上飞驰时,已完全看不到那些枪手们的影子了。 “让我来。”在越野车驶离险境后她示意我停下车,和我交换座位后,她便一言不发专注地驾驶。我毫无顾忌地凝视着她侧面那完美的轮廓,直在心中感慨:无论在游戏还是在现实中,她都是我的救星和幸运女神,游戏中的绮丹韵,现实中的雪妮。有时候我实在难以分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你又救了我一回,”甫脱险境,我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天性,半真半假地调笑道,“真想以身相许来报答啊!” 她莹白如玉的脸颊微微一红,柔和的唇线轻轻动了动,却没有像过去那样和我针锋相对,更没有直斥我的无礼。只是专注地盯着前方,让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如果你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先到我住的地方吧,相信黑白两道现在都在找你,宾城对你来说已经很不安全。”她说着把车拐入一条环城的高速路。我也习惯了她的自作主张,嘴里应了声:“好啊!”心中暗道:求之不得! 越野车最后在临海的一幢小楼前停下来,这儿远离闹市,却又一点也不显荒僻,看模样反而像是一片富人的住宅区。四周环境优美,绿树成荫,数十幢小楼掩映在花草绿树中,显得十分静谧迷人,更难得的是除了海涛声,周围很难听到城市里固有的各种噪音。 “你住这儿?”我有些奇怪,凭直觉我也知道,能住在这儿的人,收入一定不菲。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处遗产,”雪妮说着开门把我让进去,“平时只有一个清洁工每星期上门打扫一次,我自己很少来,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你在这儿应该很安全。” “为什么一直这么帮我?”我随口问道,同时打量着屋子,这是幢两层楼的小别墅,楼下是客厅厨房和杂物间浴室卫生间,陈设简单而高雅,收拾得整洁而有序。 “你说呢?”雪妮笑着反问了一句,脸上没来由一红,赶紧又掩饰般转开头说,“冰箱里有食物有啤酒,你自己动手,我要先洗个澡。”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淋浴的声音,我心不在焉地呷着啤酒,好几次都忍不住把目光转向浴室方向,半透明的毛玻璃上朦朦胧胧地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柔和的灯光和急溅的水帘下舒展着曼妙的肢体,让人浮想联翩。 她终于系着睡袍出来,洗尽铅华的面庞越发光彩照人,那头蓬松的金发随意地披散肩头,略显凌乱,润湿的发稍闪着点点金色的华彩,与睡袍的素白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合体的睡袍也衬得她的身材越发修长隽秀,曲线动人。 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就再难移开,只觉自己嗓子发干,浑身僵直有如触电。最后,我火辣辣的目光凝在她那双大海一样晶莹碧蓝的眼眸里,渐有一种坠身虚空的晕眩袭来。 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眼光有几分躲闪和迷乱,似是承受不了我眼中的火热,但转瞬间,她已大胆地迎上我的目光,与我四目交对,眼中燃起炽人的火焰。那毫无意识地梳理长发的动作也完全停了下来。 五分钟,也许十分钟,我慢慢站起来,恍若梦境般走过去,自然而然地环住她的腰肢。她稍稍挣扎了一下,便顺从地靠入我怀中,鼻间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哼吟。双眼微阖,眼中似已盛不下那满溢的柔情。我缓缓俯身吻向她微启的红唇,她却突然抬手挡在自己嘴上,使我这满含激情的一吻吻在了她的手心。 “你该先去刷牙。”她嫣然一笑,又回复了绮丹韵那种调皮的神韵。我突然想起和她在沙漠中那次为一袋水争斗的情形,也不禁会心一笑,满是柔情地把她往怀中紧紧一拥,在她耳边悄声说:“我保证,这次我既没有吃大蒜也没有吃生马肉。” “讨厌!”她笑着轻擂了我一拳,我就势离开她的怀抱,转身钻入浴室,草草地洗漱冲浴。当我裹着浴巾再次出来时,房中已响起轻柔飘忽的音乐,雪妮擎着杯红酒以手支颐依窗而坐,迷离的目光正投向窗外那朦胧夜色,娴静如最美的雕塑一般。 我轻轻走过去,端起窗前另一杯红酒,痴迷地欣赏着她柔美而富有个性的面部轮廓,静静地没有开口,实不忍打乱这难得的静谧和温馨。 “你说,人在这浩淼无垠的宇宙中,究竟在追寻什么?”雪妮仰首望着漫天星斗喃喃地问,没有回头。我由后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喃喃道:“我不知道别人在追寻什么,但此时此刻,我已找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说着,我温柔地扳过她的脸,不由分说,在她那微启的双唇上吻了上去。我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柔舌和丰唇,直到她吃痛发出轻轻的呻吟,我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在她耳边无意识地呢喃:“雪妮,我爱你。”除了这几个字,我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我恨你!”雪妮咬着我的耳垂,用一种爱恨难分的声音低声说,“你让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 抱起雪妮往楼上去时,我最后一丝灵智在自问: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些? 第二十二章 身份之谜 当清晨第一声鸟鸣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时,我仍然感到有些懒慵困倦,几乎整夜的激情释放,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不过这是一种幸福的疲惫,是生命历程中掀开了崭新而灿烂的一页,是飘荡的灵魂终于找到停靠的港湾。鼻端仍有她幽幽的体香,耳畔有鸟儿欢快的脆鸣,绚烂的天光就是紧闭的眼帘也完全遮蔽不住,懒懒地我不愿睁眼,轻轻呼唤着那个给我带来这一切神奇变化的精灵,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侧,我记得她整夜都不曾离开过我的怀抱。 “雪妮!”身侧的空寂让我一惊,猛然睁开了眼,这一瞬心中从未有过的惶恐,生怕她又再次悄然离去,留下孤零零一个我。 谢天谢地,她就静静地抱膝横坐在床尾的窗前,留给我一道柔和的剪影,一缕晨曦把她的剪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眩光,赤足睡袍使她看起来和我记忆中的绮丹韵完全不同,而指间那袅袅升起的清烟,使她的神情更显娴静幽远。我注意到那烟蒂上的灰烬已长得岌岌可危,她该在晨曦中静坐了相当时候。 “这是干什么?怕我突然不告而别吗?”发现自己一只手腕被冰凉的手铐铐在床头,我也不以为意,调笑着说,“我发誓,从现在起,我决不再离开你了。” 她转过头,把烟蒂在烟缸中按灭,然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我,以一种淡漠而冷静的语气,缓缓诉说起一段似乎跟她毫不相关的往事:“很久以前,我盲目地爱上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那不仅是我的初恋,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相思。我不知道他本来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只知道他有一个奇怪的绰号,叫孙猴子。” 我的笑容慢慢僵在脸上,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雪妮垂下眼帘,躲开我疑惑的目光继续说:“我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淘气,也像男孩一样争强好胜,再加从父亲那儿继承下来的好斗天性和格斗本领,以及从母亲那儿遗传下来的聪明才智,使我在同龄人中,无论智力还是武力都没有抗手,这也使我对任何异性都难以动心。除了那个曾经是格斗冠军的父亲,我没有欣赏倾慕过任何异性,直到我进入了世界知名的加州警校,直到知道世上还有一个最出类拔萃的职业罪犯,闻名警界和黑道的孙猴子。” 说到这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警校四年,我发疯一般收集有关孙猴子的一切资料,他的每一次作案记录我都倒背如流,他的每一个嗜好我都了如指掌,他的每一个假面我都记忆犹新。我发誓要亲手逮捕这个把全世界警察玩弄于股掌间的犯罪天才,我立志要把这个逍遥多年,视犯罪为生命的犯罪艺术家绳之以法。正好在毕业前夕,调查局要招募打入‘真实幻境’游戏公司的卧底密探,凭直觉和从各种途经收集到的资料,我立刻就猜到这是在为对付孙猴子作准备。早有迹象表明,一个世界级的恐怖组织在觊觎‘真实幻境’最后的两种作弊代码,而孙猴子无疑是他们最好的人选。所以我毫不犹豫就报了名,并击败了所有竞争对手,在一次事先安排好的事故之后,我以不适合作警察为由公开退出了警校,并通过公开渠道顺利进入了游戏公司,成为具有双重身份的特殊雇员。”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为这个目的?”我晃晃手上的手铐,故作轻松地问道,我的心已沉到谷底,脸上再笑不出来。她没有理会我言语中的揶揄嘲讽,顾自说:“这么些年来,我满脑子都是关于孙猴子的一切,对他了解得越多,我就越为他高明的犯罪手段和无数次异想天开的壮举所折服,从他过去的那些案例来看,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真实而有弱点的人,简直就是一个为犯罪而生的完美精灵。无论智谋武功还是掌握的高科技手段,任何一种都足以傲视天下。从来不曾 670d." >服人的我也不禁为之倾倒,为之心折。在同龄人都崇拜商界明星、体坛骄子、影帝歌后的时候,我却被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罪犯完全迷住,他成为第一个让我欣赏钦服的异性,他不知不觉间也成为我心目中最崇拜的偶像。在我离开警校时,我发觉自己已经发疯似地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职业罪犯,一个前所未有的犯罪艺术家。” 她停下来,脸上泛起一片艳丽的红霞,眼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在流转,似乎仍沉浸在那种莫名的兴奋和狂热中。再次为自己点上一支欣长的香烟,随着那袅袅的轻烟缓缓升起,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种冷静而理智的语调:“我爱他,所以立志要击败他,这是一个令我兴奋得几乎要发狂的挑战。再说在如今这个法制的世界,也不允许有这样的‘艺术家’存在。所以我自愿成为调查局密探,混入游戏公司成为系统维护员,并化身绮丹韵,一路追杀游戏中的黛丝丽,因为我知道,她是找到最后一种作弊代码的钥匙,并且有可靠情报显示,孙猴子也将为此而来。我渴望着揭开他的真面目,并亲手逮捕他!” “恭喜!你做到了,”我面露调侃,难怪无论在现实还是在游戏中,我都能与她巧遇,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恨我居然没有半点警惕之心!晃晃手腕上的镣铐,我冷冷地问,“你不仅靠色相诱捕了我,甚至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爱,只是你这种示爱的方式我一时还不大能接受。感情于你来说,也许不过是对付我的手段之一吧?” “我随时都能逮捕你!没必要利用什么色相!”她突然恶狠狠地冲我大喊,神情从未有过的愤怒,不过转眼之间她又完全平静下来,撇撇嘴冷笑说,“你根本不是我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孙猴子,虽然在‘死亡之海’你多次击败过我,虽然你也救过我无数次,但你还是与我心目中的偶像差距甚远。我从‘死亡之海’就开始怀疑你是那个孙猴子,不过以你后来那些并不太出色的表现看,我一直不敢肯定,也一直找不到证据,直到你在游戏中,抱着那个封存最后一种作弊代码的箱子落水后,我才敢相信你就是孙猴子,也从那时开始,我决定逮捕你。” “什么罪名?”我冷笑道,“在虚拟世界中无论做了什么,好像都构不成犯罪。” “我只负责逮捕,定罪是法庭的事。”雪妮说着站起来,欣长的身体被晨曦从素白的睡袍中透出,曲线玲珑动人。“不过我可以提醒你,如果能证明你在游戏中保有现实的记忆,并有意识地谋夺那个失落了的、在游戏中被称作 href='1306/im'>《易经》的作弊代码的话,也触犯了虚拟财产保护法。如果再证明你就是孙猴子,那全世界的监狱你每个都坐上一年,恐怕也不够你的刑期。” “虚拟财产保护法?”我咧嘴嘲笑道,“不知道有没有虚拟生命保护法?如果有的话,你是不是也该到监狱中来陪我?” “留着你这巧舌如簧的本领去对付法官吧,调查局的人很快就要赶到,你该想想怎样去减轻你的刑罚。”她说着看了看腕上的坤表,然后开始穿衣。虽然我现在恨透了这个给了我世间最大的幸福,转眼又把我推向深渊的蛇蝎美人,我还是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的身体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如果一切重来,我还会毫不犹豫地走向这美丽的陷阱。 “爱过我吗?”我突然问道,“不是作为孙猴子,而是游戏中那个白痴。” 她穿衣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定了片刻,然后她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我说:“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爱着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孙猴子,还是游戏中那个活生生的白痴。不过我想,这中间总有一个是我的至爱,不然昨夜我不会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幸福且软弱。” 听到这话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如果她是因为要逮捕我才和我上床的话,我会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同时也会痛恨自己会为这样一个女人晕了头。 “现在有什么感觉?”我问。 “什么?”她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 “成功地逮捕了世界第一号罪犯啊!”我脸上又露出揶揄之色。 她犹豫了一下,眼中现出一种复杂的情愫,神情黯然而迷茫,喃喃道:“不知道,我曾经把亲手逮捕孙猴子作为人生最大的目标。但此刻,我却只有失落和寂寥,还有……孤独。”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在得知自己被捕那一瞬,我心中就一直为同样的情绪笼罩,远远超过对失败的沮丧和对牢狱的恐惧。如果自己最爱的人都无法依靠和相信,那人的生命中,是不是注定要孤独? “好了,不说这些了,”她摆摆头,似要挥去那些不愉快的情愫。飞快地穿上最后一件衣服,然后她对我平静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自己的职责,更不会再为一个罪犯动情。在把你交给调查局的同时,我也会努力忘记我们过去的一切,努力把自己少女时代那种盲目而疯狂的感情埋葬。” 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然后有人迈着沉稳的步伐上来,更多的人在这幢小楼四周警戒。上来的是两个穿着整洁,戴着墨镜,面色冷峻严肃的家伙,雪妮在仔细查看了来人的证件后,把我交给了他们,我在被他们带上囚车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二楼的窗口,雪妮凝立在窗前,清晨缥缈的薄雾,使我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 囚车在七八辆警车的蜂拥下呼啸而走,看来对我这个大名在外的重犯,他们不惜重兵押运。看看身旁和我铐在一起的两个联邦密探,以及外面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察,我不得不放弃了试图逃跑的打算,干脆闭目养神,一切听天由命。 车队驶出这片小区后,我被两个密探戴上了一个黑色的头套,把我的头整个罩了个结实,我两眼一抹黑,不过从车窗外传来的各种声音和气味,我仍然敏锐地感到,车队并没有去往宾城市区,而是驶向远离市区的郊外。 大约过了顿饭功夫,当囚车终于停下来后,我被人架了下来,前方不远处有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传来,那种声音震耳欲聋,超过了几十辆汽车的共鸣。我心中正奇怪时,已被人架着双臂忙乱地登上了十多级阶梯,然后被捆在座椅上。轰鸣声大半被关在外面,听起来有些发闷。周围的空间似乎十分巨大,超过了我见过的任何一辆汽车。不一会儿,身体渐有向后的推力产生,凭经验,我知道是这辆大“车”在加速,推力越来越大,加速的距离越来越远,我猜此时它的速度一定非常的快,远远超过我坐过的任何一辆汽车。 身体陡然有一种向下坠陷的感觉,浑身血液都像在往双脚涌去,头也产生了一种熟悉的眩晕。它在高速地往上升起!这奇特的感觉陡然使我不安起来,我开始拼命挣扎,边挣扎边大叫:“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去宾城警察局,快拿开这该死的头套!” 四周空空荡荡无人回答,我拼命甩动着头,就在我刚甩掉头套的一瞬,陡感自己脖子后传来一丝刺痛,一股冰凉的液体射入了我的颈椎,瞬间便使我浑身一软,瘫在座椅上,很快就昏迷过去。 在意识尚未完全模糊的那一瞬,我看清了周围的一切,果然是自己梦中见过的那种金属大鸟,我就在它的肚子里!透过一旁的窗口,我能看到外面的白云在它的脚下飘过,它高高地飞在云层之上!从雪妮那儿我知道,它叫飞机。 “姓名?” 一声厉喝使我从昏迷中惊醒,我迷茫地睁开双眼,四周是强烈的白光,好一会儿我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除了正对我的那一面巨大的镜子,没有任何家什,声音来自镜子上方那个小小的黑匣子。 “姓名?”那个严厉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问着。我应声答道:“白痴,哦不对,也许应该叫皮特·李,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名字,不过我不记得了。”我一时还分不清这是游戏还是现实,只有尽量拖延时间以考虑应对之策。 “年龄?” “嗯……忘了。”我确实没注意过身份证上自己的年龄。 “性别?” “男性。”我笑起来,“对这一点我倒可以完全确定。” “职业?” “软件工程师,”我沉吟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专门处理尸体的乌鸦。” “住址?” “不知道!”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反问道,“我说老大,能不能让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儿来?” 一阵短暂的沉寂后,黑匣子中突然响起另一个人苍劲有力的声音:“我是金爵士,47725812,欢迎你回来。” 我浑身突然一震,第二次!有人第二次叫出了我记忆深处那串神秘的数字。 门无声地打开,一个满头银发、高大健硕的老者大步向我走来,远远就向我张开他的双臂,他的眼里闪着欣悦和激动之色。我呆呆地任由他紧紧拥抱片刻,然后推开他缓缓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47725812,这是你的代号,也是你的名字。”他拍拍我的双肩笑着说,“你就算忘掉了过去所有的一切,也决不会?99lib?忘记这个代表你真正身份的代号。” “代表我真正身份的代号?”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皱眉问道,“不是苏伊士银行的帐号?” “是帐号,也是代号,”银发老者笑了起来,“你是用了自己的代号作为在银行的帐号。我怕你彻底误会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曾买通一个‘真实幻境’的系统维护员去提醒过你,希望你还能记得?” 我立刻想起了在金国都城中都,那个被完颜雍的马车意外撞死的算命术士。 “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有过上次的经验,我并不因老者一脸的和善而稍稍减弱自己心中的戒备,更不会轻易就相信他的话。见我满是戒备,老者叹了口气,同情地望着我说:“三言两语我也解释不清楚,你先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一下,我待会儿再和你详谈。” 说着他弹了一下手指,立刻有侍者打扮的服务生把我引领出去,我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豪华的住宅,完全不是警察局或调查局的审讯室。虽然满腹疑问,我还是乖乖地在服务生的侍侯下洗漱用餐。当我草草填饱肚子后,顾不得休息就要那个侍者带我去见此间的主人,侍者只得去请示主人。不一会儿,那个自称“金爵士”的老者就出现在我面前,他亲自把我领上三楼,并把我让进一间巨大的书房。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多藏书的书房,光书架就有数十个之多。 “坐!”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从身后一个嵌在墙内的隐秘保险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我说,“你先看看这个,不知能不能让你想起什么。” 我疑惑的接过册子,在老者的示意下慢慢打开,册子中是一些照片,照片上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人正面带微笑望着我。一见那照片,我浑身突然一震,虽然早有思想准备,我还是差点把册子失手落到地上。那个年轻人相貌和我完全不同,但一看他的眼睛,我立刻便认出他就是我自己!我再怎么改变容貌,也无法改变自己眼中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 我慢慢翻阅着那些照片,照片上的我在不断变换着容貌,最后那张照片是我以现在的容貌与面前的金爵士亲密地并肩而立,两人都在愉快地笑着,我们身后的背景正是这座豪宅。 我缓缓合上相册,照片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但只看照片中的我和金爵士的表情,便知我们曾经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他有我如此多张面孔的照片,比汉斯博士从国际刑警总部中弄出来的还要多。 “我们是朋友?”我干巴巴地问,只觉得嗓子有说不出的哑涩。 “不,我们是伙伴。”金爵士立刻反驳道。 “伙伴?”我皱起眉头,“哪一方面的伙伴?” “联手毁灭‘真实幻境’,共同维护世界文明的伙伴。”金爵士直视着我的眼睛。 “毁灭‘真实幻境’?为什么?”我惊问道,眉头皱得更深。 金爵士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望着我说:“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你忘记得果然如此彻底?” 我苦笑了一下:“有人说我是失业的电脑工程师皮特·李,是处理无主尸体的乌鸦,有人说我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罪犯孙猴子,不过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金爵士呵呵大笑,连连摇头说:“你或许不算是最优秀的特工,但绝对是最具有献身精神、意志最坚定、最坚韧的特工,是自愿为‘维进联盟’服务的超级特工,代号47725812。” “特工?”我眉头紧锁,“不是罪犯孙猴子?” “孙猴子?”金爵士再次大笑起来,“那只是你众多假身份之一,我们为了凭空编造出这样一个神话般的犯罪天才,联合了国际刑警组织和多国的情报组织,前后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耗资巨万,总算使孙猴子的大名闻名全世界。” 说到这金爵士突然叹了口气,“可惜最后还是让汉斯那老狐狸瞧出了破绽,你的联络人,也就是那个找你背尸体的胖子泰伦,也因此而送命。不过幸亏他最终没有出卖你的身份,汉斯还不敢确定你是不是我们的人,所以没有立刻起杀心,碰巧又有那个一心要逮捕孙猴子的调查局女密探救你,不然你这次还真是危险。” 金爵士的话我还不是完全明白,不过有一点我总算清楚了,心中不由一阵惊喜,却又有些怀疑地问:“我不是职业罪犯?没有什么犯罪艺术家孙猴子?但那些世界闻名的案例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一部分是和国际刑警组织共同伪造,一部分是真实的案例,只是案犯已经全部落网并秘密关押,我们便把这些案子安在莫须有的孙猴子身上。”金爵士笑道。 他说得轻松随意,我却听得悚然动容,这不仅要得到好几个国家的警察和情报组织通力配合,还要做到不把这秘密泄露出去,这该需要多大的能量和影响力?金爵士口中的这个“维进联盟”在全世界的影响力该达到何种程度? “这个‘维进联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我对它的好奇已经超过了自己身份的渴望,终于忍不住问道。 “‘维进联盟’的全称是‘维护人类社会文明和进步大联盟’,创立于本世纪初,它像‘国际人权组织’、‘绿色和平组织’、‘世界环保协会’一样,原本都是自发的民间组织,”金爵士说到这,脸上露出一丝自豪和骄傲,“不过它创立的宗旨和目的,以及发挥的作用,却是任何政府、组织、团体甚至联合国也无法替代的,它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它诞生的意义甚至超过了联合国!” 见我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金爵士理解地笑笑,耐心地解释说:“人类社会的文明总是从低级向高级不断进化和发展,总的来说是一代比一代更文明更进步,但这种进步是曲折的,中间常伴随着停滞甚至倒退。最近的例子便是上个世纪爆发的两次世界大战,特别是第二次大战,在一个有着多年民主基础、工业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度,居然诞生了一位破坏力空前惊人、影响了大半个世界和数代人的大独裁者,不仅残杀了数百万犹太人,也给整个世界带来了空前的灾难,这是整个人类社会文明的巨大倒退。多年来,无数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家都在研究探讨出现这种倒退的根本原因,各种学说纷繁复杂。不过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就是一个民主国家,如何渐变成诞生独裁者的温床?” 见我一脸茫然,金爵士顾自答道:“那是由于原本崇尚民主的社会环境和人文基础,在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特定的历史原因下发生了改变,国民迫切需要一个为他们赢得民族尊严的铁血英雄,所以选择了独裁者。” “抱歉,”我打断金博士的话,耸耸肩说,“这些历史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常识,不过对我来说却是对牛弹琴,我一点不懂。” 金爵士理解地点点头,摊开手说:“这么跟你说吧,你穿梭于游戏和现实之间,‘真实幻境’是完全按照真实世界来设定,人类的一切劣根都在那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完全可以把它当成人类社会真实的历史。对比这两个世界,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或者说你对那个虚拟的世界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我垂下头,暗自回想自己在那个虚拟世界中的种种经历和冒险,足足静默有顿饭功夫,我才缓缓抬起头,用发紧的嗓音说:“恐惧,深藏在心底永远挥之不去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奴役侮辱,什么时候会被人无端地杀害。” “没错!这正是文明社会与野蛮社会的主要区别之一!”金爵士鼓掌道,“缺乏起码的安全感,这是一切野蛮社会共有的标志!在那样一个社会中,从卑贱的奴隶到权力颠峰的帝王,都有着和你一样的恐惧感。百姓的命运掌握在权贵手中,所以对权贵感到恐惧;权贵的命运掌握在帝王手中,所以对帝王感到恐惧;而唯我独尊的帝王情况更糟,臣民还有具体恐惧的对象,帝王却不知该防着谁会背叛谁会造反。” 我突然想起了被勒布依弑杀的完颜亮,他弑君篡位后大肆诛杀异己,手段不能说不严酷,杀掉的潜在敌人不能说不够多,但最后却还是死在自己兄弟手里。还有西夏皇帝李仁孝,他密令野利莫仁除掉我和托尼,大概也是源于灵魂深处那种挥之不去的莫名恐惧,生怕我和托尼会对西夏不利。我渐渐理解了金爵士的话。 “翻开人类社会的历史,你看到最多的是什么?战争!战争!还是战争!”金爵士激动地站起来,点着桌上的地球仪说,“世界上任何民族、任何国家的历史,都离不开战争,每一次短暂的和平,都不过是战争的间歇,都是在为下一次战争做准备。这一切的根源,除了源自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更多地是源自人类固有的劣根——控制欲和支配欲。” 见我一脸茫然,金爵士挥着手说:“控制欲和支配欲体现在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大到人与自然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小到人与人之间,甚至家庭内部。父母要支配控制子女,夫妻相互都想控制支配对方,朋友之间也要相互控制影响,这是矛盾的根源,争斗便产生。一个人想支配控制更多的人,一个民族想控制支配另一个民族,战争便诞生了。人类还想控制支配大自然,环境破坏也随之而来。不过,环境最终要报复,被控制的人也会反抗,人们便始终在压迫与被压迫,控制与被控制之间挣扎循环。 “在这样一种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从属是支配是等级关系,正如贵民族历史上宣扬的: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在这样的社会关系中,个人的利益、尊严、人格都屈从于支配者,他没有独力的人格、尊严和利益。他自然就缺乏做一个人的起码安全感。” 说到这金爵士长叹了口气停下来。我默默回味着他的话,不禁暗自点头,回想在“真实幻境”中的那些人,心灵深处无不想要支配控制更多的人,表现出来便是权力欲和帝王欲。就是我自己,在刚摆脱奴隶身份的情况下,不也为拥有几个家奴而沾沾自喜?但即便贵为帝王又如何?不也生活在恐惧和不安之中?随时得为支配者牺牲自己,宝燕公主不正是其中一件牺牲品? 金爵士为自己点上一支雪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在袅袅烟雾中,他的语气变得平和而舒缓:“幸好,人类社会在经过几千年的进化发展之后,终于在十八世纪初,找到了现代文明的曙光。” 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似穿越了时空的距离,幽远而静谧。缓缓喷出一口轻烟,他面色肃穆地说:“当时商人们在交易中,自觉地签定并遵守一种商业契约,也就是后来的合同。这种契约不同于以往那些在战争中签定的不平等条约,它是建立在互相尊重、互惠互利和通力合作的基础上,商人们在自由的经济往来中,逐渐体会到人与人之间平等合作的益处,这种契约形式,随着自由经济的不断壮大和发展,渐渐渗透到整个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改变着人与人之间、利益集团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最终使人类社会逐渐发展成今天这样一个尊重契约,信守契约,一切以契约为准绳的契约化社会,使契约首次超越人的影响力,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天条,任何人违背契约,都将受到全社会的唾弃和惩罚。契约化社会,也成为现代文明的标志。” “契约化社会?”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可以举个例子吗?” “比如律法,就是个人与国家之间最大的契约,”金爵士立刻道,“它规定了一个人的行为准则,这不同于过去那些由极少数人制定,并随意践踏更改的法律,它是在全社会共同参与制定的前提下,约束所有人同时也保护着所有人的契约,它凌驾于任何个人意志之上,其地位神圣不可侵犯。这是一个现代法制社会和落后的人治社会最大的不同。 “契约化如今已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规范着人与人,国与国,公司与公司等等之间的关系。大到世界范围,有联合国宪章,有各种条约公约,比如《海牙公约》,《反核条约》等等;小到一个国家内部的法律,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商业合同,公司与员工之间的劳务合同等等;再小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如夫妻之间的关系,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每一个人在被契约约束的同时,也在被契约保护着。一个人从出生便有《反遗弃法》保护他不会被遗弃;儿童时代有《儿童保护法》保障他不受虐待;少年时代有《教育法》保障他接受起码的教育;成年后有《劳工法》保障他在公平的前提下与人竞争就业;不幸失业也有《失业保障制度》保证他起码的生活;与公司签定的劳务合同则规定着他的权利和义务;绝大多数人不分国家、民族、性别、职业,都受到《世界人权公约》的保护;全世界都在努力建立一个更加完善而公平的契约化社会,这是人类社会几千年进化取得的文明成果,它在合理化我们的社会结构的同时,也不断改善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现代人以相互独立、相互尊重和相互合作的关系,逐渐代替了历史上那种从上到下控制支配人的从属等级关系。这使得今天的人们,不再有野蛮社会里那种永难消除的不安全感,因为所有人的权利和生命,都在被越来越完善的各种契约保护着,也就是在被全社会保护着。甚至在人与自然之间,也有《环保公约》和《自然保护法》保障人类的长远利益。‘维进联盟’的宗旨,正是要维护人类社会前进的步伐,向着文明、健康、进步的趋势发展,避免再次出现像二战的法西斯国家那样的人类文明的大倒退。”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又疑惑地问道:“这跟‘真实幻境’这个虚拟的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好像说过我们是毁灭‘真实幻境’的伙伴?” 金爵士叹道:“契约化社会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必须要有健康的社会环境和坚实的人文基础,也就是绝大多数社会成员,都要有尊重契约的本能和习惯,积极参与契约的制定并自觉地遵守。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把今天先进的社会制度,拿到几千年前一个专制的古老的专制国度来实行,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可以肯定地说,最终一定还是走向专制,因为古人缺乏我们今天这样的人文基础。另一方面,当一个原本是契约化的民主社会,一旦这种人文基础遭到彻底破坏后,走向独裁和专制便成为一种必然,正如二战时的法西斯国家。” 说到这,金爵士按灭了手中的烟蒂,冷冷地道:“而‘真实幻境’,正在肆意破坏着我们今天这个契约化社会最宝贵的人文基础。这种危害,远远超越了过去任何一款游戏中的暴力和色情,已成为人类文明的公敌,更为可怕的是,全世界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 “是不是太夸张了?”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不过是一款游戏,怎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一点也不夸张。”金爵士断然道,“这种无形的危害再怎么计算也无法估量出它实际影响于万一,这种危害已经影响了几代人,并将一直影响下去。” “会有什么不良影响?”我还是不太理解。 “人类社会在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进化之后,才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契约化社会,人们也才逐渐摆脱.99lib.了对权力、对帝王、对英雄、对救世主的崇拜,转而把契约推崇到神圣的地步,制定各种合理的契约来维系社会关系并使社会体制向更加健康文明的方向发展。”金爵士说到这语锋一转,“但是,重复着我们祖先发展步伐的‘真实幻境’,使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再次回到那个野蛮而落后的社会中,自觉或不自觉地陷入权力崇拜和野蛮规则的漩涡,甘愿在那种金字塔一样的从属等级制度下,拼命挣扎求存,他们在游戏中得到的人生经验,会不知不觉地带入到现实生活中,他们身上会逐渐重现人类控制欲和支配欲的劣根。同时,他们也更容易接受别人的控制和支配,更容易接受从属等级制度或独裁者。这就不断侵蚀动摇着我们今天这个文明社会的人文基础。尤其可怕的是,‘真实幻境’是目前最成功最大众化的游戏模式,对任何人都没有知识或技巧的门槛,任何人都可以非常方便地进入那个虚拟世界,这使全世界绝大部分人,都不同程度地接受着那个虚拟世界落后规则的熏陶和洗礼,这种影响是以往任何一种媒体或文化形式所不能达到的。” 虽然我在心中已承认媒体或游戏对人们的行为准则多少有所影响,正如淫书有诲淫之功,暴力电影诱人犯罪一样,不过我也不认为能达到金爵士所说的那种危言耸听的地步,所以我忍不住反问道:“你们是如何用比较客观的办法来估算这种影响?会不会有危言耸听的嫌疑?” 金爵士长叹了口气,黯然道:“这种影响已经开始在不同的人群中显现出来,沉迷游戏最深的玩家,更容易拉帮结派结成各种团体,他们藐视包括法律在内的各种契约,崇尚强权、武力和征服,心甘情愿无条件地服从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这种情形多像二战前夕的法西斯国家啊!已经有几个小国发生了这样的政变,推翻了民主的政府体制,建立了准独裁的专制国家,虽然政变的原因多种多样,但这种人文基础的改变,才是造成这种文明倒退的根源!” 我哑然,如果真如金爵士所说,那么人们从“真实幻境”中得来的人生体验,确实在悄然改变着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那种古老而顽固的人性劣根,也悄然在人们心底复苏。不过因为这就要毁灭一个科技文明的伟大成果,一个全世界人民都为之疯狂的、近乎真实的虚拟世界,我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便犹豫着问:“一定要毁灭它吗?难道就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们其实已经尝试过其它一些办法。”金爵士叹了口气,“在刚刚意识到那个虚拟世界对人类社会巨大的负面影响后,我们曾派出了数名志愿者以普通玩家的身份进入游戏,当时‘真实幻境’的系统还不是那么完备,各种作弊代码也还不是那么稀缺,这些志愿者都是资深的教育家,带着秘密的使命,凭着这些作弊代码,在游戏中或多或少地恢复了部分现实记忆。然后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主要是传播现代文明社会最基本的博爱、平等、自由的人文思想,他们中最优秀的几个人创立了虚拟世界中流传最广的几种宗教,比如像东方的佛教,西方的基督教等等。对了,你在游戏中接触到的道教,也是由一位华人教育家在游戏中创立,他在游戏中的名字叫李耳。这些宗教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要唤醒人们对那个虚拟世界的沉迷,看破那个世界权力、地位、声名、财富之后的虚幻。它们诞生之初虽然也起到了一些积极的作用,但最终还是无法抵消游戏中野蛮规则的负面影响,更何况它们最终都不可避免地扭曲为统治者手中维护政权的工具。所以,用宗教来教化、唤醒玩家的办法并不成功。” 说到这,金爵士脸上露出一丝庆幸之色,笑道:“不过还好,这些志愿者在离开‘真实幻境’时都作了两手准备,就是用非常手段保留下了一些作弊代码,最后躲过游戏公司的大清查,最终完整保存下来的,就只有埃国太阳教的《占星术》和道教的 href='1306/im'>《易经》,它们是游戏中唤醒现实记忆,并躲过电脑系统监督的作弊工具,它们一旦结合,可以创造出超越那个时代的超人!” “我懂了,”我微微点头,开始明白其中的关节,“让这个超人以巨大的智力优势,打破整个虚拟世界的势力平衡,建立一个统治全世界的强权!这样,或用强权来推行宗教以教化世人,或让世人在游戏中失去冒险的愉悦和乐趣。总之,一个统一的大同世界,会使人们最终对它完全失去兴趣。” “不错。”金爵士点头道,“这个虚拟的世界寄生在整个计算机网络上,要想毁灭谈何容易,除非毁掉整个互联网,这种代价全人类都负..担不起,所以只有用这种曲折的办法。” “该不会我就是这个超人吧?”我强笑道,“我好像也能在游戏中保有现实的记忆,只不过丧失了进入‘真实幻境’前的所有记忆而已。” 金爵士摇摇头说:“你不是,你要保有过去的记忆进入游戏,立刻就会被系统踢出去。只有同时掌握《占星术》和 href='1306/im'>《易经》,才能彻底骗过系统。” “难道是黛丝丽?”我疑惑起来,她再怎么看也不像是肩负如此重任的超人啊。 “她也不是,”金爵士断然否定,“虽然她同时掌握了《占星术》和 href='1306/im'>《易经》的文字,但她已经过了真正勘破它们的年龄,必须是在虚拟世界中灵智未开的孩童,没有受到那个世界中常识的影响,才最有可能同时掌握这两种作弊代码的真谛。” “孩童?”我皱起眉头,“会是谁呢?我见过吗?” “你不用猜了,他还没有在‘真实幻境’中诞生,”金爵士笑了起来,“不过这位精心遴选出来的优秀战士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他即将进入那个虚拟的世界。他是由‘维进联盟’远东分会负责挑选的。为了保密,对他的情况我也不是太了解,只知道他是东方某大国一位有过赫赫战功的名将。对了,他的掌心有一块殷红的胎记,他的代号叫做‘毁灭者’。” “‘毁灭者’?以毁灭‘真实幻境’为目的而生?”我喃喃问了一声,心中渐渐有些明白起来。 “不错,他将以更大的野蛮来毁灭野蛮,”金爵士微微点头,“你在游戏中也亲眼见到过,文明和进步未必能战胜野蛮,就像相对文明、进步的大宋,却先后败给了野蛮而落后的契丹人和女真人一样。所以‘毁灭者’将比过去的契丹人和女真人更野蛮,更好战,更崇尚武力和征服。” “这中间需要我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汉斯博士幕后的老板又是些什么人?我为何与他们也有秘密协议?”我突然发觉有还有许多疑点,自己好像也有些多余。 金爵士用殷切的目光盯着我说,“你的任务本来只是保护黛丝丽取得 href='1306/im'>《易经》,黛丝丽其实也是我们的人,不过她在‘真实幻境’中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她现实的记忆已被系统全部屏蔽。至于汉斯博士,他曾参与过‘真实幻境’系统的创建,后来被一个国际恐怖集团收买,为他们谋夺‘真实幻境’最后这两种作弊代码,以向游戏公司甚至全世界玩家敲诈。我们把你伪造成无所不能的犯罪天才孙猴子,就是要吸引他们与你合作,借助他们掌握的《占星术》,你才能以普通玩家的身份,在游戏中保有部分现实的记忆,又不受专门监视系统维护员的程序察觉。” “等等!”我皱眉打断金爵士的话,问道,“为什么除了系统维护员,只有我保有部分现实的记忆,同样掌握《占星术》的汉斯和黛丝丽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靠意志成功忘记过去的人,”金爵士眼中闪出一种尊敬,“你从小就不曾中断过东方一种神秘气功的训练,那种修炼意志的方法帮助你做到了这一点,这是人类最难做到的一点。汉斯博士也正是看上了你这一点。如果不是靠这种自然的方法成功抹去自己过去的所有记忆,仅凭《占星术》根本骗不过‘真实幻境’的安全系统,据我所知,你是唯一做到这一点的人。” 终于遇见一个知道我过去的人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涩声问道:“我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十三章 孰真孰幻 金爵士缓缓靠回椅背,用一种带有歉意的眼神望着我说:“我只知道你原是安梅瑞克国情报局最出色的特工之一,毕业于世界闻名的军事院校,在特种部队服过役,有相当丰富的实战经验。更重要的是,你是唯一一个靠意志使自己彻底失忆的人。在情报局推荐来的十多名优秀特工中脱颖而出,成为替我们工作的志愿者。” 我想起了自己在虚拟世界中表现出的那些军事才能,搏斗本领,以及紧要关头那种超常冷静的特质,与我在现实中的身份和经历倒也吻合。可惜金爵士对我的过去只知道这么多,我只好转而问道:“‘维进联盟’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随意借用情报局的特工?” “‘维进联盟’在世界范围的影响确实很大,”金爵士眼中闪出一丝自豪,“我们不仅得到许多大财团的资助,也得到多国政府的帮助,因为谁都不想在自己的国家出现一些激进的团体。尤其在抵制游戏、影视、文化的不良影响方面,更得到各国政府的大力支持。这次为毁灭‘真实幻境’,就得到安梅瑞克国情报局的通力协助。当然,他们也是想利用你打入汉斯博士幕后那个恐怖集团,那个恐怖集团上个世纪末曾经资助过针对安梅瑞克国的一系列恐怖活动,他们的首领被媒体称为‘恐怖之王’,据传他在全世界密探和军警的追捕下,依然还活跃在世界各地,并不是像安梅瑞克曾经宣传的那样,已经在过去一系列打击恐怖组织的战争中被击毙。” 我默然半晌,突然想起了一个疑点,忍不住问:“虽然我在现实中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在‘真实幻境’中,我也该有自己虚拟人生的记忆啊?为何我的记忆是从大沙漠开始,再往前就一点也想不起来?” 金爵士犹豫了一下,用不敢肯定的口吻说:“由于你进入游戏的一切细节都是由汉斯博士来操作,具体详情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从你所说的情况看,他们一定是使用了一种违反人伦道德的办法,帮助你骗过了系统,用非正常的手段进入游戏。” “什么办法?”我皱眉追问道。 “克隆人!”金爵士叹道,“并且是以超自然的速度成长起来的克隆人。你如果在游戏中照正常的虚拟人生成长,有了完整的虚拟人生经验和记忆,《占星术》也无法帮你保留部分现实记忆,所以他们取你一个细胞进行克隆,短时间内培养出一个你的替身,让他先代替你进入游戏,并完成虚拟人生的成长,需要的时候,克隆人退出游戏,你代替他进入,由于系统是靠眼底视网膜和指纹以及DNA密码来核实身份,所以系统分不清你们是两个人,你便可以接替他成为游戏中的角色。不过他在游戏中的成长记忆却无法转给你,所以你在游戏中的记忆只能从进入游戏那一点开始,没有童年也没有过去。” 金爵士顿了顿,“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方才要像审讯犯人一样核实你的身份。听你回答了几个问题后,我才肯定你确实是我们的人。” 对金爵士的话我完全不明白,估计以我现在的头脑要弄明白也有些困难,对这我也不太感兴趣,只想这一切早点结束,便问道:“目前黛丝丽已经安全取得了 href='1306/im'>《易经》,我的使命是不是已经完成?与你们的合作是不是也已结束?” “本来是的,”金爵士叹了口气,脸色沉重下来,“不过现在出现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我们不得不再次借助你的特殊能力来解决。” 在我的追问下,金爵士的神情第一次有些犹豫起来,脸色很是为难,踌躇片刻后才摊开双手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解释,因为这是一种尚未证实的揣测,还没有人能用科学的办法来证明。” “到底是什么揣测?”我有些不耐烦了。 “就是‘真实幻境’游戏系统,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金爵士肃然道。 我一愣,摇头笑道:“那个人造的东西会有自己的意识?我只知道高级动物才有意识,独立意识甚至只属于人类。” 金爵士也摇着头说:“电脑系统会不会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一直是学术界争论不休的问题,科幻小说中倒是常把电脑人性化,不过严谨的科学家对此从来都嗤之以鼻。目前也没有证据显示电脑会有意识。但是,有迹象表明,‘真实幻境’游戏系统,似乎有一种自动保护自己的本能,这种本能不是由原有的保护程序赋予,而是它在每一次局部遭到意外破坏之后,逐渐学会的自我保护本领。” 见我一脸茫然,金爵士摊摊手解释说:“举个例子,某个游戏主机遭到黑客破坏后,另一台主机会自动复制程序传过去,帮助它恢复。除此之外,系统似乎总是懂得利用合理的程序,以最有效的办法使自己在安全条件下运行,它懂的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我疑惑地摇摇头,喃喃道:“若真是这样,它要发现那个世界中谁对它的安全不利,岂不立刻就把他踢出去?” “当然不是这样。”金爵士笑起来,“系统没有把玩家随意赶出去的程序,而它也还没有高级到自己编制复杂程序的地步。” 见我越加茫然,金爵士耸耸肩解释道:“简单点说,就是系统最多只知道修改控制一些可变量,在程序允许的范围内,使游戏中的事件向着对系统本身有利的方向发展,为此它自动微调控制诸如天气、环境,气象等参数,甚至影响游戏中的人,赋予他某种暗示和能力,让他不知不觉地为系统的安全服务。通常这种影响只能针对意志薄弱思维混乱的疯子或弱智,不过有时趁正常人意志薄弱思维混乱的时候也有效。你有没有发觉游戏中某些人,有超越正常人的能力,却又没有正常人的思维,看起来像思维混乱的疯子,却有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能力?我们怀疑这种人是受到了系统的影响和控制。” “浪烈!”我脱口而出,他现在的剑法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简直就是一种带有魔力的杀人绝技,对手根本就无法抗拒。而他残废逃回兴庆,被赶出楚王府,并遭到过去那些手下败将前所未有的侮辱的时候,大概也是他意志最薄弱思维最混乱的时候。 金爵士听我简短地讲述了浪烈的情况后,脸色不禁凝重起来,微微颔首说:“如果系统真懂得影响特定的人来保护自己,浪烈正是最好的人选。如果是这样,他定会接受暗示去保护系统,这样的话黛丝丽就危险了。她身怀《占星术》和 href='1306/im'>《易经》,这本身对系统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我心中蓦地闪过一丝惧意,如果要我去对付浪烈的话,即便知道是游戏,我心底也有种莫名的恐惧,不等金爵士说下去,我讪讪一笑,抢着说:“如果是对付浪烈,你最好还是找别人吧,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金爵士盯着我说:“如果你都不行,恐怕就再有没人对付得了他,我们多年的心血可能就全部白费了。”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道:“你说的这些我还不能完全相信,再说我已经失去记忆,过去的身份和职责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比较起来,我倒宁愿相信自己只是一个专门处理尸体的乌鸦。像维护人类社会文明进步这样的伟业,我想想都觉得有些空泛,实在没什么兴趣参与。” 金爵士并不因我的拒绝而放弃,他用殷切的目光盯着我问道:“如果你有子女,你是愿意他们生活在今天这样一个生命、尊严、人格有保障的文明社会?还是像‘真实幻境’那样的野蛮社会?如果每个人对文明的倒退都袖手旁观的话,我们真有可能回到‘真实幻境’那样的社会。” 我心中一动,如果我有子女的话,我宁愿他们做文明社会中一名快乐的普通人,也不愿他们做专制社会中的帝王。沉吟片刻,我犹豫着说:“不是我推卸责任,实在是我对付不了浪烈,怕有负所托。” 金爵士理解地拍拍我的肩头:“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们已为你物色到一位帮手,她不仅是调查局的密探,也是‘真实幻境’系统认可的维护员,和你一样保有现实记忆,可以和你在虚拟世界中默契配合,她就是逮捕你的雪妮。” 我心中闪过一阵莫名的惊喜,立刻就在使劲点头。大不了让浪烈杀了,又不是真死,怕什么?只是雪妮刚出卖了我,我为何会这么快就原谅了她?惊喜过后,我又有些痛恨起自己来。 “如果没什么疑问,你抓紧时间休息,然后赶回‘真实幻境’。”金爵士说着站起来,“我这就找调查局商量,尽快把雪妮要来,并向她说明一些必要的细节,时间很紧迫。” 我站起来,与金爵士握手告别。在侍者的带领下从书房出来时,我浑身轻松就像换了个人。马上又可以见到她了,无论是作为雪妮还是绮丹韵,这次我们都不再是对手,而是亲密合作的伙伴。这让我第一次喜欢上了自己的任务和冒险。 “啊——” 胸膛剧烈的疼痛使我从昏迷中醒来,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立刻有一双温暖而坚定的手,按住了我欲挣扎的身体。 “别动!”有人在用温柔而严厉的声音命令我。听到这声音我平静下来,忍着痛任由她解开我胸前的纱布,为我抹身换药。 “胸膛中了如此深的一剑,居然还能活回来,你果然很命大。”她熟练地为我敷上金创药,然后把伤口再次包扎起来。听到她的声音,我心中泛起一丝暖意,现在我不仅跟她在“真实幻境”中重逢,现实中我们也近在咫尺,使用着有两个游戏位的情侣游戏间,那是金爵士的主意,可以方便地保护我们。 “我……在哪里?”我刚一张口,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的虚弱。 “现在我们在临安城郊一个农户家里,我从小河中把你捞起来到现在,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七天。”她包扎完伤口,细心地为我盖上被子,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照你现在的伤势来看,恐怕短时间内还无法完全恢复。” 又是她从浪烈眼皮底下把我救了出来,在浪烈面前这要冒多大的凶险,我不敢想象。这一瞬间我已原谅了她对我的出卖,算起来她仅出卖了我一次,却救了我无数次。况且她出卖的是从来没有过的孙猴子,而不是我这个白痴。 我挣扎着抓住她的手,然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穷酸腐儒模样的西门庸,不过她的眼睛没有伪装,还是清澄如蓝天碧海。见我突然睁眼,她赶紧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羞怯和尴尬,手也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任由我紧紧握住。她低垂的目光瞬了几瞬,最后也大胆地迎上了我满含深意的眼光。 大概是读懂了我眼中的询问之意,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用指头在我手心飞快的敲击起来。我在最初的茫然之后,渐渐从敲击的规律中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是孙猴子,我还会逮捕你。 见我似乎有些不明白,她再次敲击我的手心:这是世界通用的摩尔码,你应该懂得吧? 我笑了笑,也用这种密码向她的手心敲击:现在我是白痴,不知你还会不会爱我? 她眼中泛起一丝波光,略一迟疑,然后回应我:工作时间,我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我赶紧敲出:下班后呢?不知能否给我精神与肉体双重抚慰? 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羞怯和嗔意,猛然在我脑门上重重敲出:休想!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在缓慢地康复,当我终于可以从床上下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这期间,我在庆幸浪烈没有找上门来的同时,也担心他找到了托尼和黛丝丽。茫茫人海中,希望他们能逃过浪烈的追杀。 绮丹韵能在这危急关头救下我,多亏她从中都一路追踪黛丝丽和托尼到临安,也从临安“鸿盛堂”帮众那里知道黛丝丽曾在郊外的道极观出现,于是也连夜赶到此地,刚好比我晚了半日。正好看到我伤在浪烈剑下,狼狈栽入小河逃命。是她引开浪烈后把我从河中救起,我怀中那个特别的箱子,也终于使她确认我就是孙猴子,于是她离开游戏回到现实去跟踪、逮捕我。刚巧又从汉斯博士手中把我救了下来。无论在游戏还是在现实中,她都是我的幸运女神。 等到我的伤痊愈已经是三个月以后。除了胸口上那道瘢痕,我又和原来一样的生龙活虎,甚至更加精猛,有绮丹韵假扮的西门庸和我在一起,我无论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状态都出奇地好,渴望着与浪烈决一雌雄,虽然至今我也没找到击败他的办法。 这期间我还去拜访了在临安的“鸿盛堂”二当家江海涛,并信守诺言给了他轮浆和霹雳炮的设计图以换取他的帮助,借“鸿盛堂”遍布江南的力量找寻托尼、黛丝丽和浪烈的下落。同时也辞去了江淮军参将的职务,我因长时间未去江淮军点卯,差点受到军法处置,多亏有虞允文和韩彦直,以及江淮军几个统领为我向新任的江淮军主帅李显忠求情,才免了我的责罚。在我的竭力要求下,虞允文终于让我顺利地脱离了江淮军,重新成了个一身轻松的普通百姓。身怀“鸿盛堂”江海涛给我喝茶的五千多两“零花钱”,我也不必再为生活犯愁。 眼看大半年过去,“鸿盛堂”还没有浪烈和黛丝丽的消息,估计他们已不在江南。我与绮丹韵略一合计,决定亲自动身到北方去找寻。其时北方新登基的完颜雍渐渐稳定了国内局势,成功招降收编了完颜亮溃逃的南征大军,并在符离会战中击败了乘胜追击的宋军,保住了北方领土。经过这两次大战,金、宋两国都无力再战,又重新划定疆界签定和约。战事终于停了下来,两国再次恢复了过去那种既相互敌视又和平共处的状态。不过我想这种状态随时都会被打破,我想起了金爵士说过的话:和平只是战争的间歇,只要人类还无法克服自身的控制欲和支配欲,每一次短暂的和平,都酝酿着更大的战争。 为了寻找托尼和浪烈的下落,我与绮丹韵扮成行脚商人,从江南胡乱买了些土特产贩运到北方。我有南宋的通关文牍,而绮丹韵假扮的西门庸,曾经是现在的大金国皇帝、当年的东京留守完颜雍倚重的智囊,自然身怀通行全金国的通关令牌,所以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几个月后我们顺利抵达大金国都城中都,躺在中都城最豪华的客栈舒适宽大的锦榻上,我和绮丹韵再次起了争执。 “明天,我要去见完颜雍。”绮丹韵倦在我的怀中,激情尚未尽褪,脸颊尤泛着动人的红潮,就已经开始在考虑工作的问题。她是在我养伤期间,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和厚颜无耻,终于屈服于本性和情感,与我在这虚拟的世界中成了真正的情侣。不过她绝大多数时候仍然是西门庸,像这样洗去伪装让我一亲芳泽的时候还是屈指可数。 “不行,今日的完颜雍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活在完颜亮威胁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的赵王了,你知道他不少隐秘,他难保不会杀你灭口。还有你的智计谋略,也是他杀你的理由,正如当初李仁孝要杀我和托尼一样。世间最难揣测的就是帝心,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帮手。”说着我搂紧她的身体,不停地轻吻着她,生怕她立刻就要起身离去。这些话半是事实半是借口,我心底其实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最好永远都找不到黛丝丽和浪烈,最好我和绮丹韵就在这虚拟的世界中,做一辈子的情侣。 “那你说不借助金国的势力,茫茫人海,我们到哪里去找浪烈和黛丝丽?”绮丹韵温柔地回吻着我,不过言语却一点也不温柔,意志也不因我的温存而稍屈。我闻言不禁哑然,如果不借助这个世界中的各种势力的话,要在这世上找三个人,不缔是大海捞针,盲人骑马。 “可是,我不想你去冒险,更怕就此失去了你。”我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喃喃说着,身体再次和她融为一体。说理不成,我只好使些温柔手段,希望她暂时忘掉任务责任之类的凡俗事。 “傻瓜,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吧?再说,完颜雍和完颜亮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不会有事的。”她把手指插入我的头发,在我耳边涩声呢喃着,同时也缓缓起伏腰身回应着我的温存。 “好吧,这事我们明天再商量。”我哑着嗓子,在她压抑的呻吟声中,渐渐陷..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第二天一早,绮丹韵便恢复成西门庸的外貌。我最终还是未能说服她,只好陪她一同进宫去见现在的金国皇帝完颜雍。虽然绮丹韵有完颜雍当年在赵王府中通用的金质腰牌和令符,我们还是颇费了些周折才受到召见。我对高高在上的帝王,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因此便没有通报自己的名字,所以我被侍卫们挡在了禁宫二门之外,只有绮丹韵假扮的西门庸被宦官领了进去。在等候决定我和绮丹韵命运的这一段时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西夏皇帝李仁孝,想起他对我和托尼的背叛,我只有祈求神灵,希?99lib?望完颜雍真如绮丹韵所说,是一个罕见的仁者。不安地在禁宫二门外徘徊的这一刻,我只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恐惧。 大约顿饭功夫后,西门庸终于在宦官的引领下出来,我总算暗暗松了口气。看到她假面上露出的笑意,立刻便猜到,这事成了。 “完颜雍已答应动用官府和侦缉营的力量,为我们秘密查探浪烈和黛丝丽的下落,我们不必再大海捞针、盲人骑马到处乱撞了,就在这中都等候消息便是。”回到住所,绮丹韵脱去伪装,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完颜雍会不会出尔反尔?”我轻拥着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想不会,”她任由我放肆着,在我耳边轻笑道,“这世上也并非人人都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仁者的话,完颜雍应该算是一个,不然我也不会尽力帮他。” “仁者?”想起被他的马车撞死的那个算命术士,我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这也许是那术士泄露了天机注定了要死,怪不得完颜雍。但绮丹韵越是推崇他,我就越是对他没好感,我已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是在完颜雍面前有点自卑,大概他确实是个充满魅力的贵族、如今又是大金国高高在上的帝王吧。不过这也不能免了我对他的诋毁。“他派人刺杀自己的兄弟,这似乎不是仁者所为啊。” “这怎么能算?”绮丹韵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完颜亮暴戾无常,派人刺杀他不仅是完颜雍的自保,也是挽救大金国的无奈之举,这丝毫无损于他的仁义之名,你不该老是对他抱有过分的戒心。要知道这个世界的仁者,可不能用那个世界的标准来衡量,这个世界的仁者,有时候也不得不做一些不仁之举啊。” “但愿是我多心吧。”我知道绮丹韵说得完全正确,正如李仁孝曾经密令野利莫仁除掉我和托尼,又把自己的女儿送给暴君完颜亮以换取西夏的政治利益,但对西夏许许多多百姓来说,他依然是个难得的仁义之君。我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绮丹韵,便一把把她抱起来,边吻着她边往里面卧室走去,进了卧房她才省悟过来,猛地从我怀中挣脱,带着亦羞亦喜的神色嗔道:“现在是大白天。” “有什么关系?这里整个小院都被我们包下,不会有旁人闯进来。”我说着以老鹰抓小鸡的姿势向她扑去,她却嘻笑着灵活地闪开,我们便在这卧房内一追一逃,不时还以擒拿格斗手法短兵相接,不过已没有以前那种性命相博的惊险和紧张,有的,只是无限绚丽的春色和风光。这种游戏我们已进行过多次,互有胜负,不过无论谁输谁赢,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 我们就这样在中都暂时住下来,除每十天半月到完颜雍指定的衙门打探浪烈和黛丝丽的消息,我们留连在中都附近的名山大川间,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时候都忘了自己的职责和原来的身份,直到得到点模糊的消息时,已经又是半年过去了。 在众多纷繁杂乱、真假莫辨的谍报中,两条不太起眼的消息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大约一年前,在鞑靼人的斡尔沁大草原,曾有一名色目武士与一名西夏剑手激斗半日,二人超凡脱俗的刀法和剑法,曾让无意间目睹这次战况的牧人惊为天人,这次激战也被鞑靼牧民们传为‘天人之战’。” “不久前,北方鞑靼人中流传着这样一种流言:一名‘握血而生’的婴儿已经诞生,他将是蒙古诸部未来的勇士和英雄,将带领鞑靼人创下不世的功业和辉煌,改变鞑靼人长期被凌辱被压迫的命运。” “握血而生?”我心中一动,“这不就是指手心有鲜红胎记的婴儿?” “难道是‘毁灭者’?”绮丹韵也喃喃自语道,“如果这两条消息确切的话,那场‘天人之战’多半就是浪烈和托尼,它也是发生在鞑靼人的境内,难怪咱们一直得不到他们的消息,这是金宋势力都无法达到的蛮荒之地,我们该立刻动身前往斡尔沁草原。” “再等等吧,等到有确切的消息再说。”我有些犹豫,内心深处已经对繁华的中都有些留恋。金国在完颜雍上台后,大力推行仁政,全国呈现一派中兴之势,中都比之以前更繁华了许多,老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兴旺景象。我很想和绮丹韵在此长住下去,实在不想到人烟稀少、人迹罕至的大草原去受苦。 “嗯,好吧,不过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无论有无新的消息,我们都要立刻动身去斡尔沁草原。”绮丹韵白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从她的表情,我知道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私心,不过却没有点破,看来她心灵深处和我也有同样的心思。 说是一个月,到最后我们正式动身时已经是三个月过去。为了防备在大草原上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我们准备了足够的给养和装备,甚至绮丹韵还从完颜雍那儿给我弄了个金军都尉的虚衔,率数十名金兵,以金国特使的身份巡视蒙古诸部。其时蒙古各部战乱不断,大草原的生存法则是掠夺和征服,任何外族人进入这个地区都十分的危险,只有大金国的官吏和兵将才是安全的。各部落为了争取强大的大金国的支持和册封,对金国特使都十分的巴结。这身份对我们在草原上的行动十分有利。 队伍走走停停,在越过金国北方的疆界进入大草原时,又是一个月过去,然后我们就以金国特使的身份巡视蒙古各部落,暗中打探黛丝丽和托尼的下落,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我们只有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漫游,幸好我们的身份使我们在所有草原部落中都受到最高的礼遇和招待,这也使我们不得不在每个部落逗留想当长一段时间,临走还能得到不菲的给养和礼物。在中都受尽军法管束、官长压迫的穷大兵们,在大草原上都成了人人敬畏的贵客,每到一个部落,大吃大喝的同时,还有大把的金银揣入怀中,众兵官竟都有些乐不思蜀起来。若不是有我的约束,众兵将甚至会在那些富裕的部落长住下去,肆无忌惮地敲诈勒索那些鞑靼贵族,根本无心再在大草原上长途跋涉。 大草原天高地阔,地绿天青,置身于如此广袤的天地间,才感到人的渺小和天地的宏大,让人心胸也不由为之一宽。我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出使蒙古诸部已经一年有余,但仍然没有托尼和黛丝丽的任何消息。虽然眼前是满目美景,身旁有绮丹韵并驾而行,我也渐渐高兴不起来。 “看!大人,前方该是蒙古孛儿只斤部,那可是个大部落!”翻过草原上一处缓坡,向导突然兴奋地指着前方向我禀报。一个金将也高兴地对我说:“这孛儿只斤部三年前灭了塔塔儿部后,现在可是草原上屈指可数的强大部落,金银财宝定是不少。” 我手搭凉棚望去,只见前方现出了一大片蒙古包,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馒头散落在一条蜿蜒的小河两岸,一直绵延到天边。看这规模,确实是草原上罕见的大部落,难怪疲惫不堪的兵将们此刻满是兴奋。一个大部落,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肥羊美酒,金银珠宝,温暖敖包,甚至还有女人。 “你先去通报,我们在此暂歇。”我说完率先下马,虽然只是个临时的金国特使,我也不想堕了大金国的威名,必要的架子和官威还是要的,不然得不到蒙古人的敬畏。 传令兵应令而去,众人纷纷下马,原地休息。不多时,一队彪悍的骑手风驰电掣地从营地中冲了出来,转眼间来到我们面前,领头那位彪悍的汉子在我的面前飞身下马,躬身禀报道:“孛儿只斤部千户巴彦,恭迎大金国特使白将军!” 一年多下来,我已粗通他们的语言,听到这禀报我略有些意外,通常这种情况都是由部落大汗亲自来迎接我这个大金国特使,而不是一个寻常的将领。所以我有些不悦,冷冷问道:“你们的大汗呢?” “也速该大汗带众首领狩猎未回,目前我是部落的最高头领。”巴彦连忙诚惶诚恐地解释道。我心下这才释然,点头说:“好!你带路。” 进得部落营地,在简短的拜谒仪式后,自然少不了点起篝火,饮宴狂欢,大家直闹到深夜方止。当我被绮丹韵扶回营帐时,脚下已有些不稳。朦胧间突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晃而过,那人身着蒙古人的长袍和包头,匆匆地进了一个巨大的敖包,我虽然没有看清其模样,那背影还是给我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我怔了怔,停下脚步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巴彦:“方才那人是谁?” 一直陪同着我巴彦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只好指着那敖包解释道:“那些是大汗的帐蓬,特使大人方才看到的大概是我们大汗的奴仆或妻妾。” 见我仍盯着那帐蓬的门帘不走,巴彦忙低声道:“小人已为大人准备下了侍寝的女奴,都是我族中有名的美女,大人随我来吧。” 我刚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猛觉腰间剧痛,不禁“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转头一看,却见假扮成西门庸的绮丹韵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旁的巴彦被我这声痛叫吓了一跳,忙问道:“大人怎么了?” “没事。”我悄悄揉揉被绮丹韵拧痛的腰肋,对巴彦摆摆手,“女奴我就不要了,不然没等我见到她的面,命就先去了半条。” 巴彦有些意外,更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多问,立刻吩咐随从去把我的帐篷清空。当我和绮丹韵回到帐篷时,我赶忙对她解释说:“我不过是喝醉了酒,无意识地点了下头,你也不必如此狠心痛下毒手吧?” 绮丹韵装着没听见,眼里就像根本没有我这个人,顾自和衣钻入被窝。一见她的脸色我就知道,今晚我有得罪受了。 第二天,日头三竿高我才从宿醉中醒来,身旁空无一人我也不太在意。绮丹韵有早起的习惯,况且昨夜醉酒乱点头,到现在我还没来得及哄她开心,她不会这么快就理我。胡乱抹抹脸,我慢慢踱出营帐,只见四野有牧民们正在忙碌,小伙子吆喝着把马群赶出围栏,姑娘们则把羊群赶向河边水草肥美处,有的则在为牛羊挤奶。其中一个提着奶桶回帐蓬的蒙古女子引起了的我的注意,她好像就是昨夜我见过的那人,她的背影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附近几个营帐的金兵大概也是宿醉未醒,我也懒得叫醒他们,信步向那个蒙古女子消失的蒙古包走去,刚走到门帘外,那女子正弓腰出来,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一抬头,与我四目相对,我们同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她的皮肤已经磨砺得十分粗糙,脸上也有一种太阳晒出的殷红,几乎已看不出她本来的肤色,眼角甚至有了淡淡的鱼尾纹,栗色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肮脏不堪,只是那深褐色的眼中,仍有我熟悉的宁静和坚韧,这眼眸总算使我认出,她就是我们苦苦找寻的黛丝丽。 “是你?”我目瞪口呆,她外表巨大的变化,竟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她眼中则闪过一阵莫名的激动和惊喜,注意到我的服饰,她不禁低低地叫了一声:“白……白将军!”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作蒙古人打扮?托尼呢?”我总算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急忙问。 “托尼?”她眼中陡然闪过无言的悲戚,泪水渐渐盈满眼眶,却始终没有滚落出来,低头哽咽半晌,最后终于抬起头平静地说,“托尼死了。” 我浑身一震,差点软倒在地,紧紧抓住身旁的栓马桩才勉强站稳。那个骄傲而自负的撒尼族武士,易卜拉欣·汉森·托尼,终于还是死在了那柄美丽而恐怖的剑下。想起我与他的恩恩怨怨,我胸口隐隐作痛,泪水不知不觉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深吸几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才涩声问:“托尼怎么死的?” “托尼为了引开那个一直追杀我们的疯子,不惜孤身与之决斗,战死在斡尔沁大草原。”黛丝丽说着凄然一笑,“我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托尼,利用他来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是圣女,不会也不能有正常人的感情,但当得知他战死那一瞬,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爱他,我也才屈服于掳掠了我的也速该大汗,只求他带回托尼的遗体,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并为我杀了那个疯子为托尼复仇。” “浪烈也死了?”我紧握刀柄,只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无常,虚幻和不可测度,跟我也再没有多少关系。 黛丝丽微微点了头:“当时也速该大汗带了一百多名族中勇士,连夜追杀那个疯子,一个月后活着回来的就仅剩十多人,不过他们还是带回了那个疯子的人头。” 我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问:“托尼葬在哪里?我想去拜拜他。” “不必了,”黛丝丽捋了捋鬓边的乱发,这动作总算让我想起了过去那个黛丝丽。“他无论葬在哪里,我都不想有人去打搅他的安宁。他现在属于我一个人,他就在我的心里。” 我哑然,沉默半晌,最后无力地说:“我把你带走吧,把你送回你的故国。” 黛丝丽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我现在是也速该大汗的妻子,叫诃额仑。我如今已没有脸面也没有勇气再越过 5343." >千山万水回到故国。况且……” 说到这黛丝丽嫣然一笑,眼中泛起一丝慈爱的光芒,言语中也充满怜爱:“现在我已有了一个儿子,我不能抛下他。” “儿子?”我一时间还不能把这和圣洁的黛丝丽联系起来。 “他就在里边,”黛丝丽说着掀开门帘向帐内轻声呼唤,“铁木真!快出来拜见白将军。” 一个三岁大小的孩子,像个成年人一样镇定自若地由帐内踱了出来,用一种淡漠的目光望着我,并不因为我这身大金国将领的制服而稍有敬畏。他那完全不属于孩童的目光陡然使我心中一惊,那是一种居高临下、俯瞰世界的目光。黛丝丽爱怜地捋捋孩子的头发,用慈爱的目光望着儿子说:“我虽然掌握了《占星术》和 href='1306/im'>《易经》,却始终不能勘破这天道之秘,但我相信我儿子能。” “姆妈,我进去了。”孩子有些不耐烦地挡开母亲爱抚的手,转身回了蒙古包。在他抬手那一瞬,我突然注意到,他的掌心像鲜血一样殷红一片! “毁灭者!”有人在我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我一回头,才发觉化妆成西门庸的绮丹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的身后。黛丝丽见有外人在场,不再说什么,一低头,也进了敖包。 “不错,正是握血而生的‘毁灭者’!”我紧握着绮丹韵的手,只感到这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在主宰着这个世界。和绮丹韵在帐外默然半晌,最后还是我悄声说:“回去吧,浪烈已死,我们的任务也已完成,剩下的事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我黯然转头,心中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只有种难以言表的郁闷,不知是为黛丝丽还是为托尼,亦或是为浪烈。刚转回头,我便注意到身后那个静静站在栓马桩旁的牧民,离我数十丈远,就这么闲闲站在那里,却有一种与周围环境自然而然融为一体的静谧,让人实在不易注意到他。风吹拂着他一头乱发,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刹那间,我的后心已为冷汗湿透。他不像别的牧民那样腰挂马刀,他的腰间佩的是一支奇特的无柄长剑! 我和绮丹韵同时停下脚步,望着他一步步慢慢踱过来,他的步伐甚至有一种闲庭信步的飘逸。在刚听到托尼死讯时,我只想着如何与他拼命,如何为托尼报仇,但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心中只剩下恐惧。 “你……不是死了么?”我一开口,才发觉自己连嗓音都有些发颤,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还是那么平静而舒惬。见我问起,他淡淡一笑,有些不屑地反问道:“就凭也速该?他杀不了我,居然用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去骗那个笨女人,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 说着他停下来,摇头叹道:“说起来我还是要感谢你,不是你,我还真找不到那个女人。我在草原上跟踪了你近两年,这下总算可以把你们一并解决了。” “你为何要杀黛丝丽?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又跟你无冤无仇?”我厉声质问的同时,偷眼打量四周,可惜蒙古包十分分散,最近的那个也不易听到我的呼喊声,况且男人们已经放牧去了,剩下的都是孩子和女人,除了我带来的那些金兵,没人能帮我。可惜他们这会儿恐怕还是烂醉如泥。 “不知道,”浪烈见我问起,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困惑和迷茫,“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她,我心中总有这么一种强烈的欲望,甚至超过了杀你的欲望。也或许是神灵的旨意和暗示,我总是不断梦到刺杀那个女人的情形。” 他的话终于证实了金爵士的担忧和猜想,我心中的恐惧更甚。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握住了我,令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转头与绮丹韵相视一笑,我立刻用摩尔码飞快地告诉她:趁他剑未出鞘抢攻,不然我们必死无疑!动手! 我率先向浪烈扑去,同时刀也脱鞘而出,迎头直斩,只见浪烈一个转身,巧妙地躲过我闪电般的一刀,当他转回身来时,那支无柄剑已连在他手腕上。一道淡淡的剑光在虚空中泛起,美丽而神秘,我不知不觉地用胸膛迎了上去。 冰藏书网凉的利剑透体而入,刹那间把我刺了个对穿。这当儿我突然笑了,眼中闪出一丝胜利的光芒,拼尽余力猛然原地一个转身,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柄无敌天下的无柄长剑,应声折断在了我的身体里。 “怎么会这样?”浪烈意外地望着手腕上剩下的半截断剑,神情如迷失了心智的白痴。 “你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武功吧?”我大笑着缓缓倒了下去,在倒下去的同时,我看到绮丹韵的刀已切入了>藏书网浪烈的咽喉。 我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凉意从心脏瞬间传遍全身。鲜血从断剑的血槽中直喷出来,像喷泉般颇为壮观。这一剑直接刺穿了我的心脏,我残存的意识突然在想:白痴总算要死了。 绮丹韵紧紧握着我的手,眼中并无悲色,只有说不出的疲惫。不顾我冒血的伤口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声说:“总算完成了,我再不想回这儿来。” “啊——” 我一声大叫翻身坐起来,下意识地看看胸前,完好无损,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头望向一旁的绮丹韵,哦,现在应该叫她雪妮。她也从睡梦中醒来。服务生正为她摘去头罩。我跳下床来,忘情地与她紧紧拥在一起,活着的感觉真好。 “走吧,我想尽快离开这儿。”雪妮回应着我的热吻,在我耳边喃喃道。一旁的服务生理解地望着我们,静静地没有催促。 “想去哪儿?”我们驾车离开游戏公司时,雪妮悄声问道。我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情意绵绵地说:“想去你那儿,先疯狂地做爱,然后再大吃一顿。” 雪妮脸颊泛起动人的红霞,静静地没有说话。我突然想起这儿离雪妮那处浪漫小屋还有十万八千里,不过看她的神情,我知道她一定有办法。 “明天,我替你约帕特·莱利教授。”在第一次激情过后,雪妮在我耳边低声呢喃。这儿虽不是雪妮那处小屋,不过也算得上温馨而浪漫。 “帕特·莱利教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脑科专家啊!”雪妮轻吮着我的耳垂,“上次没能见到他,明天咱们再约。我知道你想找回自己的记忆,我也想知道你的过去,希望他能帮到你。” “随便吧。”我轻抚着雪妮绸缎一样腻滑的肌肤,不置可否地应随口答应着,感觉第二次激情又将来临。 三天后,我们总算见到了矮矮胖胖的帕特·莱利教授,他对我的情况异常感兴趣,用了整整一天对我大脑进行检查,然后又用催眠术为我催眠,以期唤醒我的全部记忆。但折腾了整整三天后,我过去的记忆仍然虚无缥缈,而他最后的结论居然是——不可思议! 我现在对自己的过去倒也没那么热心,见他一副茫然而困惑的模样,便不以为意地笑着安慰他说:“实在不行就算了,毕竟现代医学也不是万能。”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他激动起来,涨红着脸说,“虽然像你这种脑细胞毫无损伤,却失去了记忆的例子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也解释不了,但更主要的是,用催眠术唤回的零星记忆片断,居然是些旁人根本弄不明白的东西,我在请教了无数专家和学者后,他们一致认为,那最可能是一种二进制码,难道你的大脑是一部计算机?”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渐渐有一股凉意从后脊升起,身旁的雪妮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发颤。我缓缓转头望向她,只觉得自己脖子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咔”声。她的眼因恐惧而睁得老大,从她眼中,我读出了和我心中一样的揣测!一样的恐惧!但那个惊世骇俗的揣测我们始终都不敢说出来。我只在心中默默自问:难道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也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