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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尼罗河》
第一章 糖果屋
“林城惊现鸟人,市民手机抓拍”。
随手拿起遗弃在旁边座位上的《林城都市报》,梅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条新闻。不过比标题更醒目的,是配发在文字报道旁的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成功地让梅里发呆了整整三秒钟。
手机摄像头像素不高,加上拍摄时间在夜间,照片上只有一个隐约的身影,定格在周边黑黢黢的高楼中间。虽然侧着头看不清眉眼,但照片显然达到了爆炸性的效果——那身影的背后,生着一对巨大的羽翅,分明是一个人在高耸的楼群中展翅飞翔!
那黑影身材颀长,轮廓分明,被称为“鸟人”明显是被报纸编辑恶搞了一把。可长翅膀的人,不是鸟人就是天使,而“天使”这个称呼,向来又是与肥嘟嘟的裸体婴儿联系起来的……
梅里心念一转:除非,称他为天神?
报纸上的鸟人忽然转头朝梅里看了一眼,夸赞般的一笑,让她的瞳孔下意识地放大。
然而还不待她看清那鸟人的相貌,眼前忽然一片光华灿烂,就像外星人突然对她发射了干扰波。
梅里揉了揉发昏的眼睛,报纸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膝盖上,证明她方才不过是幻视,完全是《99lib?哈利·波特》电影重度中毒的症状。可是心脏却怦怦地跳动起来,仿佛那一缕莫须有的目光带着深意,深得如同万丈悬崖,引诱人大着胆子走到崖边,却又立时恐俱地退开一步,不敢窥测那云雾弥漫的崖底究竟隐藏了什么。
抬起眼睛,周二下午的公共汽车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平凡少女受到的小小惊吓。
壮起胆子再看那照片,扩音器里“叮咚”一声,响起一个女人矫揉造作的声音:“帝王花园——到了,请收拾您的行李物品下车。”梅里顺手把膝盖上的报纸往双肩背包里一塞,三两步就跳出了车门。
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梅里再次核对了一下上面的地址:帝王花园D区2号。
帝王花园、富豪酒店、皇朝俱乐部……这个城市里到处充斥着类似的名字,赤裸裸地表达着对财富的仰慕,似乎那些进出其中的人,都能刹那间高贵起来。而报纸网络的八卦版面上,最热衷的话题自然是某某女星嫁入豪门或未能嫁入豪门的消息。
看着车站周边的环境,梅里一瞬间有些犹豫,但她最终还是朝着马路两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林荫道走了进去。
大片依山傍水的人工园林呈现在梅里面前,其间点缀着两三层高的米黄色小楼,底楼的落地窗前围绕着白色的栅栏。就算是出身平民家庭的梅里也知道,这里是林城顶尖的高档住宅区。
如果嫁入豪门的话,应该就是住在这种小区吧?梅里揣摩着,却从路边停着的一辆大奔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上半身——跟睛虽大却没有多少神采,白白浪费了黑而长的睫毛,于是衬得整张脸只能勉强说是清秀,再加上一身廉价的T恤衫和牛仔裤——这样如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的自己和“帝王花园”这个霸气外露的名字,真是一点儿也联系不起来……
当铁门前穿戴得像三军仪仗队般繁琐的保安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梅里真的产生了落荒而逃的念头。虽说这其中有小市民上不了台面的自卑感作祟,但谁又能掐着胸脯保证这一切不会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她经不起任何玩笑了,否则——梅里磨了磨牙,似乎谁要是敢跟她玩恶作剧,她就咬断那个家伙的喉咙。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梅里是属狗的。
正暗中给自己鼓劲,保安已经接过了她手指上捏得汗津津的纸条,拨通了对讲机。剩下的几秒钟,梅里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安心等死了。
“进去吧,D区在左边。”出人意制地,保安打开了电子门。
揣着免费参观豪宅的心思,梅里壮怀激烈地踏进了帝王花园。
“请问,是尹……太太吗?”房门打开的一刹那,梅里终究改变了称呼。
原本是想要叫“尹阿姨”的,但是价值近千万的房产如同一条一生也跨不过去的鸿沟,人家在那头,自己在这头,就算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也让梅里下意识地生出了无产阶级的自尊心。
“是啊,你是梅里?”开门的并非想象中趾高气扬的肥胖富婆,而是一个态度亲切的美丽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衣着得体,妆容考究,恰似一朵玫瑰开到最为繁盛的时刻,“快进来吧。”
“要换鞋吗?”梅里站在门口没有动,手足无措地抓着背包的肩带。她有些鄙视自己,哪怕是第一次进有钱人的家,也不该这么不争气地紧张。
“穿这个吧。”尹太太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鞋头是一对毛茸茸黄澄澄的小鸭子,可爱得让梅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换好鞋,梅里走进宽大的客厅,老老实实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她甚至没有把双肩背包放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也是挺直的,看上去像刚被老师教育过的小学生。
客厅的一面是明亮的落地玻璃门,通往外面种满玫瑰的小花园。然而梅里不愿东张西望像只没见过世面的猫,目光只好落在沙发对面的墙壁上。
雪白的墙面上挂着一幅画,窄而长,像是中国古代的横幅。不过画面的内容却很古怪,正中是一个巨大的天平,天平左侧是一个小罐子,右侧是一根白色的羽毛,一个狗头人身的家伙正在拨动天平的砝码,而他身边还围绕着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牛鬼蛇神……
画纸的颜色很旧,像是缺水而凋零的枯草,又像蒙上了多年的风沙。然而上面的颜料却依然是新鲜的,青蓝黑白间点缀着金粉,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闪闪烁烁,占据着梅里全部的视线。
这是……古董么?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渴了吧,喝杯水。”尹太太的声音传来,让梅里顿时从画面上回过神。目光静止的那一刻,画面上的金光顿时黯淡下去,如同保存了千年的古代典籍,在出土的一瞬间风化成灰。
天光明亮,一如往常。
递给梅里一个玻璃杯,尹太太回头望了望那幅画,口气很随意地说道:“这是莎草纸画。你知道画的内容是什么吗?”
“不知道。”梅里悄悄抹汗——这个答案不会给当代大学生丢脸吧?
“《奥西里斯的审判》,奥西里斯就是坐在最右边的那个,”尹太太指了指画面上一个绿色皮肤白色衣冠的男人,“他是古埃及神话里的冥界之王。天平左边是刚刚死去的人的心脏,右边是正义女神的羽毛。高尚纯洁的心灵会比羽毛轻,那么人的灵魂就能升入天堂;反之,灵魂就会被怪兽吃掉。”
梅里转了转手里的水杯,露出几分勉强的笑容:“您真博学……”
“不说这个了,现在的孩子对这些未必有兴趣。”富于教养的贵夫人适时打住了话题,亲切地招呼道,“把包放下来吧,以后就我们两个人,随便些。”
“哦。”梅里手忙脚乱地把包放下,猜想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傻。
“对了,说说你自己吧。”尹太太在梅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房东也想了解一下自己的房客。”
“我叫梅里,在林城大学经济学系念大二。”梅里知道自己名字引起的后果,连忙解释,“不是‘美丽’,也不是‘没理’,是梅花的梅,里外的里……嗯,这个名字确实不太像中国人。”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神态有些窘。
尹太太被她逗笑了:“为什么想要出来租房子呢?学校里不是有宿舍吗?”
“我……我不想在宿舍里住……”梅里握着盛满水的玻璃杯,手一抖,差点将水洒了出来,连忙灌下一大口,滋润干涩的喉咙。
“怎么了?”尹太太清澈的眼睛盯着梅里,慈祥的模样让人无法设防。
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有时候反倒比自己最亲近的人更适合倾诉,因为自己的一切,对她而言无非是被风偶尔带到窗玻璃上的雪花,呵一口气就永不会再见。
“因为……和室友闹矛盾……”玻璃杯里的水终究是泼出了一点儿,在浅蓝色的牛仔裤上洇出深色的水迹。梅里赶紧将玻璃杯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内心开始害怕尹太太会继续追问下去。
“哦。”注意到梅里的尴尬表情,尹太太善解人意地转换了话题,“来吧,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沿着客厅外侧旋转的铁艺扶梯上楼,尹太太推开了一扇房门:“看,一切都是现成的。这个房间光线好,也方便去三楼的屋顶花园。”
梅里踢踏着毛茸茸的鸭子拖鞋,站在豁然大开的房间外,呆住了。粉绿色的碎花窗帘被宽大的同色缎带往两边分开,阳光便透过巨大的凸窗照亮了房间——窗前的电脑桌上摆放着最新型的苹果电脑,造型优雅的陶瓷花瓶里插着大把盛开的白色雏菊,书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百科全书到经典名著到日本漫画,一应俱全,单人床上铺着繁复的全套欧式床上用品,以至于坐在枕头前硕大的Hello Kitty仿佛淹没在一片蕾丝、荷叶边和蝴蝶结之中。
“书架和衣柜都很大,房间带有独立卫生间,电话和网络都是现成的。”尹太太热情地将呆若木鸡的梅里拉进屋里,给她指点这间房子的齐备之处,“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以后还可以慢慢换。”
梅里愕然地张大了口,虽然之前不断提醒自己在有钱人面前要不卑不亢。但憋不住的赞美还是像自来水一样哗哗往外淌:“真是太强大了!简直是五星级酒店,不,比酒店还要好!”
“喜欢就好!”尹太太仿佛看见了梅里眼睛里闪烁的星星,如释重负地笑了,“大概什么时候搬过来?”
“啊,大概……”梅里如梦初醒,心虚地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指尖,“大概不会搬过来了……”
“大概不会”其实就是“绝对不会”,虽然只在人家地头踩了几分钟,但梅里发现自己很快就沾染上上流社会婉转高雅的说话习惯了。
“不搬过来?”尹太太本来对自己的布置很有信心,此刻压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哪里不满意,我可以给你换。”
“没有不满意,反而是太满意了……”梅里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可是,我在租房网上寻合租的条件是每月四百以下……”
看着尹太太错愕的表情,梅里鼓足勇气开始倒豆子:“我只是想找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小一点、房子差一点都没有关系。您给我回邮件的时候,如果知道是这么好的房子,我可能……可能都不会过来看了。”不仅不会专门坐车过来看房,恐怕还会以为发信人是故意恶搞。这样条件的房子,印象里只有腰缠万贯的富人才能住,四百块怕是连买门口蹭鞋的地垫都不够。
“其实我对钱不钱的无所谓……”尹太太和蔼地解释,“我只是一个人住着寂寞,想要找个人陪我。我一看你就觉得挺投缘的……”
这句略带哀婉的说辞并没有打动梅里,她只是礼貌地朝尹太太点了点头:“真是对不起,辜负了您的好意。”然后她当先走下楼梯,准备告辞。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倔啊?”梅里在换下鸭子拖鞋的时候,尹太太轻轻叹息道。
“谢谢您了!”梅里没有否认,系好鞋带走出门,“再见!”
“唉……”尹太太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梅里已经义无反顾地绕过半面墙走向了小区出口。
忽然,梅里感觉头上掠过一片阴影,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自己。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空旷的天空中却只有几朵白云缓缓流过。
太美好的事,常常不真实。这是梅里对苏莉莉的解释。
当然,这句话的通俗版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其实还没下公交车,梅里就接到了苏莉莉的电话,约她在学校门口的“仙踪林”见面。
“你又找到冤大头买单啦,玛丽?”梅里不无揶揄地问。
“讨厌,人家的英文名是Lily,不是Mary啦……没办法嘛,师兄非要请我……”苏莉莉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
作为同班同学,苏莉莉“玛丽苏”的绰号是梅里的室友陈知薇取的。最初的时候梅里还懵懵懂懂地不明白“苏玛丽”——“玛丽苏”是什么意思,后来上网一查,才知道是同人文中自以为完美无敌的女主角的代称。明白了这层含义,梅里不禁对陈知薇的观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叫一针见血,什么叫切中要害,什么叫盖棺定论……哦,最后一句不对……总之,知薇的眼光,可真够犀利的。
知薇……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这个名字,梅里在走到“仙踪林”店门口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这个名字像萦绕在鼻端的香气一样吹开。她走进挂满了人造藤蔓和绢花的大堂,一眼便看见苏莉莉坐在秋千模样的吊椅上,刚刚做完美甲的手绕着长发,风情万种地冲她笑。
“买单的帅哥呢?”梅里看她对面的吊椅上空荡荡的,偏偏桌上还摆着一杯新上的红豆抹茶冰果。
“不够帅,怕你看了丢人,所以打发他走了。”玛丽苏同学在吊椅里扭了扭一尺七的小蛮腰,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态,“这杯冰果是我帮你点的,省得你老要帮他们省钱。”
梅里只是笑,坐下来抿了一口半融化的冰果汁。她哪里会不知道苏莉莉的底细,必定又是仗着小细腰加厚脸皮死磨硬泡了某男来买单,然后秉承她一贯“与其被人甩不如先甩人”的宗旨,很骄矜地卸磨杀驴。这种做法,不知为什么总有男生会上钩。
所以,知薇才不喜欢自己和苏莉莉来往。
又是知薇。梅里的笑容忽然僵住了,被冰果冻得冰凉的指尖放在自己灼烫的脸颊上——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想起这个名字?
“房子看得怎么样?”玛丽苏不能容许旁人的焦点不在自己身上,她终于不再摇晃吊椅,让梅里没那么眼晕。
“很恐怖!”梅里简单明了地回答。
“恐怖?”玛丽苏越发睁大了一双黑多白少的大眼睛,“合租的是黑社会、白粉妹、怪蜀叔,还是超级无敌大帅哥?”
“就知道‘帅哥’这个词对你而言是‘思密达’,没有它你的句子就说不完整。”梅里没好气地瞪了玛丽苏一眼,到底把方才在帝王花园经历的一切告诉了她。
“原来是帅哥他妈。”玛丽苏兴致勃勃地朝着梅里凑过来,“你有没有问房东的家庭成员?如果她有个儿子,而且未婚,必定就是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钻石王老五!”
“没有,我匆匆忙忙就走了。”虽然知道面前这个家伙说不出什么正经话,但梅里还是忍不住想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我觉得用这么好的条件招租,房东太太还那么热情,里面总有点阴谋的味道。”
“我就说你这个人有受迫害妄想症。”玛丽苏带点嘲笑地上下打量着梅里,“人家那么有钱,又是个美女,嗯,虽然老了点也是美女啊,你说是图你的财还是图你的色?难不成住着千万豪宅,还把你卖到山沟里给人做媳妇?就你这身板,也卖不了几个钱吧。”
玛丽苏同学之所以玛丽苏,确实有她傲人的资本。用她自己的话说:一是脸蛋只比天使差一点点,二是身材只比魔鬼少条尾巴,三是有无坚不摧的坚强自信。梅里最开始还会被她的话憋到内伤,后来被踩啊踩的也就习惯了。当下只是平静地回答:“你有没有听过糖果屋的童话?有两个小孩子在森林里迷了路,然后看见了一座用糖果搭成的屋子,房顶是巧克力浇的,墙壁是酥糖垒的,沙发是布丁拼的。正当两个孩子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啃台阶的时候,一个老婆婆走出来,热情地欢迎他们到糖果屋里做客……”
“结果那个老婆婆是个邪恶的巫婆,她把两个孩子骗进房子,是为了吃掉他们……”
玛丽苏截断了梅里的讲述,露出一副“我也是有文化”的表情,华丽丽地伸出兰花指一指梅里,“难道你觉得那个房东也是吃人的老巫婆?只有变态的人才会有这么变态的想法哦。”
梅里欲哭无泪,狠狠地舀了一大勺冰果塞进嘴里,免得自己像猫一样炸起毛来。
“真的,我觉得你是不是以前有什么心理阴影啊?”玛丽苏趴在桌上,孜孜不倦地追问道,“比如,你会不会觉得四周有很多眼神窥视你什么的?这可是典型的受迫害妄想症状。”
“不会。”梅里下意识地一口反驳,心里却突地一跳。在帝王花园那里,虽然只有她和尹藏书网太太两个人,但她却真的感觉有一些眼睛在暗处盯着她,让她如同被裹进一床粗糙的毛毯里,浑身都毛刺刺的不自在。不过这些情况,她并不想对玛丽苏深谈,说了也只会招来她的嘲笑而已。
其实从内心深处,梅里并不喜欢这个虚荣自恋的玛丽苏。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和陈知薇一路,而玛丽苏望向陈知薇的眼神如同受到侵犯的蛇,就连梅里这个旁观者都能看出其中无法掩饰的敌意。虽然梅里理解美女见面分外眼红,可和陈知薇的淡定比起来,梅里还是觉得玛丽苏过于小气了。
可是如今,在玛丽苏的主动示好下,梅里还是顺理成章地和她交往密切起来。因为,她害怕寂寞。
寂寞的人是可耻的。
就在梅里与玛丽苏在“仙踪林”晃荡吊椅的时候,一个黑影仿佛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轰然推开了世界尽头一扇紧闭的大门。
大门之内是一座看不到边际的殿堂,无数根粗大的石柱伫立在大殿内,仿佛擎天之柱高耸入云。每一根石柱都需要十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住,柱面99lib?上从底至顶雕刻着层层叠叠精美绝伦的浮雕。当殿门打开的一刹那,灿烂的阳光如同金色的丝绸铺陈而下,照亮了浮雕上栩栩如生的画面。一瞬间,所有浮雕上的人物和动物都仿佛活了过来,苏醒一般朝大殿门口望去。
“呵,是荷鲁斯回来了呢……”细微的耳语在每一根石柱的画面之间悄悄传递,“听说这一次,他们又是铩羽而归……”
厚重的石雕大门缓缓关闭,在渐渐收窄的阳光中,进入大殿的黑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收敛翅膀,变成了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人。
殿门已经完全关闭了,殿内又恢复了最初的黑暗,然而这个青年的周身却焕发出金子一般耀眼的光芒,与他高傲自持的目光交相辉映。他丝毫不理会四周的窃窃私语,迈着尊贵从容的步子走向大殿深处,每一个脚步都牵引着石柱浮雕上所有目光。
青年经过的每一处,低微的耳语都会戛然而止,浮雕上所有的人物都自觉地收敛了表情,状若恭敬地向着男人躬下身去:“荷鲁斯,我们高贵的王,欢迎您回来!”
被称为王的青年并没有理会四周或真或假的逢迎,目不斜视地朝着大殿内走去。当整个大殿又恢复至最初无声无息的空寂状态时,他来到了大殿的中心。
不同于四周的黑暗,一根巨大的光柱从大殿中心正上方的苍穹上投射下来,仿佛有一轮太阳高悬殿顶,恰好照亮了围成一个圆圈的九根石柱。
这九根石柱远比其他石柱显得高大华美,很显然是整个大殿的主要支柱,而其中一根更是与众不同,浮雕上遍布着万物之源的太阳图案,俨然散发着无上尊崇的气势,就连被礼敬为王的青年走到它面前,也深深地弯下腰去:“尊敬的拉神,我想向您提出一个请求。”
“说吧,我的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石柱浮雕上传来,语调空茫而平静。
“我希望亲自去将公主带回来。”青年斩钉截铁的语气显示着他坚定的决心。
“可是,你不怕遭遇危险吗?”拉神平静地问,“据我所知,你这次仅仅一露面,就被‘他’逼出了原型,还引起了人类的注意。”
“我现在还是神界的王,应该尽到自己的职责。”青年的嘴角掠过一丝嘲弄的笑意,“你们的原则一向是强者为王,同样作为您的子孙,我和‘他’之间不管谁胜出,对身处神界的各位都只有好处,不是吗?”
“你的话虽然不悦耳,却是真话。”拉神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嘲讽而生气,仍旧用它苍老威严的声音说道,“我和其余几位九柱神之前没有阻止你,这一次也不会阻止。相反,由于你现在还是神界的王,我们还会用剩下的力量助你营造幻境。”
“多谢拉神!”神界的王向他祖先所居的石柱再度鞠了一躬,缓缓离开了这片被金光沐浴的神殿中心。
他隐去了身周散发的王者之光,静静地穿过无数沉睡的石柱,一直走到了大殿最偏僻最黑暗的角落。
角落里,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根石柱,虽然和其他石柱一样雄伟,但王者锐利的眼睛看得清楚,石柱上原有的浮雕已经被凿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斑驳不平的凹痕。
石柱上的铭刻可以保持千万年永不磨灭,所以把一个神的图像和名字彻底摧毁,让人们把他彻底遗忘,乃是神界除了毁灭灵魂外最严厉的刑罚。
被称为神界之王的青年对着那根空白的石柱冷笑了一下,缓缓伸出右臂,那根巨大的石柱便奇迹般的顺着他的手势往外挪开,露出柱座下黝黑的洞口来。
那洞口不知通往何方,只觉得深不见底,隐隐吐出令人不安的红光和灼热。和它相比起来,阴森寂静的大殿倒仿佛天堂一般。男人走近洞口,轻笑着朝下方唤了一声:“表哥。”
没有任何回答,就连洞底那深得如同炼狱一般的暗红也没有一丝波澜。
青年抬了抬手,洞底的红光“呼啦”一下盛放开来,映出悬在半空的一个一动不动的黑影,还有铁链反射出的冷光。
“你的坚持已经没有意义了。”年轻的王者冷笑了一下,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很快就会把她带回来。”
“这句话你一年多以前就说过了。”仿佛终于为王的最后一句话动容,幽深的洞底传出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
“你是想嘲笑我的手下无能吗?”身为王者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傲然的光亮,“可是这一次,我会‘亲自’把她带回来。”
“别太自信,否则恐怕你以后没有脸面来和我说话。”地底下的声音冷冷地回应。
“我看过于自信的是你。”王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显由了怒意,“为了一点私心而罔顾大局,你根本不配充任神界的一员。你活该被永永远远关在地底,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说着,他伸手往上一指,一道闪电刹那间劈开神殿的殿顶,直射进了幽深的地洞中。
借着闪电的光亮,王看见那个洞中的囚徒被电光结结实实地当头劈下,最终全身痉挛地将铁链扯得咣当作响,可他自己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事实会证明,没有人能挑战我的权威。你不行,‘他’也不行。”神界之王说着,重新移过巨大的石柱,严丝合缝地封住了地底的囚牢。
“公主,这一次,是大手笔……”随着这句喃喃的低语,黑色的羽翼再一次在王的身后展开。
第二章 荷鲁斯之眼
梅里告别玛丽苏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人都在。蒋敏和夏洁坐在一起聊天,看见她推门进来便齐齐地住了口。
梅里朝她们勉强笑了笑,眼睛却不敢往人家脸上瞟,僵着脖子走回自己的床铺前,将双肩背包放下来。
宿舍里顿时很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音乐从耳机里泄漏出来。梅里装作不在意地抬了抬头,看见陈知薇躺在上铺,边听IPOD边翻着一本杂志。
却是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新买的手机链?好可爱。”仿佛窒息的人想要浮上水面透一口气,梅里鼓起勇气,笑嘻嘻地想要打破尴尬的沉寂。
“嗯。”夏洁一把将桌子上的手机紧紧抓在手里,鼻子里应了一声。
就算梅里脸皮再厚,此刻也被锐利的眼刀给劈得七零八落。她讪讪地垂下眼,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打开了电脑。
耳边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那是蒋敏和夏洁在锁抽屉和衣柜。这些天来,每次她们离开宿舍,都会重复这套动作。
原本细微的关锁声音在梅里的耳中无限放大,让她恨不能举起双手捂住耳朵,鸵鸟一样把头埋进电脑屏幕里面去。这一刻,无论玛丽苏同学再骄傲再市侩再脑残,梅里也无比怀念她。
至少,她不会戴着有色眼镜,把自己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判断为“做贼心虚”。
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Windows桌面,直到宿舍门已经关闭了很久,梅里才发现自己的脖子都快僵硬得没知觉了。
她转过头,看着仍旧躺在上铺的陈知薇,故作轻松地站起来:“去吃饭吗?”
“你自己去吧。”陈知薇淡淡地回答,眼睛没有离开杂志。
要是以前,梅里必定会死皮赖脸地趴到陈知薇的床边,一边抓着她的衣角扭动一边嘴里嚷着“你已经这么苗条了,再不吃饭会变排骨精”之类的话。可是现在,她只能趁着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全部冻结,赶紧转过去对着电脑屏幕,咕哝了一句:“那我也减肥好了。”
打开租房网,梅里找到自己发的那个求租帖子,可是除了尹太太的留言,没有新的回复。
呆了一阵,梅里打下一个字“顶”,然后关闭了网页。
宿舍里荒寂如冰海雪原,而梅里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寒号鸟,满心期望着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窝,然后可以放心地把头塞进翅膀下面睡觉。
可是真的有这样一个窝,而且还是装修豪华的金窝银窝出现的时候,自己却主动放弃了。难道真像玛丽苏说的那样,人家独身富婆只是想找个伴儿聊慰寂寞,是她自己有被迫害妄想?
就像有了日光便忘记垒窝的寒号鸟,高喊着“得过且过,得过且过”,最终错过所有的机会,只能冻死在冬夜里。
忽然很想看看这种荒唐动物的模样,梅里在百度百科里打下了“寒号鸟”三个字。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蝙蝠样的怪异动物,没有梅里想当然的鸟儿流线型的翅膀,却似一只四肢连着薄膜的老鼠,张牙舞爪地出现在图片里。
“寒号鸟是复齿鼯鼠,体型似松鼠,前后肢间生有宽大多毛的飞膜……”百度百科上说。
原来寒号鸟不是可爱的小胖鸟,甚至长得怪恶心人的。梅里有一种受骗酌感觉,下意识地用鼠标点了网页右上角的红叉。
她翻出了书包里那张捡来的报纸。照片上的鸟人依然舒展着宽大的翅膀,如同鹰隼一般矫健高傲。
原来哪怕在臆想里,她都只能像只寒号鸟那样猥琐。这个发现让梅里越发悲催。
“这是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居然是陈知薇开了口。
梅里把报纸递给陈知薇,重新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看吧,挺怪异的照片,不过那男的好像还挺帅的。”
陈知薇没有答腔,目光落在模糊的照片上,然后轻轻皱了皱眉。
“他来了。”她在心里无声地说。
如果说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那陈知薇就是冰做的。
这句话是宿舍里自诩为大姐的蒋敏说的,但是梅里曾经不以为然。
作为林城大学里校花级别的冷美人,陈知薇的五官其实并没有特别之处,拼合在一起也非倾国倾城,但她却拥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让所有邂逅她的人过目不忘。
“你,裹着霞光的冻梅花,水中央传来的提琴声,萦绕在雪山下岛清冷雾气……”这是某个倾慕者献给陈知薇的诗,不过梅里看后觉得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美,但又冷飕飕。
心动心冻——这是陈知薇林城大学粉丝群“微分”的接头暗号。别说是被冻成冰棍的男生,甚至女生能和陈知薇说上话,简直都跟三伏天吹冷气一样舒坦。
陈知薇就是这么一个气场强大的制冰机,认识她不算什么,但能被她认识就是无上的荣耀。
梅里常常遇见这样的场面:下课的时候,坐在她们座位边的男生熟稔地向陈知薇搭讪,扫向其他男生的眼光都是如此得意非凡,而陈知薇往往等他兴致勃勃地blabla完之后,才不动声色地问一句:“你是谁?”
吹得再大的气球,刺破它也只需要一根针。看着男生陡然干瘪下去的嘴脸,刚开始时梅里常常需要很费力才能憋住笑意。
可是,照样有别的男生前来搭讪。就仿佛阿Q被举人家的狗咬了也要高人一等,被陈知薇拒绝也是件光荣的事,足以证明此人堪比革命烈士的勇气。
“如果说知薇是大众情人,那你就是大众情敌。”蒋敏曾经这样评价梅里。
蒋敏向来言语刻薄,何况作为一个宿舍的室友,她和夏洁一向对梅里和陈知薇“生人勿近”两人组有些反感。因此“大众情敌”这四个字成了梅里的标签,她甚至感觉当她和陈知薇走在校园内时,自己的额头上就会自动浮现出这四个字来。
陈知薇是大众目光的焦点,这个地位从她在迎新晚会上跳了一曲独舞《尼罗河女儿》就深刻地奠定下来。舞台上的陈知薇仿佛从遥远时空飘然而来的仙女,只一举手一抬足就俘获了台下眼光毒辣口味挑剔的林城大学师生。就在陈知薇飘渺的目光从观众席上缓缓扫过的时候,梅里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男孩,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爱上她。
品位高尚,气质优雅,多才多艺,和几乎完美的陈知薇在一起,任何处于她身边的人存在感都会无限趋近于零。
于是原本也算小家碧玉的梅里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小透明。
梅里不傻,当然知道在男生跑来献殷勤时,自动自觉地从陈知薇身边闪人。可是每次她想偷偷溜号的时候,陈知薇总是抓贼般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则把刚刚收到的鲜花扔进垃圾桶。
“他们太恶俗。”陈知薇说话不多,但有时候确实很尖刻,就像她评价同样是美女的苏莉莉,只有一个字——“毒”。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就是,唯一不恶俗的人只有梅里,所以陈知薇只肯和梅里一个人交往。这个评价好歹满足了梅里的一部分虚荣心,就连为那些葬身垃圾桶的玫瑰花的哀悼之情也抛到一边了。
陈知薇确实堪称梅里真正的朋友,真心实意毫不含糊。她们住在同一个宿舍,一起去上课,一起去打饭,一起去晚自习,要好得几乎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只有在梅里面前,陈知薇不会像对别人那样冷漠,她总是微笑着听梅里说话,逢年过节给梅里送礼物,和梅里并肩躺在草地上,两个人共用一个耳机听MP3。如果一定要梅里把这种感情打个比方的话,就如同小青之于白娘子,红娘之于崔莺莺。她自觉地站在台边,看着自己的朋友成为聚光灯下的女主角,心甘情愿化作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酱油党。
“大众情敌就大众情敌呗。”玛丽苏曾经这样“安慰”梅里,“凭你的条件,不靠搏出位也能‘大众’,已经很不容易啦。怪不得你不和别人玩,别人哪有陈知薇的本事。”
好吧。梅里扶墙,强咽下对玛丽苏的满腔悲愤。苍天在上,她真是比窦娥还冤,明?明是陈知薇黏着她,可是说出去肯定打死没人信。
这年头,不是美女,连信用等级都要打折扣啊。
当然,大众情人和大众情敌之间偶尔也有不和谐的时候。
比如陈知薇非要拉梅里参加学校的埃及文化社团,还借回一大堆埃及考古图书要梅里看,而梅里不是借故逃脱社团活动就是对着书本昏昏欲睡,就算陈知薇生气她也屡教不改。
“我实在没兴趣嘛……”对远古无爱的某庸俗物质女嘟哝,“不当吃不当穿的……”
再比如最近有个隔壁班的男生在公共课上来跟梅里搭讪,还要她的手机号码。当梅里为此脸红心跳的时候,陈知薇一句话就泼了梅里一瓢冷水:“你什么眼光啊?”然后在男生递来的纸条背后画了几笔。
“青蛙?”梅里瞪大了眼睛。
“癞蛤蟆。”陈知薇在青蛙身上加了许多点点圈圈,仿佛密密麻麻的青春痘,连四条可怜的小短腿上也没放过,然后把纸条传递回那个男生。
看到男生扭曲的脸,梅里心里有些抱歉。那个男生确实不够帅,可他是第一个透过陈知薇的光环看见“梅里”存在的人。就算他是一只长满青春痘的癞蛤蟆,梅里觉得自己也不是有一条优雅长脖子的白天鹅。
“我的好朋友,哪能随随便便嫁出去?”陈知薇解释。
正当梅里对自己偏低的bbr>.抗诱惑指数展开自我批判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玛丽苏同学却借此表现出与美貌并存的智慧:“陈知薇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眼看梅里不解,玛丽苏谆谆教导,“好比一条狗守着一个美人,小偷想要把美人弄到手,必定要抛出一根肉骨头把狗引开……我看啊,那小子没准就是根肉骨头,为了帮某个兄弟追陈知薇清场呢。”
梅里再次吐血三升,虽说自己确实属狗,可玛丽苏就不能打个好听点的比方吗?何况,玛丽苏对陈知薇可是一直红果果地羡慕嫉妒恨……梅里当即在心中坚定立场,坚决抵制任何外来势力对她和陈知薇的挑拨离间。
而她相信,陈知薇也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的话。
一个月前,陈知薇收到了一条造型奇特的项链。当色彩鲜艳的项链挂在陈知薇的复古长裙外时,立时引起了一众女生的尖叫。
作为陈知薇的好朋友,梅里得以仔细端详这件诱人的首饰。吊坠正中是一只硕大的眼睛,蓝色的眼珠,白色的瞳仁,眼睛下方垂挂着蓝色的条纹,仿佛两行泪水。护持在眼睛两侧的,是一只鹰和一条蛇,掐丝金线勾勒出它们的轮廓,类似景泰蓝工艺一般在金线中填充着色彩鲜艳的青金石和玉髓。而鹰与蛇的头顶,分别戴着形状迥异的金色高冠。
“这叫‘荷鲁斯之眼’。是我一个亲戚去埃及带回来的。”陈知薇介绍道。
“埃及啊!”娇小玲珑的夏洁立时露出羡慕的口吻来,“这是真的金子吧,我开始还觉得那只眼睛挺吓人的——你看梅里的脸色都白了。”
“我哪有那么胆小?”梅里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闪烁,掩饰一般笑着去拽夏洁,“有本事我们今晚一起去看午夜场的恐怖电影,看谁最后缩在电影院里不敢回家?”
“那是因为上次你把头发披在脸上装贞子,还故意把手电照进嘴里!”夏洁想起黑夜中梅里披头散发加血盆大口,便拉着蒋敏的胳膊血泪控诉,“大姐给小 59b9." >妹做主,什么时候我们也想个法子,看梅里怕不怕..?”
“梅里不是胆大,是逞强。”蒋敏一本正经地评点。作为林城大学少有的愤青女,蒋敏同学一向以言简意赅、一针见血著称。
梅里缩了缩脖子,朝陈知薇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逞强”这个评语恰如其分,连她自己也不敢反驳。
陈知薇重新把项链挂在脖子上,吊坠上硕大的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正对着几个笑闹的女孩子。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梅里的心头。就像秋天出去郊游,毛衣里沾上几根纤细的毛刺,不时摩擦着皮肤,仔细翻找却又无迹可寻。
梅里强忍着没有把这种感觉告诉陈知薇,实际上,从这条项链出现的那一刻起,梅里知道自己有了秘密。
那只蓝白分明的眼睛盯了梅里一整天,直到睡觉时她看见陈知薇把它摘下来放在枕头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然而梦中她又看见了那只眼睛,它在她的面前不断放大、放大,直到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你不认得我了?”它傲慢地笑着,“你怎么会不认得我呢?”
梅里惊恐地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还是那么固执么?”那只眼睛继续说着,“其实你也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吧。”
“不!”梅里大叫一声,转身就跑,想要把那只眼睛远远抛在身后,可是那只眼睛却太阳般升上天空,无论她怎么跑也无法逃脱它的笼罩。忽然,梅里脚下一空,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陷阱里。
“梅里,我的女儿,你还是回来了。”一双手从陷阱底部的泥土里伸出来,牢牢地抓住了梅里的脚踝……
“救命——”梅里猛地睁开了眼睛,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如同鼓点,冷汗从额角滑进了枕头里。
“怎么了?”陈知薇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响起。
“没什么,梦见家里了。”梅里回答道,她记不清方才的情节是从哪部恐怖片里看来的。
第二天,陈知薇照旧戴上了那条项链,大家都说项链奇异的造型越发衬出了陈知薇与众不同的气质。而梅里,依然如芒刺在背。
就像一见钟情的神奇感应,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讨厌某个人、某种声音、某项比喻。
哪怕全世界都喜欢,自己却偏偏相反。比如李商隐的诗、周杰伦的歌,还有这条来自埃及的项链。
终于,在忍受了几个晚上的噩梦之后,梅里对陈知薇说:“以后别戴那条项链好不?”
“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嘛。”梅里掩饰着撒娇,“再说那么贵重的首饰,万一丢了怎么办?”
“好吧。”陈知薇无奈地把项链摘了下来,放进她装首饰的盒子里。之后,梅里果然重新获得了安稳的睡眠。
那只眼睛,要是能永远消失该多好。梅里暗地里想。
仿佛为了应验她的祈祷,那条项链再也没见陈知薇拿出来过。直到有一天隔壁宿舍有人来跟陈知薇借它,陈知薇把床铺衣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才抹把汗懊恼地说:“奇怪,怎么会不见了呢?”
“不会吧,又是金子又是宝石的,值好多钱呢!”几个室友一听,都热心地帮陈知薇翻找,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算了吧。”陈知薇最终淡淡地说。
“也许什么时候它就冒出来了呢。”梅里随口安慰道,“反正你是大美女,只有你衬托首饰的份,哪有首饰衬托你的?”
梅里不是小巫女,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一语成谶。然而仅仅两天后,当她从水房提了开水瓶回来,就再度见到了那条项链。
项链躺在她的电脑桌上,吊坠正中的眼睛大刺刺地看着她,仿佛溢满了讽刺。梅里有些迷茫地转回头,正对上陈知薇失望的目光。
“刚才班长来收学生证,你又没有锁抽屉,所以我们……”陈知薇远远看着那条项链,语气淡然,“就压在最里面,可能是你不小心收错了。”
梅里张了张嘴,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让她一瞬间有些眩晕。她盯着陈知薇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宿舍里冷眼旁观的蒋敏和夏洁,发现自己的嗓子在刹那间嘶哑了:“我,我没有……”
确实没有做过。可是梅里却又可以清清楚楚地设想,自己如何在无人时打开陈知薇的首饰盒,如何把这条贵重的金饰锁进自己的抽屉,如何把它掩藏在层层叠叠的杂物下面。是的,她确实有过念头想把这只可恶的眼睛永远埋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再不让它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痛恨那窥视一切的眼睛,她在它面前无可遁逃。
可是,如果她真的做了这件事,她就不会仅仅把项链藏在抽屉里,而是远远将它抛进学校外面的河沟深处。愣了半天,梅里在脸上挤出几分尴尬的笑:“如果真是我拿的,我也太脑残了吧?”
“还不承认!你记不记得当初她的表情?眼睛里都恨不得伸出只手来……”
“说不定真是收错了呢,我们别冤枉了好人……”
“以前要没端倪,知薇能这么认定?怪不得她以前只围绕着知薇打转,就是看中人家有钱……”
“跟家里关系不好,怕是以前就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吧……”
简陋的床帐隔绝不了窃窃私语,梅里捂紧了被子,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到枕头里。如果换作别人遇见这样的事情,蒋敏会激烈抗辩,夏洁会嚎啕大哭,陈知薇会我行我素,可是梅里在偷偷哭过之后,却会在人前摆出若无其事的笑脸。
用微笑对抗一切,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掩耳盗铃这一招,梅里可谓个中高手,因为她没有抗辩的口才,没有我行我素的勇气,却又知道嚎啕大哭也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平庸,懦弱,却又带着自尊。梅里有时候会痛恨自己若无其事的笑容。
陈知薇并没有追查这件事的意思,只是上课时不再和梅里坐在一起,去食堂也不再叫上她。当班上其他女生惊讶地询问原因时,梅里只能耸耸肩膀说:“审美疲劳了。”
梅里试过很多次想和陈知薇谈谈,泥鳅上菜板还要蹦哒几下,何况她还不想做现代窦娥。可是陈知薇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和对其他人并没有差别,遥远而淡然:“其实也没什么。”
“没什么”并不意味着没什么问题,而是意味着再没什么可以挽救。
世上唯一无刺的玫瑰是友谊,可是友谊死了的时候,玫瑰本身就会变成荆棘,永远刺痛在心里。
虽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陈知薇的冷淡明显感染了其他人,宿舍里的温度直线下降。
衣柜和抽屉都挂着黄澄澄冷冰冰的锁,宿舍里再也没有人愿意和梅里说话。
直到这个时候,梅里才惊觉自己十九年的人生有多么失败。虽然玛丽苏同学还会时不时和梅里开玩笑,但梅里却从未把关于荷鲁斯之眼的事情告诉她,解释自己搬出去的理由也只是说失眠。有时候,任是高朋满座熙来攘往,你却再没有一个可以全心信赖的人。
——也许李平老师除外。
但梅里不想给老师打电话。很多时候,许多人都像一颗糖衣药丸,习惯了将甜蜜和别人分享,却独自隐藏苦涩的滋味。
就在此刻,宿舍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梅里瞅了瞅陈知薇,见她没有下床接电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磨磨蹭蹭地拿起了话筒——
“喂,请找一下梅里,我是她爸爸……”电话那头,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略带慌张地传来。
梅里紧紧闭住嘴巴,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下来,猛地将话筒朝机座上挂回去。然而她的手抖得太厉害,话筒一个不稳从机座上滑了下来,在电话线上荡起了秋千,隐隐约约传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梅里,你是梅里吗?你听我说……”
梅里一把捞起吊在半空的话筒,咬着牙“啪”地挂上了电话,心中庆幸自己早已换掉了手机号码。
“他来了……”电话那头,中年男人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盲音,绝望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一片黑影渐渐覆盖了他……
第三章 梦中情人
林城地下,黑暗之王的宫殿。一个年轻男人睁开了眼睛。
“祝贺你自由了!”低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过来,带着炫耀,“把你从卡尔纳克神庙弄出来还真费了我不少力气。”
自由?躺在地上的青年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并没有试图从四周的黑暗中分辨出说话人的脸孔。他重新闭上服腈积蓄力气,赤裸的后背贴着阴冷潮湿的地面,让那些火辣辣的伤口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难道你连一点感激之情都不肯表示吗?”那个声音带上了不满。
“感激什么,感激你和拉神把我当作幕后交易的筹码?”青年终于开口,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
“虽然是拉神同意放你出来,可我还是耗费了不少心思。”那个声音提醒着,“你可别忘恩负义!”
“叫你的蛇怪滚远点,否则我不保证不会拧断它的脖子。”青年答非所问。
“赤鳞的唾液对你的伤有好处。”黑暗中的声音隐隐压抑着怒气,“荷鲁斯的闪电鞭虽然不怎么样,可凭你现在的法力想要自愈简直是做梦。”
“可是要捏碎它的脑袋却是绰绰有余。”青年说着,基地伸出右臂,黑暗中便传来一阵活物挣扎扭动的声音,仿佛一条巨大的鞭子重重地抽打着地面,阵阵腥臭黏湿的气息也越发浓烈起来。
“住手!”黑暗中的声音迫近了一些,越发深沉威严,“别不识好歹,我的儿子。”
“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儿子了?”青年人一挥手,把缠绕在身上的巨大鳞蛇远远抛开,双臂状若轻松地枕到脑后,“可我该叫你什么呢,父亲、叔叔,还是尊敬的王?”
“你跟我长得如此之像,连倔强的性子也一模一样。”一双手渐渐抚上了青年的脸庞,一寸寸地摩挲着他的轮廓,那是慈爱的老父小心地触碰着多年未见的亲生骨血——然而下一刻,那双手却蓦地一翻,狠狠掐住了儿子的咽喉,“可正是你的背叛,才导致了我终身的失败!”
“是你先背叛了自己的良心。”窒息感让青年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睁开眼看着没有一丝缝隙的黑暗,冷静地回敬。
“你懂什么……”铁钳般的手终究从咽喉上松开,深长的叹息弥漫在父子之间,渐渐化解着敌意,“几千年了,我也想开了,我们父子何必要这样僵持下去?”
见儿子并不开口,父亲继续感叹:“你在卡尔纳克神庙被囚禁了这么多年,莫说你的母亲,我的心里也不好受……这次拼尽全力救你出来,就是指望你能体谅我做父亲的苦心……”
“你要我做什么就直说。”青年似乎并不为老父的深情所打动,一把拂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声音还是一贯的冷硬如铁,“这样的口吻,你我都不习惯。”
“很简单,和我联手对付荷鲁斯。”一提到这个名字,黑暗中的声音一收方才的温情,重新变得冷厉酷烈,隐隐含着嗜血的兴奋。
“我对你们之间的撕咬没一点兴趣。”青年揉了揉肩臂,忍着身上的伤痛站起身来,声音慵懒,“你要是觉得救了我后悔,就把我交还给卡尔纳克神庙好了。”
“你可以不帮我,但你甘心放弃公主吗?”黑暗里的声音试探地问道。
“我跟她早就没有关系了。”青年淡淡地回答,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可是……如果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情况呢?”黑暗里的声音含着狡黠的笑意,“比如说,落到荷鲁斯手里?”
青年咬紧牙关,没有答话,可他骤然停顿的呼吸让黑暗中的声音露出了笑意,“我知道你不甘心,否则你这些年的囚禁惩罚又算什么呢?作为我唯一的儿子,只要你帮我除掉他,我保证……”
“我没有兴趣听这些。”青年不耐烦地打断了父亲的引诱,“让我先见见她,然后再给你答复。”
租房网上的帖子再度沉了下去。
梅里失望地关上电脑,连那个例行的“顶”字都没有信心再敲一遍。
也难怪,在林城这个房价飞涨的一线城市,她居然还妄想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那可是只有蜗牛才能享受的VIP待遇啊。
躲进床帐内,梅里打开小镜子,凝视着镜子里面那个眼神忧郁的少女,显然对这个顾影自怜的状态颇不满意。她扯开嘴角,直到可以看到八颗牙齿,才把这个标准笑容定格在脸上。其实何必烦恼呢,她告诉自己,就算真的找不到房子,她也不信一个大活人会被别人的冷眼冻死。
那么就振作起来吧,虽说瓜瓜果果会被磕碰成歪瓜劣枣,可人类多强大啊,风雨中照样长得四肢健全活蹦乱跳!
起来,打倒软弱的小资产阶级梅里!
最后一句口号让梅里真的精神百倍,全身仿佛一个压缩到极限的弹簧,随时都能够“嗖”的一声弹射而起。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床帐跳下地,打算趁早冲到图书馆去占座。
“……&%$#*^@……”一阵音乐声忽然在寂静的宿舍里响起,还在睡觉的夏洁嘟囔了一声“好吵”,慌得梅里手忙脚乱地在背包里掏手机。
虽然完全听不懂歌曲里在唱什么,但这是李平老师亲自为梅里设定的手机铃声,出于对老师的尊重,她一直使用至今。不过撇开那火星语一般的歌词不谈,曲调本身还是蛮……嗯,蛮独特的……至少不会和别人的手机铃声混淆……
方才刻意收拾出来的好心情立马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梅里也来不及看屏幕,一把按下接听键跑到了楼道里。
“是梅里么?”电话那头,一个女人的声音亲切地传来,“我姓尹。”
“嗯……尹太太?”梅里心神一凛,慌忙在脸上堆出笑来,“您找我有事么?”
“我给你找到了一个房子。”尹太太感觉出梅里的惊诧,连忙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你上次不是不愿住我这里么,我就知道年轻人喜欢一个人住,自由,所以帮你留了心……这个房子的价钱还合适,就是条件差些。”
“条件差没关系的……”梅里下意识地有些惊喜,慌忙走回宿舍里,提笔把尹太太所说的地址记录了下来。
“那好,我现在就去那里等你。”电话那头的尹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让梅里无法拒绝。
那个地方并不是太远,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时候,梅里盘算着银行账户里可怜的余额,有些心疼自己付的两元车费。
双井巷位于林城尚未改造的老城区,两边的楼房不少是解放前修建的,外表虽然粉刷过几次,但细节之处还是显现出砖木结构老房子的破败来,自然而然地让人联想起老女人脸上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的沧桑。
尹太太介绍的房东是个看不出什么年纪的女人,虽然穿着普通,却总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后来梅里揣测那是因为她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眼光,仿佛一个神婆对着狐狸精,一心想剥下它的画皮看穿真身似的。
“我们家家风很清白的,希望住这里的人也检点一些。”
房东的这句话让梅里有些发窘,就好像自己真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她立马端正态度目光坚定地保证道:“我很保守的,绝对不会给您家里抹黑!”
终于,房东开恩般的点了点头,领着她们沿着已经凹陷的水泥楼梯爬上了三楼。
三楼只有一个七八平米大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床和一个老式写字台。靠近窗户的一端用玻璃隔出了一个一平米大的卫生间,抽水马桶的顶端就是淋浴器的花洒。
让人喜出望外的是,屋内还有网线。
“怎么样?”尹太太笑着问梅里。
“挺好的。”梅里之前也去中介看过房子,知道四百块能租到这样带独立卫生间的单间已经非常幸运了,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定下来,“需要签合同么?”
“合同就不用了。”房东似乎对这类文书并不感兴趣,对梅里也无甚好感,只板着脸背书一样地说道,“预交一个月房租,再交两个月押金,一共一千二百块,马上就给你钥匙。”
“一下子交一千二?”梅里张大了嘴巴。
“钱够么,要不我先帮你……”尹太太看出了梅里的犹豫,作势就要去掏自己的钱包。
“够够够!”梅里慌忙从外衣内层的口袋里掏出一叠粉红色的百元钞票,点了点,抽回两张,把剩下的都交给了房东。尹太太的热情让她有点紧张,只好摒弃了最后一点讨价还价的念头。
既然连整座糖果屋都能拒绝。舍弃两根棒棒糖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不过肉疼还是难免的。
一个月四百,一天就是十三块三毛三。步行走回学校的路上,梅勤心里盘算着。晚搬一天,就要损失十三块三毛三。那么,最好今天就搬家。
身为林城大学经济学系的学生,梅里现在终于切身领会到自己专业的意义:ey的首要意思是“节省”,其次才是“经济”——看来她是名副其实的省钱专业户啊。
走回学校虽然两腿有些发软,但节约了两元钱车费,还是让梅里心怀大畅。她心里正默念着“等咱有了钱,的士叫两辆,坐一辆,跟一辆”的宏伟计划,刚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猛然听到走廊里有人高声大喊:“梅里,梅里!”
一听声音,梅里就知道是何方神圣,果然一转脸就看见玛丽苏从隔壁宿舍里探出头来,使劲朝她招手:“快来,有好玩的!”
梅里知道她的痴缠劲儿,只好暂时不去收拾行李,答应着走了过去。刚走进玛丽苏她们宿舍,就听见一阵欢呼,让梅里恍惚以为自己是一只落入狼窝的纯洁小羔羊。
玛丽苏在宿舍里自居老大,其他几个室友便依次叫二妞三妞四妞,几个人好得跟亲姐妹一般。虽然宿舍里吵得像麻雀窝,但还是让住在冰洞里的梅里好生羡慕。
“来,坐这里。”玛丽苏一把将梅里按在一台电脑前,“我们找到了一个特好玩的测试软件,你来试试看。”
“这个软件叫‘梦中情人’,它可以画出你梦中情人的模样哦。”二妞三妞四妞跟着起哄,“我们都已经测过啦,现在该轮到看你的YY对象长什么模样了。嘿嘿,你可一定要老实啊!”
“报告组织,我一定老实交代!”梅里笑着握住鼠标,轻轻一点,在软件页面的“女生版”上做起了选择题。
1.年龄:A 正太型 B 青年型 C 大叔型
梅里:B。
2.肤色:A 象牙色 B 小麦色 C 古铜色 D 乌金色
梅里一愣:“D是啥意思?”
玛丽苏解释:“乌金就是煤,预备着有非洲MM来做测试,所以才有这个选项吧。”
梅里:“皮肤白更美形,A啦。”
3.身高:A 170~175CM B 175~180CM C 180~185CM D 185CM以上
梅里悲愤:“我就喜欢和我差不多高的,咋没有一米七以下的选项?”
众人殴。
梅里:B。理由是对方太高了自己容易得颈椎病,而且接吻太累。
4.请在以下特征中选择5~10个选项:俊美,阳光,羞涩、忠犬、包容、隐忍、朴实、伪娘、霸气、主动、骄蛮、腹黑、冰山、天然呆、温柔、治愈系、圣母,独占欲……
林林总总有百来个形容词。
梅里:“晕!”
众妞:“不急不急,慢慢选。”
梅里:“你们帮我看看,我就几个条件:有权,有钱,有貌,对我专一,能优雅华丽地打坏人。”
“梅里你好贪心哦。”二妞嘻嘻笑着说,“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我们老大第一个就扑上去了,还轮得到你?”
“欢迎玛丽苏去抢,正好给他表现专一的机会。”梅里没注意到玛丽苏脸上陡然掠过的古怪神情,只顾着按下鼠标,敲定了如下选项:帝王、多金、妖孽、执着、腹黑。恰好和她刚才提出的要求一一匹配。
“确定只选五个?”玛丽苏和几个妞面面相觑,同声一指,“梅里,你……你果然好恶趣味!”
“在精不在多嘛。”梅里对着几双手指说道,“真的很恶趣味吗?我还没有选鬼畜……”
“还有最后两个问题,梅里你不要吊我们的胃口啊!”二妞的手指点着屏幕最下方,“快说,你幻想在什么时间遇见他?希望他在什么场合向你发起行动呢?”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明天就能看到他。”梅里双手握拳抵住两腮,半闭眼睛做出一副花痴陶醉状,“至于行动的地点……那就舞会上吧,是不是很拉风?而且还可以顺便测试手感……喂,你们吐什么啊?”
“你实在太没有想象力了……”众妞东倒西歪一片崩溃。
“从我六岁听说灰姑娘的故事之后,做舞会皇后就成了我毕生的梦想。”梅里昂了昂脑袋作自恋孔雀状,终于在一片催促声中,嘻嘻哈哈地点击了软件上的“完成”键。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颗无比恶俗的大红心,在密密麻麻的示爱箭雨中扭啊扭地摆pose。忽然,一支箭终于射中了红心,红心娇媚地惨叫一声,“啪”地裂开,现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肖像来。
整个宿舍里顿时安静了足足五秒钟。
“啊!”终于,三妞的尖叫打破了众人的痴呆表情,“帅成这样,到底有没有天理啊啊!”
“对啊对啊,比老大刚才选的伪娘还要帅。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一看就是男人……”
“究竟是哪个关键词造就出这样的帅哥?”玛丽苏睁大了眼睛,呆呆地回忆梅里方才选的词组。
“我猜是妖孽。”梅里故作淡定地分析,“能战胜伪娘的,自然不是人。”
“那我要重选一次……”“我也要……”梅里刚站起身,几个女生就迫不及待地去抢鼠标,宿舍里顿时笑闹得翻了天。
“一会儿我就搬走,你过来帮把手好吗?”梅里静悄悄地退到门边,小声对玛丽苏开口。
和玛丽苏宿舍热火朝天的欢乐相比,梅里自己的宿舍空无一人,冷清得让人不安。梅里趁着身上携带的热乎劲儿,用最快的速度把被褥卷好,把抽屉和衣柜里的东西倒进旅行袋,把电脑塞进纸箱。直到一切都收拾好了,她才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陈知薇的名字。
鱼到了油锅里都要在蹦跶中死去,梅里的战斗值好歹还要更高一点点。于是她开始给陈知薇发短信,这样就不会对着她淡漠的眼神变结巴了。
可是短信还未写完,宿舍门已经开了。陈知薇站在门口,望着坐在一堆行李和纸箱中的梅里。
“我找到房子了。”梅里的短信写不下去了,她退出编辑,站起身对陈知薇露出一个笑脸,努力显示自己很开心,“房子不错,单间带卫生间,价格便宜,离学校也不远……”
她滔滔不绝地向陈知薇描述着房子的优点,自己都觉得像只饶舌的鹦鹉,似乎这样就可以掩饰真正搬离的原因。
“要我帮忙吗?”陈知薇这样回答,并没有挽留的意思,这让梅里不禁有些郁闷。
“不用了,苏莉莉一会儿会过来帮我搬……”梅里刚客气两句,陈知薇便点点头爬上上铺,掏出了IPOD耳机。
梅里绝望地看着陈知薇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就像个暗恋了一生的老头子,临死前一定要给隔壁的老太婆表白完才能闭眼,于是鼓起勇气发声:“知薇,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没关系的。”还没等梅里说完,陈知薇就点了点头。
既然说了没关系,那梅里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陈知薇也并不关心了。冰山美人功力深厚,短短一句话就让梅里失去了再度开口的勇气。她不是北极熊,没有那么强大的御寒能力。
“我来啦!”玛丽苏“砰”地推开门闯了进来,声音因为兴奋而异常嘹亮,“梅里你真牛,二妞她们怎么也凑不出比你还帅的帅哥了!”话音未落,她一眼就瞥见眉头轻皱的陈知薇,便闭上嘴别过头,高傲地哼了一声。
梅里知道她们两个八字不合,也无心纠正玛丽苏最后一句话是病句,转头对陈知薇盈盈一笑:“知薇,我走了。你替我跟蒋敏夏洁说一声吧。”说完她也不敢看陈知薇的反应,低头和玛丽苏搬起行李,走出了宿舍。
这就是决裂的滋味么?好像从塑料杯上硬生生地撕下标签,残留的不干胶却无论如何也洗刷不去,最终会沾上岁月的污垢。
“对不起,我也别无选择……”看着重新阖上的宿舍门,陈知薇无声地说。
“哎呀,你都装了些什么啊,勒得我的手指头都要断了!”走向校门口的道路上,提着旅行袋的玛丽苏哼哼唧唧地抱怨道,“不行,你得请我吃黄豆炖猪蹄,吃什么补什么。”
“行,以后请你bbr>..。”背着旅行包抱着电脑纸箱的梅里也累得晕乎乎的,没工夫嘲笑玛丽苏的猪蹄理论,“可你好歹得等我先找个兼职做做吧,一交完房子押金,我连食堂里的肉菜都吃不起了,看见你这么白白嫩嫩的真想一口咬上去!”梅里说着故意龇了龇牙,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狼啊你,生肉都吃?”玛丽苏顿时警惕地和梅里拉开了距离。
“放心,咬别人也不会咬你。”梅里气喘吁吁地笑,“我怕被你涂的那么多化妆品给毒死。”
说话间终于到了校门口,玛丽苏一把将旅行袋扔在地上,揉着自己发红的玉手,哎哟哎哟间忽然插出一句:“那你兼职找到没?”
“没有。”梅里伸长脖子望着出租车,随口敷衍道,“为了你的黄豆炖猪蹄,有机会一定要通知我。”
“你别说,还真有一个,不过今天就是报名截止日……”玛丽苏刚说到这里,一辆出租车已经停在她们面前。“那我把联系电话发到你手机上吧,你自己打过去问问。”等行李都搬上了车,玛丽苏拍着车窗叮嘱道。
“谢谢你!”一时间,梅里的眼眶竟有些发涩。这个时候,什么自恋啊脑残啊傲娇教主神马的,都是浮云……然后梅里只能透过脏兮兮的后车窗玻璃,看见玛丽苏火辣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出租车很快开到了双井巷十五号门口,梅里站在一堆行李之间,仰头看着自己的三楼窗户,鼓了鼓劲,开始了蚂蚁搬家的艰巨工作。
首先搬运的是全部家当里最值钱的二手电脑。可怜梅里一边忍受着体力劳动带来的腰酸背痛心悸气短,一边还要祈祷老天保佑,别让她留在楼下的行李被人顺手牵羊。那些衣服被子虽然都折旧得不剩什么残值,可一旦丢失,重置成本可足以把她最后一分口粮钱都榨干。
好不容易把电脑搬进了屋子,梅里顾不得喘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然后她庆幸地发现堆在楼梯口的几大包行李一件没丢,而且还多了一件东西——
其实也不是东西,是一条狗——一条黑狗。
难道是老天爷也不忍心她被玛丽苏敲诈黄豆炖猪蹄,天降原材料让她们改吃狗肉汤吗?看着如此可爱的动物,某无肉不欢的饕餮女第一反应竟是咽了咽口水,可怜她为了省钱租房子,已经足足一个星期没吃过带肉星儿的菜了啊。
仿佛看透了梅里的龌龊心思,黑狗抬起跟腈看了她一跟,立时让梅里的负罪感“噌噌”地往上飚升。多美丽善良的眼睛啊,就像两颗会说话的黑宝石,望得人的心里都软和起来。
“你是哪家的狗啊,你不咬人的对不对?”见黑狗站在自己的行李边不挪步子,梅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粗粗打量,这只黑狗长约一米,没有一根杂毛,身躯和四肢虽然纤细,却显得十分矫健灵活。而它两只尖削的耳朵,则比其他犬类更大一些,俏皮地竖在头顶,让原本清冷高傲的外表乎添了几分卡通的感觉。
大概是只猎犬吧。梅里猜测着,自顾拎起了旅行袋。走了两步回头看时,黑狗仍守在剩下的行李前望着她,眼神依然清澈无害,后背上干净顺滑的黑毛在风里簌簌抖动,还友好地朝梅里摇了摇尾巴。
它是在帮自己看守行李呢。梅里恍然明白了这一点,心情顿时大好,拎着行李健步如飞,“噌噌噌”地就跑上了三楼。
放下行李狠狠喘了几口气,梅里甩着酸痛的胳膊还打算战斗一次,没料到一转头,那只黑狗居然站在了她的门口,而它的口中,赫然衔着最后一只沉甸甸的旅行袋!
OMG,梅里顿时石化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旅行袋至少也有二三十斤吧,这只黑狗牙口再?好,把袋子叼上三楼也不是件容易事吧?偏偏自己一点儿动静也没听见!
见梅里不动,黑狗将旅行袋放到地上,慢慢走到她的脚边,低下头细细翕动鼻尖分辨着她的气味,这种无害的举动终于让梅里安下心来。
她弯下腰,壮起胆子摸了摸黑狗的脑袋,然后黑狗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梅里从来没有被狗舔过,从没想过那薄而软的舌头带来的触感并不黏腻恶心,反倒有一种奇特的愉悦,就像青草的幼芽摩挲脚心,轻柔的柳絮拂过心尖,酥痒而温柔。
“你到底是谁家的狗啊?实在太萌了。”梅里有些上瘾地抚摸着黑狗,“可惜我没有东西给你吃……”
“嘀嘀——嘀嘀—>99lib.—”手机短信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梅里慌忙站起身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正是玛丽苏发过来的:
“莫经理,138XXXXXXXX。职位:项目测藏书网试。快拨打!”
玛丽苏果然高效!梅里欢呼了一声,赶紧走到窗户边。拨通了短信上的手机号码。
“是莫经理吗?”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梅里也赶紧调整自己的语气,力图显出成熟干练来,“……对,我叫梅里,是林城大学的学生,想问一下是否还可以来应聘……是吗,那太好了,我明天一定准时过来……”
哦也,快要有肉吃了!挂上电话,梅里开心地扑到床垫上弹了两弹,兴奋劲儿过了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那条神秘的黑狗已经不见了。
第四章 芦苇域
雅庐大厦位于林城最繁华的市中心,就算陷在鳞次栉比的钢筋水泥森林深处,它也足以成为地标性建筑,让人过目难忘。
站在雅庐大厦下方,很少有人不抬头向上张望——这座建筑的整体外观是少见的四棱锥型,下大上小的独特设计成功地引起人类眼球的错觉,让这栋三十多层的建筑越发显得巍峨高大,仿佛上半截楼层都消失在天空之中。而当阳光照射到大厦外围淡茶色的玻璃幕墙上时,会恰到好处地被反射成金色。
金字塔。这三个字是梅里对这座建筑的第一反应。她只是有点奇怪,以前怎么从没留意过这栋大厦呢,难道是新建的?
这里是林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雅庐大厦首层也没浪费,完全被一家看上去相当豪华的影楼占据了。一套套精致华贵的婚纱和晚礼服陈列在玻璃橱窗后,引诱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幻想自己套在里面的模样。
影楼大门顶端是三个极具美感的艺术字:芦苇域。
这就是昨天莫经理通知梅里前来面试的地方。
梅里对着玻璃橱窗的反光再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抚平身上的白色套裙在公交车上挤出来的褶皱。这身衣服还是她刚上大学时李平老师送给她的,一直都没舍得上身。今天第一次穿出来,配着她披散的齐肩长发,倒还真有点都市白领的俏丽味道。
默默想象了一阵自己是久经考验的职场老手,梅里从容地迈进了芦苇域影楼的大门,微笑着对前台小姐开口:“您好,我叫梅里,请找一下莫经理。”
“梅里,你也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然后玛丽苏同学浓妆艳抹的脸出现在梅里的视线中。看得出她今天精心打扮过,不仅化了妆,还特地穿了条深V领的收身连衣裙,丝缎般柔滑的面料越发显出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成功地制造了百分之一百五十以上的回头率。
“是梅里小姐和苏莉莉小姐吧?”前台的女孩子扬起一个职业性的笑容,“莫总就在里面,请你们直接进去见他。”
“原来你也要来应聘的……”梅里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份工作要和玛丽苏竞争。
虽说这次是招聘项目测试人员,不是比三围,可无论赢了输了,自己都不会太好过。
“没事没事,我这次就当绿叶来衬你这朵小红花好了。”玛丽苏大方地拍了拍梅里的肩。
玛丽苏难得的谦虚让梅里受宠若惊,眼见影楼大堂的侧面就是经理室,梅里赶紧退开一步,让玛丽苏去敲虚掩的木门。
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她们面前,看上去笑得很开心:“来应聘的是吧?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您就是莫经理吧?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温文尔雅,仪表非凡。”玛丽苏抢先开口,“这是我的简历,相信以我丰富的兼职经验和出色的工作才能,一定能圆满完成贵公司的任务,希望能与您合作愉快。”她一开口便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顾盼自如的神情把梅里看得一呆一呆的——和玛丽苏相比,自己果然是只只配被人切吧切吧炖汤喝的菜鸟啊。
莫经理四十岁左右,雪白的衬衫,笔挺的领带,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商界精英的模样。看来他对玛丽苏的口才和自信颇有几分欣赏,笑得镜片后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让毫无存在感的梅里感觉他像一只偷到鸡的老狐狸。
“请坐!这是我的名片。”中年男人转回自己宽大约办公桌后坐下,这时前台小姐送进来两杯纯净水。
梅里道了谢,低头端详着那张印刷精美的名片:莫华逸,雅庐集团董事会秘书,芦苇域艺术摄影机构总经理。而名片的右上角,则印着一个烫金的三角形,中间贯穿过一条之字型的金色曲线,下面还有四个字母:AARU。
“芦苇域隶属于雅庐集团,这是我们集团的Logo。”莫经理忽然话锋一转,“请问你们对雅庐集团有了解吗?”
梅里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直高度集中的精神散成一片空白,后背顿时凉飕飕的一片。她听见玛丽苏在一旁得意洋洋地回答:“来之前我特地在网上了解了一下贵集团的资料,知道贵集团成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主业是对外贸易,近些年则逐步实现了多元化经营,涉足房地产和旅游领域。贵集团实力雄厚,积极进取,是一家信誉卓著的正规企业。”
说到这里玛丽苏甜美一笑,“能够前来应聘是我的荣幸。”
梅里默默擦汗,居然无意识地做了一回应声虫:“我也感到很荣幸。”
“非常好。”莫经理笑眯眯地交叉起十指,“我们这次虽然招聘的是兼职测试人员,不过也希望日后能成为正式员工。”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实际上,这个新项目是一个即将开发完毕的大型主题公园,与古埃及的神话密切相关。因此集团总裁对员工的要求是:不仅要工作态度端正,扮相也要好,因为公园开放后工作人员将按照古埃及的服饰风格着装。这一点有问题吗?”
梅里脑子里再度一声“嗡”,印象里埃及在非洲,非洲非常热,穿得非常少。那么所谓的工作服会不会很暴露啊?她可是正经八百的黄花大闺女,穿得太少会不会败坏名声啊……正在犹豫间,玛丽苏同学已经挺胸抬头地回答:“当然没问题。”
“梅里小姐呢?”莫经理转头看着梅里,狐狸般的眼神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心思。
“啊……我也没问题。”梅里一个激灵,脱口而出。管他呢,人家玛丽苏的身材比自己火爆多了,就算是吃亏,她不比自己吃的亏大么……梅里汗颜,自己这是什么想法啊,莫不成吃亏是用立方米衡量的?
“很好,那么现在就去拍试装照吧。”莫经理说完,站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你们的照片将会送到总裁那里作最终的选择。”
听上去怎么跟皇帝选妃似的,这总裁咋这么大的谱,真当自己是皇帝啊……梅里不敢乱说话,但心里仍旧小小嘟哝了一下,转头看见玛丽苏正朝自己眨眼一笑,妩媚万分。
看样子,她已经胜券在握了吧。梅里低下头,有点蔫。莫经理那席话,摆明了是要以貌取人嘛,怪不得说美女就业面广,遍地都是整容医院……
很快有人领着她们去了各自的化妆间。坐在宽大的台式镜面前,梅里看到化妆师把各色粉彩依次涂抹到自己脸上,而双眼部分更是勾了又勾,画了又画,前前后后足足折腾了近一个小时。
等到梅里睁开眼睛时,她轻呼一声,对化妆师的崇拜之情顿时如钱塘潮水泛滥成灾——但见镜子里藏书网的女孩灿烂生动,金色的眼影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深,面部轮廓霎时间立体起来。就仿佛以前那个苍白黯淡的梅里只是一个影子,现在这个才是她真正的形象。
化好妆,影楼的工作人员又取出一套衣服让梅里换上。相比现代的流行服装,这套纯白色的细棉布长裙显得有些朴素,除了腰间缠有一根棕红色的腰带,衣服本身没有任何装饰,然而却散发着简约古朴之美。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不该露的地方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这让梅里松了口气。
梅里站在镜子前,展开双臂方便造型师把她的腰带调整到最佳位置。然后她看到了镜台上琳琅满目的首饰,和陈知薇的“荷鲁斯之眼”一样,它们全是用金丝勾勒出的图案,然后镶嵌进各色宝石,不知是不是赝品。
脖子挂上宽大得如同披肩一般的项链,手腕佩上镶满橄榄石的镯子,最后头顶还戴上金光灿烂的鹭形头饰,金鹭的头颈悬在额间,展开的翅膀伸展在两耳之后。梅里如同一个木偶般任凭造型师把这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堆砌到自己身上,心中揣测如果它们是真的,那么自己一辈子看见的金子都没有今天戴的多。
多半是真的吧,梅里偷偷地呼了两口气,觉得脖子和肩膀都被这些沉甸甸的物件压得有些发酸了。
等到一切终于完毕,梅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黄金首饰和白色棉布长裙相得益彰,既富贵又精美,就仿佛天上有一束光直接打在她的身周,让总是被陈知薇阴影遮蔽的梅里脱颖而出,顿时成为舞台的焦点。特别是浓黑的眼线和金色的眼影,让她整个人更有种脱离真实的美,就像是被高高供奉在寺庙里的神像。
“怎么样?”年轻的造型师得意地介绍道,“我敢保证,公元前十三世纪、古埃及十九王朝时期的公主,就是你现在的模样。”
原来化的是公主妆……梅里腹诽,那做公主可真够累的。此刻她从头到脚顶着一堆黄金宝石,觉得自己就像是古代披枷带锁的囚犯,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负担。
“梅里……”刚要踏进摄影棚,就听见玛丽苏的叫喊,梅里连忙转过身去,顿时呆住了。
只见玛丽苏穿着一条大红色的吊带紧身长裙,脖颈上的大型项链和手臂上金光璀璨的宝石镯子晃得入眼花缭乱。她头上顶着一团同样金光灿烂的大型装饰,仔细看竟是一只蝎子!
蝎子……梅里看着玛丽苏同样描得浓黑的眼线,忽然想起了陈知薇以前对她的评价——“毒”,仿佛真的从那秾丽的眉眼中可以看出三分毒性来。
“好看吗?这可是古埃及美艳的蝎子女神塞基特的造型。”玛丽苏抬起两只手,食指和中指开合两下,模仿着蝎子钳子般的前螯,笑得花枝乱颤,“好啦,我去拍照了,拜拜。”
眼看玛丽苏消失在一重黑色的幕布后,梅里这才整理心神,顶着沉甸甸的头饰走进了自己的摄影棚。
摄影棚里,光线晦明晦暗。一幅占据了整面墙的幕布徐徐降落,展现出夕阳下卢克索神庙的远景。画面上巍峨的方尖碑高高伫立在神庙的大门前,上百座一模一样的斯芬克斯雕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痴敝平整的道路两侧,仿佛一直从画面里延伸到梅里的面前。
“左臂举高,再举高……右臂往前伸一点,下巴也要往前探……腰绷直……想象自己是古埃及的公主,此刻正站在底比斯的斯芬克斯大道上,满怀虔诚地凝望神庙……”给梅里拍照的摄影师循循善诱,一丝不苟。
只是苦了梅里像个傀儡娃娃,摄影师轻轻扯一扯她全身关节上的细线,她就必须做出相应的举动。特别是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总达不到摄影师的要求。
“不能笑得甜蜜一些吗?你现在可是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摄影师有些懊恼,“代入,代入明白吗?”
“我已经尽力代入了啊……”梅里小声辩解道。顶着一身堪比盔甲的黄金首饰,除非真正的公主虎背熊腰气壮如牛,否则也没法笑得甜蜜。
“算了,先这样吧。”最后还是莫经理打破了摄影棚里的冷场,“忧郁的公主也能打动人心。”
于是摄影师终于不情愿地举起了相机。
左侧转,右侧转,举着莲花,抱着膝盖,微笑,沉思,全身,面部特写……随着相机快门“咔嚓咔嚓”的声响,终于拍完,梅里的鼻尖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全身的肌肉也绷得发酸。
“先别忙着卸妆,说不定总裁一会儿要见你们。”莫经理取出摄影师相机里的存储卡,手里握着梅里的简历大步走了出去。
梅里走出摄影棚,看见玛丽苏已经坐在沙发上,便也全身瘫软地坐了过去。
“拍得怎么样?刚才莫经理还夸我镜头感很好呢。”玛丽苏向上弯起嘴角,有些得意洋洋。
梅里累得不想说话,僵硬地笑了笑,伸手把几乎快压断脖子的金鹭鸟头饰取了下来,黑而直的长发从耳前垂落,披散在珠光宝气的黄金项饰上。一瞬间,地球的引力都仿佛减小了一半,她轻松得几乎可以飞起来。
“听说那个总裁的眼光刁得很,以前来面试的通通不过关。”玛丽苏永远战斗力充沛,顶着头上的金蝎子还能神完气足地八卦,“我刚才听莫经理讲电话,说什么公园开放在即,今天来应聘的条件又不错,请总裁一定得选一个……对了,听说雅庐集团是家族企业,总裁可是个年轻的帅哥哦……”
好吧,梅里开始歜默地画圈圈。对玛丽苏来说,“帅哥”果然等同于“思密达”,不用它作结尾语句会不完整。
玛丽苏正说得兴起,莫经理走了过来,露出白领精英特有的高雅笑容:“祝贺两位,总裁想见见你们,然后亲口告诉你们招聘的结果。”
两个女孩顿时都有点紧张,不约而同地伸手拉在一起,跟着莫经理走出芦苇域。电梯启动的时候,梅里注意到雅庐集团的总裁办公室设在三十四层,而电梯按钮的最大数字是三十五。
“整座大楼都是你们集团的吗?”不同于梅里的紧张,玛丽苏同学明显还沉浸在兴奋的余韵里。
“对。”莫经理回答,“而且越往上层,级别越高。”
“你们集团好大哦。”玛丽苏眨着大眼睛,声音如同林志玲般娇柔,“那顶层是什么?谁还能管着总裁啊?”
“顶层是董事会。”莫经理回答的时候,梅里躲在电梯角落再度默默擦汗——玛丽苏同学,就算胸大无脑,也不带这么急着表现的吧……
说话间电梯到达了第三十四层,中间并无外人进出。梅里暗自庆幸,幸亏有玛丽苏作伴,否则她现在浓妆艳抹的模样说不定会被当成穿越过来的埃及古人,不被扭送博物馆也要被围观。
装修考究的总裁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间是接待室,放着沙发和茶几,一个秘书模样的白领丽人坐在角落半开放的格子间里。
“Andy,我就把两位美女交给你了。”莫经理笑呵呵地说完转身走了。这句话不知怎么的让梅里有一种错觉——自己好似被卖往美洲大陆的非洲女奴,莫经理就是交割货物的奴隶贩子,而面前这个职场美女,则是庄园主手下忠心耿耿的女管家。
秘书小姐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恰到好处地笑了笑:“裴总请苏小姐先进去,梅小姐请坐这儿稍等。”
根据这个接见次序,梅里越发像个霜打的茄子,揣测这..一次果然是白折腾了。如果说人生就是爬金字塔,那站在塔尖风光无限的女主角向来只有一个,炮灰女却遍地开花。而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处于金字塔最下层的炮灰女,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人当分母使……
里间门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梅里的小资伤感,她抬起眼睛,正看见玛丽苏扭动着小蛮腰走了出来。她的双颊一片酡红,仿佛喝了酒,不光脚步轻飘飘的,眉梢眼角还带着迷醉之色,让梅里不合时宣地想起一句词:“红杏枝头春意闹。”
能兴奋得晕了头,想必是被帅哥总裁录取了吧。梅里刚想走上去说声“恭喜”,玛丽苏已经激动得一把抓住了梅里的双手,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仍旧语无伦次:“梦中情人,你测试的那个……天啊,居然见到了真人版的,而且时间也没错……真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梅小姐,轮到你了。”秘书小姐礼貌地催促。
“来了。”梅里慌忙答应着,扶着激动得发抖的玛丽苏坐到沙发上,也来不及问她究竟结果如何,就匆匆走进了那间神秘的总裁办公室。
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坐在黑色的老板椅上,见梅里进来,便隔着宽宽的台面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梅小姐请坐。”
梅里赶紧坐下,老实地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可心脏却像一只快要溺死的小白兔一样死命扑腾起来,不仅无法开口说话,甚至不敢直面老板台后的总裁大人。其实只瞥到第一眼,她就明白了玛丽苏花痴症发作的原因——这位耀庐集团的年轻总裁,居然和她昨日在“梦中情人”软件中测试出来的形象几乎一模一样!而她昨日还许愿说希望第二天能够看见他,没想到今天真的如愿以偿了。
上帝啊,这个玩笑似乎开得有点大了……
“我叫裴思渡。”总裁大人似乎预料到了梅里惊艳的反应,沉稳地开口,“首先我要祝贺你能参与我们的项目测试。至于以后能否发展为正式员工,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说话的时候,裴思渡的目光仔细端详着梅里,似乎在对比真人和照片的差别。他的声音里带着男性诱人的磁性,语气平和,甚至有些温柔。这多少给了梅里一些勇气,抬起惊悸的眼眸,故作镇定地笑了笑。
对面这个叫裴思渡的男人俊美无匹,身材面貌无可挑剔,可他的气质却像一把刀,一把雕琢着繁复花纹镶嵌着瑰丽宝石的刀,华贵而锋利,既可以悬挂在墙上作为奢侈的摆设,也可以握在手中化作杀人的利器。以至于他温和的声线散播在空气中,都会让入联想到刀刃从脸颊边轻轻擦过。
华丽,危险,却又充满诱惑——难道,古代小说里秒杀无数少女芳心的帝王帅哥,就是这个样子的?
等等,打住……他刚才说什么来着?“祝贺你能参与我们的项目测试……”这句话,究竟是啥意思?梅里一凛,霎时间从天上掉下个宝哥哥的花痴状态中回过神来,呆呆地问了一句:“我被录取了?”
“是的。”裴大总裁以不可思议的耐心亲切地说道,“说是项目测试,其实就是以内部员工的身份提前体验主题公园的各项设施,并提供真实反馈。至于待遇,你不必担心……”
“……&%$#*^@……”熟悉的曲调忽然在总裁办公室里晌了起来,让梅里一阵惊慌——糟糕,忘了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这可是面试的大忌讳啊。
然而刺耳的铃声忽然停歇了,裴思渡拿起了放在老板台上的手机,看也不看地放在耳边说了一句“我一会儿打过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手机铃声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虽然同为火星语的歌词似乎有所区别,但曲调绝对是毫无二致!世界上的事情,还能更巧合一些么?梅里偷偷地呼了几口气,保证自己不会被诡异的事实活活压死。
“试用期一个月。当然,我希望以后能够长期合作。”裴思渡饶有兴趣地盯着梅里,嘴角的笑容高雅迷人,“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您能否告诉我……”梅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我获得这份工作的优势是什么呢?”原本以为堂堂集团总裁会很难应付,但似乎从头至尾这位裴老板并没有问自己什么问题,这让梅里总有点不太放心。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选择你而不是方才那位苏小姐?”裴思渡笑了笑,把自己台面上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对着梅里。
那是一张梅里刚刚拍摄的照片,放大到占满了整个屏幕。照片上的梅里眼睛望着远处,紧紧地抿着嘴唇,似乎在想着什么。
“很有神秘感的眼神,让人想要探索里面深藏的秘密。”裴思渡注意到自己的言辞让对面的少女悄悄红了脸,微微一笑继续评价道,“坦率地说,我们的测试工作并不难,更多需要的是灵性。至于灵性,我一般凭自己的直觉判断。”
裴思渡的回答富有技巧,于是菜鸟梅里只有红着脸点头的份儿了。
“没问题的话,现在就签合同吧。”裴思渡说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在老板台上敲了敲,秘书小姐立马推开门走了进来:“裴总?”
“把合同拿来,让梅小姐在这里签。”
“可是……”
“这样梅小姐有什么疑问的话,我方便对她解释。”裴思渡微笑着,语气却不容人质疑,“你到外面陪苏小姐坐坐,别让她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我,我还是出去签吧……”梅里赶紧站起来,慌乱地摇着手。
“老板难得这么重视一个人,你就别客气了。”秘书说着,果然从外间取来两份空白合同,放在梅里面前。
梅里窘迫地在自己包里翻着笔,心里暗暗叫苦。她是真的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间总裁办公室,否则在这位帅哥老板的强大魅惑下,她要是把鼻血滴在合同上可就太丢人了……
“用我的笔好了。”丝毫不曾体谅新人下属对自己的崇敬之情,裴大总裁居然雪上加霜地递过来一只派克金笔。
看着他含笑的眼睛,梅里恍然若梦地伸手接过笔,金属笔身上似乎还带着帅哥的温度……
老天,保佑她此刻还知道名字怎么写吧。
在这样春风缭乱桃花缤纷的情况下,可怜梅里还得打起精神阅读合同上的格式条款,什么“乙方必须严格保守商业秘密”、“测试结束前不能中途退出”、“若乙方无法达到工作要求或有违反上述条款情况,甲方有权辞退乙方并对乙方采取处罚措施”等等。虽然有些严厉倒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合同上还规定每个月的工作次数不超过十次,而每个月的报酬是四千元人民币。这个价钱,让梅里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刚签完字,梅里发现合同下面还压了一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单。
“由于是新建的主题公园,我们不能保证设施百分之百安全。”看着梅里惊讶的表情,裴思渡耐心地解释,“这也是为你负责。”
“哦。”梅里看见保单上保额高达五十万元,心中对雅庐集团的办事风格更加信赖,老老实实地填写下自己的各项信息。然而填到“受益人”一栏时,她却犹豫了:“这个能不能以后再填?”
“为什么?”裴思渡惊讶地望了过来,琥珀色的双眸让梅里怀里的小兔子又蹦跶起来。
“因为……”她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捏着手中的金笔,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没关系的。”看着面前女孩窘迫的样子,裴思渡安慰般的笑了笑,“你先随便写一个受益人,以后再改也可以的。”
“谢谢裴总!”她感激地朝裴思渡点了点头,刚握笔在空白栏里写下了“梅熙”这个名字的前四划,犹豫了一下却改成了另外一个名字——“李平”。
“李平?”裴思渡的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光,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温雅,“你再到Andy那里交一千元押金就可以了。”
“押金?”尽管帅哥的声线还是那么优美磁性,但赤裸裸的数字还是如同当头一棒,将梅里敲得战栗。
“其实就是人身保险费。根据国家规定,费率是保险额的千分之二。”裴思渡看着梅里震惊的表情,和声安慰道,“放心,只是押金,一个月后全额退还。如果没带现金的话,下面有ATM机。”
梅里仍然坐着没动,似乎有细密的汗水从她的鬓角里滑落,如同小虫子一般爬过她敷着粉底的脸颊:“一定要付吗?”
“你现在还不是我们集团的正式员工,财务那里必须走一下账,否则税务局那边会有问题。”裴思渡脸上满是同情和遗憾,“真对不起,虽然我是总裁,但也必须遵守财务制度。”
梅里虽然是经济学专业,对企业里财务的实际操作却一窍不通。她的脑海中只是不断回闪着银行卡里可怜的余额,蚊子一般嗫嚅道:“我不要保险行木行?”
裴思渡为难地交叉起十指,默默地看了梅里半晌,终于放弃一般地开口:“如果梅小姐实在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只能聘用苏小姐了。”
“那……我付……”裴思渡这招对梅里果然是杀手锏,她慌忙拿起包站起身,“我这就去取钱。”说着毕恭毕敬地对裴思渡鞠了个躬,却连再看他一眼都不好意思,红着脸退出了总裁办公室。
“再见藏书网,我的公主。”裴思渡目送穿得如埃及壁画人物一般的梅里走出房门,最后四个字只在唇边一掠而过。随后他垂下锐利如鹰的眼睛,拨通了手机。
“是的,她来了。”裴思渡对着手机说道,俊朗的脸上扬起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一切进展顺利,现在她已经快身无分文了,不跟我们合作就活不下去了。”
第五章 神的诅咒
一走到办公室外间,梅里顿时觉得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用照镜子都猜得到自己现在一定是双颊飞红杏眼含春,只差招来蜜蜂“嘤嘤嗡嗡”采桃花蜜了。
玛丽苏原本瘫在沙发上,似乎还没从重度花痴症状中恢复,一见到梅里却打了兴奋剂一般清醒过来,“嗖”地蹿上一步激动大叫道:“我说得没错吧,是不是就像电脑里显示的帅哥……”
梅里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拉着玛丽苏一起到大厦一层的ATM机取了钱交给Andy,然后拿到了一张一千元的收据,上面盖着鲜红的“雅庐集团财务部”印章。
“唉,命运真不公平啊。”在芦苇域影楼的洗漱间里卸妆时,玛丽苏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我简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多少炖猪蹄也弥补不了……”
玛丽苏口气里酸溜溜的味道简直可以炒一盘醋溜白菜,幸亏梅里烧红的脸颊被冰凉的卸妆油一抹,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些:“我倒情愿以后少见那个老板几面。资本家再帅也是资本家,一开口就盘剥了我一千块钱。”
“切,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玛丽苏愤愤地一甩脸上的水珠,“我看你还是准备好钩子,瞅准机会钓金龟婿吧!”
意识到玛丽苏果真有点动气,梅里原本对抢了她的工作心中有愧,只好半开玩笑地退让:“我想钓金龟也得有资本才仔啊。你看你刚才头顶的蝎子尾巴就是个大钩子,要钓也比我有优势……”
“别提那个钩子了!”玛丽苏似乎还想撒气,却莫名其妙地克制下去。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前额湿漉漉的头发,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阵梅里,扭了扭腰,“算了,不和你计较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便踩着高跟鞋笃笃地去了。
没想到自己也能收获玛丽苏看待陈知薇的那种眼光,梅里疑惑自己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怔怔地看着慢慢消失的玛丽苏,心头忽然有些后悔——咋没有早点跟她说借钱的事情呢?
虽然被玛丽苏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但得到帅哥总裁青睐的事实还是让梅里浑身像充了氢气一样飘飘然,要是没那身收腰束身的套装裹着,只怕脚尖一蹬,就能飞到路边的楼顶上去。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梅里都没能从粉红色的余韵里彻底清醒过来。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李平老师。梅里举起手机紧紧地贴着耳朵,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李老师好!”
“声音听上去很喜气啊。”电话那头悦耳的男中音也露出了笑意,“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哦,今天刚找了份兼职。”梅里自然不会提什么帅哥总裁,也不会说把李平老师设成了保险受益人,只是笑嘻嘻地汇报,“待遇很不错呢。”
“你现在还是学生,要以学业为主,兼职还是太耽误时间了。如果是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我这里可以帮补……”
“不是为了钱啦,我只是想多锻炼一下实际能力。”梅里见李平老师似乎不太赞成自己打工,又想起他以前常给自己送这送那,连那台二手电脑也是他托人买的,哪里还好意思跟他哭诉自己没钱,当下只能在嘴上涂了蜜,乐呵呵地许愿,“等我拿到工资,第一个就请李老师吃饭!”
“梅里,现在社会上坏人多得很,你打工什么的一定要小心。”李平老师关切地提醒,“比如你现在兼职的这家公司,有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古怪?最太的古怪就是总裁实在太帅了,如果进演艺圈绝对会引起山崩海啸!梅里吃吃地笑出了声:“您放心,是很正规的大公司!我知道在李老师心目中,我还是个小孩子……不过在您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子嘛……”
“不,我知道你长大了……”体会得到梅里此刻雀跃的心情,李平老师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往她的熊熊火苗上泼冷水,“既然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我送给你两条忠告:第一,守住自己的心;第二,如果你根本不承认对方的权威,他们就不能对你形成约束。”
“明白了。”梅里随口答应,“您今天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你根本没有明白……”李平老师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淡淡的落寞,“我打电话也没什么事,只是问问你的近况。你好久没跟我联系了。”
最后一句话让梅里生出了几分歉疚。确实,自从在宿舍里被冤枉之后,她就一直像只郁闷的蜗牛,死憋在壳里不肯探头。想起老师失望的眼眸,梅里连忙许诺:“下周,下周我一定再给您打电话!”
挂上电话,梅里忽然远目望天:如果李平老师是她的亲生父亲,那该多完美啊!
李平老师对梅里来说,是另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宝哥哥,不,宝叔叔。那个时候,梅里还不叫梅里,住在距离林城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
那是高二最后一堂化学实验课,同学们做完以后都欢呼雀跃地放学回家了,可梅里却死活得不出实验数据。最后连任课老师都等得不耐烦率先奔赴食堂;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梅里一个人在瓶瓶罐罐之间发愁。
梅里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捣鼓那些五颜六色的化学试剂了,她唯一的印象是当她试图用水稀释什么时,忽然“砰”的一声巨响,酒精灯上悬着的圆底烧瓶爆炸开来,滚烫的溶液和着玻璃碎片四散飞溅,一部分甚至溅到了梅里的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梅里的意识彻底被爆炸惊醒,她慌忙蹲下身子,想把烧瓶的碎片从地上捡起来,毁尸灭迹。
“别动!”一个声音忽然制止了她,“溶液里有残余的硫酸,先处理你的皮肤!”
浑浑噩噩之间,梅里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扶了起来,然后她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清矍儒雅的中年男人的脸,漆黑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梅里,仿佛正仔细观察着她可能受到的伤害。
“我没事……”梅里正要推脱,那双手已刻不容缓地拉着她走进了实验室隔壁的小房间,随即取出一剂药膏,小心地涂抹在梅里脸上。
那双手的动作是那么轻柔,让梅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那人认真的表情,泪水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哽咽地唤了一声:“老师……”
“怎么?”中年人停下动作,笑了,“放心,不会破相的。”
“不是这个……”梅里抽抽噎噎地嘟哝,“弄坏的实验器材,我会赔……”
“没事,不用赔了。”中年人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心不在焉?”
“我……”梅里垂下头,紧紧掐住自己的手指,“我要转学了……”
“哦。”中年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理解地拍了拍梅里的肩头,让梅里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也不知不觉地对着这个陌生的老师吐露出来:“我现在才知道,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现在我真正的父亲给我改了名字,要带我去别的地方……所以心里很乱……”
“是么?”中年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沉稳坚定,让梅里英名其妙地安下心来,“别害怕,我保证没关系的。”
“嗯,谢谢老师。”梅里从凳子上站起来,感激地问,“请问您贵姓?”
“我叫李平。”中年入微笑着回答。
这是梅里和李平老师的第一次相遇,不过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当梅里随着亲生父亲梅熙迁居异地后,李平老师也由于工作调动,出现在梅里就读的新校园内。
这样的巧合,由不得梅里不浮想联翩了。
梅里也看过 href='2240/im'>《穆斯林的葬礼》、 href='2046/im'>《洛丽塔》什么的,网上师生恋的言情小说更是不计其数。
以李平老师的翩翩风度、温柔亲切,完全符合大叔控一类人的口味,情窦初开的高中生梅里也不是没有躲在被窝里YY过自己和李平老师的故事,简直可以写成一本畅销言情小说来。
然而事实证明,一切只是梅里在做小女生的白日梦。李平老师虽然是单身,对梅里也颇为关心,却从来没有任何逾矩的言辞和举动。后来梅里才知道,李平老师有一个他深爱的妻子,但她却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他,以至于李平偶尔提到她时,脸上就会浮现出压抑不住的忧伤。
虽然从没有见过相片,但应该也是个美人吧。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忧郁起来,总是让少女心生怜惜,越发不忍心疏远他。
李平老师并不担任实际的课程,基本只待在实验楼里。因此每当梅里独自走在空荡荡的实验楼里去找李平老师时,总有一种神秘而期待的幸福感。
“他扣留我的信件,连同学上门也凶人家,结果没人敢和我玩了……”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我觉得很多时候,他在恨我……”
“他不肯给我配手机,巴不得把我关在家里,最好连学也不要上……”
“我给他们打电话,电话却总是打不通……难>.99lib?道是他在搞什么鬼……”
梅里口中的“他”指的是生父梅照,而“他们”则是养育了她十多年的养父母。自从搬家之后,父亲梅熙的举止越来越古怪,而一向待她如掌上明珠的养父母则人间蒸发,无论她写信打电话都再也无法联系上。
梅里当然不指望李平老师能解决自己的家庭内部矛盾,只是单纯地依恋李平老师倾听自己烦恼时耐心的表情。然而梅熙带来的阴影是那么巨大,和高考一起形成了两座大山,最终把梅里压得记忆力下降,学习成绩下滑,只好听取李平老师的建议,进了三本的林城大学。
梅熙对梅里要跑到林城读书的事大加反对,父女俩为此也不知争吵了多少回。最终还是李平老师打来一个电话,彻底地说服了梅熙。
梅里并不知道李平老师究竟说了什么,她只是清楚地记得梅熙接电话时从震惊到屈服的表情,让她很不厚道地有些得意洋洋。
好不容易进了大学,仿佛飞出牢笼的梅里假期总是找借口不回家,让梅熙颇为懊恼。直到梅熙用断绝生活费相威胁,梅里才在大一暑假的时候勉勉强强地回了一趟家。
就在那几天,家中的气氛总是让梅里无端地疑神疑鬼,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直到有一天她猛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想不起养父母的名字和模样,甚至连自己过去的名字都快记不起来时,泰山压顶般的恐惧才击倒了她,终于哆嗉着手拨通了李平老师的电话。
偷偷溜出家门,梅里和李平老师如同地下工作者一般接上了头。
“除了遗忘过去的一切,你还发现了什么古怪的地方吗?”李平老师细致地询问道。
“别的好像没什么……”梅里皱着眉头仔细回想,“对了,我这些天晚上都睡得特别沉,似乎还会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是一到早上却又全忘了。”
“这样啊……”李平老师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从提包里取出一粒小小的白色药片交给梅里,“这是提神药,晚上临睡前服下,或许能帮你找到真相。”
梅里将信将疑地听从了李平老师的吩咐,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没敢脱下外衣。当天夜里她果然毫无睡意,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梅里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那是有人在拧她紧锁的房门!
双臂紧紧抱在胸前,梅里紧张地闭上眼睛装睡。
门开了。
然后,她听见了,也看见了……
就在那个夜里,梅里拎着包冲出了家门,从此和这个家断绝了联系。
林城地下,黑暗之王的宫殿。
“现在知道究竟是谁卑鄙了?”王者的声音冷笑道,“小丫头少不更事,荷鲁斯想要迷惑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我会阻止他。”沉默良久,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回应。
“你凭什么阻止神界之王?”黑暗中的父亲毫不掩饰自己嘲弄的口吻,“凭你所剩无几的法力,还是你对公主无人可及的痴心?”
“我自有我的办法。”似乎厌倦了父亲的唠叨,青年转身朝着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走去。他面前却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阻住了他的去路:“请少主留步。”
“说了不要叫我少主!”青年随意一伸手,不知从哪个黑影手中夺过一枚寒光闪闪的钢叉,横在胸前,“都给我滚开!”
“不要嘴硬了,我的儿子。”父亲走上前来,隔在剑拔弩张的黑影们面前,“只要你肯服从我,我会告诉你迅速恢复法力的秘诀。那个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容易。”
青年轻轻挑了挑嘴角,明显地对父亲的提议毫无兴趣。然后他“当啷”一声抛开了手中的钢叉,顿时将面前黑压压的怪影们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来。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抛下这句话,青年径直消失在幽深的宫殿外。
林城居民绝对无法想象,在他们居住的城市底下,除了四通八达的地铁和下水道系统,还遍布着迷宫般暗无天日的地下甬道。那些甬道有的宽达一丈,有的细如羊肠,有的用华贵的大理石铺就,有的却简陋如蛇穴,而每一条甬道都可以通往一个中心——主宰这个地下世界的黑暗之王宫殿。
尽管没有点亮任何灯光,作为宫殿主人的父亲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前方装饰华美的水池。在一朵雕刻精美的雪花石莲花边,他的儿子正撩起冰冷的地下水,慢慢擦洗着身上密布的伤口。而那被神界之王用闪电鞭击出的伤口,至今也不曾有任何愈合的迹象,淹没在他腰间的池水被缓缓渗出的鲜血染成了粉红色。
“你这样倔强,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显然是儿子持续的冷淡耗光了父亲的耐心,黑暗中的王者声音冰冷无情,“我与荷鲁斯之间,你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选择一方。”
“我会想办法破坏他的计划。”渐渐沥沥的水声终于停止,青年淡淡地回答,却没有更多的话。
“不借助我的力量,你以为你能怎么做?”父亲狐疑地追问。
“那是我的事情。”
“你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黑暗之王对自己的暴戾再也不加掩饰,伸手轻轻在水面上一拍,满池的冷水便翻腾而起,汇集成一条粗重的水龙,将桀骜不驯的儿子抽倒在干涸的池子里。“你还想夺得那个女人的心是吧?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格和神界之王竞争?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女人们爱的是金钱,爱的是权势,爱的是美男子,爱的是浮华世界带给她们的虚荣!可这些你全都没有,你有的只是几千年囚禁带来的封闭和愚蠢?她早已不是原来的她,你想要她的爱,只有我能给你!只有我!”
愤怒的王者在黑暗的宫殿里咆哮着,蓬勃的怒气让潜伏在宫殿四周的黑影们都瑟瑟发抖,仿佛受惊的甲虫一样迅速躲藏起来。可是身陷怒气中心的青年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嘴角始终噙着不以为然的冷笑。
“我当然知道她不再是她,我的爱早已消失在阿斯旺大坝下的河水中,我唯一剩下的,只是嫉妒和不甘。”青年缓缓地站起来,伸手握住水龙的两端用力一扯,凝结的水柱刹那间分崩离析,瀑布一般散落回雪花石雕砌而成的水池中。
“所以,我以拉神子孙的名义起誓,无论如何不会让荷鲁斯得逞。”披着一身淋漓的水珠,青年一向懒散冷漠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坚毅的光芒,“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他得到!”
“是吗?”老谋深算的父亲似乎仍不太相信儿子的誓言,“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旧情复燃,进而破坏我的计划?我不想再承受一次你的背叛。”
这个问题儿子显然不屑于回答,他只是将湿漉漉的头发理到脑后,用毛巾慢慢地擦干身体。
“那么,你敢让我在你身上设下诅咒吗?”终于,疑虑的父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否则,我可不敢让你离开我的地宫。而你的母亲,想必也不愿看到你重蹈覆辙。”
听到“母亲”这个词,青年一向漠然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随你的便。”他披上外衣,哑声说,“不过,你最好别再跟我提母亲。你不配,我也不配。”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配。”黑暗之王冷笑了一下,难得地没有辩驳。他收回自己锐利的眼神,以指作笔,在半空中写下了一段咒语,金色的象形文字悬浮在半空之中:
“她的声音如同刀剑,她的触碰如同荆棘,她的亲吻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她的爱让你万劫不复。”
“只是避免你重蹈覆辙的咒语,不是吗?”此刻黑暗之王的语气,就仿佛一个真正担忧儿子误入歧途的慈祥老父。
而他的儿子,只是扫了一眼那段咒语,睑上没有任何表情:“来吧。”
刹那之间,金色的象形文字如同聚集的萤火虫改变了队形,汇聚成一道细而长的金光,尽数隐入了青年微蹙 7684." >的眉心。藏书网
“少主,少主?”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唤回了青年的神志,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满怀警惕地盯着对方:“鬼?”
“是我。”前方的黑影小心地望望四周,确定黑暗之王和赤鳞都已远离,方才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地规劝,“少主何必要惹主上升起呢?”
“来给你的主子做说客?”青年轻蔑一笑,重新放松身体靠回?99lib?墙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当然不是,我哪有那个资格……”被称为“鬼”的黑影低头磨着脚尖,“我只是觉得,少主如果想要夺回公主,还是应该和主上联手。毕竟,你们毕竟是父子……”
青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鬼在说话。
“其实,哪怕您开口叫他一声‘父亲’,我想主上一定会很高兴……”鬼锲而不舍地继续劝说,“这些年来,他已经变了很多……”
“你走吧。”这次青年的语气与其说是温和,不如说是无力,“我想睡一会儿。”
“是,少主好好休息。”鬼知道他下了逐客令,只好知趣地鞠了个躬,随即隐入黑暗之中。
“叫他一声‘父亲’?”青年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个称呼,他以前唤得还不够多么?
多得耗尽了他全部的亲情。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侯。
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他的目光本能地追逐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父亲”这个称呼就是英雄的代名词。
可是与其他父亲所不同的是,他的父亲从来不会抱他、亲他,甚至吝啬于给他一个正视的眼神。每当父亲偶尔出现时,对于年幼的孩子亲昵的纠缠总是一副厌恶的神情,巴不得把他打发得越远越好。
孩子都有一颗比大人所能理解的更为敏感的心。他也渐渐清楚父亲并不喜欢他,无论他多么乖,多么听话,以超过其他小孩的毅力修炼灵力,他的父亲也从来不会摸着他的头夸奖一句。
反倒是他的伯父,会把他抱在膝头,笑着对他忧郁的母亲说:“希望我也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孩子。到时候我的孩子继承我的王位,你的孩子就做冥界之王。”
“我只想要他一生平安。”母亲低低地回答。
与伯父聪明能干的妻子不同,他的母亲虽然容貌美丽,地位崇高,性情却优柔甚至懦弱。以至于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强装笑颜地把外出寻欢作乐的父亲送出门,然后独坐在无人处默默流泪。
也许是因为自己,父亲才不喜欢母亲的吧。那个时候他躲在茂密的椰林后看着那个哭泣的女人,小小的心灵真切地感觉到了无助的痛苦。
然而不知是否他的祈祷起了作用,终于有一天,父亲走到了他的面前:“走吧,轮到显现你神性的时候了。”
看着父亲伸过来的手,他既欢喜又紧张地将自己的小手交托到父亲宽厚的手掌中,那是父亲第一次牵他。
“去吧,我的孩子。”母亲在他们身后含着笑,“看到你的神性,你的父亲就会爱你。”
真的吗?他仰头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父亲失望。
父亲将他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高大宏伟的神殿,穿过无数根粗大得不可思议的石柱,他们来到了神殿正中的空地,九根最为恢弘精美的石柱环绕着他们。
“站着别动。”父亲放开他的手,让他站在九根石柱的正中心。他点点头,用力地站得笔直,生怕自己因紧张带来的颤抖会引来父亲的不满。
突然,一股灿烂的光芒从头顶射下,如同瀑布一般洒满了他的全身。他不敢闭上眼睛,定定地盯着一旁的父亲,终于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脚下。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脚下延伸开来,他辨认了一阵,忽然一指父亲的脚下:“父亲,我们的影子好像,是狼吗?”
父亲一惊,慌忙退后一步,将自己隐藏到了光芒照不到的黑暗中。而他脚下的影子,也顿时消失了。
“这个孩子的神性非比寻常,长大后必将担任冥界之王。”最大最宏伟的石柱上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显然对他的影子甚为满意。
“是吗?”骤然获得表扬,孩子兴奋地喊了一声,“我伯父也这么说!”
原本面露欣慰的父亲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把将他拉出光圈,压抑着声音对刻满太阳的石柱行了一个礼:“多谢拉神!”
“父亲,我以后真的能做冥界之王吗?”知道太阳神预言的分量,孩子兴奋地握着父亲的手,却丝毫未曾觉察父亲眼中沉沉的暗色。
那一天,父亲并没有把他带回家,而是牵着他的手走进了沙漠深处。
他没敢问为什么,生怕父亲会因此生他的气。他只是尽情地享受着父亲的手掌带来的温暖,那是他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天,却也是最黑暗的一天。
他们一直走到了沙漠的最深处。
然后父亲放开了他的手。
“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你伯父?”父亲问。
孩子小小的脑子转不过来,自作聪明地回答:“都喜欢。”
“那么你玩儿去吧,看看我和你伯父谁先找到你,”父亲咬了咬牙,“那就证明我和他谁更舍不得你。”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好啊,这是一个新游戏么?”孩子兴奋得频频点头,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沙漠边缘。
虽然只是一个类似于捉迷藏的游戏,但孩子还是生出了小小的私心。于是他并没有去抓探头探脑的沙漠蜥蜴,也没有跑上沙丘去玩滑沙,只是按擦着自己好动的性子乖乖蹲坐下来,期待着父亲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要他待在原地不动,第一个找到他的肯定会是父亲吧?孩子想,那样就能证明,父亲比伯父更舍不得他,更爱他。
他渴望这样的结果。
然而一直筹到天黑,父亲也没有出现。
几有只小小的沙漠狐狸围了过来,好奇地盯着蹲在沙地上默默掉眼泪的孩子。孩子的嘴巴嘟哝着,手指则不断地在面前的沙粒上写着一个单词:父亲。
父亲父亲父亲。
虽然以他的神性,已经可以独自找到回家的路,但是孩子依然固执地待在原地,一心要等着父亲第一个找到他。
“父亲父亲父亲。”孩子委屈地在夜间的沙漠冷风中发着抖,“我很乖,我很听话,我的神像影子和你的那么相似,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来找我?”
“父亲父亲父亲。”他不断地呼唤着这个称呼,直到又累又饿地倒在沙地上昏睡过去。
他是被母亲的啜泣声给惊醒的。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男人宽阔的后背上。
“父……”他只喊出半个字,就清醒地住了口。背着他走出沙漠的男人,不是父亲,而是他的伯父。
第六章 永生之路
第二天,梅里的兼职生涯正式开始。因为号称要打造中国最大的夜间主题公园,雅庐公司把测试时间定为凌晨一点到七点。
到底有多少游客愿意熬夜玩公园啊,莫非他们不做老人孩子的生意?梅里虽然腹诽,可身为打工妹却不敢哆嗦什么。仿佛一走进雅庐大厦,她的脑袋就不自觉地被人家装潢考究的天花板给压低了下去。
为了体现当代大学生勤学好问的精神风貌,梅里下午一上完课就匆匆跑到图书馆借了本大部头的《古埃及概览》,然后抱着它老老实实地爬上了出租屋的单人床。刚开始还熬着瞌睡仔细看了两页,后来眼前却渐渐黑了下去,连空气都越来越憋闷,让她不舒服地舒了舒胳膊。
指尖却触到了一面干燥坚硬的石壁。
奇怪地抬起头,四下望望,梅里发现此刻自己正行走在一条细而长的石砌甬道里。甬道逼仄而曲折,有的地方甚至要弯下腰才能摸索着通过,但根据脚下的触感,她知道自己正沿着这折线般的甬道渐渐行走到了高处。
不知走了多久,梅里发现甬道带领自己来到了一个四方形的石砌房间内。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长而大的石头匣子摆放在房间尽头,里面影影绰绰的,也看不清放着什么。
站在房间中间,梅里仰起头,感觉到金色的阳光透过房间顶部的小孔射到了自己的脸上,温暧得让她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不,她是真的飘了起来!就仿佛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身不由己地被光线吸引着升到了房间唯一的通风口。她好奇地向外张望,却发现外面是一片艳阳高照的沙漠,几座高大的四棱锥型建筑伫立在沙漠里,一条蓝色的河流从建筑旁蜿蜒流过……
这个场景好熟悉,莫非以前在哪里见过?梅里疑惑地回头望进房间,突然醒悟过来那个长而大的石匣子是什么,顿时紧张得身子一沉,重重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而对面的墙壁上,却忽然出现了几行字,仿佛一只沉睡千年的眼睛霍然睁开!
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梅里捂住自己的胸口转过脸,正迎上窗外射进来的微弱灯光。
她回想着梦境中看到的一切,忽然醒悟到那不就是自己刚才在《古埃及概览》书里看到的金字塔和法老棺椁图片吗?而那行突然出现的字分明是用古埃及象形文字书写的,对她而言无异于无数个小蝌蚪在爬,怎么会把她吓得醒了过来?
心头一动,梅里从床头的外衣口袋里摸出莫经理的名片,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在梦中从通风口往外看到的,实际上是放大了的雅庐集团Logo,烫金的三角形加上蓝色之字曲线,不正像金字塔和尼罗河吗?
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梅里叹了口气:唉,看来资本家的压迫真是无孔不入,连梦里都在给她灌输公司形象。
由于没吃晚饭,梅里躺在床上只觉得肚皮都快贴上床板了,只好爬起来翻出包最便宜的方便面,默默祈祷了半天,里面还是只有一个调料包。
第一次打工就好比大姑娘上轿,等待的滋味就像一千只毛毛虫在胃里爬啊爬,连方便面都塞不进去。好不容易盯着手机捱到凌晨一点,梅里如蒙大赦,穿着那身整整齐齐的白色套装下了楼,来到双井巷十五号的院门外。一辆黑色的奥迪A6早就等在院外橘黄色的路灯下。梅里紧走几涉,刚想开口确认对方是不是来自雅庐集团,前排的车窗已经降了下来。
“梅小姐你好!”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车窗里的白领精英笑眯眯地看着她。
“呀,是莫经理!”梅里有些惊喜,虽然和莫经理也仅仅是一面之交,但人家一看就是纯正的知产阶级,又开着这么贵的车子,怎么看也不像会把她拉到院郊野外劫财劫色的坏蛋。
不管对外人怎么嘴硬,可半夜三更跑到不知名的地方打工,梅里的心里总还是虚的。为了以防万一,她把手机的快捷键都设成了110,甚至顾不得白天玛丽苏还对着自己撅嘴,还是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如果我明天中午还没消息,请帮忙报警。”
“裴总安排我亲自来送梅小姐上班。”莫经理坐在驾驶座上,眯着眼睛笑的样子依旧像一只老狐狸。
不过这句话还是让梅里有些羞愧,似乎自己先前的防备都是一片小人之心。“您这么高的职位,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亲自来接我……”她钻进奥迪车,有点受宠若惊地念叨,“以后您告诉我公园地址,我自己可以过去……”
“你是刚出炉的当红炸子鸡,老板看中的红人,我当然不敢怠慢。”发动起车子,莫经理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让梅里有些忸怩不安,爽朗地打了个哈哈,“由于项目还没有对外公布,所以公园地址是商业秘密,你不要介意啊。”
“哦,哦,当然不会……”趁着莫经理专心开车,梅里收起脸上尴尬的笑容,借着黑暗的掩护撇了撇嘴——想来那个主题公99lib?园占地并不小,哪里就能封锁得跟核设施一样?
她扭过头看着车窗外,心想,我暗地里记下方位总不犯法吧。
然而残酷的事实又一次打倒了梅里。奥迪车七弯八绕,梅里很快不仅分不清窗外的街道,就连东南西北的大体方向都糊涂了。
活了近二十年才知道,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路痴……梅里悲愤地把头从车窗那边扭过来,彻底放弃了努力。
莫经理似乎看穿了新员工的小心思,呵呵地笑出了声:“别急别急,你以后什么都会知道的——我们也巴不得你早点知道呢。”
虽然最后一句话颇有些怪异,但梅里没好意思追问下去。
奥迪车终于停了下来。梅里钻出车外,发现自己已站在林城市郊。周围没有一丝灯光,只有清凉的夜风从影影绰绰的树丛间穿过,送来蛐蛐寂寞的低吟。
“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啊……”梅里睁大跟腈,满心疑惑。
“哦,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莫经理锁好车,摸了摸自己略有些秃顶的脑袋,径自消失在黑夜之中。
“莫——”梅里刚喊出半个音,最终还是勉强把后面的字句吞进了嗓子眼,她不想在领导面前表现得太过娇弱。她紧挨车门站着,渐渐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分辨出箭方大片的树丛和田地,却没有看见一星灯光。
夜黑风高、荒郊野外、孤立无援……对于坏人来说,这一切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梅里就算口袋里还有手机,却连自己所在的方位都无法描述,天知道危险就潜伏在哪一团黑暗之中。
“看来是要逼我出杀招了!”梅里咬了咬牙,举起胳膊摆出一个孔武有力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从现在开始,为了只剩下两位数的银行存款,我要做一个坚强勇猛的企业战士,无坚不摧,耶!”
经过这么一番励志,梅里发现自己果然轻松了不少。生存的压力,可以战胜一切恐惧。
或者说,它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惧。
“过来吧。”前方忽然传来莫经理的声音,梅里赶紧跟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无数的灯光在无边的夜色里闪亮起来,仿佛寂静的舞台骤然掀开了幕布,预示着盛大演出的开始。
那是一排排璀璨的地灯,黑暗中的它们如同一块块闪光的宝石,在梅里面前铺陈出一条幽长的道路。而莫经理此刻正站在道路正中,笑眯眯地朝梅里招手,“有没有惊喜?”
“当然了,真正的星光大道!”梅里快步跑到莫经理身边,尽职尽责地发表参观感言,“这些棕榈树是移栽来的吧,好高好漂亮!如果我是游客,一定会被迷住的!”
“喜欢就好。”莫经理眼看梅里兴奋地在星光大道上踩来踩去,由衷地高兴起来,“我们也希望这里能吸引更多的人,当然,首先是吸引你。”
“我已经被吸引了啊。”梅里嘻嘻地笑着,没注意到莫经理眼中莫测的深意。
星光大道的尽头是一座雄伟高大的建筑,看上去正是公园的大门。在明亮的射灯自下而上的照耀下,整个石质大门反射着金黄色的光,仿佛那些石块都是由金沙凝固而成。两侧的墙体呈现出上窄下宽的梯形结构,顶部还开着小窗,仿佛两座幽暗的高塔。高塔中间用巨大的条石架构出长方形的入口,通往公园深处未知的世界。
高塔外侧宽阔的墙壁上均用阴刻手法雕出几个七八米高的神像,不过最吸引梅里目光的却是大门横楣上的四个大字:永生之路。
这,应该就是主题公园的名字了。
“塔门是古埃及常用的建筑形式,这样的设计可以使神庙的正面显得更高大。”莫经理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公园里还有几处类似的建筑。”
“好棒!”梅里仰着头贪婪地注视着古朴宏伟精雕细刻的大门,感觉就像一把铁锹掀开了长河里的沉沙,露出了公元前被深埋水底的古城,锈蚀的衣甲偶尔闪动出青铜的光泽,竭力想要证明昔时的荣光……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表达赞美的词汇量实在太贫乏了。
塔门的右侧开着一个窗口,大概是售票处,此刻也亮着灯光。莫经理走到窗口边,回头对梅里笑道:“公园会给每个游客量身定做一张导游图,还会给你随机配置一个埃及名字。”
“很有趣啊……”梅里刚想积极响应,却发现莫经理的身子往前倾了倾,似乎窗口里有人正和他说着什么。然后他转头对梅里抱歉地笑了笑:“我进去一会儿,你先等一下。”
说着就钻进了狭窄的售票处。
“出了什么意外?……”昏暗的灯光里,莫经理刚问出这句话,后脑却挨了毫不留情的一击,当即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一个黑衣的青年男子站在莫经理身后,用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又用手指在他的脑门上迅速画了一个符号,然后可怜的白领精英就被塞进了售票处狭窄的电脑桌下。
“那个意外,就是我。”黑衣男子看了一眼窗外模糊的少女身影,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顷刻间黯淡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梅里觉得公园大门旁的小房间不是一个售票处,而是一个巨大的冷库。否则为什么如春雨般和煦亲切的莫经理走了进去,出来的却是一个冰山般面无表情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面容很年轻,高鼻薄唇轮廓分明,一双眼睛却如同被经年的冰雪浸润,没有一丝温度,无端地让人觉得沧桑起来。他穿着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材质和样式都极为普通,但包裹在他修长矫健的身体上,竟显得出乎意料的贴合,就仿佛他是从夜幕中剪辑出的人像,天生和黑色就是融为一体的。
梅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不知是因为自己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还是为了将这个不速之客看得更清楚一些。
然而她很快就认输般的移开了目光,因为那个青年的视线,此刻也正冷冷地盯在她身上,似乎要把她不合时宜的一举一动全都收入眼中。
“你,你好……”终于,梅里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开口,“请问莫经理呢?”
“他有事。”冰山样的青年轻轻皱了皱眉,侧开脸,似乎梅里就是传说中的妖女美杜莎,他只要看到她的脸就会变成石头,“现在,我是你的导游。”
从两人第一次对话开始,梅里就觉察出了面前这个人对自己的厌恶,慌忙摇着手说:
“不用麻烦,需要做什么告诉我就可以了……”
“这是我的职责。”冰山男一记眼刀飞过来,清清楚楚地表达着“闭嘴”两个字,顷刻间斩断了梅里的话。
工作就工作,还“职责”呢!梅里肚子里嘀咕了一句,却识时务地没有作明显对抗。现在她人生地不熟。对方又整个一张扑克脸,只好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满,紧紧攥着手机的手心里满是冷汗——莫经理踪迹全无,而面前这个黑衣人,不会真的是个坏人吧?不过坏人才应该装得温和亲切不是么……
好在这种最坏的猜测还没诞生多久,冰山男就递过来一本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册子:
“你的导游图。”
“谢谢……”梅里尽量放低了声音,却立马见冰山男又皱起了眉头,似乎她不是在说话,而是乌鸦在嘎嘎乱叫,实在严重打击了梅里小小的自尊心。于是她抿紧了嘴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手里的小册子,印刷精美的封面上赫然印着几个字:梅里塔蒙的亡灵书。
梅里塔蒙?这就是莫经理说电脑自动产生的埃及名字吗?居然和她的本名非常相似……不过,干吗要叫“亡灵书”,大半夜看起来真是鬼气森森的……
“有忌讳?”冰山男敏锐地觉察了梅里的心思,刻薄地挑了挑眉毛,“现在辞职,还来得及。”
“没有!”梅里像只受到攻击的猫,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你可别冤枉人!”就算不为了那一千块押金,她这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堂堂无神论者,如果被故弄玄虚的几个字就吓跑了岂不会被人笑掉大牙?何况,就算这个公园真是设计成鬼城,藏书网她大不了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拼命尖叫,看谁吓得倒谁?!
眼看面前的女孩子涨红了脸,小小地露出尖利的爪牙,冰山男不易觉察地浅笑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当先走进了公园大门。
“请等一下……”梅里脚跟站定,鼓足勇气喊了一句,“我能不能先看看你的工作证?”
冰山男应声站住,转过脸冷冷地看着梅里,大有“不相信我就请便”的意思。
“呃,要是没有工作证,身份证导游证驾驶证信用卡也行……”梅里吞了口唾沫,顶着冰山男冻死人的眼光继续要求,“再不行,名片也可以……我总要证实你是雅庐集团的员工吧?”哼,当她是无知少女可以轻易拐卖?看走眼了!“够了!”冰山男似乎被梅里聒噪得不堪其扰,终于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打开来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梅里一下子愣住了——冰山男钱包里夹着的,正是她面试时拍摄的古埃及装扮艺术照!眼看黑衣男淡定地收好钱包继续往前走,梅里凝固的眼珠才霍然转动起来:“可是……你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呢!”
“……安郁。”
“哪两个字?”能让冰山男透露个人信息无疑有巨大的成就感,何况他的声音如果不是那么硬邦邦的话……嗯,其实还挺好听的……
“平安的安,忧郁的郁。”男人沉吟了一下,简短地回答道。
忧郁的郁?我看是郁闷的郁吧,怪不得一见面就把我搞得这么郁闷……梅里刚嘟哝到这里,眼看冰山男马上就要消失在夜色里,慌忙拔腿朝他追了过去。
这下子,最令梅里郁闷的变成了口袋般箍在腿上的套装一步裙了,跑步不给力呀……
好容易找到了冰山男安郁的背影,梅里放缓脚步,保持着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手指则不停地按着手机键盘。半夜的网速就是快,没过几秒钟,网页上就明确地显示:在古埃及的传说中,人死后灵魂需要经过一系列的考验才能得到永生,而“亡灵书”可以看作是针对每个灵魂提供的阴间行程地图和过关指南。
那岂不是像一个从地狱到天堂的过关游戏,而亡灵书就是游戏的通关攻略?梅里粗粗翻阅了一下手中的“亡灵书”,里面有不少印刷精美的古埃及风格壁画,可一时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么一开小差,距离和冰山男又拉下了半截。等梅里的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时,她发现安郁已经站在前面的广场上等她了。而他的身边,则是一块颀长高耸的方尖碑,仿佛一bbr>.99lib?根无限放大的手指,笔直地指向天空。
想必是工作人员在暗中操作,梅里刚走到方尖碑前,四束光分别从方尖碑的底座四面向上射出,恰好把石碑上铭刻的内容一览无遗地呈现在梅里面前。
那是一些雕刻得密密麻麻的古埃及象形文字,有的像一只鸟,有的像一个人,有的像初升的太阳,还有的像——一只睁大的眼睛。
奇怪,这些文字居然和下午她梦到的出现在金字塔内的符号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吓了梅里一跳。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些象形文字是什么意思,可第一眼就判断出这些堪比火星文的鬼画符“一模一样”,本身就是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了!
见梅里盯着方尖碑发呆,安郁也不理她,自顾对着方尖碑上的文字念诵起来:
只要你喝过尼罗河的水,
你就一定会回到尼罗河,
因为尼罗河,
一条在人间,
一条在天上。
“天上也有尼罗河?”梅里好奇地追问。
“人世的一切,都能在天堂得到永恒。”安郁说完,迈步就往前走。
好酷!梅里暗暗吐了吐舌头,那语气,那眼神,那转身的样子,咋都酷得“咔嚓咔嚓”往地上掉冰碴子啊。算了算了,好女不和男斗,梅里握拳:“我!忍!”
片刻间他们已经穿过了广场,来到一座假山前。之所以把这座比真山还巍峨的山峰判断为人工堆砌的“假山”,实在是因为梅里从来没有在温暖潮湿的林城见过如此干燥荒凉的山峰,仿佛山上所有的水分都被抽得千干净净,就连土壤都变成了沙粒。
然而更诡异的是,在这座山的山腹之内,竟然现出了一个大大的孔洞。黑夜中望不见孔洞有多深,只觉得像一条蟒蛇张着巨口,让梅里有些不寒而栗。
眼看安郁自然而然地就往洞里钻,梅里期期艾艾地抱怨了一句:“这里面为什么不开灯?”
“古埃及传说中,阿拜多斯神殿西边的圣山,是通往死后地下世界的人口。”安郁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嫌梅里的话太多了,“过了通道,就会进入公园的主体部分。”
“哦。”梅里望了望广场另一侧一座柱廊环绕的建筑,原本还以为是造来做旅游品商店的,不料竟是个什么什么神殿。
究竟是什么什么神殿梅里不愿再问安郁,狠下心迈步走进黑黝黝的山洞内。原来这山洞果然是一个人工开凿的甬道,一级级台阶不断向下延伸,配着狭窄石壁内几近于绝对的黑暗,果然有一种通往冥界的阴森感觉。
安郁走在前面,梅里看不清他的身影,却能够听见他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清晰地给她指引着方向。她摸索着石壁不断往下走,数了大概三百多级台阶,地底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哗哗”声,掩盖了安郁的脚步,让梅里顿时一阵恐慌。
“安……安先生?”她终于叫了一声,伸手往前探去。
指尖触及到一个温热柔韧的身体,却立时被对方身体一震抖开。“别碰我!”安郁短促地喝斥了一声,声音与梅里近在咫尺,显示他并没有走远。
切,你以为你是宝马啊,还BMW呢!梅里缩回手,气哼哼地嘟起了嘴。
虽说在大海上有座冰山爬爬也可以救急,可谁又知道淹死和冻死哪个好受一些呢。
好不容易来到了地道的尽头,梅里能够看见安郁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光线里。
为了显示自己的工作效率。她快步跑过去,却猛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此刻,她面前横亘着的,是一条河。
月光从云层的间隙里洒下来,为河面披上了一层幽蓝色的光。河水被夜风吹出细微的波浪,万籁俱寂中水声越发清晰。河流两岸,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吐露着一丛丛雪一般的花穗……
蓝色多瑙河。梅里没头没脑地想起这个词,原来,河水真的可以是蓝色的。
眼看安郁走到河边停泊的一艘木?99lib.船旁,径直跳上去拿起了船桨,梅里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要坐船?”
冰山男点了点头,虽然没有伸手扶梅里上船,但却把小船撑得如平地一般,竟是个划船的好手。
眼看小木船造型奇特,两头上翘好似一枚弯弯的新月,梅里郁闷已久的心终于有点兴奋起来。她故意坐在船头,离安郁远远的,抱若膝盖自顾自地哼起一首古董级的歌:“让我们荡起双桨……”
明显感受得到梅里在表达不满,安郁看着女孩映衬在月影水色中的背影,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缓缓撑开了手中的木桨。
永生之路中灵魂需要通过充满考验的七重门,而一切,还都只是开始。
第七章 天地初开
安郁的划船技术果然不错,仅凭一根细细的木桨就把小船操纵得进退自如,似乎他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
梅里哼了几句歌就知趣地安静下来。秋月当空,映照着眼前望不到头的芦花,仿佛天地间刚刚飘过一场细雪。此情此景,还是配合欸乃的行船声更和谐一些。
沿着曲折的河道划了一阵,安郁忽然将小船停在一处简易的码头边。“第一重门到了。”
他低低地开口,如同一块石子打碎了水面的月影。
一座庞大的建筑物伫立在芦苇丛后,在月光下仿佛一幅朦胧的剪影。梅里跳下木船,顺着石块铺成的道路走到建筑面前,这才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楚眼前是一溜宽阔的土墙,入口处树立着99lib?高大的长方体石块,却明显有坍塌和剥蚀的痕迹,残存的部分倒像是中国古代的山门牌坊。
既然是全新出炉的崭新公园,这个破破烂烂的模样一定是故意模仿哪个遗址修建的。
可如果只是仿古建筑的话,这种西贝货有啥看头啊……梅里心里嘀咕着,却不敢对冰山男说出口。
“你知道古埃及的九柱神吗?”安郁将木船系在小码头的栏杆上,面无表情地问梅里。
“不知道。”梅里理直气壮地回答。她又不是专业人士,哪会知道这么偏门的东西啊?
按照梅里的设想,就算安郁再不待见自己,作为雅庐集团派来培训新人的导游,给自己介绍景点也是他的分内之责。不料听了梅里的回答,安郁竟然拔腿就走,大有“不知道就算了”的甩手掌柜风范,让勤学好问的优秀新员工颇为不满。
眼看安郁停留在神庙的外墙前,梅里凑过去仰起脑袋,一个个数着墙上两三米高的浮雕神像。那些神像有男有女,有些是人形,有些却长着动物的脑袋,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得分外神秘。
伸手轻轻摸了摸一个浮雕,安郁转过脸,将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掩藏了过去。
“拉,太阳神,是九柱神家族的祖先,喏,就是这个头顶圆圈的鸟头人。”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带着一点沾沾自喜的炫耀,“拉神是自为存在的,他用自己的精液创造了一对儿女——风神和雨神,这对兄妹后来结为夫妻……呀,这,这不是乱伦吗?”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安郁淡淡地嘲弄。
“是网页上说的!”梅里有点赌气地继续对着手机屏幕往下念,“风神和雨神也生了一对兄妹,即地神和天神。他们结为夫妇后生育了四个孩子,两个男孩是奥西里斯和赛特,两个女孩是伊西斯和奈芙蒂斯。其中,伊西斯嫁给了奥西里斯,奈芙蒂斯嫁给了赛特。四代神加起来,正好九位,所以称为九柱神体系。”
念完,梅里抬起头,带点挑衅地冲安郁撇了撇嘴。你不就是老员工想藏私么,也不想想现在可是网络社会了!
“为了保持血统的高贵,兄妹结婚在古埃及王室很普遍,父女结婚也不稀罕。”安郁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只是现在,不会为人接受了……”
梅里偷眼望向安郁,见他始终只流连在一个美丽的女神浮雕边。对照了一下网页上的图片,她确认那个女神是九柱神之一的奈芙蒂斯。不过那些大神的名字实在太过拗口,梅里觉得自己杀死多少脑细胞也没法记住。
幸亏安郁并没有强迫梅里把这些背景知识都记下来,只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奈芙蒂斯的浮雕,难得口气温和地对梅里说了声:“进去吧。”
一时间,梅里竟有些受宠若惊——难道是温室效应太过明显,以至于冰山男也融化了么?
走进神庙,梅里才发现这个主题公园果然不是骗钱的人造景点,外表看起来古朴典雅的建筑物内部竟然颇为现代化严一空旷的大殿内铺设着钢架轨道,宛如游蛇般穿行在兰根根刻满神像的石柱之间。而停在最下方的,则是一列小火车。
“室内过山车?”梅里脱口而出。对于这么浅显的问题,惜字如金的安郁自然不会回答。
小火车的车身上印着四个字:“天地初开”,大概就是这个游乐项目的名字。安郁一直等到梅里坐上一节车厢,自己才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这个细节让梅里又是一阵不爽。
就好像,她是一条超级蜇人的毛毛虫一样。
忽然,神庙内所有的灯光刹那间全部熄灭。这猝不及防的变化让梅里“哎哟”了一声,然后感觉自己乘坐的小火车慢慢开动起来。
她好奇地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很快便发现大殿的顶部铺设了一块巨大的幕布,此刻正缓缓映出彩色的图像——那是一艘木船,两头弯曲上翘,和方才自己乘坐的船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木船上站着一排侧身而立的神,中间头上顶个圆圈的鸟头人正是方才唯一记住的太阳神拉。
随着舒缓的音乐响起,神殿内安放的喇叭开始广播解说词:“按照古埃及宗教神话,太阳神拉每天会乘坐着他的太阳船,从东方升起,划过天空,再从西边进人地下冥府。夜晚的时候,拉神的太阳船行驶在冥府的河流中,他会战胜那些试图阻挠他行程的敌人,然后完成一个轮回,第二天早上再次从东方升起。”
原来如此。梅里一边傻子般默念着“好漂亮好漂亮”,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拉神和他的太阳船划过整片天幕,最终消失在幕布尽头。
最后一丝光线再度消失,小火车猛地加速上行,梅里轻呼了一声,赶紧抓牢了身前的扶手。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头顶的天幕上已经缀满了星星。那些星星如同钻石一般密密麻麻地挨挤在一起,呈现出梅里从未见过的壮阔景象。在星象学知识约等于零的情况下,她甚至分辨出了北斗星,还有银河。
梅里猜测此刻小火车已经停在了轨道的最高处,否则她怎么会感觉那些星星就挂在她的眼前,让她伸手就可以碰触——不,她分明就身处在星空之中,不仅她的头顶,她的身边,甚至她的脚下,都缀满了闪烁的星星!
简直就是最美丽的梦境……梅里欣喜地张大了眼睛,甚至展开了双臂。
“天神努特嫁给了地神盖布,我们现在就处于天神的身体里。”广播解说词再一次响起。
随着解说,漫天的星辰开始移动起来,渐渐聚集成一个女人曼妙的身躯。
那是一个巨大的女人。她伸展着修长的四肢,身体弓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完全覆盖了梅里目力所及的天幕。而方才太阳神浩浩荡荡的巡游,也不过是从她的脚尖游弋到指尖而已。
“天神和地神夫妻感情很好,成亲之后更是日..夜缠绵,一刻也舍不得分开。”广播里的声音在这奇妙的场景中显得幽远神秘,恍如天籁,而随着讲述的进行,天幕上那个俯伏的巨大女人果然慢慢降落下来。就在梅里担心她会砸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四周再次变成了一片漆黑。
“天神和地神不肯分开,天地就黏合在一起,世间一片混沌,没有光,也没有生命。”
广播娓娓道来,完全吸引了梅里的注意,“他们的祖父拉神为此非常生气,他命令风神去把这对夫妻隔开。于是风托起了天,天与地之间充满了空气,万物才有了生长的空间。”
随着背景音乐,星光又一点一点地透散出来,仿佛落在他们头顶的天幕慢慢升上了高空。而小火车,再次在星光中缓缓开动起来。
“天神被强行隔离时,已经怀上了地神的孩子。拉神为了惩罚她,诅咒说一年三百六十天,哪一天都不让她的孩子出生……”
“挺可怜的……”梅里小声地发表了一下同情。
“这时,就轮到伟大的智慧神透特出场了。”解说词刚播到这里,梅里面前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了一尊高大的神像。和其他埃及神像的造型风格非常相似,可他的人形身上,长着一只白鹭的头。
小火车擦着智慧神的全息神像打了个回旋,调头返回。
“透特一直爱慕着天神,因此下决心要帮助她。为了她能顺利生下孩子,透特分别找其他五位神灵比赛,想法设法战胜了他们,赢得了宝贵的五天。从此,一年就有了三百六十五天。而这五天里,天神也生下了她的四个孩子……从此这五天成了古代埃及人的节日。”
一个个虚幻的立体神像从头顶的天幕里降落下来,从婴儿逐渐变成成年男女,然后像水汽一样消散在半空中。
智慧神真是个好人!梅里暗地里赞叹了一声,对纠缠不清的九柱神体?系总算理清了一点点头绪。
耳听广播里继续说:“这四个孩子两男两女,正好配成了两对夫妻,却也引出了一系列的爱恨情仇。关于他们的故事,我们将在其他景区里加以介绍。”
至此,广播结束。小火车也停了下来,四周灯光陆续亮起,一切又恢复了初时的 60c5." >情形。
梅里走出小火车,心里还在回味着方才神奇的景象,兴奋的劲头一时消散不去。她看了看表,已经清晨六点了,怪不得大殿外已经透出了天光。
还有一个小时,她第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虽然熬夜累人,但这份工作还是蛮有吸引力的。梅里心中窃喜,祈祷后面的测试如同这次一样有趣。
忽然,殿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大步朝神庙的方向走来。不知是不是由于身后天光的映衬,梅里恍惚觉得他的身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好像是……裴总?”梅里揉了揉眼睛,转身向安郁求证,“是他吗?”
站在黑影中的安郁没有回答,但他的脸色却在一瞬间苍白起来。
“真的是裴总!”梅里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俊美无伦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跑到了神庙门口。
“梅里你好!”裴思渡风度翩翩地打着招呼,“感觉怎么样?”
“啊,还……还不错。”梅里本来想投诉一下安郁的工作态度,却又努力吞口唾沫把话咽了回去。她回头想看看安郁见到老板是什么态度,不料身后竟然空空如也,安郁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见不得光的家伙,居然也想和我斗……”裴思渡的嘴角浮起一个冷笑,随即和蔼地安慰梅里:“没事,他不喜欢见我。”
“他也不喜欢见我……”醒悟到这句话有点暖昧,梅里红了脸,掩饰般低下头拍了拍自己的套裙,“裴总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裴思渡气定神闲地笑了笑,“看来你接下来的任务,要由我亲自安排了。”
“我尽力而为。”得到老板的器重,新员工梅里顿时斗志昂扬起来。
裴思渡微微躬身,彬彬有礼地摊开右手,绅士般示意梅里随他一起走进神庙:“我们去后面的密室。”
所谓密室,其实就是埃及神庙里位于大殿后的窄小房间,只允许法老和祭司进入。不像大殿,是接待朝拜人群的公共场所。
密室里没有窗户,只能靠安放在墙角的灯光照明,四周的墙壁上绘满了彩色的壁画。
而正对密室入口的神龛上,则供奉着两座石像。
其中一座石像梅里刚才在投影里见过,是那个长着白鹭头的智慧之神透特,细长的尖嘴向下弯曲。另一个石像却造型古怪,像是一头顶着月牙的大猩猩,胖乎乎地踞坐在一旁。
看着梅里好奇的模样,裴思渡微笑着解释:“智慧神透特同时也是月神,他有两种法身,白鹭和狒狒。传说是他发明了书写并教给人类。”
原来不是猩猩,是狒狒。梅里打量着憨态可掬的雕像。心里却想不出狒狒到底长啥样。
不过她更惦记着老板说要布置任务什么的,连忙主动请示:“要我做什么?”
“别急。”裴思渡又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对梅里积极的工作态度表示赞赏,“在古埃及人的观念中,有几样东西非常重要:灵魂、心脏和名字。灵魂寄居在心脏里,是永生的关键因素,而名字则是力量的源泉和永恒的象征。”
“名字怎么会跟这些扯上关系?”梅里觉得那些古埃及人神神叨叨的,简直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些古怪的想法。
“有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古埃及法术里,将敌人的名字刻在人偶上,就可以通过咒语控制他们,这和中国古代的‘扎小人’很类似;二是法老热衷于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建筑物上,名字的永生就是他们在人间的永生,消灭政敌的最大措施就是把他的名字从建筑物上凿去。”初升的阳光从外面的大殿入口射进来,斜斜地从裴思渡身上掠过,越发衬得他仪表非凡,让梅里都有点看呆了。
觉察出梅里此刻意乱神迷的情绪,裴思渡也不点破,继续侃侃而谈:“根据最有名的神话之一,九柱神中的伊西斯之所以能成为法术高超的女神,就是因为她掌握了太阳神拉的秘密名字,从此获得了无边的法力……现在,打开手头的亡灵书。”
“啊?”眼看裴思渡不再开口,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梅里过了足足三秒钟才回过神采,手忙脚乱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安郁给的导游图。翻开来满眼都是印刷精美的古埃及壁画,旁边配着看不懂的埃及象形文字,“哪,哪一页?”
“可恶的家伙,打乱了原先的行程安排。”裴思渡接过亡灵书,一直翻到后面,才终于选定了页数,还给梅里。
他说的,应该就是安郁吧。梅里暗暗附和,没错,安郁就是个可恶的家伙!天知道这样的员工在单位里是怎么混的?
“亡灵书上印的,就是这幅图。”裴思渡走到密室的侧墙边,伸手点了点一幅硕大的壁画,“这两排竖线中间的文字,是智慧神透特的纹章。神的纹章用竖直的平行线表示,象征永恒;而法老和凡人的纹章则圈成椭圆,象征太阳。”
“那么这个空白的椭圆又是什么意思?”梅里指着小册子插图旁的圆圈问。
“这是一个空白的纹章,也是今天要留给你的任务。”裴思渡看着梅里,神色郑重,“灵魂通往永生的道路中,必须猜出七重门里七位神的秘密名字。今天你既然来到这里,那第一位需要猜的神,就是智慧神透特。”
“啊?”梅里愣了愣,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透特的秘密名字?难道他不叫透特吗?”说完这句话,梅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怎么能当着老板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啊!
“每一个神都有他的秘密名字,针对不同的灵魂,答案并不相同。”裴思渡鼓励着,“我知道凭你的灵性,一定能找出属于自己的答案来。”
想起“灵性”这个词正是面试时裴大老板录取自己的理由,梅里摸了摸脑袋,不敢把这唯一的“优点”也主动抹杀,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可智慧神难道就是自己所知的最有智慧的人?那他究竟是爱因斯坦还是苏格拉底……
“不着急,我们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裴思渡轻轻拍了拍梅里的肩,“现在下班了,我送你回家。”
“嗯。”梅里乖乖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莫经理怎么样了?”
“他没事。”裴思渡的眼神瞄向脚下,如同鹰隼一般闪光。
林城地下,黑暗之王的宫殿。
“你看,这就是你不肯服从我的下场。”黑暗之王的眼睛注视着水池中裴思渡和梅里影像的一举一动,无情地嘲弄着,“法力无法恢复,结果天一亮你就得逃跑,否则让她看见你的神相,肯定会吓死的吧……怎么,不肯看外面?那倒是,瞧那小姑娘瞅着美男子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投怀送抱,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不用激我。”略显疲惫的儿子冷冷地打断了父亲的冷嘲热讽,踏入水池驱散了水面的幻影,任由从雪花石莲花雕塑中喷涌的泉水冲刷着自己的头颅和身躯。
“那倒也是。看你今晚表现得那么冷冰冰的模样,似乎是巴不得公主越讨厌你越好,难道是你果然吸取了前车之鉴?”父亲摸了摸下巴,玩味地打量着面前湿淋淋的身躯,“我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像刀剑般刺耳吧,你的耳朵居然流血了……看来我的咒语还是很有用的。你有没有提醒她在你面前闭嘴?”
“我已经帮你把公主引到了智慧神神殿,其他的与你无关。”儿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跨出水池双手一分,漆黑的地面顿时裂出一道缝隙,无数台阶通向深不可测的下一级宫殿。
“可若不是我将荷鲁斯困在赛特神殿,你以为你能有机会和公主相处一夜?说起来,你还该感谢我,我的儿子。”父亲轻轻伸手,阻住了即将关闭的地下缝隙,好整以暇地跟上了儿子的脚步,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那个主题公园虽然是由拉神他们的法力来维持,但他们听任我们破坏荷鲁斯的计划而不加阻止,看来以后的行动就更不会被掣肘了。”
“你不就是想要神界之王的头衔么?但那个头衔现在不过是一块腐肉而已,亏你还有胃口。”儿子不屑地盯着父亲眼中流露出的兴奋神色,转身从另一条岔道离开了。
这一次父亲没有再追上去,而是从另一条通道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赤鳞。”黑暗之王轻轻呼唤了一声,一条巨大的蟒蛇缓缓沿着宫殿的石柱滑行下来,温驯地依偎在主人身边。
“帮我守着密室的门,任何人都不许进来。”黑暗之王抚摸了一下蟒蛇的头顶下令道,“就算是少主也不行。”说完,他伸手一推,大殿角落里原本雕刻精美的巨大石坐像缓缓移开,露出了墙上隐蔽的暗门。
等到暗门在自己身后再度关上,黑暗之王缓步走到密室墙边,从书架上堆积如山的莎草纸卷中抽出一卷,小心地展开——写满了象形文字的古老纸面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白鹭与狒狒两种法身的智慧神画像色彩却依旧鲜艳。
“智慧神透特……”黑暗之王的手指轻轻抚过画像旁用金粉写下的纹章,随即紧紧握成拳头,“虽然你以前并没有得罪我,但就凭你这次帮助荷鲁斯争夺公主,我就不会放过你……”
将莎草纸卷在密室墙上一抹,纸上的图画和文字顷刻间便深深地刻入石壁,形成神庙内常见的阳刻浮雕。“既然知道猜测秘密名字是一把双刃剑,为什么你们还敢冒险?看来真是走投无路了吧……”一丝幽暗的笑意浮现在黑暗之王的眼中,他的手指忽然恶狠狠地插入面前的浮雕之中,形成两个深深的孔洞,“那我就将计就计,利用公主的力量来把你们的名字一一铲平!”
第八章 梦想成真
离开主题公园的时候,梅里晕晕乎乎地只顾着偷看老板,拼命按捺自己用手机偷拍的欲望,连裴思渡开的什么车都没注意,更别说周围那些不入眼的树丛和菜地了。
不过肯定是辆好车,否则身下的真皮座椅怎么会那么舒服,舒服得让她恨不能拿两根火柴杆儿把眼皮支起来——要是当着老板,而且是这么帅的老板睡着了,那可不仅仅是懈怠工作,简直就是对老板魅力的侮辱了!
可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正当梅里奋勇挣扎着不从座椅上滑下去的时候,一阵轻微却清晰的声音忽然在安静的车厢内响了起来,好像……蛤蟆在小声唱歌……
梅里偷偷瞄了一眼似乎正在专心开车的裴思渡,垂下头让长发遮住了自己红得像熟虾米的脸。虽说饿了一夜肚子会唱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在帅哥老板的面前丢丑,梅里简直恨不能打开车门跳出去……
“就快到了。”裴思渡忽然关切地嘱咐,“饿着的时候千万别睡觉。”
“对身体不好?”梅里心头一阵荡漾,领导的关怀真温暖呀真温暖。
“会流口水。”裴思渡淡定地解释。
梅里呆住了——啊啊啊啊,这是裴大帅哥应该说的话吗?
“哈哈……”裴思渡忽然笑得趴到了方向盘上,“这句话我刚才默念了好几遍,算不算你心目中的‘腹黑’?”
“真的吗……”梅里此刻哪里顾得上“腹黑”的定义是啥,下意识地用手指抹了抹嘴角,忽然醒悟过来,瞬间尴尬得语无伦次,“是玛丽……是苏莉莉告诉你的?那个测试软件是闹着玩的……我瞎选的……”那个多嘴的玛丽苏,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把自己测试“梦中情人”软件的结果出卖给了裴思渡!那点可笑的小心思,肯定早已被裴大帅哥暗地里嘲笑了一千遍啊一千遍,害她现在想装无辜也不行了!
“闹着玩可不行。”裴思渡默念出这句话,耳听梅里还在徒劳地辩白,淡淡一笑。
梅里见裴思渡只是含笑不语,体会到自己越描越黑的悲惨状况,只好讪讪地闭了嘴,假装看车窗外的景色。张望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帝王花园?”
“嗯。”裴思渡笑了笑,径直把车开进了帝王花园。穿得如同三军仪仗队的保安远远就打开了铁闸门,显然早已认得了这辆车子。
眼看裴思渡熟门熟路地在内部停车位停下车,梅里一时手足无措,连安全带也忘了解。
直到裴思渡亲自给她拉开了车门,梅里才如梦初醒地走下车来。
“那里是我家。”裴思渡指了指前面一栋别墅。
“啊,啊,那我走了,裴总再见!”梅里只当裴思渡就此下了逐客令,不由暗骂自己居然异想天开让老板送自己回家,当即头昏脑胀地挥了挥手,拉扯着裹在腿上的一步裙就想逃跑。
梅里的窘态似乎让裴思渡更开心了:“别走,到我家去坐坐。”
什么?他是随口说说的吧?梅里一时不知自己到底应该作何反应,石化当场。
“去我家吃点东西,饿坏了对胃不好。”裴思渡走了两步,回头见梅里还在原地忸怩,呵呵一笑,“别怕,我不是坏人。”
“不是啦……”梅里知道自己再拒绝下去就等于拿老板当坏人了,这个罪名她可担当不起。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在了裴思渡身后。
面前的米黄色别墅和白色栅栏相当熟悉,让梅里越发惴惴不安。当裴思渡停在某一户门前按响门铃时,梅里记起自己上次居然是傻乎乎地用手指敲的门,还腹诽这门敲得手疼……真是丢脸啊!
门开了,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门内,一看到裴思渡就高兴得脸上放出光来:“你来了?”
梅里偷偷往后蹭了两步,真的,真的是她……
“妈。”裴思渡伸出双臂抱了抱面前的女人,侧过身子让出梅里,“这是我们公司的新员工梅里。”
失去了遮挡,梅里这下子逃无可逃,只好期期艾艾地走上前,喊了声:“尹太太好。”
“是梅里啊,真是有缘分。”尹太太显然比梅里豁达得多,热情地拿出拖鞋给她换上,还是先前那对毛茸茸的小鸭子拖鞋。
“妈,有吃的没有?”裴思渡一下子陷在沙发里,扯着脖子上的领带,“这一晚累死我了。”
“有,有。”尹太太笑容可掬地把梅里让到餐桌边坐下,很快就端上来一堆早餐:吐司面包、火腿片、煎蛋、酸奶、水果……甚至还有香气四溢的提拉米苏!
“别客气,我这儿子十天半月难得回家一趟,所以当初我才想让你住这儿陪我。可抱怨归抱怨,他一回来,我这做妈的就什么都想拿出来。”尹太太安慰了一下拘束的梅里,又转向裴思渡,“昨晚一切还顺利么?”
“在赛特神庙碰到了一点小麻烦,结果梅里就去了智慧神神庙。”裴思渡一边往吐司上抹黄油,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是啊……安郁领梅里去的。”
“安郁?是他么……”尹太太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醒悟过来,没再说什么。
先去哪个景点有关系么?梅里一边嚼着煎鸡蛋,一边揣摩着母子俩的对话和表情,不敢出声打扰。以前她曾经把尹太太的房子比喻成童话里巫婆诱惑小孩子的糖果屋,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是走进糖果屋里啃地板了。
以最快的速度填饱肚子后,梅里起身告辞,却被尹太太关切地打量了一番,“看你,上夜班都有黑眼圈了,爹妈看了一定会心疼。”说完拉起梅里的手走到客厅旁的一间小屋里,“我这里正好有热敷眼膜,治疗黑眼圈最有效,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养自己。”
“谢谢,不麻烦了……”梅里自然而然地推辞,却不料裴思渡也笑着在一边帮腔:“听我妈的。我也不想自己的员工太憔悴,免得别人骂老板剥削太狠。”
老板的话就是圣旨,梅里无奈,只好仰头靠在一张沙发上,被尹太太蒙上了眼膜。
房门关上,裴思渡和尹太太的交谈顿时模糊下去,梅里偶尔只听到裴思渡愤愤地抱怨了一句:“居然放了他们进去,看来老家伙们又想坐山观虎斗……”却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感受着眼睛上舒服的热敷,梅里的身心慢慢放松下来。不能不说,尹太太和裴思渡始终如一的亲切和热情让她渐渐卸去了最初的防备,甚至为自己曾经的不信任而心怀内疚。
外形美加心灵美,又富有又善良,这是多好的一家人啊!
如果自己也能融入这个家,让尹太太成为自己的妈妈,裴思渡成为……呀,太贪心要遭天谴的,成为……成为哥哥也好吧,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那样就天天有提拉米苏吃,有大沙发蹦跶,也不用担心那个变态老爸随时找上门来……想着想着,梅里忍不住嘻嘻地笑出了声。
身子轻轻一抖,梅里惊觉自己刚才竟睡着了,而朦胧中冒出的那个美梦,是不是该命名为“嫁入豪门狂想曲”?
热敷眼膜已经冷却了,梅里伸手把它摘了下来。睁开眼睛,她看见沙发侧面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照片的色彩已经颇为黯淡,想必已经有了不少年头。照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件暗红色的对襟外套,小腹微凸,一看就是有孕在身。可是尽管两个人的发型和造型都显得老土,但这对夫妇的样貌气质却是绝佳,放到现在绝对是可以做明星的料……
正在揣摩照片里的帅哥和裴思渡颇为相像时,房门忽然被推了开来。梅里赶紧转过头,是尹太太。
“你在看这张照片啊?”尹太太勉强笑了笑,“这还是我和他爸爸在二十多年前照的。”
“您年轻的时候真美!”梅里由衷地赞叹道,“您先生也很有风度。”
“是吗?”尹太太盯着照片看了会儿,忽然苦笑了一下,“可惜他照完这张照片没多久就不在了。”
从尹太太的语声中,梅里不难猜到“不在了”的真实含义。她悚然一惊,不敢再提这件事,心里却未免生出“蓝颜薄命”的慨叹。
尽管再三推辞,裴思渡还是坚持开车送梅里回到了双井巷。就在梅里千恩万谢的当口,裴思渡轻轻伸手撩了撩她额前的头发,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说完,潇洒地挥挥手,开着他银灰色的兰博基尼跑车远远而去。
“哼!”头顶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个看不惯梅里的女房东“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可此刻啥也打扰不了梅里了。裴思渡临走时的那句话,仿佛定身咒一般,让她半晌动弹不得。若非“%$#@&*”的火星语手机铃声大作,只怕梅里又要陷入自己的豪门狂想曲里去了。
“呀,你还活着啊?那干吗不早点来报到?”玛丽苏不满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今早上网的时候,真怕看到本市什么荒野女尸的新闻呢。”
“切!”梅里啐了她一口,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什么都挺好的,我刚才去裴总家吃早饭了。”
“美得你!”玛丽苏半真半假地表露着自己的羡慕嫉妒恨。“他家怎么样?”
“很好啊,他母亲对我也很好。”梅里犹豫了一秒,还是隐瞒下尹太太的身份,免得又被玛丽苏哆嗦。
“是吧,不过关于那个裴总的家世,我居然知道了一个很大的八卦哦。”玛丽苏神秘兮兮的口气果然勾起了梅里的好奇心,“什么八卦,快说快说!”
“那个裴总的爸爸是被人杀死的,裴总是个遗腹子呢。”玛丽苏压低了语调,?99lib.
“而且凶手好像就是她爸爸的亲兄弟!”
“呀!”梅里想起了照片里的老帅哥,不由满是惋惜,“为什么?”
“谁知道豪门大族里那些龌龊事?”玛丽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听说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怎么,裴总没有跟你讲过?”
知道玛丽苏一定要扳回一局,梅里知趣地后退了一步:“当然没有,人家凭什么告诉我啊……”
“那倒是。”玛丽苏顿时神气起来,“不过这样的钻石王老五,你不努力的话,别怪我到时候来抢哦。”
“欢迎来抢。”梅里乐得做顺水人情,“不过你不怕牵扯到豪门恩怨里去啊?”
“再大的困难也阻拦不了追求幸福的脚步。要记得我们的革命口号是——”
“少不努力老大悲,时刻准备钓金龟!哈哈!”手机两端,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林城的地下宫殿中,黑衣青年猛地停下了手中的笔。
时刻准备钓金龟?听着从水池幻影中传来的阵阵笑声,青年紧紧皱起了眉头:以前你宁可付出一切代价也要逃离那个金子打造的囚笼,如今却又重新向往起失去的枷锁么?
他埋下头,重新握紧笔杆,忽然低低地命令一声:“出来!”
“少主……”鬼从阴影里走出来,期期艾艾地辩解道,“我不是在监视您……”
青年没有说什么,只是埋着头继续写下去。
鬼有些尴尬,只好顺着青年的笔尖看下去,发现他书写的纸张,是一幅照片的背面。
“没有香,可谁有我完美的形状……”才看了第一句,鬼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句,“这不是您为公主写的……”
“你怎么知道?”青年笔下不停,淡淡地问。
“在冥河边的时候,我听您唱过……”鬼仿佛回忆起昔日的好时光,“那个时候,您跟现在不一样……”
那个时候,面前这个冷硬的青年还是一个温柔快乐的人……
“自然不一样。”青年冷冷地打断了他。
“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鬼讪讪地摸了摸头,“每个人都不一样了……”
特别是现在的公主,早已和以前的公主截然不同。鬼站在青年身后,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略带怜悯的目光——这一次,命运之轮还会沿着以前的辙痕碾过吗?
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员工,梅里对于老板交代的任务无时无刻不铭记在心,以至于回到学校上了两天课以后,她的各门功课笔记本上都画满了镰刀般的白鹭和熊猫状的狒狒。
可是智慧神透特的秘密名字,怎么看都像是天边的浮云,一会儿像小狗,一会儿像羊群……
照这样下去,别说三天,就是三年自己也找不出答案吧。梅里没精打采地撕掉了自己拙劣的画作,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这么刁钻古怪的问题,她甚至都不知道可以找谁商议。
去食堂的路上,手机忽然响了,竟是一个不知名的号码。
“喂,是梅里吗?”一个醇厚的男人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是裴思渡。”
“裴……裴总您好。”梅里的心跳瞬间提升到了每分钟一百五十,气也几乎喘不过来了,“找我有事吗?”
“我今天正好来林城大学,想顺便见见你。”裴思渡的语气亲和,带着令人遐想的暖昧,“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梅里慌忙祭出这句白烂的口号,对自己的谄媚都有点鄙视了。
“那你八点钟在电教大楼的多功能厅等我。”裴思渡只轻轻一笑,就吊足了梅里的胃口。
挂上电话,梅里走进食堂。看了看饭卡上的余额,最终只打了份最便宜的炒白菜。
唉,真怀念早餐的提拉米苏……梅里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把树皮一样的白菜帮子对付下去。
虽然猜不透裴思渡约见自己的用意,梅里还是提前来到了电教多功能厅。可走进大厅的一刹那,她忽然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此刻,多功能厅两侧的椅子上坐满了人,中间空出一片宽阔的舞池。硕大的球灯不停地旋转,将五彩的光线投射到池中跳舞的人身上。
梅里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她看见陈知薇安静地坐在人群中,对周遭献殷勤的男生视而不见;夏洁和蒋敏亲密地聊着天,对上梅里的眼神时应付般的点了点头;而玛丽苏则穿着她那条深V领的收腰连衣裙,和一个男生搂在一起转圈。
原来是系里在开舞会。
这样的活动,梅里大一刚进校的时候也参加过。那个时候陈知薇拒绝了所有来邀请她跳舞的男生,反而耐心地教起了梅里交谊舞的舞步。梅里感受到身为“大众情敌”的压力,几次开口让陈知薇自己去玩,而陈知薇却固执地拉着她不松手。
“没一个看得顺眼的。”陈知薇指导着梅里的步子,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赏给望穿秋水的男生们。
言犹在耳,前景如昨,可是故人虽在,旧情已非。
“我能不能请你……”忽然,那个以前写纸条的男生走过来,畏畏缩缩地对梅里伸出了手。
“对不起,我还有事。”梅里如梦初醒,赶紧摆摆手,逃一般地跑到了电教大楼的门口。
很快,她看见一个男人从夜色中走了过来。那个男人青春正盛,五官俊朗,身材颀长,唇边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每一步都走得顾盼生辉。
忽然,梅里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裴思渡,不是在“梦中情人”的电脑画面里,也不是在雅庐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可究竟在哪里却死活想不起来,看来遇见帅哥智商下降是个普遍规律啊。
“怎么等在这里?”裴思渡笑着走到梅里身边,这样的声线,传说中的那个词简直就是为他而设——“魅惑”。
“啊?”梅里感觉自己就像面旗子,被这阵秋天里的风一吹,顿时呼啦啦地飘了起来,赶紧拽住旗杆稳住身形,“上面,系里在开舞会。”
“是吗?去看看。”裴思渡一边摁下电梯按钮,一边笑着解释,“你们系学生会搞活动,把赞助拉到我那里去了。”
原来是金主。梅里嗅着裴思渡身上的古龙水香气,心中着实担忧他这样贸然出现,会不会像一颗炸弹把舞厅掀翻?
不出梅里所料,裴思渡一走进多功能厅,连带她这个不起眼的跟班也遭了殃:先是被聚焦的眼光射成筛子,随即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刺痛耳膜,最后被蜂拥而来的人肉盾牌层层包围。直到系学生会主席艰难翻越围观人墙热情地迎上来,想让裴思渡作为赞助人讲几句话,这位一直从容不迫向众人微笑致礼的总裁大人才开了金口:“不用了。”他一把拉起梅里的手,脸上仍是惑乱众生的笑,“你看,我连舞伴都找好了,今天是专程来跳舞的。”
什么?在场的女生都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把梅里吓得一哆嗦。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裤和白波鞋,又看了看西装革履的裴思渡。
“你希望他在什么场合对你发起行动?”
“舞会吧,那样比较拉风,而且还可以测试手感……”
“梦中情人”软件中的问答突然浮现在梅里脑中,冲击得她意识一片空白,连人群里玛丽苏、陈知薇、二妞等人的表情都看不清了。上帝啊,虽然你真的变态到满足了我拉风的愿望,好歹也不能让我上演真人版“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何况是男版洋娃娃配穿波鞋的小熊……
梅里脑子里还是一锅粥,就已被裴思渡拉起手,杀出重围带入了舞池之中。裴思渡的舞步娴熟,越发显得梅里熊一样笨拙。感觉到众目睽睽都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梅里有些不安地小声开口:“裴总,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舞伴……”论样貌,论舞技,配得上裴思渡的自然非陈知薇莫属,何况知薇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
“你跳得不错。”裴思渡拉开梅里的手臂摆出一个造型,假装没注意她说什么,“要做偶像,就别在乎别人的眼光。”
梅里还想再说什么,可舞曲却突然从慢四变成了快四,方才舒缓的节奏一下子激烈起来。伴随着乐曲的鼓点,裴思渡拉着梅里,越发兴致高涨——旋转、环套、钻花、反弹……很多花样梅里以前甚至见所未见,只能像木偶娃娃一样被裴思渡牵引着四肢。在接连不断的盘旋中,梅里觉得自己仿佛喝醉了酒,再也看不清人群里陈知薇淡漠的脸,玛丽苏嫉妒的脸,写纸条男生惊诧的脸……头顶的五彩灯光甚至模糊了裴思渡的面容,只有他温热的手和浅淡的古龙水味道是清晰的,而她就在那双有力灼臂膀的带领下,身不由己地旋转,再旋转……
仿佛在笨拙摇摆的鸭群里出现了翩跹起舞的白鹭,跳到最后,整个舞池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舞会俨然成了两个人的表演秀。梅里被众人的目光烤得脸颊发烫,觉得可以在上面煎荷包蛋。她几次想要停下这场张扬的表演,旋转的惯性却让她无法挣脱裴思渡的力量。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没完没了的舞曲终于停止下来,梅里正要挣开裴思渡的手,却被他轻轻一带,摆出了一个两人向观众潇洒致意的造型。
“好!”学生会主席喊了一声,正要带头鼓掌,身为最佳女主角的梅里却忽然脚下一滑,重重地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是谁扔的香蕉皮……”眼看上方的球灯离自己越来越远,梅里只来得及在心里哀号了这一句。
正满心准备摔个四脚朝天,幸得裴思渡眼明手快,拉住梅里的那只胳膊一使劲,生生地把她给拽了起来!
梅里收势不住,正正和裴思渡撞了个满怀,满脑袋顿时一片小星星眨眼睛。等她好不容易恢复神志,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不会吧,就因为和帅哥的胸膛零距离了一把,上帝就惩罚她的眼睛瞎掉了?!
正要为自己的悲惨遭遇放声大哭,裴思渡却在耳边急促地喊了一声:“快跑!”下一个瞬间,她就被裴思渡拉着陷入了折叠椅的重围。此时此刻,梅里才分辨出周围同学们的惊呼和口哨,还有对他们横冲直撞的批评指责,原来不是她眼睛出了问题,而是——停电了!
膝盖被舞池边无数的折叠椅磕绊得生疼,梅里几次喘息得想停下来,却根本无法挣脱裴思渡手上的力道。他们就这么手拉着手跑下了楼梯,跑出了电教大楼,一直跑到了空旷的礼堂广场上。
四周如同打翻了墨水缸,没有光亮也没有声息,竟是整个学校都停电了!
一种严重的不安袭上了梅里心头:平时人来人往的礼堂广场上,此刻除了他们俩,竟然空无一人。而四周的气氛,更是诡异的寂静,就仿佛,就仿佛空气也是有颜色的——
黑色!
“裴总……”刚小声吐出两个字,裴思渡已经将一根手指竖在了嘴唇上,让梅里不敢再作声,只是不由自主地朝裴思渡靠近了一些。
“别怕,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裴思渡紧了紧梅里的手,让她安心了不少。
漆黑的空气忽然慢慢淡化,就仿佛黄河水涌进了墨水缸,可梅里把眼腈睁了又睁,还是看不清天边慢慢升起的黄色沙幕中,那些影影绰绰的究竟是什么。
“好像沙尘暴……”梅里小声地嘀咕,“可那不是北方才有的吗……”
“我一下令,你往左边,我往右边!”裴思渡说着,猛地高喊一声“跑”,一把甩开了梅里的手!
眼看那片隐藏着无数黑影的沙尘已然迎面扑来,梅里下意识地按照裴思渡的吩咐撒腿就跑!然而还没有跑出两步,夹杂着沙粒的狂风就包围了她,让她立足不稳地摔倒在地。
身后传来怪物踟蹰咆哮的声音,野兽特有的腥臭味道飘进鼻端,毛茸茸的爪子搭上了后背……想起书上说的野狼咬人咽喉的传说,梅里越发将身子在地上蜷成一个团,双手死死地护住了自己的脖子。这个时候,她无比希望自己是一只刺猬,谁要敢碰她她就把谁的爪子扎出几个大窟窿!
不敢睁眼,可梅里清楚地感觉得到身边围上来不少野兽,湿漉漉的鼻翼在她身上翕动着,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嘴最好。“裴总救我救我救我……”她在心里狂乱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短短的几秒钟仿佛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老天呀,她刚才好不容易风光了一把,才不要死得那么难看……
就在梅里紧张得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身边挤挤挨挨的兽群却仿佛遭遇了天敌,阵势顷刻纷乱起来,甚而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嘶号。
“滚!”一声呵斥之后,混乱的兽群互相推挤着踩踏着,惊慌地从梅里身边散去,甚至刺激着口鼻的浓重沙尘味道也逐渐消失。可是收到惊吓的梅里仍旧固执地蜷缩在地上,抖得像个被饲养员扔进老虎笼子的小兔子。
“没事了。”一双手靠近了梅里,拟乎想要把她搀扶起来,却又在即将触碰她的瞬间停住了。不过还不待那双手撤离,梅里已经“嗖”的一下子蹿了起来,一头撞进了男人的怀里,眼泪哗啦哗啦如小河淌水一般:“裴总……”裴思渡虽说袭击是冲着他来的,可梅里这条被殃及的池鱼还是委屈得比窦娥还冤,急需又勇猛又温柔的领导亲切慰问……
可那双手却猛地推开了她,就像甩掉一条蜇人的毛毛虫。梅里委屈地抹了一把眼泪,顿时呆若木鸡——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哪里是裴思渡,分明是那个冷得可以做人形冰箱的黑衣男——安郁!
梅里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安郁,又偷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电已经来了,礼堂广场四周一片灯光灿烂,下晚自习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不时有人好奇地朝他们这边张望。那种八卦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对吵架的……呃,情侣……
一切都宁静如常,就仿佛方才的沙尘暴和兽群都从不曾出现过。何况,本来也不该出现。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么?梅里接过安郁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哭花了的脸,试探着问:“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冰山男本色不改,冷淡地甩下这两个字,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丢下一句话,“裴思渡已经走了,你不用等他了。”
第九章 第一个名字
一整夜,梅里都怀疑自己只是陷入了一场妄想,一个其貌不扬一贫如洗的灰姑娘对英俊王子的妄想。直到第二天早上走进教室,她发现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回过头来看她,一边看还一边交头接耳,她这才确信昨晚的舞会并不是幻觉,她实实在在地穿上水晶鞋当了一把舞会皇后,只是一只香蕉皮让她的收梢收得不那么光彩罢了。
那后来裴思渡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呢?梅里假装看书,却连自己都糊涂起来了。
这一堂课是微观经济学,长得枯竹竿般的教授在黑板前讲述消费者偏好理论。梅里打开笔记本,还是满纸绘画着拙劣的白鹭和猩猩,旁边歪歪斜斜地写着“智慧神”和“透特”的字样。
就算给老板免费做了一夜舞伴,该猜的谜底还是得猜。
后背被人轻轻戳了戳,梅里转过头,接下玛丽苏传来的一个纸条:“昨晚你们进展如何?”
梅里轻轻一笑,玛丽苏那点小九九她还是知道的,于是只是简短地回复:“没什么,停电就走了。”
纸条很快又被送了回来:“他手感怎么样?”
梅里惭愧了。当日对着“梦中情人”软件说出“手感”这个词当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可如今一对上真人,怎么就显得自己整个一猥琐的色女呢?何况她昨夜紧张得像梦游一样,根本不记得和裴思渡勾肩搭背地跳舞时到底是什么手感……说到底,她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市民……
“梅里,你快点回啊。”后排的玛丽苏忍不住小声催促,“你这可是‘第一手’材料……”
“那位女同学,请回答一下我的问题。”显是见玛丽苏不好好听课,竹竿教授忍不住把她提溜起来,“作为一个女性,你的偏好曲线是怎样的?”
“啊?”玛丽苏紧张之下脱口而出,“男人的曲线一定要光滑柔韧,那样手感才好……”
“哗——”整个课堂笑翻了天,不少同学又是拍桌又是跺脚,把讲台上的粉笔灰都震得老高。
梅里也笑得岔了气,颤抖着手在纸条上回了一句:“他的手感和你的偏好一样。”
虽然欢乐了一把,但愁云惨雾仍旧徘徊不去。特别是当梅里傍晚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那种猜不出谜底的焦虑已经让她快抓狂了。
此刻是周五晚上八点。距离凌晨一点的上班时间只剩下五个小时。梅里坐在电脑前,精疲力尽地关闭了最后一个网页。
智慧神的秘密名字,怎么可能在网络上搜寻得到!哪怕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微博上发出了这个问题,可就凭她那寥客可数的几十个粉丝,哪里有入凑巧能答出这个问题来。
梅里揉了揉干涩酸胀的眼睛,颓然地倒在床上,连习惯性弹上两弹都没力气了。
摸出那份“梅里塔蒙的亡灵书”,梅里从头到尾一数,薄薄的一本小册子里居然有七个空白纹章,难道真的对应了灵魂穿越七重门的神话,完成这个项目她一共需要猜出七个神的秘密名字?真是让人崩溃的发现……
总而言之,雅庐集团就是一个变态单位,否则怎么会提出这样的变态要求?慢着,雅庐……雅庐?记得在图书馆借的那本《古埃及概览》里面说,古埃及神话里天堂的名字,好像就是叫做“雅庐——Aaru”。那么雅庐集团不就是天堂集团的意思了?怪不得总裁惊为人……
一想起裴思渡,梅里忍不住翻出了手机通讯簿里的号玛。虽说只是想问问他现在好不好,可手指在通话键上停顿了半天,始终没好意思摁下去。
被动等待,还是主动进攻,that's the problem。
“嘀嘀,嘀嘀”……正沉浸在两难之中,手机忽然发出一阵提示音,竟是有人回复了她方才发的微博!
说不定只是“呵呵”“嗯嗯”之类的垃圾回复吧……梅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期望值降到最低,用手机打开了那条回复,居然是李平老师发来的!
回复总共只有简短的五个字——“给我打电话”。
虽然并不确定李平老师究竟能不能解决问题,梅里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拨通了李平老师的电话:“李老师吗?我是梅里……”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李平老师的口气依旧很和蔼,却含着一点梅里不能理解的恼怒,或许是责怪梅里想不到主动与他联系。意识到这一点,梅里哪敢还跟老师隐瞒,自然是有问必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些天的经历都告诉了他。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公司压根就是一个骗局?”李平老师听完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个裴思渡,听上去很像一个骗子。”
“没有吧,裴总人很好的,我连他家都去过了……”梅里下意识地为裴思渡辩护,耳听李平老师沉默不语,便连忙转换话题,“他们公司的大楼和主题公园都很气派的,何况我还押了很多钱,现在退出损失太大了……”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就继续吧。”李平老师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期待,“只是开始了,就别再半途而废。”
“嗯,不过智慧神的秘密名字……”梅里叹了口气,绕来绕去,还是躲不开这个棘手的问题。
“既然他们能判断你答案的对错,证明答案就存在于你们共同认识的人当中。”李平老师沉吟,“说不定,就是他们公司的员工。”
“会吗?”梅里将信将疑。
“我有把握,相信我。”李平老师的口气急迫起来,“现在马上去雅庐大厦,立刻就走!”
电话挂断了,而李平老师这种前所未有的命令语气让梅里一激灵,顿时想起当初他说服梅熙让自己到林城上大学的往事。在那个儒雅清俊的中年教师身上,似乎总是隐藏着某种力量让人无法抗拒,这种力量也让此刻的梅里没有勇气再打电话过去质疑。
换上衣服,梅里匆匆跑出了出租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正是晚上九点十分。
忙乱中她没有注意,住在一楼的女房东目送着她的背影,猛地关紧了房门。随后,整个三层的小楼内,空无一人。
坐在空荡荡的公共汽车里,梅里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机,感觉到耳侧的血管都在突突跳动。
——去雅庐大厦就可以找到答案吗?
——可是,就算天下人都是骗子,李平老师也不会骗她。
走下公共汽车,梅里看见了高耸在前方的雅庐大厦。一串串金黄色的小灯勾勒出整个大厦的轮廓,在夜空的映衬下仿佛一座镂空的金字塔。
迈步走到雅庐大厦底层的芦苇域影楼,穿着婚纱和晚礼服的人体模型站在橱窗里看着她,让梅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就好像,那些男男女女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正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梅里看到了屏幕上李平老师发来的短信息:“走进芦苇域”。
就这么进去啊,会不会被保安当小偷抓起来?梅里到底还是胆怯,拨通了李平老师的电话,想要问得更清楚一些。
电话通了,可响了十几声也没人接,梅里知道这只能说明——他压根儿就不想和自己多哆嗦……
算了,李老师对她那么好,肯定不会害她的!梅里闭上眼,一咬牙伸手推向影楼的玻璃大门,居然一下子就推开了!
影楼里空无一人,梅里不知所措地站在漆黑的大堂中,因为恐惧和紧张微微打颤。
短信提示音在寂静的黑暗中分外刺耳:“进入经理室,打开电脑,然后你就会找到答案。”
逐渐适应了黑暗,梅里看见了大堂侧面的一扇木门,上面挂着“经理室”的精美铭牌,那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莫经理接待她的地方。
她壮着胆子走进漆黑的办公室,不敢开灯,只能摸索着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打开了面前的电脑。
四周是如此安静,以至于开机的音乐听上去都有几分幽冥之意,让梅里忍不住叉开手指捂住脸,不住地祈祷屏幕里不会爬出一个贞子来。
电脑没有设置开机密码,顺利开启,很快显示出桌面图案——一个鹭头人身的神像,左手握着一个纸卷,右手握着一只笔。
与她亡灵书中印刷的智慧之神透特一模一样。
梅里放下手,顾不得黑暗中电脑屏幕刺目的光亮,睁大了眼睛想要找出什么,屏幕上却忽然跳出一个小窗口,居然是QQ程序在自动登录。
梅里死死地握着鼠标,一动不动地盯着狭窄的QQ窗口,第一次觉得QQ登录居然要耗费如此漫长的时间。虽然从桌面上她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却亟需另一种证据来证实这种猜想。
QQ终于启动完成,梅里只瞄了一眼处于最上方的个人信息,手一抖就关闭了这个窗口。
那是一只白鹭的头像,头像旁清清楚楚地昭示着这个号码的昵称——透特。
智慧之神透特。
不过,他真正的名字叫做莫华逸,芦苇域影楼的总经理。
这个答案让梅里身子一晃,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一个气泡从脑海的最深处浮上水面,却又“啪”地消失了。
而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五分钟以前,就在梅里闯入芦苇域影楼时,几双眼睛已在雅庐大厦外盯住了她。
“该死的,我们来晚了!”一个女人尖刻地抱怨同伴,“你不是聪明绝顶吗,怎么会料不到万一那丫头就是不开窍,这游戏还怎么玩下去?连提示都没来得及给她,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智慧神!”
“我不是一直寄希望于她豁然顿悟嘛,那样效果才好。何况她要真是榆木脑袋,我还准备晚些时候用QQ自曝身份的,可谁让……”略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赫然便是芦苇域总经理莫华逸。他望了望身边牙尖嘴利的女人,将手帕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口袋里,这才嘟哝了一句,“谁让老板受伤了,这才耽搁了时间。”
“他受伤了?”女人的语气顿时有些怀疑,又有些焦急,“他现在竟连‘那个人’手下的幻狼也敌不过了?”
“没事,老板把敢围攻他的幻狼杀了个精光。”莫经理趴在街心花园的草丛里,一边观察着芦苇域的大门,一边低声回答,“只是脸上被挠了一爪子,要费些工夫修补。要知道,老板绝不能容忍任何不完美……”
蹲在一棵巨大龟背竹后的女人哼了一声:“看他对那丫头深情款款的样子,我觉得他对‘不完美’的容忍度其实比任何人都高。”
“嘻嘻,老大说得对……”一阵轻微的附和顿时从雅庐大厦四周各种隐蔽物后传了出来,显然还有一群女人隐藏在暗处,对大厦形成了合围。
“吃醋了,塞基特?”莫经理笑,“该吃醋的不是你,是哈托尔。不过她好像什么都不肯插手的样子……”
“别给我提那个女人!”
“好好,不提不提,拜托别再用你的毒尾巴吓唬我……虽然我承认,它其实很性感……”
“少油嘴滑舌,老娘不吃你这一套!”叫做塞基特的女人再一次打断了莫经理,“既然没追上那丫头,就一定要在她出来的时候堵住她!你最好专心点,前几天被个逃犯捆得像大闸蟹你不觉得丢脸么?”
“我在里面装了警报器,专门针对‘那边’的动静。”莫经理好脾气地嘿嘿笑着,“何况老板答应,必要时他会带着伤疤亲自对付‘那个人’的。”
“那你还拉我们来做什么?”塞基特用高跟鞋轻轻踢了踢莫经理,“难道你真连几个小喽罗都对付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奸耍滑!”
“偷奸耍滑的好像不止我一个……”莫经理默默地腹诽了一把,却只摸着自己的脑门呵呵装傻,“有各位美女相助,可以多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嘛……”话音未落,冷不防影楼里传出一阵刺耳的警报音,让两个人都一跃而起,“他们来了!”
梅里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她关掉电脑准备落跑的时候,警报器会无缘无故地响起来。
尖锐刺耳的蜂鸣声让梅里一时呆在原地,傻了两秒钟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手脚,刚一拉开办公室的门又吓得一把关上。
此刻,外面的大堂里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完了!梅里紧紧地抱住肩膀,顺着墙根瘫坐到地上,脑海里翻来覆去就剩下几个字: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一旦被保安抓在现场,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辞退、没收押金、扭送派出所、学校的开除令、流落街头……她如花似玉的大好前途,就这么毁了……
眼光瞄到办公室里唯一的文件柜,梅里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拼命想把自己往唯一的空间里面塞。可惜还不待她把挤落在外的文件捞回原处,只听“砰”的一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已被人一把撞开。
“出来!”一个声音冷冷地下令道。
黑暗里看不清来人的模样,梅里惊恐中反倒发挥起鸵鸟的本能,“嗖”地关上了文件柜铁门,恰好磕住了那人阻止的手指。
然而对方却仿佛没有痛觉,只是一把掀开柜门,作势要把她从柜子里揪出来。
“我自己会走!”梅里学着电视剧里的英雄人物那样吼了一嗓子,挥着胳膊想要阻拦,混乱中正撞在来人的胸前,竟将他逼得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不是吧,难道自己的小宇宙爆发了?梅里疑惑地钻出柜子,正想吐槽,门外却再度传来一阵脚步声:“快,他们就在里面!”
“闭眼!”梅里面前的人影忽然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在梅里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电脑桌背后的墙壁已被那人撞出了一个大洞!
“咳咳咳咳……”梅里闭着眼睛,胡乱地用唯一自由的胳膊扫去面前的砖末和粉尘,身不由己地被那个人拽着穿过了墙洞,跌跌撞擅地跑进了后部的摄影棚中。
与此同时,她听见他们身后的办公室大门,再次被人踹开。
慌乱中惑觉到无数摄影器材在身边轰然倒下,梅里挣不开身边人铁钳般的手,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黑影拉着在走廊里狂奔。耳听身后追赶之声不断,却听不到任何话语,梅里忍不住对双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拼死从灼痛的胸腔里挣出一句话:“你是谁?”
就这么一分心,脚下顿时被电线一绊,整个人朝着地面扑过去。然而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和地面亲密接触,就保持着人形风筝的姿态,被那个人扯着在半空里直飞了出去。
天,这个人究竟是什么速度,居然跑得比刘翔还快!梅里想象着他们此刻的造型,就仿佛手拉手并肩飞行的男女超人……
忽然,那个人放慢了速度,还不待梅里看清眼前明晃晃的东西是什么,脑袋已被那人一把摁在怀里,侧过身子猛地撞向了大厦紧闭的玻璃门!这个堪比电影特技的骇人举动吓得梅里紧紧闭上眼,像个大章鱼般手脚并用地抱住对方,恨不能把全身都缩到那人的身体里去。一阵稀里哗啦的玻璃碎裂声后,梅里胆战心惊地睁开眼,这才惊觉周围一片灯光,他们竟已经跑到了大街上!
“进去!”那个人顾不得抖落满身的玻璃渣,一把拉开路边一辆车的车门,不由分说就把梅里往里塞。
“是你!”梅里此刻已经借着路灯灯光看清了这个黑衣人的面貌,居然是冰山男安郁!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嘶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不说清楚我不走!”
安郁一言不发地抖开梅里的手,坐到驾驶室上就开始发动车子。
“开门,让我出去!”梅里拼命去推车门,却发现早已被安郁锁死了,只能转向他不满地大吼,“你要干什么,绑票吗?信不信我会报警?”
“只是带你去上班。”安郁语气淡定,脚下却猛地一踩油门,那辆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小破车居然以两百码以上的速度向前方冲了出去,而仪表盘上的时速指针也在陡然超过极限后,彻底瘫痪!
拜托这是在林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不是主题公园外的荒郊野地!梅里吓得一把捂住了眼睛,顾不得冰山男一向厌恶自己的声音,放声大叫:“慢点,会死人的!”
“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会比死还糟。”安郁冷冷地回敬了一句,一扭方向盘,再度超过了前方的车子,把梅里几乎甩得要撞开门飞出去。
切,分明是红果果的恐吓!梅里揉着撞痛的肩膀,咬牙:按照中国的刑法,还有什么情况会“比死还糟”?
几声沉闷的爆炸声忽然从身后响起,梅里回头一看,后车窗的玻璃竟已爬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他们,他们在开枪吗?”她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就算自己擅闯办公室构成犯罪,警察也不至于要祭出真枪实弹吧!?
不过真的是子弹么,为什么后车窗玻璃没有炸开?梅里扫了一眼乘坐的这辆小破捷达,跟裴思渡的兰博基尼和莫经理的奥迪都没法相比,怎么可能还是辆防弹车?
“小心!”随着安郁一声急喝,梅里只觉一股大力猛地从身后撞来,即使她身上系着安全带,脑袋也差一点在挡风玻璃上撞开了花。她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身子随即被安全带重重地扯回座位上,而那辆小破捷达,也被这股猛力推得横在了马路正中。
幸亏已经开出了林城市区,也没有车辆追尾……梅里正要庆幸,忽然眼前一花,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似人似妖的丑脸,头部粗长,眼睛深陷,口鼻突出,见梅里被自己吓得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那张怪脸顿时龇牙咧嘴地一笑,露出了长而尖的犬齿。
“啊……啊……”梅里拼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挤..出了一点声音,想要提醒安郁注意前方的异变。安郁果然抬起头,却只淡淡扫了一眼,继续全神贯注地发动熄火的车子:“没事,只是一只狒狒。”
狒狒,这真的是狒狒,确保不是猩猩?梅里还想继续尖叫,但那只毛茸茸的怪物忽然伸出了尖利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在挡风玻璃上抓挠起来。
天啊,它的爪子是金刚钻做的么?眼看厚厚的玻璃瞬间被划出了深深的印迹,怪物随时都有可能突破阻碍闯入车厢,梅里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随手在车座边摸出一瓶矿泉水,对着怪物摆出了一个投掷手榴弹的姿势。
不过还不等她把矿泉水瓶扔出去,安郁已经把车子重新发动起来。“坐好!”他低低地提醒了一声,双手猛打方向盘,在不到零点五秒钟之内把车子调正方向,然后火箭一般地向着前方发射出去!
而那只趴在前方划玻璃的狒狒,居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力给甩得无影无踪了。
“啊!”视线少了妨碍,梅里又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狒狒是国家级保护动物,摔死了它会有麻烦的!但愿这里没有摄像头……”说着她降下窗户,想回头去看看车后的情况。
半开的车窗猛地向上升起,若非梅里缩得快,鼻尖说不定就会被刮掉一层皮。她恼怒地转头望向安郁:“提醒一声会死啊……”
“确实会死……”安郁话音未落,只听“啪啪啪啪”一阵疾响,仿佛硕大的雨点急促地砸在车窗上。梅里定睛一看,竟是数只碗口大小的蝎子,趴在车窗上似乎想找缝隙钻进来!
“啊啊啊啊啊……”梅里对这类毒虫向来没有免疫力,一转身就朝安郁身上扑去,“怎么办啊啊啊……”
“别碰我!”安郁猛地一声大喝,吓得梅里瞬间清醒过来——呸呸呸,明知道冰山男向来厌恶自己,怎么还厚颜无耻地去向他寻求保护呢?刚才他肯拉着自己跑路已经是开了天恩了!
可梅里毕竟是个勤劳善良的好青年,生气归生气,当她发现一只个头最大的蝎子已经将安郁那边的车窗扒出一道缝隙,立马就要钻进车内时,她还是本着一条绳上的蚂蚱原则,向安郁发出了一声惊叫:“小心外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安郁一只手稳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猛地捏住那只大蝎子,狠狠地朝着车窗外扔了出去。几乎是同一瞬间,车窗再度关得滴水不漏。
“可是,我们一会儿怎么出去呢?”梅里看着车窗上剩余的蝎子,不无担忧地问。
安郁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毕露,连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你受伤了?”梅里惊骇地盯着他手指上一个黑紫色的伤口,“是被那只蝎子蛰了么?”
“没事。”听不得她的聒噪,安郁皱着眉敷衍了一句。
“受伤了就得赶紧治,蝎子可是有毒的!”善良的梅里同学不依不饶,“我们这就回去吧,裴总那么好,肯定不会为难伤病员工的。要不,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闭嘴!”安郁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出了这两个字,吓得梅里一下子住了口。
“别担心,蝎子会走的。”仿佛对惊吓了梅里心有不安,安郁随即放缓了语调。这句话倒还真不是信口胡说,等这辆挂彩的小破捷达终于到达“永生之路”主题公园时。那些蝎子果然一只都不见了。
第十章 菲莱神庙
对于某些人讳疾忌医的死硬表现,梅里无可奈何之下也只有偃旗息鼓。何况她现在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想要反抗也没多少底气。
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各种急需解答的疑问,诸如“你怎么会在芦苇域”、“追我们的人是谁”、“哪里来的狒狒和蝎子”之类,但是酝酿了半天,梅里还是决定先问一个最最迫切最最关键的问题:
“撞坏的玻璃什么的,万一人家索赔怎么办?”
“索赔?”安郁一愣,随即淡淡反问,“你说呢?”
“虽说起因是我,可那些东西都是你撞碎的。”梅里见安郁不反驳,连忙乘胜追击,“那就三七开,我三你七,说好了啊,可不许反悔!”
“好。”安郁皱了皱眉,难得地没有反驳。
眼看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梅里忽然有点后悔没提出二八藏书网开。不过看在人家好歹救了自己的份上,做人也要厚道一些……
“为什么要救我?”憋了又憋,梅里还是问出这个最没技术含量的问题来。
“因为你还有用。”安郁不耐烦地说完这句,随即抿紧嘴唇,大有“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再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你”的姿态。
梅里气结。她好不容易对这个人形冰箱有了一点好感,可那点好感立马又被这句装酷的话给砸了个粉粉碎。
哼,早知道就应该提赔偿金额一九开,或者干脆在影楼迫究责任时,统统推到他身上去!反正自己又没求他撞墙撞玻璃……
于是,一场冷战悄悄拉开了帷幕。
沿着和上次一样的路线进入“永生之路”主题公园,穿越方尖碑广场,钻过漆黑幽深的地道,坐上两头尖尖翘翘的太阳船,整个过程里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梅里还是坐到船头留给安郁一个硬邦邦的背影。而安郁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划着船。
月光,水色,白茫茫的芦苇地,一切似乎和三天前毫无二致。只是,梅里舔了舔嘴唇,感觉有什么味道不一样了。
小船停下了。安郁跳上岸,用缆绳将木船固定在岸边的小码头上。
怎么还是上次的智慧神神殿?梅里不解地上了岸,站在一旁等着安郁的解释。
可是没有解释。就好像安郁是一只铁面无私的牧羊犬。只负责把无辜废柴的小肥羊赶来赶去——强势的人生,自然不需要解释。
于是小肥羊梅里只好乖乖地跟着牧羊犬走进智慧神神殿。
穿过架设着轨道的大殿,他们来到神殿后半部分的密室。四壁鲜艳的彩色壁画中,鹭头人身的神像和头顶新月的肥胖狒狒坐在神龛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走进来的两个人。
“亡灵书呢?”安郁忽然问。
“在!”梅里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那册《梅里塔蒙的亡灵书》,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忘记把它揣在套装口袋里。
“知道答案了吗?”安郁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笔,递给梅里。
“呀,你被蝎子蛰的伤口不见了?”梅里的眼光瞟过安郁修长光滑的手指,惊讶地感叹。
安郁的嘴角抽了抽:“你的观察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会吧,自己明明看得很清楚的……梅里有点窘,连忙一把接过笔,在智慧神神像旁空白的椭圆框中工工整整地写下三个字:“莫华逸。”
“现在,说出你对智慧神的耍求。”
梅里茫然:“什么要求?不提可以么?”
“随便什么要求。”冰山男面无表情,语气却毋庸置疑,“你猜出了智慧神的秘密名字,也就掌握了一定支配他的力量。如果你不消解掉这种力量,智慧神不会放你走出他的神殿。”
“你这是典型的封建迷信!”共青团员梅里同学义正言辞地指出了安郁的谬误,“我就不信不提要求走不出去!”
安郁冷笑了一下,抱住双臂靠在墙上,大有“你试试看”的架势。
“不过,提一个也不吃亏……”梅里审时度势,感觉真往神庙外跑一圈对自己也没啥好处,顿时换上了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快点。”冰山男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开口催促。
这都要催,真当他自己是监工的那摩温啊?梅里白了安郁户眼,端正表情对着两座神情呆板的神像说:“既然智慧神你有白鹭和狒狒两个法身,能不能让这两个法身打一架?”
说到这里,想起路上差点被一只狒狒吓死,梅里又睡眦必报地加上一句:“我希望是白鹭赢。”
一本正经地对神提出这样的要求,梅里说完自己都绷不住做了个鬼脸。既然无法拒绝这种荒谬的行为,那就用更大的荒谬来解构它吧。
偷眼看冰山男,仿佛他压根儿没听自己在说什么,死气沉沉的不知神游到哪方天外。
梅里忍不住撇了撇嘴:切,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林城地下,黑暗之王的宫殿。
“让白鹭和狒狒打一架?我的公主,你真的很配合我……”森然的笑声穿过厚厚的石壁,惊醒了一直盘踞在石柱上的巨大蟒蛇,它警惕地扭了扭头,放心地确认并没有人打扰到密室中的主人。
此时此刻,镌刻在密室墙壁上的几个智慧神雕像,似乎感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不管你是何居心,先除掉你,我会比较放心。”黑暗之王的指甲划过一尊狒狒造型的智慧神浮雕,轻而易举地将它从石壁上抠下,“不服气也没用,透特,你自己也知道秘密名字是开启永生之路的钥匙,也是掌控诸神的力量,这个规则从拉神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确定,任何人都只能顺应,无法改变。”
手掌微一用力,细细的石粉便从他的指缝中泻下,无法挽回。
走出智慧神神殿,梅里和安郁再度坐上了太阳船。木桨将蓝色的河水搅动出“哗哗”的声音,安郁既然不主动示好,梅里也就一直侧着身子看旁边的风景,气氛再一次僵持下采。
河道渐渐变宽了,在前方形成一个平缓的湖泊,湖面上隐隐约约露出一些巨石堆砌而成的小岛,星罗棋布地点缀其中。
忽然,梅里发现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宏大的建筑物,高高地伫立在水中央的小岛上,在月色中越发显得静谧而神秘。
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梅里不等木船停稳就跳上岸去,差一点扭到了脚踝。她不想在冰山男面前丢脸,手脚麻利地爬起来站好,刹那之间,设置在神庙内外的射灯全部骤然亮起,将恢弘的建筑映照得恍如神境。
“第二重门,伊西斯女神的菲莱神庙。”安郁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缓缓响起。
“这个名字好像听过……”梅里望了望天,几天前被科普了若干古埃及神名,到现在已经基本上忘得精光了。
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安郁此刻开始有了点导游的派头:“伊西斯是九柱神之一,古埃及最受欢迎的女神,她因为知道太阳神拉的秘密名字而拥有强大的魔法……”
“她是怎么知道拉神的秘密名字的?”梅里想起自己为了猜智慧神的秘密名字大费周章,差点还被扭送公安局去,不由对这个细节大感兴趣。
在实用技术面前,绷面子神马的都是浮云啊。
“她放了条毒蛇宏咬拉神,拉神为了求她治伤,只好把自己的秘密名字告诉了她……”
“搞没搞错,这都可以啊!”梅里顿时跳脚,“不带这么做神的!”
“你以为神界是什么样子?”安郁冷笑。
那倒是, href='2202/im'>《西游记》里的神仙也是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百无禁忌的……梅里虽想到这一点,却不肯在口头上向安郁认输,只顾抬起头打量面前熠熠生辉的高大塔门。和公园大门处的塔门建筑结构类似,但菲莱神庙两侧的高墙上却阴刻着截然不同的神像,其造型之奇特竟是她从未在别的宗教和神话中看见过的。
高墙左侧,雕刻着一位跪坐在地上的女神,神态安详,双臂侧平展开。排列整齐的羽毛从她的手臂下伸展开来,甚至超越了指尖所及的长度,构成一双宽大颀长而又造型优美的翅膀。
而高墙右侧,这位女神则隐去了翅膀,化身为怀抱婴儿的美丽少妇。她左臂搂着婴儿,右手轻轻托起自己的乳房,似乎正在给婴儿哺乳。
“好像基督教里的圣母玛利亚和耶稣!”梅里随口评论。
“基督教不过是抄袭伊西斯和她的儿子荷鲁斯。”安郁毫不客气地指正。
“知道啦,基督教晚了一千多年嘛。”梅里嘟着嘴转过身,率先走进塔门里。
出乎意料的是,塔门后并不是神殿,而是一个长方形的小广场,两侧装饰着柱廊,真正的神庙则坐落在广场的另一端。
广场正中,竖立着一根粗大的钢柱,直入云霄,仿造成方尖碑的样式。一根根坚韧结实的银白色钢条从主柱中伸展出来,分别扣在一个个潜水艇造型的透明箱体的顶部和底部,仿佛一条多足虫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猎物。
看来,这又是主题公园里的某个游乐项目了。梅里估摸了一下钢柱的高度,心里有些发怵。
“碧落黄泉”。游戏设施旁的指示牌上,大大地写着这四个字。
又是亡灵书,又是碧落黄泉,这些名字听上去怎么都这么不吉利啊?何况自己还很恐高……梅里心中暗暗叫苦。可签了卖身契的小肥羊就是火锅也得跳,何况身边还守着一头扑克脸的牧羊犬……
硬着头皮走到巨大的机械面前,梅里立刻悲催地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装置。那根粗大的钢柱不仅探入高空,地面上还挖有垂直的甬道,看样子是直通到地底的湖水之中,所以才有“碧落黄泉”之称。
感应到梅里的靠近,一个大透明箱子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露出里面两排皮质的座位。
揣着麻辣锅当洗澡盆的革命乐观主义情怀,梅里颤着双腿爬进箱子,抖抖嗦嗦地坐好。
一对柔韧的钩状皮套从椅背上自动伸出来,扣住梅里的双肩,把她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
这下,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眼看安郁只是站在原地不动,梅里收回了哀怨的目光——哼,有骨气的劳动人民才不向资本家的走狗摇尾乞怜!
然而就在大箱子的有机玻璃门关上之前,冰山男竟一个箭步钻了进来,恰好坐在梅里的对面。
“没人陪怕你吓死。”眼看梅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安郁若无其事地解释。
梅里哪肯承认自己如此废柴,反唇相讥:“你这种伤病员,还是趁早下火线凉快去……啊——”还没等她逞强完毕,身子猛地一沉,接着一股大力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梅里情不自禁地惊叫出来,感觉心脏仿佛一个悠悠球被抛进脚下的万丈深渊,然后又凭借那根细若蛛丝的引线重新弹回到自己的胸腔之中。
“啊啊啊啊……”梅里也不知道自己尖叫了多久,等她终于可以重新呼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乘坐的有机玻璃吊箱已经升到了半空中,而她的嗓子已经有点嘶哑了。
“三点二八秒。”安郁平静地报出上升时间。
“哼!”梅里扭过头,不跟数据帝计较。她睁大眼睛向玻璃箱外望,深夜的主题公园一片漆黑,只有脚下的菲莱神庙里有灯火闪烁。她又抬头隔着透明的箱顶看了看天空,除了月亮,一颗星星也看不到。于是梅里不由怀念起上次测试的“天地初开”,那个项目唯美浪漫,可不像今天这样吓得她半死。
音乐从隐蔽的扩音器中传来,带来柔和的解说:“欢迎参与‘碧落黄泉’项目。上次我们提到的九柱神之四兄妹中,伊西斯嫁给了奥西里斯,奈芙蒂斯嫁给了赛特,而作为他们兄长的奥西里斯,继承了先祖的王位,统率着神界和人间。他与伊西斯的夫妻感情很好,伊西斯还怀上了孩子。此刻他们的生活,就像悬浮在九天之上,尊贵而安详。”
呀,又提到这四兄妹了,名字都怪难记的……梅里一边听解说,一边偷偷打量对面安郁的脸色。虽然光线晦暗看不太清,但安郁似乎一瞬间憔悴了许多,也许他真的应该在下面休息休息。
扩音器里的解说还在娓娓道来:“可是还没等到他们的孩子出世,伊西斯便听到了噩耗——他的丈夫被人杀死了,而且尸体被砍成了十四块抛进了尼罗河中!”
“什么……”梅里刚刚放松的神经骤然绷紧,预感到什么就要来临了!
“现在,请体会一下伊西斯当时的感觉吧。”话音刚落,梅里就觉得脚下一空,高悬在半空的吊箱顷刻间如自由落体般向地面砸落!
“啊——”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了梅里,仿佛被人从几十层楼的阳台上推下,一瞬间除了叫喊什么都不能做。她努力瞪大眼睛,想要寻找前面安郁的身影,她这才发现安郁居然不见了,她的面前,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玻璃!
“安郁,安郁!”梅里用尽力气喊出这个名字。此时此刻的恐惧,只有知道还有人和她一起承受,她才不会觉得那么绝望。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她只能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下坠,而心脏,也在喉咙口不停地浮动,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口中一跃而出……一股大力猛地从脚下传来,吊箱刹住了速度,让梅里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瘫软在座位上,感觉四肢都软绵绵地失去了力气。
难道,这就是伊西斯从幸福生活落入悲惨境地的感受?
这一次安郁没有报出下降的秒数,甚至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玻璃吊箱里没有光源,梅里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微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样。她忍不住颤颤巍巍地打了个招呼:
“喂!”
“嗯?”安郁惊醒一般抬起头,半边脸被玻璃箱外的灯光一照,竟是诡异的苍白。莫非,他也被刚才的下坠吓坏了?
“刚才我看不见你,真是吓死了。”梅里抚着胸口顺气。既然冰山男不比她情况好多少,那么坦承自己的恐惧也不算丢脸了。
“哦,下坠时吊箱自动翻转九十度,我转到你的脚下,所以你才看不见我。”安郁掩饰着轻微的喘息,竭力回答得平淡无波。
“哦……”想起看不到安郁时自己失态的呼救,梅里尴尬地垂下眼睛,但愿他当时根本没听见。
扩音器里又继续讲着故事,掩盖了梅里的窘境:“伊西斯是个坚强的女性。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悲痛后,她得知杀死奥西里斯的是他们的兄弟赛特,而赛特此刻已经攫取了奥西里斯的王权。于是伊西斯下决心要为丈夫报仇,把被赛特夺走的一切重新索回。”游程并未结束,随着讲解,透明的吊箱缓缓朝着地底的甬道内沉去,“首先,伊西斯潜入尼罗河中,辛苦地搜集奥西里斯被砍成十四块的尸体……”
甬道内的湖水渐渐淹没了吊箱,随着解说不断地颠簸,却没有一滴水渗进来。由于无法视物,身体的触觉便分外敏感,梅里仿佛可以感觉到伊西斯正在他们脚下的河水中穿梭,辛苦地搜寻着奥西里斯的尸体。
“在亡者守护神阿努比斯的帮助下,伊西斯将奥西里斯复活了,可是他从此只能担任冥界之王,神界和人间的王权仍旧被赛特霸占着。这个时候,伊西斯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荷鲁斯。于是伊西斯决定要为儿子夺回王权,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从此拉开了序幕。”
就在这时,梅里的眼前陡然一片开阔,吊箱已然穿越了甬道,漂浮在宽阔的湖面上。
而湖岸边也早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一颗颗明珠相映生辉。梅里放眼望着湖光山色,终于可以缓过一口气,心跳也渐渐平缓。
“针对赛特和荷鲁斯的王位之争,以拉神为首的众神一直没有定论,就连智慧神透特也站在中立角度,听任赛特和荷鲁斯的叔侄竞争。”
原来古埃及神界秉持的是强者为王的丛林法则,啥道义礼仪都不讲。梅里坐在漂浮的吊箱里,随着波浪上下起伏,恍惚置身摇篮——不,这个比喻大大不妥,摇篮之内岂容他人安睡,可那个冰山男却闭着眼一动不动,好像又睡着了……
“伊西斯没有办法,只好让儿子荷鲁斯和赛特举行决斗。两叔侄于是达成协议,他们同时潜入尼罗河中,谁忍不住先冒出水面,谁就算输。不过就在两人入水比拼的时候,伊西斯朝水中投掷了铜鱼叉,想要刺伤赛特,不料却误中了儿子荷鲁斯……”
“好衰啊!”梅里忍不住评论。先是逼迫拉神说出自己的秘密名字,此刻又作弊帮儿子,伊西斯虽然是凡人爱戴的女神,但跟光明正大可实在扯不上关系……
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念头,梅里忽然觉得一个大浪打来,顿时把他们乘坐的吊箱高高地抛上半空,又“砰”地砸回水面。若非身体被紧紧地固走在座位上,只怕她和安郁都会像太空人那样在吊箱中横冲直撞了。
“这是水下的荷鲁斯在挣扎。”扩音器里如此解说,“伊西斯一掷不中,便再掷了一次,这次终于重伤了赛特,逼得他从水中一跃而出……”
吊箱再度被巨大的波浪掀翻,仿佛一片被卷入暴风雨中的树叶,在虚空中翻滚战栗,展示着赛特被暗算之后的惊恐和愤怒。
梅里死死闭住眼睛,咬着牙关不肯出声。然而,就在吊箱再度被一个大浪高高抛向空中时,原本紧紧束缚住她双肩的钩状皮套忽然松开,于是在再度爆发的惨叫声中,梅里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从椅子上直跌下去!
由于吊箱的滚动,梅里这一跌竟没能对准坐在对面的人肉垫背,而是径直朝向了座位上方的透明箱壁。大难临头,梅里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只能义无反顾地看着自己的脑袋往那一整块的有机玻璃上砸去!
偷窥人家的电脑真的会遭报应的……梅里心里默默地闪过这条遗言,接着从脑袋到四肢便是一阵巨疼,顿时一阵昏天黑地。
然而昏黑不过两秒钟,梅里立即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砸成肉饼,而是撞上了一个热乎乎的肉垫子,然后顺着吊箱壁滑到了椅子边的地板上。此刻那个肉垫子还垫在身下,弹性不错的样子……
“呀!”猛地意识到自己趴在谁身上,梅里一声惊叫,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我……我不是有意的……”
“别动!”面朝上躺储的安郁猛地一声断喝,声音虽然不大,决然的气势却吓得梅里一哆嗦,四肢一软便乖乖地原样趴下。耳中似乎听到安郁极低极低的一声闷哼,却又似乎只是幻觉,唯一只能感到身下的肌肉在一瞬间绷得死紧。
水面渐渐静止下来,颠簸的吊箱也渐渐平稳。粗长的钢臂缓缓回收,将玻璃吊箱再度带回到甬道之中,可梅里还是一动也不敢动,安郁那一声呵斥彻底吓坏了她,就像她身上长满了倒钩似的。
眼前顿时又是一片漆黑,衬得扩音器中的解说都那么幽远:“赛特受伤上岸后,眼看荷鲁斯尾随而来要杀掉自己,只好向伊西斯求情,求她看在兄妹一场的情分上饶他一命。伊西斯无奈之下,便放走了赛特,结果荷鲁斯一气之下……”
“起来吧,慢一点。”等到吊箱彻底稳住,平缓了呼吸的安郁终于开口。于是原本还在纠结是不是被吃了豆腐的梅里如蒙大赦,赶紧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还好,除了胸肋还有些痛,别的零件似乎都没有毁损……
“谢谢你救我!”梅里赶紧表达谢意,若非安郁及时脱开皮套跃起来接住她,只怕她现在已经在玻璃箱壁上撞成歪瓜劣枣了,“你没事吧?”
“嗯。”安郁应了一声,随即手臂一撑站起来坐回座位上。
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一样大,凭他撞墙撞玻璃的本亭,自己这一下应该没有大碍吧?
梅里观察了一下安郁,对广播后面说了什么根本没在意。
都怪这个座椅,如此重大的安全隐患明天一定要向裴总报告!梅里爬回自己的椅子上,狠狠拍了一把陷害自己的钩状皮套,不知道这起事故能否跟保险公司索赔……
忽然,梅里停下自己的小算盘,吸了吸鼻子,向一直没有出声的冰山男求证:“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没有。”黑暗中的安郁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
玻璃吊箱逐渐升回到菲莱神庙的庭院内,舱门终于缓缓地打开。
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梅里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走出了玻璃吊箱,经历过刚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折磨,此刻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然而走了几步,安郁却仍然待在吊箱中没有出来。
梅里疑惑地站定,终于觉察到了什么,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
“啊呀,我的裙子!”就算刚才的经历已经让她的神经坚韧了不少,可她还是再一次肉疼地惊呼出来。
纯白色的套裙上,此刻星星点点地布满了暗红色的污渍,分明就是血迹!
伸手摁了摁自己的胸肋,刚才撞击带来的疼痛已经消散了,那么这血,只能是——想起刚才萦绕在鼻端的古怪气味,梅里恍然大悟,一把扶住玻璃吊箱依旧敞开的舱门,将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安郁,是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不不,我的意思是藏书网……我撞伤你了吗?你现在怎么样?”
“我会……赔你。”好半天,灯光的阴影中传来安郁虚弱却冷硬的回答,“其他的……你不用管。”
“我这就打120!”梅里惊吓之下顾不得计较安郁的态度,掏出手机就开始拨号。
可是拨了好几次,120那边永远都是一阵忙音。
怎么办?怎么办?梅里脑子里不断萦绕着安郁惨白的脸色和浓重的血气,手指一动,拨通了裴思渡的电话:“裴总吗?我这里出了点事……”正想向老板汇报出事经过,手掌一空,手机竟被安郁一把抢了过去,隐约中还听得到裴思渡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别怕,我很快就过来……”
声音戛然而止,安郁挂断了通话。
“为什么要找他来?”此刻的安郁倚着玻璃吊箱,虽然连站都站不稳,眼神却一派冷冽,“你明知道我不愿见他!”
“裴总是好人……他一定会不计前嫌,送你去医院……”梅里后退了一步,安郁的黑衬衣虽然掩盖了他身上的血迹,却映衬得他的脸色惨白骇人。想起安郁先前乘坐“碧落黄泉”时的反应,梅里笃定他之前就受了伤,只是自己那一撞让他的伤势彻底恶化罢了。
“裴总,又是裴总……这么容易就被他迷惑了么?”安郁黯淡的眸子里骤然点起一簇冷光,燃烧着梅里不能明白的愤懑和不甘,喘息着追问,“你到底是迷惑于他的财富、他的外表,还是……咳咳,还是他轻车熟路追女人的手段?”
“这些关你什么事?我跟你又不熟!”面对一个不爱护身体的家伙莫名其妙的发难,梅里愤怒了,“我倒还一直想问你,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城大学,那些奇怪的黄沙和狼群跟你脱不了干系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安郁惨笑着咳嗽了一声,“你现在才想知道?”
“我原本只是怀疑,现在却越来越确信……”梅里盯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脚步慢慢后移,却不敢确定自己能扑过去抢回手机,“你根本就不是人!”
“那你说我是谁?”安郁收敛了笑容,略有些涣散的眼神正正对着梅里的脸,似乎并不曾发现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是吸血鬼!”梅里猛地从衣领里掏出一条银质的项链,对准安郁,“你敢说不害怕它?”
“我是吸血鬼?”安郁似乎想笑,最终却只是慢慢坐到地上,低声喃喃,“你怎么猜出来的?”
“你害怕阳光,所以只敢在晚上现身,天一亮就不见踪影……”梅里咽了口唾沫,继续和这个讳疾忌医的家伙拖延时间,“你能指挥狼群,传说狼人就是吸血鬼的仆人……”
“咳咳,还有呢?”
“还有……你移动速度飞快,就和《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一样……”梅里的脑子疯狂运转,使劲找出可以说服对方的理由,“还有,你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被蝎子蛰的伤一会儿就不见了!”
“你说的是这只手吗?”安郁恍惚地抬起一只手,手指上紫黑色的伤口赫然在目,一条黑线从手腕一直延伸进了黑色衬衣的袖口内。
梅里愣住了。她明明记得在智慧神神庙里时,她说他的伤好了,他也没反驳啊……
原来,是她记错了左右手,还丢脸地连对方的挖苦都没听出来!——可中了这么厉害的毒,他不想去医院更是没门儿!
“那最后一条不算。”梅里厚起脸皮,迅速收回了左顾右盼的视线,“可是你不能否认,每次我碰到你身体的时候你都会哆嗦,哪怕你竭力克制我也感觉得出来。这难道不是因为我戴了吸血鬼最怕的银饰?”说着,她大力晃了晃手中的银质星星吊坠,心中祈祷自己的激将法能起点作用,“你要不是见不得光的吸血鬼,干吗害怕裴总把你送到医院去?”
“你的心里,果然一直念着他……我原本不信你这么容男上套,所以有些话一直没有说……”安郁目光一凝,似乎想说什么。远处的湖面上忽然传来几声模糊的呼唤,让梅里情不自禁地转身就跑:“裴总,我们在这里!”
哦也,终于拖到大救星到来的时刻了!
“不要喊!”安郁打起方才积蓄的一点精神,一跃拦住了梅里,“听我说完!”
“裴总快来!”此刻梅里见救星到来,哪里还肯乖乖听安郁说话,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出他的掌控,“裴总,救……唔……”她还想再喊,嘴巴却猛地被安郁一把捂住,整个人也被他往柱廊另一头的神庙内拽去。
梅里恨恨地想要去咬安郁的手,气得七窍生烟——她招谁惹谁了,不过是为了找人给他治伤,他至于这么狗急跳墙么?
“你现在已经被吸血鬼劫持了,信不信我会咬断你的喉咙?”安郁制止住梅里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轻而易举地将她拽进菲莱神庙后的小黑屋,抵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现在,好好听我说!”生怕梅里的大喊大叫暴露目标,安郁依然没有放开捂住梅里的手,喘息着急切地开口,“不要相信裴思渡,他所做的一切都别有用心。也不要相信你周围的任何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把你拖入深渊!你目前最好的选择是离开雅庐集团,唯一能做的是守住自己的心,不依赖于任何人。”
梅里瞪大眼睛摇了摇头,不明白安郁在说什么。虽然安郁在初见时就想说服自己辞职,可他后来为什么还是给自己做了导游?
“我知道就算摆脱雅庐集团摆脱主题公园,他们还会想出别的办法逼你就范,你根本没有什么逃脱的余地,只能正面迎敌……”安郁懊恼地闭了闭眼睛,力图想把自己的意图说明,“但是,不信仰金钱,金钱就无法收买你;不迷恋外表,外表就无法蛊惑你;不害怕未知,未知就无法恐吓你;不崇拜权力,权力就无法征服你。只要你一直坚持自我,他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这是你唯一能够胜利的办法,明白了吗?”
好像有一点点懂,不就是批判自己拜金好色,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吗?为了早日获得大口呼吸的权利,梅里勉强点了点头。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方才一口气说得太多太快,安郁的精力明显不济,捂住梅里的手都颤抖起来,“如果你答应不出声,我就放开你再说。”
梅里忙不迭地点头,终于让安郁垂下了胳膊。
“裴思渡是有妻子的……”
“梅里,梅里!”裴思渡的声音忽然从神庙外传来,让梅里下意识地高喊一声:“我在这里!”然后撒腿就往外跑。
“别去,你会后悔的!”安郁伸手想要抓住梅里,可梅里胳膊随意一挥,竟然推得他踉跄了一下,无力地靠在墙上。
那是诅咒带来的力量。
“裴总,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脱困的女孩惊喜的叫声传进安郁的耳朵,越来越远,仿佛抽走了他身上所剩无几的力气。“不能爱上他,否则我宁可杀了你!”安郁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一声,捂住胸口慢慢顺着墙壁跪下,黑色的血液从口中汩汩涌出。
“别逼我杀了你……”他喃喃地念叨着,终于彻底地倒在地上。霎时间,一道缝隙在地底霍然裂开,黑暗无声无息地吞噬了他……
第十一章 二毛
“裴总,你可来了!”一眼看见疾步赶来的裴思渡和莫经理,梅里激动得几乎要放声大哭。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故太多,加上刚刚才从一个威胁要杀掉她的“吸血鬼”的魔掌中逃出来,她跑了两步就觉得双腿发软,只好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着裴思渡:“快,他就在里面……”
“别怕,没事了。”裴思渡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了梅里,向着身边的莫经理使了一个眼色。莫经理点点头,径直走进漆黑的菲莱神庙里。
“莫经理怎么了?”眼看中年男人的背影有点一瘸一拐,梅里惊诧地问。
“没什么,只是摔了一下。”裴思渡轻描淡写地忽略掉这个话题,转而看着一身血迹斑斑的梅里,语带惋惜,“我还是来晚了,你没事吧?”
耳听这么温柔贴心的话语,梅里嘴一瘪,泪水就在眼眶里直打转:“我没事,就是差点被吓死了……”
“老板,里面没人!”莫经理的话音从神庙内传来,让梅里悚然一惊,“不会啊,安郁明明就在里面的!”
“进去看看。”裴思渡摁亮手机光源,体贴地搂住梅里微微颤抖的肩膀,走进了神庙后的密室中。
“该死,又被他跑了!”莫经理迎上来,不安地搓着手,“老板,我……”
“老家伙们故意放水,也怪不得你。”裴思渡大度地挥一挥手,“不过,下次再也不能给他们机会了。”
“我能不能问一下……”梅里听得一头雾水,弱弱地开口,“安郁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将他称为“吸血鬼”是信口开河,但那个男人身上确实藏着很多令人困惑的谜团。
“怕吓着你,所以上次没说——也怪我太过自信。”裴思渡满脸歉意,斟酌着开口,“其实他并不是集团安排给你的导游,两次都是他偷袭了莫经理,将你骗进景区……”
“什么?”梅里吓了一跳,原来安郁真的是个坏人!“可是他对这个公园很熟悉,而且挟持我又有什么用处?”
“安郁原本是雅庐集团的员工,后来犯了错被公司开除,进了监狱。”裴思渡皱起眉头,“他现在从监狱里逃出来,想报复是肯定的,但其他用意我们还不是很清楚。反正下次你再遇见他,一定要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能重蹈今天的覆辙。”
逃犯?怪不得他身手好,又不肯去医院……梅里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她猜测裴思渡其实了解安郁的意图,只是不想告诉自己罢了。不过从安郁诋毁裴思渡的言辞中,不难猜到这两人之间有着深刻的矛盾。
只是,自己这种无足轻重的小透明,何德何能值得安郁重视呢?
俯下身,借着裴思渡和莫经理的手机灯光,梅里看到地上散落着两样东西,一件是她被安郁抢走的手机,另一件是一个黑色的钱夹。
想必都是安郁仓惶逃走时遗失的。
把自己的手机装进口袋后,梅里又捡起那个钱夹。打开来,里面赫然露出一张照片,恰正是初次见面时安郁在自己面前晃过的那张——她的古埃及妆艺术照。
抽出照片,梅里把钱夹交给莫经理:“拜托以后不要把我的照片流失出去。”
“好的,我保证。”莫经理连忙笑容可掬地点头,“我们走吧,不过梅小姐不要忘了今晚的任务:猜出伊西斯的秘密名字。”
“莫华逸!”裴思渡明显不满地唤了一声。
“老板,这是程序。”英经理无奈地耸了耸肩,做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于是裴思渡便冷着脸不出声了。
回林城市区坐的是莫经理开的那辆奥迪A6,裴思渡没有坐副>藏书网驾驶位,反倒和梅里并排坐在后排座位上。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们能来得这么快。”鼻端轻轻萦绕着裴思渡身上的古龙水香气,梅里满怀崇敬。
“哈哈,我们老板神通广大,以后你就会知道啦。”莫经理赶紧拍了一个马屁。
“好好开你的车!”裴思渡笑骂了一句,转而向梅里解释,“他在你的住处接不到人,我知道后担心你出事,就赶紧过来了。只是公园太大,一时没能找到你。”
“谢谢裴总关心!”梅里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安郁说过“他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的话来。她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裴思渡俊美的侧脸,试探着问:“不过半夜出门,裴太太不会有意见吗?”
“裴太太?”裴思渡一怔,忽然明>白过来梅里指的是谁,不由笑了起来,“你这个小脑袋里到底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就是八卦一下……”梅里低头掩饰着自己的窘态,“好奇什么样的人可以配得上裴总……”
“只要是爱慕我崇拜我的人。”裴思渡眨了眨眼睛,见梅里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终于端正表情严肃地说道,“我保证,裴太太这个称呼,至今还是空缺。”
真的吗?这么说,安郁是在撒谎了?梅里捉摸不透安郁那些怪诞的行为和话语,忽然想起先前在芦苇域犯的错误,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决定向老板坦白从宽:“裴总,我今晚去了雅庐大厦……”
“我知道,我已经去看过现场了。”裴思渡点了点头,“安郁劫持了你,又造成巨大的财产破坏,这些账我以后会一笔一笔和他算的!”
“可是……”梅里觉得裴思渡的陈述似乎有点不对,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说来也怪,虽说被安郁那个逃犯不明不白地挟持了一夜,她心里居然对他怀着莫名其妙的同情,或许他入狱之事也另有隐情?
“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就别多想了,好好休息。”裴思渡俨然把一切责任都担当起来,让梅里由不得更生感激。奔波了一夜,她只觉身心都疲累到了极点,没多久就靠在真皮椅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公主,快醒醒,我们到了。”朦胧之中,有人轻轻地推着梅里。
梅里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闭着眼睛:“让我再睡一会儿。”
真的不想起来。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在轻微地晃动着,让她仿佛置身于树林间的吊床中,阳光温暖地照耀在身上,清风柔和地抚摸着脸庞……又或者,依然坐在碧落黄泉的吊箱里,随着水波上下起伏……
“大祭司已经在河边等侯了。”耳边的声音有些焦急起来,“公主快下船吧。否则法老知道了,会生气呢。”
法老!?梅里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正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她的眼睛又黑又大,睫毛长得像尼罗河边茂盛的芦苇,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睫毛膏。
“公主,别忘了您是代表法老来视察神庙扩建工程的,祭司们都在看着您呢。”想是发现公主一脸迷茫,侍女赶紧提醒道。
“哎呀,我们快下去吧。”仿佛真的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梅里连忙从凉床上坐起来,汲上拖鞋走到船边。然后她看见了一条蓝色的河,河边是茂密的棕榈树林,树林后则是连绵不断的沙丘。
蓝的像青金石,绿的像橄榄石,黄的像神的肉身——黄金。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公主,我是阿拜多斯的大祭司,我来引导你前往密室。”
梅里没有去看大祭司,只是小心地踩踏着脚下的跳板。视线中闯入几只漂浮在蓝色水面上的小鸭子,黄澄澄毛茸茸的,好像尹太太每次给她换上的公仔拖鞋。
眼前的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四周出现了一根根刻满神像的粗大石柱,而她,就在那双手的带领下在这片石柱森林中穿梭。
“阿拜多斯是人间与冥界的交汇处,伊西斯把搜集到的奥西里斯尸体碎块带到了这里。”大祭司的声音幽幽地在耳边盘旋,“公主,就是在这间密室,伊西斯缝合了奥西里斯的身体,他又复活了。”
空间逼仄,光线晦暗,梅里使劲睁大眼睛,终于看见面前的石壁上雕刻着一幅图画:
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平躺在床上,一只手握住自己挺立的阴茎,一只手摸向自己的额头,似乎随时都要坐起来。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一个狗头人身的神祇。
“奥西里斯是丰饶之神,他的阳具被尼罗河的鲶鱼吃掉了,伊西斯便用黄金为他重新铸造了新的阳具,阿努比斯则帮助复活了他,所以我们的国土依旧肥沃富饶。”大祭司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平静庄严地述说着隐秘的话题。
“公主请看,这里雕刻着奥西里斯的圣歌。”大祭司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念诵起来:
“不管我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是奥西里斯;
“我进入你的身体,你无可抗拒。
“我在你身体里腐烂,我在你身体里生长;
“我覆盖了整个大地。
“不管我活看还是死去,我是埋藏在你心中的种子,
“坚不可摧,
“你永远无法逃脱,永远无法逃脱……”
逼仄的黑暗空间中,大祭司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圣歌,仿佛一个无法否认的判决,萦绕在梅里的身边。
梅里的心急速地眺了起来,她转头朝黑暗中望去,想要请求大祭司停止吟诵圣歌,却发现角落里蹲着一条黑狗。
黑狗慢慢地走过来,叼起了梅里脚边垂落的裙带。于是梅里跟着黑狗走啊走,一直走进了壁画之中。
威严的圣歌渐渐难以听闻,一阵哭泣声却传进了梅里的耳朵。她听出来了,正是美丽的伊西斯女神在掩面恸哭。
“我的兄弟赛特对他的亲侄儿荷鲁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现在可怜的荷鲁斯发誓要报仇雪恨,可是有谁会帮助我的儿子呢?”伊西斯哽咽着请求,“亲爱的公主,你会帮荷鲁斯吗?”
骤然被伊西斯问到,梅里有些不知所措:“想开些啦,冤冤相报何时了,帝侯将相都是浮云……”
“如果只是王权,倒也罢了……”伊西斯抬起含泪的双眼,直视着梅里,“可是赛特给予荷鲁斯的是巨大的羞辱,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承受的羞辱!唯有杀死赛特,荷鲁斯才能挽回尊严!”
“什么羞辱?”梅里正要追问究竟,却猛地看清了伊西斯的面庞,那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梅里,醒醒。”耳旁裴思渡轻轻唤了几声,让熟睡的梅里霍然睁开了眼睛。
“好好回屋里休息去吧,你太累了。”裴思渡帮梅里拉开车门,颇为绅士地将她扶下车来。
“梅小姐可别忘了猜测伊西斯的秘密名字哦。”莫经理坐在驾驶座上,仍然积极地给她布置工作。
“知道了。”因为偷入芦苇域影楼的事,梅里看着莫经理就有些心虚,赶紧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
“再见。”裴思渡弯下腰在梅里耳边轻轻说,“我会再来找你的。”说完,他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梅里的耳垂和脸颊,成功地引发了一片燎原大火,烧得梅里连脖子根都红了。
林城地下,黑暗之王的宫殿。
“果然是我勇敢的好儿子,连我所下的诅咒也阻止不了你营救公主。”黑暗之王蹲下身,慢慢解开儿子黑色衬衣的纽扣,“‘她的碰触如同荆棘’,这种感觉不好受吧,现在我都有点后悔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便。”倒在地上的男人虽然无力撑起身体,却还是就地一滚,躲开了父亲的手。黑色的衣襟散开,露出了他胸膛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因为绽裂而显得血肉模糊,令人心悸。然而就连渗出的血色也无法遮掩一缕细长的黑线,仿佛潜伏在皮肤下的长蛇慢慢游移,蛇头距离心脏不过只剩下三寸的距离。
“当然没有,我还想看看你的伤。”黑暗之王只轻轻一抬手,就轻而易举地固定住了儿子的身体,又抓起他的手掌看了看,喷喷摇头,“塞基特的蝎毒原本不算厉害,偏偏在你凝神逼毒的时候被公主当胸一撞,不仅毒素扩散,连带闪电鞭的旧伤也迸裂了,这下子可惹了大麻烦。”
“吊箱座椅上的手脚,是你做的?”男人忽然冷声问道。
“我?”黑暗之王一愣,随即大笑,“当然不是我,把公主撞个满脸花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男人转过头,咬住自己的胳膊,压制住即将爆发的咳嗽。
“真的要我走?”黑暗之王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然后你在这里等死?”
回应他的只是儿子一声不屑的冷哼。
“我当然知道你是永生的。被毒伤侵蚀完所有的法力,你不过依旧回到卡尔纳克神庙去做你的囚犯,然后等着法力在漫长的几千年里慢慢恢复。”黑暗之王笑了起来,一针见血,“你确实不会死,可是‘安郁’呢?”
伏在地上的男人抽搐了一下,顿时咳出更多的黑血来。他喘息了一阵,终于可以发出嘶哑的声音:“我该说的都对她说过了,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了。”
“你以为你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她都能明白?”父亲冷笑道,“我敢保证,没过几天她就会投入荷鲁斯的怀抱,那个时候我不想除掉她都不行了。”
“那么,我宁可她死……”男人疲倦地闭上眼睛,游移的毒素此刻距离他的心脏只剩下两寸。一旦心脏被侵蚀,他的灵魂就再也无法逗留在人世,只能被吸回卡尔纳克神庙属于他的那根石柱上沉入休眠。
“可是万一我斗不过荷鲁斯呢?”父亲骤然愤怒了,狠狠一脚踢在儿子腰间,似乎想要催生出他的斗志,“你明明可以挽救公主的命运,只要你肯为我出力,我就会告诉你恢复法力的方法!那时候就算白天你也可以来去自如,这点蝎毒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你就是个自私的懦夫,你那点可笑的尊严难道比公主所面临的永无止境的苦难还重要吗?”
男人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内心激烈的挣扎。终于,他喑哑地问出了一句话:“你要我做什么?”
“第一步,恢复你的法力,除掉荷鲁斯的左膀右臂。”达到目的的黑暗之王勉励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再一次做个拯救公主的英雄吧,我的儿子。”
“英雄?”儿子冷笑道,“这两个字是你对我的讽刺吗?”
“没错,不要以为我会忘记你的背叛。你每次的‘英雄’壮举,都不过是为人作嫁,愚蠢至极,甚至害了你的母亲!”黑暗之王的怒气显著上涌,对着角落里狠狠吩咐了一声,“鬼,去把修炼灵力的图解拿给少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主。”鬼把一卷莎草纸递给男人,见他看了几眼就不得不闭目喘息,只好咬咬牙将他硬扶起来,拼命打气,“没事的,少主很快就会恢复以前的法力了。我听说少主以前很厉害的,连主上都未必能打得过您呢。”
以前?究竟是哪个“以前”?男人紧握着手中的图卷,嘴角抽搐了一下,无声地说道:
“母亲,对不起!是我们所有人都>让您失望……”
很久很久以前,他确实以无比的灵力获得整个神界的瞩目,就连万韧之源的太阳神拉,也在他幼时就亲口预言他以后必将成为伟大的冥界之王。
那是与神界之王、人间之王并驾齐驱的尊贵身份。
可是后来,一切都天翻地覆。
那个始终对他关爱有加的伯父死了,死于谋杀。而凶手,就是他再也不肯以“父亲”二字相称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仅杀死了伯父,夺取了他的权力,甚至将他的尸体砍成了十四块——究竟是怎样的恨,才会让他如此丧心病狂?
一向软弱的母亲崩溃了,整日把自己关在小屋内哭泣。而他一向坚强的伯母兼姨母,却擦干眼泪束起长发,发誓一定要将丈夫的尸体带回来。
眼看姨母以怀孕之身跳进了尼罗河,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帮助姨母找回了伯父的尸块,并将他拼凑完整,甚至在姨母分娩出一个男孩的时候,运用自己全部的力量,让伯父起死回生。
他自己失去了父亲,就不忍见那个呱呱坠地的可爱婴儿从此也沦为无父的孤儿。
让一个死去的神灵复活,就算他天赋异秉,灵力的损耗也是致命的。若非母亲抱着他在神殿中苦苦哀求,只怕拉神也不肯施以援手挽救他的生命。
他活了下来,依然可以在神殿中拥有自己的崇拜石柱。只是他损失的大部分灵力再也无法弥补回来,再也没有资格担任冥界之王,只能充任起一个神界最为微末最无凡人供奉的职位。
而作为补偿,冥界之王的位置被授予了他复活的伯父。
“你居然背叛我!”得知这个消息后,父亲的愤怒将神殿上的石块纷纷震落,吓得母亲紧紧地抱住了他,生怕他因为父亲的怒气再受伤害。
“既然你从未爱过我,我又何来背叛?”他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从此以后,父亲与他反目成仇。哪怕他后来犯了那么大的罪受了那么重的罚,也再没过问一句。
他能从食心兽的口中逃脱,依然还是靠他“软弱无能”的母亲。
“不要再让我沮心了。”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原谅我,母亲!”他默默地回答,“我造成的纠葛,就必定要由我来亲手结束。”
梅里用洗衣粉搓了又搓,洗了又洗,最后终于放弃地将那套染满血渍的白色套裙摔回了水盆里,欲哭无泪。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她最穷困的时刻,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衣服,就这么生生毁了。
凝视着衣服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色血迹,梅里又想起昨夜安郁飞身救护自己的一幕。如果他纯粹只是想劫持或者利用自己的话,犯得着这么拼命么?唉,受伤加上中毒,又不敢去医院,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怎样了——居然,居然还有一点点担心他呢。
再度端详着从套装口袋里取出来的照片,照片上埃及公主装扮的女孩神色忧郁地看过来,让梅里想不通安郁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么一张放在钱夹里。更奇怪的是,照片背面还用水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埃及象形文字,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难道安郁还是古文字研究专业出身?
算了,懒得理它,梅里把照片随手扔在桌上。那个安郁古古怪怪的,居然还威胁要杀了她,下次见到他还是直接拨打110比较保险。
从电脑桌带锁的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梅里再次数了数里面的钞票,一共是一百五十三元五角。想了想,梅里把一百元再次放回信封里,将剩下的钱都揣进上衣口袋,走出门去。
这天是周六,在熙熙攘攘的超市里转了一圈,梅里最终只买了两个最便宜的馒头。狠狠心,又花一元钱买了包咸菜。
能省的一定要省。她一再告诫自己,等熬满一个月拿到工资,Hello Kitty就能“啊呜”一声,吃成大老虎了。
“哎呀,你可回来了!”刚走到双井巷十五号院门口,正沉浸在大鱼大肉幻想中的梅里就听到女房东一声尖利的大叫,立时吓了一大跳——难道今天又要收什么钱?
“大姐,能不能……”梅里刚想说“能不能下个月再交钱”,房东已一把将她推到了院子里,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究竟养了个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的心脏要是吓出毛病来你可赔不起!真是不让人省心……”
梅里被她叽里呱啦的话搅得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才弄明白状况。原来房东今天打扫楼梯时,冷不防看见梅里的房间门口蹲着一条大型动物,口龇白牙,眼露凶光,当即把她吓得逃出楼外,敦促梅里赶紧把那个吓人的家伙弄走。
梅里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也颇为害怕。她试图分辩自己没有养任何动物,但房东不为所动,眼看已经有街坊开始向这边聚集,她越发嚷得大声:“哎呀呀,现在出租房子真是麻烦透了,偷偷养狗不说,昨天还躲在家里烧热得快,害得我们跳闸呀……”
梅里大窘,声音又压不过房东,只好壮着胆子扶着楼梯往上走去。
白日里,楼梯间里没有开灯,显得颇为阴暗。梅里甚至听见自己的鞋底和地面沙粒的摩擦声,周围的一切是那么寂静得不真实。
她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停了下来,扶着楼梯扶手侧过身子,然后就看见了那只黑狗。
那是一只硕大的黑狗,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身形瘦长,眼神明亮,浑身透着人类无法企及的灵活和矫健。它原本一直趴在木板门外,看见梅里出现,便站起来朝着楼梯口走了两步,对梅里摇起了尾巴。
这不就是上次帮自己运行李的那只狗吗?梅里的恐惧之心散去大半,弯腰对着黑狗拍了拍手:“乖乖,你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吗?”
黑狗似乎想蹭蹭梅里却又不敢,只是发出几声温柔的呜呜声,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不仅没有丝毫凶恶之气,反倒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温驯和依赖。
“我要开门了,你要是有狂犬病可不许进来哦!”梅里见它一直绕着自己脚边打转,无奈掏出钥匙打开门,黑狗立刻欢快地蹿进屋子,自动自觉地跑到电脑桌下趴着。
眼看这只黑狗跟块牛皮糖一样粘着不走,梅里只好推开窗户,冲着楼下的房东喊了二声:“大姐,那只狗不见了!”
“不见了最好,下次再来我可要去找打狗队的人了!”房东又气又怕地吼了一声。
梅里吐了吐舌头,关上窗户看着黑狗:“看你挺老实的样子,人家怎么就那么怕你呢?”
黑狗摇了摇尾巴,水汽氤氲的眼睛盯着梅里,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看来它是饿了吧,身上似乎还带着伤。善良的梅里同学同情心大发,在屋里转了两转,可别说肉骨头,就是一点带油星的食物也没有,只好掰下一小块馒头放在黑狗身边。
黑狗翕动着鼻子大力嗅了嗅馒头,显然不感兴趣,便放弃地重新趴回梅里脚边,直勾勾地盯着她。
被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盯,梅里连馒头也啃不利索了。她站起来找出自己的饭盒盖子,接了一点水放在地上,终于看见黑狗99lib?走过去,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喝起来。
看它温顺可爱的样子,梅里忍不住大着胆子摸了摸黑狗的头。黑狗却猛地偏开头躲过她的手,让她吓了一跳:“你不喜欢我摸你.99lib?
吗?”
眼看梅里有点小小的伤心,黑狗又偏过头来,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手,讨好的动作带着邀请。
“还是喜欢的吧,狗狗都喜欢摸脑袋的。”梅里一下子被治愈了,继续伸手摸了两下,柔滑的手感让她的心里充满了平和愉悦。
“你叫什么名字?”不知不觉地,梅里对着黑狗说起话来,空荡荡的小屋里似乎不再那么寂寞了。
黑狗当然不会说话,只是安静地随着梅里的抚摸别过耳朵,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梅里又壮起胆子摸了摸黑狗毛茸茸的耳朵,就是这对耳朵让威武肃杀的黑狗增添了俏皮的卡通气息。她用手指梳理着狗儿油光可鉴的黑毛,微笑着说:“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看你耳朵边的两撮毛好可爱,就叫‘二毛’好不好?”
黑狗愣了愣,似乎被梅里取名字的能力惊吓到了。不过它到底是只逆来顺受的好狗,只伸出柔软的舌头轻轻舔着梅里的手,鸣呜地小声抗议着。
“二毛。”某人此刻却为自己的创意得意洋洋,忍不住开心地喊了一声又一声,“二毛二毛。”
“呜呜……汪汪……”黑狗轻柔地应和着,不忍心打击缺乏审美能力的某人。
好可爱,要是能一直留下来就好了。这个念头忽然让梅里一阵黯然,可惜啊,狗和她一样是肉食动物,她现在哪里能养活它呢?
她拉开抽屉,将信封里的最后一百元钱拿出来。在屋子里徘徊了几圈后,她终于狠下心对黑狗说:“二毛,你乖乖别动,我出去给你买狗粮。”说着拿起钥匙打开了门。
黑狗原本一直跟在梅里脚边打转,此刻却忽然耳朵一抖,直起身子趴上了电脑台,张嘴就朝放在上面的手机咬去。
“哎呀,那个可不能吃……”梅里正要上来阻拦,黑狗已经一口咬住了手机,风驰电掣般从门缝里跑了出去。
梅里追到楼下,哪里还有黑狗的踪影。以前只听说有人训练鸟儿行窃,难道这只狗也是个惯偷么?
看来同情心泛滥果然是个错误……梅里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顿时如同中弹身亡的战士,四仰八叉地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第十二章 沙漠玫瑰
毁了衣服又丢了手机,双重打击让梅里第二天还是没能从极度悲痛中恢复过来。虽然是周日,但她还是决定化悲痛为力量,跑回学校去啃了一上午英语教材。
要是能化悲痛为食量就好了。恨恨地合上那页关于点菜的情景对话,梅里收拾书本去了食堂。
“呀,那不是傍到大款的梅里吗?”一个女生的声音夸张地叫了出来,“怎么还在啃白菜帮子啊?”
“你懂什么?有钱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需要清清肠子。”另一个更加尖细的声音嘻嘻哈哈地回答。
梅里抬起头,发现说话的正是玛丽苏和她的室友二妞三妞四妞。还不等她咽下嘴里的饭,几个女生已经呼啦啦地坐过来,俨然把梅里围在了中心。
“听说你现在可是那个帅哥老板的红人啊,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打kiss?”
二妞抢先问。
“当然没有……”梅里有点紧张,握着勺子的右手都微微发抖。众妞的八卦劲头来势凶猛,看来她这顿饭钱又要浪费了。
“那天舞会我也看见他了,那身衣服真是好帅!梅里你知道是什么牌子吗?”三妞双手互握举在胸前,满眼冒心心。
“我不知道……”梅里尴尬地用勺子拨着餐盘里的白菜,犹豫要不要继续吃。
“就你这么浅薄,真正的帅哥穿什么都是帅哥!”玛丽苏瞪了一眼三妞。
“是,老大,我错了。”三妞做了个鬼脸,“人家只是对那只金龟子好奇嘛……”
“金龟子?这个外号好!”二妞拍着餐桌叫绝,“梅里以前不是号称要钓金龟嘛,富二代不就正好是‘金龟子’?一身金灿灿的,多有钱!梅里你说是不是?”
“是啊。”梅里勉强点点头。以往她虽和众妞相处甚欢,但这次轮到自己被她们围观,就讪讪地插不上什么话。
“说到外号,你们知道梅里的外号是什么吗?”四妞忽然神神秘秘地开口,“还是梅里以前一个宿舍的夏洁取的,她自封为‘乖乖女’,梅里就是‘呆呆女’……”
“那陈知薇呢?”玛丽苏忽然问。
“陈知薇嘛,更是绝了,叫‘YY女’,因为她是男生们的YY对象嘛……”四妞说到这里,忽然瞄了一眼神色不悦的玛丽苏,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你们说,梅里为什么会叫‘呆呆女’啊?”二妞见老大不高兴,连忙转移话题,一开口便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到梅里脸上去了。
“……啊,什么……”梅里正想着陈知薇,见大家都突然看着她,顿时迷茫地抬起头来。
答案不言而喻,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夏洁说梅里以前也老是这样发呆,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四妞赶紧曝料,“人家问她在想什么,她就说幻想自己是一棵长在墙角的草……”
“草?”玛丽苏夸张地瞪大眼睛,越发显现出兰蔻睫毛膏的效果,“梅里,不要这么自惭形秽好不好,好歹也要想象自己是一朵花吧。狗尾巴花也是花不是?”一席话逗得众妞又是哄堂大笑。
“我觉得草挺好的。”梅里虽然被玛丽苏踩成了习惯,以前却只是觉得她性格自恋刁钻,这次却渐渐品味出羡慕嫉妒恨的最高层次来。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等众妞笑得差不多了,这才挺起脊背辩护道,“野草长在墙角,没有人会去采摘它,也没有人会去骚扰它,只要一点点泥土和水,它就能生活得很好……”
梅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重塑形象的机会,却不料演说刚开了个头,便听见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响,玛丽苏接听电话的声音顷刻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对,是我。可以,我可以转告梅里……什么?Oh,My God……”
转告自己什么?梅里想起自己被黑狗抢走的手机,猜想这应该是雅庐集团那边打来的电话。而玛丽苏惊诧的口吻,更是让梅里心头忐忑起来。
玛丽苏挂了电话,抬眼见梅里望着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带着几分好奇和担忧,冷笑一声:“别着急,不是裴思渡找你。”
梅里知道玛丽苏此刻揣着醋缸,也不和她计较。果然过了一会儿,玛丽苏就主动开口:“是莫经理受伤住院了,明天晚上雅庐集团会另外派人来接你上班。”
“他怎么受伤了?”梅里想起前夜莫经理虽然摔了一跤,但开车送自己回家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恶化到住院了呢?
“说来还真是古怪。好好的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白鹭,或许是把莫经理当成了老鼠,狠狠地啄了一通,于是直接啄进医院了。”玛丽苏说着,眼神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梅里。
仿佛被玛丽苏这一眼看穿了心思,梅里刚刚挺起的脊背又瑟瑟地缩了回去:“他住在哪家医院?”
“仁爱医院,1817房。”
后来梅里只勉强记下了这个地址,至于怎么摆脱玛丽苏和众妞,怎么走回住处都模模糊糊没印象了。强烈的惊诧和逐渐上升的恐惧包围了她,让她的脑子仿佛被人用木棍搅了一通,所有的意象都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却有一句话如同野草一般从这团混沌中钻了出来:
“既然智慧神你有两个法身,能不能让这两个法身打一架?我希望是白鹭赢。”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还带着笑意,含着恶搞的戏谑和无聊,因为说话之人从没有把它当真。
可为什么它竟然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实现了?
难道就因为她猜出了智慧神透特的秘密名字是莫华逸,名字的力量就操纵着一只白鹭从动物园或者别的地方飞到林城市区,把莫经理啄成重伤了么?莫非莫经理也像透特神像一样,楚楚衣冠包裹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狒狒?
怪不得自己许愿时安郁的表情是那么郑重,原来消解掉名字的力量并不只是迷信的仪式?
梅里定定地坐在寂静无声的出租屋里,越想越害怕,不由自主地轻轻哆嗦起来。周围的谜团越来越多,一层一层将她包裹得像深埋在棺材中的木乃伊,无法判断也无法思考,究竟谁才能给她解释一切?
不行,她要亲自去找莫经理问问!梅里想起安郁所说“你根本没有什么逃脱的余地,只能正面迎敌”的话。霍然站起身,走出门去。
林城的地铁有三条线路:环线、一号线和二号线。其中一号线和二号线交叉成十字,环线则位于十字头部,因此整个地铁的图形就像生物学中代表雌性的符号♀,也像是幼儿园小朋友简笔画中的花朵。
而仁爱医院,正好位于花朵右边的叶子上。
由于地铁票价高于公共汽车,梅里以前很少选择这种交通方式。不过这次心头迫切,也就没精力在乎一两块钱的价差了。
通过检票口走到站台上时,梅里忽然觉得背后有人盯着自己。她猛地回头,隐约看见楼梯口边有人影一闪,转瞬间却又消失了。
那个人的样子,似乎挺奇怪的……梅里皱了皱眉,可到底奇怪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保持到她从地铁站出来,找到了路边的仁爱医院。医院大楼很高很宽敞,但由于是私立高级医院,病人并不多。特别是当梅里乘坐电梯到达十八楼后,她发现整个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听着自己的脚步在走廊里传来的橐橐回音,梅里有些忐忑不安地刻意放轻了脚步。她顺着一间间单人病房往前走,终于来到了1817的房门口。
刚抬起手想敲门,梅里到底觉得突兀,便踮起脚尖从门上的玻璃窗中望进去。
里面果然有访客,可是——梅里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个访客,居然是安郁!而且,他从口袋里掏出的那个亮闪闪的是什么?匕首?!
眼看安郁虽然手握凶器,却始终低头在和床上的莫经理交谈着什么,梅里全身僵硬得仿佛石化了一般,连矮下身子隐藏目标都无法做到,只能直勾勾地盯着病房内发生的一切。
忽然,安郁抬起了手,匕首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直落下去!还没等梅里惊讶地捂住嘴巴,安郁冷锐的眼睛已经向着房门方向望了过来,恰好和梅里的目光碰在一起!
“啊!”梅里喊出这一声,这才觉得全身锈掉的关节又被人抹了油,终于可以“咔嚓咔嚓”地运转起来。眼看安郁拔出匕首朝着自己走过来,梅里连电梯都不敢等待,头也不回地转身朝消防楼梯跑了下去!
“梅里!”安郁大喊一声,拔腿就追,冷不防地面上升起一道金光,恍如一张巨网般当头一罩。下一瞬间,安郁已经从仁爱医院十八楼的走廊里消失了。
“混蛋!”发现自己被强行拖人了地底,黑衣青年愤怒地挣扎了一下,却仍旧摆脱不了束缚自己的金光,只能仰头朝着地面嘶喊,“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去杀透特,为什么又让梅里亲眼看见?你出来,出来!”
“少主……”一个略带怯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主上正忙着,他说过会儿禁咒会自动解开的。”
“鬼?”安郁停止了挣扎,冷冷地盯着慢慢靠近的黑影,“你不是一直跟着梅里么,怎么会让她恰好撞见我动手的.99lib?t>一幕?”
“请少主恕罪!”明显感觉到面前之人的怒意,鬼慌忙俯身行 793c." >礼,“这并不是主上的意思,实在是那边诡计多端。本来我已经弄坏了医院电梯想要阻止公主,却不知怎么的被他们修复了……”
能把几件事的时间拿捏得如此准确,除了智慧神自己还有谁办得到?安郁想通了这一层,脸上恢复了平静:“你走吧。”
“请少主宽心。”鬼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劝谏,“主上之所以给您设下禁咒,只是考虑到您的毒伤刚愈合需要休..养,剩下的事情由他去解决。”
听着鬼淡若清风的脚步渐渐隐去,安郁垂下眼睛。虽然依靠梅里许愿的力量让智慧神透特的元气大伤,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把原本要刺入莫华逸心脏的匕首偏离了位置。究其原因,他还是被莫华逸最后几句话扰乱了心志:
“你中了黑暗的诅咒,永远得不到你所想要的……”
“可是,再强大的诅咒也有办法破解……”
“你想赌吗……”
“我知道你会来杀我,谢谢……”
然后,在梅里惊叫跑开的一刹那,莫华逸的身体化为一阵青烟,从病床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早有准备会被自己刺杀,他为什么要说“谢谢”?还有——
“破解诅咒?”黑衣青年伸手按了按自己隐隐有光芒流转的眉心,苦笑着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不需要。”
确实不需要,数千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不是么?
哪怕闲暇的时候走出地底,他看到的也只是黄色的砂岩,蓝色的天空,还有尼罗河畔不时飞过的白色鹭鸟。
“亲爱的表哥,别像个石头人一样杵在这里,这样多破坏河边的浪漫风光啊。”说话的人是伯父的遗腹子荷鲁斯。仰仗伯父冥界之王的身份,荷鲁斯终于继承了神界之王的王位。这位年轻的王总是穿戴着最时髦最华丽的服饰,风流倜傥顾盼生辉,与他的沉默内敛截然不同。
“因为没人陪我说话啊。”他看着表弟,温和地解释。
“那是,你每天除了撑船就是称心,要我换成你,早被闷死了!”荷鲁斯夸张地吐了两口气,忽然笑了,“表哥,难道你就没想过给生活加点调料,比如艳遇什么的?”
“想过,可我不像你有那么多女祭司。”他淡淡地笑,“今夜,你又要和哪个美女约会?”
“如此美妙的夜,自然不能虚度,否则做神还有什么意思?你能自甘寂寞这么多年,真是个奇迹!”表弟忽然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暖昧地笑道,“你该不会还没有开过荤吧,要不要我让给你个机会?”
“那可不行。”他连忙拒绝,“那些凡人女子是全心全意地信仰你,你可不能把这圣洁的情感当作儿戏。”
“是了啦,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与她们约会不过是主神的义务。”年轻的神界之王说着,忽然把一个精巧的雪花石瓶子塞在他手里,“这个是送给你的,亲爱的表哥,我衷心希望你也能拥有自己的女祭司,免得你总是形单影只。”
“我想要的并非只是奉献信仰的女祭司,而是真正的爱人,就像……”他还未说完,年轻气盛的表弟已经迫不及待地展翅飞去:“不和你多说了,我约会要迟到了!”
“就像你的妻子对你一样。”他看着表弟离去的身影,来不及出口的话只能重新咽下。
可是表弟意气风发的声音却通过河风传进了他的耳朵:“别浪费了我的礼物。虽然你是尊贵的亡灵保护神,但我想没有女人会愿意献身给一个身上带着死人气味的男人——哪怕她们的鼻子闻不到,心里却会幻想出来。”
他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打开手中的小瓶子,迎面扑来的是一阵浓郁的香气。
将瓶盖重新拧紧,他把那个精致的香水瓶抛进了尼罗河。
第一次,他的心里生出了不甘与渴慕。
不甘每一天只是上一天的重复,渴慕有那么一个人,能点亮他永恒而黯淡的人生。
梅里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口气冲下十八层楼梯的。跑出医院大门时,她甚至没有看到一个人。虽然心里不断念叨着报警报警,可连停下来喘口气都不敢,又怎么有空去找公用电话?
唯一的愿望,是不要在力竭扑街的时候,回头看见手握匕首的安郁朝自己扑过来。
终于,像个破洞的气球终于漏光了最后一口气,梅里怀着无比壮烈的决心扶住了一棵行道树,喘得直不起腰。
“梅里。”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梅里差点瘫软在地——莫非还是要羊入虎口?
“是我。”似曾相识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让梅里僵直的脖子终于能够缓缓转过去,视线里却映出一张熟悉和亲切的脸。
“李老师!”梅里惊喜交加,大叫一声就扑到了李平老师的怀中。此时此刻,这位如师如父的长者无疑像个从天而降的老神仙,让她的安全感“噌噌”向上飙升。
“什么事吓成这样?”
“李老师怎么会在这儿……”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李平老师呵呵一笑,扶着梅里的胳膊解释:“我现在就住在林城。”
“是工作调动吗?”想起每次到达一个新地方都能和李平老师相遇,梅里不由感叹道,“真巧啊,我还想问您……”
“到我家去坐坐吧,我们慢慢聊。”李平老师说着,拦下一辆的士,带着梅里钻了进去。
李平老师家位于林城一个密集的住宅区,四周六七层高的楼房如同排列的火柴盒,整整齐齐却又显示着陈旧和过时。偏偏他自己租住的楼前是一道极高的台阶,因此那套底楼的两居室就仿佛地下室一般晦暗无光。
梅里记起来了,李老师一向是喜阴的。
这还是梅里第一次走进李平老师的住处。处处都显得简朴而又整洁。她四下望了望,还是没能找到一张李平老师妻子的照片。
客厅的隔架上放着一件梅里从未见过的装饰品——一丛簇拥在一起的玫瑰花雕塑,只有花朵,没有枝叶。雕刻花朵的石材虽然颜色棕黄,但仔细看里面却夹杂着无数小小的晶石,闪闪烁烁地平添了几分绚丽。
“这件雕塑的造型真好看,比真的玫瑰还漂亮。”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隔架前,鼻尖差点凑上了雕塑品,梅里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的失态。
“这叫沙漠玫瑰,是天然形成的。”李平老师介绍道。
“要形成肯定很不容易吧?”梅里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沙漠玫瑰。没有真正玫瑰花瓣的柔软光滑,触手枯涩而坚硬,但却无损于它完美的形状和永不凋落的美丽。就像是一朵朵玫瑰在盛放之时戛然石化,把它们最绚烂的瞬间永恒于天地之间。
“沙漠玫瑰是沙子受到海水侵蚀后产生的结晶。我这一块出产于红海沿岸的撒哈拉沙漠中。”李平老师见梅里感兴趣,干脆把那簇沙漠玫瑰从隔架上取下,放在茶几上让梅里细细端详。
“哇,撒哈拉沙漠诶!”有李老师在,梅里此刻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她又摸了摸这个远方的来客,忽然有点疑惑,“我怎么觉得以前见过这个?”
眼着梅里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李平老师笑着安慰:“别急,有些事自然而然就会想起来。对了,你刚才遇见什么事情了,怕成那样?”
“我……”梅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原原本本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李平老师,末了郁闷地问,“我看到了他行凶的场面,安郁会不会不放过我啊?”
“亲眼看见的也未必是真相,何况你并没有看见莫经理的尸体。”李平老师沉吟着,“至于安郁的过往,你也是听裴思渡说的,你觉得他说的就一定是真?99lib?的么?”
“这倒是……”梅里摸了摸头,“电视剧里挺多越狱犯人都是被冤枉的……”她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望着坐在身边的长者,“能不能告诉我您怎么会知道智慧神的秘密名字?我原本一直想问,偏偏手机丢了。”
“我以前接触过雅庐集团。”李平老师并未刻意隐瞒,“甚至可以说,是集团的一员。”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大型集团而改行为清贫的中学教师?为什么当她辗转了三个城市却每次都会与他巧遇?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推荐你考林城大学吗?因为我原本就住在林城。”
梅里越发有些糊涂,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难以理解起来:“我不明白……”
“你知道守护神吗?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守护神,也是他给予最多信仰最多依赖的那个神祇。”李平老师截下了梅里的话,反问道,“梅里,你知道你的守护神是谁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梅里问得愣住了。她的守护神?要是原来,她会大声宣布自己是无神论者,才不信这些污七八糟的玩意儿,可是现在……难道她的守护神就是李平老师吗?还是,裴思渡?
“裴思渡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完美?”似乎看穿了梅里的心思,李平老师略略有些失望。
不是我觉得他完美,他本来就完美嘛……梅里心里嘀咕了一声,做了个鬼脸向李平老师搪塞:“我知道我的守护神肯定不会是裴总,好马配金鞍,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可你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呢?”李平老师追问。
“说来也怪,您给我设置的手机铃声竟然和他的铃声一模一样……”梅里避重就轻,“那到底是什么音乐啊?”
“即使是同样的音乐,歌词也可以截然不同。”李平老师淡淡地反驳,“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因为,因为我做过一个软件测试……”梅里知道搪塞不下去了,只好老实交待,“那个软件叫‘梦中情人’,所以一直觉得我和他有缘……”
“梦中情人?”李平老师忽然笑了,“一个小游戏而已,难道你真的相信?”
“我原本是不信,可后面的事实在太巧了。”梅里困惑地回答,“一切都像是上天注定似的……”
“你过来。”李平老师领着梅里走进书房,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梦中情人!”眼看熟悉的窗口在电脑桌画上打开,梅里惊讶地喊了出来,“原来您也有这个软件,我在网上都没搜到呢。”
“坐下来。”李平老师把梅里按到电脑椅上,“你再做一遍测试看看。”
“再做一次?”梅里有点不乐意,“人家说心理测试就是要测第一反应,太理性就不灵了。”
“这可不是心理测试。”李平老师坚持,“想想你当时做这个测试时,是处于怎样的环境中?”
跟环境有关么?梅里竭力回忆起第一次接触“梦中情人”软件时的情形:冰窖一样可以冻死人的宿舍气氛,用大半生活费付出的租房押金,成天在耳边唠叨“金龟婿”的玛丽苏,嘻嘻哈哈在一旁起哄的二妞三妞,竭力语出惊人哗众取宠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选择,未必是你真正的选择。”李平老师谆谆善诱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现在,默想一分钟,看看你内心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我内心真正渴求的是什么……”梅里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鼠标,点击进入了“女生版”。
1.年龄:A 正太型 B 青年型 C 成熟型
鼠标光标在C项上停留了几秒,最终移到了B项,点下。
2.肤色:A 象牙色 B 小麦色 C 古铜色 D 乌金色
梅里:B。
3.身高:A 170~175CM B 175~180CM C 180~185CM D 185CM以上
梅里:B。
4.请在以下特征中选择5~10个选项。
梅里的手颤抖了一下,最终选定了五个词语:治愈系、忠犬、勇敢、耐心、专一。
5.你幻想在什么时间遇见他?希望他在什么场合向你发起行动?
梅里放开鼠标,开始在键盘上打字:“在我最寂寞无助的时候,他出现在我命运转折的地方。”
然后,她点击了“完成”。
当屏幕上的大红心在箭雨中扭动时,梅里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平老师,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她在第一个问题里对年龄选择了“C 成熟型”,那么最后屏幕上显示的会不会就是李老师本人的画像?只可惜,她不是大叔控……
屏幕上的红心“啪”地裂开,终于现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肖像来,让梅里瞬间呆若木鸡。
那个男人,赫然是——
安郁!
完了,软件中病毒了。梅里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安郁的脸,第一个便冒出这样的念头。为什么会是安郁?他的特征不应该是冰山、面瘫和毒舌吗?什么治愈,什么忠犬,跟他哪里沽得上一毛钱的关系?
可是安郁此刻就在屏幕上看着她,就连眼神,都是一贯的……不对,安郁的眼神不是一贯淡漠疏离的吗?怎么会这么隐忍忧郁,甚至,含情脉脉?
第十三章 玛特的羽毛
一重又一重大门在梅里面前打开,前方却仍是一重又一重大门。
一切都寂静无声,甚至听不到鞋子和石板地面摩擦的声音。梅里不断地往前走着,感觉身边的空间越来越狭窄,而面前新出现的石门也越来越矮小。
就仿佛,她穿行在时空隧道之中。
终于,她走进了神庙最尽头的密室,厚重的石门在她身后森然关严。
房间里只有一盏灯,却如同一颗缀在夜幕上的星星,把房间的四壁照得一片明亮。梅里抬起头,看见密室内毫无例外地刻满了壁画,虽然连绵不绝,内容却大抵相同——一个身穿白袍头戴金冠的女子在向神灵献祭。每一幅画中的女子和神灵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她手中的祭品,或为莲花,或为水果,或为乐器。
那个女子的模样,梅里恍惚觉得就是按照她那张古埃及艺术照画出来的,而她献祭的那位神灵——
“梅里塔蒙。”一个声音忽然在狭窄的密室中响起,惊得梅里一下子回过头去。
“你来了?”梅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惊喜与期待,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甚至无法再继续观察那壁画上的神灵模样。
星辰一般的灯光中,一个人影从壁画上走了下来,虽然看不清脸面,身材却矫健挺拔,浑身散发着神祇的光辉。
梅里自然而然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双臂圈佳了他温暖柔韧的躯体,心中满满地洋溢着欢乐。
那个年轻男人也紧紧地抱住她,热烈的亲吻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梅里塔蒙,每天能够看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每次一离开你,我就开始憧憬下一次相会的到来。”
“我也是,是你给了我活在人世的力量,让沉重的王冠、寂寞的宫殿和繁文缛节的祭祀变得可以忍受。”梅里自然而然地回应着他的吻,惬惫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关爱和依恋。
“你每天来这里,法老没有察觉吧?”青年忽然关切地问。
“他有几十个姬妾、近百名子女,我只要能准时出现在祭祀典礼上,他哪里还管我做什么?”梅里冷笑,“何况,我已经开始命人修建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神庙。你看,做王后还是有点好处的。”
青年抚了抚梅里的嘴唇,似乎不愿意让这美丽的红唇呈现那种讥讽苦涩的表情。“我爱你。”他将她的头揽进胸膛,深情的话语恍如誓言,“我要带给你永恒的快乐。”
“快乐只会短暂,痛苦才是永恒。”梅里的脸上忽然露出不合时宜的冷笑,“我们这见不得光的关系,无论在人间还是神界都无法持久。”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虽然看不见梅里的表情,但青年还是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她的不满,“每次想到你面临的宿命,我都心如刀割……”
“快些想办法吧。”梅里闭上眼睛催促,“我多一天都不想等待了。”
“我发誓,一定会让你自由。”青年回答着,仿佛怕失去一般把梅里抱得更紧了,“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绘满女人和神灵的墙壁裂开了一道缝隙,青年拉着梅里的手走进了黑暗之中。
前方模模糊糊地闪现出一团黄色的亮光,仿佛正在膨胀的棉花糖,渐渐充盈了梅里的视线。她转了转脖子,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
沙漠的尽头,是蔚蓝色的天空——不,是蔚蓝色的大海!
手掌被年轻男人温柔地握住,梅里跟着他一步步向着大海的方向走去。炽热的风带着细微的沙尘扑在她的脸上,从没有真正到达过沙漠的梅里抛却了方才沉重的情绪,心中充满了新奇的欢乐。
忽然,她“啊”的一声惊呼出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喜欢吗?”青年醇厚的声音充满了期待。
“这是真的吗?”梅里仍然没有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只是小心翼翼地挪开脚步,生怕一不小心踩碎了这瑰丽的梦境。
——此刻,她的脚下,是一片沙漠玫瑰的海洋。沙砾凝结成的鲜花千姿百态,铺满了光秃秃的沙地,仿佛一条立体的地毯从沙漠延伸到大海之中。
“太美了……”梅里由衷地赞叹着,目眩神迷,“我从不能想象,竟然会有这么多沙漠玫瑰盛开在一起。”
“我沿着海岸线搜集了一千年,终于采到了这么多沙漠玫瑰。”青年欣慰地看着梅里兴奋的表情,“能让你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一千年?”梅里忽然沉下脸撅起嘴,“这么说,它们并不是为我收集的?”
“小气鬼。”青年无奈地敲了敲她的头,“要给你保证多少回,你才相信我从无前科?”
“那你费那么大力气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梅里跺了跺脚,佯装生气地背过脸去。
“因为我一直等待着把它献给我最爱的姑娘。我还一直怀疑自己永不会找到她——直到遇见了你。”青年从背后抱住了梅里,炽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吹拂,“你就是我心中的沙漠玫瑰,永不凋谢。”
“可我不要做沙漠玫瑰……”梅里蓦地侧过头,反驳。
“我明白。”男人的吻落在她的耳畔,即使在这两情相悦的缱绻中也掩饰不去他内心的矛盾和彷徨,“我只想此刻成为永恒。”
梅里睁开了眼睛。
方才梦境里的一切历历在目,甚至那个吻的滋味还在脸颊徘徊,让梅里忍不住有些脸热心跳。可是梦里那个男人的模样虽然始终模糊,却感觉有些像……像安郁。
可是安郁的扑克脸上真的会出现梦中那样温柔的表情么?
都怪在李平老师家重做“梦中情人”的测试扰乱了她的思绪,所以才会做出这么奇怪的梦来吧。
视线落在电脑桌上的那簇沙漠玫瑰上,梅里记得那是她离开李平老师的住处时,他执意送给她的。
“每天看看它,你会发现更多的东西。”李平老师说。
下床走到沙漠玫瑰前,梅里恍惚觉得它比先前更加的鲜艳华美,仿佛真正的玫瑰刚刚盛开,就被天神降下的风沙化为了石头,永远地绽放在天国富丽堂皇的神殿中,让每一个步入神殿的灵魂目眩神迷。
不过,这并不是她今天收到的唯一礼物。
从李平老师家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梅里发现房门口放了一个纸袋,上面还有一张卡片:
设备失灵,集团赔偿工作服一件。
P.S.这是我母亲亲自挑选的,希望明天你能穿上。
落款很简单,只有一个“裴”字。
纸袋里是一条白色连衣裙,梅里试了试,正好合身。虽然出租屋里只有一面小镜子,可梅里还是觉得这条裙子一下子显得自己洋气了不少,好歹也能算个气质美女了,不由对尹太太的品位大为叹服。
脱下来一看牌子,居然是Dior的,这让梅里原本弯成半个括弧的嘴形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敞开的“O”——这么贵的牌子,居然敢称为“工作服”?不过裴思渡既然是金龟子,只怕他从身上稍稍刮点金粉下来,就够买十件Dior了。
这么一想,本来还在纠结于接不接受这个问题的梅里同学释然了:那天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赔进去一套衣服,从九头牛身上拔根毛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她内心更希望能把这条名牌裙子折现……
门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地挠着门。梅里慌忙把裙子塞进纸袋里,跑到门口问了一声:“谁?”
没有回答。
莫非,是裴思渡?梅里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鼓足勇气打开了门。然而,门外空无一人。
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么?梅里正要关门,忽然发现门口那块旧地垫上,端端正正地放着她的手机。
确实是她的手机,被黑狗二毛抢走的手机。难道是那只神秘的黑狗又把它还回来了?
俯身捡起手机,梅里解开屏幕锁定,赫然发现不知是谁新建了一个音频文件。
她按下了播放键。
“你为什么不肯帮忙?否则事情不会如此麻烦。”
“有那只毒蝎子帮你不就行了么?我反正是可有可无。”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什么关系!这回她既然这么积极,我腻味还不是得忍着?”
“我知道,为了赢,你什么都能忍。”
“吃醋了?可若非你一年多来毫无建树,我会乐意亲自做这件事么?”
“怎么,你想惩罚我?”
“ 522b." >别说这种气话……我只是有点失望而已……”
“你以为这件事就一定会成功吗?”
“就算只有一半的把握我也必须做,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懂得我吗?我不甘心输给‘他’,我一定要得到公主的心,无论任何手段!”
录音到此结束了,可梅里仍旧呆立不动,任凭手机播放器自动播了一遍又一遍。
那两个声音她都是极熟悉的,一个是裴思渡,另一个却是她从未想到过的——陈知薇。
可他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所说的话,为什么她一个字也昕不懂?
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对玛丽苏的提醒,梅里摸了摸头:唉,豪门恩怨果然是纠结啊。
第二天是周一,梅里上课的时候一直情不自禁地往陈知薇那边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打气,下课了一定要找个机会问问她是不是也认识裴思渡。
可是怎么让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陈知薇不误会自己的意思呢?梅里感觉很头疼,自己和知薇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无论怎么措辞都会显得突兀吧。
可惜,尽管梅里想出了无数种和陈知薇搭讪的方法,最后还是一样也没能派上用场,一下课,玛丽苏就兴冲冲地凑了过来。
“哟,新裙子啊?这么好的料子,是裴总送的吧?”眼看梅里无奈地点头,玛丽苏摸着裙子撇了撇嘴,“我知道就算你有钱,也挑不出这么好的样子。”
梅里忍啊忍。知道要是斗嘴皮子,自己绝不是玛丽苏的对手。
“走,去我打工的地方坐坐。”玛丽苏转眼又变了脸,笑眯眯地邀请梅里。
“你也打工啊?”梅里惊诧。
“切,这是什么话?”玛丽苏双手一叉腰,“上次面试的时候,莫经理看中我的才华,另外绐我介绍了一份兼职,可不比你的那个差!”
玛丽苏的话倒也勾起了梅里的好奇心,于是跟着她出了教室,走到林城大学附近的后斜街,也是学生们平时俗称为“酒吧街”的地方。直到此刻,梅里才恍然大悟:“难道你兼职做酒吧女招待?”
“很性感的职业,是吧?”玛丽苏哈哈一笑,拉着梅里的手钻进路边一个不起眼的通道,旧砖门后赫然就是一栋保存完好的林城旧式两层小洋楼,墙壁上铺满了红如晚霞的爬山虎,大门口则挂着一个暗色的木牌:“玛特的羽毛”。
“这里不太好找呢。”梅里打量着面前幽深的楼房,心想谁会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啊。
“就说你没品位。”玛丽苏瞪了梅里一 773c." >眼,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梅里见玛丽苏自己上了楼,只能站在大堂里,无所事事地打量这间幽静的酒吧。只见地面上用蓝色玻璃从中铺出一条河流的模样,墙角用金沙堆出连绵的沙丘,几棵不知真假的榇榈树叶片遮盖了大半个天花板,越发显得光线幽暗。更特别的是,这里的座位都设计成宽大的藤床,两侧高高挑起狮头扶手,宜坐宜躺。而酒吧间的最深处,则用石块搭出一个神庙模样的储物架,零零碎碎堆了不少玩意儿,应该是提供给客人娱乐之用。
正打算走过去看个仔细,玛丽苏已换了一身娇俏可爱的女仆装,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这就是梅里。”
梅里赶紧转过身,见面前这个女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条长及脚踝的连身裙,光脚踏一双细高跟皮凉鞋,虽然说不上多美貌,却活脱脱诠释了所有不够美貌的女人们的梦想:优雅知性。
“这是我老板。”玛丽苏继续介绍。
“你好!”那个女人点了点头,洞察一切的目光让梅里有点不太自在,只好礼貌地笑了笑,回应了一声:“您好!”
“那你们随意吧。”女人说完,径自回到楼上去了。
“我还是走吧……”梅里有点不安,甚至可以说,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酒吧老板娘有几分畏惧,“我晚上还要上班呢。”
“雅庐集团的人会直接来这里接你上班,这个酒吧也是他们的产业。”玛丽苏一把将梅里按到藤床上坐下,又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我老板的老公是谁吗?”
“谁?”
“就是莫经理!”
“啊!”梅里吓了一跳,怪不得莫经理可以把玛丽苏介绍到这里来打工。可是,莫经理不是遇害了吗?自己虽然被李平老师告诫不要掺和此事,但拿回手机后她还是忍不住拨通了莫经理的号码,不料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让她不敢多说一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那个电话里的女声,确实很像这个酒吧老板娘……
“过来看这边。”玛丽苏把梅里拉到石头砌成的储物架前,“有很多小玩意儿。”
神龛后的墙面上,贴着一幅巨大的莎草纸画——《奥西里斯的审判》。除了颜色、尺寸和接受审判的人物,构图和出现的神祇都与尹太太家客厅里挂的那幅大抵相同。
与莎草纸画的内容对应,储物架上放着一架制作精美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放着一个石制的小罐子,另一端则是一片白色的羽毛。
羽毛……玛特的羽毛……梅里豁然开朗,原来这个酒吧,竟然也是以古埃及神话为背景的!
“你知道那个小罐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吗?是人的心脏!”玛丽苏指着那架天平刻意卖弄:“传说如果一个人人品高洁,他的心脏就会比羽毛轻,灵魂就能升入天国;否则他的心脏就比羽毛重,灵魂就会被蹲在天平边的怪兽吃掉——这就是所谓的‘奥西里斯的审判’。至于这片羽毛,它是正义女神玛特的宝物。”说着她指着一幅小型莎草纸画像说,“这个头顶羽毛的,就是玛特。”
“玛特是智慧神透特的妻子?”梅里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玛丽苏好奇地抖了抖涂着睫毛膏的长睫毛,“哈,你是在主题公园学来的吧?”
“不是,我瞎猜的。”梅里没有告诉她自己是从酒吧老板和莫经理的关系推测出来的。梅里随手翻着架子上堆的各种埃及特色小玩意。
忽然,一个雕像落入了她的视线,她惊异地伸手拿起来,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声:“二毛?”
“什么二毛,这是阿努比斯。”玛丽苏不满地纠正。
梅里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手中的雕像,矫健的身形,俏皮竖起的耳朵,黑色的毛皮和眼珠,活脱脱就是乖乖趴在地上的黑狗二毛。“它真的很像我见过的一只狗,那只狗可机灵了。”
“你以为它是一只狗?”玛丽苏嘲笑道,“它的原型是胡狼,也算是狗的亲戚吧,后来被古埃及人视为死者的守护神。它出现的地方,往往意味着死亡——所以,你以后还是离它远些的好。”
梅里听她说出“守护神”三个字,心中一动:这跟李平老师问她的问题有关吗?谁才是她的守护神?
“哈哈,我们来啦。”酒吧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一阵嘻嘻哈哈的喧哗就像决堤的水,“哗啦”一下都涌了进来。
说话的自然是玛丽苏的死党二妞三妞四妞,可她们背后跟着的是谁,陈知薇?梅里的眼睛越发睁大了,陈知薇身边的男人,居然是裴思渡!
“惊喜吧?”玛丽苏捅了捅梅里,“今天可是金龟子包场哦。”
“这条裙子果然很衬你。”裴思渡走到梅里面前,满意地笑了笑。
梅里有点窘,眼睛下意识地往陈知薇那里瞟。陈知薇却像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走到吧台那里给自己倒了杯酒,连眼神都不往这边斜一下。
“谢谢裴总!”梅里低下头笑了笑,坐回藤床上。而裴思渡则自然而然地挨着她坐下,拿出菜单放在梅里面前:“今天我包场,想喝什么随便点。”
“喷啧,做出这副样子不怕我们吃醋?”玛丽苏招呼二妞等人把几张藤床圈起来,指着端坐不动的两个人打趣。
“‘我们’?还有一个吃醋的是谁?”二妞嘻嘻一笑,“反正不是我。”
玛丽苏眼珠子一转,把在座的诸人都扫了一遍,视线最后定格在陈知薇身上:“知薇,你说呢?”
原本热闹的气氛突然冻僵了一般安静下来,似乎都能听见陈知薇握着的酒杯中液体荡漾的声音。梅里更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难道知薇和裴思渡果真……
“我只喝酒,不吃醋。”陈知薇说着举高了酒杯,一饮而尽。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玩游戏吧。”虽然穿着可爱性感的女仆装,但玛丽苏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打双升、杀人还是玩三国杀?”
“真心话大冒险。”裴思渡微笑着开口。
买单的就是老板,裴思渡的提议自然没人反对。
“要玩这个的话,酒吧里倒是有好东西。”玛丽苏说着,走到那座石砌的储物架前翻找了一阵,“正好一人一个。”
梅里接过玛丽苏分发的道具,发现是一座小小的埃及风格石雕像——一个头顶一片羽毛的女人屈起一条腿跪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个奇怪的权杖模样的东西。
“这是——正义女神玛特?”梅里眼看每个人手中都分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雕像,想起先前玛丽苏对这个酒吧的介绍,忍不住发问。
“是的。”不待玛丽苏开口,裴思渡就温柔地回答,“玛特的这种小造像在古埃及很普遍,常常被壁画人物托在手中,代表正义和真理的力量。..”
“可我们怎么用它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呢?”二妞好奇地问道。
“这套雕像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能变化颜色。”玛丽苏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个玛特雕像走到墙边,“你们把它用手捂住,一、二、三——”
话音刚落,酒吧里原本昏暗的灯光熄灭了。
此时外面暮色已至,古旧的房子采光不好,屋内越发显得黑暗。然而梅里却看见隐约的蓝光从自己手底的雕像上传来,其他人的玛特雕像也发出了各种不同颜色的光。
灯亮了,玛特雕像又全部恢复了原有的石头本色。
“这种雕像能变换出七种颜色,就算是同一个人,每次雕像呈现的颜色都是随机的。”玛丽苏得意地介绍,“玛特女神主持秩序的力量,我们用它来玩真心话大冒险最合适不过了。”
“好,每次雕像呈现红色的发问,雕像呈现绿色的回答。”裴思渡笑吟吟地补充着规则。
“既然同意玩,就是同意了和玛特女神签订的契约,任何人都不得违背。”玛丽苏收敛了笑容,这种难得一见的严肃模样让梅里心中有点紧张。待要细看,灯又灭了,只有玛丽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第一轮开始。”
第十四章 真心话大冒险
第一轮雕像的颜色显示,由四妞提问,陈知薇回答。
“你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四妞首先问。
“真心话。”陈知薇回答得很快。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四妞斟酌着措辞,“虽然你什么都得到了,可平生最大的遗憾,嗯,应该说最大的怨念是什么?”
灯还没有开,所有人都静静坐在黑暗里,面对着若干个光芒渐渐淡去的玛特女神雕像,生怕一发出声音,就惊扰了陈知薇回答问题的勇气。
“我最大的怨念——”陈知薇缓缓地开口,低沉的声音犹如滴落到荷叶上的雨珠,“有一个人,我做的一切永远都是为了他,可他却从不曾为我做过什么。”
陈知薇说完了,居然没有人追问那个人是谁,竟能让目中无尘的林城大学校花怨念若此。梅里更是紧紧攥着雕像不敢抬头,庆幸自己听到了那段手机上的录音,否则此刻一定会被自己的好奇心杀死。
只有裴思渡无声地转过眼睛,与陈知薇的视线有一瞬间的相交。
“答案通过。”拉开灯,玛丽苏扫视了一下表情各异的众人,“第二轮开始。”
第二轮,却是轮到裴思渡提问,梅里回答。
“你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裴思渡含笑问。
“真心话。”梅里琢磨还是这个比较容易过关,却又担心裴思渡会问出什么尴尬的问题来。
裴思渡故意转了转眼珠。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有人总说我不懂得你真正想要什么,那么请回答,你现在最真实的愿望是什么?”
“我现在的愿望?”梅里愣了愣,“我希望身体健康学业进步……”
“呜哇呜哇……”一种类似救火车的声音忽然从梅里手中的玛特雕像中发出,把梅里吓得烫到一般将雕像一抛,“呼”地从藤床上跳了起来:“怎么回事?”
“因为你说了假话。”玛丽苏“嗤”的一声笑了,“当着正义女神说假话,女神当然要愤怒了。”
“不是吧……”梅里这回真正被吓到了,这么个小破雕像,居然可以分辨说话的真假?可是看其他人都一派淡定,梅里觉得自己就像个初进城的乡巴佬,一昌吵见多怪的模样……于是她只好认输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那我重新回答吧。”
“拿好。”裴思渡捡起正义女神的小雕像放回梅里手心,“说实话,没人会笑话你。”
梅里摩挲着手中冰凉的石雕像,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的愿望有很多……比如说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呜哇呜哇……”正义女神雕像又不满地吼叫起来,二妞三妞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把梅里闹了个大红脸。
“说出你当下最迫切的那一个愿望。”裴思渡拍了拍梅里的手,耐心提示。
“我……”梅里难堪地低下头,心中万分后悔,就算选择“大冒险”也不会有现在的尴尬,“我……我现在最想的是……有钱吃肉……”话音未落,正叫得欢实的石雕像顿时恢复了平静。
“哈……”二妞又笑出了声,然而下一刻便对上了陈知薇冰冷的眸子,那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带点怯意地转开了头。
“没事的,我保证你很快就再也不会为吃饭穿衣这些世俗的需要发愁,你可以得到的比你能够想象的要多得多。”裴思渡凑近梅里,许诺道,“尽可能地放开你的想象。”
梅里面红耳赤,这算是裴思渡的表白么?还是富二代对于无法理解的贫穷的怜悯?
“好了,这次终于过关了。”玛丽苏看不惯这两人卿卿我我的亲热劲头,很积极地煞风景,“新一轮开始!”
第三轮的结果:二妞问,玛丽苏答。
“我选大冒险!”还不等二妞开口,玛丽苏已经兴致勃勃地喊出来,“大家都选真心话,多没劲啊。”
“大冒险的话,一定要派你个难的……”二妞凑在四妞耳朵边嘀咕了一阵,两个女孩子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究竟要我干什么?”玛丽苏一副视死如归的英雄模样,“划下道儿来吧。”
“我们可是在帮你……”二妞笑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你需要亲吻在座唯一的男性。”
“开什么玩笑,我做了还不被人用眼刀砍死!”玛丽苏忸怩不肯,“换一个换一个。”
“愿赌服输,有人要吃醋也没办法。”二妞说着径直走到墙边,“啪”地关上了灯,“我们不看你,总好了吧。”
“靠,老娘豁出去了。”玛丽苏发狠撂下这句话,果然走到裴思渡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捧起他的脸,迅速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裴思渡原本认命一样地坐着不动,等到玛丽苏真的亲上来,惊吓不小,竟然从宽大的藤床这头跳到了那头,掏出餐巾纸使劲抹着嘴唇。这副受惊小白兔的行为又引来二妞等人一通爆笑。连梅里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还真没见过一向风姿潇洒的裴思渡竟然会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怎么,这么久了还有心理阴影?”玛丽苏半是调笑半是委屈地问。
裴思渡没有回答,趁着黑暗看了看雕塑一般的陈知薇,适时拉亮了灯:“好了,下不为例。”
“这玛丽苏的脸皮可真厚……”梅里心里嘀咕了一声,难道她不知道这样更会把男人吓跑吗?
“梅里,你不舒服么?”玛丽苏见梅里出神,主动挑衅。
“没有。”梅里看着托在手心的正义女神像,心说这玩意儿都没呜哇呜哇,证明我说的是真话。
玛丽苏冷笑了一下,锥子般的目光深深地在裴思渡身上扎了一眼,随即朗声一笑:“那么,开始下一轮。”
黑暗再次来临,每一座正义女神小雕像又开始闪烁出不同颜色的光。巧合的是,这一次居然是裴思渡和三妞两人同时执红,梅里一人执绿。
“你选择真的舌还是大冒险?”裴思渡问。
“大冒险。”想起先前回答问题的尴尬,梅里挑了后者,可仍然忍不住怯怯地打量裴思渡和三妞,不如道他们要给自己布置什么稀奇古怪的任务。
“按规定是我们各自出一个任务给你。”三妞盯着梅里笑,“看你紧张成那样子,我就不为难你了。”说着跑到吧台后自顾调了一杯红色的洒,郑重地放在梅里面前:“你把它喝了吧。”
“你调的酒啊,会不会毒死我……”梅里苦起脸,求救一般望向众人。
然而没人同情她,只有三妞嘻嘻地笑着:“这酒的名字叫‘昨日重现’,你再不喝,我可要硬灌了!”
“尝一口吧。”看着梅里的脸皱成了苦瓜,裴思渡在她耳边轻笑,“一口就行。”
好吧,那就尝一口……梅里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浅浅啜了一点儿,意外地发现这酒的滋味和以往记忆中的不同,竟然让她——欲罢不能。手腕一斜,梅里仿佛久旱逢甘露,一口气把满杯的红酒都灌了下去。
“那么,轮到我了。”裴思渡笑吟吟地从脖子上解下一根银白色的项链,塞进梅里手里,“你先拿着这个。至于任务,一会儿告诉你。”
居然卖关子啊!梅里仔细端详着手心中的项链,质地只是普通的软银,挂在街头小店里都不会引起注意,看不出有任何古怪。
唯一特别的,是项链吊坠的造型。粗粗看去,它像一个十字架,不过十字架的上半部分却是一个类似椭圆的形状,更像是某种绳结。银质的吊坠表面,还镌刻着一些细密的象形文字,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个形状,居然有点像林城的地铁线路图。
忽然,梅里注意到自己的玛特小雕像,惊讶地发现正义女神手中所持的“权杖”造型和这个吊坠一模一样。
“这个符号叫安卡,在古埃及宗教中代表神性和永生,不过一般人称它为‘生命钥匙’。”裴思渡看梅里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微笑着说,“你喝醉了,先睡一会儿吧。”
“嗯,确实有点上头。”梅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一直徘徊不去的饥饿感荡然无存,整个人从内到外暖洋洋的,仿佛浸泡在无边的温泉里,舒服得直想睡去……
“躺下吧。”模糊的语声中,梅里感觉裴思渡扶着自己躺在藤床上。她竭力睁开眼,恍惚中看见其他几个人觥筹交错,就像在庆祝着什么……红色的酒液微微荡漾,像融化了的红宝石,又像肆意流出的鲜血……
从她身体里流出的鲜血。
然后世界便是一片黑暗。
耳边的流水声渐渐清晰起来,莲花的清香也萦绕在鼻端,梅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从藤床上撑起身子,梅里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四方形的水池边。池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清新的泉水从一个雪花石莲花造型的洞口里汩汩流出。而她藤床的脚下,则堆放着一簇簇精美绝伦的沙漠玫瑰,仿佛只要神赐予的一滴甘露,它们就能鲜活如生。
一阵歌声从水底幽幽地传来,曲调竟然和她的手机铃声十分相似。梅里宁定心神仔细聆听,听到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唱的是:
没有香,可谁有我完美的形状
不凋谢,神赐我逃脱轮回的力量
我是一朵沙砾凝结的玫瑰
撒哈拉沙漠在我离开的方向.99lib.
你的手,带我远离无尽的洪荒
你的笑,弥补一切不存在的失望
但是谁告诉我看到的世界
只是通过你的眸光
你就在我身旁
却为什么依然会悲伤
明天虽漫长
却不过是今日的回放
我是一朵沙砾凝结的玫瑰
千万年都被你装饰在天堂
再怎样被人颂扬
也逃不脱枯槁的真相
一眼就看穿的未来
举步维艰的逃亡
爱之于我,不是不死的欲望
是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
流星的匆忙
露珠的耀亮
我不要千万年永恒的伪装
只想要一天鲜活的绽放
“我不要千万年永恒的伪装,只想要一天鲜活的绽放。”梅里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末尾的旋律,直到歌声止歇不可复闻,才对着漂浮着莲花的水池询问:“是你来了么?”
“是我。”平静的池水中央忽然搅起了漩涡,一个年轻的男子从水底冒出了头,呼唤着她的名字,“我来了,梅里塔蒙。”
梅里猛地跳进了水池,不顾白纱裙被水浸透,拼命想把突如其来的男子摁回水中:“你怎么现在就来了?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猛地用嘴唇吻住了她,然后扯开她头上沉重的金鹭鸟王冠,抱紧她的身体沉入了池水之中。
宽敞的水池是用平滑的石块铺就,梅里一路下沉,直到脊背已经触及了池底,才意识到上方的青年依然紧紧地拥抱着她。她疑惑地在水中睁开眼睛,还没能翕动嘴唇,青年却已在她耳边低声开口:“我真的舍不得你。”
“你找到办法了?”虽然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忧伤,梅里还是兴奋地用眼睛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是的,这是唯一的办法。”青年伸手抚开飘荡在她眼前的水草般的长发,仿佛要把她的面容深深铭刻在心中,“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什么?梅里虽然一时想不出来,却无法自控般点了点头。
眼看梅里就要在水中窒息,青年再度用吻渡过来一口气,漆黑的眼睛里有忧伤,但更多的是决绝:“就是现在么?”
梅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鬼使神差地又点了点头。
“梅里塔蒙……”青年叹了一口气,越发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融入99lib?到自己的身体里化为自己的骨血。他的嘴唇沿着她的脸颊一路向下,划过她的下颏和脖颈,即使是在清凉的水中,也沿途点燃了梅里体内的火焰,让梅里不由自主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脖子,任凭他的手揭开身上碍事的衣物……正当梅里沉溺于这种载沉载浮般的契合快感时,一阵尖锐的痛楚猛地贯穿了她的身体。她低下头,惊讶地发现年轻男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锋刃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胸膛。
“啊……”她本能地想要惊呼,男人的吻却再度不容抗拒地覆盖上来,将垂死的痛呼阻隔在她的咽喉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按住她的后背,不肯让她在匕首下逃脱一丝一毫。
她就像被渔网死命缠绕的鱼儿,甚至无法在水面掀起一缕波纹,泄露一声呻吟。
“相信我,很快了。”青年无声地呢喃着,手中的匕首却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她的胸膛,刀尖一挑,然后梅里看见了自己的心。
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被男人握在手上。“别怕,我的玫瑰。”青年把那颗心隐藏进自己的手心,脸上居然还带着微苦的笑意,“我会再来找你的。”
金鹭鸟王冠静静地沉入水底,漆黑的长发如同水草般在池中飘散,原本清澈的池水此刻一片鲜红,盛开在池畔的莲花也在刹那间全部枯萎。
“阿努——”梅里终于嘶喊出声,然后她的身体就如同那些美仑美奂的沙漠玫瑰,坼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梅里,梅里?”光芒蓦地洒在脸上,有人在轻轻摇动她的肩膀。梅里微微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酒吧的藤床上。
“只是一杯‘昨日重现’而已。”裴思渡轻轻地笑着,扶着梅里坐起,“梦见什么了,怕得这么厉害?”
“梦见有人杀了我,挖出了我的心。”梅里脸色潮红,小心地隐瞒下梦中难以启齿的细节。她伸手按了按心口,那里似乎一片痛楚,又一片虚空。她究竟遗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最后喊出的那两个音节又是什么意思?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么?
“谁杀了你?”裴思渡追问道。
梅里涣散的眼神顿时凝聚了,眼前再度闪过那个男人隐忍决绝的脸。虽然当时身陷水中视线有点模糊,和那人日常的模样也有区别,但她还是蓦地意识到他的身份。
“是安郁。”她虚弱地回答。难道是因为目睹了安郁杀死莫经理的过程,自己才会做出这么奇怪的梦吗?可是安郁在梦中的模样和装扮,竟然和前一个梦中带她去沙海中看沙漠玫瑰的男人一模一样……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先前那样温柔缱绻,后来却如此冷酷 72e0." >狠毒?何况能在最缠绵悱恻的时刻下手刺杀,那个人究竟有着怎样冰冷无情的血液?
“安郁?”裴思渡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是了,我记得他曾经威胁过要杀死你。”
“他是开玩笑的吧?”梅里有点打颤。
“别怕,有我在。”裴思渡握紧梅里摊开的手指,让她清晰地感受到手心生命钥匙的质感,“一会儿听我的吩咐,我保证你能够永远摆脱他。”
觉察到裴思渡语调中的郑重,梅里这才注意到酒吧里的气氛此刻有些诡异。
原本独居楼上的酒吧老板娘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楼,将方才他们游戏时所用的正义女神玛特小雕像分别放置在一楼大堂的各个方位,慎重的神色就仿佛诸葛亮在江岸上布八阵图一般。而玛丽苏和陈知薇等人,也各自守护在酒吧的一个角落,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酒吧外的动静,怪不得没人打扰裴思渡和梅里的暖昧耳语bbr>。
一切的布置,就像是一盘严阵以待的人形国际象祺,如果此刻有人挥舞宝剑喊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的九字真言,梅里也不会感到吃惊。
“发生什么事了?”梅里轻声问。
“有人袭击。”裴思渡看了看窗外,站起身,却摁住了梅里的肩膀,“你乖乖坐在这里别动,不会有事的。”说着径自走到酒吧老板娘身边,低声和她商议着什么。
梅里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正中的藤床上,疑惑地扫过屋内的每个人,发现无论是淡漠的陈知薇、泼辣的苏莉莉,还是娇憨懵懂的二妞三妞等人,都是一派肃穆神色,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在墙边一站,浑身上下却都透出战士般的挺拔和神祇般的果敢来,让梅里陡然间自惭形秽。
说来说去,只有她一个人是百无一用的废柴小肥羊。
忽然,整座楼房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惊得梅里一下子从藤床上跳了起来。与此同时,遍布在酒吧角落里的玛特小雕像也突然发起光来,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和他们方才玩真心话大冒险时一样,闪动的频率却明显加快了无数倍,一时间晃得梅里头晕眼花。
“他们来了!”随着二妞的惊呼,梅里看见窗外原本漆黑的夜色不知何时染成了一片土黄,就仿佛千万条纠缠盘踞在一起的黄龙,伴随着沙尘暴想要冲破这座小小的古旧洋楼。凌厉的沙暴咆哮着,重锤般狠狠敲打着小楼的四壁,将整个酒吧震得如同嗡嗡作响的铜钟,小楼不知伺时就会在大力神无情的击打下四分五裂。
天花板上的吊灯和石膏装饰纷纷坠下,惊得梅里伸手抱住了头,蜷缩在藤床旁边。可是她强忍着没有惊呼也没有找任何人求救,因为她看见除了玛特小雕像不断向外发射着彩色光芒外,其余的人都手牵着手组成人墙,横亘在冲击波最强大的西面落地窗前。只有裴思渡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观察着对方袭击的情况。
沙尘暴中似乎隐藏着千万头怪兽,咆哮着想要冲破窗玻璃闯进酒吧,让梅里想起了那次舞会后自己在礼堂广场上的遭遇。她掐了掐自己的腿,确保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那上一次被野兽尘沙包围也并非自己的幻觉!上一次是安郁赶走了兽群,那这一次他还会来救他们吗?
仿佛体察到梅里的心思,原本一直袖手旁观的裴思渡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人墙前,伸出右手掌在玻璃上轻轻一印。只听“喀喇”一声轻响,似乎有一道闪电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划过,窗外顿时传来野兽遭受重创时发出的尖利嚎叫,来势汹汹的沙尘暴也在刹那间被逼得后退了一尺。
“我会保护你的。”虽然裴思渡一句话也没有说,梅里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用心。于是不甘自居老弱病残的梅里鼓起勇气走到人墙边想要加入,却被四妞一抖手将她甩开:“别在这儿添乱!”
我怎么添乱了?见一向嘻嘻哈哈的四妞也突然变得这么凶,梅里有点委屈。
然而下一刻,“哗啦啦”一阵脆响,被逼退的沙尘暴如受伤的猛兽再度扑来,竟将偌大的落地玻璃打碎了一块,顷刻间玻璃渣如冰雹一般砸向众人,就连最边上的梅里都觉得脸上一阵灼热,想必是被碎玻璃划破了脸。
而与此同时,裴思渡手中的闪电也再一次击中了沙暴的中心,将它再度逼退了十多米。
玻璃一碎,暴虐的狂风便肆无忌惮地灌进了酒吧大堂,将原本排列整齐的藤床餐椅等全都吹得七零八落,就连陈列在吧台后的各色酒水,也“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
浓重的沙尘味道迷住了梅里的口鼻,而身体也仿佛风筝般要被这阵狂风卷上天去。然而正当她在窒息的慌乱中快要撞上天花板时,两只手同时拽住了她。
“谢谢……”梅里落下地,没头没脑地道谢,然后她看见陈知薇一声不响地放开了她的胳膊,任由裴思渡将自己拉了过去。
“时间快到了,你们先走吧。”酒吧老板娘忽然走过来,挡住了梅里望向陈知薇的目光,“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可是你能抵挡得住‘那个人’么?”裴思渡不放心地问。
“既然我答应帮你这一把,就一定会做到。何况还有你的母亲接应。”酒吧老板娘不知从哪里又变出几个玛特小雕像来,密密地排列在落地窗的破洞处,“你们从楼上走吧。”
“好。”裴思渡显然对老板娘十分信任,拉着梅里就往楼梯口走。
“我们去哪里?”梅里虽煞搞不清袭击的缘由,但玛丽苏无意中泄露的一个眼神却让她察觉自己不仅临阵逃脱还要连累裴思渡做保镖,实在是窝囊透了!
“去公园上班。”裴思渡回头正见一缕沙尘如同遽然伸长的兽爪,陡然穿过人墙和玛特雕像的封锁直向梅里的后心攫来,他连忙猛地一拉梅里的胳膊,两个人刹那间便跃上了楼梯。
这便是传说中的轻功么?梅里脑中才晃过这个念头,已不由自主地被裴思渡拉进了三楼的阁楼里。
还没来得及细看房间的陈设,裴思渡已经打开楼顶天窗当先爬了出去,随后又将梅里拉出。
战战兢兢地站在倾斜的屋顶上,梅里看到脚下一片黄沙弥漫,将原本灯红酒绿的酒吧街遮得不见踪影,沙尘中隐隐约约还有无数黑影藏身其间来回冲撞。正当她试图寻找哪里可以溜下房顶时,原本徘徊在一楼大堂外的沙尘暴却猛地发现了屋顶的异常,顿时不顾来自大堂内的攻击,朝他们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
“闭上眼睛,抓紧我!”裴思渡蓦地大喝一声,抱着梅里就往楼下跳了下去!
“啊——”梅里一声惊呼,连忙紧紧地闭上眼睛,双手揪紧了裴思渡的衣襟。强烈的气流冲击着她的脸庞,耳边却仍然能听见身后兽群的嚎叫。如果它们真的像上次所说只是冲着裴思渡来的,为什么裴思渡执意要带上她这个累赘呢?
不!梅里在下坠的恐惧中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她一没偷二没抢,三没赎金四没姿色,那个隐藏在沙尘中的大Boss究竟要抓她做什么?
酒吧所在的小洋楼并不高,梅里虽然物理不好,但下坠的时间显然远远超过了她的估算。
她想要偷偷睁开眼睛,裴思渡却伸手捂住了她:“别看,也别问。真相只能靠你自己去发现。”
原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梅里轻轻一颤,只能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身体的感觉却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她在飞。或者说,是裴思渡在带着她飞。
追逐他们的兽群已经听不到声响,鼻端萦绕的沙尘味也被清冽的夜风所代替。终于,身子一顿,他们重新站在了平地上。
“到了。”裴思渡放开捂在梅里眼睛上的手掌,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满眼的星光一片璀璨,梅里定了定心神凝聚视线,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永生之路”主题公园外的星光大道上。
梅里踮起脚尖,悄悄望了望裴思渡的身后,却没有看到臆想中宽大的翅膀。她忽然想起了以前在报纸上见过的“鸟人”照片,难道那就是觉得裴思渡眼熟的原因?
那么,他究竟是鸟人、天使、特异功能者,还是——天神?
“现在,我是你的导游。”裴思渡右手按在左胸,极具绅士风度地微微弯下腰。
“..你忘了,‘永生之路’的导游,一直都应该是我。”忽然,黑夜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第十五章 第二个名字
俗话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梅里此刻就像一只被层层迷雾捆绑的缠丝兔,反正逃不脱被丢进缸里翻搅腌制的过程,索性放空大脑随遇而安了。否则真要追问起来,她怕自己会被好奇心害死。
反正她现在就像个跨栏运动员,跨过一道谜团立时就会有新的谜团等着她,她甚至不知道这条跑道究竟会有多长。
只能闷着头向前跑。
可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是让决心麻木不仁的梅里瑟缩了一下。
半路杀出的自然不是程咬金,是安郁。
梦中时而温柔时而狠毒的安郁。
现实里一边保护她一边威胁要杀死她的安郁。
梅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不知是不是先前那杯“昨日重现”带来的醉意犹存,梦中被安郁刺透的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求救一般向裴思渡转过脸“我们快:走吧。”
不管怎么说,童话里,带翅膀的总比挖人心的更像正面角色一些。
“梅里,站住——”眼看裴思渡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牵着梅里就要离开,安郁终于开了金口阻止。
“凭你挡得住我么?”裴思渡挑衅般举起梅里的手,“或者,你想说让她自己选择?”
“让她自己选。”安郁虽然仍是一幅扑克脸,梅里却觉得这句话是咬着牙进出来的。
“好啊。”裴思渡抱起双臂,懒洋洋地点头。
喂,有没有搞错,这个时候假装什么民主?梅里恨得直跺脚:“真要我选的话,我选回家去睡觉!”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谁都不松口。冷场了半天,梅里被夜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于是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递过来两张纸巾。
这算是两个导游在抢生意么?梅里哭笑不得地接过两张纸巾,看看裴思渡又看看安郁,从两人互不相让的气场中,她明白自己根本没有交白卷的权利。
就像考试的时候,二选一的选择题实际上比多选题更叫人慌张。
可总不能就这么傻傻地站一晚上吧?
“你还是快走吧,裴总说不定会报警的……”梅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劝导安郁,“越狱很危险,你还是应该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这句话明显触动了某个逃犯的神经,安郁冷冷地截断了她:“说起来,你还是相信他,不信我?”
“你们每个人都神神秘秘的,我怎么知道该信谁?”梅里满腔怨念,憋屈得快抓狂了。
“可谁是伤害你的凶手,你总不会忘记。”裴思渡淡淡地提醒道。
“你又要耍什么把戏?”注意到梅里果真因为这句话变了脸色,安郁警觉地向裴思渡望去。
“你自己做过的事,还怕承认么?”裴思渡不冷不热地回应。
“你对她施了法术?”安郁见梅里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眼底却有一个小小的雕像在变幻着七彩光芒,遽然作色,“你就不怕强行刺激她的记忆,会适得其反?”
“有时候,只能赌一赌。”裴思渡冷嘲道,“你这样畏首畏尾,难怪连你老子也不肯认你。”
“你这种冷血之人,自然不会懂。”安郁不再理会裴思渡,伸手搭上梅里的额头,想要探究裴思渡究竟对她施了什么法咒。
然而梅里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眼神极为清明:“不用试,我很清醒。我只是想问,你真的杀过我?”
“是。”仿佛被刺中了内心最深重的伤疤,安郁僵直地举着手,咬着牙点了点头,“你的前世,终结在我的手中。”
“那就对了……我记得在那个水池底,你的手很稳,我根本逃不掉……”梅里抬起眼直视着安郁,见他到现在还如此平静,甚至没有一点后悔道歉的意思,不由来气,“那一刀可真狠。你知道被挖去心脏有多痛吗?”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梅里被这个回答激怒了,“若非亲身体验过,你根本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手臂一抖,安郁的手掌紧紧握住了梅里的肩骨:“对不起……”
“对不起,我那时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可你现在依然满身杀气,是不是打算一旦我今夜选择了裴总,你就宁可杀死我?”
眼看安郁一副默认的姿态,梅里心里的怨愤之火顿时被浇上了一大勺油,“你已经杀了我一次,凭什么只要我爱上裴总,你就要再杀我一次?你这个蛮横没逻辑崇尚暴力的混蛋!”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尖锐的指控,安郁眼睁睁地看着梅里朝自己走近了一步。忽然,他的身体在瞬间紧绷,越过梅里的头顶看见了不远处的裴思渡隐舍得意的笑容。
那个人,是早已看透了他内心的隐痛,并且不遗余力地要将这个弱点充分利用。尽管他就算恢复到十成法力也未必是裴思渡的对手,可花费最小的力气达到目的,这才符合他们母子俩一贯的作风。
而眼前的女孩,或许早已不是他所设想的那样……
心口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安郁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放下搂住梅里的手臂。看着女学生惊骇地不住后退,安郁轻轻地笑了笑:“这下,算是扯平了?”
“你的大冒险任务就是,把手中的安卡插进他的心窝。”想起方才回响在脑海中的命令,梅里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掌心,而刚才那把银质的生命钥匙吊坠,此刻已经全部没入了安郁的胸膛。
这算是为前世的自己复仇吗,还是算防卫过当?梅里紧张地掐住了喉咙,生怕自己因为惊恐而喊叫出声。可为什么安郁身上没有一点血迹?甚至在她将生命钥匙刺入他的胸膛时,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阻碍,恍如虚无?
“别害怕,指挥你的是正义女神玛特的力量。他们父子违背了正义,自然要受到她的惩罚。”裴思渡走过来,和颜悦色地安慰。
梅里举起颤抖的右手,努力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不错,冥冥中是有人操纵了她,她记得自己曾经试图拔回生命钥匙,可那个银饰却恍如拥有生命一般朝安郁钻了过去。
真心话大冒险,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游戏,难道真的是和正义女神签下的无法违抗的契约?
“走吧,他再也不能骚扰你了。”裴思渡显然对生命钥匙的威力颇为自信,拉起梅里往主题公园的大门处走去。
梅里用力晃了晃脑袋,还是有些恍惚:难道真像她以前开玩笑的那样,安郁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吸血鬼?否则怎么可能被插入心脏的银质十字架,哪怕是作为十字架变体的生命钥匙给降伏呢?
跟着裴思渡走了几步,梅里终于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安郁,见他虽然没有倒下,却只是呆立在原地,就像被生命钥匙锁起来的人形雕像,只剩下两只漆黑的眼眸舍不得闭上。她忽然觉得那眼神如同鬼魅一般一直跟在她身后,就像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记不清情节却摆不脱如影随形的恐惧,唯一解脱的方法只能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跑得越抉越好。
她真的跑了起来。
等到裴思渡在广场正中的方尖碑下追上梅里时,他发现一向有“呆呆女”之称的女孩子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了?” 88f4." >裴思渡刚伸手想要搭上梅里的肩头,她却猛地一侧身躲了过去,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了句什么。
“没事,你并没有杀人,只是封印了一个恶魔而已。”裴思渡软下声气,耐心地安慰。
“我是说,我不要押金了,不要工资了……”梅里抽抽噎噎地重复,“你让我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上班了!”99lib.
“说什么傻话呢。”裴思渡好笑地递过去一张纸巾,“你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赚钱吃肉吗?”
“我宁可一辈子不吃肉,也不要……”梅里用纸巾擤了擤鼻子,越发大声地说道,“也不要像个傻瓜一样被你们当猴耍!”
“你不是傻,只是没有恢复记忆。”裴思渡相当有耐心地说服教育着。
“如果记忆就是被人杀掉,我宁可永远不要恢复!”梅里抱住双臂,慢慢靠着方尖碑滑坐在地上,“我不想再猜哑谜,不想从吊箱里摔下来,不想做奇怪的梦,不想被莫名其妙的沙尘暴袭击!我受够了,我想回去睡觉……”
“今晚的袭击,只有一半是因为你。”裴思渡蹲下身,亲自用纸巾擦去梅里脸颊的残泪,“恶魔一方面想争夺你,一方面因为我珍爱你,想通过袭击你来打击我。”
“你说的恶魔那伙,也龟括安郁吗?”梅里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里似乎还遗存着刺进安郁心口的虚空感,“他们抓我有什么用?”
“因为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裴思渡双手握住梅里的右手,捧到自己的胸前,“而你的记忆,会随着你的力量一起复苏。你能拯救我们的命运,梅里。”
“就像希瑞公主一样吗?”
“希瑞公主?”裴思渡显然不太清楚那个挥舞宝剑高喊“赐予我力量吧”的女超人,只好顺着梅里的话头敷衍,“你会比她更伟大。”
“可我从来不想左右什么人的命运,我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梅里挣扎,“谢谢老板的鼓励,我就好像从言情小说的女主变成了玄幻小说的女主……可我知道,我只能做个炮灰……”
“难道我所做的一切,还不能让你自信起来吗?”裴思渡抓紧梅里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吻,目光中渐渐流露出哀戚,“看看这方尖碑上的铭文:只要你喝过尼罗河的水,你就一定会回到尼罗河。因为尼罗河,一条在人间,一条在天上——所以,你的命运无法抗拒,而我的命运……”他又亲了亲她的手背,“也等着你的爱来拯救,我的公主。”
“骗人!”梅里抽回手,偏过头不看裴思渡幽深如潭水一般的眼睛。然而无可否认,一贯强势的裴思渡偶尔露出的脆弱和童话般经典的告白仿佛熊熊烈火,让小资产阶级梅里原本不够坚硬的心再度软化。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抽了抽鼻子,她终于问出心底最恐惧的问题,“或者,你们究竟是不是人?”
“我不愿欺骗你,却也无法在此刻告诉你答案。”裴思渡俯下身,手指轻轻抚摸着梅里的脸颊,“如果你真的爱我,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你了?”梅里脸红了,略带点怯意地看着裴思渡,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上就会“唰唰”地长出羽毛来,“而且我可不99lib.习惯跨物种恋爱……”
“记得你对‘梦中情人’制定的标准吗?好像并没有规定我必须是凡人,不能是天神啊。”似乎害怕梅里越想越偏门,裴思渡委婉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面前真的是活菩萨,有求必应吗?梅里感觉自己就像个一下子掉进藏宝窟的穷光蛋,只知道瞪眼喘气却不知该如何下手。要不,先让他变出几串烤羊肉串来?
“帝王、多金、妖孽、执着、腹黑,哪一样你不够满足呢?”裴思渡放低了声音,微热的呼吸轻轻在梅里耳边撩过,“只要你肯崇拜我爱慕我,我就能让你拥有一切……”
“是啊,哪一样不够满足呢?”梅里的心仿佛被裴思渡放上了秋千架,晃晃悠悠地有点辨不清方向。可她仍不甘心这么容易就拜倒在裴思渡的西装裤下,否则显得自己多浅薄多容易收买啊。挣扎了半天,梅里冒出一句话:“妖孽!你既然是天神,就不够妖孽!”
“什么算是妖孽?”裴思渡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抱着手臂笑得狡黠,“是吸血鬼优雅地咬破你的脖子,还是白发白衣的杀手嘴里叼着一枝蔷薇花?”
梅里无言可对,尽管方才积蓄了半日的力气想要闹出真相,可不管说什么都被裴思渡轻而易举地化解开去。说起来,自己的反抗,不过就像鱼缸里的鱼,最多甩出几点水花而已,还不如老老实实继续啃缸底的水草好了。废柴的狗尾巴草毕竟装不成红艳劲爆的小辩敝。
“最后一个问题。”梅里知道自己这句话有点煞风景,特别是在一位英俊无匹的天神向自己宣示伟大的使命之时,“安郁不会死吧?”
“不会,他绝对不会死。”裴思渡压下自己的不满,言笑晏晏,“而且当你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保证你还能见到他,也不会再怕他。对了,还有莫经理,难道你不想为自己的恶作剧跟他道个歉?”
眼看梅里低下头放弃了抵抗,裴思渡笑着拉起她,向通往公园内部的地道走去:“振作一点,轮到你发威的时候了。”
穿过地道,他们来到了河边。雪白的芦苇依然飘荡在蓝色的河面上,梅里正怀疑裴思渡这副公子哥儿的模样会不会撑船,却已在小码头边看见了一艘?99lib.t>电动摩托艇。
这可比安郁平时划的那个木头太阳船高级多了,配备给雅庐集团总裁的装备就是不一样啊。
客观地说,裴思渡驾驶摩托艇的技术很好,既快又稳,很快就到达了前方的湖区,停泊在供奉伊西斯的菲莱神庙外。
可是梅里忽然有些想念安郁划动的木船,欸乃的水声取代马达的轰鸣,那才是与这些湖光月色相配的。
或许,以后再也不能听到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要你的心目中,以后只有我这一个神。”尽管背对着梅里,裴思渡还是觉察到了她的分心,薄薄的嘴唇抿出一道坚毅的纹路,暗暗发誓,“无论前世如何,你今后只能属于我。”
摩托艇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他们穿过柱廊围绕的广场,从“碧落黄泉”的高大支架下走过,走进了神庙最尽头的密室。
密室的神龛前,竖立着一座伊西斯女神怀抱婴儿的石雕坐像。她的目光没有望向怀中的孩子,而是平视着从密室门口走进来的人,空洞而寥远。
“是要猜伊西斯的秘密名字吗?”梅里有点慌,“可我忘了带亡灵书。”
“没关系,亡灵书上会自动浮现你的回答。”裴思渡徽微一笑,“现在说出答案吧,这些名字是打开你记忆殿堂的钥匙。”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梅里看着面前伊西斯的雕像,越发觉得似曾相识,“怪不得我梦见过伊西斯,还认出了她的模样。”
裴思渡点了点头,满怀鼓励地看着梅里。
“她是你的母亲,尹太太。”梅里有点忐忑地看着裴思渡,“对吗?”
“是的,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安郁他们今晚一定要挟持你了。”裴思渡轻轻哼了一声,“他们想利用你猜出秘密名字的力量,对我的母亲不利。”
梅里想起了莫经理因为自己的一句戏言而遭遇的厄运,不得不接受裴思渡的解释。若非上次安郁强行介入把自己带到菲莱神庙,恐怕裴思渡就不会面临现在尹太太的命运被自己左右的窘境了吧。
原来,这个主题公园的各个景区,并不是随机进入的。把哪一个神推到自己面前,本身就是裴思渡和安郁两伙人之间的较量。
“现在,你对伊西斯许个愿吧。”裴思渡提醒,“记住你的每一个字,都对我的母亲至关重要。”
“尹太太对我很好,我不会让莫经理的事再次发生。”梅里面对着伊西斯的石像,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说什么。虽然她明白裴思渡一心希望她能为伊西斯许个好愿,但方才遇袭时安郁黑色的眼眸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在她的脑中,让她一时竟有些后悔,为了所谓前世的梦境去伤人,无论如何不是现代法律所允许的。
梅里不愿得罪裴思渡,却也不愿意再伤害安郁。他们的争斗,自己为什么要去掺和?
坚定了自己明哲保身的原则,梅里也不管自己的姿势对不对,双手合十默默地祝祷:
“伊西斯女神,不管猜出秘密名字是否就拥有了支配你的力量,我现在都正式宣布放弃这项权力。我不会对你施加任何影响,不会干涉你原有的命运。”
“不会干涉你原有的命运。”林城地下宫殿的密室中,黑暗之王从书架上再度抽出一卷古旧的莎草纸卷,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亲爱的侄子,看来你在公主那里也没有赚到多少胜场。你大概还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不同以往,可不是那么容易征服的。”
墙上原本的智慧神神像已经完全抹平了,只余下打磨光滑的石板。黑暗之王将莎草纸卷在墙上徐徐展开,慎重的神色就仿佛翻动起命运的卷轴。“地上的尼罗河是天上尼罗河的倒影,即使你是神也无法摆脱。”他带着期待的笑容喃喃自语,“那么伊西斯姐姐,既然公主拒绝施予你任何力量,那就让我来推动你命运的转轮吧。”
随着莎草纸卷的展开,一幕幕图案依次在密室的石壁上凸显:
伪装成牧羊女的伊西斯来到了杀害丈夫篡夺王位的兄弟赛特的住所,伸出双臂向他哭诉:“人间和神界的王啊,我这个寡妇正领着儿子牧羊,有一个人却抢走了我们的羊又打伤了我的儿子,求你为我们主持公道!”
“抢走人家的财产还打伤人家的儿子,这个人实在太过分了!”赛特回答。
“众神你们听啊,赛特亲口承认了他的罪行!”恢复了原貌的伊西斯指着赛特向天上的众神控诉,“你们应该判决他把王位还给我的儿子荷鲁斯!”
可是,记录神界历史的莎草纸卷中再无回应。
“伊西斯姐姐,看看你当年多么天真,拉神他们所谓的正义哪里有实力可靠?”黑暗之王看着浮雕上女神求助的双手,浮起一个冷冷的笑,“更何况,是奥西里斯先对我犯下了罪,你又为什么只字不提?”
纸卷继续翻动,石壁上呈现出一组栩栩如生的浮雕,刻画的正是梅里在乘坐“碧落黄泉”时听到的故事:赛特与荷鲁斯叔侄为争夺王位比赛潜水,伊西斯刺伤赛特后又念在手足之情放走了他。可是梅里当时由于坠落事故,没有注意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如何。
此刻,黑暗之王面前浮现的,正是这个震撼人心的绪局:愤怒的荷鲁斯质疑母亲的居心,冲动之下竟然砍下了伊西斯的头!看着儿子扬长而去,抱着自己头颅的伊西斯女神只好孤独地离开。而伊西斯存放头颅的地下火湖,则成为亡灵永生之路的必经之处。
“尽管你可以用法术治好伤口,但这里就是你最为脆弱的地方。”黑暗之王轻轻触摸着壁画上伊西斯的脖子,低语道,“姐姐,夹在兄弟和儿子之间,你真的应该休息了。所有的恩怨,还是留给我和荷鲁斯两个男人来解决吧。”
走出密室,黑暗之王伸手轻轻揽住依偎过来的巨大蟒蛇,面无表情地朝跪伏在地上的属下开口:“鬼,你竟敢靠近我的密室?”
想是被王者森冷的话音所震慑,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地回禀:“属下不敢惊扰主人,所以一直等在这里。”
“什么事,说吧。”黑暗之王不耐烦地用脚踢了踢鬼赤裸的肩膀。
“少主被荷鲁斯的安卡袭击了,属下斗胆将他接回了地宫。”鬼又磕了一个头,“安卡的威力非同小可,不知主上是否要去探望少主?”
“少主少主,你倒是很关心他啊。”黑暗之王的冷笑声渐渐扩大,眼中的暴戾之气也越来越盛,他猛地一脚将鬼踢开,“滚,我还没死,你不用赶着给他献殷勤!”
“主上!”鬼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挣扎着爬回黑暗之王的脚边,“属下对主上绝对没有二心。只是少主他,毕竟是您的儿子……”
“我的儿子?”黑暗之王截断了他的话,暗地里咬了咬牙,“你不用担心他。椅鲁斯的安卡或许可以让每个神都归人沉寂,但是对他却没有用。”
“更何况……”黑暗之王轻轻摸了摸怀中赤鳞的头,满意地笑了,“我如今,又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第十六章 法老的庆典
梅里不知道裴思渡是否听见了自己对伊西斯的许愿,不过她心里明白这个愿望并不能让裴思渡满意。可既然有七个秘密名字让她猜测,她以后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立场,何必现在急着把自己卖出去?
“贪心狡猾的小东西……”裴思渡的眼中流过一抹暗色,“看来要让你死心塌地还得再使点力气……”
“可以走了么?”梅里放下合十的双手,仿佛听到下课铃声的小学生,眼巴巴地盯着裴思渡。
“走。”裴思渡的脸上浮出笑意,“今晚可有盛大的节目等着你呢。”
“不要太刺激啊。”梅里按了按心口,再像“碧落黄泉”那样来几次,她说不定会吓出心脏病来。
“刺不刺激,我说了可不算。”裴思渡腹黑地一笑,“想要拯救世界,总要有点付出不是吗?”
“谁说我要拯救世界,分明是不小心中了美男计……”梅里小声嘟囔。现在她已是骑虎难下,只能认命地任凭老虎驮着她乱转了。
走出菲莱神庙,他们再度回到摩托艇上。马达发动的声音响起时,梅里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今夜的月亮呈现出完美的满圆。在它明亮的光辉下,所有的星辰都黠然失色,无从寻觅。
握着操纵柄的裴思渡回头看了看梅里,提醒道:“坐好了。”
梅里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裴思渡的眼睛就像此刻的月亮一样明亮而霸气,它四散的光辉足以掩饰身边每一个人的存在,就像一一陈知薇。
想起手机里出现的神秘录音,梅里鼓了几番勇气,终于借着摩托艇的开动作掩护,怯怯地问:“裴总,你以前认识陈知薇吗?”
“认识。”裴思渡没有回头,也没有隐瞒,“我从小就认识她。”
耳听梅里没有作声,裴思渡笑了:“怎么,想打退堂鼓?”
“没有!”梅里大声否认,“你说了我要有自信的!”
“这就对了!”裴思渡哈哈大笑,减慢了摩托艇的速度,指着前方的岸边,“看那里!”
梅里悚然抬眼,发现前面的河岸边不知何时亮起了幽幽的光芒,铺陈出一片山崖的形状。最开始,她还以为是悬挂的无数串灯泡同时亮起,等摩托艇驶得近了,她才发现那里根本没有电灯,而是构成山崖的砂石在月光下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就仿佛,整座山都是由金子构成。
下意识地仰起头,梅里惊讶地发现头顶皓白的圆月不知不觉竟变成了橘红色,就像是一个咸鸭蛋的蛋黄悬挂在夜空。正是在这橘红色的月光映照下,前方的山崖才会显出黑夜里不可思议的光彩。
“漂亮吗?”看着梅里惊讶地张开了嘴,裴思渡志得意满地笑着。
“就像做梦一样……”梅里盯着头顶异样的月亮,喃喃地问,“怎么会这样?”
“一个小把戏,算是送给你的惊喜。”裴思渡在梅里耳边低低地笑道,“喜欢吗?”
梅里怔怔地点头,这下子,想要不相信裴思渡是神仙好像也有点困难了。
可裴思渡是神仙,就意味着和他作对的安郁,一定是恶魔吗?神仙打架似乎也是寻常,孙悟空没成佛前,不也被神仙们称为“妖猴”?
“到了。想什么呢?”袈思渡操纵着摩托艇,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停在了前方金光闪烁的山崖前。
“啊,晒月光浴呢。”梅里不敢说自己在惦记安郁,随口胡扯,“这是哪里啊?”
“阿布辛贝神庙,建造于公元前一千二百多年,是古埃及最宏伟的岩窟神庙。”裴思渡大神大量,不和小透明一般见识,跳下摩托艇,伸手向梅里彬彬有礼地摆出“请”的姿势。
脚下的小艇晃荡得厉害,梅里只好扶着裴思渡的手跳上岸。从这一点上说,裴思渡比疏离的安郁要体贴得多。和安郁在二起,梅里总怀疑自己身上带着刺似的。
梅里感慨,神仙就是比妖猴有教养啊!不过安郁不像孙猴子,更像冷酷忧郁的吸血鬼……
这个比较在梅里心中只是一闪而过,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已被面前宏大的景致所吸引——这是怎样高度的文明、怎样虔诚的信念、怎样恢弘的气魄,才能在距今三千多年前建造出这样的奇迹啊!
仿佛黄金铸造的山崖上,一座巨大的神庙正静静伫立在梅里面前。这座神庙是掏空了山腹修建而成,无论大门柱廊还是神龛,都与山崖融为一体。而最让人惊叹的则是大门外四座高大的石雕巨像,虽然俱是坐姿,每一座却都有六七层楼那么高。四座石像除第二座有所毁损,都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端正地坐在神庙门口,居高临下,神圣而不可侵犯。
“你终于回来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梅里耳边开口。那声音深沉刚毅,不怒自威。
“啊!”>猝不及防的恐慌袭来,梅里轻轻一颤,防御性地抱住了双臂。
“怎么了?”裴思渡问。
“这些神像的眼神很凶。”梅里定了定神回答道。
“凶吗?”裴思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石像,俨然是老板在审查即将出厂的产品,“你再看看。”
梅里鼓起勇气抬起头,再一次凝视眼前的奇观。那些石像的面貌丰润,完全可以用俊美宽和来形容。它们的眼腈很大,眼神无一例外地平视着前方的天幕,根本不曾俯瞰站在脚下的人。
这样慈祥得甚至有点像释迦牟尼的神像,怎么会在最开始带来无形的威压和恐惧呢?
想必,是自己的错觉。
梅里有些不好意思了。或许是今天晚上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恩的事情,她完全没做到言情书中女主角宠辱不惊的风范。
淡定,一定要淡定!梅里深呼吸一下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这是什么神?”
“这不是神,是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由于他运气好,寿命长,国家也没闹出大乱子,他便四处修筑神庙标榜自己的功绩,后世也称他为拉美西斯大帝。”裴思渡介绍的语气漫不经心,很明显没把这位传说中伟大的法老放在眼里。
听听,这才是真正大神的风范哪。梅里瞪了一眼刚才惊吓她的巨大百像,对裴思渡的景仰之情顿时滔滔奔涌。安郁以前做导游的时候,哪里有这么睥睨天下的气势?
梅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干吗什么都要联想起安郁?那座人形冰山,现在究竟是杵在公园门口,还是已经化成水汽升天了?无论如何,下班后还是要去看看他的情况……
“游戏开始前,我先带你去看一件有趣的东西。”裴思渡斜睨到梅里的神情,越发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果然成功地将梅里的心思从安郁身上转移回来。
先前被四个巨大的拉美西斯坐像吸引了全部注意,梅里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较小的神庙雕凿在山凹里。踩着河边的金色细砂走了一阵,梅里一眼看见这座较小的神庙门前雕刻着六个直立的石像,乃是四男二女。虽然雕像的规模比方才的四个坐像要小,却也不可小觑。
他们又是哪些大神?看上去还很有夫妻相……
“阿布辛贝神庙的主角是法老,神都成了他的陪衬。”裴思渡远远地注视着前方的男女立像,口气中含着嘲讽,“这是拉美西斯二世和他的王后奈菲尔塔利。奈菲尔塔利的意思是:最美的女人。”
“他们的装扮看起来和神没有什么区别。”梅里有点奇怪,以前景区的主角都是神,怎么现在突然变成法老了?
“在古埃及人的观念里,法老确实是神。法老和王后死后将在神界获得永生,和神灵们生活在一起。”裴思渡看着前方美丽的女子雕像说,“拉美西斯二世为了让他的王后能在生前就事受神的待遇,专门为她建立了这座神庙,并将她的雕像塑造得和自己的一样大小,这种做法在古埃及是相当罕见的。”
“法老一定很爱他的王后吧。”梅里走近奈菲尔塔利的雕像,细细端详着她和蔼秀丽的面庞。相比起一旁的拉美西斯二世,她对这位王后更有好感。
“想要听他们的故事吗?”裴思渡故意问。
梅里的心蓦地一抽。虽然好奇心驱使她点头,但不知为什么,映入眼帘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却让她颇为戒惧。她终究只是呆在原地,没有回答。
“其实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面对梅里的沉默,裴思渡大度地耸了耸肩,“新王朝的统治者娶了旧王朝的宗室女为妻,这原本是一桩典型的政治婚姻。只是碰巧这个女孩又美丽又聪慧,法老便深深地爱上了她,宣布‘阳光为她而照’,立了她的儿子做太子,为她建造神庙,写了无数的诗句来赞美她——
我对她的爱独一无二——
没有人能和她匹敌,
因为她是所有人中最美丽的一个。
我从她身边经过时,
她就已经偷走了我的心。
我,已经是埃及的法老,
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所想要的。
如果是合理的,
那么你要一,我给你二;
如果不合理,那么我也做一个不明事理的君主,满足你……
朗诵完这些诗句,裴思渡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很深情,是不是?”
“是的。”梅里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夜风有些冷,她发觉自己在轻微地颤抖。
“可惜,奈菲尔塔利三十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而比她年长十三岁的法老却活到了九十岁。”裴思渡盯着梅里的眼睛,“为了表达他对亡妻无与伦比的爱,你知道法老后面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可能是着凉了,梅里觉得脑袋有些疼。拉美西斯二世、奈菲尔塔利这些复杂难记的名字就像蛰伏的虫子从土地里爬出来,它们带着勾刺的爪子窸窸窣窣地抓挠着她的脑子,让她不得不扶住身边的石像才不至于蜷缩下去,“裴总,别再说了……”
是的,三千多年前的法老为他的王后所做的一切,关她什么事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看你扶住了什么?”裴思渡走到梅里身边,眼光顺着她的手臂落到一个站在奈菲尔塔利雕像旁的石像上。
梅里仿佛触电一般缩回了手。那是一座荫庇在奈菲尔塔利身侧的少女雕像。虽然和父母的雕像比起来微不足道,但它的高度也接近两米,比真人高出不少。
“这是他们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梅里塔蒙’。”裴思渡见梅里果然被这个事实震惊,似笑非笑,“和你的名字很像,是不是?”
“我叫梅里,不叫梅里塔蒙。而且,我原来也不叫梅里的……”脑子似乎有点疼,梅里强打着精神反驳,生怕裴思渡忽然叫她去猜这位梅里塔蒙公主的秘密名字。
她绝不会承认是自己的!
看着梅里一副握拳蹙眉的抵抗模样,裴思渡适时转移了话题:“放松,放松,我们先来个比舞会更拉风的——”他拍了拍手,“庆典开始了。”
乐声忽然响了起来,仿佛仙乐一般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这个空旷寂静的主题公园。
梅里愕然转头,发现从两座神庙内部缓缓走出一个个盛装打扮的青年男女,想必他们是早已等候在里面的。藏书网
赤裸上身腰缠白布围裙的男人们有的吹着双笛,有的敲着象牙或者硬木制成的响板,有的击打着手中铜铸的叉铃,缓缓聚集到广场的侧面。而身穿白色长裙长发披肩的女郎们则拉着裙边,在空场中间跳起了舞。
这是一种梅里从未见过的舞蹈,女郎们伸展着修长赤裸的双臂,仿佛一只只白鹭在芦苇洲中翩跹飞翔。曼妙优美的舞姿让梅里几乎舍不得移开眼睛。当一曲终了,女郎们已轻盈地在梅里和裴思渡身周围成了一个圆圈。
“法老王在神庙前举行的庆典。”裴思渡笑,“比你们系里的舞会如何?”
“一个字,炫。”梅里这辈子见过的最大场面就是小时候爬到行道树上看春节舞龙,此刻明显被炫得有些眼花缭乱。没办法,没见过世面不是她的错啊。
然而还有更炫的。
一个窈窕女郎走上来,先向两人弯腰行礼,随即笑意盈盈地拉起了梅里的手:“公主。”
眼看梅里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过来,裴思渡笑了:“跟她们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欢快的乐声再度响起,梅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几个女郎团团围住。她们为她披上洁白的长袍,在她的脖子和手腕上挂上精美的链饰,又在她的额头上戴上金光闪闪的蛇型发冠。哪怕没有照镜子,梅里也知道自己现在已是当初拍摄古埃及艺术照时的装扮了。
然后,她被扶上了一个装饰华贵的步辇,在众人的簇拥中向神庙门口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裴思渡已经不见踪影,梅里有点紧张。
“您忘了,我们去迎接法老啊。”步辇边的女郎娇笑着,将馥郁的花瓣撒向天空。
法老?这两个字让梅里一震,陡然在步辇上坐直了身子:“不,我不去……”然而欢快的乐声中,没有人在意她的抗议。
“停下,我要下去!”梅里惊怒之下,大力拍打着身下的步辇。
乐声骤然停止,所有舞者的动作都轻缓地收敛起来,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恭敬地让出一条通道。就在梅里以为自己的狮子吼神功终于奏效时,寂静空旷的神庙广场上响起了竖琴流水般悠扬的声音,而通道尽头的神庙门口,缓缓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身材挺拔,体态匀称,眼角被黑色眼线描得向上挑起,头上戴着蛇形的王冠和青金二色混杂的条纹头巾。他上身赤裸,脖子上戴着半圆形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配饰,胸膛正中悬挂着一只头顶着太阳的圣甲虫,镶嵌着橄榄石的巨大翅膀伸展在它的身侧。
那个男人是那么光彩夺目,以至于一瞬间,梅里怀疑他的全身上下部涂满了金粉,就像……
金龟子!她葛她想起这三个字——这个绰号实在太给力了!不仅他本人金光闪闪,他胸前硕大的宝石圣甲虫跟金龟子明显也是一个科目啊。
神像般的男人径直走到步辇边,笑着牵起梅里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他的面庞是那么俊美绝伦,一举一动是那么高贵优雅,衣裳又穿得如此简洁稀少,以至于他的嘴唇刚一接触梅里的手指,就“轰”的一声把步辇上的女孩烧成了一只火炬。
“你说我不够妖孽,那我就妖孽给你看……”法老装扮的裴思渡声音无比磁性动听。
这色相牺牲得有点大吧……梅里看他除了腰间的金色围布什么也没穿,顿时有点结结巴巴:“你冷不冷?”
“黄金是神的肉体。我这种扮相,你迟早要习惯。”裴思渡微微笑道,“怎么样,这个出场是否满足了你的愿望?”
“其实我也不知道……”梅里继续惊艳中,语无伦次,“你这个扮相到底算‘帝王’、‘多金’,还是算‘妖孽’?”
“所谓妖孽男,具有完美的脸孔,迷人的微笑,动听的声音,诱人的身材,最重要的,是邪魅而充满诱惑的眼神。”裴思渡眼波一转,果然训练有素般电力十足,“这是我在‘百度知道’上悬赏求来的答案。”
原来大神也要求助于度娘……梅里嗫嚅道:“网络就是强大……”
“为什么不说我强大?”裴思渡做出一个受伤的表情。
“轰隆”一声,天雷在梅里头顶炸响——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太太妖孽了!要知道,她面前站的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神,人家如此心甘情愿被她折腾,她造的孽可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啊。
“我说过,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裴思渡自我牺牲至此,梅里再傲娇也无可避免地被感动了。何况裴总底子好,不管用什么颜料涂抹,都掩盖不了刻在骨子里大大的“帅”字。于是在这一瞬间的荡漾中,梅里被裴思渡牵着手下了步辇,走到神庙之前的高台上。
灯光忽然亮了。镶嵌在高台四周的灯泡如同无数颗夜明珠同时闪烁,流水一般的光辉倾注在高台中央携手而立的两个人身上。
竖琴声缓缓平息,四周再没有一点声音。
裴思渡举起了梅里的左手,向着台下聚集的男女青年高声宣布:“她——梅里塔蒙,就是我的新王后,上下埃及的女主人!”
欢呼声响了起来,欢快的乐声再度扬起,仿佛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新王后欢呼。梅里呆呆地站在高台上,手掌感受到裴思渡温热的体温,恍惚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孩献上来一束纯白的莲花,裴思渡取出开得最娇艳的那一朵,递到梅里的胸前。
自然而然地,梅里用空闲的右手接了过来。
台下响起了一阵欢呼。然后所有的男女演员都开始唱起同一首歌。那首歌曲调古老优美,然而歌词却一句都无法听懂。
“他们在唱什么?”梅里握着莲花问。
“梅里塔蒙的赞歌。”裴思渡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的赞歌。”
可这旋律,分明就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也是裴思渡的手机铃声。一阵尖锐的痛楚蓦地在梅里心房弥散——这个旋律,分明也是梦中的安郁99lib?杀死自己以前,在水中演唱的那首歌!只是安郁的歌词她能听懂,现在的歌词却完全类似火星语……
它究竟是梅里塔蒙的赞歌,还是她的挽歌?
“想起来了吗?”法老打扮的裴思渡继续述说,“拉美西斯二世最爱的王后死后,为了延续他的爱,法老就娶了他们的女儿梅里塔蒙作为新王后。”
手中的莲花颓然掉落在地。
“不,这是乱伦!”尽管安郁以前说过兄妹通婚甚至父女通婚在古埃及王族中长期通行,但她仍旧无法接受和自己同名的埃及公主作为母亲的替代品嫁给自己的父亲。
“这是公主的殊荣。”裴思渡不动声色地解释,“因为只有成为王后,她才更容易获得永生。”
“不,我不要……”太阳穴针扎一般的刺痛中,梅里慌乱地扫视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使劲想要抽回被裴思渡握住的手。
“别怕!”裴思渡伸手一拽,将梅里拉到了自己的怀中,“不想嫁给拉美西斯二世那个老头子,那就嫁给我吧。”
下一瞬间,炽热的吻就落在梅里唇上,堵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对于恋爱级别为菜鸟的梅里来说,尽管梦中的初吻已经被安郁夺了去,但实际操作却还是第一次。当裴思渡灵活的舌尖撬开她紧闭的双唇时,梅里本能地想要后退,后腰却被裴思渡有力的大手一带,越发与他贴舍得更为紧密。
“嫁给我,做我的新娘……”裴思渡的呢喃轻轻响起,被吻得浑身发软的梅里头晕脑胀之中,想象不出他的唇舌在攻城略地之余,怎么还能说出话来。她被吻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伸手想要推开裴思渡,忽然意识到裴思渡上身什么也没穿,于是又尴尬地缩回手臂,老老实实地垂在身侧。
“给我一个答复。”裴思渡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个长吻,却轻轻含着梅里的耳垂不肯放开,“好,还是不好?”
“好……”梅里不由自主地点头,自我安慰在这样的攻势下屈服,说明自己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裴思渡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可是,我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梅里忽然有点苦恼,“而且据说不是晚婚的话,婚假会少很多,太亏了。”
裴思渡清了清嗓子:“咳咳,梅里,你应该有超脱凡人的觉悟……”
“可我什么特异功能也没有感受到……”梅里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全没有因为裴思渡的吻就容光焕发或灵魂升华。
“那么,和我一起显示力量吧,我的王后!”裴思渡大笑,然后拍了拍手掌。一瞬间,双笛、竖琴和叉铃都停止了演奏,只剩下强劲的鼓点在夜风中响起。所有站立在高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纷纷向两旁散开。
由于地势较高,梅里很容易就看清了广场上的变化。只见远处的山凹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它体态庞大,速度惊人,一眨眼的工夫便冲到了神庙前——赫然是一头膘肥体壮的白色公牛!
“在大型庆典上,法老有时候会亲自制服一头公牛,以昭示自己的勇力。”裴思渡再度握紧了梅里的手掌,“要不这一次,你来?”
“什么——”梅里刚觉察出这个提议的可怕,还来不及断然拒绝,身子已经被裴思渡带着跳下了高台,正好落在那头白色公牛的背上!
“搂紧我的腰!”极度的惊恐中,梅里听见裴思渡的声音大声传来,“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受惊的大公牛又跑又跳,拼命想把背上的两个人甩下来。梅里下意识地用手臂环住了裴思渡的腰,死死闭着眼睛缩在他的身后,唯一的念头是不要被公牛抛下地去。
耳边风声呼呼,梅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敢想,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裴思渡赤裸的后背上传来的体温。这下子,梅里只恨自己不能像个膏药一样紧紧贴在裴思渡的肌肤上,根本没有机会再去保持淑女的矜持。
“小心!”裴思渡忽然高喊了一声。
眼前出现了一条宽达五米的壕沟,恰好拦住了公牛的去路。然而急红眼的公牛不管不顾,竟然猛地蹿起庞大的身躯,向着壕沟对岸就跳了过去!
梅里只觉得自己被抛到了天上,然后又重重地落下地来。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是死死地抱住裴思渡不肯撒手。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裴思渡是她唯一的依靠。
身下猛烈一震,公牛跳过了壕沟,绕了个圈子再度往后跑去。梅里刚松了口气,忽然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三四个狭小的火圈,熊熊的火舌肆意地伸向天空,而愤怒的公牛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朝着火圈奔了过去!
“叫它停下,不要过去,我们会被烧死的,会被烧死的!”梅里的心里大声地喊着这些话,然而能出口的只有惊恐的尖叫。
她张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公牛带着裴思渡和自己穿过了第一个火圈。
火焰如同旗帜一般拂过她的身体和长发,然而却没有带来任何烧灼的痛楚。就仿佛,它们只是一束束火红的花朵,轻柔地簇拥着她,绝不会带来任何伤害。
可是大公牛却明显发出了被火焰燎烤时痛苦的吼声。
“相信了吧,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你做不到的!”裴思渡大声地鼓励着,立志要把梅里从软趴趴的塑料袋充气成自信爆棚的热气球。
“对啊!”眼睁睁地看着第二个火圈接踵而至,梅里被燃起了斗志,瞪大眼睛高声应和。然而就在大公牛再度朝火圈钻去时,原本两尺来长的火苗却骤然胀大了十倍,一瞬间裹住了梅里的全身。
娇柔的花瓣变成了炽烈的火焰。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梅里惊呼出声,身下的大公牛更是被烧得失去了控制,像没头苍蝇寻般腾挪冲撞,立时将牛背上的两个人甩了下来!
眼前一片金光灿烂,分不清是火焰是黄沙还是自己被摔得眼冒金星,梅里只是本能地向裴思渡伸出了求救的手。然而她只来得及看到裴思渡背后伸展出宽大的翅膀飞向高空,手中闪电一般的鞭子抽向某个方向,随即就被劈头盖脸的黑暗夺走了一切知觉。
与此同时,林城地下宫殿一间偏僻的房间里,被称为安郁的黑衣男人松开右手,一枚沾染着血迹的银色安卡吊坠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当啷”声。黑色的衣服虽然能掩盖血迹,却掩盖不住胸口剧烈的起伏。
“梅里塔蒙。”他摁住心口,顿了顿,低低地唤出另一个名字,“梅里。”
相似的名字,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同样带给他铀心刺骨的疼痛。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梅里塔蒙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也许 662f." >是被沉重的金冠压迫得太久,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孩子的稚气,甚至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表情。她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睛从不会向四周张望,坐在法老身边的王后宝座上就像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玩偶娃娃。
那时他甚至不敢相信,就是这个看上去没有丝毫生气的孩子,用她虔诚的祈祷吸引了他的到来。
“尊敬的阿努比斯神,我用全部的身心向您祈祷,祈祷您能拯救我的命运!”
“我没有向至高无上的拉神、神通广大的阿蒙神和高高在上的荷鲁斯祈祷,却唯独把所有的信仰和爱都奉献给您。因为我相信只有您,和我同样孤独的您,会完完全全眷顾我这个无助的凡人。”
“我向您祈祷的不是青春的延长、财富的增加或者灵魂的永生,对我来说,再美好的青春也只是母亲的替代,再永生的灵魂也只是痛苦的蔓延。我愿意用无尽的永生来换取一天真正的快乐,我愿意用灵魂的覆灭来逃避王后对法老的义务……也许这个祈祷本身就是一种罪过,那么我会静静等待您的一切处罚……”
他隐身在神像里,日复一日地倾听着她惊世骇俗的祈祷,看着稚气的孩子如何成长为美丽的少女。唯一不变的,是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深藏的汹涌激情和坚定决心。以至于他一直在猜测,一旦这张年轻而枯稿的容颜盛满光芒,将会是怎样动人心魄的表情。
就仿佛,一朵沙砾凝结的玫瑰在雨夜中骤然复活,缓缓绽放。
他一直默默地躲在神像中注视着她,竟未发现这已经成了摆脱不了的习惯。可他一直压抑着心底膨胀起来的爱与欲望,直到三年后,才终于在她的面前现身。
虽然他知道,一旦现身,他和她的命运都会堕入深渊。
然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沉溺进了幸福的河水,就算明知危险也无法自拔。
可这幸福,最终被他亲手终结。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正好是那个叫梅里的女孩子出现时的年纪。
说实话,梅里和梅里塔蒙一点也不像。虽说现代社会会催人早熟,可梅里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总是充满了羞怯与紧张,偏偏口头上又绝对不肯认输,生恼被他小瞧了去。
想起她生气时仿佛小猫炸毛一般的模样,他忍不住捂着胸口,一边皱眉忍痛,一边无奈地微笑。
也许,这就是他所能享受到的最后一点欢乐。自始至终,他都要用力将她推出命运的陷阱,哪怕他自己正陷落在这无法摆脱的泥淖中,承担她所有的误解与质疑。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也许是因为作为一个被遗忘了数千年的神祇,这是他当下唯一存在的意义;也许是因为梅里塔蒙已经斩断了她的宿命,就不该由这个叫做梅里的女孩继续承担下去。
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生。
“少主,少主……”鬼的呼唤渐渐由远而近,却在遇见他缱绻的目光时惊得呆在了原地。
“什么事?”他强打起精神问。
“公主她……她被绑架了……”话音未落,鬼已经惊异地看到刚才还苍白得毫无生气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第十七章 第三个名字
“你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一个飘渺的声音落到99lib?梅里耳中,她张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前方不停变幻着七彩光芒的真人大小雕像。
正义女神玛特的雕像。
梅里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谁的真心话?”
“你想要听谁的真心话,我都可以满足你。”正义女神的声音平稳无波,“不过,你也要用自己最大的秘密来交换。”
“我想听陈知薇的真心话。”这句话一出口,连梅里自己都吃了一惊。
“好。”随着这声应答,正义女神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她身后却出现了一个闪闪烁烁的光幕,就像是那里原本挂了一个电影幕布,现在终于到了放映的时间。
陈知薇的身影缓缓地从幕布上凸显出来,如同她本人站在那里一样。梅里揉了揉眼睛——这3D图像的效果可真好,不用戴眼镜都能如此真实立体。
“你要问我什么?”见梅里不说话,屏幕上的陈知薇首先发问。
梅里被她这一问,反倒怔住了。是啊,自己到底想问知薇什么呢?想问她和裴思渡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是想问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她毕竟不能忘记,在“玛特的羽毛”酒吧中,当她被暴风席卷而起的时候,知薇伸手拉住了她。
“我想知道……”梅里结结巴巴地开口,“你真的相信……是我偷了你的项链吗?”
这个问题才一出口,梅里就后悔了。无论“是”还是“不是”,都不是她想要听到的。
“当然不相信。”陈知薇看了梅里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飘渺的虚空,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因为,那根‘荷鲁斯之眼’项链,是我塞进你的抽屉里的。蒋敏和夏洁,也是我挑唆她们和你作对的。”
“为什么……”梅里一把捂住了嘴,却挡不住酸涩的泪水往眼眶里涌。她忽然觉得自己无力去追问原因,只是拼命地想要蜷缩起身体,抵御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冰寒。
虽然一直对自己的冤屈耿耿于怀,也隐隐对陈知薇的反常有过猜疑,但梅里从未相信过真相竟会如此残酷。淡漠却善良的知薇,一向待她如亲姐妹的知薇,她从来都全心全意去信任的知薇,居然亲手把她推入了深渊!当她半夜里从梦中哭醒,当室友们的冷嘲热讽如刀剑纷飞,当她有口难辩默默地搬出宿舍时,知薇始终冷眼旁观,她的心,是否真的和她的表情一样麻木冷酷?!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陈知薇看了看哭得颤抖的梅里,轻轻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我把你赶出宿舍,隔绝你和其他凡人的接触,以你的胆怯和苟安,你怎么可能死心塌地地加入雅庐集团,继而发现你与众不同的人生呢?”
“你说得没错……”梅里知道自己就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坐在高高的滑梯上虽然满心渴望,却始终不敢松开双臂,直到有人不耐烦了使劲一踹。
“可是,我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的……”就算要被踹也不该是你出脚……半晌,梅里弱弱地诉说自己的委屈,“所以,我还是很伤心……”
“朋友?”陈知薇冷冷一笑,“等你以后就会明白,我和你根本就不是朋友,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所以,什么伤心都免了吧。”
“因为裴总吗?”录音里暧昧的对话再度浮现在脑海中,梅里觉得自己只要再觍颜追问下去,就能挖掘到隐藏在陈知薇和裴思渡身后盘根错节的纠葛。
然而陈知薇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朝远处走去。
“知薇,别走!”梅里追上去,可陈知薇的身影却渐渐消失在幕布上,就像一场电影放到了结尾。
“轮到你了。”黑暗之中,玛特女神的雕像再度闪烁出光芒,预示着方才陈知薇的出现不过是一场幻景。
“你最大的秘密是什么?”空旷的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提醒着梅里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的秘密?”梅里一下子呆住了,“我,我不知道……”
没有人回答,正义女神的光芒无声无息地熄灭,四周恢复到最初的黑暗。梅里正有些诧异,黑暗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幻觉吗?还是有老鼠在角落出没?梅里侧起耳朵仔细聆听,发现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忽然明白过来——那是有人在拧紧锁着的房门!
梅里猛地抱住了双肩,开口想喊人,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发声。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在亲生父亲的家里,如果他真是她的亲生父亲的话!
她回到了梅熙的家,几个?99lib?月前的那一夜!
门开了,淡淡的光线从走廊里投射进来,勾勒出闯入之人高大的轮廓。梅里只偷觑得这一眼,便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梅里,梅里?”男人试探着唤了两声,但梅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睡吧,我亲爱的女儿!放松你的四肢,陷入更深的睡眠中去;放空你的大脑,把所有的记忆都交到我的手上……”男人模糊的低喃渐渐变成了吟唱一般的奇怪声音,“嘤嘤嗡嗡”地萦绕在梅里的上空,让她觉得自己真的会在这特殊的催眠曲中睡死过去。然而她立时想起了方才吞服的小药片,那是李平老师给她的提神药。
所以,她只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任凭梅熙围绕着她的床边走动,念诵着他古怪的咒语。
“来,继续忘掉你现在的一切……你看,你今世的父母已经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了,抛弃他们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那么,从现在开始,忘记你现在的自己……”几根枯瘦的指头搭上了梅里的头顶,仿佛从她的脑颅中抽取着什么东西——
“哦,这是你最初的记忆吗?被父母抱着去动物园看猴子,果然很可爱呢……”
梅里想不起来梅熙在说什么,仿佛这段记忆就像丝线一样,被梅熙生生地从大脑中抽离了。可是冥冥之中,她分明听到了两三岁时的自己嘻嘻欢笑的声音:“猴子,猴子!”直到那笑声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就像包裹在层层丝茧中的蚕蛹感受到了外力的侵蚀,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是梅熙掐死了那个孩子!
“消失了……”梅熙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梅里虽然紧闭着双眼,但也能看到无数细碎的齑粉闪动着银光,雪花一般在她面前消散无踪。
那是她的记忆,人生中第一个美好的记忆,就这样,毁灭了!
梅熙的手再度触碰到她的头顶,是要继续毁灭她的过去么?梅里紧张得喘不过气,虽然不敢睁眼反抗,却适时地翻了个身,避开了那散发着幽冷气息的手掌。
“是记忆毁灭后的空虚感让你不舒服么?那么我就给你填补一部分吧。”梅熙自言自语着,伸手将梅里的身体连同被子重新扳回平躺的状态,“首先我要你明白,不管在过去还是现在,你永远都无法逃离我!”
“因为我不仅是你的神,你的王,你的主人,你的父亲,也是你的——”他的手指抚上梅里的脸,沿着面颊渐渐往下,黑暗中最终绽放出两个字,“丈夫!”
“啊——”梅里蓦地尖叫了一声,翻身坐起,一把打开了正拉开自己被子的手臂!
她之所以再也无法忍受,不仅仅是因为梅熙最后吐出的惊世骇俗的话语,更是因为那双手抚摸自己脸颊时的感觉——
那枯硬如鸟爪的手指,仿佛只是一层风干多年的薄皮包裹着柴炭一般的枯骨,没有一点水分和活气,让人不自禁地联想起恐怖故事中从地底伸出来抓住路人脚踩的鬼爪——那根本不是一个活人的手!
摸索到藏在枕头边的手电筒,梅里一把摁亮,强烈的光柱顿时扫向床边躲避不及的男人:“你要干什么?”
“你做噩梦了,所以爸爸过来看看。”梅熙故作镇静地回答。
梅里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把拽过放在床边已整理好的背包,拉开门就往外跑。
“半夜三更的,你要去哪里?”梅熙怒喝,俨然恢复了一个父亲的威严。
梅里的手摁在了手机的快捷拨号键上,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别拦我,否则我只要一摁,李平老师就会帮我报警。”
“报警做什么?”梅熙伸出恢复如初的手,慢慢向梅里走来,“别闹了,乖!”
“别过来!”梅里大声叫喊着,拉开家门冲了出去,极度的恐慌让她语无伦次,“头发,你的头发!”
她不知道梅熙有没有明白,可她从此再也不敢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不敢回忆那个森冷的诡异的带着难以忍受的暖昧气息的夜,不敢记起被枯硬僵冷的手指抚摸的恐惧。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尽管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梅熙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可他忘了变回自己的头发。那头暗红色的犹如破败麻絮一样的头发,她只在博物馆中见过类似,可那些——只属于干尸。
“看起来真的很痛苦啊。”一个女人看着梅里昏睡中时而悲伤时而惊恐的模样,啧啧叹息道,“老大的咒语真是高明。”
“我只是提醒她别以为生活那么滋润。”被称为“老大”的女人冷笑道,“何况陈知薇是什么货色,早晚也得让她明白!”
“一个柴禾妞罢了。”先前的女人附和道,“不过还不都是荷鲁斯宠出来的。”
“我看他是想赢‘那个人’想得昏了头!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什么手段不能让她屈服,居然还要捧得像宝贝一般!”忿忿地踢了踢沉睡不醒的梅里,“老大”怒气不减,“本来上次想借着游乐设施摔她个半死,谁知道又会跑出个安郁来捣乱!”
“不过她现在还不是落到我们手里了?”先前的女人娇笑着,“老大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五妹,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给她剥了!”随着“老大”一声令下,被称为“五妹”的女人蹲下身,把梅里先前在法老的庆典上披挂的王冠、项圈和手锅之类都摘了下来,又解下了她身上长及脚踝的白纱裙。
“居然还费尽心思给她送衣服……”见梅里还贴身穿着裴思渡送的那条Dior连衣裙,“老大”的眼中满是嫉妒之火,一勾手指,好好一条连衣裙便从领口处裂开了一条大口子。
“哎呀,”五妹慌忙阻止,“等一下!”
“老大”停了手,恼羞成怒地抱起双臂:“若非答应了‘那个人’,我就算杀了她又如何?”
“看来‘那个人’还没有对她死心。”五妹嘻嘻一笑,转身取过一个金光灿灿的灯台,放置在后墙的壁龛里,“他们斗他们的,却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老大你。”
“等了几千年,我和‘那个人’只是各取所需罢了。”“老大”笑了笑,轻轻抬起双臂,躺在地上的梅里就仿佛被一股大力均匀地托起,然后垂直地悬浮在壁龛前的空气中。
一切,就仿佛在表演一场魔术。
黄金灯台中的灯芯自动点亮了,灯光映射在梅里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漆黑的影子。
五妹站在梅里旁边扯了扯她破烂的领口,又调整了一下灯台的角度,终于点了点头:“成啦,和真人的比例一模一样。”
“老大”蹲下身子,轻轻在地上梅里的影子上画了一个符咒,然后小心地揭起一点影子的头部,胳膊猛地一展,黑色的影子就如同一块布料被整个掀了起来。
“成功了!”五妹一声欢呼,“老大真棒!”
“第一次试验,成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别忙着拍马屁!”“老大”瞪了五妹一眼,将影子画轴一般卷起,伸手朝梅里一弹,仍然陷入昏睡的梅里便“咚”的一声又落在了地上。
“那我先走了。”“老大”握着影子卷,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你看好她。在我成功之前,还暂时不能动她。”
五妹点了点头,观察了一下梅里的表情,浅笑道:“老大你咒语一撤,她很快就会转入荷鲁斯点醒的记忆了。”
梅里睁开眼睛,终于,终于从梅熙带给她的噩梦里醒转过来了。
光线像水流一样,渐渐从四周泄漏进来。梅里站起身,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
看起来,这是一座在岩窟内开凿出的巨大神殿。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看到任何正义女神玛特的雕像,只看到两排巨大的石柱从自己面前延伸开去,在大殿内映下横七竖八硕大的黑影。而那些石柱,实际上又是一座座法老打扮的男人的巨大立像。它们每一个都一模一样,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握着代表王权的曲杖和连枷。
拉美西斯二世!
梅里后退了一步,却又站住,仰起头竭力和这些面无表情的法老塑像对视。
忽然,她觉得那些巨大的石像微笑了一下。
心脏几乎要从口腔里蹦出来,梅里瞪大眼睛——那些石像,那些石像竟然真的在笑!
“梅里塔蒙,我的女儿,我的王后,你终于回来了……”每一个石像仿佛都发出了同样的呼唤,“嘤嘤嗡嗡”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梅里当头罩下。
“啊——”梅里惊恐地大叫一声,掉转身拼命往前跑,就好像那些石像会挣脱基座的束缚,大步朝她追来一般。
远处就是大殿出口,明晃晃的光线炫人眼目,可梅里仍然用尽全力地奔跑着,内心深处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灯塔一样指引着她的方向:不能,不能被他们抓住……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她的肩膀,另几只有力的胳膊更是箍住了她的腰。
“放开我!”梅里惊叫着,奋力向前挣扎。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一叠清脆的女声传进梅里的耳朵,她转过头看见了几个年轻的女孩,通通穿着白色的纱裙,披散着漆黑的头发。
“你们……你们叫我什么?”
“公主,求求您别闹了!”年轻的侍女们似乎急得都要哭出来,“王后在神庙前晕倒了,法老叫您赶紧过去呢!”
“我马上就去!”脑袋里“嗡”的一声,梅里没来由地着急起来,在侍女们的带领下匆匆忙忙往神殿外跑去。
阿布辛贝神庙的轮廓在眼前渐渐清晰,充当脚手架的泥墙尚未完全拆除,看起来只有通过了法老和王后的最后检视,神庙才能正式竣工。
“母亲,母亲!”梅里一路藏书网
狂奔,拨开人群,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倚靠在某人怀中,苍白的脸对自己露出了微笑,“梅里塔蒙,你来看我最后一眼了……”
“母亲,您不会有事的!”梅里强忍着眼里的汨水,指着前方宏伟的神庙说,“那是专门给母亲修建的神庙,神一定会保佑母亲好起来的!”
“神会一直保佑王家血脉高贵纯净,保佑你也得享永生。”垂死的女人无力地动了动胳膊,梅里慌忙用双手捧起了母亲的手,感到母亲把什么东西交到了自己手中。
“戴上它,代替我……主持阿布辛贝神庙的落成庆典……”女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梅里摊开手掌,看见手心中躺着一条华贵的黄金镶宝石项链。吊坠正中是一只硕大的眼睛,蓝色的眼珠,白色的瞳仁,眼睛下方垂挂着蓝色的条纹,仿佛两行泪水。护持在眼睛两侧的,是一只鹰和一条蛇,分别戴着上下埃及的金色王冠……
这是“荷鲁斯之眼”,当初在学校宿舍里陈知薇拥有的那一条!但是它给自己带来的不是美丽与荣耀,而是噩梦与陷害!
“不,我不要……”梅里惊恐地叫喊出来,“这是属于王后的佩饰!”
“作为长女,你有义务代替你的母亲。”一直垂头抱着王后的那个人终于抬起头来,“我现在宣布,梅里塔蒙将成为奈菲尔塔利之后上下埃及的女主人!”
梅里震惊地盯着法老的脸。他的脸仿佛水中的倒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却隐约现出几分裴思渡的轮廓。但当水波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那张脸最终显示出了最熟悉也是最可怕的模样。
梅熙。
红色头发的梅熙。
“不!”梅里从灵魂深处挣扎出这个字来,可是她的声音顷刻间被人群的欢呼淹没了。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不见了,只有梅熙穿着法老的盛装坐在梅里身边。梅里感觉全身仿佛被无数根钉子钉死在宝座上,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僵硬得生不出半点变化。
竖琴和双笛演奏出的音乐声中,无数鲜花如同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撒下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蚂蚁一样簇拥在神庙前的广场上,载歌载舞,庆祝他们新王后的册立。
优美的歌声萦绕在梅里周围,那么熟悉,那是每当手机响起就会听见的旋律,歌词却是“永生之路”主题公园里所演唱的古老语言。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困惑于无法听懂,现在她却理解了每一个字的意思:
她的额头上戴着金蛇王冠,
美丽的脸庞在宫殿里熠熠生辉;
她是埃及的宠儿,
是法老的女儿和爱人。
她坐在法老的身边,
就像天狼星伴随着猎户星,
只要她一开口,
法老孤独的心就会得到安抚……
不,不要再唱了!梅里拼命想要抬起手臂堵住耳朵,却发现自己依然像个坐在宝座上的傀儡娃娃,根本无法动弹。同样的旋律,为什么安郁唱的歌词和他唱的截然不同?前者让她喜悦而共鸣,后者却让她烦躁而绝望?
“你的母亲已经在雅庐中永生了,而你只有成为王后,死后才有资格成为神。”法老的声音在梅里耳边响起,带着呼出的热气,“我有一百来个子女,却把这独一无二的殊荣给了你。看,我是多么爱她,我是多么爱你。像爱神灵、父亲和丈夫一样来爱我吧!”
“原谅我只能像爱父亲那样爱您。”梅里虚弱地回答,“我宁可只做永远独身的女祭司。”
“谁的女祭司?”法老从宝座上撑起身子,咄咄逼人地追问。
坐在椅子上的梅里无法后退,哪怕脊背已经牢牢地贴在鎏金的椅背上,她还是无法摆脱法老近在咫尺的威严面容:“说,你爱上了谁?”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梅里紧闭着眼睛,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别怕,告诉他是我。”天空中一个声音忽然传了下来。
“裴总!”梅里再也无法自控地尖叫起来,“裴总你在哪里?你说过我可以不嫁给他的,你骗我,你骗我!”
“我没骗你。”裴思渡的声音继续从天而降,带着无法抗拒的尊贵气度,“不过如果你不肯嫁给拉美西斯二世,就必须嫁给我,永永远远地侍奉我。”
“我愿意嫁给你,永永远远地侍奉你。裴总,救救我……”梅里像个即将溺毙之人,语无伦次地呼救着。只要不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此刻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
“那么,你猜出拉美西斯二世的秘密名字了吗?你要对他许下怎样的愿望?”
秘密名字?梅里来不及多想,已经将答案脱口而出:“他是梅熙。我再也不要看见他,让他永远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你真的已经臣服于他,愿意嫁给他?”正在解着自己衣扣的手指蓦地僵硬,一个黑衣青年暗哑地苦笑着,“幸亏,在重重结界之下,只有我听见了这个承诺……”
“可你是否记得我曾说过,如果你真的爱上他,我宁可你死。”男人的手指慢慢移向梅里的脖颈,“哪怕,我再一次杀死你……”
第十八章 蝎子女神
梅里睁开眼时正好看到了年轻男人伸向自己的手和他半敞的黑色衬衣。几乎与此同时,平时反应稍显迟钝的梅里同学竟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衣领被撕坏的事实,想也不想地一个耳光甩了过去,厉声怒喝:“你要干什么?”
一声脆响!
“我要干什么?”青年一惊,竞怔在原地。
梅里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巴掌能打实,自己倒吓呆了:“对不起……”
“不用。”青年淡淡地答了一句,继续解着自己的衬衣,然后在梅里瑟缩的目光里把它披到她的肩上,“穿好。”
果然不愧是冰山男,挨了巴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倒是自己打得手疼……梅里埋着头,颤着手指以最快的速度扣上了衬衣的扣子:“谢谢你,安郁。”
对方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梅里忐忑地抬起头,正看见安郁赤裸的上身,饶是她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小麦色的胸膛上横七竖八的伤痕还是刺痛了她的眼。
那些不知道什么造成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梅里仍然可以想象出当初伤口是如何狰狞惨烈,深可见骨。怪不得几天前在“碧落黄泉”中那一撞,会让这个硬骨头的逃犯半天爬不起来……
“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吧。”安郁不习惯梅里的偷窥,索性开门见山,“你问完了,我再问。”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梅里嗫嚅。不知为什么,看到安郁身上的伤,她竟觉得自己从外到里也跟着痛了起来。
安郁没料到这种关键时刻,梅里居然先问出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来,于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什么,以前坐牢的纪念。”
“你为什么会坐牢?”虽然问出这个问题可以解释为好奇心作祟,但梅里总觉得自己的动机不是那么简单,似乎……害怕着某种答案,却又期待着某种答案。
“……”安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抿成一道细缝,“我可以不回答么?”
“当然可以。”觉察自己在肆无忌惮地刺探对方的隐私,梅里有点尴尬,“那……我昨晚用安卡吊坠刺伤你,要不要紧?”既然裴思渡曾自信满满地宣布安郁从此再不会出现,那现在安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他拥有裴大神也无从了解的特异功能?
“你是不是奇怪我又来骚扰你?”安郁冷笑,“裴思渡机关算尽,却没料到他的安卡对我不起作用。同样,他也没料到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你劫走。”
“劫走?”这两个字刺得梅里跳起身来,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耸人听闻的事实,“我被绑架了?是你干的?”
然而不需要安郁回答,梅里立刻就否认了这个念头,因为她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看见了一只一动不动的巨大蝎子,哪怕蜷缩起尾巴也有海碗大小!而身形如此庞大狰狞的毒虫,她看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安郁从芦苇域影楼开车送她去主题公园时,曾经趴在车窗上袭击他们的就是这种蝎子!
更为诡异的是,就在那只蝎子的旁边,树立着一座半人多高的石像,石像的面部是美丽妖娆的女人,身体却是节肢分明的蝎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蝎子女神?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梅里缩到墙根,警惕地盯着那只毒虫,生伯它突然跳起来蜇人,“那只蝎子是你打死的?这是什么地方?”
“裴思渡找不到的地方。”安郁没有正面回答梅里的问题,抬脚把那只大蝎子踢到更远的角落里,“我只是把她打昏了而已。”
“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梅里见安郁并不急着把自己救出去,暗暗警惕:莫非,他真的和绑匪是一伙的?可是为什么看上去又不像……
“很简单。”安郁若无其事地回答,“抓住一个她们的同伙,如果问一遍她不肯说,就扯断她的一只脚。”
怎么听起来像吃螃蟹一样……梅里心里一阵恶寒,随即想到那个同伙大概也是蝎子,感觉稍稍可以接受一些:“那……你究竟扯断了它几只脚?”
“她那么爱漂亮,自然一只也不舍得让我扯就招供了。”安郁淡淡地说道。
反正也够暴力的……梅里腹诽完毕,小心试探道:“你能不能放我回家,我可以把衣服还给你……”
“现在这里最安全。”安郁看样子并不在意自己光着膀子,干脆利落地拒绝。
安全?裴思渡找不到,绑匪一时也想不到被端了老巢,相对于安郁这个身份不明特立独行的家伙来说,也许待在这里真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梅里神经再大条,也还不到守着个随时会醒来的大蝎子谈笑风生的程度,于是再度鼓起勇气挣扎:“可是我今天早上还有课,那个线性代数的老师是系里有名的铁面神捕……”
然而这一次,冰山男一句话就浇灭了她孤注一掷的小火苗:“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梅里欲哭无泪,只能暗暗祈祷那个老师万一点到自己的名时,玛丽苏能够义气地帮自己答个“到”。
“问完了么,问完了该我问了。”安郁忽然冷冷地开口。
梅里慌忙点了点头。有扯蝎子脚的案例在先,此刻她就是安郁砧板上的肉,哪敢说半个“不”字?
果然,冰山男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爱裴思渡?”
要是旁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梅里实在很想又酷又拽地回他四个字:“关你P事!”然而她自忖再酷也酷不过安郁去,索性放弃了班门弄斧的冲动,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不过以他的条件,但凡正常的女生都会喜欢吧。”
“那你觉得他爱你吗?”安郁毫无表情地抛出第二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梅里摇了摇头。她本来想说不相信有财有貌有翅膀的大神会真的爱上一无是处的小肥羊,却又觉得当着安郁的面承认这一点实在太锉了些,当下昂了昂脑袋,给自己撑面子,“你想说我不够漂亮是吧,可是有品位的人……也许更看重气质?”
“你的气质如何体现?擅长文学、音乐还是美术?”安郁有条不紊地继续毒舌,“据我所知,你好像一无所长。”
“胡说,我有特长的!”梅里涨纽了脸,“我……我跑步跑得快,测验能拿95分……”
她的声音到后面没了底气,就算她能拿100分,似乎也不是裴思渡爱她的理由。
“你不就是想证明我不爱他他不爱我吗?”面对安郁的冷眼旁观,梅里就算脾气再绵软,也不由怒火渐升,“那又怎么样?我们……”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安郁硬邦邦地切断了梅里的话,“你知不知道,他会彻底毁掉你这辈子的生活!”
“你怎么知道我这辈子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是安郁的语气太过严厉,梅里虽然刚才还对他的牢狱之灾心怀恻隐,此刻也忍不住爆发出来,“我知道你不是神就是妖,所以你尽可以鄙视我这个小小凡人花痴、浅薄、爱慕虚荣,但请你不要以为能掌控我的选择!”
“我并不想掌控你,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裴思渡掌控!”安郁一贯冷硬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懊恼痛惜的表情,“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不是凡人,而裴思渡对你也别有用心,那你为什么还心甘情愿地跳进他的圈套?莫非你真的被他的外表和财富迷惑了心智?我那天跟你讲的话,你就一点也不曾放在心上?”
“我的心智很健全,谢谢你的关心。”梅里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下,“你说过的话我也记得很清楚:
不信仰金钱,金钱就无法收买你;
不迷恋外表,外表就无法蛊惑你;
不害怕未知,未知就无法恐吓你;
不崇拜权力,权力就无法征服你。
“可是——”梅里侧目望着石墙上蝎子女神和她的姐妹们的壁画,眼里有光亮闪烁,“你们都以为我被裴总牵着鼻子走;可为什么不觉得我也在利用他?”
“你利用他?”梅里的这句回答大大超出了安郁的思维惯性,让他不由得心生警觉,“你不觉得这个念头就像在玩火?”
“是有点像玩火。可没有火,人就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寒冷里。”梅里绞着身上黑衬衣的衣角,忽然感觉自己这句话真是好有哲理,连带着后面的自白也顺畅了许多,“我的学校不好,长得不够漂亮,本身没有任何特长,也没有任何家庭背景,因此虽然现在还在读书,但这辈子的生活却大体可以想象:毕业后勉强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嫁一个平淡无奇的丈夫,一辈子为了房子和孩子而奔波,最终陷落在鸡毛蒜皮的世界里,成天为了几毛钱和卖菜的小贩斗嘴怄气,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晚上洗完碗后看肥皂剧……等到我死的时候,只会觉得自己这一生不是过了几万天,而是把同一天重复了几万遍而已。你不用急着否认,我的人生注定就是这么苍白无聊,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梅里……”
“可是裴总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梅里没有理会安郁,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不管他对我是虚情假意还是逢场作戏,他始终给了我一个女孩所梦想的一切。无可否认,尽管我内心始终不相信他会爱我,但我还是不由自主被他打动,就像灰姑娘明知道她只有变成公主,王子才会爱上他,可这并不妨碍她打扫灰尘时,因为王子虚妄的爱情而对生活充满了爱与憧憬——我就是一个灰姑娘,我从不奢望要嫁给王子,只希望在自己老死的时候,可以自豪地回忆:曾经有一个王子爱过我,我的一生也曾经辉煌灿烂过,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无趣……我知道玩火有自焚的风险,可如果我注定逃不开庸碌黯淡的生命,我宁可奋力抓住这一点点火光,就像你曾经给我唱过的那首歌——”
“哪首歌?”安郁吃惊不小,“你记起了那首歌?”
“嗯,你杀死我之前在水底唱的那首歌。”梅里抬眼看着安郁,竭力回忆,“我记得有一句是:‘一跟就看穿的未来’……”
“一眼就看穿藏书网的未来/举步维艰的逃亡/爱之于我,不是不死的欲望/是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安郁轻轻地唱出这几句,惊讶的表情慢慢恢复平静,“我明白了,和裴思渡带来的危险相比,你更不能忍受的是日复一日平庸灰暗的生活……梅里,原来你从未改变……”
“我的前世,也是这样的吗?”梅里看见安郁漆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酸楚,仿佛有一层薄冰,只要她轻轻一点,就会碎裂,“你唱的那首歌,是为我写的?”否则他的歌声为什么能如此深邃,让她每次听到都会心旌摇曳?
“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目前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摆脱危机。”安郁看着梅里黑衬衣套白连衣裙的怪异模样,终于叹了一口气,“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去换衣服,你若是有什么亲朋好友可以投靠的话,就不要再一个人住。今天绑架你的人,可不见得会看重你的性命。”
“可是我以前的亲人,都被我忘记了……”梅里再度绞起衣角,郁闷地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有惊无险的爱情玄幻剧主角,事态的发展已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不由眼巴巴地盯着安郁,“我还能躲到哪里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很想听他回答:“别怕,我会保护你。”
“你可以搬回学校,凡人越多的地方他们越有顾忌。”安郁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目光,很没有新意地提议道。
“不!”梅里蓦地想起了陈知薇冷漠的表情,“我不回去!”
似乎也醒悟到学校中的危险,安郁没有再坚持,只是侧过耳朵凝神细听着什么:“她们要回来了,我们现在就走!”
“去哪里?”
“先随便找个地方,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梅里点点头,快步跟着安郁定向石室门外。她忽然觉得有点滑稽,以前正是安郁口口声声威胁要杀死她,可刚才她居然心心念念把他当作了大救星!
真是昏头了!她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在前世杀死了她的人?在梦境之中,他不也是这样一边柔情万种一边痛下杀手吗?
安郁的心思,她其实从来没有明白过。
“我想起有个人能帮我。”石室外是一片漆黑的甬道,梅里停住脚步,决心摆脱对安郁莫名其妙的依赖,“你能送我去找尹太太吗?”虽然最先想到的人是李平老师,但梅里暂时还不想把这最后的依靠卷进漩涡里来。更何况,安郁到现在依旧善恶难辨。
“为什么?”安郁顿住了脚步,仿佛体会到梅里潜藏的怀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和他后背上的伤痕一样森冷。
“因为……”梅里咽了口唾沫,“因为她是伊西斯女神,听说伊西斯很善良很爱帮助人的……何况,我在主题公园里对她许了愿,我有点不放心……”
有很长一阵,安郁并没有回答,只是领着梅里在迷宫般的甬道中穿梭。终于,在梅里以为安郁不会再理她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了男人平淡无波的声音:“好吧,至少他们母子暂时还需要你。”
而有些希望,不到它破灭的时候是不会甘心的。
梅里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安郁走。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刚才的猜疑,比昨夜刺进安郁胸膛的生命钥匙后果更严重。她有些后悔,却又不知该如何挽回。可安郁为什么对前世杀她的事情讳莫如深呢?她明明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要不,我们不去吧……”梅里刚期期艾艾地开口,忽然一股大力猛地压下,将她直塞进了甬道转弯的角落里。还没等梅里惊呼出来,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耳边响起安郁低沉的声音:“藏在这里别动!”
是绑匪追过来了吗?梅里乖乖地点头,随后便感觉安郁放开她,故意绕进了另一条甬道之中。
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让梅里联想起武侠小说中常常描写的“暴雨梨花针”,不由往墙角缩得更紧了些。
黑暗中的听觉变得更为灵敏,虽然自始至终没有人出声,但梅里还是能隐约分辨出什么东西跳跃腾挪的声音——是安郁在躲避毒蝎子们的进攻吗?上次他就被蝎子蛰了一下,这次不会也中毒吧?他可?是她现在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梅里紧张地侧耳倾听,却什么多余的信息也无法辨析出来。
甚至,连方才“噼噼啪啪”的声音也消失了,黑暗中弥散着死一般的沉寂。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在梅里脑海中胃了出来:安郁他……他不会已经死了吧?尽管他以前被毒蝎子蛰、被裴思渡的安卡刺入心口都没有死,可这一次她的心里为什么会如此恐慌?
仅仅是因为害怕被独自留在黑暗中么?还是对他的关心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面前忽然闪过一阵疾风,耳边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快走!”
谢天谢地,他没有被毒蝎子蛰死!梅里想要站起身时,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而被冷汗浸透的衣服贴在后背上,凉飕飕地让人直想打喷嚏,慌得梅里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快!”安郁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梅里的手,像是握住尖刺一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握得更紧更牢。他用空余的手掌在黑暗中划过一条垂线,原本坚固的甬道石墙瞬间裂开一道缝隙,恰好供安郁拉着梅里闪身而过。
“让他们给逃了!”在重新闭合的石墙缝隙前,一个女人略带喘息的声音忿忿响起,“老大,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请黑暗之王给我们一个交待了!”被称为“老大”的女人冷笑着,从身后揪出一个黑影,“鬼,你说是不是?”
“我刚才只顾着追踪公主的气息,还真没看清是谁劫走了她……啊——”鬼话音未落,已是蓦地爆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各位女神饶命,饶命啊……”
“这是对你‘没看清’的教训!”“老大”不轻不重地用鞋尖踹了踹鬼,“这回看清了没有?”
“看清了,看清了!”鬼哀嚎着,不死心地辩解,“可是少主并没有伤害五女神……啊啊,我错了我——”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老大”不耐烦地封住了鬼的声音,“去告诉你的主上,他的亲亲好儿子破坏了我们的盟约。我倒要看看,对于这一次的背叛,他会如何处置?”
头顶的黑暗如同手机滑盖一样缓缓移开,将清新的空气和明亮的天光送到了梅里面前,她不由得转过脸,担忧地观察了一下安郁:“你没事吧?”
“没事。”安郁率先跃出地道口,忽然朝梅里冷冷一笑,“其实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会比那些绑匪更好些?”
仰头看着一人多高的出口,梅里厚着脸皮朝安郁伸出手臂,气鼓鼓地回敬:“凭直觉赌,不行么?”
“行。”安郁顿了顿,握住了梅里的手。
拉着安郁的手爬出地道,梅里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绿化率超级高的帝王花园内,而他们爬出来的洞口,则又像手机滑盖一样“啪”地关上,遮蔽了下面隐藏的一切秘密。
“这些地道,是谁挖的?”梅里好奇地问,心想凭它的四通八达,估计可以到达林城的每个角落,真是用来打地道战都绰绰有余。
“黑暗之王。”安郁细心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简短地回答。
“黑暗之王是谁?”梅里脑海里立时显现出一个黑衣黑袍的死神模样,扛着镰刀出没在午夜的街道,而白天,却只能躲藏在自己的地道里磨着镰刀诅咒太阳。
然而安郁对待梅里同学的勤学好问并没有一点鼓励,反倒冷冰冰地告诫:“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哦。”梅里颓然地埋下了头。她承认安郁说得有理,小说里知晓内情越多的角色死得就越快,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他们不是主角,是炮灰。
所以,安郁才连绑匪身份、赎票条件什么的都不肯告诉自己吧。
虽然口口声声有做炮灰的自觉,但梅里还是情不自禁地有点伤心——因为一个类似的比喻是,小肥羊是否知道屠夫是谁并不重要。
因为,它只有挨宰的命。
从这一点来说,安郁比热切地鼓励自己拯救世界的裴思渡要可恶得多了。
安郁哪里料得到自己一句话竟会引来如此多的怨念,他只是侧耳在尹太太的家门口听了听,轻轻摁响了门铃。而梅里则心虚地四下张望,生怕以自己和安郁现在一个衣着怪异一个光着膀子的模样,会引得小区保安过来盘查。
良久,并没有保安出现,却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尹太太不会有事吧?我没有对她乱许什么愿的……”联想起莫经理的遭遇,梅里无端地恐慌起来。
可是,杀害莫经理的凶手不就在自己身边么?
安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了推别墅的大门——门开了!
眼看安郁当先走进了这栋寂静得诡异的别墅,有那么一瞬间,梅里只想向后转,齐步跑,可是内心的不甘又让她生生顿住了脚步——既然是她提议要到这里来的,就绝不能让安郁看扁她!如果以后有机会猜出安郁的秘密名字,她一定也要他尝尝被冰碴子硌牙的感觉!
怀着这样崇高的理想,梅里紧跟着安郁,迈步踏进了尹太太的别墅。
穿过玄关,一楼的饭厅和客厅并没有任何异样,无端的恐惧却让梅里直想抓住安郁的衣角躲在他身后。然而她立即悲催地发现,世界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她伸手的时候,蓦然发现安郁没有衣角……
“你是来杀我的吗?”忽然,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响起,吓得梅里“啊”的一声,一步就蹿到了安郁背后。
“不,姨妈。”安郁站在原地,镇静地望着似乎凭空出现在沙发上的尹太太,“我只是想请你给梅里找一件衣服。”
“衣服在二楼的衣柜里,你们自己去拿。”尹太太靠在沙发上,疲惫得声音似乎都有些嘶哑,“方才赤鳞来过了,赶走它还真费了我不少力气。”
安郁没有回应尹太太的话,只是转头对梅里说:“你上楼去换衣服吧。”
梅里虽然惊讶于安郁称呼尹太太为“姨妈”,也不知道“赤鳞”是谁,却还是压着满腔的疑惑,壮起胆子上了二楼。
“你走吧,我儿子快要回来了。”尹太太有气无力地向安郁挥了挥手。
“我正好有事找他。”安郁看出尹太太似乎是受了伤,而作为敌对一方,不论是出于示好还是尊重,都不宜窥探在她身旁,于是安郁点了点头,“梅里先留在这里,我在外面和他说。”说完,他朝尹太太微徽鞠了一躬,打开门走出了别墅。
别墅外的小区里有人走过,却没有一个人看得到赤裸着上身的年.99lib.轻男人。安郁抬头望了望天空,加快脚步离尹太太的别墅更远了一些。
有一些事,他并不想让梅里听见。
“你怎么在这里?”裴思渡显然没有料到会再次见到安郁,尽管双手还悠闲地插在口袋里,突兀停滞的脚步还是没能掩饰他的惊讶。
“你以为,凭一枚安卡就可以把我送回卡尔纳克神庙去?”安郁冷冷地回答。
裴思渡笑了:“如果安卡不行,我想闪电鞭总可以。”他的目光扫过安郁身上累累的鞭痕,刻意加重口气,“怎么,它的滋味你还没有尝够?”
“我来,并不是要挑战你的权威。”安郁见裴思渡眼光不善,知道他对自己恨之入骨,随时都有可能动手,直接就想挑明来意,“我是来和你谈梅里……”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梅里!”安郁话音未落,裴思渡的右手已抽出口袋,带着火光的长鞭顿时如同闪电一般朝着安郁当头落下,“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自以为是的蠢货,你就等着一败涂地吧!”安郁一个翻身堪堪躲过裴思渡的鞭梢,随即被狂风骤雨般袭来的鞭影逼得说不出话来。
“谁说我会失败,我马上就要成功了!”裴思渡又甩了两鞭,见安郁只是一味左支右绌地躲闪,并无还手之力,不由得意非凡,“消灭你不过举手之劳,不过我且让你输个心服口服!”说着,他一扬手收了闪电鞭,却从口袋里掏出最新款的iphone手机来,打开一幅照片在安郁面前晃了晃,然后带着胜利者的笑意欣赏着安郁的脸色渐渐苍白。
照片一看就是当下流行的自拍风格,宽大的手机屏幕上,是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对情侣:女孩的手臂绕过男人的脖子搭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就仿佛一株藤蔓攀附在男人身上。
她睁大眼睛盯着手机摄像头,嘴角挑起一抹调皮的笑容,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她正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之中。
照片上的男人,是裴思渡,而他身边留着齐肩长发的女孩,则是梅里。
真的是梅里。安郁紧紧盯着屏幕上的脸孔,虽然只是照片,但以他的目力确保没有错过一丝一毫。只是相较于平时略带拘谨羞怯的梅里,照片上被爱情点燃的女孩越发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两只眼中蕴含的深情都可以滴出水来,就算再好的演员也无法演绎出如此满足的笑容。
“不,不可能……”安郁刚想凝神揣摩照片中的可疑之处,裴思渡却手指一划,拖开了下一张照片,志得意满地笑问:“我这里还有很多,要不要全都看一遍?”
果然还有很多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亲密无间的情侣照,而亲密程度越到后面越是炽烈上升。很明显,这些照片几乎都是在一家装修豪华的西式餐厅里拍摄的。
“还不相信么?我只是带她去吃了一顿昂贵的法国大餐>99lib?,她就亲口说爱我,答应要嫁给我,还看上了一款蒂芙尼的钻石戒指……”裴思渡见安郁只是死死盯着照片上梅里的表情,似乎一定要找出作伪或者被法术迷惑的痕迹,便轻蔑地嘲弄道,“别痴心妄想了,你也不看看现在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物欲横流、金钱至上,满网络的女人都打着‘求包养’的签名,别说我的形象完全按照公主的要求幻化,就算我是又肥又秃的老头,为了我的权势她也会爱我……怎么,不舒服?当然,要是我也会不舒服,当初舍生忘死帮她从深宫和神界逃脱,谁会想得到她受不了诱惑,又眼巴巴地想回来?”
“所以,凡人就是贪婪卑贱。”裴思渡冷酷地下着结论,“他们永远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哪怕这个东西曾经被他们决绝地抛弃过。”
安郁并没有去听裴思渡说什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照片上梅里沉溺与渴慕的表情,耳边又回响起石室中梅里无意识的呼唤:“我愿意嫁给你,永永远远地侍奉你。裴总,救救我……”
在最无助的时候,她竟然是向裴思渡呼救!而对他所做的一切,她始终是怀着警惕与怀疑的吧。
这么说来,她对他的那一篇解释,无非是掩饰自己为金钱和美色所迷的说辞罢了,亏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和以前并无改变!
现在的世界,再也不是他以前熟悉的模样,那时候人们为了一个神圣的信仰就可以奉献一切,而现在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得到更多。
然而就算知道现在的梅里并不是前世的梅里塔蒙,可为什么在这浅薄又虚伪的现代人面前,他始终要丧失最理智的判断?
“滚回你的监牢里去吧!”抓住安郁失神的瞬间,裴思渡猛地拽出闪电鞭,劈头盖脸地冲着安郁抽了下去……
然而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第十九章 林城地铁
梅里很快就找到了二楼卧室里的衣柜。心慌意乱之下,她也没心思挑什么样式花色,胡乱找了一条深红色的连衣裙换上。
等她抱着撕坏的Dior裙子和安郁的黑色衬衣下楼时,这才发现安郁已经离开了,客厅里只剩下尹太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这个发现让梅里有些慌张,不知不觉中,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安郁的存在。
“谢谢您了!这次真是打搅。”眼看尹太太似乎半阖着眼睛养神,梅里抱着衣服站在沙发边有点局促,只好拼命说些客气话来缓和气氛,“请问安郁去哪里了……”
“能想到来找我就很好了……”尹太太没有回答梅里的问题,无力地笑了笑,“可惜,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梅里心头突地一跳:“您是指……我对伊西斯许愿的事吗?可我什么也没做……”
尹太太没有回答,只是张开眼睛盯着沙发对面的墙壁,引得梅里也朝那个方向转过脸去,然后她看到了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雪白的墙上,原本挂着的莎草纸画《奥西里斯的审判》不知何时竟自燃起来,淡淡的橘黄色火苗舔舐着古旧的纸张,就仿佛一张饕餮巨口吞噬着画面上的各位神祇。不过几秒钟时间,那幅金碧辉煌的珍贵画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不曾留下一点灰烬。
而与此同时,平整的墙面却仿佛融化了的岩浆,凸起一个个灰白色的气泡——不,不是气泡,而是一幅雕刻精美的浮雕壁画!画面中央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僵硬地站在观众面前,而她的脑袋却已滚落在地,睁大的双眼和嘴巴昭示着她所经受的惊愕和伤心。女人身体的左侧,一个鹰头人身的神灵正挥舞着一把利刃,看样子正是他砍下了女人的头颅;右侧,一双眼睛隐藏在灌木林中,几分侥幸几分欢喜却又几分惊慌……
这是什么——伊西斯在神话中的遭遇?那两个怪模怪样的神,就是争夺王权的荷鲁斯和赛特?梅里吓得后退了几步,白墙上为什么会凭空呈现出这幅壁画来?是要宣告命运的走向,还是提醒她原本有机会挽救伊西斯……不,尹太太的生命?
“我很失望啊,梅里……”尹太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嘶嘶”声,仿佛一个漏气的破风箱,“我对你……那么好……”
“对不起,我不知道……”梅里困窘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我另外许个愿行不行……”
“记住你欠我的,把它一并还给我的儿子……”尹太太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忽然身子一歪,精致的头颅便像茶壶盖子一样从肩膀上滚落下来。
一条全身鲜红的蛇从尹太太的衣领内钻了出来,朝着吓呆了的梅里吐了吐分叉的信子。仿佛被这条赤蛇带来的热度点燃,下一瞬间,尹太太的身体和头颅都冒出了橘红色的火苗,就像那幅莎草纸画《奥西里斯的审判》一样,不过几秒钟时间,尹太太就凭空消失了,连最后一丝青烟也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沙发上,只剩下一条高昂着头颅的赤蛇,冷酷的蛇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梅里,似乎在等待她作出某种选择。
而作错选择的代价,就是死!
当再度找回意识的时候,梅里忽然深恨自己为什么还如此坚强地没有昏过去。
“别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也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梅里努力朝赤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高手里的衣服当作盾牌护住胸口,脚步一点一点地悄悄朝大门返去。
赤蛇没有动,依然毫无表情地盯着梅里,然而它的身体,却像充气一般急速膨胀。当梅里终于退到玄关门口时,方才不过一尺多长的赤蛇竟已膨胀到了两丈多长。它像个君王一样大模大样地盘踞在沙发上,红色三角头中不时龇出的尖牙昭示着它剧烈的毒性。
“一——二——三!”梅里心里默念三下,猛地把手里的衣物朝着远处一抛,趁赤蛇注意力转移之际拉开门把手冲出了别墅,然后“砰”地关上了身后的大门。
“救命!”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喊一声,一转头却恰好看见裴思渡手中射出炫目的闪电,正击向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安郁!如果被这道闪电劈中,安郁必定会像尹太太一样——灰飞烟灭!
“裴总——”梅里惊惧之下,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呐喊出声,然而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咽喉已是一阵窒息,竟被破门而出的赤蛇尾巴缠住了脖颈!
“啪”的一声轻响,安郁伸手抓住了裴思渡的鞭梢,却丝毫感受不到闪电烧灼皮肤的刻骨刺痛——“救命,裴总”,她是这么喊的,这再一次无情地验证了一个事实:在她最危急的时候,本能想到的人始终是裴思渡!自己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
“放手!”裴思渡大力一扯手中的闪电鞭,竟是不能拨动分毫,心中不由大惊:这个逃犯居然恢复了如此大的神力!
缠绕在梅里脖子上的赤蛇冷眼瞥见两个男人的反应,咧开嘴角似是狞笑了一下,然后它弯过上半段蛇身,尖利的毒牙深深陷进了梅里脖颈的肌肤……
“啊!”安郁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一把甩开裴思渡的鞭梢,离弦之箭般冲向梅里。
而裴思渡的闪电鞭,也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赤蛇拦腰抽去!
剧烈的火光伴随着皮肉焦烂的臭味,缠绕着梅里的赤蛇被闪电鞭抽落在地,扭动几下就消失在地底,只剩下失去知觉的梅里颓然倒地,被抢上来的安郁接在臂弯之中。
“把她还给我!”眼看安郁紧紧地抱着梅里,仿佛自己根本不曾存在,裴思渡怒不可遏,一鞭朝着安郁赤裸的后背抽了上去,“你心里早已承认,公主是属于我的!”
雪亮的电光四射,仿佛无数把利刃砍在铮铮铁石之上,安郁一口血喷在梅里的红裙上,整个人却如同海潮中的礁石僵立不动:“她要死了……”他低头看着梅里,低声喃喃,“我原本可以救她的……”
“蠢货,让我来!”裴思渡没料到此刻安郁竟能硬接下自己的鞭子,来不及和他纠缠,蹲下身将右手掌按在了梅里的眉心。
女孩的脖子上被赤蛇的尖牙刺出了两个小孔,青色的细线如同抽芽牵丝的藤蔓慢慢从小孔四周向全身蔓延。被裴思渡的神力压制,细线如同遇袭的蛇群暂时收缩了一下身子,然而立时便以更怏的速度向四周扩散开去。
“该死!”裴思渡咒骂了一句,再度催动灌输到梅里体内的神力,却根本无法遏制毒性的扩散。一眨眼工夫,青色的细线就从脖子攀上了梅里的下颏。
“赤鳞的毒,无药可治,更何况,她只是肉体凡胎。”安郁的脸上忽然泛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你本来可以救她的。可是,你舍不得把闪电鞭落在我手里。那一瞬间,她的生死安危,在你心中还及不上一条鞭子。”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裴思渡大怒,“你要赶走赤鳞也不过举手之劳,可你这个混蛋当时在发什么呆?”
“我确实是个混蛋,和你一样。”安郁紧了紧手臂,感受着梅里的身体带来的荆棘般的刺痛,似乎这样心里就没有那么烦闷,“她死了也好,以后你们再想诱惑她就难了。”
“她还没有死,你说什么混账话!”裴思渡怒目圆睁,左手猛地挥出一拳,正好打在安郁沾血的唇角,仿佛想要把这个失去心智的人打醒,“只要用至灵之力逼出毒素,再强行凝聚她的灵魂,她就能活过来!”
“我要她活过来做什么?”安郁侧回被打偏的脸,狠狠一拳回击在裴思渡的心窝,竟将他打得跌坐在地上,“让她活过来继续爱你?然后眼睁睁地看你把她带回雅庐,成为你千万神妾中的一员?”他冷笑,“与其那样,不如就让她这么死了,好歹有个自由的来生!反正你们的力量不断衰退,以后也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你这么说,我简直怀疑你是故意要杀掉公主了!”裴思渡看着安郁脸上几乎称得上得意的笑容,高高扬起的闪电鞭甩出一个鞭花,终究手掌一收,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你和‘那个人’故意设下的一个圈套!你们想逼我用至灵之力救治公主,那样我就会丧失几乎全部法力,方便你们父子任意宰割!真是打的好主意!”
“随你怎么想。”安郁并不看裴思渡一眼,只是盯着青色的毒素欢快地沿着梅里皮肤下的血管游走,似乎要把这死亡过程的一分一秒都牢牢记住。
“失去公主或者失去至灵之力,你们以为这就是抛给我的两难困境?哈哈,那我们不妨来打一个赌。”裴思渡明亮的双眸中掠过几分恶毒的嘲弄,“打赌之前,我先提醒你一个事实——公主这一世毫无任何信仰,就算有,也是她从小所熟知的无神论,所以这一次缺乏神灵的救赎,她将‘真正’地死去,她的灵魂也将随着肉体的死亡而彻底消散,根本不会再有来生!”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裴思渡敏锐地捕捉到安郁嘴角一瞬间的抽搐,重新品味着主动权在手的快感,冷静地加码,“到底是谁舍不得她从此魂飞魄散?是身为堂堂神界之王应有尽有的我,还是为她受了几千年惩罚一无所有的你?笑话,尽管我很看重公主,可还不值得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交换!”
安郁没有答话,默默地伸手按住梅里的眉心,再度将青色的细纹逼退。隔着紧闭的眼皮,他看到梅里的眼珠颤了颤,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昏迷中还急切地想说着什么。
“赤鳞的毒相当特别。”安郁忽然笑了笑,“实际上,梅里现在完全可能听得见你的话——你不怕?”
“胡说!”裴思渡不以为然地戳破安郁的谎言,冷笑道,“就算她听见又怎样,你们以她为钓饵,更加卑鄙无耻!否则午饭后我刚送她回去休息,她怎么会被你带到这里来?”
“原来那些照片,是今天中午拍的……”安郁忽然抱住梅里站起来,盯着裴思渡警惕的表情,淡淡一笑,“那么恭喜你,这个赌你打赢了。”
说完,地面上瞬息裂开了一道宽大的缝隙。安郁和梅里都消失了。
“虽然救她会让我失去至灵之力,但你也必定为自bbr>己的傲慢自大付出代价!”地缝合上之时,安郁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裴思渡的耳朵。
“失败者徒劳的诅咒,我向来不会在意。”裴思渡松开拳头,双臂悠然地抱在一起,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几分钟以后,林城地铁的安保人员在监控录像中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地铁一号线最西端的幸福花园站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行为怪异的年轻男人。那个青年赤裸着上身,手臂里却抱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红裙女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为了维护城市形象,林城地铁一向规定“衣冠不整,谢绝入内”,更何况这对男女身上还残留着疑似血迹的渍痕,就像从某个凶杀案现场逃跑出来似的,简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过检票口的!值班人员立时恪尽职守地通知幸福花园站的保安上前盘问,可惜还没等那边的保安问清楚状况,那个青年已经抱着女孩上了地铁。
随后,监控录像显示这对男女陆续出现在市图书馆站和国贸中心站,两处都是地铁线路的换乘车站。而在将全市地铁线路都乘坐一遍后,他们居然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幸福花园站,并再次登上了开往东部的一号线列车!
这种明目张胆浪费公共资源、破坏林城地铁风貌的不文明行为,终于让值班人员从开始的好奇和反感转变为彻底的愤怒!经过精密观察,他们很快掌握了这个抱着女孩的青年的行程路线:从最西端贯穿一号线,然后换乘环线,最终乘坐南北向的二号线,恰好可以画出林城地铁♀字形的轮廓。
于是,在地铁保安部门的审慎部署下,他们在人流较少的幸福花园站形成了包围,准备在调查清楚动机的情况下采取处理措施,甚至有好事者向《林城都市报》的记者报了料。
记者敏锐地嗅到了这条新闻的凶杀情色悬疑诸多给力因素,立刻带着录音笔照相机等采访器材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地铁站。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对男女怪异的举止,究竟是精神病患者的失常行为、艺术家哗众取宠的行为艺术,还是某种神秘的仪式?
终于,那个抱着女孩的年轻男人再次出现在幸福花园地铁站的站台上。可是尽管现场有十几双眼睛密切观察,居然没有人看出他究竟是怎么到达这里的,他既没有乘坐从东面开来的地铁,也没有通过检票口,就仿佛……就仿佛是从漆黑的地触隧道里走出来的一般!
趁着下一班东去的地铁还未靠站,便衣的保安人员迅速调整位置,不动声色地对这对男女形成了包围。记者的录音笔已经开启,保卫科科长亲自走上前对该可疑男子进行了盘查:“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工作单位?和这个女孩什么关系?你们出了什么事?知不知道在地铁内逗留时间超过一个半小时要罚款?……”
青年最开始一直保持沉默,只偶尔抬头看保卫科科长一眼,虽然他的目光平淡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但退伍军人出身的保卫科科长仍旧忍不住心中一寒,朝身后伪装成乘客的保卫人员们做出了一个“准备行动”的手势。
“她病了,我送她去治疗。”也许是觉察到四周的威胁,青年终于示弱一般回答。
“病了就赶紧送医院,不要在我们地铁里晃荡!”保卫科科长义正词严地教训了这个年轻人一句,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对方怀中的女孩,蓦地发现她脸上就像被人用蓝墨水画了无数树枝,无力垂落的手臂上也满是这种狰狞的刺青样线条,不由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病?”
说话间,一列空车停靠在这个始发站站台边,乘客们开始陆续进车。眼看那个年轻男人身形一动,格斗经验丰富的保卫科科长已经料到他要冲进车厢,蓦地大喊一声“上”,十来个身强力壮的保安顿时从各个角度朝青年冲了过去!而躲在一旁的记者更是端起相机一顿猛按。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青年连带着女孩都不见了。
眼看保卫人员们失去目标后面面相觑,记者慌忙在相机液晶屏上导出照片,一张张狂翻:“天啊,我这可是五十分之一秒的连拍速度,居然只有一张照片上有个影子!——他们应该是进了车厢!”
“来两个人跟我上车!”保卫科科长忖度延长发车时间势必引起混乱,干脆利落地下令,而回过神来的记者也在车门关上的一瞬间钻进了地铁车厢。
列车驶出了幸福花园站。
“瓮中捉鳖,迟早要把那小子揪出来!”始发站的乘客并不多,大部分座位还是空的,保卫科科长带着两个手下沿着车厢一节节地搜查,决心一抓住那个做贼心虚的家伙就把他扭送公安机关。
然而任他们敬业地从车尾到车头进行了一次地毯式搜索,却压根没看见任何一个赤裸上身还抱着个红裙少女的年轻人,反倒把尾随在身后的记者累得呼呼直喘。
保卫科科长大失所望,一面用对讲机命令监控室加强监控,一面不死心地把每一节车厢又巡视了一遍。
“我数了,一共十二节车厢,没发现什么异样。”记者拼不过专业保安的体力,腿一软坐在座位上,拼命揪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莫非真的是见鬼了?我的相机里居然没有一张照片谎显示他的模样……”
记者的嘟哝忽然 63d0." >提醒了保卫科科长,他连忙用对讲狈接通了始发站的调度人员:“十七点五十五分发出的列车到底有几节车厢?……什么,十三节?为什么我数来数去只有十二节?”
“整整消失了一节车厢?”记者的脸开始发白了,“这是……灵异现象?”
“什么灵异现象,你到底是不是无神论者?”保卫科科长竖起眉毛。
“真的,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记者继续揪着头发,“就在几个星期前,我们刊登了一幅长着翅膀的男人的照片,结果除了一份外,其余报纸印出来的那个版面都是空白的,而唯一印刷成功的那份报纸也不翼而飞……不,不,我不应该说这些的!总之,今天的事情,必须严格保密!”说完,他抓起自己的采访包,在最近的停靠站逃离了这辆诡异的地铁。
等到列车终于到达一号线终点站,仍旧搜寻无果的保卫科科长和手下下车来一数,居然还是十三节99lib?t>车厢!于是这个案件和记者拍摄的一系列模糊照片,全都移交给了公安局特别案件组,作为绝密档案供内部人员调查。
“没能控制好身周结界,我把神界的存在暴露了。”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中,安郁的手掌贴着梅里的眉心,将手心的神力缓缓输入到她的体内,“甚至,还包括黑暗之王的地下宫殿。”
梅里静静地躺在安郁怀中,看不见也听不见。尽管已经沿着地铁线路巡回了两次,可她苍白的皮肤上仍然弥漫着可怖的青纹,整个人就像布满了冰纹的上古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我原本可以救你的……”安郁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梅里的脸颊,荆棘般的刺痛让他的指尖滴下点点血珠,“你被塞基特绑架了,所以今天中午和裴思渡吃饭的并不是你,拍那些照片的也并不是你。裴思渡固然没有认清真相,我也被嫉妒冲昏了头,居然没有想到这个简单的道理!如果我早一点制止赤鳞,你就不会遭遇这样的危险了……”
91d1." >金色的光芒从手心毫无保留地涌入女孩的眉心,大量灵力的流失让安郁双臂一沉,竟连怀中的人都无法再抱起。他踉跄着站起身,小心地将梅里平放在地铁座椅上,自己则跪坐在车厢地板上,不敢将手掌离开她的额头。藏书网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包围着他、拍打着他,终于将他的身子推得往前一倾,伏倒在面前女孩的身上。极端虚弱带来的恍惚中,他的耳畔又响起了那个凄厉的声音,穿越了几千年的时空刺痛他最深处的记忆:
“救我,阿努比斯救我……”那个声音压抑着呼喊,“求求你不要这样做,你是我的父亲啊……”
“梅里塔蒙……”他喃喃地念叨着,发疯般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帐幔,冲向那一向寂静的深宫。赤红的眼睛中,已经可以看到前方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高大的男人已将柔弱的少女摁在了凉床上!
手中蓦然现出了法杖,他想也不想地朝着那个红色头发的中年男人投掷过去,然而下一刻,法杖却被一条鞭子凭空卷走,连带他的两只胳膊也被人紧紧扭住。
“表哥,你要做什么?”身后传来荷鲁斯熟悉的声音,却带着不同以往的尴尬和愤怒。
“你没听见吗?让他住手!”他剧烈地挣扎着,却逃不开神界之王有力的禁锢。
“你疯了吗?那是法老和他的王后,他们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荷鲁斯一把将他拉回了壁画之中,仿佛不认识似的重新打量着他,“早就听说我的木头表哥陷入了情网,难道就是拉美?99lib?西斯二世的小王后?”
“只是名义上的王后而已,法老有几十个姬妾,要寻欢作乐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他喘着粗气,奋力想要挣脱神界之王的阻拦。
“法老不是寻欢作乐,他只是在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荷鲁斯对他的不明事理颇有不耐,“他们是上下埃及血统最神圣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结合才能保证法老家族血统的纯正,也能象征尼罗河两岸土地的肥沃!否则那些凡人为什么要供奉他们,又为什么要供奉我们?”
“可是祭祀仪式还没有开始,他为什么要如此迫不及待?”明知道荷鲁斯的话没有错,这一切都是他们作为神的安身立命之源,可他还是巴不得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早点让她习惯了才好。”荷鲁斯嘲讽地一笑,“难道你希望看到在万众瞩目的祈福仪式上,她不雅的叫喊从神庙最中心的密室里传出来么?表哥,既然你改变不了这一切,就只能学着去习惯……”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着牙齿没有回答。然而就是这样的静默,让壁画外传来的呻吟、啜泣和祈祷更加刺耳:“阿努比斯,阿努比斯你在哪里?你不是要来救我的吗……我的主神,如果你不能爱我,就……就请你杀了我……让我的灵魂被食心兽吞噬,无法得到永生……”
“是的,我要救你,我一定会救你!”他觉得自己要被那断断续续的祈祷折磨得发疯了,却不得不紧紧咬住自己的拳头,用流出的鲜血作为自己誓言的佐证。
“不要妄图打什么主意,神界的规则神圣不容破坏。”荷鲁斯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收敛了作为表弟的一切亲和,用王者不容抗拒的威严警告道,“何况,法老是我在人间统治的代表,他的王后就是供奉我的最高女祭司,任何人阻挠他们的神圣结合就是挑战我的权威!无论是谁敢这么做,我都不会放过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细细品尝着口中鲜血的滋味,反复默念着心底的誓言:“对不起,梅里塔蒙,请你再耐心地等一等。我发誓就算自己逃不脱神界的规则,也一定会给你真正的自由!那是我对你的信仰和爱的最好回报!”
“裴总……”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传进安郁的耳朵,将他一下子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唰”地挺直了脊背。
“裴总……”许是方才安郁大量输入的神力起到了作用,梅里翕动的嘴唇终于能发出声音,“裴总……”
安郁狠狠地咬住了嘴唇,僵硬的手指在梅里脸颊上留下了一点血色。强烈的妒意让他想伸手堵住她的口,然后在她的耳边大喊:“死心吧,他不会爱你的,也不会冒着现出原形的风险来救你的!为你付出得最多的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
有那么一瞬间,安郁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既然不能亲口对她说出实情,那么不如一起毁灭吧!
他的手再一次伸向她的咽喉,从未感觉到自己的绝望有如此强烈。
也许,她只有彻底毁灭,他才能从数千年的苦役中解脱,而她也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裴总……住手……不要……不要打他……”感觉不到青色的裂纹再度以可怖的速度在她全身蔓延,昏迷中的梅里仍然惶急地喊着。
卡在梅里咽喉上的双手骤然停滞,绷紧的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脆响。“这是对我的惩罚!”安郁蓦地仰起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是对我的惩罚!”
“受伤了就得赶紧治,蝎子可是有毒的!”
“刚才我看不见你,真是吓死了。”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我昨晚用生命钥匙刺伤你,要不要紧?”
“裴总……住手……不要……不要打他……”
一时之间,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再度回到安郁的脑海中。善良的梅里、依赖的梅里、忧伤的梅里、关切的梅里,还有现在——昏迷中依然苦苦哀求裴思渡的梅里……尽管从一开始他就刻意用冷漠拒她于千里之外,甚至到现在也不肯假以辞色,但她的态度却一直在悄然改变,只是他不曾体会,而她自己也未必有感觉。一切都发生得如此悄无声息,等他蓦然回首之时,才发现自己终于不再进退两难。
哪怕,自始至终,这一世的她如此平庸懦弱,也从未对他付出过什么。
他只需要一个理由,而现在,她给了他那个理由。
不死的欲望,终究敌不过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
滴着血珠的手指抬起,在自己的胸膛上画了一个独特的符号。一刹那之间,安郁的全身都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将整节地铁车厢照得恍如黄金打造,唯有梅里的身躯在这片金光中显得更加黯淡虚弱。
口中默默念诵着古老的法咒,安郁身上的金光渐渐向梅里身上倾注而去,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随着安郁身像上的光芒渐渐暗淡,梅里的身体也越来越明亮,似乎那些光芒是摧毁一切的钢水,将布满梅里大小血管的青色毒素渐渐溶解殆尽。
“裴思渡说得对,我可以在囚牢中守候你的一个又一个轮回,却始终无法眼看你灰飞烟灭。何况,现在的你是梅里,不是梅里塔蒙。”安郁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再也抱不住梅里的身躯,慢慢地跌跪在地上。可是他渐渐晦暗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堪破迷障的笑容,挣扎着轻轻吻在梅里恢复了血色的嘴唇上:“即使咒语说你的吻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我此刻也是甘之如饴。”
不能杀你,就只能爱你!
第二十章 地底壁画
梅里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头顶是一片莹白的灯光,身下是硬邦邦的狭长座椅,耳边充斥着有节奏的声响,她紧盯着头顶悬挂的一排塑料扶手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自己正躺在地铁车厢的座位上。
一节空荡荡的地铁车厢。
梅里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记忆还停留在她跑出尹太太的别墅,看到裴思渡手中的闪电鞭击向安郁的那一刻。后来,后来似乎是那条红色的蛇缠住了她,然后不知怎么的她就到了这辆行驶中的地铁上。
想起那条冷冰冰的巨大赤蛇,梅里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抬头四下张望,生怕那条蛇缠绕在某根栏杆上,冷不丁就会朝自己张开巨口。她小心翼翼地将目光从头顶的扶手移到对面的座位上,忽然发现一张脸正贴在车窗外冷冷地看着她!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人脸,黑色的眉毛黑色的眼睛,闭合的嘴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张平淡得没有特征的人脸,无论盯着他看多久,转眼都无法再回想起来。
梅里正奇怪他为什么要趴在车窗外看自己,基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铁车厢正在轨道上高速飞奔,那么那张脸究竟是如何贴合在时速近百公里的车窗外的?!
“有人吗?”梅里不敢再看那张脸,站起身冲着空荡荡的车厢大喊。就算她又倒霉地被绑架了,绑臣好歹要露个面谈谈条件砍砍价钱吧。
没有人回答她,脚下却有个绵软的东西挡住了她的脚步。梅里低下头,发现座位下方的地板上竟趴着一条纯黑色的大狗,虽然被梅里不小心踢了一脚,那只大狗依然一动不动,就仿佛睡着了一般。
视线落在黑狗头顶两只长长尖尖的耳朵上,梅星心中一动:“是二毛吗?”她蹲下身,大着胆子摸了摸黑狗耷拉在脑袋上的耳朵,越发确认这只狗就是帮自己搬家,偷了手机又返还的那只机灵家伙。
“二毛,醒醒,别睡了!”梅里又使劲摇了摇黑狗的脑袋。或许是因为二毛对自己天生的依恋,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喜欢上了这只通人性的狗狗,也期待着这次它能给自己的处境提供一点线索。
然而黑狗依然一动不动,甚至连紧闭的眼睛也不曾睁开,若非它身上还有一丝温热,梅里简直怀疑这只狗已经死了!
前方传来的光线忽然被什么阻挡了,梅里抬起头,发现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距离自己两米远的地方,而他的肩膀上,赫然就是刚才紧贴在车窗外的那张脸!
天知道他是怎样穿越地铁厚厚的玻璃窗进入车厢的!
可是这次梅里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那张死气沉沉的惨白面孔上了,她蹲在黑狗的身边,手掌抚摸着它的脖子,对那个贸然闯人的陌生人吐了一句槽:“你的衣服穿反了……”
尽管现在不是挑剔入侵者衣着的时机,但对方别扭的模样实在让梅里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何况,这也是打击敌人嚣张气焰的方法之一吖!
“反了?”怪人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或者,你更习惯这样?”
说完,他转过身子,恰好让皮质夹克的拉链和下巴垂直成了一条直线。
“啊啊啊啊!”梅里呆呆地盯了他两秒钟,忽然惊恐地大声尖叫起来——因为那个人转“身”的时候真的是只把身子顺时针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而他的脸孔始终对着梅里不曾移动!难道他的脖子是面条做的么!?
“可我觉得这样很别扭。”怪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再度把脖子以下的整个身体按照逆时针的方向转回一百八十度,又恢复成梅里初见时脸正身反的诡异模样。
眼看梅里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座位底下窄小的缝隙里去,怪人朝着梅里咧了咧嘴,仿佛一个面部肌肉僵硬症患者试图安慰一个被他吓坏的婴儿:“别怕,我杀了你,你就不会再害怕了。”说着,他的手中变魔术一般现出一把短刀,一步就跨到了梅里面前!
“啊——”极度的恐惧已经让梅里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本能地尖叫着,全身都伏在了黑狗二毛的背上,此时此刻,它是她唯一的屏障和依靠。
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黑狗颤动了一下,居然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
“少主息怒,鬼不过是在执行主上的命令。”怪人说着,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短刀,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叹息,“现在你已经打不过我了。”
黑狗四肢一撑,蓦然站起,力道之大竟连趴在背上的梅里也给驮了起来!就在怪人的短刀即将扎上梅里的后心之际,黑狗后腿一瞪,闪电般一跃而起,一头撞破了地铁车厢的玻璃窗,吓得梅里情急之中牢牢抓住了它脖颈上的毛皮,尽量伏低了身体。
可是,就这么冲出列车车,是会撞死在隧道壁上的啊!梅星来不及提醒这条傻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头朝黑暗撞去,自欺欺人地闭紧了眼睛。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就仿佛坚硬的墙壁瞬息裂开了一道缝隙,黑狗竟驮着梅里一下子冲出了老远。梅里想起安郁带她走过的地下甬道,忍不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问身下的黑狗:“二毛,你也能开启黑暗之王的地下通道吗?那么你是不是也认识安郁?”
黑狗自然无法回答,只是撒开四肢,拼尽全力在曲折如迷宫的地下甬道内奔跑。不过梅里也无心去追究答案了,虽然甬道内没有一丝光线,她却能听到身后始终如影随形的脚步声,显然那个自称为“鬼”的反脸怪人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击着他们。
忽然,二毛前腿一软,整个身子向地面扑跌下去,害得梅里差点被惯性抛向前方。她正担心二毛是不是已经精疲力尽,只听轻微的破空声响,一枚什么东西已经擦着她的头顶飞了过去,撞在前方石壁上发出金石相交的铮然声响。
下一瞬间,二毛再度腾空而起,驮着梅里拐进了黑暗中的另一条岔路,显然它和那个“鬼”在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让梅里简直如同睁眼瞎一般无能。她将身下黑狗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这才发现刚才情急之下用力过猛,竟扯掉了两把二毛脖子上的毛,心中不由得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忽然,梅里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声变了。原本只有一个人的脚步,现在却变成了两个,不,四个,不,更多!就仿佛那个反脸怪人产生了细胞分裂,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裂变成了无数追兵!
他真的是鬼!
黑狗猛地向上一蹿,只听“噌噌噌噌”,无数利刃从身后飞来,在石壁上撞击出一片灿然的火光。就在这转瞬即逝的光亮中,梅里忽然看见一截赤红的蛇身正沿着甬道缝隙朝着她和二毛扑来,尖利的长牙上还滴着青色的毒液!
完了!梅里绝望地伏在黑狗背上,前有赤蛇拦截,后有群鬼堵路,到底自己是造了什么孽,竟招惹到了这群黑暗中的牛鬼蛇神?这回看来小命就要送在地底了,说不定千年之后考古人员会发现一个女人和狗的合葬墓,然后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二毛你自己逃命去吧。”梅里狠狠心放开搂住黑狗的胳膊,决心不给千年后的考古人员留难题了。何况,那>么乖那么好的狗狗,她也不舍得让它陪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那条红色的毒蛇咬过之后并不太疼,反倒晕乎乎的像飘在云中,怪不得埃及艳后自杀的时候都是选择被毒蛇陵死。反倒是后面那群长反脸的鬼,看着更可怕一些……梅里既然做好了最后的选择,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纵身就往前面赤蛇的毒牙扑了过去!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一扑颇有黄继光堵抢眼的英雄气势,不料连一句豪言壮语都未能出口,脚脖子上已是一阵疼痛,竟被二毛一口咬住阻住了去势。梅里脑子里刚掠过“需不需要打狂犬疫苗”这个相当严肃的问题,整个身子已被二毛就势一甩,仿佛一枚流星锤直往旁边的石壁上砸了过去!
“二毛果然疯了!”梅里心里哀嚎了一声,满心以为自己会被砸成肉饼,不料眼前一亮,竟稳稳地落在了一片实地上。
方才包围她的鬼群和巨蛇都仿佛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梅里闭上眼睛,缓解了一下从黑暗骤然进入光明的刺痛感,渐渐听到这片光亮寂静的世界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又是脚步声!梅里一凛,正想找个方向逃跑,不料身后已有人咯咯笑了起来:“王后不就在这里吗,刚才是谁瞎嚷嚷找不到她了?”一听只是少女清脆娇美的声音,梅里稍稍松了口气,刚转过身想要询问这是哪里,立刻就被一群身穿白色长裙的黑发少女们团团围住:“见过王后。”
“我不是王后……”眼看少女们全都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梅里连忙摆手。
“知道了,您更喜欢称呼您为公主。”为首的白裙少女赔笑着,“公主,大祭司正等着您呢,我们快走吧。”
去哪里?梅里正迷惑间,面前的金光已经渐渐散去,露出远方一座巍峨的神庙来。
侍女们引着梅里走上长长的台阶,穿过两侧无数的小配殿,径直往规模最宏大的廊柱形主殿走去。
这个地方,好像以前来过……梅里盯着脚底似乎永无止境的条石台阶,竭力回忆——对了,就是从主题公园菲莱神庙回来的那次,她在梦中来过这里,然后看见了尹太太模样的伊西斯……
她想起来了,这里是阿拜多斯神殿,传说中人间与冥界的交汇之处。
“欢迎来到阿拜多斯,我尊敬的王后。”一个高大的光头男人向梅里深深低头行礼,想必他就是阿拜多斯的大祭司了。
梅里手足无措,只好礼貌地点了点头。
“您已经选好自己的主神了么?”大祭司笑容可掬地问。
“主神?”
“是的,作为王后,您有义务选择一个主要神灵加以膜拜,甚至可以为他修筑专门的祭祀神殿。”大祭司见梅里依旧满睑迷惑,只好轻咳一声继续解释,“比如说前法老的主神是沙漠之神赛特,您的父亲和丈夫的主神是太阳神拉,您母亲的主神是爱与美的女神哈托尔……从我个人来说,为了配合您现在王后的身份,我推荐您选择伊西斯或者荷鲁斯为主神……”
那两母子太会骗人了,我才不要选……梅里恍惚想起某些遥远的神话,心里嘟哝了一句,悻悻地问:“不选行么?”
“什么?”大祭司显然被这个离经叛道的回答吓住了,愣了半天才擦了擦光脑门上沁出的汗水,苦口婆心地劝诫,“作为王后,选择主神是您光荣的义务,这不光关系到上下埃及人民的信仰,也直接影响到各位神祇的势力对比,因为他们的法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凡间的供奉和崇拜。比如神界之王荷鲁斯,他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不仅因为他在父亲奥西里斯的主祭所阿拜多斯神庙和母亲伊西斯的主祭所菲莱神庙接受供奉,还拥有专门的主祭所埃德夫神庙,每年光是愿意献身给他做神妾的女祭司就数以千计……”
“他既然有那么多人爱慕膜拜,我又何必锦上添花?”梅里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大祭司,突发奇想,“哪位神没有主祭所,也没有什么神妾啊女祭司啊乱七八糟的?如果有,他一定更需要我的帮助……呃,崇拜。”
“恕我直言,王后还是耿耿于怀法老拥有众多姬妾的事实么?或者,不满他的真爱始终停留在死去的奈菲尔塔利王后那里?”大祭司从眼角窥探着梅里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
有吗?没有吗?也许是被大祭司戳中了隐秘的心思,梅里微感恼怒,只冷笑着追问了一句:“还请大祭司先回答我的问题。”
“确实有一位神祇没有主祭所,也没有任何神妾。”大祭司沉吟着回答,“不过,他并不适合王后您选作主神。”
“你只要告诉我他是谁,适不适合我自己会判断。”“王后”这个头衔终究添了不少,底气,梅里的态度越发强硬起来。
“他就是亡灵的守护神——阿努比斯。”大祭司倨傲地笑了笑,似乎在嘲笑着梅里的荒唐,“王后应该知道,阿努比斯的职责是保佑死者的尸体顺利制作成木乃伊,并且引领亡灵前往奥西里斯的神殿接受审判,因此他对活人是没有什么保护能力的,只有死者才会崇拜他。”
怪不得他没有专门的主祭所,也没有自愿献身的神妾,凡人的势利真是赤裸裸啊……梅里忽然万分同情起这位费力不讨好的神祇来,压抑着心中莫名其妙的激动对大祭司要求:“我可以看看他吗?”
“作为陪祀,阿拜多斯神庙确实有阿努比斯的雕像。”大祭司指了指身后幽暗的密室,微微躬身,“王后请。”
抛下随侍在身后的白裙少女和大祭司,梅里当先走进了神庙尽头狭窄的石室。毫无疑问,在以前的梦境中,她来过这个地方,也看见了石壁上雕刻精美的壁画——伊西斯将丈夫奥西里斯被砍成十四块的尸体拼凑在一起,复活了他,而帮助她完成这个艰巨工作的神祇,正是阿努比斯。
原来这就是阿努比斯,上次在梦里完全把他当作了打酱油的路人甲。梅里仔细端详着壁画上狗头人身的神祇,忽然心中一动:狗?那次在“玛特的羽毛”酒吧里,她看见的那个黑狗玩偶,不也叫做阿努比斯吗?它长得就和……就和二毛一模一样!
“莫非,你就是二毛?”梅里盯着壁画上的神祇,忽然担心起来,“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二毛把我扔进这里来,它自己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她,而内心的焦虑却越发深重起来。梅里走到密室门口,想要寻找窥探外界的途径,可密室外却已是白茫茫一片,神殿、大祭司、侍女统统都不知去向,就仿佛整个石砌的密室孤零零地飘浮在虚空之中,只要她一脚踏出室外,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仿佛隔着数千年的时光,悠远而飘渺。
“谁在说话?”梅里吓了一跳,极快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却没在狭窄的密室看见其他人。
“是我,梅里塔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无限的感动与深情,“我接受了你的供奉,..听见了你的祈祷,我被你的孤独和渴慕深深打动。你把华丽的宫殿视为荒漠,把王后的头衔视为荆棘,宁可用永生的荣耀换取内心的欢愉,对我而言,一切又何尝不是如此?哦,梅里塔蒙,在倾听你凝视你的无数个日夜中,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
“你是……阿努比斯??”梅里惊骇地张大了嘴——那个声音,赫然就是从壁画上狗头人身的神祇口中发出来的!
“你也是爱我的,梅里塔蒙。”壁画上的阿努比斯放低了声音,越发显得深情款款,“你为我单独修筑了 8fd9." >这个神庙,神庙里的壁画中只有你和我,我们的秘密幽会就再也不会被法老和其他神灵察觉……”
“等等,等等……你说我们幽会?”梅里此刻才发现,密室内的壁画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变了,四壁和天花板上绘制的,全都是头戴金冠的梅里塔蒙?和男人形象的阿努比斯。无数大大小小的梅里塔蒙和阿努比斯拜着手,或在花丛中徜徉,或在小船上射猎,一派世俗生活的甜蜜景象。
就像——热恋中的情人。
“可是……我真的不习惯跨物种恋爱……”梅里郁闷地小声嘟哝,心想就连裴思渡那样无懈可击的皮相都让自己心生隔膜,更何况这样一个忽而是狗忽而是人的怪物?要是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估计会被吓死的吧?
“我在世人面前展现的只是神相,唯有在你——我心爱的人面前,才会显现自己的人之本相。”壁画上的神祇耐心安抚着梅里的疑虑,“就像荷鲁斯,他在世人面前永远是鹰头人身的神相,可在梦境中与供奉他的神妾们私会的,就是翩翩美男子。”
“真的吗?那你的人之本相是什么样子?壁画上看不清楚……”想起 href='2202/im'>《西游记》里的帅哥小白龙,梅里忽然充满了期待。
壁画里的阿努比斯似乎闪动了一下,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梅里的手。
“走,去老地方。”还没等梅里看清他的脸,年轻男人已经拉着梅里走出了密室。
密室外果然是一片虚空,但梅里被青年牵引着,依然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这种奇妙的感觉,就仿佛她本身已化作一片轻若无物的羽毛,可以自由地邀游在天地之间。
白茫茫的雾气越来越亮,渐渐被阳光染成了金色。藏书网他们在一片难以视物的金光中走了一阵,面前突然豁然开朗——
蓝色的天空,金色的沙漠,最令人惊艳的,是布满沙地、一直铺陈到远方大海边的沙漠玫瑰——那是人间最瑰丽最奇异的景致。
“我来过这里。”梅里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梦境,疑惑地求证,“似乎有人说过,我就是他永不凋谢的沙漠玫瑰。那个人,莫非就是你?”
“是我。”青年苦笑了一下,“可是你后来说,与其做一朵没有生气的沙漠玫瑰,你宁可做一朵会枯萎死亡的真玫瑰,甚至只是一棵长在墙角的三芒草。因为,那才是真正地‘活过’。”
这话真的是自己说的?梅里眨了眨眼睛,竭力想要看清面前男人的模样,却总像是隔着一层薄雾,让她不敢断定自己的猜测。
“听。”青年忽然招了招手,一阵风顿时从大海的方向吹拂过来,穿过沙漠玫瑰组成的空隙,形成了一种梅里从未听过的独特声音。
更为奇妙的是,这风与沙漠玫瑰形成的声音分明是一首动听的旋律,梅里早已从自己的手机铃声中所熟知。
裴思渡说过,这是献给梅里塔蒙的赞歌。
和着这悠扬的赞歌,青年站在空旷的沙海之中,低低地唱起来:“没有香,可谁有我完美的形状;不凋谢,神赐我逃脱轮回的力量;我是一朵沙砾凝结的玫瑰,撒哈拉沙漠在我离开的方向……”
同样曲调的赞歌,却可以唱出截然不同的歌词,一首让人绝望,一首却让人斗志昂扬。
看着脚底盛放的金光灿烂的沙漠玫瑰,梅里情不自禁地跟着青年一起唱了起来:“一眼就看穿的未来,举步维艰的逃亡。爱之于我,不是不死的欲望,是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流星的匆忙,露珠的耀亮,我不要千万年永恒的伪装,只想要一天鲜活的绽放……”
“不要千万年永恒的伪装,只要一天鲜活的暂放。梅里塔蒙,你真的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来逃避永生么?”风继续演奏着迂回的旋律,青年忽然问。
“永生?”
“天上的尼罗河是地下尼罗河的倒影,雅庐里的一切都是现实的倒影。当你获得永生之后,你会住在天上的宫殿里,仍然是你父亲的妻子、拉美西斯大帝的王后,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成为王权之主荷鲁斯的神妾。”
“那你呢?”梅里忽然关切地问。
“我?”青年淡淡地笑了笑,“自然继续待在黑暗的地底,护送一个又一个亡灵到达奥西里斯的审判大厅。”
“这是什么规矩啊,因为我这辈子嫁给了父亲,我死后就要永永远远做他的妻子?”梅里大惊,“何况还有我死去的母亲呢,她也获得了永生,那我岂不是要和母亲同时做父亲的妻子?天啊,这太可怕了!”
“这就是我们根源于尼罗河的宗教,你既然喝过尼罗河的水,你的灵魂就无法摆脱它的束缚……”
“不不,如果永生无非是把尘世的痛苦延长到无限,那么我宁肯毁灭灵魂来逃脱永生!”梅里惊慌之下忽然一把抓住了青年的手,“你既然是神,一定有办法帮我逃脱这个命运的,对不对?当然,最好我们能够一起逃走!”
“是的,为了这个我已经考虑了很久。”青年点了点头,平静的眸光注视着梅里骤然兴奋起来的脸,含着隐约的忧伤说道,“只要,把你的心交给我。”
“好!”梅里来不及思索这句话的含义,一口答应。然而就在这个字出口的一瞬间,巨大的水流从天而降,彻底淹没了她……
冰凉的水充塞了她所有惑官,当她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梅里发现自己已经沉在碧蓝色的水底,长发如水草一般四处飘荡,而那个紧紧拥抱着她的男人,正将一枚雪亮的利刃刺入了她的心口……
“啊——”梅里骤然发出一声痛呼,使劲一挣,竟真的挣脱了男人的桎梏,仿佛一条缺氧的鱼从水中弹到了岸上。
真的是岸,干燥,坚硬,甚至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冰凉。梅里忍着痛爬起身,恍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幽深的甬道里,而远处,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线微弱的烛光。
她居然离开了那个如梦如幻的世界,回到了先前被蛇和鬼们围追堵截的地道里!
可是现在,地道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活物、一点声音,让她依然怀疑自己不过是从深一层的梦境回到了浅一层的梦境。
借着微弱的烛光,梅里发现甬道的墙壁上绘制着几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每一个人物都有真人大小。她朝墙边凑近了几步,看见第一幅壁画正中是一个王后打扮的古埃及少女,正在与光头的大祭司对话,而王后身后,则尾随着长长几串身着白色长裙的侍女。
轻移脚步,梅里看见第二幅壁画展示了王后向神灵献祭的场景。那个神灵狗头人身,岂不正是阿努比斯?奇异的是,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正从阿努比斯身上分离出来,向着王后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至于第三幅壁画,则描绘了青年和王后手牵着手行走在大海与沙漠之间的情形。他们身边萦绕着层层叠叠金色的曲线,想必正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玫瑰。而那个青年的手中,赫然托着一个鲜红色的东西——人的心脏!
梅里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后退了一步。
这一切,恰好与梅里方才的经历——吻合。莫非,她方才是穿越到壁画的世界中去了?
“梅里塔蒙,我付出一切都是为了你……”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壁画上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现在我需要你,回到我身边来吧……”
“不,我不是梅里塔蒙,我甚至不是梅里!”梅里捂住耳朵,喃喃辩白,“我的本名叫……叫林嫒媛,对,我只是林媛嫒!”仿佛壁画中随时会伸出一双手将她抓回去,梅里想也不想地迈步逃跑,小腿却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吓得她一下子贴到了墙上。
老天,如果这是梦,就让她快点醒来吧!
橘黄色的烛光就在她的脚边闪动,毛皮带来的温热让梅里渐渐安下心来。她借着徽弱的光线低下头,这才发现那根燃烧的蜡烛正叼在一只黑狗的口中。原来刚才她看壁画太过投入,竟没发现黑狗带着蜡烛走到了自己身边。
“是二毛吗?你没被大蛇当晚饭啊?”梅里弯下腰,从黑狗口中将蜡烛拿在自己手里。
黑拘轻吠了两声,张口拉扯着梅里的裙角,呜呜地引着她往甬道外走去。
“你要带我出去吗?那真是太好了。”梅里望着这条酷似阿努比斯的黑狗,低低地叹息,“要是你能把我带回家就好了……不是‘梅里’的家,是‘林嫒嫒’的家……受了这么多天惊吓,我现在最想的,是原来的爸爸妈妈……”
她没有说假话,可是壁画中的那个年轻男人,为什么一直在她心中萦绕不去……他真的,就是脚下这只默默无言的二毛么?或者,是那个她一直不敢直面的冰山男?
答案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可她偏偏不敢去揭开那层薄如蝉翼的纱幕。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害怕那双黑得能看透她的眼眸,还是害怕掩盖在温情与决绝之下无法承受的真相?
不由自主地,梅里放缓脚步,拉开了与黑狗之间的距离。
第二十一章 第四个名字
擎着手中的蜡烛,梅里终于得以打量这座纵横交错的地下迷宫。甬道全部是用方形的石块砌成,宽度有的达到三米以上,有的却仅可容人。不过无一例外,石壁上全都布满了雕刻精美的浮雕壁画,只是有的涂上了鲜艳的颜料,有的却只保持着石质的本色。
黑狗脚步匆匆,似乎一心要将梅里快点带出地道。梅里虽然也担心半道再杀出那个反脸怪人或者大蟒蛇什么的,却依然忍不住瞥向两旁壁画的内容。看了一阵,梅里得出两个结论:
一是壁画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各色各样的人在供奉同一个神祇;二是那个神祇居然是阿努比斯!
不,不是阿努比斯!梅里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结论。那个神像虽然和阿努比斯类似,却也有着明显的不同:他的耳朵顶端不像黑狗二毛那样尖,而是平平截断,仿佛古代大臣上朝用的笏板,而他的嘴巴也不像阿努比斯那样微微上翘,反倒像食蚁兽那样长而下弯。
不是阿努比斯,那他是谁呢?从他在整个地下迷宫中所占的主导地位,应该就是开凿这些地道的神祇吧。
“这些地道,是谁挖的?”
“黑暗之王。”
梅里忽然想起了安郁的问答,莫非这个长得无法用现实中任何一种动物来比拟的神,就是“黑暗之王”?
蜡烛即将燃烧到尽头,当前穷终于现出光亮的时候,梅里扔掉了手中发烫的蜡烛头。
“这里是……地铁站?”梅里惊讶地看着前方明亮的灯光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转回头才发现刚才走过的甬道不知何时消失了,身后只有一堵毫无缝隙的水泥墙。如果不是二毛还徘徊在自己脚边,她简直要怀疑方才自己是得了妄想症。
“喂,不能带宠物进地铁!”一个工作人员忽然冲梅里走了过来,大力地挥动着手臂。
梅里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人已经从斜刺里走过来,弯腰抱起了她脚边的黑狗,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出去。”
黑狗轻轻地挣扎了一下,随即伏在来人的胳膊上,再也不动。
“舍去了至灵之力,你这个德性还怎么跟我争?”抱着黑狗的男人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用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嘲弄着它,“你怎么不把公主送到‘那个人’那里去领赏?对了,他既然能派赤鳞下手,证明他已经失去了和我竞争的信心,只能靠杀死公主来破坏我的成功。所以可怜的家伙,你就算心里嫉妒得发疯,也不得不把公主送回我手中,对不对?”
黑狗抬头看了一眼抱它的人,漆黑的眼眸平淡如昔,似乎默认了男人的说法。
“滚吧,滚得远远的,别再在公主面前出现。”走出地铁口,男人将怀中的黑狗抛在地上,无情地威胁道,“否则休怪我痛打落水狗,一鞭子把你抽回黑牢里去!”
“呼呼,裴总等等我……”梅里此刻终于跑出了地铁口,一眼正看见黑狗从裴思渡身边跑开,慌99lib?忙喘着气大喊,“二毛,你回来!”
然而黑狗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反倒跑得更快了。
梅里正想追过去,刚跑出两步就被裴思渡揽住了肩膀:“别强迫它,好么?”
“可是,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它!”梅里眼巴巴地盯着远处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的身影,终于无奈地看着二毛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它又不会说话,有问题不如问我。”裴思渡不失时机地提点。
“真的吗?”梅里疑惑地看着裴思渡,“我记得我被蛇咬了,怎么又到了地铁里?还有……安郁去哪里了?”
“记住我是法力高强的大神,区区蛇毒又怎么能难得倒我?”裴思渡笑了,“至于安郁,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凑近她的耳垂,温热的口气吹得她耳朵发烫,“以后不要提他了,我的独占欲可是很强的哦。”
听这口气,莫非是他救了自己?可是明明二毛……梅里虽然满腹疑虑,却始终迫于裴思渡高高在上的气势没有反驳,只尽最大限度地问了一句:“裴总,你很恨安郁么?”
“恨?呵呵,他那样的小角色,哪里值得我恨?”裴思渡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随即拉着梅里钻进了他的兰博基尼跑车中。
“现在,我们该去对付真正的敌人了。”裴思渡发动了车子,声音里带着大功即将告成的兴奋。
“谁是真正的敌人?”梅里忐忑不安。不知怎么的,这一次裴思渡想当然地将她视为了同盟,难道是因为杀死尹太太的蛇又咬了她的缘故么?
“对了,尹太太……”梅里还没说完,裴思渡已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兰博基尼顿时如同火箭一般从两个车道的缝隙间飙了出去,引来后面一连串愤怒的喇叭声。
梅里攥着安全带有点发窘,裴大神,您真的是不怕摄像头啊……
终于,跑车的速度恢复了正常,而裴思渡的怒气也稍微得到了宣泄。“不错,她就是被‘那个人’暗算的,”他咬着牙冷笑,“‘那个人’也想杀你,凡是我在意的人他都想除掉。”
原来,自己只是遭遇了池鱼之殃?梅里顿时站稳了立场,不由自主地朝裴思渡靠近了一些:“‘那个人’是谁?你能对付他么?”
“你能对付他。”裴思渡显然很满意梅里的态度,笃定地鼓励。
“我?”梅里一惊,脑子随即转过弯来,“莫非,是利用猜出他秘密名字的力量?”
“聪明!”裴思渡刹住车,“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梅里下了车,抬头看见金字塔一般的高楼伫立在秋阳下,玻璃幕墙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辉。
雅庐集团!
“我原本以为,猜名字都得去主题公园呢,还要正儿八经地填写‘亡灵书’什么的……”梅里吐了吐舌头。
“老头子们墨守成规,希望什么都按照老规矩来。”裴思渡傲然一笑,“不过现在,一切已经轮不到他们做主了。”
梅里有点纳闷,为什么今天的裴思渡看起来格外自信,甚至是睥睨一切?莫非正是因为自己即将猜出那个敌人的名字吗?
可是万一自己猜不出来……梅里默默地擦了把汗,感觉自己真是压力山大。“那我得怎么猜呢?猜完了就可以回去了吗?”她紧张地喃喃。
“猜完了你就再也不用回那个破屋子了,我会送给你一切。”裴思渡笑着将她揽在怀中,走进电梯,“为了符合你的习惯,我把大厦二层设置成了一个4D电影院。”
反常了,裴大神今天怎么举止如此亲密?梅里暗自心惊,趁着二楼已经到达,连忙不着痕迹地抢先跑出了电梯。
电梯门外的二楼空间果然装修得异常豪华,厚而柔软的地毯似乎可以把整个脚背都淹没。整个楼层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小的包间,墨绿色的天鹅绒帷幕镶嵌着金色的纹饰,果然是一派金玉满堂的富贵气派。
“我给你的,是真正贵宾级的待遇。”裴思渡志得意满地摸了摸梅里的头,掏出一张小小的卡片,刷开了一间包间的门。
“喜欢吗?”
梅里点头,她对奢华的东西虽然没有什么分辨力,却毫无疑问会被它们震住。这个宽大的包间里一应俱全,有洗手间、梳妆台、小冰箱和长沙发,而包间前方则面对着放映厅里宽大的电影屏幕。
“公主请坐。”裴思渡拉着梅里的手,让她坐在一把正对屏幕的舒适皮椅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红酒,倒了两杯。
“1844年的拉斐酒庄葡萄酒。”他把一只酒杯递给梅里,随即坐在了她旁边。
梅里接过水晶高脚杯,浅浅抿了一口,感觉自己就是头吃牡丹的老牛,油然而生暴殄天物的罪恶感。
坐在真皮沙发上,感觉到裴思渡的肩膀紧紧地和自己挨在一起,带着令人紧张的亲密。
她只好轻咳一声稳住阵脚:“为什么总是叫我‘公主’?”
“难道你更喜欢‘王后’这个称呼?”裴思渡笑。
梅里不再吭声了。说实话,虽然明知距离全面的记忆复苏越来越近,但她对那个最后的真相总是心怀畏惧。
或许,还是猜不出那些秘密名字更安全吧……否则,她就永远不能做回林嫒媛了……
灯光逐渐转暗,尽管只有两个人观看,电影还是要开场了。
戴上具有立体效果的特制眼镜,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亮起的屏幕——一个墨绿皮肤白色衣冠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中央,然后碎裂成一片片不规则的色块。那些色块向四面八方散落,最终拼成了五个立体大字:那个人的罪。
果然,又牵扯到那一家子神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里面了!梅里生出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一把摘下眼镜就站了起来。
黑暗里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让梅里一时动弹不得。她反应过来那是身边裴思渡的手,可这只手不再像原先那般温暖稳定,它紧紧地抓住梅里,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冰冷而颤抖。
“陪我,好不好?”裴思渡低低地请求。
不过几分钟时间,方才还意气风发的裴大神竟一下子脆弱如斯,让梅里忍不住生出一股怜惜之意。她不忍违拗他,放松了身体重新坐回椅子上。一种隐约的感觉浮现上来,仿佛她仍旧在一个密闭的黑暗甬道中穿行,甬道的尽头,就在前方闪动的电影屏幕中。
而裴思渡,则在甬道外未知的地方等着她。
她再度戴上了眼镜。屏幕上的人群和建筑刹那间立体起来,“嘤嘤嗡嗡”的喧闹声透过高级音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恍如置身于古代埃及的热闹街市之中。
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和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们赶着牛群,头顶着盛满猎物、水果和鲜花的器具,成群结队地朝着前方的神庙走去。牛群低低地哞叫着从身边越过,梅里甚至可以闻见酒和花的香味。
随着人流的进程,神庙前的广场便展示在眼前。在卫兵和奴隶们的层层环绕下,珠光宝气的法老和王后向神殿里高大的神像奉上丰厚的祭品。
“伟大的奥西里斯,尼罗河的丰饶之神。”毕恭毕敬的法老举起双手赞颂着,“是您教会我们把面粉做成面包,是您教会我们酿造香醇的啤酒,是您教会我们建造供奉神灵的庙宇,是您带给我们城市和法律。噢,伟大的奥西里斯,尼罗河的丰饶之神,神界和凡间的王者,我们向您表达全部的忠诚,把最好的祭品奉献给您,希望您永远统治天上和人间。”
“伟大的奥西里斯!”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齐声应和着,纷纷跪伏在地。当属于王族的祭拜仪式结束后,狂热的平民信徒们便纷纷涌进神庙,争先恐后地把丰盛的祭品放置在奥西里斯的石像脚下……
这就是宗教的力量,现在是再也感受不到如此的狂热了……身下的椅子不断地摇晃着,配着四面八方忽近忽远的声响,梅里仿佛也置身于这些狂热的人群中,被推搡着不断靠近神像。终于,她到达了神像的正下方,抬起头仔细端详神像的面容——那个头戴羽毛高冠的奥西里斯,为什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在尹太太家的相框里……奥西里斯和伊西斯,原本就是夫妻……
“太可恨了,为什么你得到了所有,却还要夺走我的唯一?”人群中,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虽然低沉,其中包含的怨毒却让梅里不寒而栗。她仔细想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讲话之人,身下的座位却蓦地一抬,眼前的画面也逐渐远去,身体仿佛被人托到了九天之上。
脚下是气势恢弘的神殿房顶,石砌的天台宽敞洁净,一道深深的石阶从天台直通神庙深处,深不可测。
突然,座椅朝着屏幕上的石阶倾斜过去,周围的光线也蓦然黯淡,梅里感觉自己已经滑入了长长的石阶之中。她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身体随着座椅的扭动不断颠簸,就如同身处一条巨大弯曲的滑梯,身不由己地向着神庙最深处滑去。
不知滑了多久,耳边隐约的风声渐渐远去,反倒有阵阵乐声从底部传来。就在这个时候,座椅突兀地一震,然后静止下来。
到底了。
这是一个无比宽敞的大殿,金碧辉煌,四处装饰着黄金和宝石。一个身穿白袍头戴羽冠的男人坐在主座上,一手举着镶满宝石的金杯,一手轻轻拍打着身边的皮鼓为乐声伴奏,英俊成熟的脸上洋溢着满足与幸福。
“奥西里斯大哥,让我来恭贺你的伟大成就吧。”音乐声中,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赛特,我的兄弟。”奥西里斯大笑着站了起来,和来人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这就是赛特?梅里猛地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这个兽头人身的神,不就和她刚才在地下迷宫壁画上看见的主神一模一样?原来,那个一直和奥西里斯一家作对的大Boss,就是长着这副无法形容的怪样子!
互敬了几大杯酒,赛特见奥西里斯已有醉意,扬手挥退了奏乐的琴师笛手,偌大的神殿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亲爱的大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赛特见奥西里斯对这个提议颇有兴趣,站起身掀开了大殿角落里的一帘帷幕,露出后面一个装饰精美的柜子来。
这个柜子是用木头包裹金箔制成,形状仿佛一个人的身体,就连头部也绘画出五官和头饰,浓眉大眼,栩栩如生。
“游戏怎么玩?”奥西里斯抚摸着人形的立柜,醉意朦胧地问。
“首先要请大哥钻进这个柜子,看看大小是否合适你的身体。”赛特嘻嘻地笑着,扶着奥西里斯迈进了立柜之中,然后轻轻地将立柜放倒。
“嗯,很合适。”奥西里斯微微动了动身体,轻松地回答。
座椅倾倒下去,梅里觉得自己仿佛附身在奥西里斯身上,仰躺着面孔朝上,眼睛正对着赛特妖异的面孔。
一道恶毒的光从赛特眼中闪过,随后,梅里听到了那个从人群里传来的不甘诅咒:“为什么你得到了所有,却还要夺走我的唯一?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这不是柜子,这是棺材!梅里忽然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但厚重的棺盖却盖了上来,隔绝了赛特的目光和咒骂,也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刹那之间,周围是一片寂静到可怖的黑暗。
“啊——”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在黑暗中响起,吓得梅里捂住了胸口。
随后,“砰——砰——砰——”有节奏的斫击声在耳边响起来,近在咫尺,似乎有人在用斧头砍着什么东西,然后一点一点温热的液体溅在梅里的脸上,带着腥甜的气息。
梅里心中一慌,赶紧伸手在脸上一抹,没错,手指真的湿漉漉一片,鼻端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脑海里忽然想起以前和安郁在主题公园听到的故事,奥西里斯被杀死之后,凶手将他的尸体砍成十四块扔进了尼罗河,那么现在——现在,赛特正在肢解奥西里斯的尸体!
斧头砍在肉骨上的“砰砰”声还在黑暗中响着,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梅里使劲捂住耳朵,却依旧无法阻隔那可怖的声音钻进 8111." >脑子。终于,她忍耐不住地喊叫起来:“我受不了了,停,停下!”
似乎真的回应了她的要求,刹那之间,整个包间。甚至整个电影放映厅里的灯光都亮了起来,而一切声响都停止了。梅里摘下眼镜,鼓起勇气举起手,发现指尖只有几点透明的水滴——原来并不是血,方才的一切都只是4D电影的特效而已。
等到心跳渐渐平稳,梅里终于从方才电影里营造的恐怖气氛中摆脱出来。她在皮椅上坐直身子,方才冒出一个念头:裴思渡呢?
她连忙转过头,却发现身边的裴思渡早已无影无踪。梅里一惊之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却看见裴思渡正斜靠在包间的长沙发上,手掌紧紧地撑住额头,也遮蔽了他的双眼,仿佛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似的。
“你怎么了?”梅里不安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裴思渡放下手,平复了下脸上的表情,“你没有看完?”
“没有,我不敢看了……”梅里对自己的胆怯感到有些羞愧,“后面还会演什么?”
“赛特对我犯下的罪行。”裴思渡放在沙发上的手握成拳头,良久才慢慢松开,“不看也好。”
“那就不看了吧。”梅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顿时尴尬起来。
“你只要知道,赛特对我们父子犯下了无数不可饶恕的罪孽。”裴思渡伸手握住梅里,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我现在,需要你为我们复仇。”
“可我还是猜不出来赛特的秘密名字啊。”梅里苦恼地皱起眉头。
“别着急,我可以给你提示。”裴思渡慢慢地说,“这个人,杀死他的兄长后,不仅没有伏法,最开始的若干年,他甚至篡夺了雅庐集团的大权,让我从小生活在他的威胁和羞辱之下……”裴思渡顿了顿,似乎那些旧事逼迫得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后来,我终于重新夺回了雅庐集团,他却跑到了林城,改头换面变成了另外的身份,可是在某些关键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插上一手……”
住在林城,年龄大概比自己年长一辈,毫不相干的身份,熟悉雅庐集团,奇迹般地出现……梅里默默总结着这几个待征,忽然脸色一变,掩饰般的低下了头。
“猜出来了吗?”裴思渡的声音里,含着复仇的急切。
梅里顿了顿,终究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测。那个人对她而言,是反抗家长专制的力量,是不动声色中送来的衣服和书籍,是痛苦迷茫时电话里的谆谆教导,是她内心里最后一个可以信赖的对象。那个人对她而言,是老师,是朋友,是父亲,她不相信他会是丧心病狂的恶魔赛特!
“不,你不会猜不出来的。”裴思渡显然有些紧张起来,抓起梅里的双手在唇边吻了吻,“你爱我,你一定能帮我的!”
我爱你?梅里惊讶地抬起头,不明白裴思渡从何得出这样的结论。自己就算微微动过心,也从来不曾上升到“爱”这么高深的层次吧。
“没关系,如果实在想不起来,我这里还有他的照片。”裴思渡说着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单人照来,“你一看就知道了。”
“那不是作弊吗?”梅里不敢看那照片,慌乱地侧过头去,“会不会就不灵了?”
“我以前确实有这种顾虑,但是现在不会了。”裴思渡笑着转过梅里的脸,将照片凑到她眼前,“我努力了这么久,就是等着你爱上我的这一天,可以让我无所顾忌地告诉你我的所思所感。既然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接受我的照拂也是天经地义的。”
这句话中的独占意味让梅里越发不安起来,怪不得裴思渡今天显得如此急切,甚至是心急火燎。一介大神放低身段俯就了自己这个小透明这么久,如今终于到了收获报酬的时候了!
照片近在眼前,她已经无可避免地要说出“那个人”的秘密名字。
不错,照片上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就是——
李平老师!
“我知道,你认出他来了!”裴思渡激动地按住了梅里的双肩,一向高贵矜持的眼眸中仿佛燃起了两团红色的火焰,“快,快许愿,说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为什么?”梅里蓦地站起身,躲开了裴思渡的力量。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怎么可能如此草率就决定李平老师的生死?
“因为不赶紧杀死他,他就会来杀我,也会杀你!”裴思渡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不知好歹的孩子,“赛特是沙漠之神,还统治着太阳无法照耀的黑暗疆域,那些袭击我们的沙暴、幻狼,还有赤鳞和鬼卒,都是他的手下!”
“不,除了一张照片,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李老师就是赛特,甚至不能证明就是赛特要杀害我们!”梅里慌乱地摇着头,大声地想要说服裴思渡,也说服自己,“至少在目前,我不能许下这个愿望!”
“就算我要求也不行么?可你明明已经爱上了我!”裴思渡有些恼怒起来,“昨天听了你的表白,我本该马上让你许这个愿的,却让你狡猾地推托了。今天我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就算我爱你,也不能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啊。”梅里此刻来不及质疑自己昨天什么时候向裴思渡表白云云,只能先退一步反驳以解燃眉之急。
“不,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会崇拜我依赖我,将你的所有都奉献给我,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毫不犹豫地遵从!”
这是虾米逻辑,当自己还是公元前两千年的宗教狂吗?梅里就算平日是个反应迟钝的呆呆女,此刻也有些炸毛了,恨不能一股脑儿朝这位大神灌输现代爱情观:“我就算爱,也是男女平等互相尊重的爱,你说的那种根本不是爱,是……是个人崇拜!”
“可我是神。”裴思渡冷冷地回答,“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梅里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大神之间的巨大代沟,顿时充满了无力感:“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当然知道。”裴思渡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甫一打开,耀眼的光芒立时晃花了梅里的眼。
“蒂芙尼的限量版戒指,上面镶嵌的钻石有两克拉。”裴思渡取出戒指,套在梅里的手指上,“因为你喜欢,我才专程买来送给你。以后你想要多少这种东西,我都可以满足你。”
确实很漂亮啊,自己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精巧贵重的东西……梅里看着手指上造型独特精致漂亮的钻戒,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
裴思渡笑了:“你爱我,我也会爱你。这是人和神之间的契约。”
“一个神对崇拜者的爱吗?”梅里也笑了,伸手将钻戒摘了下来,放在沙发上,“对不起,我觉得这个价钱还不够我许那个愿。”
“反复无常的女人,你究竟还想要什么?”裴思渡象牙雕刻般的面孔因为羞辱和愤怒已经变成了铁青,“说吧,我都满足你!我就不信,天上的尼罗河,填不满贪婪的人心!”
“多谢神的许诺。”梅里朝着包间的大门后退了一步,“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或许是出于神的骄傲,裴思渡并没有拦阻她,可梅里却比当初被幻狼追击还要恐惧紧张。当她终于大步跑出雅庐大厦时,她扶住了一棵行道树,无力地跌跪下去。
原来,她被毒蛇交中的时候,昏迷中听到的对话都不是幻觉。
梦境般的浪漫,自然也会梦境般的消散。
第二十二章 危机
林城地下,黑暗之王的宫殿。
“启禀主上,我们已经成功地将少主和公主逼进了目的地。”鬼跪在地上,向伫立在雪花石水池边的黑暗之王汇报,“一切都不出主上所料。”
“干得不错!”黑暗之王抚摸着盘绕过来的赤色蟒蛇,点了点头。
“怎么,你们所谓的追杀只是在做戏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满地讥笑了一声,“赛特,这就是你对我们合作的诚意?”话音未落,水池边的巨大莲花形喷泉口后“走”出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生着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庞,然而她的下半身,却长着巨大的蝎子的螯足!
“见过塞基特女神。”鬼显然对女人心怀惧意,连忙恭恭敬敬地朝人面蝎身的女人磕头行礼。
“我给你们的命令是怎样的,给女神重复一遍。”黑暗之王不动声色地吩咐。
“是。”鬼毕恭毕敬地回答,“主上说,一定要逼少主将公主带进壁画,如果少主不肯就范,我们宁可杀死公主。而公主进入壁画之后,我们就可以撤离了。”
“你还真舍得啊。”蝎子女神塞基特戏谑地瞟了一眼赛特,“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丫头相交日久,会不忍心下手呢。”
“若非她是梅里塔蒙的转世,这样的丫头满大街都是。”黑暗之王冷笑道,“你觉得凭她就能消弭我和荷鲁斯几千年的仇恨吗?”
“别老说仇恨仇恨,你对荷鲁斯的那点龌龊心思我还不知道?”塞基特放肆地笑了起来,头上的金蝎子一阵花枝乱颤。
“我警告你,这样的玩笑不要再开第二次。”黑暗之王挥退了鬼和赤鳞,沉下脸,“那时候我只是一心想要征服他打败他,才会如此不择手段。可我爱的人,永远只是奈芙蒂斯。”
虽然被黑暗之王的怒气震慑,塞基特仍旧不肯输了气势:“哪怕她背叛了你,你也爱她?”
“是奥西里斯勾引了她,不是她的错!”赛特伸手握住雪花石雕刻的巨大莲花,雪白的石屑顿时簌簌落下,“我没有荷鲁斯那样下作,为了俘获公主的心可以置自己的妻子于不顾。哪怕奈芙蒂斯曾经对不起我,我也一直忠于她。”
“怪不得你先找到了公主,却没能把情窦初开的小丫头给迷惑住。赛特,我原本以为你现在长进了,原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愚蠢。”塞基特笑着笑着,忽然轻叹了一声,“你这点痴心,倒是和我很像。”
“荷鲁斯牺牲色相诱惑了公主那么久,不也没能得逞?”赛特看着水池里余影未散的画面,恰好停留在梅里冲出雅庐大厦而裴思渡气得僵立在原地的那一幕,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这么多年了,他也没什么长进,还是和以前一样幼稚冲动。我还以为凭他那眼高于顶的性子能曲意逢迎梅里多久,结果我刚除掉伊西斯,他就乱了方寸,再也装不出那副深情款款令人作呕的姿态了。”
“少给自己邀功,要不是我假装那丫头说爱他,他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塞基特显然不爱听赛特对裴思渡的嘲笑,岔开话题,“你难道就不怕那丫头真的许出那个愿来?”
“我相信她不会。”赛特平静的面容掩不住内心的得意,“不要小瞧了凡人的意志,它有时候很软弱,有时候又很坚硬。事实证明,我这个师长在公主的心目中还是占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所以你心里还是舍不得杀她,你还幻想着她顶礼膜拜你的那一天!”塞基特的声音蓦地尖锐起来,“可是不除掉她,万一我被揭穿了怎么办?”
“别忘了,我们结盟的基础是各取所需。”赛特冷冷地打断了她,“只要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我有什么打算你无权干涉。”
蝎子女神一时语塞,却很快找到了新的进攻点来平衡她与这位强大同盟者的地位。“可是阿努比斯却老是给我添乱!”她怒气冲冲地抱怨,“你就这么放任他破坏我们的计划?”
“他已经失去了至灵之力,现在和一只普通的狗差别不大。”赛特看了一眼塞基特,眼神闪烁,“何况他吻了公主,激发了诅咒中最可怕的毒,就算恢复人形也无济于事了。”
“比起他攻击威胁我几个姐妹的罪行,这点惩罚还不够平息我们的怒火。”塞基特晃了晃她性感的毒尾巴,斜睨了一眼赛特,“我们姐妹一向快意思仇,必定要亲手教训他一次。你不要拦着就好。”
“他对我还有用。”赛特兴味索然地回应,“只要不伤了他的性命,悉听尊便。”
“你真狠心,他可是奈芙蒂斯的儿子。虽说奈芙蒂斯自我沉睡不问世事,可你不怕她醒来以后找你秋后算账?”塞基特说出这两句话后,成功地看到黑暗之王的面色更为阴沉,不由哈哈一笑,迈开巨大的螯足走远了。
空旷的地下宫殿又安静下来,黑暗之王在原地站了一舍儿,转身掀开帐幕,露出后面一尊真人大小的美丽女子的雕像。他伸手触摸着雕像的每个轮廓,温柔得就像对待最心爱的珍宝:“奈芙蒂斯……”
“哪怕你曾经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哪怕我曾经故意外出寻欢作乐,可美人和醇酒还是麻痹不了我心中的痛苦,抹平不了我对你的爱……”黑暗之王慢慢顺着光滑的雕像跪坐在地上,双手依然抱着雕像的双腿,那是他永远也不会呈现在外人面前的脆弱,“我会让你醒过来,哪怕你醒过来之后会更加恨我,也比这样永远看不到你强上万倍!”
耳中忽然又响起塞基特临走时的笑声,轻抚的手掌渐渐停滞,最终握成了拳头。“奈芙蒂斯……正是你的儿子让你陷入沉睡!”黑暗之王忽然怒吼了一声,漆黑的眼中进发出一道锐利的刀光!
梅里是走回双井巷十五号的,因为她的钱包和手机已经随着那条破掉的Dior裙子变成了吸引赤鳞的诱饵。不过更为悲催的是,她发现房门钥匙也被自己一起抛掉了,但愿房东那里还有一套备用钥匙。
得罪了裴大老板,看来工资押金神马的都成浮云了……要是还要承担撬门换锁的费用,梅里宁可每天徒手从三楼窗户爬进屋里去。
无可否认,梅里有点害怕那个女房东。若不是看在尹太太的面子上,房东明显不愿意把肩乎相给自己。
刚一走进楼梯口,正心虚怎么解释丢掉钥匙的事,梅里就意外地听见顶楼传来的喝骂声和犬吠声。犬吠!意识到这一点,梅里仿佛喝了兴奋剂一般,方才还灌了铅似的双腿又充满了力量,用参加百米考试的速度直接冲到了三楼。
果然,透过大大敞开的房门,她一眼就看到了二毛。
可是那条平日温顺可爱的黑狗此刻怎么会和一个人厮打在一起?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啊,是房东!
“怎么了?”梅里一开口,马上意识到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你们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完全没有意料到梅里的出现,在房内扭打得正欢的一人一狗都愣了愣。“是它先跑进来,我才想把它赶出去的!”女房东一把将黑狗掀开,指着它大叫,“你看,它是来偷东西的!”
偷东西?蓦地想起二毛上次抢走自己手机的情形,梅里疑惑地看向黑狗,只见它昂着头警惕地伏在电脑桌边,两个前爪牢牢地按着地上的一张纸片。
而经过刚才的一番混战,电脑桌上的鼠标像个吊死鬼一般在半空中晃起了秋千,摆放在桌面上的那块沙漠玫瑰更是翻了个个儿,差一点就会滚落到地上。
“我早跟你说过,不许这些脏兮兮的阿猫阿狗上来!”女房东声音尖利地叫嚷着,“快把它赶出去,否则我这房子不租了!”
“你不租也行,把我预付的房租和押金还给我。”梅里淡淡地朝房东扔下这句话,走到黑狗面前蹲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二毛,你没事吧?”
此时此刻,她宁可马上被房东赶出门去,也不愿意委屈了这只救过自己性命的黑狗。
“哟,牛气起来啦?有本事就等着瞧吧!”房东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梅里和二毛,“砰”地摔门而去。
“二毛,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梅里揽着黑狗的头,不知怎么的竟想大哭一场。感觉到狗儿在自己抚摸下的颤抖,梅里这才记起它似乎不喜欢自己的触碰,讪讪地收了手,“让我看看你想拿的是什么。”
二毛顿了顿,终于缓缓地移开了前爪,露出身下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纸片。
那是梅里在芦苇域影楼拍摄的古埃及装艺术照。
也是那张从安郁身上遗失的照片。
“你现在来取这张照片,是打算以后不再见我了么?”梅里第一次看透了二毛漆黑的眼眸,忽然做出了一副恼怒的模样,“傻二毛,你难道以为我从此就会跟着裴总再不回来了吗?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么贪财好色啊?”说完,她站起身来,举步离开。
裙角被什么扯住了,低下头,梅里正看见黑狗晶莹的眼睛,像在冰雪中浸润了千年的黑色宝石。
“好啦,方才是逗你玩儿的。”梅里心软了,“我只是去关门。放心,我不会赶你走的。我现在除了你,什么也没有了……”
黑狗放开了梅里的裙角,似乎是咧开嘴笑了。然后它叼起地上的照片,冲着梅里摇起了尾巴。
不知为什么,梅里这一次居然明白了它的意思。于是她在自己的箱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个去民族村旅游时买的花布小包包,将照片放进去,又把带子系在了二毛的脖子上。
“哈哈,你这个样子更萌了!”看着黑狗脖子上挂个花包包的调皮样子,梅里原本一直紧张忐忑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可惜我手机丢了,否则一定要给你这摸样照张相……”
话音未落,二毛已猛地一扑,将梅里推得差点摔倒在地板上。她还没能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黑狗已经一把将她驮在背上,从狭窄的窗户缝隙里挤了出去!
仓皇之间,梅里眼角的余光,只瞥到墙壁上几个黑乎乎的碗口大的影子——是蝎子!
原来,这里也是住不得了!
蓦地想通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梅里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二毛的脖子,仿佛天下之大,她却唯有趴在它温热的脊背上,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是从三楼跳下,但黑狗落地时还是轻巧得没让梅里受到一丝伤害。不知是累了还是怕行人看见狗驮人太过诡异,才跑出双井巷十五号的大门,二毛就抬起前脚直立起来,把梅里放下了地。
梅里胆战心惊地回望了一眼,庆幸没有看到那些蝎子从围墙上爬出来。她来不及喘一口气,招呼着二毛就往前跑,就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也顾不得了。
好不容易在这片旧城区中拐了几条街,也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可疑物体追踪而来,梅里终于停下来扶住墙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二毛就围着她的脚边打转。
“好饿……”梅里精疲力尽地沿着墙坐到了地上,苦恼地看着摇尾巴的二毛,“可惜啊,我最后一百元钱,还放在抽屉里……”
那个毒蝎子从天而降的出租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回去。
“就是它!”前面街角忽然涌出一群人,大多数人手中都握着长长的木棍,领路的正是女房东,“就是这条疯狗刚才咬我!”
“胡说,二毛才不是疯狗!”梅里怒气上涌,一骨碌站起身,挡在了黑狗身前。
“我们是城防打狗队的。”一个身材魁梧三十来岁的男人冷峻地打断了梅里的话,“这是你的狗吗?”
打狗队?梅里被这三个字吓了一跳,却越发强硬地回答:“二毛是我养的,它不是流浪狗!”
“有办狗牌吗,还有防疫证书?”男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两句话就把梅里问得张口结舌。
“我可以作证,这不是她的狗!”房东注视着二毛,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恶毒,“这只狗根本没有主人,还严重影响了社区安全!”
“你……”梅里惊讶地看着房东得意的冷笑,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那些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蝎子,慌忙一踢脚下的黑狗,“二毛快跑!”
然而已经晚了。训练有素的打狗队早已摆出阵型将二毛包围在圈中,一根根长长的木棍此起彼伏,全都照着黑狗的身子砸了下去。尽管二毛身手敏捷,堪堪躲过大多数棍棒的袭击,但它屡次试图冲出人群,都被密集的棍棒给堵了回来。
看着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黑狗的背上,梅里急得一把扯住打狗队队长撸起的袖子,拼命伸手想抢夺他手里的棍子,口中用力喊着:“二毛,飞起来啊,快钻地道啊……”她不明白,原本闪电般来去自如的二毛此刻为何像只普通狗一样虚弱无力。就仿佛,无形中有什么力量网罗了它的身体!
然而二毛,也只来得及在棍影的缝隙中向外望了一眼。
梅里忽然明白了。她一把挣脱想要反制她的打狗队队长,以平生从未有过的泼辣架势朝着一旁的女房东扑了过去:“是你在使坏!你和那些毒蝎子是一伙的!”
“别闹了!”房东轻而易举地钳制住梅里的胳膊,却以一种围观人群无法听见的声音低声笑道,“那只狗要死,你也要死!”说完,她的掌心中,赫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蝎子,虽然身体只有豌豆大小,但高高翘起的螯尾却针一般刺向了梅里的肌肤……
“汪汪汪汪!”包围圈中的二毛看见了这一幕,疯了一般朝着房东的位置扑去,却被打狗队接连几棍重重地打倒在地。眼看蝎尾的剧毒就要夺走梅里的生命,黑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从眼角处滚落下两颗带血的泪珠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金光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射到房东的手腕上,将她震得手臂一松,整个人都后退了几步!
“该死的赛特!”房东恨恨地咒骂了一句,却不敢再有所动作。
梅里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只是本能地趁着房东后退之际,挣脱了她的禁锢。
“二毛!”耳听到黑狗凄厉的号叫,眼看它倒在棍棒下,伤口中汩汩涌出的血模糊了原本光亮顺滑的皮毛,梅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头撞向挡在面前的打狗队队员,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撕扯着一切妄图阻挡她的人,最终尖叫着跑进了包围圈,“住手,住……”
一股大力从耳后传来,带着沉闷的一声钝响。梅里眼前霎时一黑,等她勉强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而二毛正躺在自己身边,紧闭着眼睛没有一丝生气。
“谁知道她会跑进来?我已经努力收手了……”闯了祸的队员讪讪地收起棍子。
“这只狗已经差不多了……队长,现在怎么办?”其他队员也傻了眼,齐齐望向领头的打狗队队长。
“小姑娘,你没事吧?”还是队长老练,大力将梅里扶了起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滚开!”梅里猛地甩开队长的搀扶,踉跄着跪倒在黑狗身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托起它的身体,抱进怀中。
“都有力气生气,看来是没事了,我们还没追究她妨碍执法的行为呢。”女房东适时地走过来,笑着为打狗队队员们圆场,“大家辛苦了,我代表社区居民感谢你们!”
打狗队走了,房东也走了,梅里抱着二毛站起身时,看到的只有围观路人们或同情或好奇的表情。
“请问,附近哪里有宠物医院?”梅里木木地问。
“这只狗应该是救不活了……姑娘你还是别去浪费钱了……”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地劝阻,“你看,它吐了那么多血……”
梅里不说话,僵硬着身体走向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的人群。黑狗的身躯并不小,她一迈步就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然而就在好心人准备扶她一把时,她又站直了继续抱着狗往外走,就好像刚才挨的那一下把她整个人都敲傻了,甚至连脸上麻木的表情都不会改变。
“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宠物医院?”没有得到答案,梅里继续向过路的行人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终于,有人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当梅里抱着二毛走进这间小小的店面时,宠物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被黑狗和梅里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走上来查看了一下二毛的伤势,又揭开它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美女,你还是带它回去吧。”
“不,它还没死!”梅里慌乱地抓起助理戴着手套的手按在黑狗胸前,“你摸摸,它还是热的!”
“没用了,它的伤势太重,再怎么做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不,不会的!二毛是神,它不会死的!求求你们一定要救它!”梅里语无伦次地恳求着,泪水止不住地砸落在黑狗血肉模糊的脊背上。
“谁是神?”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循声走了过来,听助理讲明情况后,打量梅里的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对她精神是否正常的怀疑。然而他毕竟经验老到,随即换上了一副和蔼的表情:“要救它也可以,你先去收费处交一千块钱押金,我们马上做手术。”
一千块钱?梅里呆住了,她现在身无分文,甚至没有手杌可以向人求助!“能不能你们先治疗,我马上去筹钱……”她卑微地祈求着,眼?99lib?睛四下搜寻可以让二毛暂时休息的地方。她的头很晕,就快要抱不动它了。
“我们是私营小店,医药费不能拖欠的。”主管朝助理丢了个“以后学着点”的教训神色,继续不动声色地诱导,“要不,你先带狗出去取钱?”
“不!”梅里虽然有点头重脚轻,但事关二毛的生死,主管的用意她还是能识破的,“我马上就拿钱来,求求你们先救它!”
“走吧走吧。”助理瞥见主管的眼色,开始往外推梅里,“这只狗救不活的,别在这儿杵着了!”
“你们不救它,我就不走!”梅里用后背抵着门框,恨不得双脚生出根来扎在地上。
虽然明知这样闹下去没有任何益处,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仿佛一旦迈出这个门槛,她就是害死二毛的罪人!
门口又渐渐聚集起围观的人群,好奇地注视着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和这个怀抱黑狗的少女的冲突。这种围观让宠物医院的主管和助理都恼火起来,正准备强制性地把这个惹事精赶出门去,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梅里,走吧。”
这只是一个中年男人平和低沉的声音,却仿佛一颗炸雷惊醒了梅里的神志。她艰难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头去,从喉咙深处进发出一个低哑的回应:“李老师?”
清矍懦雅的中年男人走上来,轻轻接过梅里怀中一动不动的黑狗,丝毫不顾及血污染上了他整洁的衬衫。“跟我来。”他抛下这句话,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梅里自然而然地跟上了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庆幸,毕竟在她过去的两年里,这个中年男人始终是她绝望中出现的希望。
哪怕刚才裴思渡说,李平老师就是邪恶的赛特,甚至想要她的命……她依然只能跟着他走。
反正,已经没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
李平老师的脚步并不是很快,堪堪能让梅里跟上。然而没过多久,梅里就发现那些好奇的围观人等都被自己抛得无影无踪。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片四下无人的拆迁工地上。一堵只剩下半截的砖墙后,地面如同手机滑盖一样无声无息地打开,露出下面深不可测的漆黑洞口。
“不用再瞒你了。”李平老师转头看着梅里,嘴角扬起淡淡的自嘲,“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我原本也不确定的……”梅里没料到李平老师如此干脆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也随即放下心来。作为能与伊西斯母子对抗的大神,他无论如何是可以挽救二毛的吧。
“我就是赛特。”李老师细细端详着梅里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小的表情,“你还敢跟我来吗?”
梅里深深吐出憋闷在胸中的那口长气,回答他的是朝地下裂口纵身一跳。
不是不害怕冰冷狰狞的赤蛇,不是不恐惧模样诡异的鬼卒,不是不担心李平老师骤然撕下脸上亲和慈爱的画皮,变成凶狠毒辣喜怒无常的黑暗之王,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因为她必须看着二毛。
看着它生还,或者看着它死去。
这是她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事。
头顶的裂缝关闭,地道里又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梅里如同盲人一样伸出手臂,摸着冰凉的石壁随着李平老师的脚步前进。
这是她第三次进入地下甬道,第一次为她领路的是安郁,第二次是二毛,但哪一次都不曾像现在这样需要自己小心聆听声音辨别方向。
原来,过去她已经不知不觉太过依赖了,直到即将失去,才体会到那个男人、那只黑狗在她生命中竟然占据了如此巨大的分量。
虽然李平老师,不,黑暗之王赛特一直默不作声,而双眼中也一无所见,但从空气轻微的流动中梅里还是感觉他们已经走出了狭窄的甬道,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里。
李平的脚步声向着空旷的前方走去,紧接着就是一阵“哗哗”的水声,仿佛什么东西沉入了水中。这个变化让梅里一惊,快步想要跟上,膝盖却蓦地一痛,整个人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一片淡绿色的微光忽然从前方亮了起来,虽然微弱,但对于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梅里来说,依旧不啻于太阳初生一般让人惊叹。她这才发现,刚才阻挡她的是一座女人的雕像。
然而她已无暇去分辨那是谁的雕像了,她就像个受到召唤的飞蛾,亳不犹豫地朝着前方的光源走去。李平就站在那里,注视着那片潋滟的波光。
光线是从一个四方形的宽大水池里散发出来的,一层层带着七彩折光的涟漪从水池中心荡漾开来,浸润着镶嵌水池的雪白石块,也让池边雕刻的硕大莲花喷泉恍如随波晃动。这样瑰丽的景致出现在黑暗的地底,哪怕梅里已经经历过各色梦境与幻象,依然觉得奇妙得不可思议。
她不敢出声打破这片静谧,轻轻在池边跪了下来,注视着浅绿色的池水深处——此刻二毛正静静地俯卧在水中,平日里俏皮竖起的尖耳朵耷拉在脑袋两侧,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而那个少数民族风格的花包包,依然挂在它的脖子上,更显得它像个玩偶般滑稽可爱。
“池中的水引自天上尼罗河,可以起到愈合伤口的作用。”李平忽然开口说道。
“谢谢李老师!”梅里抑制着自己的泪意,哽咽着求证,“二毛它会好起来的吧?”
“二毛?”李平显然对这个称呼颇不习惯,“你还当他是一只狗么?”
“可是……”梅里才吐出两个字就顿住了,她咽了咽口水,将冲到喉咙口的话都重新吞了回去,瞳孔骤然紧缩——波光荡漾的水面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的倒影。那影子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最终凝结成一个熟悉的人像——
安郁!
梅里眨了眨眼睛,没错,那个如轻薄纸片般漂浮在水面上的男人,的确就是安郁。可是黑狗二毛仍旧静静地俯卧在池底,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它的伤口中水草般扶摇直上,仿佛牵连着风筝的引线。
梅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刚触到水面,一点波纹便从她的指尖处荡漾开去,蔓延过安郁波光粼粼的身体。
果然只是影子……没有实体的幻影……
“他失去了至灵之力,所以再也不能恢复人之本相。”李平伸手在水池里轻轻一搅,安郁的影像顿时碎裂成千万片细小的银芒,融进了浅绿色的池水中。
唯一呈现在梅里眼前的,还是那只沉睡中的黑狗。
“它为什么会失去至灵之力?”中蛇毒昏迷后混沌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嗡鸣,梅里恍然明白了什么,“是为了救我吗?”
赛特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将目光重新投向水池中黑色的身影:“安郁,是我的儿子。”
“我为你设定手机铃声,送给你沙漠玫瑰,逼你进入地底壁画,都不过是为了激发你前世的记忆,让你明白谁最爱你,你究竟应该爱谁。”李平微微苦笑,“梅里,你能原谅一个父亲为了满足儿子愿望的私心吗?”
梅里凝望着李平老师,仿佛极熟悉又仿佛极陌生。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在原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记得我给你测试过的‘梦中情人’软件吗?我问你内心真正渴求的品质是什么,你回答说是:‘治愈系、忠犬、勇敢、耐心、专一’,后来结果显示是安郁时,你还不肯相信。”李平说着,转身走到方才撞痛了梅里膝盖的女人石雕前,深深地凝望着她,“奈芙蒂斯,看到你的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在雅庐里也会伤心流泪吧?”
“李老师,你有办法让安郁恢复人形的,对吗?”梅里急切地插话,“毕竟,他是为了解我中的蛇毒才变成这样的,那蛇不是你养的吗?”
“不错,赤鳞咬你也是我指使的,因为我要让你看清楚裴思渡的真面目。”李平忽然低下头,痛苦地用手掌撑住额头,“安郁原本可以对付赤鳞的毒,可是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他那时已被裴思渡打成重伤,所以只能动用至灵之力来救你……我,我自以为给他筹划好了一切,到头来却害了自己的儿子啊……”说着,他已是靠在奈芙蒂斯的雕像上,浑身颤抖着低声喃喃,“奈芙蒂斯,你是否感受得到你唯一的儿子所遭受的折磨?你会不会越发恨我?”
“他到底能不能康复呢?”李平老师深切的父爱和痛悔让梅里哽咽起来,无论安郁还是二毛,她此刻都无法面对他的逝去,“如果我猜出他的秘密名字,能不能恢复他的至灵之力?”
“对一个凡人来说,秘密名字的力量只是一时的效用,无法持续。”李平摇头叹息,“要恢复至灵之力,只有一个方法,可惜我做不到。”
“谁,谁可以做到?”
“你!”李平缓缓张开眼看着梅里,“梅里塔蒙。”
第二十三章 安卡之舞
林城地铁的首班车是早上六点零五分,末班车是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中间的空余时间是六小时零十分钟。
林城地铁三条线路的总长度大约是四十五公里,加上必须的折返,总程近六十公里。
六小时零十分钟,六十公里。平均每小时约十公里。
而正常人的平均步行速度是每小时五至七公里。
这些乏味的数字意味着,梅里只有始终保持跑步状态,才有可能在地铁停运的六小时内,完整地跑完每一条地铁线路。
所以此刻,在林城万家灯火都已渐次熄灭的午夜,梅里正在地铁轨道上发力地奔跑。
而她的怀中,还抱着湿漉漉的二毛。
“你注意过林城地铁的形状吗?三条地铁线正好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安卡,也就是生命钥匙。而安卡,对我们而言就意味着神性和永生。”
“我之所以会选择在林城构筑自己的地下宫殿,就是因为这里的地铁线路为我提供了最完美的修行场所。就像金字塔对法老永生具有神秘的力量,现代凡人的这一工程也能让我的法力得到加速提升。”
“我把这个修行的秘密告诉了安郁,所以他靠乘坐地铁完成了一个个修习的轮回,挽救了你的生命。而现在,为了报答你拒绝裴思渡的诱惑加害于我,我也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只要你能在明早第一列地铁开动之前用脚步踏遍安卡的形状,映证生命之光的流动,你虔诚的爱与信仰就能赋予安郁丧失的至灵之力,让他恢复人形。毕竟数千年来,再也没有一个人为他献祭,所以只要哪怕一个人的奉献,就是有与无、天与地的差别。”
“你愿意吗?”
“我愿意!”梅里记得自己回答了这三个字后,就纵身跳进了浅绿色的池水中,紧紧地抱住了二毛。虽然她知道这水来自天上尼罗河,一旦沾染,今生她就再也不能幻想逃离神界的追踪,但是她那时只想像革命先烈那样慷慨激昂地说:“‘逃’这个字,已经从我的字典里抠去了!”
她确实不想再逃,既然逃不掉,索性停下、转身、立正,双目炯炯凝视前方,好歹不要显得那么猥琐。何况安郁和二毛都救过她那么多次,无论是为了哪一个,她都迟早要还。否则,她会抱憾终生。
她从一号线最西端的幸福花园站出发,一路沿着地铁轨道向东边跑去。虽然地下隧道里漆黑一片,但李平老师在她的额头上画下了一个符咒,就仿佛煤矿工人的探照灯一样给她指引着方向。
“至灵之力的恢复情况,将取决于你所奉献的信仰。而在这个没有信仰的国度,爱情是最接近于它的形式。”将她领到地铁站的出发点,李平老师眼神深沉,就像一个把毕生珍宝托付出去的父亲,“梅里,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梅里无可回避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对安郁是否是“爱情”,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希望他死,而且更希望他能以安郁而不是二毛的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她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事实上,将近两天没有进食,脑袋上又被打狗队队员误伤了一棍子,梅里的精力完全靠不断惊吓..出的肾上腺素来维持。而当层出不穷的意外演变成长期的机械运动时,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四肢酸软头晕眼花,额头上也层层叠叠地冒出虚汗来,胸口烦恶得直想呕吐。
这种时候,她全舟的精力都放在如何防止怀中的黑狗摔落在地上,晕乎乎的脑子哪里还有力气去思考对安郁是“爱”还是“报答”,或者这种跨物种爱情是否在自己接受范围内之类的深奥问题。
虽然自诩跑步是自己唯一的强项,但梅里就算下定了钢铁般坚定的决心,沉重的双腿还是迈得越来越低。终于,“扑通”一声,她结结实实地脸朝下摔倒在铁轨上。
幸亏摔下去的一瞬间,她眼明手快地将怀中的二毛托高,才没有害得可怜的黑狗伤上加伤。
脸颊贴在冰冷的轨道上,梅里心如擂鼓,震得自己的耳膜和太阳穴都突突跳痛。空空如也的胃里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压榨出能量,被击中的后脑也引得双眼一阵阵发黑,连额头上符咒散发的光芒都无法照亮。梅里恨不得就此闭上眼睛,再也不用醒过来。
可是二毛呢?二毛就躺在她的身边,原本湿漉漉的皮毛已经干了,浑身散发着微徽的暖意。如果她就这样放任自己睡过去的话,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现二毛已经变成冷冰冰的尸体吧?或者就像尹太太那样,消散成一片青烟,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也不会留下?
那样的话,安郁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不!”梅里大叫一声,猛地跳起身来,像个机器人般抬起僵硬得几乎无知觉的手臂,抱着二毛继续向前跑去。
她没有手机,没有戴手表,就算偶尔路过灯光闪烁的地铁站台,也没有力气去确认是否悬挂着时钟。她只知道自己应该埋头奔跑,就像追赶太阳的夸父,如果不能在第一列地铁开出之前跑到二号线的最南端,等待她的就是和二毛一起被高速驶来的地铁列车压成齑粉。
李平老师说过,因为某些原因,他已经不能再为她提供帮助了。
她不能再幻想依赖任何人。
胸腔仿佛被一点点撕裂,怀里的二毛也越来越重,有好几次,梅里摔倒后都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已经昏睡过去。她的内心里焦急地催促着自己睁眼、爬起,然后再程式化地迈动双腿,一辈子,甚至包括前世都不曾有过此刻的焦灼和——
责任感!
所有的人,包括梅里自己,原来都小瞧了她呢。一个人的小宇宙爆发出来的时候,别说在艰难的地铁轨道上抱着二毛跑一夜,就算抱着的是安郁那样的大男人,她也要咬着牙连拖带拽地拉着他画出一个巨大的生命钥匙图形来。
安卡“♀”的符号,象征着神力和永生,也是她全力跳出的献祭之舞。
她不能再失去。
可惜,就算不断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可她毕竟不是神。
当耀眼的探照灯彻底让梅里的眼前一片空茫,轰隆隆的列车声响如同海潮一样迎面卷来时,梅里绝望中只觉喉咙一甜,搏动的心脏仿佛从口腔里喷了出来,落在怀中二毛的身上。
失去知觉前最后的意识,是双腿仍然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动——她迎着飞驰而来的地铁列车扑倒下去……
“幸亏我眼明手快,否则公主和少主真被地铁撞死了,主上岂不是要把我们拉到太阳下晒干?”
“没人和你争功,反正塞基特女神问罪的时候,你记得出去顶缸就行!”
“本来时间掐算是够的,谁知道公主最后跑得跟蜗牛似的!就这样还敢自吹擅长跑步?”
“还好了,毕竟只是个凡人。要不是我们几次三番把她弄醒,恐怕她趴在轨道上能睡到天亮去!”
“那不是睡,是昏倒!拜托你们搞清楚这两个概念!”
“不管是不是,反正最后那几十米是我们拽着公主踩着火车跑完的,也不知道算不算作弊?”
“还好吧……就算安卡的尾巴短一点点,也依然是安卡嘛……”
是谁在说话啊?为什么声音都一模一样,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在自言自语?而且还是超级重度的精神分裂,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分饰两角,而是N角且N大于不等于二……
梅里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公主醒了!”“我就说她死不了的!”几个声音同时惊喜地叫了出来。
“别吵,现在我站在最前面!”话音未落,梅里的视线上方多了一张脸。
确实只有一张脸。一张呆板平淡毫无特色就算盯上看个十秒钟转眼就再也想不起来的脸。
可是这张脸却像是一针强心剂,任梅里刚才还软得像一摊被太阳晒化的糖人儿,此刻却“嗖”地使出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上下牙齿“得得得得”地咬了半晌,终于发出一个人类能听懂的音节:“鬼……”
伟大的李平老师啊,她原本指望睁开眼能看到安郁,哪怕是活蹦乱跳的二毛也好,可为什么此刻蹲在她身边的,是那个脑袋长反了一百八十度的鬼!?
眼看梅里摸索着缩到墙根,恨不得摸块石头砸到自己脸上,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仿佛致以最深刻的歉意:“对了,忘记公主看不惯这个样子了……”说着,他站起身就想把脖子下的身子调转过来。
“别别别,就这样算了!”梅里闭着眼睛大叫,她可不想再看一遍那面条一样的脖子在眼前扭来扭去!
“其实习惯了就好,没事的话多看看亡灵书,那上面有我很多靓照。”鬼积极建议道。
梅里闭着眼睛不说话,心里明白就算自己跑步考试能拿一百五十分,可要想从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手下逃脱也是痴人说梦。
“别怕别怕,这次我不杀你,我是来救你的!”鬼是个善解人意的好鬼,一看梅里抖成一团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你看要不是我救你,你早被地铁列车给撞死啦。”
梅里悄悄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然已经离开了地铁隧道,来到了一条秘密甬道中。善解人意的鬼甚至点亮了一根蜡烛,影影绰绰地显出两侧石壁上精美的壁画。
“还嫌不够亮是吧?如果公主以后嫁给了我们少主,说不定主上会考虑以后在地下宫殿里都拉上电灯呢。”鬼殷勤地将烛火拨得更大了些,略带兴奋地絮絮叨叨,“那样我们也能沾光看上电视了,每晚出去蹭小卖部追连续剧很辛苦的……”
梅里没心思听这么一个形象可怖的鬼怪唠叨,却蓦地被他口中的“少主”两个字惊醒:“二毛,二毛在哪里?”
“二毛?这里可没什么二毛……”鬼刚说到这里,眼看梅里已经横眉怒目一副要拼命的模样,不敢再混扯,连忙退开一步晃了晃蜡烛,“要狗没有,要人倒是有一个。”
“我成功了?”梅里情急之下,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鬼,竟连害怕都忘记了。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烛光照射之处,果然看见一个青年静静地躺在地上,苍白的脸被昏黄的烛光一照,仿佛涂上了一层蜡,带着某种不真实的触感。
可是,哪怕这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梅里也绝不会认错这淡然的神情和隐忍的双唇。
更何况,那个青年男人的脖子上,还滑稽地系着一个少数民族风格的花布包包。
“安郁……”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小心地摇晃着他。可是沉bbr>?99lib.睡中的青年并没有睁开眼睛。
“为什么他不会醒?”梅里转头怒斥鬼,“是不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以伟大的沙漠之王和黑暗之王赛特起誓,从我诞生之日开始,几千年来一直是少主的手下败将,哪里敢对他做什么?”鬼说到这里,从梅里一副“看你就是小人得志挟私报复”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连忙咳嗽一声,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据我猜测,要么是至灵之力恢复起来很慢,要么就是少主在效仿欧洲童话里的经典桥段,等着公主的吻来唤醒他……”
“你以为安郁和你一样无聊啊!”梅里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等他醒来……”她本来想威胁鬼等安郁醒来一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最终还是识时务地改变了口风,“等他醒来,让你见识见识..t>什么叫‘酷’!——呀,他醒了!”
安郁果然醒了!他坐起身,漆黑的瞳孔里映射着跳动的烛光,显得有些空洞而漠然。
“感觉还好么?如果不舒服,暂时不要说话。”生生把濒死的黑狗变成了活生生的帅哥,梅里一辈子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成就感,兴奋之中显得比平时哆嗉起来,“对了,你先前失血过多,要不要先喝点水……”
安郁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定定地落在梅里身上。虽然少女站在烛光的边缘,但他还是能看清她白中泛青的脸色、破裂的嘴唇、血迹斑斑的衣裙和溃破的膝盖,同样,他也能看清她散乱汗湿的头发下,原先一直由于缺乏自信而显得躲闪的眼神倏忽明亮起来,一直因为恐惧和逃避而显得忸怩的神态也充分地舒展开来。此刻的她,就像是一朵开在悬崖的野生蝴蝶花,虽然被狂风吹破了花瓣,却比那些温室里的花朵更多了几分勃发甚至是强悍的生命力,哪怕只有一点点土,一点点水,她都能活得很好。
一夜之间,她竟改变如此之大!
不过这样的梅里,也是前世的梅里塔蒙所希望的吧。
安郁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真的不舒服?是头痛么……”梅里紧张地凑近了一些,绞尽脑汁搜寻治疗头痛的方法,“要不……”
“滚!”安郁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梅里只当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弯着腰愣在原地。
安郁皱了皱眉,眼神却依旧空洞漠然,让梅里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去找你的……裴恩撞R巴!”他伸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用力吐出这句话来。
“少主果然好酷!”一直丧失了存在感的鬼忽然点了点头,一副努力学习深有体会的口气。
“闭嘴!”梅里大吼了一声,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舍得给鬼,只满脸不信地怒视着安郁,“你凭什么叫我滚?凭什么叫我去找裴总?因为你又要碰到什么危险了吗?或者你觉得为了恢复你的至灵之力我要付出很多?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之前为我做了什么,就算我只是想还债,你也没办法拒绝!更何况——”她指着他的脖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脖子上挂的布包里就装着我的照片,那是你暗恋我的证据,现在想耍赖撇清都晚了!”
安郁垂下头,看了看胸前那个花花绿绿的布包,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然后他忽然伸手握住布包,略一用力,就将那个滑稽的挂件从脖子上扯了下来。
“不信,你打开看看……”梅里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强撑着一口气不肯后退——安郁不会是失忆了吧?这个剧情也实在是太狗血了!
安郁果然从布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沾染了血迹又被池水所浸泡,那张艺术照此刻几乎面目全非,没有变成一堆纸浆已是万幸。
梅里偷觑着安郁手中的照片。幸好,照片上的人还能辨出眉眼,哪怕写在照片后面的古埃及文字也依稀可辨。
“我没骗你吧……”梅里鼓起最后的勇气,微笑着循循诱导。然而她还没说完,安郁已经冷冷一笑,双手握住照片,一下、两下、三下,顿时把那张泡软了的相纸撕成了八片,然后扔在梅里的脚下!
“你!”梅里顿时张口结舌,只觉得浑身发冷双手发抖,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鬼,带她走!”安郁不耐烦地转过头去,“还有这些垃圾,也让她一并带走!”
“是,少主!”鬼慌忙走上来,弯腰把地上的碎片捡起,装进花布包包塞在梅里手上,“公主,我们走吧。”
“不用,你去照顾老弱病残吧。”梅里盯着安郁,狠狠地跺了跺脚,“脑残也是残!”
鬼为难地看了看面如寒霜的安郁,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梅里,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如你们所愿。”
然后,如同一沓并在一起的扑克牌骤然捻开,鬼的身后展现出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反脸怪人,组成了一个完美的扇形。扇子重新闭合时,另一个鬼出现在甬道里。
“还有什么吩咐,我有的是分身可以去办。”两个鬼像五星级酒店服务生一样躬了躬身,一看面前的一男一女都不欣赏他们的幽默,只好互相对了对眼神,一个走到安郁身边,一个朝着梅里伸出手臂:“公主,我们走吧。”
“好,我先走了,你脑子清醒了再来找我!”梅里气鼓鼓地冲安郁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一个鬼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眼看着那点引导梅里的烛光消失在黑暗深处,安郁忽然一把揪住了身边那只鬼的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剩下的那只鬼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脸,万分后悔自己没有抢在兄弟之前选择护送梅里离开的任务。就算会有面对蝎子女神的风险,也总比注定要承受少主的怒气好得多。
“别给我装傻!”安郁收紧了铁钳般的手指,“信不信我把你的脑袋永远扭成正的?”
“何必迁怒旁人,我的儿子。”一个声音忽然从黑暗深处传来,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安郁的手腕,将可怜的鬼从他的威胁中解救出来,“是你自己不听从我的劝诫,激发了诅咒的力量。”
“她的声音如同刀剑,她的触碰如同荆棘,她的亲吻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她的爱让你万劫不复。”李平重复了一遍这个咒语,面带微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安郁,“你的自制力让我很失望。不过也难怪,禁欲了三千年,在生离死别的感人场景下确实很难忍住。”
“到..底是什么毒药?”安郁终于问。
“来到凡间这么多年,我也读了一些现代人的诗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首《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李平好整以暇地转头问鬼,“你知道这首诗么?”
“听人说起过。”鬼翻着白眼想了两秒钟,忽然一拍脑袋,“对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买苹果四代,我买四袋苹果!”
安郁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显然对这出捧喂逗哏俱全的双口相声毫无兴趣,便也不再追问。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而是——”李平眯了眯眼睛,对着安郁骤然伫立的背影淡淡念诵,“面对刻骨铭心的爱人,无论你怎么努力,也表达不出真正的情意。”
“所以这种毒,就叫做‘最遥远的距离’。”
话音未落,一个迅疾的黑影就从前方猛扑过来,一下子将李平扑倒在地,哑声嘶喊道:“为什么?”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开口,只能发出伤人的语句,为什么当他想抚平那张照片,却不由自主地把它撕成了碎片!可是面前这个人,为什么要有这样恶毒的心肠?!
“少主!”一旁侍立的鬼眼见情况不妙,摇身一变化作四五个分身,猛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拽住了安郁,“冷静些,别伤了和气啊!”
“滚开!”安郁一抖手臂,顿时把四五个鬼都远远抛了出去。鬼还想再接再厉地扑上来,却被李平的手势止住了动作。
“什么‘为什么’?”被安郁压在地上的李平看着儿子赤红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笑了,“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这个咒语只是为了防止你重蹈覆辙。反正就算没有这个咒语,你不也希望梅里不要恢复记忆,不要再卷进前世的纠葛里来吗?不也希望她与你形同陌路从而获得最终的自由吗?否则你以前并没有被毒药封住嘴,为什么对她仍然冷言冷语,不敢说出心里的欲望呢?”
“是的,我是不想她记起前世沦为你们的棋子,无论是裴思渡,还是你!但是——”安郁蓦地住了口,狠狠揪住了李平的衣领,“这个咒语,究竟要如何破除?”
“但是,你发现自己现在爱上她了?哪怕她不再是梅里塔蒙,而是梅里?”李平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吸取教训啊,我的儿子!”
“我问你怎样破除咒语!”安郁猛地把李平从地上揪起来,抵在甬道的墙壁上。强烈的愤怒烧灼着他,哪怕面前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他也恨不能把心底的怒火烧到对方身上!
“少主,冷静点,别冲动啊!”一旁的鬼见安郁握紧的拳头不住颤抖,似乎随时都会击打在李平的脸上,忍不住开口提醒。
“冷静?我冷静很久了!冷静得某些人误以为我没有了心,就再不会爱与恨了!”安郁急剧地喘息着,一拳狠狠打在李平侧面的墙壁上,将坚固的石墙打出了一个大洞!
“其实我真希望你能给我来一下,证明你像我的儿子。”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脸侧纷飞的石屑,李平笑了起来,目光里明明白白都是挑衅,“怎么,我都能杀了自己的大哥,我的儿子居然连打我一下都不敢?从这一点上,你怎么跟不择手段的荷鲁斯相比?”说着他猛地推开了安郁的手,理了理自己被揉皱的衣领,“别给我丢人了!”
“因为我想要的,和你们不一样!”安郁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显露出一贯冰冷的骄傲,“你们争夺的东西,抱歉我永远没有兴趣。”
“所以你才什么都得不到!”李平无情地嘲笑。
“可你还不是失去了我的母亲!”被激怒的安郁反唇相讥。
“不要提她,不要再提那个女人!”李平猛喝一声,忽然一个耳光朝着安郁扇过去。
“是的,伟大的黑暗之王身边永远不会缺了女人。”安郁一把架住李平的手腕,冷冷一笑,“这也是我和你截然不同的地方。”
“哎呀呀,少主,你这可是冤枉主上了,这三千年来……”鬼慌忙在一旁辩护。
“闭嘴!”李平厉声喝止了鬼,看着面前的儿子,忽然笑了,“有本事就想办法破解了我的咒语,那样才能证明你还有种,还配做我的儿子!”
“我自然会想办法破解它,却不是为了向你证明什么。”安郁一把甩开李平的手,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主上费心让公主记起前世却又设下咒语,到底是希望少主和公主相爱,还是……”已经糊涂的鬼大着胆子试探。
“无论他们爱或者不爱,结局都操纵在我的手里。”李平摆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现在要解决的人,终于轮到了我亲爱的侄子。”
第二十四章 棺材里的秘密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梅里微微抬了抬僵硬的手,看见连接着输液瓶的细管子在轻轻晃动。
从窗户透进来的天光太过耀眼,梅里疲倦地重新闭上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仿佛永无尽头的地下甬道回到人间的。
竭力回想失去知觉前的经历,却满心满肺都是安郁翻脸无情的冷酷,冻得她从身体最深处都刺痛起来。可那不正是最初认识的安郁99lib?t>吗?面瘫、毒舌、冰山一般不可接近,也许他根本未曾改变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冰山已经融化成了大海而已!
于是,原本满心欢喜扑进大海游泳的她终于被冰山冻死了!梅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扯了扯被子遮住眼睛,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迟迟不愿面对可能存在于身旁的一切。因为她的周围,已经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快二十岁了,混到这个份上,这人生也真是失败得无以复加了。
“主上被人掣肘,所以没法再公开保护公主,更别说我这种一捏就死的打工仔了……”记忆里亮起地道中那点昏暗的烛火,鬼的声音再度在脑海中响起,“所以我先打好招呼,如果一会儿有人拦截,公主可别怪我会撇下您落跑……”
见梅里咬着嘴唇并不搭话,鬼有点惭愧于自己的不仗义,连忙试探着弥补:“这地道我熟,公主想去哪里,或者想找哪个人,我都可以护送您过去,保准直达!”
梅里还是不开腔。其实她很想赌气说你干脆把我送到绑匪那里算了,反正现在也就他们还需要我。可她一看鬼那种十三点的劲头,生怕他分辨不出真话假话,只好硬生生地把这口怨气憋了回去:“如果我说要去找安郁算账呢?”
“少主?”鬼吓了一跳,挠了挠头苦恼地看着梅里,“我觉得公主暂时还是不要见他的好,免得又生气……”
“你让我怎么能不生气?”梅里揉了揉擦破的手掌,而膝盖更是每迈出一步都火辣辣的痛,“他到底发了什么神经,我这么辛辛苦苦地救他,他居然一醒来就叫我‘滚’……”她蓦地咬住了嘴唇,憋了许久才没在鬼的面前丢脸地落下泪来,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紧紧抱住了双肩,“他在梦里对梅里塔蒙总是那么温柔,对我却一直那么凶!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梅里塔蒙,不是我……”
“您叫梅里,好歹也是半个梅里塔蒙啊!”鬼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安慰梅里。
“我连十分之一也比不上!”梅里索性“哇哇”地哭出了声,“人家是公主,是王后,我是什么?又丑又穷又没个性,只能跑跑长跑卖卖苦力,你有听说男人会喜欢苦力妹么?”
“当然有了,俗话说‘死泥鳅还有饿老鸹来啄’呢,何况是您?”被女孩子的眼泪吓得六神无主,鬼口不择言,结果自然是这句话让梅里哭得更凶了,“你居然也觉得我是死泥鳅……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见他了,否则……否则,我把脖子拧得跟你一样!”
“誓可不能乱发的!”鬼小心地四处望望,似乎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缩了缩脖子,低声嘀咕,“其实少主也是有苦衷的……公主您以后会明白的……”
“真的?”梅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果然,逼出鬼的真心话了!
“嗯,只要公主坚持下去……”鬼刚低声说到这里,忽然像踩到弹簧一样猛地跳了出去,和什么东西扭打在了一起。
“赤鳞,你要是敢把我刚才说的话泄露出去,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卖给皮具加工厂!”
鬼恶狠狠地威胁着,骑在巨蟒身上用力掐着它的脑袋,随即又状似亲热地将它的脑袋搂进怀中,“好啦好啦,谁不知道我们是天生的好兄弟,早在跟随主上前的几千年就是老交情了……你不会出卖我的,对不对?”
巨蟒挣脱不开鬼的束缚,只好无奈地拍了拍尾巴。
“哎呀,我都吓糊涂了,蛇都是聋子嘛,就算主上命令它也要掺了灵力才行……”鬼自言自语地抹了把汗,又轻轻拍了拍赤鳞的脑袋算是赔罪,一蹬腿从甬道顶端跳回到梅里面前。
“你怕谁听见,蝎子女神吗?”梅里见他紧张成那个样子,连忙追问。
“蝎子女神?呃,嗯,是啊……”幸好跟着赛特在林城打了几年滚,鬼的情商还是得到了本质上的提高,嗯嗯啊啊就把这个问题含混过去了,“公主很怕蝎子女神吧,其实我也很怕她的……幸好,主上已经为公主想好了一个人,现在唯有她可以庇护公主了。”
梅里转头看了看鬼,还是无法适应他脸前身后的古怪造型,迅速别开视线。虽然不明白安郁究竟有什么苦衷,但李平老师推荐谁保护自己的悬念还是勾起了梅里的好奇心……
“那个人就是——陈知薇小姐。”鬼呆滞呆板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有她在……”
“不!”梅里蓦地顿住了脚步,“我不!”
“为什么?”原本只是负责执行任务的鬼一时间慌了神。“主上的吩咐,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不去找她……”梅里固执地重复了一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抵触向陈知薇求助的念头,或许是昔日沉埋心底的情谊太深,伤害太大,她才越发不愿意让自己的狼狈和无助呈现在那始终优雅高傲的人面前。
只需要一个淡淡的眼神,陈知薇就可以让她无地自容。
“不行啊,主上既然如此安排,我就非得办到不可。虽然我也不想违逆公主,可您现在就像个烫手山芋,我不脱手会惹麻烦的……”梅里耳边正响着鬼的唠叨,冷不防后颈一痛眼前一黑,顿时就倒了下去,模糊中只听见了鬼的最后半句话,“求公主体恤,千万别跟少主告状……”
于是,当梅里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的右手背被扎上了吊针。
一声轻微的嘎吱声,房间门被推开来,首先传入鼻端的是一阵浓郁的香水味道,随着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响渐渐靠近,梅里虽然闭着眼睛隔着被子,也察觉到一个黑影笼罩在了自己上方。
此时此刻,梅里需要调动所有的力气,才能保证自己不在被子里颤抖起来。
难道是她莫名其妙得罪的蝎子女神找上门来了?
“你要干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在房间的另一端响了起来,声调并不高,却让梅里一时间百感交集——是知薇!难道她一直悄悄地守候在自己身旁,以至于闯入者压根儿就没有发现?
“你说我要干什么?”床前的人影顿了顿,忽然转过身哈哈一笑,“我和梅里是好朋友,来看看她不行么?”
梅里偷偷揪住了身下的床单,没错,她没有听错这个人的声音,站在自己床前的,居然是——玛丽苏!
她怎么来了?
“我可不记得梅里有你这样的‘好朋友’。”陈知薇冷冷地回应。
“连你这个诬陷她是小偷的人现在都可以假惺惺地来看护她,我为什么不能是她的好朋友?”玛丽苏向来和陈知薇八字不合,人前尚且横眉冷对从鼻孔里出声,现在越发唇枪舌剑起来。
“既然你现在已经看完了,那么可以走了。”陈知薇说着,走上几步拉开了房门。
一时间,梅里只觉得房内的气氛变了,就仿佛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当两个绝世剑客拔剑对峙之时,他们散发的剑气能让旁观者不寒而栗,似乎连空气中的分子结构都变成了一枚枚小剑,“嗖嗖”地扎入肌肤——可是屋内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看也不像是打架的主儿啊!
“你也别太得意了,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对峙了足足五秒钟,玛丽苏终于扔下这句话,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出去。
陈知薇稳稳地关上了门。
“知薇……”梅里坐起来,弱弱地叫了一声。
“你再躺一会儿吧。”陈知薇转身看着梅里,眼里有浓重的无奈,“你这两天没进食又消耗太大,所以医生给你注射了葡萄糖……你知道校医院也就这个水平了。”
原来真的是知薇送自己来的医院……梅里听话地躺回去,顿了顿又不安地开口:“苏莉莉她……”
“没事,反正得罪她的人是我。”陈知薇谈淡地看了梅里一眼。
于是梅里无话可说,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等到一瓶葡萄糖终于输完,梅里换下沾染着血迹的裙子,跟着陈知薇走出了校医院。
虽然她一直因为陈知薇之前的陷害而耿耿于怀,可一旦真的与之相处,梅里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怨恨她。
从那段二毛提供的录音来看,知薇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不想让自己在怨恨中浸泡一辈子。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漫步在秋叶纷飞的林荫道上,陈知薇忽然问。
“我想找到以前的父母……”梅里此刻穿着陈知薇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怕冷般地抱着双臂,“除此以外,我真没有什么想法。”
“你现在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还想回到以前吗?”陈知薇顿了顿,“何况,你就算找到他们,他们也无法帮你。”
“我知道,他们终究是见人,敌不过神界……”梅里忽然停住脚步,深深地凝视着陈知薇,“可是,当我发现我周围的所有人都是神通广大的神,每一个人对我都怀着难以揣测的目的,我就像个暴露在众人目光中的老鼠,横冲直撞只想钻回自己的地洞里去,也就顾不得自己的模样有多可笑了……”
“知薇,其实你也一直觉得我很可笑吧……”梅里鼓起勇气,“我这样的人,居然还曾经幻想过得到裴总的爱,以至于晕头 8f6c." >转向忘乎所以……”
“不,我不觉得可笑。”陈知薇的脸上果然一点笑意都没有,反倒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的魅力,本来就没有人能够抵挡。所以你的拒绝,反而让我觉得惊奇。”
“是啊,如果他没有那么快暴露目的的话……”梅里垂下眼,不敢再看陈知薇。到目前为止,她依然猜不出陈知薇和裴思渡究竟是什么关系。一方面,陈知薇为了裴思渡的图谋将自己隔离出校园,只能住进尹太太安排的出租屋;另一方面,陈知薇似乎很不愿意提到裴思渡,上次的录音更是显示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分歧。
“那么,就去找你以前的父母吧。”陈知薇抬起眼,望向林荫道深处,“我可以陪你去。”
“真的?”梅里喜出望外,但雀跃的情绪随即沉寂下来,“可惜,我已经想不起和他们有关的任何信息了,甚至连名字都忘记了……”
“看来梅熙做得比我还狠。”陈知薇冷笑了一下,“我只是把你隔绝出普通人的圈子,而他却硬生生地消除了你的记忆。”
梅里没有答言,她想陈知薇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有多深,所以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带给自己的烙印甚至比梅熙的更加痛楚深重。
“不过,那些记忆也未必不能复原。”陈知薇说到这里,敏锐地觉察到梅里黯淡的眼神骤然一亮,“只要你带我去记忆失落之地,我或许可以把它们找回来。”
“这也算是,我对以前所作所为的补偿。”
“真的吗?那我们马上就去!”梅里感激涕零,拉着陈知薇就想冲出学校。
“别着急……”陈知薇看着激动得面红耳赤的梅里,微微一笑,“现在已经到了食堂开饭的时间,我先请你吃顿饭再走——你想吃什么?”
“>鸡腿!”梅里本能地说出这个词,顿时羞赧得无地自容。虽说碍于秘密名字的操纵力她不便询问陈知薇的身份,可人家多半也是个女神,自己好歹应该客气一点啊……
梅熙的住处位于距离林城六百多公里外的F市,飞行距离还不到一个小时。
最近一趟航班抵达F市时,时间不过是当天下午三点。而当梅里站在以前居住过的那栋六层公寓楼楼下时,她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这个发誓再不返回的地方。
“别伯,有我在。”陈知薇握住了梅里冰冷的手,领着她一步步爬上了楼梯。
终于,她们来到了四楼右侧的防盗门前。
眼看梅里脸色煞白,浑身发抖,陈知薇放开手,静静地开口:“你现在想走,还来得及。”
“不……”梅里颤着声,脚步却坚决地钉在原地,“如果连这辈子的父母都不记得,唤醒前世的记忆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她皱了皱眉,神情颇有些苦恼,“我没钥匙。”
“没关系。”陈知薇矜持地一笑,伸出纤细柔美的手指在锁孔上画了个什么符号,防盗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眼看陈知薇如法炮制打开了第二层木门,梅里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她的衣角。她无法想象,如果这个时候梅熙出现在自己面前,将会是怎样的景象。
然而客厅里并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就仿佛主人根本不在家。
站在门口,梅里注意到客厅里的陈设丝毫未变,除了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长条形的两米多长的巨大匣子。
这个匣子做工精美,表面镶嵌着无数的黄金和宝石,显得贵重非凡。匣子整体雕刻成一个仰卧的人形,双臂交叉叠放在胸前,握着象征王权的曲杖和连枷。
——这是拉美西斯二世!
——更确切地说。这是拉美西斯二世的人形棺材!
梅里忽然想起最后一次接到梅熙电话的情景,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仿佛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而自己却毫不迟疑地挂上了电话。
而在阿布辛贝神庙的那场梦境里,她面对裴思渡的提问,自然而然地对梅熙许下了愿望:“我再也不要看见他,让他永远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难道眼前的棺材,就意味着梅熙——那个号称她亲生父亲的人真的消失了吗?他死去之前,是否和莫经理、尹太太那样,经历过痛苦的喘息和不甘的挣扎?
眼看陈知薇伸手就要去掀棺材的盖子,梅里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别!”那一夜枯枝般的手指抚过脸颊的触感记忆犹新,如果掀开棺盖看到的是梅熙木乃伊般枯干发黑的尸体,她怕自己会被吓疯的!
毕竟,没有人能承受自己和僵尸共同居住过一年多的事实!
“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现存于开罗的埃及国家博物馆,所以这个棺材多半只是个障眼法。”陈知薇毫不在意地回答。
“如果是障眼法,里面肯定设有圈套,你又何必睁着眼睛往里跳?”梅里紧张地抓住了陈知薇的手臂。从闲谈中她已经知道陈知薇只是偶然发现了昏迷的自己,并未和鬼打过任何照面,那这一切,是否都是李平老师精心设计的阴谋?毕竟,他极有可能从安郁口中得知自己想要寻找以前的父母……
虽说李老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安郁,但如果因此伤害到陈知薇,梅里必定会愧疚终生。
“没什么,最坏的结果,就是回到卡尔纳克神庙去睡觉罢了。”陈知薇冲着虚空里的某一点微微一笑,一把掀开了棺盖!
那一瞬间,梅里忽然觉得,陈知薇是宁可棺材里有危险的。
法老形象的棺盖滑落在地板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梅里站在侧面,死死地盯着敞开的棺材,却没有看到拉美西斯二世的红发木乃伊从里面弹跳而出。
“里面有什么?”眼看陈知薇忽然朝着棺材底伸进手臂,梅里小心地靠近了一步。
陈知薇抬起手臂,只用拇指和食指就把一团黑影从棺材底拎了出来。骤然暴露在阳光之下,那黑影如同被揪出地洞的老鼠拼命挣扎扭动,却始终逃不开陈知薇两根细如春葱的手指。
渐渐地,黑影被光线渐渐穿透、漂白、稀释,终于变成了一个人体的形状。梅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逐渐清晰的眉眼,不由大吃一惊——“鬼!”
“救命,救命!”鬼被陈知薇揪着一只耳朵,反方向的双手双脚在半空中使劲扑腾,看上去颇为滑稽。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细而长的眼眶中滚落,尖细的声音更是凄惨可怜:“我只是陪少主来办事的,躲在棺材里只是为了遮避光线,别杀我,也别打我啊啊啊……”
少主?梅里猛地握住了口袋里塞着照片碎片的小包,一颗心怦怦地跳起来,说不出是怒是怨。看着鬼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终究忍不住望向了陈知薇:“知薇……”
陈知薇一言不发地松开手,垃圾一般将鬼扔在地上。
“安郁来干什么……”梅里正迫不及待地问出这个问题,眼前忽然一花,竟是方才重获自由的鬼摇了摇身子,顿时像捻开的扑克牌,“哗啦”一下子散出无数分身来,将陈知薇和梅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鬼,你……”梅里惊觉上当,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身子已是一轻,竟是被陈知薇从鬼群中抛了出去!等她惊叫着从墙根处爬起来时,发现一张大渔网已经兜头罩住了陈知薇,而大网的每个绳结上,赫然都是一把把亮光闪闪的尖刀!
与此同时,所有的鬼喊号子般齐喝一声,一起拖动着手里渔网的系绳,仿佛车轱辘一般绕着陈知薇旋转起来!那张渔网顿时紧紧地缠绕住了陈知薇,绳结上的尖刀毫无遮掩地向着她的身体插了进去……
“啊——”梅里惨叫一声,仿佛那些利刃是刺进自己的身体一般。她原本好不容易对鬼培养的一点妤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顺手操起手边一个陶瓷摆设就向离自己最近的鬼头上砸去!
“哗啦”一声,瓷器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而那些鬼也齐齐发出一声响亮的痛呼,带着他们的渔网,消失了。
不是吧,自己居然如此强悍?梅里正吃惊于这骤然提升的战斗力,眼前蓦然一花,又一个人影出现在陈知薇身边!
难道是那打不死的鬼又去而复返了?或者是那个可恶的……可恶的冰山男?梅里本能地伸手再去柜子上摸索,却发现那个不速之客其实是位老熟人,而且是她压根儿就不想再见的老熟人——裴思渡!
不过此时此刻,裴思渡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在陈知薇脸上,含着些微的愠怒:“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我不想再和赛特结怨。”陈知薇满不在乎地回答,“再说,我又不会死。”
“你就是想逼我出手!”裴思渡转头看了眼一旁呆若木鸡的梅里,再度朝陈知薇发泄他的不满,“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偏偏要和我作对?”
“我不喜欢有人在暗地里跟着。”陈知薇这次并没有反驳裴思渡的指责,但面对他的怒气反应仍旧如白水一样平淡,“何况,我这次要做的事,与你无关。”
“好好,算我多管闲事!”一向目中无尘的裴思渡竟然在陈知薇面前也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裴总,请等一下!”梅里见裴思渡果然说走就走,顾不得先前还和他翻脸,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怎么,有话对我说?”裴大神很给面子地立马停住了脚步,俊美无伦的脸上闪过一丝光彩,似乎对梅里下面的话充满了期待。
“呃,我想问一下……”梅里知道自己的问题肯定会让他失望,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讲下去,“我爸爸……不,梅熙到底怎么样了?”
裴思渡的脸色果然一黑,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不会再有梅熙这个人了。”
“他死了吗?是谁干的?”尽管对梅熙充满了恐惧和厌恶,但作为她前世与今世的父亲,梅里还是情不自禁地追问。
“我还没闲工夫惩罚他。”裴思渡已经拉开了大门,头也不回地冷笑,99lib.“虽然他妄图改变你的记忆让你爱他,可这样的行为原本就该死。”
原来,他消除自己以前的记忆,只是为了让自己爱他么?梅里呆呆地看着眼前重新关上的房门,忽然发现梅熙的所作所为和裴思渡殊途同归,难道获得自己的爱真的有那么重要?
隐隐地,她感到了一丝寒意,却不敢深究这寒意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屋子里没有你的记忆碎片。”陈知薇忽然开口,惊醒了出神的梅里。
“或许,在我的卧室里能找到?”梅里建议,“那些记忆都是在睡觉的时候丢失的。”
陈知薇点了点头,在梅里的示意下推了推客厅旁的一扇木门。
没能推开。
“奇怪,这门只能从里面锁住的……”梅里忽然有点紧张起来。
陈知薇点了点头,依旧伸手在门把手附近画了个符号。
然而门还是纹丝不动。
“有人用至灵之力设置了结界。”陈知薇皱了皱眉,“除非这份至灵之力的奉献者能亲自来开门。”
“我试试。”梅里想不通是谁在阻止自己寻回散失的记忆,是梅熙、李平,还是——安郁?
球形状的木门把手发出轻微的咯嚓声,梅里惊讶地感觉,门在自己手中被缓缓推开。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蓦地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真的是他?梅里僵硬地看着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黑色眼眸,仿佛手与门把手已经冻结在一起。
而面对骤然出现的梅里,安郁只是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按在心口,紧紧地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知薇……”梅里终于勉强发出声音,求救般地向身后的陈知薇看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一声尖锐的破裂之声,卧室里的窗户玻璃忽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一条长鞭活物一般从破洞中钻进来,迅雷不及掩耳地卷住了安郁的脖子!
而鞭子的另弓端,则握在一个身负双翼、俊美挺拔的男人手里,赫然正是裴思渡!
他不是走了吗?梅里刚冒出这个念头,随即醒悟到自己的幼稚——裴思渡的话,从来有几分是真的?
“想不到你竟然获得了公主的奉献,怪不得刚才连我都进不来!”裴思渡收敛起翅膀站在窗前,一向高傲的眼睛因为嫉妒而充满了红丝,“来啊,让我看看你新获得的至灵之力究竟有多厉害!”说着,他猛地一抖鞭子,鞭梢越发勒进了安郁颈上的皮肉中,将他从床边直拖起来,狠狠地掼在地上。
“裴总,不要!”梅里想也不想地就要冲上去阻止,却被陈知薇死死拉住,“他的愤怒无人可挡,你会被误伤的!”
“起来,你不是恢复至灵之力了吗,别像个死狗一样趴在地下!”裴思渡松开鞭梢,眼看安郁的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只用手肘撑地想站起来,又是一鞭将他抽倒在地,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亲爱的表哥,你这样示弱是为了赚取公主的眼泪吗?”
“住手,住手……”安郁脖子上勒出的血色刺痛了梅里的心,让她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挣扎着想摆脱陈知薇,连她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都不曾在意。
“起来,想挑战我的王位,就堂堂正正地和我决斗!”裴思渡再度用鞭梢将安郁拽起来,见他只是紧紧捂住心口虚弱地喘息,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不由哈哈一笑,朗声叫道,“赛特,你再不出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屋角的地板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缝隙,李平从地底从容地一步步走到裴思渡面前,“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吧,我亲爱的侄子。”
“少用那种恶心的称呼,我们只是敌人!”裴思渡显然对李平有所忌惮,拽着安郁后退了一步,“你以为设下这个陷阱,就可以对付得了我?”
“明明是你胁迫我出来。”李平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你这个信口雌黄的习惯还真是从没变过。”
“少废话!从我下决心离开雅庐的那天,就知道你我之间必定少不了一场决战!”裴思渡说着,双目中凛然发出夺目的光亮来,连带着长鞭上也“噼噼啪啪”发出璀璨的电光。在雪白的光芒映射之下,他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巨大的飞鹰!
而李平的影子,也赫然变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天空与地下之神的决战,一触即发!
第二十五章 丹德拉
就在这个时候,安郁忽然动了。
他原本一直护住心口的双臂舒展开来,不知怎么的就解开了套在脖子上的鞭梢,向站在门口的梅里冲了过去。
“拦住他!”裴思渡不敢移动分毫给李平以可乘之机,只能对陈知薇大声命令。
然而陈知薇偏偏放开了拉住梅里的手,往侧面让开一步。
作为一个无法与屋内其他大神相比的凡人,梅里早就被裴思渡闪电鞭上的亮光晃花了眼,生理反应加上心情激荡,只能闭着眼睛不停地抹眼泪。然而就算双目不能视物,当那双冰冷的手抓住她时,她还是本能地觉察到某种熟悉而亲近的触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脚步往门外跑去。
然而还没跑出两步,梅里只听头顶一声凛冽的破空之声,就仿佛一道闪电当头朝着自己劈了下来!
“就知道留着你是个祸害!”电光火石之间,梅里恍惚听见了裴思渡咬牙切齿的怒喝。
他到底在骂自己还是安郁?梅里还没时间感觉到害怕,噼啪作响的闪电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攫住,定定地停留在她的头顶。
随后,就是什么被硬生生绷断的声音。一时间,火花四溅,让梅里不由自主地掸了掸头发,仰起脸来。
居然,是安郁扯断了裴思渡引以为傲的闪电鞭!
“好样的!儿子。”李平忍不住大笑着称赞,“跟有些死活得不到供奉的人相比,公主的信仰果然力量强大!”
然而面对敌人的惊愕和父亲的夸奖,安郁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将手中的半截闪电鞭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梅里也慌忙跟了过去。
安郁方才究竟是故意示弱还是别有图谋?裴思渡面色铁青,猛地一抖手中仅剩的鞭身,闪电鞭立刻如活蛇般骤然伸长,再度向着安郁的背影袭去!
“小心!”梅里见安郁对这一鞭不躲不闪,似乎根本就不准备抵挡,忍不住大声提醒。
“这一次,轮到我来吧。”李平微笑了一下,墙上猛兽的影子纵身一跃,扑向了对面利爪曲张的雄鹰。而裴思渡虽然纹丝不动,闪电鞭却瞬间缩回到他的手中,映射出的雄鹰影子也倏忽扑动翅膀升到半空,毫不示弱地用它尖利的铜嘴向身下的猛兽啄去!
一时间,梅里的卧室内呈现出一副诡异的场景:对峙的两个人都站在原地,然而墙上的影子却已经缠斗在一起。可惜梅里没有时间去观赏这场罕见的禽兽大战了,她招呼了一声始终旁观不语的陈知薇,随即亦步亦趋地跟在安郁背后。不过,陈知薇并没有跟上来。
“你找我有事么?”反正在大神面前装矜持什么的都是可笑的,梅里索性开门见山地追问,“还是……你纯粹只想救我?”
安郁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去拉大门,却没能拉开。
“如果你没事的话,那……那就再见了。”梅里竭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双脚却始终不肯向后转。
安郁还是不理不睬,转而伸手去推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依旧无法撼动分毫。
“少主,少主!”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从屋角传来,竟是鬼躲在卫生间的门缝后探头探脑,“这屋子被主上设下了包围结昇,只有一个通道可以出去……”
“什么通道?”梅里刚急切地问出来,安郁就一把推bbr>开了虚掩的卫生间门,毫不留情地将鬼夹到了门缝后。
于是鬼自然就无法回答梅里的问题,只剩下吱吱乱叫的份了。
上次说你酷,你还真得意了啊!梅里狠狠瞪了一跟安郁,却见他正仔细观察着卫生间里的每一寸墙面,不敢出声惊扰,只能一面腹诽一面犹豫要不要把那个可怜的鬼放出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片阴影忽然极为迅速地从墙壁上移动过来,转眼间就盘踞在天花板上,自上而下地笼罩了梅里。她刚恍惚分辨出那是一只飞鸟的形状,巨大的黑鹰就从天花板上浮凸出来,仿佛抓取果腹的猎物一般向着梅里直扑而下!
难道因为不肯顺遂他的心意,裴总就这么执着地要杀死自己吗?一瞬间梅里眼前浮现出裴思渡以前深情款款的样子,不自禁地有点点伤心……被人利用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手里不 77e5." >知抓住了什么东西,梅里张大眼睛盯着黑鹰,手臂顺势向上一挥——你要是敢抓我,我先砸你一家伙再说!
然而她的手臂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下一瞬间,梅里的身体被扯得横飞起来,脑袋冲着洗手池上方的玻璃镜子就撞了过去!
果然又是安郁出手!算上上次半夜在雅庐大厦的经历,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撞玻璃了——梅里鼓起腮帮子给自己打气:有经验,不怕!
果然,亮光闪闪的镜面顿时化作一片虚空。
刚感觉自己的半个身子钻进了镜子里,梅里的脚踝却似乎被那只黑鹰的爪子抓住了。
“啊!”她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而感觉到阻力的安郁越发像拔萝卜一样攥紧了她的手臂。
于是神在镜子里,鹰在镜子外,只剩下可怜的凡人像条拔河绳子一样横在了镜子中间。
“少主,公主,我来了!”鬼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来,抓住梅里的爪子顿时松了开去,紧接着就是鬼的一声惨叫加一段英雄牺牲时的深情告白,“啊!……你们快走,不用管我……”
“扑通”一声,梅里终于被安郁拽过了镜子,滚落在硬邦邦的地面上。
然后她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赫然是一个疏通马桶用的皮搋子,也就是流氓兔脑袋上顶的那个不雅玩意……而她,竟妄图用它来打神界之鹰……
窘得一把将那个皮搋子远远抛开,梅里忍着身上的痛爬起身,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藏在自家洗手间镜子后的奇妙世界。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石质建筑,和以前在“永生之路”主题公园里看到的神殿风格类似,然而奇妙的是,每一根柱子的顶端,都雕刻着一个美丽女人的头像——不,不是女人,是女神,因为她未被头巾遮掩的耳朵是小小圆圆的,就像——牛的耳朵?
难道这位女神的原型,是一头牛么?
唉,先不管美女了,还是先找到安郁要紧。梅里握了握拳头,那个该死的冰山男,把她独个儿扔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难道就想这么跑了不成?
不行,她一定要把他给揪出来!
看看四周都是雕刻着巨大神像的高墙,唯有神庙内部透出一丝光线,梅里无奈之下只能大着胆子走进了恢弘的殿宇之中。
大殿之中树立着数十根巨大的石柱,每一根石柱的顶端都雕刻着那个美丽女神的头像,她们静静地悬挂在半空,目光深邃地看着柱底渺小的梅里。
梅里一心想要找到安郁,顾不得多加观察,匆匆忙忙就往大殿深处传来光线的地方走去,指望那里能有一个通往外界的出口。然而当她真的走到那散发光芒的地方,吃惊之余顿时大失所望——那里根本不是神庙的另一个出口,而是一堵巨大的长方形的石墙。
和建造地下宫殿中水池的材料一样,这堵石墙也是用大块的雪花石筑成,摸上去光滑清凉,如同冰雕玉砌。更为奇怪的是,石墙前方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几排长条木椅,仿佛是为了供人歇脚之用。
借着石墙本身散发的光亮,梅里正寻找着是否有通道绕到墙后,忽然周围一片漆黑,就仿佛安装在墙内的灯泡被人一瞬间切断了电源。
心里正发慌,寂静无人的大殿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亲切柔美的声音,还伴随着电流刚刚接通时的“沙沙”声:“欢迎来到丹德拉神庙景区,这里是爱与美的女神哈托尔的主祭所,她在壁画中会以母牛的形象出现。现在是景区的‘魔幻光影’演出时间,请观众们保持安静,我们将为您讲述哈托尔女神的故事。”
居然真的来到“永生之路”主题公园了,怪不得一切氛?99lib?围都那么熟悉。梅里见石墙上再度隐隐约约发出白光来,只好摸索着坐到最前排的木椅上,顿时醒悟横亘在面前的根本不是墙,而是一面特殊的屏幕!
此时此刻,一缕缕彩色的烟雾从墙根升起,仿佛中国画的写意笔法一般在白色的墙面上晕染开来。其中,金红色的烟雾飘到高空,凝聚成闪耀的太阳;绿色的烟雾铺满白壁,渲染成农田和棕榈树;而黑色的烟雾却四下分散,幻化成一个个或奔跑或劳作的人形。
怪不得叫“魔幻光影”,这个效果真是太神奇了!梅里虽然内心焦急,此刻也不由得睁大了眼腈,被石墙上一幕幕变换的场景吸引了注意力。
“根据古埃及传说,当初太阳神拉创造出万物之后,世间万物欣欣向荣,唯有人类变得越来越贪婪残忍,愚昧昏聩。拉神对人类万分失望,于是决定派遣一位神灵去往凡间,将人类全部杀死。”随着白色的墙幕上各色烟雾纷纭流转,广播中的解说声音也响了起来,“由于没有神愿意承担这个任务,拉神只好用自己的一只眼睛造就了一位新神,命令她执行自己的意志——她,就是众神中最美丽的哈托尔。”
随着解说,墙面上的太阳中果然分出了一团小色斑,色斑逐渐扩大,最终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神。她头上所戴的冠冕以前梅里在奈菲尔塔利的神庙中也见过,仿佛一对牛角中顶着一轮鲜红的太阳,昭示着她的法身和神圣的血统。
“然而就在哈托尔出发去消灭人类时,拉神却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了。于是他教人类用葡萄酿成鲜红色的酒把自己灌醉,还把多余的酒水四处泼洒。当哈托尔到达人类居住地时,发现人们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地上也满是红色的‘血’,于是她便离开了。”
墙面上果然渲染出大片红色的烟雾,而在女神离开之后,烂醉的人们纷纷起身,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地庆祝逃过一劫。“由此,哈托尔也成为了歌唱和舞蹈的女神。”广播里如是说。
这样的神位,也算是白捡来的了。梅里心头暗想。
“虽然对拉神不再有用,但哈托尔却遇见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荷鲁斯。”广播中吐出的这个名字,让梅里心头一跳,难道以前模糊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然而石墙上烟雾幻化出的,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快乐地在棕榈树下打滚嬉戏,两只可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忽然,小男孩猛地跳起身,随即满脸痛苦地倒在地上,而他刚才踩过的沙土下,则缓缓地爬出来一只巨大的毒蝎子。
怎么又是蝎子?梅里只觉得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耸了耸肩背,似乎怕那无孔不入的蝎子骤然从身后袭来。
沙土上的蝎子再度朝着小男孩爬去,吓得小男孩不停地向后退缩。就在梅里为小男孩捏一把汗时,哈托尔女神天仙下凡,她抱起小男孩,撇下呆呆伫立的蝎子?99lib?扬长而去。
“这个小男孩就是奥西里斯的遗腹子荷鲁斯。从此,哈托尔和荷鲁斯的母亲伊西斯一起,承担起了照顾荷鲁斯的责任。当荷鲁斯长成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后,他爱上了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哈托尔,并最终与她结为夫妇……”
居然是典型的美少年养成故事!看着墙幕上的哈托尔正在为年幼的荷鲁斯洗澡,梅里霍然站了起来——裴思渡不是保证过从来没有裴太太吗?是了,是没有“裴太太”,因为裴思渡也不过是一个化名而已,这种小小的文字游戏对裴大神而言完全不值一提……只是当陈知薇遇险的时候,裴思渡明知她是故意,依然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眼看墙幕上的烟雾开始幻化出鹰头人身的神祇与美女恩恩爱爱的场景,感觉受到裴思渡和陈知薇双重愚弄的梅里别过头,转身离开。与其花费时间观赏别人的爱情故事,不如掉头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梅里沿着墙幕摸索,尽头只是一片砌死的石墙,并无任何通道。她不信安郁真的像裴思渡一样变出翅膀飞走了,于是不死心地顺着侧面的墙壁摸去。果然没过多久,触手一空,面前出现了一个一人来高的空洞。
要是以前,梅里都不相信自己敢直面这个择人而噬的空洞,而不是缩回神殿外的空场上等待奇迹的发生。然而此刻,某种强烈的愿望却将她仅存的一点胆怯犹豫都驱赶而去,她扶住墙壁,试探性地朝着洞内迈出了脚步。
果然,洞内开凿着向下的台阶。只是这台阶既窄且陡,就算梅里的脚并不大,也必须侧着身子才能踩稳。
洞中黑黝黝地不知通往何方,梅里猜测也许能到达李平老师构筑的地道,那是安郁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幸而只手脚并用地爬了约莫一百级台阶,脚下就已踩到了实地。
到底了?梅里心中正喜,冷不防额头“砰”地撞到了一块横架的石梁,顿时痛得她眼泪汪汪。伸手摸了摸,面前居然是一扇小小的石门,只能容人俯身通过。
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小门内横着一条低矮狭窄的通道,身形稍胖一点的人都会被卡在其中进退两难。手指摸过身侧冰凉的石壁,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两边雕刻的花纹,想必又是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壁画。
梅里加快了脚步。因为,前方出现了一点光芒。
不是灯光,不是烛光,也不是萤火虫的光芒。那是一团影影绰绰的光雾,似乎光源被什么东西遮蔽了,只能丝丝缕缕地从深埋之处散逸出来。
梅里跌跌撞撞地朝那点光芒跑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安郁!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可她立刻就断定—— 90a3." >那个背靠石壁坐着的人,就是安郁!
而那点光芒,竟然是从安郁的胸口里面散发出来的。
“喂,是安郁吗?”梅里走到黑影面前,打了个招呼。
然而对方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抬一下。
“又装酷呢是吧?”想起这次重逢后安郁一直板着脸一言不发,梅里不由得心头火起,顾不得以前安郁“BMW——别摸我”的告诫,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靠墙而坐的人顿时擦着墙壁倒了下去。
不是吧!梅里万万没料到安郁此刻竟是如此的弱不经风,先前他扯断裴思渡的闪电鞭不是威武得很吗?她慌忙蹲下身想去扶起安郁,不料脚下一绊,整个人都跌在了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惊慌地道着歉,手忙脚乱地再度爬起来。可是,鼻端的血腥味为什么突然重了起来?
“别跟乌鸦似的!”安郁猛地咳嗽了两声,似乎想要爬起身,却最终一动不动地保持了原样。
“你以为你的声音很好听啊,跟破风箱一样!”梅里毫不留情地回击,此刻安郁的声音撕裂沙哑,她倒还真没冤枉了他。
“滚!”安郁喘息了半晌,终于迸出这个字来。
“看看现在什么年代了,别以为我帮你恢复了至灵之力,就什么都要听你的!”梅里怒气上涌,一把将安郁扯住,“这里都快闷死了,咱们赶紧出去吧!”
这一欢,安郁竟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身子继续朝地面软倒下去,没有一点声息。
这个逞强的家伙难得如此虚弱,这只能说明他受伤了,而且伤势还不轻!梅里忽然想起了李平老师所教的如何迅速提高至灵之力的方法,连忙俯身把安郁的两只胳膊拽到自己肩上——这个隐秘的地道里无法走出安卡之舞的步子,她得先把他拖出去再说!
至于像鬼说的那样,这个臭家伙到底有什么苦衷要对自己如此凶恶,等他醒了再慢慢拷问不迟!
感觉到安郁的头软软地垂在自己脖子边,梅里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往外拖,一边絮藏书网絮叨叨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气:“好死不死躲到这么边远的地方干啥,怕我看到你的狼狈样子啊?切,你这个神做得丢不丢脸,每次都要我来救你,林妹妹都没你这么娇弱呢……”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浸润了梅里的衣领,甚至沿着脖子一路滑了下去,梅里不敢伸手去摸,也不敢停下来,只能压抑着心里的恐慌加快脚步,继续唠叨着给自己壮胆:“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像不像在拖死狗?啊,对了,既然你能变成二毛,这个比喻也挺恰当的……喂喂,你好歹吭一声啊,人家说死人比活人还沉,你要真死了我可拖不动你……”
安郁还是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也无法感知。或许大神是不需要呼吸的吧,偏偏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个细节……梅里自我安慰着,将安郁放下地,当先躬身钻过那道低矮的小门,再俯下身将昏迷的男人硬拖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攀爬那一百来级狭窄陡峭的石阶了。
曙光在望,梅里咬咬牙,将安郁的胳膊重新环在自己脖子上,开始堪比登顶珠穆朗玛峰的壮举。
然而石阶实在太过艰险,梅里就算轻装上阵也必须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何况背上还背着个死沉死沉的男人。她换了几个姿势都无法同时支撑两个人的重量,最后一次干脆跌了个四仰八叉,直接把安郁当了肉垫子。
看着安郁衬衫下发出的淡淡光亮,梅里灵机一动,扑过去开始解安郁的纽扣,一边解一边留心观察着安郁的动静——要是他也跟她以前一样跳起来骂一句“臭流氓”,再扇过来一记耳光,她柔弱的心灵和肉体可都吃不消啊。
幸而安郁始终一动不动,让梅里顺利地把他的黑衬衣给剥了下来。当衣襟揭开后,梅里惊讶地发现发光的并非安郁的衣服,而是他本身——确切地说,有一个光源埋藏在安郁的胸膛深处,若非这里的黑暗太过浓烈,她或许根本无法分辨那来自肌肤内部的淡淡荧光。
这个亮光,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过?梅里惊讶地伸手摸了摸安郁的胸膛,手感正常,莫非是他来到人间久了,产生了基因变异?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大神内部构造的时候,否则等他真的死了变成烟雾,那就连解剖揭秘的机会都没有了!梅里深吸了一口气,将安郁的衬衣袖子各自绑住他的一只手腕,然后将衣服拧成的绳套套在自己身上,调整好位置。她蓦地喊了一声号子,竟真的凭借衬衫的拉力将安郁背了起来!
这下手脚都得自由,梅里终于可以拖拽着安郁往石阶上面爬。可是才爬了两级,梅里就开始郁闷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去练过举重柔道什么的……
牙齿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双手的指甲也因为用力过度几欲折断,可是梅里不敢停下来,哪怕安郁的生命并非危在旦夕,光滑的石阶也根本无法让她更多地借力休息。更可恨的是,随着她的手臂不断屈伸攀援,原本勒在胸口与肩膀之间的简易绳圈也不断上移,渐渐滑向了她的脖子。
真让它滑上去的话,她绝对会被安郁一百多斤的重量活活勒死的!梅里心中忐忑,只好找到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稳住身子,再腾出一只手把那该死的衬衣绳圈往下拽。
然而无数血的教训证明,试图挽回一个悲剧往往会导致更大的悲剧。就在梅里一心对付安郁那不听话的黑衬衣时,早已酸软无力的腿脚忽然一个趔趄,她和安郁从已经爬了一半的石阶上滚落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第五个名字
梅里觉得自己在飞,一直在飞。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像报纸上的鸟人一样长出了翅膀,低下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双臂变成了翅膀——更确切地说,除了脑袋,她的整个身子都变成了鸟,整个人压根儿就变身成了人头鸟身的怪物!
不过虽然是怪物,梅里内心却对这样的造型泰然自若,丝毫不曾大惊小怪。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自己飞得够不够快、够不够远。
起先她飞翔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除了蒙蒙的黄沙就再也见不到其他颜色;后来沙漠渐渐变成了大海,湛蓝的海水如同流动的玛瑙在她身下闪烁着亮光;再后来,是青翠的草原、苍茫的森林、被阳光映射得如金子一般的雪峰……她不停地飞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你就这么跑了,难道丝毫不顾忌造成的后果么?”一个声音忽然从身下的大地中响起。
什么后果?梅里猛地打了个寒战,却越发扑扇起翅膀——不管了,无论要造成多大的混乱,她都要逃出他们的领域!
她绝不要再次成为父亲的妻子,成为深宫中最富丽堂皇却又最枯槁无用的摆设,将那孤寂绝望的生活在雅庐中没有尽头地过下去,直到永远!
那样的永生,比任何后果都令人恐惧!
“为什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灵魂?”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眼前逐渐弥漫出一片黄沙,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你逃走了,却有人要为你的罪行承担罪责,你真的能心安理得么?”
“你是谁?”梅里无端觉得这个声音甚为熟悉,恍惚就像是——李平老师。她在混沌一片的黄沙中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摆脱这片如影随形的罗网。
“我是谁?”那个声音昂然回答,“我是沙漠与混乱之王。每当太阳神拉的座船航行到地平线以下,黑夜里他行驶过的都是我的疆域,所以,我也被称为黑暗之王。不过,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渐渐转为艰涩,“我是他的父亲……”
“他……”梅里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却竭力佯装镇定,“他又是谁?”
“他是一个傻瓜,或者是,一个被虚妄的爱和信仰冲昏了头的疯子。”那个声音冷笑起来,“去看看他为了你都遭遇了什么吧!”
话音未落,原本只是弥漫在身边的沙尘忽然卷起巨大的漩涡,顿时就将梅里深陷其中。此刻身上的翅膀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梅里身不由己地被这肆虐的风暴卷带着向后退去!
雪峰、森林、草原、大海……模糊的背景逐渐远离,灼热的气浪袭来,身下再度恢复成一望无际的沙漠。梅里绝望地发现,她被黑暗之王的力量带回到逃跑的起点——那片被沙漠包围、被尼罗河滋养的神的国度。
沙尘散去,她落在了沙漠上。望着远处蓝色的大海;梅里恍惚记起,有一个人曾经带她来过这个地方。那个时候,这里铺满了奇异瑰丽的沙漠玫瑰,风从它们的空隙中穿过,会发出任何乐器也无法超越的天籁之音,那是天地间任何景色都难以比拟的神奇梦境。
可是现在呢,她的身周除了干燥枯松的沙粒,什么也没有了!就仿佛一夜之间,那些沙漠玫瑰全部坼裂成了齑粉,被无情的热风扬起,吹散,混合进那些再也无法分辨彼此的沙粒之中,而那曾经拨动心弦的声音和歌唱,也再也无法找寻!
“他在哪里?”无端的恐惧从心头渐渐升起,梅里扬起头,对着浩瀚无垠的沙漠大喊,“你带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让我见他吗?”
没有人回答,却有隐约的歌声从沙漠的尽头传来:
你的手,带我远离无尽的洪荒;
你的笑,弥补一切不存在的失望。
但是谁告诉我看到的世界,
只是通过你的眸光……
这首歌是如此熟悉,让梅里不由自主地踩着松软的黄沙,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移动脚步。
歌声继续着,却不像以往那般清澈醇厚,仿佛歌唱之人已在沙漠中被困了数日,声音早已嘶哑干涩,却仍然坚持不懈地唱着这首歌,就仿佛——这是他葬礼的挽歌……
他到底怎么了……想起先前黑暗之王对自己说的话,梅里奋力往前跑去。直到摔倒在难以借力的沙丘之上,她才恍然记得,自己现在是有翅膀的。
记得以前在图书馆里借的那本《古埃及概览》里说,古埃及宗教里描述的灵魂BA,原本就是人头鸟身的形状,可以摆脱尸体的束缚而自由翱翔。
那么,她现在已经是死了么?
是的,她已经死了。是那个男人在清凉的水池中,亲手挖出了她的心脏。
梅里奋力扑动翅膀,向着沙漠尽头飞去,可是无论她飞得多快,那缕歌声始终渺如轻烟,仿佛只是她脑海里的幻觉。
她终于飞到了沙漠的尽头。或者说,只是横贯沙漠的一条河,一条像天空一样蔚蓝色的河。
河边,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繁盛的苇花盛开,仿佛在这炎热的国度铺下一层细雪。而在这看不到头的芦苇域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无数大气磅礴的神庙,它们仿佛是用黄金铸造的一般金光闪闪,精美绝伦的雪花石雕塑上镶嵌着七彩斑斓的宝石。
这里,就是众神的居住之地——雅庐。
低哑的歌声如无形之手引导着她,梅里扇动翅膀飞进了那座最宏伟盛大的神庙之中。
大殿内是无数根高耸如云的巨大石柱,每一根柱子都要十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住。柱子上雕刻着高大的神像,他们仿佛活物一般在柱子上自由盘旋,窃窃私语。当梅里急速飞过时,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最终,她停在了一根石柱前面。
那原本是一根与其他柱子类似的石柱,可奇怪的是,它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浮雕,或者说,原本雕刻的神祇已经被生生地凿了个干净,石柱上只留下一串串凹凸不平的凿印。
那微弱的歌声,正是从这石柱底部传来的。
灵魂是无形无质的存在,梅里一头扎进了石柱之中。
石柱底部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孔洞,狭窄得就仿佛一根树立的下水管道,没有一丝光线可以透进来。然而洞底却是一片火焰般的湖水,奔涌沸腾,散发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红光和热气。
一个人被铁链吊在洞壁上,腰部以下都浸没在岩浆一般的火湖中。他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是那断断续续的歌声仍旧从他干裂的唇中缓缓吐出:“流星的匆忙,露珠的耀亮……我不要千万年永恒的伪装,只想要一天鲜活的绽放……”
“是你么?”梅里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低弱的歌声止歇了,那个人吃力地抬起头,虚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梅里觉得,他映射着火苗的眸子并没有看见她。他的目光,不知透过面前的石壁飘向了什么地方。
头顶的石柱忽然缓缓移开,骤然涌进的金光如同洪水一样浇在他们身上,让梅里不由自主地缩进了地洞的侧壁里。而男人却只是缓缓垂下眼睛,连原本的那一点期冀的光亮也湮没不见。
“说吧,你把梅里塔蒙的心藏到哪里去了?”一个身影居高临下地投下压迫性的黑影,影子清晰地在洞壁上显现出鹰头人身的形状。
男人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还是不肯说吗?”那个声音显然对这样的回应已经习惯,冷笑了一声,“真是伟大啊,谁会想到尊贵的神祇会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把自己弄到了这个地步?可惜,她很快就会在遥远的国度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根本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你付出的一切,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从未听说。难道你不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你吗?你这个笨蛋!”
“去休息吧,荷鲁斯。”男人终于淡淡地开口,“你的说辞,没有一点新意。”
“是没有新意,我的闪电鞭也没新意。”上方的声音渐渐透出了怒意,“不过还是每次都能给你一点教训。”
话音未落,一道道雪亮的电光顿时从洞顶凛然劈下,毫不留情地落在男人身上。一时间,梅里的眼前一片刺目的耀亮,只能听到钉在墙上的铁链发出一阵阵急促的碰撞声,鼻端弥漫起皮肉烧焦的可怖气味。
“你就嘴硬吧,我可不信凭借神界的力量,会找不出你把公主的心藏在哪儿。”“噼啪”烧灼的闪电声中,洞顶的声音冷笑着,“到时候,你会知道自己有多么自不量力。”
巨大的石柱重新移回来,遮蔽了洞顶的一切光线,这里又恢复成没有一线生机的死寂炼狱。梅里悄悄从躲藏之处钻出来,然后她听到了那个被锁住的囚徒喃喃的声音:
“你们不可能找到她的心……”他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笑,“因为,我的心,和她的在一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上次挖出自己的心后,把它藏在了他自己的身体里?梅里看着男人的头重新无力地低垂下去,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飞进了他的胸膛。
可是她很快就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男人的胸腔里,是空的!
尽管用法术完美地遮掩了胸前的伤口,可无孔不入的灵魂还是发现了这个被囚禁的神祇最大的秘密,他的心,已经被摘掉了!
是谁干的?
“古埃及的宗教中,人死后灵魂会分裂成两个部分,一半化作人头鸟身的自由之身,叫做BA;另一半..则留存在心脏中无法离开,叫做KA。BA和KA重新结合的时候,就形成安卡,代表着灵魂的完美和永生。”李平老师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所以为了让你从永生之路中逃脱,他秘密藏起了你的心脏,让你的另一半灵魂得以自由飞翔。为了确保那个隐藏之处不被发现,他挖出了自己的心设下最严密的结界,让任何神灵都不能再找到它。”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即使裴思渡的生命钥匙刺入他的心口,也无法起到禁锢的作用吧。因为他的胸腔里是空的,他早已把自己的心献给你作为守..护。这样的牺牲,你究竟要用什么来偿还?”李平老师的声音骤然放大。
“我现在只希望,他能从这无尽的苦刑中解脱出去。”梅里痛苦地摇着头,“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不,你做得到。”李平老师坚定地鼓励,“只要你肯帮我,我们就能把他彻底地解救出来!来,醒过来,让我们一起对付敌人!”
梅里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此刻,她已经离开了那条通往地底密室的陡峭台阶,躺在一张铺着厚厚绒垫的软榻上。跳动的烛火投进她翕动的眼睫,让她一瞬间清醒过来。
“安郁呢,他怎么样了?”梅里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惊慌地喊着。
“别急,我带你去看他。”李平在一旁答应着,体贴地伸手将梅里扶下地。
很明显,他们已经回到了林城地下的黑暗之王宫殿。安郁就躺在另一间石室的软榻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脖子上被闪电鞭勒出的伤痕已经不再渗血,却依旧皮肉翻卷颇为狰狞。
“裴思渡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我的儿子扯断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闪电鞭,所以他要加倍地报复。”李平轻叹了一声,“可惜我现在也神力受创,一时无法让他醒过来……”
“李老师你也受伤了?”虽然知道李平的真实身份,但梅里还是习惯性地沿用了旧称。
她此刻才注意到,李平的胸前缠着染血的绷带,说话声音也颇为虚弱。
“我也是见儿子受伤,一时分了心,才中了裴思渡的暗算。”李平说着,蹒跚地走到安郁身边,满怀关切地伸手抚上他受伤的脖颈,让那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
然而这个时候勉强使用治愈术无疑对他自己的伤势是雪上加霜,没多久,李平就喘咳着扶着软榻倒了下去,慌得梅里一把将他扶住:“要不,我再背安郁到地铁里去跑一圈?”
“不行了。”李平虚弱地摇摇头,“现在裴思渡知道我和安郁都受了重伤,必定会想办法侵入地铁隧道,截断安卡之舞的路线。作为长辈,我不能放任你们去冒险。”
“那我们怎么办呢?”之前安郁体内涌出的血此刻已在梅里的肩背上干涸,仿佛一根根荆棘刺痛着她的心,“难道就这样放任安郁不管?”
“裴思渡既然已经对你们起了杀意,你们只有躲在我的地下宫殿里才能安全。”李平无奈地说,“至于安郁,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了……”
“也许裴总只是吓吓我们,不是真的要杀我和安郁吧?”梅里试图抓住最后一线希望,“毕竟,我们跟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就算他化作黑鹰来抓我,大概也只是想挽回面子……大不了,我们投降好了,根据惯例,缴枪的不杀……”
“他要杀你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平见梅里犹自怀抱幻想,淡淡地笑了笑,“想想你那出租屋的房东做了什么,那些蝎子又是哪里来的?”
“啊!”梅里此刻才想起这一茬来,上次若非李平老师相救,只怕二毛就会被房东找来的人活活打死了,“难道,房东和裴思渡是一伙的?”
“伊西斯给你介绍的房子,你说房东是谁的人?”李平阖上双目,不再多说什么。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处在尹太太母子的控制之下!梅里原先对尹太太和裴思渡的那一点感激和期望全都“砰”的一声消散了,怪不得她前脚才拒绝裴思渡,后脚房东就对她和二毛发起了攻击。对伊西斯母子来说,难道只要不服从的就要从肉体上进行消灭?
“裴思渡个性虚荣傲慢,从来都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失败之后连自己的母亲都能杀害泄愤。”李平走到石室角落,取出一卷莎草纸卷在梅里面前展开,“你自己看吧,这是证明他品格的另外一个事例。”
借着金黄色的烛光,梅里看见这古旧得似乎一碰就会碎裂的纸卷上画着鹰头人身的荷鲁斯和兽头人身的赛特,而他们分别跨进了两艘停泊在河边的船中。
“那时候我们为了争夺王位,约定各自造一艘石头船,看谁能凭借法力先将它驶到目的地。”见梅里的 76ee." >目光缓缓沿着古旧的档案移动,李平在一旁冷笑着解释,“我一向信守承诺,自然老老实实地造了一艘沉重的石头船。而他呢,却造了一艘木头船,然后又将它伪造成石头船的模样。这样一来,比赛结果不问可知,而他竟恬不知耻以此为由要我把王位让绐他……”
“对不起,我并不想牵涉到你们的王位之争里去……”梅里的视线从莎草纸卷上移开,拘谨却又坚定地开口,“何况,您终究是杀了他的父亲……”
“我从来不否认我杀了那个恶棍!”李平猛地握住了纸卷,脆弱的莎草纸顿时如秋叶般在他手中零落,“可是你知道他先对我做了什么?”
“你说他夺走了你的唯一。”从未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李平老师如此失态,梅里有点心虚,只能根据看过的那场4D电影怯怯地回答。
“没错。”李平松开手,看着手心的纸草粉末洒落在地上,“因为他是大哥,所以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属于他——神界与人间的王位、众神的尊敬、凡人的崇拜,我也从来不曾想过与他争夺。我唯一拥有的,只是我最爱的妻子——奈芙蒂斯。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恶棍贪心不足,居然连她也不放过,竟然趁我不在奸污了她……裴思渡因为杀父之仇不肯放过我,那我的夺妻之恨难道就不该报复?如果没有这层原因,以拉神为首的各位祖先又怎么会对我们的争斗保持中立?”
原来这事儿还挺复杂的……梅里知道这家子的关系完全是一团乱麻,她无力也无心作出判断,只能秉承中学政治书中“抓主要矛盾”的原则,走到依旧昏迷不醒的安郁身边,伸手捋了捋他散落在前额的头发:“现在我只想知道该怎么救他。”
“他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难的是如何推翻神界之王对他的判决。”李平也走过来,忧虑地看着昏睡中依然拧着眉头紧抿双唇的儿子,“你已经知道这三千年来他经历的都是怎样的苦刑,我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他暂时营救出来。可这个惩罚永远没有尽头,一旦落入敌手,他依旧会被锁回柱底的地牢中,承受永无休止的折磨……这样的结果,你忍心吗?”
“这个惩罚难道不能废止吗?”梅里想起幻境中那骇人听闻的火湖和闪电,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都三千多年了,要是拷问有用的话,他早就说出梅里塔蒙的心在喇厘了……”
“那是神界之王荷鲁斯的旨意,以他的傲慢自负,就算明知道错了也不肯更改的,何况我的儿子确实违反了神界的律法。要想救他,除非以下两个条件能满足一个——”看着梅里骤然点亮的双眼,李平缓缓开口,“一是你能恢复全部记忆,主动把梅里塔蒙的心交给他……”
“我的记忆难道还没有完全恢复么?”梅里惊讶地皱了皱眉。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曾记起,不过她现在确实不知道安郁把她前世的心脏藏在了哪里。何况……就算她真的找到了那个地方,她会甘心把它交出去么?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处心积虑的逃跑和安郁三千年的苦刑都成了徒劳的笑话?
“还有一个选择呢?”梅里问。
“二是——”李平顿了顿,满怀期望地盯着梅里,“猜出荷鲁斯的秘密名字,禁锢住他的力量,让他落在我们手里……”
“不!”梅里后退了一步,本能地拒绝。这个要求,和当初裴思渡要求她的并没有太大区别。她不愿意听从裴思渡而陷害李平,此刻同样不愿成为李平手中的棋子!
“我知道我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可我再也不想像以前那样傻呵呵地对恶棍讲究诚信了。”李平苦笑了一下,忽然一下子揭开了盖在安郁身上的薄毯,露出了他赤裸的上身,“你看看我儿子身上的伤痕,哪一条不是被荷鲁斯折磨出来的?对了,再看看他的胸口,你知道那隐藏在里面闪闪发光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梅里虽然一直对安郁心口突然发光感到好奇,但被李平这么一问,竟有些莫名地慌乱起来。
“是你的记忆。”李平的目光逼视着梅里,竟有些被辜负的悲凉,“他为了完成你的心愿,回到你以前的房间里搜集那些记忆残片。正是为了保住它们他才无法抵抗裴思渡的进攻,以至于现在身负重伤!他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你就不能舍弃一点自己的原则救救他么?”
“真的,是我散失的记忆?”梅里看着安郁胸膛中微弱的光芒,忽然想起她推开卧室门的那一刻,他骤然张开眼时疲惫的目光,还有裴思渡攻击他时那始终紧紧护在胸前的双手……“是的,我欠他太多了……”她痛苦地抱住双臂,靠着墙壁滑坐?下去。
“别难过,只要除掉了荷鲁斯,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他。”李平的手,稳稳地搭在梅里颤动的肩上,似是安慰,又似鼓励。
梅里点了点头,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底线:“那就让荷鲁斯发誓,以后彻底放过安郁,再也不要伤害我们。”
“这样很好。”李平答应得倒是很干脆,“不过你虽然可以通过猜测名字掌握一定的力量,但这力量只能影响暂时的行为,无法更改他人的意志。何况你毕竟是凡人,这力量并不强大,你甚至无法预知它何时能够奏效。因此我建议……”他按着胸口的伤处,低低地喘咳,“等他丧失法力的时刻,我们一起逼他起誓。”
“好。”梅里站起身,握住拳头平息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情绪,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而荷鲁斯的秘密名字,从他的身世、气势和所站的立场,就算没有进一步的提示,答案也昭然若揭。
终于,她说出了那个一直呼之欲出的推断:“荷鲁斯的秘密名字,就是裴思渡。”她看看伤重喘息的李平,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安郁,一字一字继续说完,“我要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丧失一切法力!”
“恭喜你终于达到了目的。”地下宫殿隐蔽的密室中,一副美艳女郎形象的蝎子女神塞基特斜靠在躺掎上,懒洋洋地笑着。
“‘终于’这个词用得太早了。”李平将胸前缠绕的绷带扯下来扔到一边,端起石桌上的金杯喝了一口。
“演技真是不错,连我都要相信你是个好父亲了。”塞基特拍了拍巴掌,笑得张扬,“用你那个倒霉蛋儿子作诱饵,难怪那个丫头就算知道你的身份,还是得乖乖听你的。”
“没那么简单,别忘了她还掌握着对我许愿的力量。”有了酒水的滋润,李平沙哑的声音有所恢复,重新充满了黑暗之王的威胁力,“所以你接下来得意忘形的时候,可要记清楚别在梅里面前拆我的台!”
“我才懒得见她,你把她好好关在地下就行了。”塞基特忽然眉毛一横,“对了,你真的打算听凭你的好儿子把以前的记忆还给梅里?”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李平眯了眯眼睛,“毕竟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关系,到时候我帮你解决好了。”塞基特豪爽地一笑,“现在你可得看好他,别让他再半路跑出来添乱!”
“我的法术正让他一直沉睡。”李平淡淡地说,“反正你明天就可以达成这数千年来的心愿,剩下的都是我的事了。”
“是啊,只要再解决一个人……”话音未落,原本猫一样慵懒地盘踞在躺椅上的女人忽然一跃而起,从门后揪出一个人来,想也不想地一耳光扇了过去,“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女神息怒,女神息怒!我只是奉主上之命在这里巡逻啊。”鬼把身子扭过一百八十度,这才顺利地捂住了被打痛的脸,“我对主上和女神一向忠心耿耿,先前也是我配合主上演戏,公主才相信在卫生间里袭击她的黑鹰是荷鲁斯……”
“别邀功了,滚吧。”李平不耐烦地打断了鬼的唠叨,“去看好公主,如果她有任何异动,马上来报告我。”
“是,主上!”鬼昧IC放下捂脸的手,将身子再度扭成原样,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退下。
“大功即将告成,小心点总是好的,我可不想功亏一箦。”察觉到黑暗之王对自己的态度有所不满,蝎子女神毫不在乎地端起另一樽金杯一饮而尽,“我走了,你没有什么话要带bbr>??给荷鲁斯吗?说不定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不信你不怀念他的味道……”话音未落,她已经放肆地大笑起来。
“但愿他的样子还能让你觉得赏心悦目。”李平冷冷地回答。
“没关系,他什么样子我都会接受。”塞基特咯咯地笑着,尖利的指甲挑起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太完美的东西,往往不真实。这句话,我还是从你的好学生梅里那里学来的呢。”
第二十七章 第六个名字
“你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决定么?”林城大学一栋女生宿舍楼楼下,裴思渡槛尬于自己百分之五百的回头率,压低了声音,也压抑着怒气,“跟我去把梅里找回来!”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玛特的羽毛’酒吧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说我最大的怨念是什么?”陈知薇淡淡地笑,“我说‘有一个人,我做的一切永远都是为了他,可他却从不曾为我做过什么’。”
“等我找到梅里的心重振神界,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裴思渡懊恼地向陈知薇伸出手,“别耍小脾气了,你明明知道我现在需要你!”
“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你了。”陈知薇刻意加重了“需要”两个字,满不在乎地瞟了瞟远处,“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搅我。”
“你喜欢?喜欢那些蠢笨的凡人用痴迷的眼光盯着你?”裴思渡冷笑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为了这点虚荣而堕落是你的耻辱——”他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形成一个强势的占有姿势,一字一顿地说完,“更是我的耻辱!”
“随你怎么想。”陈知薇灵巧地一低头,顿时从裴思渡的包围中钻了出去,“我走了。”她转过头,在他手心中塞了个什么东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别跟着我,女生楼可不能进男人,也不能飞进一只鹰。”
“别忘了,我们的名字都被拉神写在了《梅里塔蒙的亡灵书》上,她还掌握着支配我们的力量!”裴思渡冲着陈知薇的背影低吼了一声。
“我们两个VS赛特父子,拉神的设置很公平。”陈知薇顿了顿,“我相信梅里。”她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可恶!”裴思渡握了握拳头,随即意识到陈知薇塞在他手中的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小布包,布包中是一张被撕成几片的照片。
梅里的古埃及装扮艺术照。想必是她在逃跑的时候不小心遗失的。
碎裂的照片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古埃及文字。裴思渡拼出最上面的两片,默默念诵:“没有香,可谁有我完美的形状;不凋谢,神赐我逃脱轮回的力量。我是一朵沙砾凝结的玫魂……”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它交给自己?裴思渡心乱如麻之下无暇细看,将照片碎片重新塞回布包内装进衣服口袋,毅然掉头离开:“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天!”
然而,他的脚步忽然停滞了。
梅里,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裴总……”她带着怯意唤了一声,紧张地抓住了裙摆。
“你来干什么?”裴思渡立刻矜持地抱起双臂,面无表情。
“我……我发现了一件事……”梅里的眼神闪烁,带着惊慌,“那簇沙漠玫瑰,能够控制我的意志,就像……就像迷魂术……”
“什么沙漠玫瑰?”裴思渡的表情依然平静。
“是李平老师送给我的礼物,就在我租的房子里……”梅里急促地晃了晃脑袋,似乎竭力想把脑子里的什么念头甩出去,“这些天来,它总是在我眼前晃啊晃,告诉我一定要听李老师的话……”
“那你现在怎么意识到向我求助?”裴思渡警惕地问道。
“李老师要我许愿让你落在他手里……”梅里低下头去,声音艰涩,“我不肯,但是脑子里的声音一直在逼我逼我,我觉得我要疯了,迟早会答应他的……可是我不敢想象他会怎么对你……”
“卑鄙的家伙!”不知是哪句话触及了最隐秘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裴思渡的脸一下于变得惨白如雪。“我一定要硼涂他的法咒!”他激动地抓住了梅里的双肩,“多谢你,快带我过去!”
“我不愿听你的话伤他,却也不愿听他的话伤你……”梅里抹了抹眼睛,低着头跟着裴思渡钻进他的兰博基尼跑车,很快就开到了双井巷十五号院外。
“小心些,我总有点怕这里的房东。”走进光线阴暗的楼梯口,梅里不自禁地有些瑟缩。
“别怕,她其实是在保护你。”裴思渡瞅见梅里惊讶的表情,爽朗一笑,“我母亲亲自安排的住处,自然会比其他地方更安全。”
“真的吗?怪不得李老师不愿意来……”梅里说着,打开了三楼的门。
“就是这簇沙漠玫瑰?”裴思渡走到电脑桌前,伸手握住了沙漠玫瑰的一角,“我看看……”
他忽然顿住了,骤然袭来的剧痛让他的手指深深陷进那天然的结晶中,将手心的那朵玫瑰捏成了粉末。“你不是梅里。”裴思渡吃力地吐出这句话,僵硬的身体蓦然滑倒在地上。
“那你说我是谁?”“梅里”转到裴思渡身前,居高临下地托起他的下巴,得意地笑起来,“知道你一输红了眼就容易冲动,上次砍了伊西斯的头,这次落在了我的手里。”
“那是因为我没有料到你的背叛,以为这里由你的姐妹守卫,依然是赛特无法侵入的安全结界。”裴思渡垂下眼,“塞基特,我们不是同盟吗?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没错,我和姐妹们原本一直在帮你,帮你把梅里带进圈套,帮你变做房东监视她,也帮你对付赛特的进攻。”梅里模样的蝎子女神塞基特伸出手指,缓缓抚摸过裴思渡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略带惊恐与耻辱地闭了起来,“可是我再怎么帮你,这几千年里再怎么守望你、讨好你,都无法让你的眼底抹去对我的厌恶和疏远。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像对梅里那样对我一回?哪怕是虚情假意,我也甘愿……”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裴思渡闭着眼睛低低地解释,略带沙哑的声音透着诱惑的磁性,“可是小时候被你蜇过,我始终摆脱不了这个心理阴影……”
“没关系,我……”塞基特话音未落,猛地一把抓住了裴思渡举起的手腕,笑得一派妩媚,“一边说着软话一边想拿鞭子抽我,你总是那么口是心非……不过没关系,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握在手中的半截闪电鞭无力落下,裴思渡盯着自己虚弱的手腕,眼神中渐渐沉淀出真正的惊骇。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笑了:“让我失去法力,是你们诱哄公主许的愿?”
“别跟我提她!”塞基特蓦地打断裴思渡,“虽然我知道你接近她另有用意,可我还是越来越嫉妒你为她献的种种殷勤,恨不得她立时就从世界上消失!”
“那你还变成她的样子?”裴思渡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塞基特,“确实惟妙惟肖……上次和我吃西餐拍情侣照的就是你吧?怪不得我说公主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账了。连我都分辨不出真假的伪装,是你这些年来实验的新法术?”
“能那样情真意切地说爱你的人,除了我还有谁?虽然我也很讨厌这副又丑又土的柴禾妞模样,可我不委屈一下,怎么能得到你——还有对付‘她’?”塞基特得意地一笑,微微抬手,裴思渡掉落的闪电鞭便直跃起来,蟒蛇一般将裴思渡缠了个结结实实。
“我们的恩怨,跟她无关!”虽然塞基特并没有说出“她”是谁,可裴思渡依然奋力挣扎起来。
“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塞基特说着,一手握着捆住裴思渡的鞭子,一手在身前缓缓画了一个圈。刹那之间,脚下的地板顿时如同浸泡在水中的纸片,软绵绵地垮塌下去——一直塌进了地底的石室之中。
“这就是赛特收买你的价格?”看着位于地下的宏大殿堂,裴思渡讥讽地笑了。
“当然不是。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珍贵的?”塞基特嘻嘻地笑着,捧起裴思渡的脸,吻了下去。
“放肆!”裴思渡靠着墙壁奋力扭开头,玉石般的脸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我是堂堂的神界之王!”
“是啊,荷鲁斯名字的意思就是‘高高在上’,所以你是王——可惜是个光杆子的王。”
塞基特一下子坐在裴思渡怀中,放肆地描摹着他的唇线,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锋利,“我不信你自己没有觉察,这几千年来,你的无所作为让整个神界早就对你失望透顶,因此你这次就算亲自出马,也没几个神愿意冒着损失法力的风险来帮你。拉神希望看到你和赛特的又一次争斗,梅熙私下里想独占梅里的信仰,透特和玛特夫妇引诱你进入这个局就赶紧脱身而出,甚至连你的老婆都不要你了——唉,真是可怜呢!你虽然现在还是王,却是一个被大家抛弃的王。就算你就此失踪,我打赌也没人会来救你……说不定,他们都在排演新王赛特的登基大典呢。”
这一次,裴思渡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被真相打击了,还是想尽快恢复法力干掉我?”塞基特在裴思渡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娇嗔道,“傻瓜,我也知道梅里的愿力维持不了多久,能这么容易就让你跑了?”
说完,她盈盈起身,从供奉着蝎子女神雕像的神龛上取过一卷莎草纸卷,也不管裴思渡依然闭目不语,“唰”地一下在他面前抖开:“天上尼罗河是地上尼罗河的影子,神界旋转过的命轮也容易投射到凡间,你不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见裴思渡已然只是一心一意聚敛消散的法力,塞基特也不发恼,纤纤素手指着莎草纸卷上的图画缓缓描述:“这里讲述的是你当初砍下伊西斯的头之后受到的惩罚。虽然你并不能真正杀掉她,但这种行为让以拉神为首的神界都很愤怒,于是再没人愿意帮助你。”她的眼神慢慢冰冷下来,“当然,除了我。可是我清楚地记得,你拒绝了我的好意。”
裴思渡的眼睫颤抖了一下,依旧保持着沉默。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能抓紧时机力图突破愿力的束缚。
“不敢看是吗?但我相信你一定记忆犹新。”塞基特带着报复的快感继续描述着古老的纸卷,“你逃到了一座小山上,精疲力尽地睡着了。可是你没想到,赛特竟然找到了你,他挖出了你凝聚力量的左眼,然后还……”
“够了!”裴思渡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出来,“你要怎样报复就来吧!”
“别怕,我不会把你交给赛特的。”知道自己触及了神界之王内心最不堪的耻辱,塞基特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般轻轻拍打着男人的后背,“我呀,这回说什么也要把你留在身边……当然,你即将恢复的法力确实让我很为难……”
她轻轻地卷起莎草纸,只把最末端的图画摊在裴思渡面前:“你看,你的哈托尔最后治好了你的眼睛,你就娶了她为妻,那么,这一次她还会不会来救你呢?”
“别伤害她。”裴思渡无力地重复。
“别担心,说不定这次她根本不管你了。”塞基特戏谑地笑着,“你到底是希望她来,还是希望她不要来?”
“我没必要回答你。”裴思渡冷傲地看了一跟塞基特,不屑地转过头去。
然而他的下巴随即被强力扭了过来,不得不直面塞基特又爱又恨的眼神。“真是可惜啊,这么完美的脸,这么充满魅力的眼神……”她的手指再次抚摸过他的脸颊,尖利的指甲最终停留在他的左眼上,“可是为了消解你的法力,我只好容忍你的不完美了……”她轻轻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你说,这世上还会有谁像我这样爱你?”
“要动手的话就快点,我没工夫听你……啊……”裴思渡的话还未说完,随即爆发出一声无法压抑的沉闷惨叫。
一片血色弥漫开来……
安郁紧闭的眼睛忽然动了动。
“你醒了?”一直守在软榻边几乎要睡着的梅里惊喜地跳起来,看见男人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动,似乎随时都要睁开跟腈。
然而不知是无法撑开眼皮,还是被梅里的声音吓了一跳,安郁放弃一般再次陷入平静,连一根睫毛都不动了。
梅里失望地再次坐回地面上,小心得连盖在安郁身上的薄毯都没有碰到。安郁对她声音和碰触的厌恶似乎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虽然他已经极力控制了,但女生敏感的心就像一个放大镜,哪怕一片头皮屑都要纠结半天,更何况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眼前这个人,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觉呢?梅里托着腮,不由白主地陷入郁闷中。说他讨厌自己吧,那些梦境却清清楚楚地昭示着他对自己的深情和牺牲,何况现实里他也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命;可说他对自己有那种意思吧,却又不太像,最大的证据就是他从头至尾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说话也难得和颜悦色……唉,要是他能有裴总当初伪装出的一半柔情也好……
脑子里忽然想起裴思渡,梅里顿时一惊:自己对他许愿之后已过了一段时间,偏偏她在这幽暗的地宫里守着安郁,又没有时钟之类的计时器,竟判断不出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李平老师说一旦愿望生效就带她去逼裴思渡发誓,可他为什么一直没露面呢?
心中突然有些慌乱起来,梅里站起身,不舍地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安郁,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公主,你要去哪里?”鬼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面冒出来,一根葱似的挡在梅里面前。
“李老师……不,赛特在哪里?”梅里毕竟感激鬼给自己说了安郁的好话,壮着胆子盯着他面具一般的反脸,“我想马上见他!”
“主上……怕是不好见了……”鬼为难地搓着手。
“怎么了?”隐隐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梅里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子冒了出来——难道李老师真的骗了她,利用她许的愿独自去报复裴思渡了?如果真是这样,他难道不怕自己还留着一个可以支配赛特的愿99lib?望?
她手中这张王牌,李老师和自己都是心照不宣的。所以,她才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促成两者的平衡。
察觉到梅里脸上露出的怀疑,鬼慌忙一拍胸脯,手忙脚乱地来救火:“没有,主上只是伤势很重,找地方闭……那个武侠电视剧里的词儿怎么说来着……对,闭关疗伤去了!如果我们贸然打搅他,只怕会擦枪走火……不,走火入魔的!”
“真的吗?他不是去找裴总了?”想起先前李平血迹斑斑的绷带和虚弱无力的神态,梅里踌躇了。
“没错,这次暗算荷鲁斯的,确实不是赛特。”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开口。
“啊!”鬼万万没料到隐秘的地下宫殿里居然闯入了不速之客,待见到来人之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您……您老人家居然也来了……”
“既然不是你主子做的,你心虚什么?”见鬼虽然一边吓得发抖,一边悄悄往梅里身边靠,显然是怕自己出手抢人,来人站在原地,抱着手冷冷一笑。
鬼被这句话噎得一顿,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我得尽快去禀报主上迎接……”说着,身子一晃已不知散出多少个分身,撒开脚丫朝四面八方的黑暗里跑去。
然而来人只是伸开手随意一挥,那些想要去给赛特报信的分身全都被她抓在手中,依旧揉成一个鬼扔在地上:“你不是说赛特在闭关疗伤么,不怕引得他走火入魔?”
“是是是,还是您老人家考虑得周到……”鬼怯生生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缩成一团不敢乱说乱动了。
传说中她原本就是被拉神造来杀戮人类的,怪不得有这样的气势,只是后来成了爱与美的代表,而那最早的属性就被掩盖忽略了……梅里想通了这一层,总算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向来人打了个招呼:“知薇,你怎么来了?”
“早就听说赛特的地下宫殿规模浩大,趁他今天闭关,特意过来参观一下。”陈知薇说着拉起梅里的手,“要不,你给我做做向导?”
“我对这里最熟,我给你们做向……”鬼正挥着手自告奋勇,冷不防陈知薇一挥手,已将他定在了原处,“对不起,我是颜控。”
于是鬼的表情迅速蔫了下去。
“知薇……”梅里刚想说什么,已身不由己地被陈知薇拉着快步走开,几乎脚不沾地。
这哪里是要自己做向导,知薇的方向感比她这个路痴强得多了!
“你的手好冰,是这里太冷了吗?”见陈知薇只埋头走路,一言不发,梅里不得不喘息着搭讪。
陈知薇没有回答,仍然在曲折的地下甬道中拉着梅里赶路,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知薇,你到底怎么了?”梅里的不安越发浓烈。刚问出这句话,陈知薇的手忽然松开,整个人在原地静止了两秒,最终无力地往下倒去。
“知薇,知薇!”漆黑的甬道中看不清状况,梅里只能跪在地上,摸索着搂住陈知薇的肩膀。
“用这个去……救他……”陈知薇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塞在梅里手上,“去救……荷鲁斯……”
手中的东西冰冷坚硬,沉重的质地昭示着它的贵重,即使被握在手中,依然从指缝中泄露出盈盈的蓝光来。梅里张开手,惊讶地发现手心中是一只硕大的眼睛——蓝色的眼珠,白色的瞳仁,眼睛下方垂挂着泪水般蓝色的条纹,还有一只鹰和一条蛇护持在眼睛两侧……
这是“荷鲁斯之眼”吊坠,陈知薇曾经偷偷放进她抽屉的那一枚!
“什么意思?”虽然不想再计较陈知薇对自己的伤害,但看到这枚罪魁祸首的吊坠,梅里还是本能地想把它塞回去。
“有人冒充你……抓住了他,还挖出了他的左眼……”陈知薇死死抓住了梅里的手,“左眼是他法力的源泉,只有这个……能救他……”
“你……”梅里本来想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却透过微弱的蓝光注意到了陈知薇死死捂住心口的动作,慌忙改口,“你受伤了?”
“塞基特变成你的模样,我一不小心,被她的蝎毒侵入了心脏,咳咳……”陈知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咳出了黑色的血沫,“现在他处境危险,可笑我一时竟找不到其他可以信赖之人,咳咳咳咳……只能求你……”
“可是裴总他要杀我!”梅里蓦地委屈起来,“我怎么敢去救他?”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陈知薇颇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他虽然……狂妄冲动,却不是那么……那么狠毒的人……”
“别说了,我明白。”梅里其实很想举黑鹰在卫生间袭击自己为例,却发现陈知薇已是奄奄一息,不敢再让她耗费精力,“是蝎子女神抓住了他吗?如果我能猜出蝎子女神的秘密名字,是不是就可以救裴总呢?”她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好方法,不由有些欣喜起来。
“没用的,拉神并没有把她的名.99lib.
字写在你的亡灵书上……”陈知薇喘息着,声音越来越低。
“那你在不在那七个名字之中呢?或许我可以救你!”梅里生怕陈知薇就此化为烟尘,拼命摇晃着她的肩头,“听着,林城地铁被赛特建成了秘密的修炼场,如果你乘坐地铁按照安卡的形状多绕几圈,说不定可以缓解伤势!”
“我没力气过去了……”陈知薇蓦地一把将梅里从身上推开,虚弱的声音一下子急促起来,“有人追来了,你赶快从这里上去!只要把吊坠放在他的左眼眶上就行了……”说着她勉强举起双手画了一个符咒,她们头顶便轰然落下一堆碎石和砂砾,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来。
“可我爬不上去啊。”梅里急得直跺脚。每当紧要关头,她才藏书网体会得到自己有多么没用。
“踩在我的肩膀上……”陈知薇奋力爬起身,呛咳着蹲在地上。
这不是辣手……不,辣脚摧花么?梅里心中一痛,还是狠狠心踩在陈知薇的肩上,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双手撑住洞口奋力跳了上去。
“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她忍着眼泪大声喊出来。
“告诉他……我们分手了……”黑漆漆的地洞内,只传出这句微不可闻的话,随后再无声息。
“知薇,知薇!”梅里想问既然要和裴思渡分手,她为什么还要拼尽性命救他,可喊了几声,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陈知薇,真的……消失了么?
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梅里的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然后以前和陈知薇相处的场景顿时如雪片一般纷纷落下,给她占座的知薇、在纸条背后画蛤蟆的知薇、和她共用耳机听IPOD的知薇……此时此刻,99lib?陈知薇做过裴思渡帮凶的事实已经不再重要,梅里只记得她是自己的好朋友,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她不能失去她……
“哈托尔的秘密名字是陈知薇,我要她能够恢复健康,还要……还要得到幸福!”虽然并不确认陈知薇是否在那七个名字之列,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弱而要求太多太高,可梅里还是忍不住用全部的力气许下了这个愿望。
然后她狠狠地擦了擦眼泪,背对着洞口站起身。
她来到了双井巷十五号门口。
第二十八章 真与假
从外观上看,这栋三层楼的旧房子与以前并无区别,伫立在房屋密度超大的旧城区里也颇为和谐,可梅里知道,自己一旦踏入其中,就要上演一场小肥羊勇闯老虎洞的惊险片了。
然而无论是为了陈知薇的嘱托,还是为了安郁的未来,她现在都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小心翼翼地走进楼梯口,梅里立时发现这栋房子二层三层的地板全都不见了,从一楼就可以一览无遗地望见高高的房顶,整个房子只剩下外面的空架子。
来不及为自己失踪的全部家当惋惜,梅里轻轻推开了楼内唯一完好无损的门——那是以前房东的住处,位于楼梯口正对面。
此刻,手中的“荷鲁斯之眼”吊坠是梅里仅有的护身符,她紧紧地把它握在胸前,祈祷着一旦蝎子从门后扑来,这个东西能起点作用。否则,她可真要为裴思渡英勇捐躯了。
然而,门内并没有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巨大的地洞,从地板往下修筑了四面整整齐齐的石头台阶,仿佛一个倒立的金字塔,不知通往何方。
犹豫了两秒钟,梅里还是踏下了石阶。
石阶并不是很深,大概只往地下延伸了两层楼的样子,而石阶的尽头,则是一个巨大的殿堂。
殿堂的正面,供奉着三米高的蝎子女神塞基特雕像。雕像后面的墙壁上,画着一排五个女子。与中国古代区别主次人物的画法相同,居中的女子画得最为高大,头上的蝎子装饰也是用金粉装饰的,闪闪发光,而她身边各站着两个同样头顶蝎子的女子,大概是她的姐妹或者侍女。
“老大,你回来了?”梅里正觉得头顶金蝎子的女子造型颇为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心中一紧,梅里缓缓转过头——没错,面前这个人她确实认识,正是以前常在一起玩的同学二妞!
“抓到哈托尔了?要不要我去通知其他姐妹撤回来?”二妞的表情似乎颇为兴奋,上下打量着梅里,“你这个装扮,别说是荷鲁斯和哈托尔,就算我们都分不清楚呢。”
“那是。”梅里知道她错把自己当作了蝎子女神的伪装,不敢多说露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哎呀,你手里就是‘荷鲁斯之眼’吧?”二妞走上来想看亮晶晶的吊坠,却见梅里本能地把它藏到身后,不由笑了,“知道你稀罕它,哈托尔的宝贝嘛……这下子你那个冤家可得死心了。”
“荷鲁斯呢?”梅里无暇细想为什么二妞会出现在这里,竭力装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还不是老样子?五妹看着他呢。”二妞朝着一旁努了努嘴。
“和我去看看。”梅里虽然担忧被二妞看穿,却又不得不依靠她带路,握着“荷鲁斯之眼”的手都有点发抖。
“好啊,我也想看看那个高傲的家伙看到他的心肝宝贝落在你手里,是什么表情。”二妞吃吃地笑着,见梅里的表情有点僵硬,亲昵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啦,姐妹们够义气,才不会和你抢帅哥,何况都是残疾帅哥了。”
“我才不吃你们的醋!”梅里压制住心中的惊悸横了二妞一眼,故意走得比她慢半步,终于来到殿堂外一扇小小的石门前。
“五妹,老大胜利归来啦!”还离着老远,心直口快的二妞就冲着守在门口的另一个女子大声嚷嚷起来。
“好啊。”那个女子答应着,转过头来。
房东!
梅里认出她的身份,不由有些心虚,只好笑着将手中的“荷鲁斯之眼”吊坠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借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恭喜老大!”房东说着,将石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我想单独见他,你们都离远点。”梅里撑出一副老大的口气,虽然含笑,却又不容置疑。
“好吧,不打搅你们的好事。”二妞虽然有些失望,还是吐吐舌头,拉着房东转身走了。
梅里直到她们真的走远了,才咬着牙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唉,早知道石门这么重,刚才应该让她们把缝开大一点的……
比起外面宽敞的大殿,这间石室实在是逼仄得可怜,和梅里上次被蝎子女神抓获时囚禁的地方十分类似。由于缺乏光线,石室内颇为幽暗,梅里不得不举高手中的吊坠,才能凭借那微弱的蓝光寻找裴思渡的踪迹。
一个人影坐在地上,斜斜地歪靠在墙角,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裴总?”梅里试探地唤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好大着胆子靠了过去。一瞬间,手中的“荷鲁斯之眼”吊坠光芒大盛,突突跳动的蓝光如同闪烁的警灯,只差配上“呜哇呜哇”的警报声了,结结实实把梅里吓了一眺。
不过凭借这不安焦虑的光芒,梅里总算看清了神界之王此刻的处境——只见裴思渡汗湿的额发搭在紧闭的双眼上,左眼缝中流下的鲜血让原本俊逸白皙的脸一片狰狞,也沾染到他凌乱的衣衫上,而他的双臂,则被画着符咒的绳子牢固地绑在身后,甚至连双脚脚踝也被绑在了一起。
看得出来,就算挖去了他法力之源的左眼,蝎子女神对这位神界之王还是充满了忌惮。
“裴总,醒醒!”梅里摇了摇裴思渡,却根本无法唤醒他,难道她现在需要用手拨开他干瘪的左眼皮,然后将手中的吊坠硬塞进去吗?陈知薇的交待太过仓促,根本没有给她一个详细的操作说明书啊。
知道现在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梅里无奈之下只好伸出手,触碰到了裴思渡鲜血淋漓的左眼……
“停下!”忽然,从角落的黑暗里传来一声大喝。
梅里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然后,她的身边骤然多出一个人——李平。
“别干傻事!”李平见梅里僵在原处,急切地开口,“至少要先逼他起誓才能救他!”
“可是他根本听不见我们说话……”梅里想起先前和李平商量的计划,为了安郁的自由,她确实不好反对什么。
“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李平盯着裴思渡的脸,胸有成竹,似乎他一早就知道裴思渡不过是在装晕。
果然,话音刚落,裴思渡的右眼就睁了开来,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裴总?,我是真的梅里。”梅里怕引起他的误会,慌忙自报身份。
然而裴思渡的敌意并没有就此缓和一点。他看了看梅里手中闪烁着光芒的“荷鲁斯之眼”吊坠,讥讽地一笑:“居然拿到了这个,真是恭喜你们了。”
梅里愣了愣,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陈知薇的事,一旁的李平已经开了口:“只要你发誓从此不再迫害我的儿子安郁,不再阻碍我们的生活,我们就会治好你。”
听李平老师说得不错,梅里也用力点了点头。
裴思渡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李平脸上,像是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般。忽然,他放声大笑起来:“赛特,你觉得我是受你威胁的人么?”
“这不是威胁,”梅里赶紧分辩,“是请求!”
裴思渡冷哼了一声,再度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们。
梅里愣住了。原本是双赢的局面,却被裴思渡的倨傲造成了无法解开的僵局,她求助般地看了看旁边的李平,而李平却也只是紧锁眉头一筹莫展。
或许是由于心情激荡震裂了伤口,裴思渡的左眼中再次汩汩地涌出鲜血来,这幅模样对比起他原来风流倜傥的面容,越发显得凄惨可怖,让梅里心悸地转开了脸。
“塞基特要回来了。”李平忽然警觉地抬起头,放弃一般叹息,“我们走吧。”
“不!”梅里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霍然转头正视着裴思渡,将手心的“荷鲁斯之眼”吊坠举到他面前,“裴总,这个给你!”
“你疯了?”李平大惊,“难道你不在意安郁的安危……”
“不,我很在意。”想起安郁为自己承担的悲惨命运,梅里忍住眼底的潮意,深深呼出一口气,“可是,我做不到用这样苛刻的方式来胁迫别人,我想安郁也做不到。所以……”
她再度用一个深呼吸补充着体内的勇气,越发将吊坠靠近了裴思渡的左眼,“不论裴总是否答应我们的要求,我都会先给他洽伤,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
“可他是无所不为的神,不是人,不存在人道主义!”李平惊怒之下,眼看那枚“荷鲁斯之眼”吊坠的光芒越来越盛,伸手就想将梅里拉回来。
“我对赛特的愿望是,让他无法阻止我的行动!”忽然,梅里说出了这个迟迟不曾使用的愿望,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不,你不能背叛我的儿子!”李平说着,一把将“荷鲁斯之眼”握在了手中!
然后他的全身就仿佛被瞬间冰冻,僵立着不言不动了。
“你是谁?”正当梅里鼓起勇气想去掰李平的手时,石门轰然打开,一个声音突兀地传了进来。
梅里骇然转头,呆了呆,又揉了揉眼睛——没错,此刻站在门口的,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梅里!
不由自主地伸手在面前试了试,并没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她们面前,可为什么看上去她就像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站在门口的梅里惊恐地后退一步,求助一般望着呆立在一旁的李平,“李老师……”
然而李平还是雕塑般不言不动,只是睁着的眼睛里映出了两个梅里的影子。
“李老师,我是真的梅里呀。”先前的梅里惊慌地靠近他,仿佛他是此刻唯一的依靠,“不信,您想想刚才是我对您许了愿……”
“胡说,我根本还没对李老师许愿!”另一个梅里立时反驳,“方才一定是你对李老师施了法术,许愿不可能这么快就实现的!”
“老大,发生什么事了?”杂沓的脚步声响过,门口一下子涌进几个人来,除了刚才见过的二妞和房东,还有三妞和四妞!
“怎么是你们……”
“原来你们就是……”
两个梅里都仿佛明白了什么,惊惧地越发往李平身后藏去。而几个闯入者也惊骇地睁大了眼,似乎连她们也分辨不出究竟谁是老大,谁是梅里。
此时此刻,在蝎子女神各位姐妹的环顾下,真假梅里竟奇迹般凑到了一起,甚至连彼此的胳膊都可以互相碰触。见梅里与蝎子女神塞基特混在一起,而再无一人可以出手相帮,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裴思渡也忍不住对李平讥讽一笑:“原来你带公主来,就是为了让她被蝎子蜇死的。”
李平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显然也意识到了小肥羊与毒蝎子摆脱不开的困局。他甚至可以感到,塞基特潜藏在伪装下的毒尾已经悄然探出,只要轻轻一下,那个脆弱的凡人就会中毒死去。
可是他的身躯,依然纹丝不动,只是嘴角渐渐显出了模糊的笑意——因为,梅里的救星,已经来了!
“安郁?”看到从滑开的地板中缓缓走出来的青年,两个梅里都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
而隐隐露出的毒尾,也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一旁环伺的二妞见半路再度杀出个程咬金,朝众姐妹使了一个眼色,顿时将裴思渡围了起来。
“你醒了?”
“你怎么来了?”
两个梅里再度同时发问,只是问完之后,一个欢喜地朝安郁走近两步,另一个则犹豫了一下,继续徘徊在李平身边。
安郁显然也没有料到此时的情况,他看了看这个梅里,又看了看那个梅里,嘴角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别人分不清你们,我可容易得很。”他朝着她们走过来,虽然脖子上的伤口依旧狰狞,但挺拔的身姿却自信满满,“要知道,情人的直觉总是最准的。”
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情人”两个字,两个梅里都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然而靠近李平的那个梅里却悄悄伸出手,试探着从僵立的李平手中取回了“荷鲁斯之眼”。
敏锐地觉察到那个梅里的小动作,安郁跨前一步,一把将主动靠近自己的梅里护在身边:“你呀,总是给我添麻烦。”
“我……”听着安郁无可奈何却又满含宠溺的话语,被情人揽在怀中的女孩子羞怯地转过脸,“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只有你的眼中自始至终都是我,而她……”他冷冷地盯着前方呆在原地的另一个梅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可以冻成冰块砸在地上,“最想要的却是‘荷鲁斯之眼’。”说着,他越发将怀中的梅里抱紧了些,“别怕,我来对付这几只蝎子。”
“是啊,我就是惦记着荷鲁斯!”另一个梅里似乎因为被揭穿了身份而恼羞成怒,毫不客气地回应,“你这个糊涂蛋去死!”说着转身就朝裴思渡走过去。
“快……”安郁怀中的梅里不知为何焦急起来,正想说出什么,安郁已经一下子埋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这下子,就连包围裴思渡的二妞几个人都迷惑起来:“你真的是老大?”
“让开!”一脸怒意的女孩大吼了一声,“别拦着我!”
“老大,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集合我们的力量除掉敌人。”见其他人都迟疑着让开一步,二妞仍旧硬着头皮拦在裴思渡身前,“反正‘荷鲁斯之眼’已经到手,此刻正是一举消灭他们的好时机!——你看他们实在太嚣张啦,连我都看不过眼了!”
顺着二妞的手势,愤怒的梅里转过头,看见另一个幸福的梅里正与安郁紧紧拥吻在一起。由于是背转身,只能看见安郁的手温柔地在她后背上抚动,似乎巴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身体之中。而他低垂的眼睛也温柔得似乎要化成两汪清水,那是冰山男以前从未流露过的刻骨柔情。
“好,你们去教训教训他!”愤怒的梅里跺了跺脚,“该死该死!”
“是!”二妞等人应了一声,正对自己的实力能否对付安郁心存怀疑,愤怒的梅里已经一把推开她们,走到了裴思渡身边。
“现在,我只能靠你了!”她怒气冲冲地一把将裴思渡拽直了,伸手将“荷鲁斯之眼”吊坠凑到了裴思渡鲜血淋漓的左眼皮前,“你快好起来,帮我揍那个不长眼的!”
“不好!”还是二妞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就来抢夺那枚闪烁着蓝光的“荷鲁斯之眼”,然而就在一眨眼之间,那枚吊坠已经凭空消失了。
裴思渡依旧闭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可他原本干瘪的左眼,已经在血污中重新饱满起来。
女孩们消失了,四只蝎子同时扑到了这一个梅里的后背上。
与此同时,安郁原本轻柔抚摸着的手忽然一顿,深深插入了怀中女孩子的后心。而那个梅里的指甲,也毫不留情地陷入了他脖子上的伤口。
“想杀我,你也得不到好处。”依旧被情人紧紧抱着的“梅里”笑嘻嘻地说,“何况,你的宝贝现在已经中了蝎毒。”
“她也配是我的宝贝?”安郁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酷无情,看了一眼远处的梅里,“别以为用什么人都可以威胁我!”说着,他的双手同时插入了怀中“梅里”的后背伤口,大力往两边一扯,竟如同剥桔子一般将“梅里”的整个外皮给撕了下来!
“玛丽苏……”看见那个“梅里”画皮下的真实面貌,真正的梅里尽管早已有所猜测,但还是被塞基特的真实身份惊得动弹不得。她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也不知是因为安郁的话语太过伤人、玛丽苏的真相太过狰狞,还是因为刚才被蝎子蜇出的伤口太过疼痛,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因此她不曾看到,被揭穿了伪装的蝎子女神苏莉莉如何现出了人头蝎身的法身,而她那可怖的毒尾又是如何刺穿了安郁的咽喉。
“想杀我?那就看谁先杀了谁……”蝎子女神正狂笑着催动尾巴上的毒液,笑声却戛然而止,转而不可思议地盯住了安郁的手——她的毒尾竟被无声无息地址成了两半,整个身子被安郁直抛到了墙角的石壁上。而她身上被撕下的伪装,则变成了一叶轻薄的灰黑色影子,飘落在地上顷刻化为虚无。
一把扯出贯穿咽喉的蝎子尾巴,安郁盯着依旧攀附在梅里身上的另外四只蝎子,撕裂的喉咙里发出破碎却震人心肺的声音:“你们……要么滚,要么……一起上。”
几只蝎子呆了一呆,似乎被他手中的半截蝎尾所慑,猛然从梅里身上跳起,眨眼间就消失在地下宫殿的石缝中。
“该死的家伙,那就一起去卡尔纳克神庙沉睡吧!”受到致命创伤的蝎子女神从墙角挣扎着发出最后的诅咒,“你让我得不到所爱的人,那么你自己也将得不到!”
话音未落,一阵黑烟已经从她身上冒出。然而塞基特似乎已察觉不到这焚身之痛,奋力划动着螯肢向闭目不语的裴思渡爬了过去:“荷鲁斯,就算我即将沉睡千年,我发誓醒来之后还是要得到你!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你安心沉睡吧。”裴思渡没有睁眼,只意兴萧索地回答了一句,“千年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哈托尔已经不要你了,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始终是我,是我……”塞基特的螯肢,终于攀上了裴思渡的双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全部身躯,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缕轻烟也不曾留下,只有“是我,是我”的回声依旧在狭小的石室内飘荡,带着凄厉不甘的怨愤之情。
眼看塞基特和她的党羽全都消失不见,安郁终于朝着梅里迈出了脚步。然而他只僵硬着走了两步,便再也支持不住地扑倒在地。
由于咽喉被闪电鞭勒出的旧伤再度被塞基特的蝎尾刺穿,黑色黏稠的毒血顿时汩汩地从他的体内涌出,墨迹一般在雪花石铺就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不过短短两三米的距离,安郁却觉得耗费了自己毕生的力气,才终于爬到了昏迷不醒的梅里身边。
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手掌中传出,源源不断地涌入梅里的眉心,然而梅里依旧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
“你自己都要回卡尔纳克神庙睡觉去了,还想救她?”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却是裴思渡挣脱了绑住手脚的绳子,揉着手腕站了起来。
哪怕脸上身上依旧沾染着狼狈的血污,神界之王还是习惯居高临下地看着别人伏倒在自己面前。
“不是我袖手旁观,实在是公主许愿的力量到现在才消散。”他恨恨地在石室内环顾了一圈,“可惜,让赛特逃掉了!”
经裴思渡这一提醒,安郁才意识到李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虽然明白黑暗之王并非逃跑,但他现在实在没精力去和荷鲁斯的自尊心虚荣心较劲。
何况,蝎子女神刺人他体内的大量毒素正随着血液迅速传播,他已经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既然你一开始就认出了真正的梅里,为什么不直接带着她跑路?”裴思渡半是讥讽半是迷惑地问,“借塞基特之手除掉我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安郁冷笑了一下,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不欺负……残疾人……”
“哈哈,这算是盗亦有道?”裴思渡读懂了安郁的唇语,蹲在他面前,似乎在慢慢咀嚼着自己咸鱼翻身的滋味,“不想求我救救公主么?你的灵力越来越弱,她随时都可能会死。”
安郁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神界之王,翕动的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和上次她被赤鳞咬过一样,救濒死的人需要耗费我们的至灵之力。”裴思渡叹了一口气,“你不觉得这个牺牲对我来说太大了吗?赛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杀回来。”
这一次,安郁的嘴唇连徒劳的翕动都省略了,他只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裴思渡,最终失力地伏倒下去,而他手心中散发的金光,也渐渐枯竭。
“算了,哪怕你死硬着就是不肯求我,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救救她吧。一来公主毕竟治好了我的眼睛,二来这是……呃,最基本的人道主义——我刚刚从公主那里学来的。”裴思渡终于放弃扮演戏耍老鼠的猫,一把将安郁掀开,俯身把梅里抱了起来,“还有力气的话就帮我守着,别让赛特半路杀出来。”
安郁点了点头,勉强爬起身靠着墙坐下,看着裴思渡慢慢地在他自己的心口和梅里的心口各画了一个符咒,然后两个符咒就如同被光线贯穿一般将他们两人连接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安郁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立刻就要融化在这无边无际的空气之中。然而他依然死死地撑住自己的眼皮不让它们垂下,手指也深深地陷入了大腿的皮肉之中——他知道,一旦睡过去,他就会被混沌吸回雅庐里的卡尔纳克神庙,陷入长达千年的沉睡之中。
而他,必须等到梅里苏醒过来。
虽然已经濒临类似于死亡的寂灭,安郁还是能够感觉到在黑暗的地下有一双眼睛——黑暗之王赛特的眼睛。他默默地注视着石室内三个人的一举一动,却并没有任何干涉性的举动。
梅里对赛特许下的愿望无意中也解除了让安郁沉睡的法术,使得他可以从地宫深处赶到蝎子女神的巢穴。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安郁仍然对赛特的某些作为无法理解。
如果他爱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种下无法与梅里接近的咒语?
如果他恨自己,为什么要用各种方式激发梅里前世与自己相爱的记忆?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深究了,塞基特注入的大量毒液让他原本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若非心中那个执念苦苦支撑着他,也许他会比塞基特消失得更快。
“好了。”终于,裴思渡疲惫地开了口。
安郁蓦地从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看到眼前已经没有了裴思渡,而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黑色雄鹰。
“有什么遗言就对她说吧。”雄鹰用两只翅膀抱起梅里,好心地放在了安郁面前,“如果怕我听见,我就到外面去透透气。”说着,他真的背过了身,大度地走到门外去。
安郁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梅里,右手缓缓地抚上了自己的胸膛。
在他的心口,淡淡的光芒透过皮肉散发出来,恰好被他的手掌所覆盖。
忽然,他的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心口,箕张的五根手指猛地握紧,牢牢地抓住了身体内部那团光源。
猛地吸一口气,手臂一转,那团光源被他生生从胸膛里挖了出来,却没有一滴血迹,纯净得就像一团夏夜里最璀璨的萤火。
“去做回你的……林嫒媛……”当梅里骤然张开眼睛,她恍惚听见眼前的男人说出这样一句话。可是,他的嘴唇明明是紧闭着的!
躺在地板上,梅里虽然醒了,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安郁颤抖的手奋力举着那团光芒,伸向她的额头。
他是在把收集到的记忆还给她吗?梅里紧张地闭上眼睛,准备好承受接下来的一切。
眼看那团光芒就要进入梅里的眉心,安郁情不自禁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可惜由于咒语的作用,就算梅里睁开眼,看到的仍旧只是冷硬如铁的眼神。
快了,你马上就可以明白我的一切。那些无法表白的爱与痛,都将进入你的脑海;而那些无法显露的温情与珍视,都可以由你的眼睛来发觉。安郁贪婪地望着梅里由于紧张而不停翕动的眼睑,忽然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个平凡的女孩——是她揪着他的耳朵唤“二毛”的时候,是她抱着他在地铁通道里彻夜奔跑的时候,还是她一边发着脾气一边把他从丹德拉神庙的地下室往外拖的时候?
不过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就算他立时要陷入无法预知时限的沉睡中,他终究没有在梦中留下遗憾。哪怕势必要给梅里的心里带来永恒的伤痛,但他知道,她宁可怀抱着这与众不同的伤痛让它慢慢淡去,也不愿在猜忌和困惑中度过一生。
他和她,原本就是同样的人。
猛地吸了一口气,安郁托着光球的手掌蓦地一翻,朝着梅里的眉心摁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蝎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将光球从安郁虚弱颤抖的手中夺了过去!
“你害了我们老大,我们就抢走你最珍贵的东西!”碗口大的蝎子朝着安郁狞笑了一下,举着光球一下跳出了老远。
仿佛野兽临死时愤怒的咆哮,安郁怒吼一声,飞身扑出一把捏住了蝎子,然而那只蝎子却蓦地甩开前肢,将光球抛给了前方的同伴!安郁爬起身还想追去,刚迈出一步就重重摔倒在地。
“让开,让我来!”守在门口的雄鹰展开翅膀,朝着已移动到墙壁高处的光球直扑过去。
这兔起鹘落的变故把梅里吓了一跳,一翻身坐直了身体,可她只能看见一点亮光瞬间消失在墙壁与天花板交界的缝隙中。门外飞扑而来的黑色雄鹰尽管动作迅速,却依旧没能将它捉住,只能泄愤般的用钢铁般的鹰喙将坚硬的石壁啄出一个个孔洞。
而身边的安郁,虽然已经力竭到无法动弹,痉挛的双手依旧朝着蝎子逃离的方向伸出,仿佛那团光芒里蕴藏的并非都是梅里的记忆,还有他用生命承载的全部希望。
眼看黑色的血再度从安郁脖颈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无法止歇,梅里连忙一把抱住他,焦急地喊着:“别去了,我宁可不要那些记忆,宁可做不回林媛媛,也不要……”
不要你死。无论这种死,是沉睡千年,还是魂飞魄散。
安郁用最后的力气张开眼睛,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此时此刻,纵然他能开口,吐出的依然只会是冷酷伤人的话语。
意识到这一点,安郁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原来,不论他费尽多少心力,他终究无法让梅里看到真实的自己。
“安郁,安郁,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呢!”耳边梅里的叫喊声渐渐远去,安郁的心中只剩下一声叹息:当初为了放她自由而伪装成冰山,如今,却连将自己融化成一滴眼泪也做不到了……
“说话啊,你说话就不会睡过去……”紧紧抱着怀中不断消融的身体,梅里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原来是这么爱着他,否则怎么会为了他的一言一行而患得患失,为了他假装认错自己而恼羞成怒?
“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去死,都怪我,都怪我……”她流着泪,语无伦次,心中后悔万分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话来。难道因为她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这句话无意中成了她许下的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愿望?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算把自己切切卖了,也买不回世上最大粒的后悔药了!
否则,为什么在最后时刻,安郁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冰冷无情?他至死,应该都是在怨恨她的吧?
眼泪穿透安郁的身体打落在石板地上,一滴一滴,就像蜡烛燃尽时残留的烛泪。而梅里怀中的身体,也终于成空。
第二十九章 第七个名字
“走吧,这里可是赛特的地盘,不宜久留。”变成雄鹰的荷鲁斯见梅里依旧保持着抱住安郁的姿势,用翅膀推了推她空落落的手臂,“你要想再看到他,就跟我回雅庐去。”
“真的,可以再看见他?”梅里枯寂的眼中骤然一亮,半信半疑地向荷鲁斯转过头,“可是,他不是……不是……”
“不是陷入了沉睡是吧?”荷鲁斯不耐烦地给她做了补充,“笨,你不是还剩下一个愿望吗?如果你的念力够强,能把他强行唤醒也不一定。”
“难道我没有浪费那个愿望?”从天而降的喜讯仿佛当头落下的馅饼,顿时把梅里砸得晕乎乎的。
“上来吧。”雄鹰伏下身体,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以我堂堂神界之王的身份亲自来驮你,你这面子可真够大的!”
“这算什么,你以前还不是给我当过很多次车夫?”听说安郁还有被唤醒的希望,梅里的心情稍许轻松,不知轻重地抓着黑色的羽毛就爬上了荷鲁斯的后背。
“轻点,要是扯落了我的羽毛我要你好看!”荷鲁斯恼怒地威胁。
“臭美!”仗着自己刚才救过他,梅里顿时小人得志起来,“你一男的好不好意思啊?”
“我虽然是神界之王、天空之神,却也同时代表着完美,任何不完美的地方对我的神性都会有影响的!”荷鲁斯忿忿地对梅里作了一番科普教育。猛地展开翅膀,从狭窄的石室中飞了出去。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们很快飞出了地下宫殿,飞出了双井巷十五号院落,飞上了高高的云层。眼看落日将前方的云海边缘染成了金红,梅里明白自己正朝着位于西方的神界雅庐飞去。
心中虽有无数问题想问,但扑面而来的呼啸风声却让梅里说不出话来,只能整个人扑在黑鹰温暖的后背上。尽管预感到此行的后果绝不会那么简单,但为了见到安郁,唤醒安郁,梅里觉得不论什么代价自己都必须承担。
哪怕,她自己的心中,其实藏着一份不敢对任何人出口的隐忧。那份隐忧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虽然她还想不起里面潜藏了什么,可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一旦打开盒子,就会有意料不到的麻烦飞出来。
可是现在,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
“马上就到。”感觉得到背上的女孩被冻得瑟瑟发抖,黑鹰终于开口。
天边的金色光芒依旧浓烈,带来越来越清晰的温热,然而云线边缘的太阳早已失去了踪影。那片光和热,来自神界本身。
离那片金光灿烂之地越近,梅里越发看清了那里的一切:金色的沙漠、蓝色的河流、雪白的芦苇,还有金碧辉煌的各色神庙……虽然她从未到过埃及,但从图书馆借来的资料上见过形形色色的照片和复原图,这个神界感觉就是一面放大镜,放大和升华了全盛时期古埃及辉煌的图卷……
“只要你喝过尼罗河的水,你就一定会回到尼罗河。因为尼罗河,一条在人间,一条在天上。”荷鲁斯抑扬顿挫地念完这首诗,一本正经地总结,“欢迎回来,梅里塔蒙!”
金光灿烂的大门,轰然而开。
“看啊,荷鲁斯带着公主回来了……”
“居然肯纡尊降贵变成坐骑,荷鲁斯真是不惜血本啊……”
“不对,我觉得是他丧失了至灵之力,没法变成人身了吧……”
“啊,丧失了至灵之力?难道神界真的要再换一个王了吗?”
“其实拉神早就属意赛特了……否则为什么暗示我们对这场争斗袖手旁观?”
巨大的石柱上,高大的神祇们观察着背着梅里穿过大殿的雄鹰,窃窃私语,只有少数人还像以前一样向着他们的王鞠躬致意。
荷鲁斯未尝感受不到这浮动的神心和微妙的变局,但他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最关键的时刻尚未到来,他和赛特还说不清谁是最后的赢家。
“那是拉美西斯二世的石柱,那位于神殿正中的 662f." >是属于九柱神的石柱,我母亲伊西斯也在那里……”雄鹰说着,忽然放慢速度,翅膀指着大殿内一根粗大的石柱,盘旋着让梅里看个清楚,“而这个,是蝎子女神塞基特。”
和其他石柱上生气勃勃的场景不同,这根柱子上的一切雕刻都是静止的,与普通的石雕毫无区别。身穿长裙头顶金蝎子装饰的塞基特身姿绰约地站在石柱上,身边围绕着她的四个姐妹。
“苏莉莉……”梅里默默地对着沉睡的塞基特唤了一声,想起她以前在学校里热情又泼辣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黑鹰绕着石柱转了两圈,重新向着大殿深处飞去。
最终,黑鹰在另一根石柱前停下,收敛翅膀将梅里放了下来。
和梅里梦中的情形一模一样,这根石柱的表面没有任何浮雕,只有深深浅浅的凿痕。
难道安郁此刻真的就在柱底的牢狱里?想起梦中那岩浆肆虐的火湖,梅里脚下一软,扶着石柱跪倒在地,大声朝地底喊着:“安郁,安郁!”
“我现在宣布,取消对阿努比斯的惩罚,让他重归神界。”荷鲁斯说完这句话后,见梅里震惊地抬头看他,不由眨了眨眼睛,“撤销惩罚并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不喜欢被人逼迫而已……再说,我这个神界之王说不定很快就没得做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谢谢你……”梅里感激地看着面前高大的黑鹰,忽然觉得荷鲁斯这个形象比原先装模作样的裴思渡要可爱得多。
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随着神界之王的宣告,原本光秃秃的石柱上,忽然如同被春风吹拂的大地,蓬蓬勃勃地冒出了无数凸起,随即花朵一般绽放成了最精美的浮雕。那些浮雕从石柱底部开始一路向上攀援,很快就组成了一幅幅生动绵密的图画。
“这里刻画的,是亡灵守护神阿努比斯的所有职责。”荷鲁斯由下至上地指着浮雕讲解,“人死之后,他们的灵魂一半变成鸟头人身的BA飞离肉体,另一半则继续留存在心脏里,称为KA。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时,虽然要将脑髓和内脏单独取出,唯有心脏却是依旧保存在体内的,这样当BA回到保存完好的木乃伊时,可以与心脏中的KA结合成安卡,得到永生。而阿努比斯,就是守护这个过程的神灵。”
梅里随着荷鲁斯的讲述渐渐仰起头,看见浮雕上死者的灵魂抱着盛放自己心脏的小罐子,登上了前往冥界审判大厅的渡船。而撑着那两头尖尖恍如月牙的木船的,恰正是狗头人身的阿努比斯。
“所以,他那个时候才说,他是正宗的永生之路主题公园的导游?”梅里恍恍惚惚地问。
“确实可以这么说。那个主题公园就是模仿灵魂通向永生的各种考验而设。”荷鲁斯指着航行在冥河中的渡船说,“阿努比斯不仅要负责摆渡,还要对付河边成群结队想要捕捉灵魂的鬼怪,这样才能保护亡灵顺利进入审判大厅……”bbr>?99lib?
“鬼!”梅里此刻才注意到那些盘踞在河边、手里拿着钢叉渔网等凶器的捕猎者。他们都长着反向的脑袋,每一个都几乎一模一样,岂不正是拥有无数分身的鬼么?难怪他们会是李平老师的手下,这片人间与冥界的中间地带,本来就是赛特的领地。
“最后,当亡灵猜出了七个神的秘密名字,接受了重重考验之后,他们会来到奥西里斯的审判大厅,而阿努比斯则负责称量那颗心的重量。纯洁的心会轻于正义女神玛特的羽毛,亡灵就可以升入雅庐得到永生;而罪恶的心重于羽毛,亡灵就会被等侯在一旁的食心兽吃掉……这个场景,你在我母亲客厅所挂的莎草纸画里曾经见过。”荷鲁斯继续讲解着,比以往有着更多的耐心。
“正因为阿努比斯负责这一系列任务,所以当你们发现梅里塔蒙的心失踪时,她的另一半灵魂已经逃出了你们的领域?”梅里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想拷问出阿努比斯把那颗心藏在哪里,好用安卡结合的力量把梅里塔蒙逃走的那部分灵魂抓回来?”
“确实如此。”荷鲁斯倒是承认得很爽快,“谁让你们这种看似浪漫勇敢的行为给神界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我不明白。”梅里摇了摇头,就算她的前世是一个公主,一个王后,但古埃及上下几千年里公主和王后简直就像过江之鲫——不过逃跑了半个灵魂而已,终究能引出多大的风浪来?
“神界和凡间互为镜像的表里,但神界之所以能比凡间更永恒、更有力,就在于它摒弃了凡间的罪恶和缺陷,体现出无与伦比的完美和完整。一旦这种完整被破坏,神界耐以维持的根基就被撼动了,仿佛水池底部出现了漏洞,池中的水就会不断地渗漏出去。”荷鲁斯盯着梅里,犹有余怒,“而你逃跑的灵魂,就成了破坏完美的漏洞。”
“有这么严重吗?”梅里小声嘀咕。就算她把神界戳出了一个窟窿,可他们的灵力不是来自人们的信仰吗?只要池水源源不断地注入,就算池底有个小洞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底,是他们这种宗教太过时了,以至于后来没人相信罢了。只是在人家的地盘里,这么赤裸裸的话实在不好开口……
“起先灵力的流逝并不明显,我也没有再追究这件事,可是渐渐所有神祇的灵力都受到了侵蚀,整个神界也出现了倾颓的趋势,甚至面临崩溃的危险。我这才下定决心要把梅里塔蒙的心找出来,让神界重新获得完美和平衡。”荷鲁斯满怀期冀地望着梅里,“现在,你明白你有多么重要了吗?”
“听上去怎么就跟女娲补天一样,要拿我的灵魂和梅里塔蒙的心一起炼五色石。”梅里忐忑地盯着荷鲁斯,“你们费了那么多事,就是想唤醒我的记忆,好让我乖乖地把藏心的地方告诉你们吗?”
“一个人的KA和BA有天然的感应,你自然知道梅里塔蒙的心在哪里。不过,我们设计了主题公园,还有别的用意。”荷鲁斯见梅里专注地盯着自己,只好继续解释,“要知道,自从一千五百多年前信奉基督教的罗马人彻底废除了埃及宗教后,从此我们再也没有收到过供奉。因此我也想通过永生之路主题公园唤起现代凡人对我们的信仰,因为任何人的身边,都存在着对应七个神祇的秘密名字。而你,不过是我们这个计划的第一个实验品,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实验品。”
“怪不得你不惜出卖色……呃,纡尊降贵,也想让我爱上你。”梅里想起李平者师曾经说过的话,“因为在现代的世界里,只有爱情才是最接近于你们当年那种无所保留的奉献和崇拜吗?”
“对,我当时确实是那样打算的。”荷鲁斯直言不讳地承认,“不过,现在看到你爱上了安郁,我自然不会再强求。我只希望,你唤醒他之后,能慎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为了神界的大局,留下来!”
留下来充当补天的五色石吗?不过这样倒是可以永永远远和安郁在一起了呢……梅里的心有点动摇,向荷鲁斯点了点头:“这样吧,如果我能够唤醒他,就和他商量一下。”
“祝你们获得幸福!”荷鲁斯大方地躬了躬身,只可惜鸟类的形体无法承载他昔日魅力四射的笑容了。
这句祝福是如此耳熟,好像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又被人送回来一样,让梅里忽然想起了一件被她遗忘已久的事:“对了,知薇……你现在最好先去救知薇!”她蓦地紧张起来,“她不会,也在柱子上睡着了吧……”
“你在说什么?”荷鲁斯偏了偏头,语气似乎有点漫不经心……
“你为什么就没问过我是怎么得到‘荷鲁斯之眼’吊坠的呢?”梅里忽然有点愤怒了,就算荷鲁斯以前牺牲色相是为.99lib?了神界大局,可陈知薇好歹是他的老婆,他不能就这么不闻不问吧?
“肯定是她给你的,有什么好问的。”荷鲁斯依然端着架子,他才不会把陈知薇拂袖而去的事说出来,那岂不是太伤神界之王的面子?
“确实是她给我的,可她为什么要给我?”梅里气得跳脚,要不是忌惮这里是神界不能随便撒野,她都恨不得把这个神界之王海扁一顿,“她去救你的时候被蝎毒侵入了心脏,虽然我许愿她能康复,可谁知……”
“侵入了心脏?”原本姿态倨傲的黑鹰后退了一步,愣了愣神,猛地拍打翅膀腾空飞起,“我去找她……”
“喂,那我……”梅里想问自己怎么办,可黑鹰已经瞬间丧失了踪影。她的眼前,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巨大石柱,还有石柱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毛毛糙糙的,还神界之王呢。梅里腹诽了一句,假装看不见那些柱子上的神们都在偷窥自己,一叫心只盯着面前石柱上静止不动的神像。
一个人待在这诡异的卡尔纳克神殿里真是怪疹得慌,还是快点把安郁唤醒才是。意识到这一次许愿必须郑重,梅里连忙端正了站姿,双手老老实实地合在胸前,脸上也调整出最虔诚肃穆的表情。
“我猜阿努比斯的秘密名字就是安郁,因为……因为阿努比斯——anubis——anu——an——u——安郁,呃……总之,就是他。”梅里生怕泄露出李平对安郁身份的暗示而影响了许愿效果,只好随口编个理由含混过去,“我对阿努比斯许的愿望是——”她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把每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让他从沉睡中醒过来!”
第七个秘密名字和第七个愿望终于出口,梅里一瞬间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扇大门轰然而开,炫目的光线顿时从门内汹涌而至,让她仿佛承受不住似的仰起了头,恰好对上了石柱上阿努比斯的侧面浮雕。
而阿努比斯的头,也真的转了过来,两只眼睛正对着梅里惊讶的表情。
石头雕刻的眼睛呆板空洞,但是梅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阿努比斯正在看着她。毕竟对这种狗头人身的法身还是有点难以适应,梅里轻轻地唤了一声:“安郁。”
眼前一花,一个男人从石柱上走了下来。他长着一双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短发,小麦色的上身赤裸着,戴着金线掐丝宝石镶嵌的项圈,下身穿着金色的短裙,光着双脚。虽然和以前的形象有所不同,可梅里还是从他身上找出了安郁的影子。
去掉了为适应东方人种而作的细节改变,这才是阿努比斯神真正的人之本相吧。
“安郁?”梅里见他似乎没有看见自己,怯怯地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年轻男人终于转头看了梅里一眼,却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开。
“喂,是我把你唤醒的好不好?”梅里连忙追上去,很没面子地提醒道,“就算我们互相救来救去扯平了,你也不能抛下我就走啊。喂,喂——”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梅里急得直跺脚,“你失忆了?”
“怎么会?”他冷笑了一下,似乎在讥笑梅里的异想天开。然后他不再说话,径直走到了神殿中心。而梅里见他难得地没有把自己赶走,索性厚着脸皮紧紧跟着他。
青年最终在一根石柱前停下脚步。石柱上,雕刻着一个美丽的女神,然而,那只是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而已。
“母亲,我回来了。”他专注地盯着石柱,默默地在心中祈祷,“你看到我安然无恙,可以从自我沉睡中醒来了吧?”
然而,石 67f1." >柱上的雕像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你怎么了?”惊觉到男人的身体在颤抖,梅里忍不住问,“这是你母亲的柱子吗?”
阿努比斯闭着眼睛没有开口。自从他忍不住亲吻梅里而引发了诅咒,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对她说出一句温言细语,无法传达一个关切友善的表情,他只能尽量不在她面前开口,不接触她的视线,甚至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冷酷的表情。
可是即使这样,仍然无法消除对她的伤害。
就像他无法唤醒沉睡的母亲。
其实从小他并不敬畏自己的母亲,甚至隐隐看不起她的怯懦和退让。她无法让父亲爱这个家,无法消弭他心中的恨意,也无法阻止他为了野心与伯父父子斗得天翻地覆。因此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他都习惯了孤军奋战,从不曾想过向自己地位尊贵的母亲求助。
可是就在他私放了梅里塔蒙的灵魂,面临神界将他投为食心兽食物的判决时,正是这个一向软弱的女人,用她从未显现过的强大的至灵之力保护了他,逼迫荷鲁斯将粉碎灵魂的死刑改为了监禁,而她自己,则自我逃避般的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中。
“阿努比斯,不要再让我担心了。”那是她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
说起来,母亲始终还是懦弱的,懦弱得在短暂的爆发之后,终究因为无法平复两家世代纠缠不清的恩怨而选择逃避。可是她的儿子,却也因为她的付出而获得了坚持的力量,没有在火湖与闪电的惩罚中丧失掉自己的意志。
可是现在,当他面临着父亲咒语的侵蚀时,却再也没有母亲援以一臂之力。那个懦弱的女人,以她的缺席显示了自己无可替代的伟大力量。
“阿努比斯,不要再让我担心了。”母亲的话语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坚强面对一切,就能达成母亲的愿望,让她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可是现在,尽管付出了那么多旁人难以企及的毅力,他还是没能让母亲安心醒来。
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扑灭,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
“安郁,你到底怎么了?”梅里见男人痛苦地埋下头,紧握的双拳也不住地颤抖,忍不住担心地问。
“别跟着我!”男人甩出这句冷冰冰的话语,蓦地迈开脚步,头也不圆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巨大石柱之后。
梅里没有追上去,在这片温暖得甚至有些炎热的神界里,她却感到一阵阵发自内心的寒冷。
梅里塔蒙前世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冲撞,梅里忽然发现,她明白了安郁如此冷淡的原因。
他的心既然和梅里塔蒙的心在一起,那么梅里塔蒙心底的一切,他应该都已经知晓。
她并不爱他。
或者说,她只是想要借助他的神力获得灵魂的自由。
明白真相的这一刻,梅里失去藏书网了勇气。
“呀,公主你在这里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快去换衣服吧。”
是鬼。
他怎么也闯入到神界里来了?
“换衣服做什么?”梅里现在实在没心情跟他闲扯,站在原地不动。
“参加典礼啊。”鬼平板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半劝半拽地将梅里带进了大殿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内,然后给她奉上一套珠光宝气的衣饰,关上门退了出去。
这个房间的一面墙壁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作而成的,明晃晃地映出梅里全身的影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倒和鬼死板的模样有得一比。拿起鬼送来的一只镯子看了看,又放回去,梅里最终一把将那些艳丽华贵的东西推开,靠在墙边坐下,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无论是神界还是人间都没有她的位置,她只能躲在这间窄小的更衣室内,鸵鸟一般希望能多过一刻是一刻。
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当她得知了自己前世阴暗的心思,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要求安郁的回应?
她甚至,没有资格代表梅里塔蒙去祈求他的原谅。
隔壁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居然像是安郁!梅里惊讶地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在那面镜子般的墙面上,不想用力过大,那面镜墙竟无声无息地转开了!
墙后是一条石砌的走廊,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神像,头戴羽毛冠的阿蒙神、猫头女神贝斯特、鳄鱼神索贝克……形形色色以前从未见过的神祇展现在梅里面前。而凭借梅里塔蒙的记忆,她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他们每个神的面貌和职责。
不过她现在已无暇去观看这些蓦然熟悉起来的神像了,安郁的说话声就从前面传来,她迫不及待地向着他的所在走了过去。
“你不应该这样冷落梅里,我的儿子。”隔着石门,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梅里的耳朵,“在成为新任神界之王的时刻,你还需要她的爱与信仰来滋养你的至灵之力。”
李平老师在说什么?梅里一下子呆住了,就算荷鲁斯不再胜任王位,为什么会是安郁来接替他的位置?
“想一想,你获得她的爱有多么不容易。”见安郁不吭声,李平继续劝说道,“除了消除荷鲁斯对她的误导,我们为了让她自然而然地对你从感动到沉迷,花了多少力气,设计了多少场景,光是欲擒故纵地让她自由选择都冒了很多很大的风险!现在计划总算顺利进行,你继任神界之王的典礼也即将开始,怎么就不能再隐忍片刻,偏要这个时候冷落她?”
“可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安郁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无法掩饰的烦躁,“不错,我爱梅里塔蒙,但并不意味着我也爱她的转世!何况这个转世是这么平庸浅薄,一无所长,让她做我登基时的王后,我简直是颜面无存!”
“冷静,冷静,我的儿子。”李平耐心地安慰着,“至少她对你的爱是真的,不仅弥补了神界的缺漏,也带来了一千多年来唯一的供奉,单凭这一点你就给神界带来了复兴的希望!至于以后她也成了神殿中的一员,不能再供奉信仰,你想摆脱她还不容易么……”
“你说得对,父亲。”安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应,“我已经为她牺牲了那么多,现在利用她得到补偿也是应该的。最后时刻,我确实不该有任何心理负担……”
“就是就是,要知道你从一开始见她就冷冷淡淡的,我想了多少办法才帮你圆了这个场……”
李平还在继续说着,但梅里已经一步步地退了开去。为了不让隔壁的人听见动静,她憋着一口气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到终于一把推上镜墙时,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坐到了地上。
“不信仰金钱,金钱就无法收买你;不迷恋外表,外表就无法蛊惑你;不害怕未知,未知就无法恐吓你;不崇拜权力,权力就无法征服你。只要你一直坚持自我,他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这是你唯一能够胜利的办法,明白吗?”安郁的鼓励言犹在耳,可谁会想到,这坦坦荡荡的言辞背后,掩蔽着怎样的心思。
所以明知主题公园是陷阱,他依然引导她进入;所以每次她和裴思渡单独相处,李平必定发动袭击,而他必定前来相救;所以从一开始到最后,他对她始终冷言冷语不苟言笑,偏偏她会被幻境中的柔情搅昏了头,竟然深深地爱上了他……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他厌恶她,却又不得不利用她,他的用心,甚至比裴思渡更可怕!
也许,这就是前世梅里塔蒙欺骗了神灵的报应?所以,她这一世,没有爱情,只有阴谋。
第三十章 奥西里斯的审判
“主上,公主已经走了。”鬼从墙缝前缩回耳朵,小声禀告。
正在努力“劝说”的赛特顿时住了口。而整个房间中,不过只有赛特和鬼而已。
“蝎子女神的易容术虽然巧妙,却还是比不过主上的口技啊。”见赛特面带得意之色,鬼连忙屁颠颠地大拍马屁,“公主这回受了大刺激,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呢。”
“别忘了我同时也是混乱之神,局面越是混乱,我的灵力就会越高。”赛特说着,试探性地挥一挥手指,竟将墙壁上雕刻的一个荷鲁斯抹得踪影全无。
“居然在雅庐也能除去荷鲁斯的影像,主上铁定要当神界之王了!”鬼满脸喜色,喷啧称赞,“没想到随便搅搅局,就能增长这么多法力,那还要用公主的心恢复神界的完美做什么?”
“这不过是很少一部分原因,否则我早就把荷鲁斯拖下王座了。”赛特见鬼满脸崇拜地盯着自己,忍不住炫耀了一句,“其实我灵力大增,还是因为得到了梅里塔蒙的信仰。”
“公主?”鬼果然对这个答案大吃一惊,“她的信仰,不是奉献给了少主吗?”
“她帮助他恢复了至灵之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信仰不会悄然改变。”赛特微笑起来,“当她对我的盲从胜过对阿努比斯的信任时,她的主神实质上已经变成了我。”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鬼拍了拍自己长反的脑袋,伸出大拇指,“主上一直是公主的导师嘛,要她爱上少主她就爱了,要她怀疑少主她就信了,实际上她相信您比相信少主多多了,怀疑您却又比怀疑少主少多了,怪不得她的信仰之力大部分转到了您身上,自己却还不知道——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高!实在是高啊!”
“现在只等她取出梅里塔蒙的心实现灵魂的结合,我从她身上获得的灵力就能达到最大,神界就再也没人能与我抗衡了。”赛特得意地笑了起来,“荷鲁斯万万想不到,他辛苦筹划的一切,到头来都为我所用。”
“荷鲁斯在您面前永远不过是个小毛孩,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鬼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声音却透着十二分的谄媚,“不过,少主就比较吃亏了……”
“哼,以后别再称他少主!”赛特冷冷地打断了鬼的话,“当初我与荷鲁斯为王位争夺了八十年,最后为什么会功败垂成?”
“因为奥西里斯>不顾神界的平衡,以冥王的身份威胁拉神他们……”鬼胆战心惊地回答。
“不错!若不是阿努比斯救活了奥西里斯,荷鲁斯怎么可能当上神界之王?这样的背叛,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更何况……”他顿了顿,终于吐出更为冷硬的措辞,“他究竟是谁的种,谁又敢打包票?”
“原来主上还是怀疑少主,哦,不,阿努比斯的身份……”鬼想起奈芙蒂斯和奥西里斯的纠葛,加上阿努比斯对奥西里斯的救助,怪不得赛特会疑惑阿努比斯并非他的骨肉,“可是,他长得和主上很像……”
“如果他确实是我的儿子,那样的背叛我更加无法容忍!”赛特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何况,他不仅没有叫过我一声‘父亲’,还因为他的愚蠢和自私害得他的母亲陷入了沉睡!”
“所以,”见鬼已经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赛特冷笑道,“我要让他像我一样,尝够可望而不可即的滋味!”
“我明白了。”鬼摸摸脑袋,一副深有心得的模样。
赛特懒得再和鬼哆嗦,独自走回万神伫立的大厅。
巨大的光柱从大殿中心正上方的苍穹上投射下来,那是永恒的无上的太阳,它辉煌的光芒,将围成一个圆圈的九根石桂照得如同金子般发亮。
“赛特,我的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遍布着太阳图案的巨大石柱上传来,“你终于回来了。”
“我确实不想回来,尊敬的拉神。”倨傲的黑暗之王此刻也在这万物之源的太阳神面前鞠躬致意,“神界的灵力之源已经枯竭,我宁可待在混乱却又充满希望的凡间。”
“你的勇敢为神界找到了新的出路。”拉神的赞美渐渐变成叹息,“可是你还想着夺取荷鲁斯的王位,哪怕现在那只是一个徒有其名的虚衔。”
“我确实咽不下这口气,何况……”赛特闭了闭眼睛,伸手轻轻抚摸着九根石柱中的一根,“如果不是他惩罚了阿努比斯,我的妻子也不会伤心得自己沉入睡眠,再也>藏书网不肯醒来。”
“可怜的奈芙蒂斯是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两对父子的仇怨了。”拉神看着赛特的表情,语气渐渐有些惊讶,“你还没有放弃唤醒她的希望么?哪怕刚才她心爱的阿努比斯已经来过这里,都不能让她醒来。”
“我当然不会放弃。”赛特看着石柱上静默不动的美丽女子,嘴角扬起一丝自信的笑,“她是为了阿努比斯的罪而沉睡的,当梅里塔蒙的安卡结合之时,我一定能让她醒来。”
“可是醒来又如何呢?”看多了儿孙们爱恨纠葛的太阳神无奈地叹息,“你会原谅她并爱着她么?而她,会原谅你并爱着你么?”
“我会,而且我要让她也会。”赛特的目光中一如既往地充满了霸气,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这个答案,我已经孤独地想了三千年,我不想再孤独地想下去。”
“梅里塔蒙在吗?”有人敲了敲更衣室的门;没有得到回应,来人便自行推了开来。
坐在地上的梅里茫然地抬起眼,看到室内走进来一对神祇打扮的男女。
他们是来催她换装的吗?她的视线飘到那堆金光灿烂的衣饰上,嘲讽地笑了笑。无论是充当安郁即位大典的配角还是观众,对她而言都比死更可怕。
“梅里,你不认得我了?”那个男人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笑意,“我是莫华逸啊。”
莫华逸?梅里迟钝了许久的脑子回过神来,终于能把眼前异域打扮的男人和芦苇域影楼里的总经理联系起来:“莫经理?可你不是……”
“你以为我被阿努比斯杀了?”莫华逸大笑,“我可是堂堂的智慧之神,怎么会轻易栽在自己挖的坑里面?我只是正好借着那个机会抽身跑路而已……”
“原来是你设的这个局。”梅里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那你为什么要诈死?”
“荷鲁斯和赛特的争斗,我从来就不想插手,所以能躲得远远的最好。”莫华逸,也就是智慧神透特,伸手挽住身边女子的胳膊,“谁做神界之王并不重要,我们夫妻真正关心的,是如何弥补神界的缺漏,恢复以往的秩序。”
梅里一开始就觉得那个女子有点面熟,经过这番提醒才想起来,她就是“玛特的羽毛”酒吧的老板娘——正义女神玛特。
“在我们宗教的原意里,‘正义’同时也意味着‘秩序’,所以我有义务要恢复神界原本的秩序。”和丈夫相比,玛特的表情颇为严肃,“梅里塔蒙的逃跑和阿努比斯的背叛破坏了这个秩序,现在轮到你来补救了。”
“是要我找出梅里塔蒙的心么?”梅里垂下眼睛,淡淡一笑,“如果我不肯呢?”
“不肯?”玛特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情急之下语气越发冷硬,“以前是因为要激起你的记忆,所以只能耐心引诱。现在你已经奉献出了信仰,如果你的主神要求你这样做,你就无法抗拒。”
“这么说我还是应该识相,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梅里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好啊,我们去取梅里塔蒙的心吧。”
“咳咳,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啦。”透特连忙过来打圆场,“玛特说话就是直率,其实你要是获得永生也没什么不好的,照样可以像我们一样去凡间玩角色扮演……”
“你说得对。”梅里打断了他,当先走出了更衣室。
玛特和透特对望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和天上的尼罗河一样,人间的尼罗河也是蓝色的。蓝得就像天空之幕的边缘被撕下长长一条,铺陈在浩瀚的沙漠之中。
越是临近目的地,梅里的心跳就越发激烈,以至于她不得不用手紧紧地按住胸膛,不断告诫自己这已经不是梅里塔蒙的心,不该受到那早已死掉的宗教的束缚,可以义无反顾地追求,也可以潇洒自如地放弃。
更何况,根据她的现代生理学知识,一切记忆和情感都是蕴含在大脑中的,你这颗心扑腾扑腾又算是什么呢?就算是此行的终点见证了梅里塔蒙无数隐秘的回忆,承载了她复杂而又矛盾的情感,那也是梅里塔蒙自己的事情。她只是梅里,或者只是林嫒媛,她本不应该将自己也纠缠进去,还纠缠得如此之深。
为了摆脱这种无望的纠缠,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论由此引起的后果是什么,她都无法忍受自己成为别人的傀儡。坚持当自己而不是梅里塔蒙,是她唯一能够胜利的办法。哪怕这种胜利,就像加缪所描写的希腊神话中被诸神惩罚每天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的胜利:“只要他否定诸神的存在,蔑视这种宿命,命运就是属于他自己的,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
讽刺的是,这似曾相识的话,不也是安郁曾经告诉她的吗?欲擒故纵,果然是他的拿手好戏。
随着梅里的指点,玛特收拢翅膀,将怀中抱着的梅里轻轻放在河边,而化为白鹭的智慧之神透特也连忙降落在她们身边。
“为什么不见了?”望着眼前的蓝色河流和金色沙山,梅里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她确信,两半灵魂相互吸引的力量,正是传自这个地方。
“上个世纪这里修建了阿斯旺水坝,抬高了尼罗河水位,所以很多神庙和古迹都被淹没在水下了。”玛特一丝不苟地解释,“当然,也有一些大型神庙被整体搬迁到了高处,比如菲莱神庙、阿布辛贝神庙,等等。”
梅里盯着面前绚丽的蓝色水面,想起她第一次在“永生之路”主题公园里看到这种水色时的震惊。不过此刻她的视线中只有远处白色的点点帆船,安郁划的那种两头尖尖翘翘的太阳船已经杳无踪迹。
毕竟时光已经过去了三千年,足以把沧海化为桑田,把深爱变作怨恨,把刻骨铭心磨成过眼云烟,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安郁还是以前那个温柔深情的情人?
真是神灵最残酷的惩罚啊!当她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他时,他却再也不会给予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她跳进了尼罗河。
清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隔着巨大的蓝色玻璃,模糊而晃动。梅里憋着气,伸出双手刨开河底堆积的沙粒,果然显出了一角雕刻精美的石门。
“我们居然从不知道这个地方!”尾随而来的玛特望了透特一眼,知道凭着梅里的凡人之躯根本无法将整个石门打开,索性取出随身携带的法杖大力一挥。顿时沙粒翻卷,石屑纷飞,露出水底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来。
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已经到了尽头,梅里双手在河床上一撑,一一头冲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钻了进去。
玛特冲透特比划了一个“跟上”的手势,也想随着梅里进入洞口,不料金光一闪,一股巨大的力量竟将她整个人远远地掀了出去!
有人用至灵之力布下了结界!透特扶住妻子,试图以自己的灵力破解洞口的结界,却依然徒劳无功。
“就在这里等着吧,要知道现在我们每一分灵力都无比珍贵。”玛特制止了透特继续破解结界的努力,“反正梅里塔蒙既然已经回到神界,她就逃不脱奥西里斯的审判。”
石洞里面没有一滴水,却透出一种轻柔的银白色光芒,令人想起尼罗河上空皎洁的月色。
确切地说,这并不是石洞,而是一座掩埋在水底沙粒之中的神庙。此刻梅里就站在神庙的大殿之中。
和其他神庙一样,大殿的石柱和墙壁上都雕剗着精美的浮雕,再彩绘上斑斓的色泽,由于密封完好,每一处浮雕壁画都鲜艳如新。
所有的壁画上,都描绘着几乎同样的人物:黑发黑眼手持法杖的青年男人和身着白裙头戴金鹭鸟王冠的少女。而与其他神庙中千篇一律的献祭场面不同,青年与少女所处的背景和互动的姿态都是截然不同的:他们或携手在海边徜徉,或划船在芦苇荡中嬉戏,或坐在莲花池边抚弄乐器……然而无论他们在做什么,每一幅画面都充满着欢乐与甜蜜。
梅里知道,这是梅里塔蒙王后为阿努比斯专门修建的秘密神庙,也是阿努比斯唯一的主祭所。正因为一直被阿努比斯的至灵之力所保护,无论神界还是人间的统治者都没有发现这个隐秘的地点,所以这里也是他们以前缱绻缠绵的幽会之地。
也因为这个原因,阿努比斯将梅里塔蒙的心脏藏在了这里,并挖出了自己的心作为守护。
那两颗心一直静静地躺在这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境,哪怕后来神庙被热风吹来的黄沙掩埋,哪怕黄沙被大坝拦截的河水淹没,两颗心却从未分开。
即使它们自始至终,从未真正契合。
她越过大殿,沿着盘旋上升的楼梯走进了神庙顶部的密室。心中如同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就仿佛她拥有的那一半梅里塔蒙的灵魂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扑出肉体,扑向分别了三千年的另一半怀中,与它结合成永生的安卡。
然而推开虚掩的密室门的刹那,她的脚步忽然停滞了——安郁背对着她站在密室之中,他的面前,是阿努比斯和梅里塔蒙真人大小的黑色大理石雕像。两个雕像是用同一块石头雕刻而成,双手两两相握,似乎还在呢喃着当初不离不弃的甜蜜誓言。
确实是安郁,并非阿努比斯神。因为那个男人再不是卡尔纳克神庙中金碧辉煌的神祇打扮,却换回了在林城穿戴的招牌式的黑衬衣和黑裤子,让梅里恍惚觉得他不再是传说中的神,而是和自己一样的凡人,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他的存在。
“你在这里做什么?”梅里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等你。”安郁平静地回答,却没有转头的意思。
“为什么等我?”梅里问出这句话,等了一阵却不见安郁回答,不由自嘲地笑了,“是了,你知道我要来取梅里塔蒙的心。反正如果我不肯来,你也可以命令我。”
说着,她向前走了几步,尽管手心里已是紧张得一片冷汗,但还是自虐一般正面迎上安郁的表情。
不出所料,安郁的脸上仍是一片冷硬,双眼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情,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中,捧着一朵金子般璀璨的沙漠玫瑰。
一碰到梅里的目光,安郁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的表情被梅里看到。
“真是对不起,梅里塔蒙的转世竟然是我,又丑又笨又爱慕虚荣,就算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出多少优点。”梅里自嘲地笑起来,“如果我是你,肯定也会感到很失望的。早知道那么伟大的自我牺牲只换来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当年就让梅里塔蒙在雅庐里获得永生。不过好在现在的情形倒也不十分坏——”她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平心静气,就像一个被顾客狠杀价却不得不亏本出售货物的悲催卖家,“抛开对梅里塔蒙的忠诚和幻想,你总算可以追求点别的东西来补偿自己,比如说,做做神界之王什么的。反正我一旦献出信仰就好像签了卖身契,想反悔也没门儿了,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利用到底。只是拜托你被老爸扶上位的时候,不要封我做王后什么的,那个称呼让我觉得恶心!”
“你就那么确定我在利用你?”安郁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忽而发问,“你就那么确定你能做王后?”
“……”这个问题本身的讥讽之意让梅里顿时有些窘迫,恼羞成怒地冷笑道,“既然当初梅里塔蒙只是在利用你,那么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算公平合理。”
“是吗?既然你能接受,那我就迫不及待了。”安郁话音未落,忽然抢上一步,右手绕过梅里的脖子紧紧搂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都担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俯身吻了下去。
这个造型,简直堪比二战结束时的那张经典照片——纽约时代广场之吻。
“混蛋!放……”可惜梅里自己体会不到这极具艺术性的一幕,她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重心一歪身不由己地斜倒下去,刚开口却已被那带着怒气的霸道的吻封住了嘴。她不甘心就此被安郁玩弄于股掌之间,张口就狠狠地咬了下去,口中顿时弥漫起一股咸咸的血味。
“别用你亲过蝎子精的臭嘴来碰我!”她恶狠狠地喊,“我可没披梅里塔蒙的画皮!”
安郁愣了愣,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不顾梅里的每一下挣扎捶打都如同荆棘刺下,一言不发地再度将她揉进了自己怀中。此刻他就像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太久的猛兽,一旦找到了空隙就死死地咬住栏杆不肯松口,哪怕因此头破血流皮开肉绽也决不放弃,仿佛不这样发泄一番,他就会被狭窄的笼子逼迫得在沉默中崩溃。
梅里觉得自己就是个掉进蜘蛛网中的昆虫,拼命拳打脚踢爪抓牙咬也无法阻止那一道道蛛丝将自己捆成木乃伊。不过她的暴力不合作运动也让安郁颇为烦恼,由于只有一只手制住梅里,为了借力,他后退几步靠上了梅里塔蒙和阿努比斯的雕像。而他的左臂,也屈伸起来凑到了梅里胸前。
他要干什么?玛特和透特怎么还不进来?梅里脑子里“嗡”的一声,伸出双手在胸前使劲一推,竟触摸到一个粗糙冷硬的东西——是那朵握在安郁手中的沙漠玫瑰!情急之中,她也分辨不出是安郁塞过来的还是自己拽过来的,反正握紧了那朵坚硬的沙漠玫瑰,想也不想地朝着安郁的脑袋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那朵美仑美奂的沙漠玫瑰顿时碎裂成了沙块。不过它没能砸中安郁的头,却在他的偏头闪躲之下砸在了身后连为一体的雕像上。
“哎哟!”一个声音蓦地从角落里冒出来,将原本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梅里固然手忙脚乱想要从安郁怀中挣脱,而安郁也警惕地放开手,眼中射出锐亮的光芒。
是鬼!可他怎么能突破安郁设下的结界?除非赛特……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打搅你们的……”眼看安郁的眼神杀气腾腾地盯着自己,鬼一边忙乱地摆着手,一边怯怯地退后,“就我自己来的,主上并不知道……要不,你们继续,继续……”
“等等!”梅里慌忙叫住他,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有事找我们?”
“我来还给少主一样东西……”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团光球捧在手中,“它里面含有少主的至灵之力,否则我根本不可能越过少主设下的结界……”
“这是……我的记忆?”梅里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那团淡淡的光芒所吸引,似乎看得见小时候的自己与父母正在光团中闪烁。可这份属于“林嫒嫒”名下的记忆,不是被二妞她们变成的蝎子抢走了吗?她甚至从未奢望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它!
“我趁她们睡着的时候偷出来的……”鬼生怕安郁和梅里不信,慌忙补充道,“当然,她们来追我了,不过我分身多跑得掉……”
“为什么把它还给我?”安郁显然对鬼的用心有所怀疑,甚至不曾伸手去将那昔日重若性命的光团取回。
“少主觉得这是个圈套?”鬼有点受伤,却还是咧开嘴巴,做出了一个生硬的笑意,“我可是难得想报报恩呐……”
“我对你从无恩情可言。”安郁冷冷地打断了他。而梅里念及如果没有鬼私下提醒安郁存有苦衷,她才不可能在安郁的寒冰炸弹下坚持这么久,因此对鬼双面间谍般的态度也颇为疑惑。
“我生活在冥河边,原本就是靠吞食亡灵为生,而少主的职责则是保护亡灵渡河,因此我们天生就是对立的。”鬼低咳了一声,“那时少主固然瞧不起我,我对少主也没有什么好感。”
安郁点了点头,默认。
“凭我的本事,自然无法和少主抗衡,因此非但少主保护的亡灵我无法捕猎,就连一些没钱书写亡灵书和制作木乃伊的穷人的亡灵,少主也不肯让我轻易捕食,总是尽量将他们都送到奥西里斯的审判大厅去。”鬼“吧嗒吧嗒”地继续说,“说实话,那时我对少主甚至是深有怨念啊!”
“那你岂不是要饿死了?”想起鬼吞食亡灵固然可恶,却也跟不得不啃小肥羊的大灰狼一样,梅里不由生出一丝同情。
“是啊,我只是冥河边的野生土著,这种纯正的反角在完美的神界确实是不该存在的。有罪的亡灵,本该是神界豢养的食心兽的美餐。”鬼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转而感激地看向安郁,“可那时少主却会不时从食心兽那里分出一些有罪的亡灵来给我食用,我才没有在冥河边饿死……”
“你是组成神界平衡的一分子,自然得留着。”安郁似乎不习惯鬼的赞美,淡淡地解释。
“最开始我也这么想。”鬼摸了摸头,神情有些沮丧起来,“可是自从……自从少主您出了事,神界换了好几位神灵来接替您的位置后,我才知道您和他们是不同的。您虽然要保护亡灵,却从不对我羞辱打骂,还惦记着给我送吃的。而在其他神灵眼中,我不过是低贱的畜类,若非我的分身多,只怕早被他们当活靶子打死了……所以我才不得不背井离乡,跟着赛特主上去了凡间……”
“何况,我还是从您这里学会了怎么笑。”鬼抹了抹眼睛,又做出一个生硬的“笑”的表情,“原本我生活的地方除了能见到神祇就是亡灵,神祇们表情严肃,亡灵们更是战战兢兢,数千年里我竟没见过其他表情。直到有一天,少主您撑船的时候竟然笑了,我才知道原来脸上还可以做出这种表情,于是就情不自禁地模仿起来。少主笑了一天又一天,我的表情也越练越好,看着河水里的自己,觉得心情甚至整个生活都好了起来,亮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您爱上了梅里塔蒙……”
“够了!”安郁终于打断了鬼的喋喋不休,“我相信你了,你走吧。”
“我不光想让您相信我,也希望您还能恢复当日的笑容。”鬼说着鞠了一个躬,将那团记忆放在地上,转身就往墙角走去。
“你不怕蝎子报复么?”梅里忽而担忧地问。
“不会,我有主上罩着呢。”鬼再度把脖子面条般扭过一百八十度,俏皮地朝梅里眨了眨眼。他没有说明,赛特如果怪罪下来,他会辩解自己把林媛嫒的记忆还给梅里,才是真正让阿努比斯尝到可望而不及的滋味,恰好遵从了主上的意愿。这样下来,他就算有罪,也不过是好心办坏事的罪,大不了牺牲两个分身来顶缸……
他也没有说,他听过这首歌:“爱之于我,不是不死的欲望,是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对于一个永远只能躲在阴影里的小透明来说,能够偶尔做一把改交别人命运的英雄,是对多年来卑微受气的心灵的最大安慰。
“不啰嗦了,你们继续啊。”鬼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
继续?梅里正无地自容,安郁已经捡起地上的光团,捧在手中。
眼看安郁闭上眼睛不言不动,想必正在用灵力探测光团中的组成,梅里趁机向着密室门口退去,眼光却忽然瞄到了那两座雕像。刚才被沙漠玫瑰一砸,两座看似坚固无比的雕像双手连接处竟然破开了一个孔洞,露出里面两个雪花石制成的小罐子来。
那是梅里塔蒙的心,还有阿努比斯的心!若非砸出这个洞,自己根本没法将它们从雕塑里刨出来——莫非,刚才安郁是特意将开启它们的沙漠玫瑰塞进自己手里的?梅里猛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冲到雕像前,踮着脚尖把某个雪花石罐取了出来。
然而还不等她站稳,一旁的安郁已经扑了过来。梅里原本一直保持着警惕,慌忙抱着自己的罐子转身99lib.就跑,却被安郁一把搂住了腰,耳边响起一声带着怒意的暴喝:“别跑!”
他想要拦住梅里,没料到这个凶神恶煞的语气反倒成了赛跑时的发令枪,惊得梅里越发使劲往外蹬腿。“救命,救命!”她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却发觉安郁的力度是从来有过的坚决,而鬼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终于,她被安郁扑倒在地上,用身体紧紧地压住。看着他眼中因为激动而泛起的赤红,梅里越发恐惧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就算从未有过经验,她却凭着本能明白了男人跟中赤裸裸的火苗,那是可以焚烧一切的情欲。
安郁用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再度吻住了她的唇,就在梅里举起手中的石罐准备再给他脑袋一下子的时候,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片淡淡的光芒,紧接着那片光芒被安郁的另一只手摁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点一滴的旧时时光在脑海中浮现起来,那是属于林嫒嫒的记忆——父亲林胜德,母亲李淑芬,一个平凡却温暖的三口之家,还有……她的反抗渐渐平息下来,手掌一松,石罐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
“为什么要来取梅里塔蒙的心?”安郁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异常艰涩,就像一个长久无法开口的人,当他吐出第一句话时,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而难以置信。
“因为,我想毁了它……”梅里梦呓般的回答,“那样就再不用变成梅里塔蒙,再不用面对你们的算计……”
“可你毁不了它,正如同你毁不了身体里另一半来自梅里塔蒙的灵魂……”感觉到梅里绝望的颤抖,安郁将手心中最后一点光芒灌入她的眉心,轻柔却又坚定地说,“可是相信我,我会还给你自由。”
梅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错,眼前的安郁竟真的像变了一个人!虽然他的模样和声音都没有改变,但那眸光是如此怜惜,那语调是如此温情,让她想起了梦中带她去看沙漠玫瑰的安郁,而不是现实里冷硬酷忍的冰山男……
“你看清楚,我不是梅里塔蒙!”她挣扎着大声喊出来,“梅里塔蒙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是谁。”安郁轻柔地啄了啄她的嘴唇,“你是林媛嫒。”
“对,我只是林媛媛……”似乎为了验证眼前的一切,她慢慢地伸手揽住了安郁的脖子,想要和他贴得更紧,两行泪水缓缓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我爱你,林媛媛!”仿佛为了打破她心头最后一丝疑虑,安郁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出一句话。
“可是梅里塔蒙……”梅里鼓起勇气提到了那位王后。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对安郁坦承梅里塔蒙对阿努比斯的欺骗,而梅里塔蒙以后是否会成为安郁和林嫒媛之间难以抹去的阴影?
“她属于三千年前的历史,你不会连那么陈的醋都要吃吧?”安郁笑了。
“可是……”梅里仍旧不肯死心,“你读过她的心么?”
“我不用读。”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从她当年不断催促着我动手,我就明白。”
“那你怎么那么傻……”她恨恨地一拳打在他的背上。
“因为我和你一样,不甘心做一朵永恒却枯槁的沙漠玫瑰。”安郁轻柔地呢喃着,柔软的吻慢慢从她微翕的眼眸逐渐向下,掠过她的鼻子、嘴唇、脖颈……就仿佛摩挲着他毕生最珍贵的宝物。
梅里闭着眼睛,身体因为激动而不停地发抖,她没有制止安郁的所为。随着那团光芒渐渐从眉心融入到她的灵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安郁收纳自己的记忆后还要将它纳入胸中,因为他所有的苦衷和感情唯有通过记忆的传载才能让她明白。
“她的声音如同刀剑,她的触碰如同荆棘,她的亲吻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她的爱让你万劫不复。”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而是——面对刻骨铭心的爱人,无论你怎么努力,也表达不出真正的情意。”
“你中了黑暗的诅咒,永远得不到你所想要的……可是,再强大的诅咒也有办法破解……你想赌吗……”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一切的真相,他也终于可以表达出自己的真心,那么是否代表着赛特的咒语已经被破解了呢?
她的爱,是否真的会让他万劫不复?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他在她的耳边低喃,“相信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我相信你!”她闭上眼睛,感觉到耳边他急促的喘息,忽然有一种将自己全部身心交托出去的幸福和坦然。
“可以吗?”他小心地问。
梅里点了点头,俏皮地笑:“只要在场的神灵不会觉得尴尬。”
“这里没有任何神灵,包括你,包括我。”他深深她看着她,“只要你不会觉得后悔。”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笑来表达了自己的邀请。当初次的疼痛如期而至时,她甚至觉得,这种痛让她体会到了真实地拥有他的感觉,就像采撷玫瑰时被刺出的血迹,反倒让人更加珍惜那花朵带来的娇艳与芬芳。
这样完全的覆盖与契合,让她想起在清凉的莲花池中,梅里塔蒙和安郁的最后一次缠绵。那个时候,她是在对灵魂自由的期冀中承受了剜心之痛;而他,又是如何在明知将永远失去她的时候选择了永生的艰难?
“疼吗?”她伸出手,抚摸上他的心口。曾经的伤痕已经无法寻觅,从此她再也不会让他受伤。
“别分心。”他惩罚式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哪怕是为了以前的我们。”
她满足地笑了。从此他们的身与心,都不会再有任何距离。
当他终于重新静静地抱住她时,她揽住他?头颈,轻轻地哼唱起那首沙漠玫瑰之歌的最后一句:“我不要千万年永恒的伪装,只想要一天鲜活的绽放。”
哪怕这一天过后,就是万劫不复。
捧着盛放梅里塔蒙心脏的雪花石罐,梅里在透特和玛特的带领下,来到了奥西里斯的审判大厅。
与其他神殿的建筑不同,审判大厅的正中间是一个高大的阶梯金字塔,四面分立着九柱神中的风神、雨神、地神和天神。尽管已经精疲力尽,梅里还是拒绝了透特的搀扶,自己爬上了金字塔的顶端。
与昔日莎草纸卷上看到的景象相同,顶端平台上,伫立着一座巨大的天平,天平的旁边,则蹲伏着鳄头狮爪河马身的可怖怪兽——食心兽。也许是太久没有灵魂可以吞食,食心兽兴奋地盯着梅里,不停地刨着前爪下的地面。
阶梯金字塔的前方,端坐着冥王奥西里斯,可惜他的身后再没有伊西斯和奈芙蒂斯相伴。而其他四十二位作为陪审团成员的神祇则静静地站在远处,炽热的眼光齐齐聚集在这个能给神界带来完美和完整的灵魂身上。
梅里忽然感到有些可笑,就算是号称无所不能的神,此刻也在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由于阿努比斯的缺席,正义女神玛特只能亲自来主持称心仪式,而透特则持着纸笔在一旁做着审判记录。按照老规矩,所有的问题都必须采用否定式的问句,而亡灵的每一个回答,都将影响到他究竟是得到永生,还是成为食心兽的美餐。
“你确认自己没有犯过叛国罪吗?”玛特例行公事地捉问。
“不,我犯过。”梅里看着面露惊讶的神灵们,镇定地回答,“我曾经逃离过这里,也一直想要逃离这里。”
“那么,你确认自己没有犯过欺骗罪吗?”玛特有些尴尬,继续提问。
“不,我犯过。我曾经欺骗了一个人的感情,让他受到了无与伦比的伤害。”梅里回答。
玛特越发有些不安,她看了一眼众神,决定终止这个例行的程序:“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可怜的梅里塔蒙,虽然你曾经犯过罪,但宽宏大量的神界还是会原谅你,接纳你。来吧,将你的心放在天平的一端,让我们来看看它与正义的羽毛孰轻孰重。”说着,她摘下头顶的羽毛,放在了天平的另一端。
“在你们的眼中,我确实是可怜的,因为你们轻易就可以夺走我的亲人、我的名誉、我的财产,让我陷入恐惧和绝望,不得不最终回到这个当初逃离的地方。”梅里将盛放着心脏的雪花石罐虚置在天平上空,忽然笑了,“可是你们比我更可怜,更恐惧,因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信仰你们,你们所有的法力都像决堤的洪水无可挽回地消亡,只能躲在这最后的巢穴里自欺欺人。你们可以鄙视我的平庸浅薄,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你们又一心想要得到我的信仰和爱,不惜纡尊降贵、勾心斗角、坑蒙拐骗。你们早已背离了神界完美的基石,就算得到了梅里塔蒙的心,也无法挽救你们注定的命运。所以最可怜的人是你们,不是我!”
说完,她猛地将石罐重重砸在天平上,向着蹲伏在一旁的食心兽冲了过去!
然而,智慧神透特早已预备到这种情况,在场的四十多名神祇同时施法,梅里塔蒙的一半灵魂渐渐地从石罐中散逸出来。
由于BA与KA互相吸引的强大力量,梅里感觉自己的灵魂身不由己地向外冲去。然而身体内部安郁灌注的至灵之力也被激发出来,死死拦住了灵魂外逸的趋势。
电光火石之间,众神再度发力,那股存留在梅里体内的至灵之力终究敌不过诸神的合力,灵魂终于被生生扯出体外。
梅里塔蒙的安卡在半空中结合的一刹那,梅里感觉到安郁的至灵之力终究只拦下了小半完全属于林嫒媛的灵魂,而她的身体,仍旧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食心兽。
食心兽张开了巨口。
一个人影从地下冒了出来。
尾声
窗外树影婆娑,白云纷飞,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媛媛,你的电话!”妈妈的声音惊醒了在窗前发呆的女孩,她依依不舍地望了望深不可测的天空,终于从写字台前的椅子上站起来,摊开的纸面上,画着一片绽放的玫瑰。
“是梅里……哦,不,林嫒媛吗?我是夏洁,你大学的室友。我和几个同学正好来Z城做社会实践。”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出来和我们吃个饭?……来吧来吧,说不定对你的恢复有好处哦……对了,陈知薇也要来,就是原来跟我们一个宿舍的陈知薇,后来到国外留学去了的那个美女……好啊,你记下时间和地点……”
放下电话,林媛媛轻轻揉了揉眉心。自从一年前她在林城居住的出租屋因为经年失修而塌陷后,她就莫名其妙地丧失了许多记忆,不得不办理了休学手续,回到了Z城的父母身边养病。
一年以来,她深居简出,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只偶尔哼着一首不知名字不知歌词的曲子。而她最大的爱好,则是趴在窗前看外面的天空,常常几个小时也不动一下。
“都怪你,当初就不该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否则也不会租危房来住……”林妈妈抹着眼泪,暗地里责怪林爸爸。
“谁让她和同学们搞不好关系?我觉得她这个毛病不完全是摔出来的,心理问题也是一大原因!”林爸爸说到郁闷处,哆嗦着手去摸烟盒。
“那还不是同学冤枉她!”林妈妈说到这里总是怒气难消,“虽然那个同学最后承认是自己搞错了,可嫒媛当时有多委屈……”
每当这个时候,林媛媛就会轻轻关紧房门,继续趴在窗前看天空。她不会告诉父母,她之所以常常发呆,是因为她真的能听见高空之上传来的声响。
有时候,是混乱的叫嚷:
“是阿努比斯,他撞开食心兽是要带亡灵逃出神界,快拦住他!”
“不,你们放开我的儿子!”
“是奈芙蒂斯,她……她居然醒了?”
“既然梅里塔蒙的亡灵已经结合成安卡无法逃离,我的儿子带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你们就随他去吧!否则,我会让你们看到一个母亲的力量!”
“好吧,看在沉睡了三千年的奈芙蒂斯的面子上……”
有时候,是激烈的辩论:
“荷鲁斯在神界最关键的时刻缺席,我提议罢免他的王位!”
“那么让谁来接替,赛特吗?”
“如果是赛特做王,神界不会颓废如此!赛特很早就前往人间发展信徒,这才是一个新的王者所需要的勇气和毅力!何况赛特现在的灵力比荷鲁斯要高得多……赛特呢?他去哪里了?怎么奈芙蒂斯也不见了?”
“主上他……他去林城了……不知哪里来了一群凡人,居然也拥有部分灵力,他们闯进了地宫,所以主上得回去对付他们……”
“胡说!什么时候轮到凡人来威胁咱们了?我看是奈芙蒂斯不肯原谅他,赛特追过去赔罪了吧!听说他这三千年来可是后悔得很啊……”
有时候,高空中传来的又是严厉的指责:
“透特,枉你号称智慧之神,费尽心思找来的梅里塔蒙的安卡还是无法挽回我们灵力的衰败!”
“是吗?难道你们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找回梅里塔蒙的安卡未必有用,只是为了打碎你们这些自大保守的家伙最后的幻想?”
“什么意思。难道不该弥补神界的漏洞吗?”
“神界早已不再完美,并非一个安卡就可以补救,真正要提升法力确实有一个办法,只是怕你们不敢!”
“神力都要流失殆尽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你们就到人间去,凭你们的能力去换取人类的爱和信仰。不过,这其中的风险只怕你们也已经看到——要么像拉美西斯二世一样,被秘密名字的力量打入虚无;要么像荷鲁斯一样,失去至灵之力而无法恢复人形;要么像塞基特一样,被自己的欲望淹没;要么像阿努比斯一样,因为违反规则而被剥夺神籍……这样的风险,你们敢承担么?”
……
大多数时候,林嫒媛听不懂那些高空中传来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本能地搜寻着那个叫“阿努比斯”的名字。虽然脑子里总是空空的,但从零零碎碎的信息中,她还是拼凑出拥有那个名字的人的境遇:
那个人救了一个叫梅里的女子,或者说只是她的身体,然后将她送回了人间的家中,甚至施法改变了一部分她父母的记忆。然而由于缺乏大部分的灵魂,那个女子每天浑浑噩噩,所以阿努比斯回到神界,想取回她的大部分灵魂。
然而那个女子的灵魂已经成为神界的一部分,即使并未像神界原先期望的那样给他们带来奇迹,可神界却也不愿阿努比斯将她的灵魂带走。于是阿努比斯只好和拉神订立了一个契约,一旦众神忍不住离开雅庐去往人间寻求信仰,拉神就将梅里的安卡交给他。而作为交换,阿努比斯被剥夺掉神的资格,不能再以人类的形象去探望他所心爱的少女……
林媛媛不知道阿努比斯后来赢了没有,她只知道不时会有一只黑狗偷偷趴在窗台上看着自己,不叫也不动,但那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常让她莫名地心痛。
林嫒媛不知道那只黑狗是如何跃上她家的六层楼的,但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偷偷地在饭桌上藏一些肉和骨头,然后摊在手心里喂给黑狗。黑狗乖乖地在她手中舔食的时候,她会轻轻抚摸它俏皮竖立的耳朵,然后喊出给它取的名字:“二毛。”
只有这个时候,她空洞的心中才会感到一丝温暖。
可是,一连好几天,二毛都没再来过,让林嫒嫒平白有点担心。
这一次,按照她平日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同意去参加什么莫名其妙的同学聚会,可是“陈知薇”这个名字却如此熟悉,仿佛失落在黑暗中的钥匙亮光一现,让她恍惚觉得可以打开自己荒芜已久的心门。
或许,她会知道阿努比斯和梅里的结局?
电话里约的地方不太远,林媛媛到达的时候,夏洁、蒋敏和几个同学都已经围着桌子坐下了,正在讨论媒体最新披露的林城猛料:
“想不到地铁附近还有那么多地道,会不会是抗战时期挖的防空洞啊?”
“当然不是,没看网上说地道两边还有很多壁画吗,绝对有图有真相!”
“听说连最牛的特别案件组都出动了,那里面有许多特异功能的成员,肯定能破解这个地宫之谜。”
“嗯,听说案件组很早就注意到地铁里的一些灵异现象了,比如有一次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冲上地铁,地铁人员地毯式搜索都没能把他们找出来,一数还发现地铁车厢少了一截!”
“哇,这么古怪!那地道果然不是人修的吧?不过不管他是谁,招惹上了特别案件组,只怕以后日子都不好过了。”
“是啊,听说这次差一点就抓住了地道的主人,可惜又让给他逃了……”
林媛嫒默默地听着同学们的议论,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可心里却模模糊糊地感觉,那个地宫,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陈知薇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朝饭店入口望了过去,果然看见一个气质高雅的美人款款.走了进来,而更酷的是,她的肩膀上,站着一只两尺来高的黑鹰!
“哇,知薇,这是你养的宠物吗?”“去国外一趟,果然和我们大不相同啦!”看着那只毛色发亮一派王者风范的黑鹰,大家全都围拢过来,有人伸手想摸摸鹰毛,最终还是胆怯地缩回了手。
“是啊,这是我的宝贝。”陈知薇含笑着对众人点头,偏偏坐到了林嫒嫒旁边,“你好!”
“你好!”林嫒嫒赶紧回答。
“谢谢你许愿让我恢复健康,让我可以撑到荷鲁斯到来。”趁着同学们没注意,陈知薇小声说。
“啊?不用谢。”林嫒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好瞎扯一句缓解尴尬,“你的鹰真漂亮!”
“怎么,就算我为了保持低调缩小了身形,你也不该不认得我吧?”忽然,一个声音在林嫒嫒的脑中响起,却绝不是在座的任何一个同学说的。林媛媛疑惑地转了转眼珠,莫非,是这只黑鹰在对自己说话?
“也是,你的大部分灵魂和梅里塔蒙的心结合成了安卡,阿努比斯能靠着你剩下的一丁点灵魂把你复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黑鹰继续无声地说着,“你现在倒好,白痴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剩下的烂摊子还不是得让我给你们收拾。”
四周的同学们在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不时拿起筷子拈起餐前开胃菜,只有林嫒嫒无声无息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听着那只鹰给自己说话。
“不过现在好歹熬出头啦。我和透特终于把那些畏首畏尾的家伙们打发出了雅庐,放下架子跑到人间来讨生活,阿努比斯也不用再跟他们纠缠了。”黑鹰眨着锋锐的眼睛,似乎想要不顾鸟形鸟相地笑出来,“哈哈,这下就算赛特想跑回神界称王,面对的也只是一堆空柱子而已了!加上现在有凡间的什么案件组在追查他,听说连赏金猎人都出动了,他自顾不暇,我们只要看好戏就好了……你说,阿努比斯当时是不是故意要泄露他老爹的行踪,反正他那个爹也不像个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听着黑鹰喋喋不休的唠叨,林媛媛缓缓摇头。
所有的同学都朝她看了过来,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对这个被摔坏脑袋的女孩抱着十二分的同情。
“是我在跟她说话。”陈知薇赶紧笑了笑,待同学们注意力转移,俯身在林媛媛耳边说,“别烦他,他自己暂时没法变成人,只好对赛特幸灾乐祸……不过他终于看懂了你照片背后写的那首诗,就算他是只鹰我也是开心的……”
“可我还是想不起来……”林嫒嫒苦恼地看着情真意切的陈知薇,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不耽搁你了。”陈知薇笑起来,“我们这次从雅庐回来,最大的收获就是给你带来了一个人。你不去看看他么?”
他是谁?林嫒媛惊讶地看着陈知薇,眼中满是疑问。然而在陈知薇的微笑鼓励下,她终于站起身,借口去洗手间走出了饭店大门。
“少主救命!抓我的人来了!”街角里,一个脖子上裹着厚围巾的家伙忽然蹿了出来,一把抢过黑衣青年耳中塞着的MP3的耳机,假装悠闲地在墙根下听起了音乐。
几个精悍的汉子停下来东张西望了一番,随即行色匆匆地往前方追去。
“好险!”围巾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惬意地把藏在围巾里的脖子扭回一百八十度,恢复出了鬼的本来形状,再把耳机摘下来还给一旁的黑衣青年,“哼,还号称是世界上最拔尖的赏金猎人呢,居然连少主的神力都没觉察出来。”
“那是因为我已是凡人了。”黑衣青年淡淡地说,“或许,这算是我的父亲实现了他的诅咒?”
“您不再永生了?”鬼惊讶得差点咬掉了自己的手指。对于一个以追求“永生”为终极目的的神界来说,失去了永生的能力果然就是万劫不复!
“不过也没关系……有夫人在,她会一直佑护你们的。”鬼见青年的脸上果然露出了关切的表情,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汇报,“奈芙蒂斯夫人也来到了凡间,主上得知消息已经追过去了……林城的地宫只有我和赤鳞在看守,成天被特别案件组和赏金猎人追得四处逃命……”
“他们……和好了吗?”青年虽然对父母的恩怨并不想置评,却毕竟关心。
“暂时还没有,不过您知道主上有的是耐心……从这一点看,我觉得您和主上真是活生生的亲父子……”鬼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说过了头,千钧一发之际慌忙把后面“两个人本质上都是忠犬”的评语给咽了回去,吐吐舌头转换了话题,“对了,奈芙蒂斯夫人说了,她会找机会来看你们,叫你们别怕。”
青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MP3的耳机重新戴上,耳畔又响起那熟悉的仿佛誓言一般的歌声:
没有香,可谁有我完美的形状
不凋谢,神赐我逃脱轮回的力量
我是一朵沙砾凝结的玫瑰
撒哈拉沙漠在我离开的方向
你的手,带我远离无尽的洪荒
你的笑,弥补一切不存在的失望
但是谁告诉我看到的世界
只是通过你的眸光
你就在我身旁
却为什么依然会悲伤
明天虽漫长
却不过是今日的回放
我是一朵沙砾凝结的玫瑰
千万年都被你装饰在天堂
再怎样被人颂扬
也逃不脱枯槁的真相
一眼就看穿的未来
举步维艰的逃亡
爱之于我,不是不死的欲望
是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
流星的匆忙
露珠的耀亮
我不要千万年永恒的伪装
只想要一天鲜活的绽放
陈知薇让自己出来见的人,是他吗?
走出饭店大门,林媛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站在街角的黑衣青年。可是此刻他的身边却站着另外一个男人,身材矮小,面?99lib.目平板,更奇怪的是,天明明不冷脖子上却裹着厚厚的毛线围巾。
眼看那个黑衣男马上就要朝自己转过脸来,林媛嫒慌忙把头扭到了别处,假装观察着饭店门口来来往往的路人。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拿着头奖彩票的人故意拖延前往兑奖的时间,又或者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故意放慢走进村庄的脚步,因为他们想要扩大和品味的,正是这种在等待中产生的巨大喜悦和希望。
“我这里有一首歌,你想听吗?”一个声音忽然在林媛媛耳边响起,优美低沉,就像月夜下海浪的呢喃,带着无法抗拒的魅力。
“好听吗?”她转过头,一下子就沉溺进了他黑色的眼睛。那仿佛被千年冰雪浸渍而成的冷硬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宽广和温柔,就像陡峭凛冽的冰山,终于融化成了包容一切的大海。
“笑了,终于又笑了。”看着眼前几乎可以入画的场景,鬼自言自语地弯起嘴角,随即祝福一般握起了双手,知趣地沉入了地下。
“你听听看。”黑衣男人微笑地看着林媛嫒,摘下耳机递了过来。
耳机周围萦绕着一团细微的光芒,闪闪烁烁地向着女孩子的额头飘了过来。
她闭上眼睛,戴上了耳机,仿佛久居闹市的人陡然闯进了原始森林,不由自主地疏散开全部的身心去吸取那沁人心脾的空气。
闪烁的光芒浸入了她的眉心,随着呼吸、血流和渐渐浮现的记忆充盈了她的整个身体。
“安郁。”就像尘封的莎草纸卷“唰”地一下抖开,她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情不自禁地扑入到他的怀中,久违的泪水打湿了他的黑色衬衣。
时隔一年,他终于取回了她遗留在雅庐中的大部分灵魂,还给了她一个完整的梅里,或者说,一个完整的林媛媛。
“安郁安郁安郁……”像是害怕他又会突然消失一般,她紧紧地箍住他的腰,不住口地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要把这一年来省略的称呼全都弥补够本。
“我想开一家宠物店。”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忽然说。
“好啊。”她赖在他的胸口上不肯睁眼,一边抽噎一边努力地笑,“我要养很多很多像二毛那样的忠犬!”
一份街头派发的小广告忽然递到了他们面前,安郁随手接过,看见上面几个硕大的黑字:“永生之路主题公园即将正式运营,欢迎您的光临!”
“或者,继续去主题公园当导游?”他忽然叹口气,“收入说不定比开宠物店更高。”
“不干!”她果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睁开眼跳了起来,挥舞着前爪大声抗议,却忘了脸颊上还带着亮晶晶的泪珠。
他依旧只是笑着,伸手抱住了她。虽然没有更多的语言,可她和他都知道,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
(完)
后记 我的埃及梦
2010年的新年,我是在尼罗河上度过的。
从伦敦出发的时候,还是白雪皑皑的冬天,到达非洲北端的埃及时,却已是风和日丽的旅游黄金季了。
尼罗河谷是得到上天钟爱的地方,不仅物产丰富,适宜农耕,被沙漠环绕的干燥气候也使细菌与病毒难以在这里繁殖,因此自古以来就从未爆 53d1." >发过大规模的疾病和瘟疫。直到今天,当我和皮皮虾在开罗街头好奇地观察当地人的食物时,虽然语言不通,热情的食客却立刻用自己的勺子舀了食物直接送进皮皮虾的嘴里请他品尝,然后再用那把勺子继续进餐。这种待遇,让我们既有些惶恐,也感到一种奇妙的亲切和感动。
不过虽然在埃及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当地人,目睹了伊斯兰世界种种特别的风俗,甚至在颇有外星特色的黑沙漠和白沙漠中露宿了一晚,看到了此生从未想象得出的壮观星空,我都从未想过要为这些难得的境遇写一本小说。只因为,与现代埃及比起来,古埃及遗址和文物带来的震撼实在太过剧烈,那种心灵上压倒一切的冲击超过了我之前在国内外见识过的所有奇观。
我们的游程沿尼罗河而下,从北部的开罗到南部的阿布辛贝,交通工具包括五星级油轮、肮脏的长途大巴、拥挤的硬座火车、当地人开的各色出租车等。无论旅途舒适还是艰苦,目的地都从未让我们失望过。而一旦将眼 524d." >前的空间奇观投入到时间的洪流之中,那种震撼就会瞬间放大无数倍:
金字塔,建于中国新石器时代,在埃菲尔铁塔建成前,数千年来一直是世界上最高的人造建筑;
卡尔纳克神庙,始建于中国夏朝时期,柱厅中高耸如云的一百多根圆柱每根都需要五到七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住;
法老图坦卡蒙的宝藏,掩埋于中国商朝时期,六层棺椁和其他随葬品工艺之精湛,即使我之前参观过大英博物馆和卢浮宫,也都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怀疑,古埃及文明非地球人所有,乃是外星人建立的吧。
实际上,无数证据表明,这个绵延数千年的伟大文明确确实实就是古代地球人创建的。而这一切奇观的基础,乃是他们独特的恢弘庞大的宗教体系。正因为心存对神灵无限的崇拜和信仰,古埃及人才能竭尽举国财富、穷尽毕生精力参与到神庙与神器的建设中去。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宗教体系,当地球其他地区的人类还普遍处于蒙昧状态的时候,在尼罗河流域激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创造力呢?尽管前往埃及之前我已经阅读了一些介绍古埃及神系的书籍,不至于在参观各类神庙时弄混淆,但当我从埃及回到英国后,两个星期的经历却在我的脑中越来越鲜明和激荡,以至于我觉得必须跨越自己一向所写的中国古代背景去书写一个古埃及神系故事了,特别是影响最大的九柱神体系。
中文网络上能查找的资料有限,幸而英国的埃及学非常发达,我在图书馆中找到了许多研究古埃及神话的专著,硬着头皮一本一本地啃下那些英文大部头。过程虽然艰苦,但零碎芜杂的人物关系和相关故事却渐渐形成了体系,荷鲁斯、伊西斯、赛特、阿努比斯等等神灵不再是壁画上特定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个有血有肉,如凡人一样具有恐惧、嫉妒、爱和正义感的人物。我不禁设想,如果他们真的永生,来到我们现在的社会,又会是怎样的形象。
于是,当我奋战了近一年的时间后,本着严格尊重神话本意的原则,终于有了这本书。希望读者们在与梅里一起经历过种种之后,能对古埃及神系有一个初步的了解。若是由此真的引出一个埃及神话主题公园,那就是我的大功德了。美梦中……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