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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迹》


 1

可以说是刚刚吧，我看见医生将氧气管插进我的喉咙中，我在四周都是人的病床上移动着，他们在推着我走。听到一位大夫几声急剧的催促后，我丧失了听觉，视力也开始变得模糊，跟很多影视中的情节一样，在病床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的眼前黑了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具体原因，我只记得当时我正开车回南方的家，急切地想见到我的妻女。我二十多了，拥有一个女儿令我欣喜又激动。车子刚下高速公路，就在岔路口与一辆大型货车撞上了。车子应该飞去有十几米远，在完全昏过去之前，我还看见了自己被撞掉的牙齿，横飞在空中。
之后便是一段漫长的沉睡，等我再次睁开眼睛。一个人就趴在我面前，那应该是为无辜的被牵连者。脸部以难以形容的模样被我看见，右手臂从手肘处开始消失，嘴里还不住地淌着鲜血。
我四处张望想看看另一位司机在哪，只是一撇就看见了。他半边脸倒在方向盘上，使得车笛一直鸣响。
当医生把我抬上救护车时，我想起那个无辜的哥们，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我能听到救护车的笛声大响，看到周围人繁忙地履行职责，直到最后被推进手术室，完全无法感知这个世界。
然后等待重生。


 2

八月的夏夜并不想七月那样过分聒噪，对于07年的夏天更是如此。和宁公园的小广场上无一例外到处都是人群。天色还没全黑，朝大门方向望去的天空边幕，一片混杂着鱼肚白的紫红色夕阳正慢慢褪去。几棵高树上的鸟群在夕阳前飞向远方。在树的旁边，是一个收费的钓鱼池，如果你技术足够好，或许可以让你家的养鱼缸与海洋馆媲美，那位看池子的老头也准保会气的要死。
爸妈领着我走进大门，那是他们的大手就像保护层，有力而不可破。四周人很多进门向右看的话，你就可以看到一个建得离门很近的旋转木马，那上面的灯在夜晚变得格外醒目。在门的左边，是公园的收费停车场。我从大门开始直向前走，经过那个钓鱼池子，到了距门口约100米的一座木桥。说是木桥，其实也只是用木板铺成的，栏杆和下面的支架还是完完全全的金属。桥的右边是一条紧临河流的幽径，树木繁茂丛生，路灯和地灯不时穿插在其中，向左边看，是整个公园的地图，不时有人从停车场里出来，登上台阶看那张地图。
走过大桥，人看起来没那么多了，因为空间更大了。桥的另一头，是一个更现代，更宽阔的广场，和之前的那一个隔着条河流，界限分明而迥异。
我妈这时蹲下来，双手捏着我的脸，嘴上挂着笑容。
“小宝儿，你看这地方好大，好漂亮吧。”
“嗯，好大。”
“爸妈带你出来玩，你都没什么想说的吗？”
“啊，谢谢你们。”
“哎呦，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爸爸这时也蹲下来，摸着我的头，“还敢说我们对你不好，上次你去幼儿园的时候，知道你哭成什么样子吗？”
“可是我不想去那儿，”我把头低下来，“那里好吓人，我不敢去。”
爸妈相觑了一眼，站起身来。
“怎么会呢，儿子。”爸爸又领着我向前走，“哎，看那儿好像挺好玩的，我们去那儿吧。”
我听他的了，跟着一起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碑面前。不，它不仅仅是巨大，而是高得恐怖了，我记得在门口时我就看见它了，现在近距离站在这个近百米高的大柱子前，更是被它震撼到了。我只过去摸了一下，就往旁边跑开，生怕它随时断掉砸到我。
“这是什么呀？”我问我爸。
“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看。”他用手指了指前面。
原来在石柱旁边，还有一块巨大的青灰色石盘，旁边雕刻了不少花纹和图案。石盘前面的一盏射灯，直直地照在石盘中央，让我看清上面凹陷下去的文字。我并没有看懂太多，只粗略地认识了最大的几个字————永和碑。
“这上面咳的都是过世的人的名字，当时就是在这儿走的。不少人牺牲了，死得壮烈。”他用右手抚摸石碑，目光向上望向碑顶，“和我们可不一样。”
为什么要把一堆去世的人的名字都刻在一起？我心想，但没多问。
“当有一天你的名字也像这样被刻在上面时，才是最好的。”
“为什么呢？”我忍不住了。
“因为你不会死掉了。”他又把目光转向我，蹲下来扶着我的肩膀说道：“答应我，以后上幼儿园不要再那么闹了，坚持下去好吗？”
我没有回答他，目光也不敢与他接触，双眼楞楞地望着远处的一处泳池，许多小孩和大人都在那里面嬉水。水从尽头的一座雕塑里流出来。我能看出那是温的，家长们才敢放心让小孩踏进去玩。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接着摇我的肩膀，“想去那儿玩是吗？只要你答应以后乖乖的，听我们的话，我们现在就去。”
温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嗯，我们快去吧！”我朝着那个地方撒开腿跑去。爸爸笑着站起来，和妈妈一起离开高大的石碑，来到温热的水池边。
那天我玩得很开心，温热的水不断轻抚我的脚踝。我想爸妈也是，他们脸上总是浮现出笑容。


 3

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心想，等我睁开眼睛，眼前还会出现那曾经的水池。
我猛然醒来，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然后眨了眨眼。
我正在一个一个昏暗的房间内，没有氧气瓶，没有呼吸机，只有完全的不堪和支离破碎。在我躺的椅子左边，有个像是给牙医用的架子，上面固定着一面带有几道裂缝的镜子，还有一个缺了一角的方形托盘，用来放曾经给手术用的刀具，而现在已经生锈了。我又朝右边看去，是一台台X-光片的显影仪，一些光山散落在地上，还有一两张执着地挂在上面。显影仪的灯光闪烁不停，让我看见了光片上苍白的骨架。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前后各有两扇门，一丝光线从前门的门缝中透出来。于是我起身离开这椅子，朝前面的门走去。
然后我就知道了为什么只有前门的门缝有光透进。
门外面是二百多米的上空，脚下的地面在门前1米处断裂了。朝左右内侧看，这栋大厦仿佛被怪物啃了一口。前方是原本整齐有致的城市，到现在只有几座房子是完整的，别的不是塌了就是房顶被掀了起来，有的只剩下几根柱子。残渣碎片遍布在街道马路上，约有数千米尺度的房屋绵延出去，原本本是壮观宏丽，现在却是荒凉而寂寥。我往右边看去，几根断裂扭曲的钢筋从已经分离的墙体中探出来。
把门关上，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只有寄希望于另一扇门后了。还好，这扇门后还是比较正常的，一条昏暗的走廊，上面是无数泛黄起皱的纸张和变成几块的塑料椅。墙壁上沿的小窗透光进来，我可以看到散漫在空气中的灰尘。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心里想。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往下望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往下走。
我竟然也通过楼梯走到了最底层，那些阶梯看似脆弱又不坚固，我却什么都没发生。虽然这终究没有电梯方便，徒步下40多层楼也不是很吃得消。来到底层的大厅，我被只有一根柱子支撑的大厅给吓到了，大厅十几米高，其它柱子都断了，不会起作用。
我得赶快离开这儿。于是我撒步朝大门跑去，头顶是一个缺了一半的穹形玻璃罩。在跑到大门之前，我只祈祷这儿不会毁掉。
但我不止跑出了大门，还跑到了外面荒凉的街道上。我没办法不惊慌，我本该出现在医院的病床上，或是地狱或天堂，结果一睁开眼，却出现在了这鬼地方。我持续不断地往前跑，不止为了远离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医院，也更像是为了逃避现实。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更想半身不残地躺在原来的地方。
回头望一下，医院已经有数百米远了。随处找了个房子，把门撞开，再关上。
喘息停不下来。
怎么回事？
我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好疼！这不是梦。
我冲进卫生间，需要用凉水来冷静一下。龙头上锈了，拧开的同时，几块铁锈也掉了下来。水断断续续地流出，先是红褐色，再慢慢澄清。
当我用清水抹在脸上时，才知道自己脸上受了伤，血痂一块块从脸上脱落，鼻子也肿了。原来我刚才在奔跑时摔了好几次跤，我却毫不知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想，一边走出这个卫生间。看着这个糟乱的客厅，除了那个电视机屏幕没碎以外，其它的好像都毁了。一个木制茶几现在只是木头，椅子都缺了一条腿，散落在楼梯处，还有一个被楼梯上的扶杆挂住了。吊扇的扇叶卷了起来，摇摇欲坠。这时一把椅子撞破楼梯的围杆滑落在我面前，变成几块。
我跨过那堆木块，看到眼前有一个还算完好的沙发。
“这一定是一场梦，等我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我忍不住想。
然后就径直倒了下去。


 4

很快八月走过，迎来了大人们所谓的金秋九月。但我却感受不到秋天，浑身都汗湿了，尽管我还穿着短衫、凉鞋，还有那个印有大大的米老鼠图案的书包。
但也不能怪那个书包，天气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那个幼儿园的大铁门，看起来就像一张活生生的大嘴，随时都要将我吞进去。爸妈正在跟两位穿粉色衣服的人说着什么，我见过那俩人，就在上次来这时，他们是那座幼儿园的主人，爸妈让我叫她们老师。那两个很年轻的人其实非常亲切，和她们天天穿的粉色衣服正协调。
幼儿园内已经有不少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孩了，他们的脸上无不挂着灿烂的微笑，在三面都是铁栅栏的建筑物里笑着，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反正我是不会这个样子的。”我心里想。爸妈的话好像已经说完了，和那两个人一齐向我走来。
妈妈蹲下来，用手抚着我的脸，“小宝儿，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你一定要好好听那两个大姐姐的话。”
“她们两个我不认识。”
“要叫她们老师。”爸爸在一旁说，“而且上次带你去公园你就已经做过保证了。呐，还能带反悔的吗？”
我不说话了，低头看着地面，用鞋尖摩擦一旁的碎砾。
“小宝儿啊，到了幼儿园里面后，要听那两个大姐姐的话。”
“老师。”爸爸补充道。
“奥，对。要听那两个老师的话。爸妈不在的时候，老师就会照顾好你的。只要你听好老师的话，和其他小伙伴相处时要大度，不要斤斤计较。以前在家就只有你一个，现在要和那么多小伙伴一起相处了，你就一定要多互相帮助，记住啊，不要打架，不能……”
我没有听下去，一直看向那个幼儿园里面，铁栏内有一个滑滑梯，从一处阶梯踩上去，再从另一个对着直角的斜道滑下。中间散落着许多塑料制的木马，红的，白的，还有绿的。这个地方上方是一条条斜拉到二楼的细绳，上面有不同颜色的小型三角旗，正随风飘扬，变换角度。无数三角旗下面是一群活蹦乱跳的跟我差不多大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笑容满面。
“记住了吗？”妈妈忽然问道。
“嗯，”我把视线从幼儿园那转回来，“我都记住了。”
“那你就跟着那两个老师去吧。”爸爸说完又去跟那两个大姐姐，奥不，两个老师说了些话。两个老师向我走来，爸爸退回到她们的位置，妈妈也站起来慢慢踱到爸爸身边。妈妈离我越来越远，那两个人理我越来越近，直到我的身边，对我伸出手。
我也将手伸了出去，和两个老师握在了一起。她们俩牵着我进了巨大的铁门。我回头，脚仍然向前走着，看见爸妈依偎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妈妈伸出一只手，对着我向前挥了挥。
我把头转回来，跟着老师走了进去，已经上课了。其中一个老师独自牵着我走进一个大房间，里面坐满了跟我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孩，我跟着她穿过一排排坐着小孩的课桌，没有一个不在看着我。我站在教室的最前面，又或是房间的最后面。老师让我面对所有人，并用左手着我的右手。
“各位小朋友们，这是我们班级新转来的一位小男孩。虽然他来得有点晚，但其实并不影响他和我们大家一起相处，来，大家欢迎！”
四周响起了一阵掌声。
“我们先让他自我介绍一下好吗？”
“好！”小朋友们激烈地回应。
她蹲下来，把我羞涩头抬起来，然后叫我不要害怕，有退回到我身后。
眼前是一群同龄的小孩，眼神都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你们好。我，我叫林夕。我爸妈前几天带我去公园玩了，我就没有来。”
“但是他们硬说我保证过来上幼儿园，只要他们带我去公园玩，然后我就来了。”
“哈哈哈～”他们都开怀笑起来，我又低下头。
“讲得很好啊，林夕小朋友。”那老师躲在我后面用手指了指角落，“来，你坐那里，跟小朋友们坐在一起吧。”
我点点头，独自走了过去，头还是一直看着地面。
“上次我们玩了拼音游戏……”
我坐下来，坐在这个房间里仅剩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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