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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机器探案集之致命的密码》
打结的绳子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坐在窗边,抬头望着天空,银灰色的头发显得高贵无比;不过他已经不再强壮,也不再有那股意气风发的英雄气概了。他上了年纪,饱经风霜,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笑容中略带一丝孤苦无依的悲戚。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中间点缀着蓝色的小酒窝,那是海水涨潮又退去时留在海岸上的点点水坑。远处,一个小村庄俯卧在丘陵上。他面朝那座丘陵,失明的眼睛本能地冲着阳光射过来的方向,看上去像是盲人在寻找黑暗中的一丝光亮。海风带着浓浓的咸味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嗅着其中的芳香。
他在窗前静静地坐了很长时间。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传来了悠扬的歌声。他听着歌声,笑容里蕴藏着无限的温柔。突然,关门声打断了歌声。他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渐渐地又沉浸在自己刚才被歌声打断的心事中。过了片刻,他听到大厅里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接着又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脚步声来到他的门前,停下了。
“是你吗,宝贝?”他轻声问。
没人回答。他转过头,已经失明的眼睛望着门口。“谁在那儿,米尔德丽德?”他问。
他又听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了,不过还是没人回答他的问话。
“米尔德丽德!”他大声喊道。
他开始不安了,迅速转过椅子,抓着椅子的扶手想站起身来。
“米尔德丽德!”他又喊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突然,他听到回应了,那是由于恐惧而歇斯底里的叫声,是濒临死亡、恐慌万状、茫然无助的尖叫。叫声就是从他站着的屋子里发出来的,不过他却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听见有人拖着脚走了一段距离,听到了像水在流淌的汩汩声,听到了绝望的叫声。老人蹒跚地向房门走去。
“米尔德丽德!米尔德丽德!米尔德丽德!”他绝望地呼喊着,“这是怎么了,孩子!”
他听到有人摔倒在地,接着屋子里又鸦雀无声了。老人胆战心惊地伸出双手摸索着。他又听到刚才那个莫名的声响了。他的一只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但是那个东西立刻逃开了。直觉告诉他,屋里有某样东西、或者是某个人威胁到他了,而他的孙女米尔德丽德正在或者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情况甚至更糟。他听到右侧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于是颤颤巍巍地向着那个方向伸出了两只手,显得非常可怜、无助。
“我的眼睛看不见!”他坦白地说。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双手仍旧伸着。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终于,他听到屋外的大厅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接着大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他立即向大门方向走去。尽管他看不见,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在朝什么地方走,因为他和孙女在这座小房子里相依为命,已经很多年了。
大厅里又传来了声响。他知道,有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进来又出去了。米尔德丽德呢?他转身返回自己刚才待的屋子,苍老的手抚摸着墙壁。他快步来到门前,走了进去,接着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米尔德丽德,你在吗?”他呼喊着,“上帝啊!孩子,你在哪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一片死寂。他走进屋里,一脸悲戚地摸索着。米尔德丽德肯定在屋里,在屋里的某个地方。他终于摸到她了。他的一只脚被某个物体挡住了,他在旁边蹲下,用手摸索着,他摸到了一张脸,是米尔德丽德!老人感觉到孙女的呼吸很微弱,还隐约听到了汩汩的声音。
他一下子联想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她一定是被人用刀子捅伤,或是砸伤了。他没有听到枪声,不过当他用手迅速地摸索着检查了孙女消瘦的身体后,发现她的头部、面部以及身上并没有伤口,呼吸声却越来越微弱了。他的孙女就要在自己身边死去了,茫然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甚至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米尔德丽德!米尔德丽德!米尔德丽德!”他呼喊着,疯狂焦急地摇晃着孙女没有生机的身体。
不一会儿,一切都结束了。再也听不到微弱的汩汩声了,他感到孙女的身体一阵痉挛,然后就变得僵硬了。又过了几分钟,警方赶到现场时,他们发现这位年迈的老祖父正蹲在孙女的尸体旁边,失明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只是茫然地望着,嘴唇翕动,似乎在默默地祷告着。
警方开始调查这宗奇怪的凶杀案了。死者是漂亮的小米尔德丽德·巴雷特,不到十四岁。警方勘察现场后,第一感觉就是,如果小女孩的祖父温德尔·柯蒂斯·巴雷特不是盲人的话,她可能就不会死了。小女孩是被绳索勒死的,凶器是马尼拉绳,那是人们捆绑重物时常用的绳索。绳索深深地陷入肉里,紧紧地勒着小女孩的脖子,慢慢地把她勒死了。要是她的祖父能看见的话,如果他能预料到匪徒的这种行凶手法的话,他一定会剪断绳索救下自己的孙女了。至少,法医是这么说的。
屋外有两个人发现了这场悲剧,他们是来看海的,当时正好开车经过这座房子。他们听到孩子的尖叫声,于是停下车查看。他们走进房门,而就在他们进来之前的几秒钟,杀害孩子的凶手刚刚逃走。但是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人,除了孩子的尖叫声之外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响。他们立即报了警。马洛里探员带着几个手下来到了现场,哈钦森·哈奇,那个记者也来了。这时,凶器被找到了。
探员仔细地检查了凶器,绳索上压迫气管的地方打了一个结,而勒在脖子后边的地方也有个结,就像绞索,用绳子的一端穿过这个结,就可以把绳子死死地勒紧了。
“干得还真不赖,”探员打量着那两个绳结时冷酷无情地评论,“这条绳子就是为杀人而准备的,而且系得相当不错。”
“它和印度杀手惯用的绳索凶器差不多。”哈奇说。
“是吗?”探员立即转过头来望着记者。他们以前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虽然警方和媒体的关系似乎总是不太协调,但他们之间还是存在某种工作伙伴般的友谊。“这可是个宝贵的消息。”
警方查案的时候,记者也留在现场,他还到邻居那里调查取证。几小时后,他已经大致了解了整个案情,掌握了已有的每一个线索;他可以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了,那个思考机器。
他们俩自从“国际象棋事件”起就引起人们的注意,而这位科学家也是因为那次事件而获得了“思考机器”这个绰号,并且让他在科学之外的领域成了世人瞩目的名人。思99lib?考机器通常对这位记者先生带给他的一些难题很感兴趣,他能从记者提供的杂乱无章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梳理出案件的来龙去脉。
“真是太惊人了,”这时我们的记者正在对科学家说,“凶手就在一位盲人的身边动手杀人,不仅如此,杀人动机还很难琢磨,所以——”
“请你从头讲起,哈奇先生,”思考机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记者的话,“你在做加法运算,却不告诉我需要求和的数字,这怎么能行?现在就把那些数字告诉我吧。”
“好的,首先要说一个众所周知的情况,”记者接着解释道,巴雷特先生大概七十二岁了,他的孙女米尔德丽德还不到十四岁。她是老人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小女孩的爸爸在美西战争中牺牲了,祖孙两人住在老人的房子里,相依为命。他们没有雇佣仆人,因为小女孩在老人的帮助下包揽了所有简单的家务。如果要大扫除或者有重活儿,他们偶尔会请住在半英里之外的一个女用人来帮忙。巴雷特先生好像每年有一千美元的收入,所以祖孙俩生活得还算宽裕。
很少有人去拜访他们,巴雷特说至少在悲剧发生之前,他们没有访客。当时小女孩正在房后,而老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女孩在唱歌之外,老人没有听见任何人说话,也没听见任何声响,直到小女孩走进大厅,向他的房间走过去。可怕的悲剧就是在那时发生的,当时老人非常害怕,几乎要崩溃了。
“在我看来,这件案子的神秘之处在于死者——她只是个孩子。她太小了,所以至少可以排除情杀的可能性,而且据我调查,她没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还是出于年龄的原因,即便她惹到什么人,对方也不可能下此毒手。另外,我还了解到,她是个聪明伶俐、惹人喜爱的小姑娘,性情温顺、活泼开朗。还有,房间里没有丢失任何财物。没有任何线索,甚至连个脚印都没有,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能够证实当时屋子里有其他人。当然,杀人凶器还是找到了。”
“如果小女孩死掉的话,那位老人会得到什么利益吗?”思考机器问。
“没有任何好处,”哈奇肯定地说,“其实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出这件案子涉及任何财产之类的东西,而且那位老人每年的收入除去维持祖孙俩的日常开销之外,所剩并不多,因此连用人都是在小女孩不在家的时候才会雇佣。”
思考机器坐在那里,眼睛望着天花板,苍白修长的手指相互抵着。他硕大的额头上细小的皱纹一下变深了。
“这是个很不寻常的案子,哈奇先生,”过了很长时间,思考机器才开口说道,“可能这是我所遇到的最棘手的案子。就像你说的那样,那个孩子年纪太小,所以平常的一些杀人动机就不适用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最阴险的案犯是那些没有犯罪记录,不被人提及的家伙,哈奇先生,”他继续沉思了一会儿,“而事实上,最棘手的案件往往是那些没有被人发现的罪行。人们可能很容易就能想象到一个异常聪明、思维缜密的凶手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我想这个案子恐怕是比较难办的一个。所以我最好亲自去看看巴雷特先生,跟他聊聊。”
记者和科学家找到了年迈的盲人,老人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细节统统告诉了他们。思考机器专注地听完这个案情,最后还问了几个问题。“巴雷特先生,你刚才说,当时你除了听到你孙女的脚步声和唱歌的声音之外,还听到了某种轻微的声响。你能描述一下那个声响吗?”
“恐怕不行,”老人回答说,“我对那个声音非常陌生,它很奇怪。”
“那是人的声音吗,还是某种东西移动时发出的声音?”科学家继续问。
“我觉得那应该是人发出的声音,不过也有可能是橡皮筋颤动时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喉音,不大真实,非常怪异。”
“你九九藏书听到孙女的叫声后向她走去的时候碰到了某个东西对吧?”科学家问,“你觉得自己碰到了什么?衣服、皮肤、木材,还是某人的毛发或者其他什么?”
“我……我……不知道,”巴雷特无助地说,“我只是觉得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并不清楚它是什么。或许是人的毛发,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思考机器好奇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失明的,巴雷特先生?”
“大概有两年了吧。”
思考机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又问了老人一个小时的问题。他额头上的皱纹像是焊在了上面,从来没有放松过。最后,他站起身。哈奇好奇地望着科学家,科学家摇摇头。
接着他又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查看杀人绳索、绳上的结、尸体和整个房屋。这座房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有放过,而且连房子周围的每一寸土地都非常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渐渐地,他的搜查范围扩大到了距离房子一百英尺的地方,接着他又返回来重新进行地毯式搜查。科学家在大厅里见到了坎宁安警探。
“那两个报警说听到少女的叫声并且走进房子的人没有犯罪嫌疑吧?”科学家问。
“表面看来他们没有嫌疑,”坎宁安回答,“我们已经找到证据证实了他们的说法没有问题。他们看起来没有嫌疑。”
“我猜也是这样,”科学家说,“你们调查那个偶尔过来帮忙做家务的女人了吗?”
“我们调查过了。她那天在距离这里十几英里的一个小村子,和她的一个朋友在一起。我们也找到证据证实这一点了。”
思考机器转身走进巴雷特的房间。
“你当时听到的声音是某种九九藏书动物发出来的吧?我的意思是,比如说类人猿,或者狒狒什么的。”
“我也不清楚。”巴雷特说。
“你摸到的毛发是不是像动物的毛发一样非常硬呢?”
“我不知道。”巴雷特答道,“我甚至不知道我碰到的是不是毛发。”
不过不管那是什么,我碰到它后,它就立即躲开了,于是直觉告诉我,我当时非常危险。“思考机器又拿起绳索查看。然后他再次摇了摇头。”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了吧?哈奇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
思考机器阴郁地斜眼看着他,“我没有任何思路,”他坦白地说,“我还没找到突破口,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因为我们把能想到的杀人动机都排除了,所以只能假设凶手没有杀人动机,可能是个动物,比如说类人猿。”他举起打结的绳索,“但是,这种结只有人的手才能弄出来,只有人才会想到绞索,也只有人的手才能打出这种结,这些显而易见。所以我现在还找不到任何突破口。这或许是我所办过的所有案件中,第一个让我没有思路的。”
哈奇盯着科学家,面无表情。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科学家说过这样丧气的话。“那,”记者无助地问,“现在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
思考机器没有回答。他把那顶特大号的帽子戴在自己硕大的头上,回家去了。帽子压住他那头茅草般的黄发,显得有些紧。
第二天凌晨一点十分,哈奇刚刚在报社赶完那个悲剧故事,有人打电话找他,是思考机器。“最近有没有发生类似的案件?”科学家问,“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案子和这起杀人案使用的方法类似?”
记者深思了一会儿。
“没有。”他答道。
“嗯,我很担心会有类似的杀人案再次发生。”思考机器高深莫测地说。
“为什么这么想?凶手是谁?杀人动机呢?”记者惊奇地问。
“我当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科学家蛮横地说,“如果我知道是谁的话,我肯定会制止他的。我只能说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是这对我们也没什么用。晚安。”
三天后,悲剧再次发生了。巴托·吉莱斯皮和他的弟弟詹姆斯的尸体在一间屋子里被人发现了,这里距离巴雷特的屋子约十英里远。哥哥巴托的死法和米尔德丽德·巴雷特完全一样,也是被人用绳索勒死的。詹姆斯·吉莱斯皮躺在五英尺外,头部中弹而亡。凶手使用的手枪就扔在两人之间。枪里少了一颗子弹,而那颗就是击中詹姆斯后脑的子弹。
过了几个钟头,思考机器和哈奇也赶到了犯罪现场。
科学家又开始仔细勘查现场。他认真地查看了绳索,并把它和杀害米尔德丽德·巴雷特的凶器做对比,他还查看了少了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思考机器若有所思地掂了掂那只手枪,然后转过头面向马洛里探员。
“这手枪是谁的?”他问。
“我要是知道这枪是谁的话,不但能侦破这起神秘的杀人事件,就连巴雷特被杀一案也一并解决了。”探员严肃地说。
接着,思考机器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蹲下身子贴近詹姆斯·吉莱斯皮的脸,死死地盯着死者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用修长苍白的手指梳了几下死者的头发。
“我知道左轮手枪是谁的了。”他说着站起身来,“这把枪是另一个死者,也就是巴托·吉莱斯皮的。”马洛里探员惊讶地看着科学家,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起来。“教授先生,”他说,“我猜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们巴托·吉莱斯皮杀了他的弟弟,然后用绳索把自己勒死了?”
“不是。”科学家和蔼地说。
“要不就是,”马洛里试探着说,“巴托·吉莱斯皮开枪打了他的弟弟,而他弟弟临死前用绳子勒死了他?”
“不是。”科学家又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詹姆斯·吉莱斯皮袭击了他的哥哥,企图把他勒死;他们俩缠斗起来,并且把屋里的椅子撞翻了。争斗中,脖子上套着绞索的巴托·吉莱斯皮开枪杀死了自己的弟弟。请注意,詹姆斯·吉莱斯皮杀害米尔德丽德·巴雷特的时候,他对付的是个小孩,但是这次他要对付一个男人,一个强壮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被绳索勒住后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我们可以假设这把手枪是巴托·吉莱斯皮的,他遭到袭击的时候,正好带着这把枪。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这把枪是詹姆斯·吉莱斯皮的,那么在他哥哥反抗时,他完全可以开枪打死他。当然,詹姆斯·吉莱斯皮不会是自杀的,因为他的致命伤口在脑后。我的这个推断不是基于事实,而是根据案件的可能性。当我们证明这把枪属于巴托·吉莱斯皮的时候,这个可能性就会变成事实。”
马洛里探员还是不大相信科学家的话,“从另一方面看,”他说,“也有可能是凶手来这里行凶杀人,杀死了巴托·吉莱斯皮,而他们争斗的声音惊动了詹姆斯·吉莱斯皮,于是他过来查看出了什么事情,后来他害怕了,开始往外跑,而这时凶手就开枪打在了他的后脑上。”
“你的假设里有两个疑点,”思考机器平静地说,“其一,如果你的假设成立的话,那么这把手枪就是凶手故意留在现场的;其二……”他停住不说话了,只是好奇地盯着詹姆斯·吉莱斯皮的脸。
马洛里探员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后来再也忍不住了,“其二是什么啊?”他问。
“你知道谋杀巴雷特那孩子的动机是什么吗?”科学家答非所问。
“不知道。”马洛里惊奇地回答道。
“那么,在你的假设当中,有没有考虑到这两起凶杀案的动机呢?”
“没有。”
“嗯,杀人动机就写在这里。”科学家转过身,用修长的手指指着詹姆斯·吉莱斯皮苍白的脸说,“答案就在这双眼睛上,还有嘴巴上,另外还在这里,”他把死者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头皮上的一个斑点,“这里有道伤疤,说明几个月或者几年前,这儿受过严重的创伤。”
“为什么,我怎么看不出来……”探员抗议道。
“你当然看不出来!”思考机器立即说道,“你在詹姆斯·吉莱斯皮的口袋里发现了什么?”
“我不知道有没有搜查那里,”马洛里说,“我们总是让法医来搜查那些证物、鉴定死者身份的。”
科学家用他灵巧的手指搜遍了死者的衣袋。他从死者裤子的后兜里掏出一小捆绳索扔在马洛里身前的桌子上。
“这就是推翻你的假设的证据。”科学家说,“现在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去证明这把左轮手枪是巴托·吉莱斯皮的,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就像二加二等于四,不是偶然的,而是始终如此,马洛里先生。”
科学家扔在桌子上的那捆绳索就是人们常用的马尼拉绳,现在只剩下几码了。探员先生终于知道科学家说的是对的。“但是动机又是什么呢?”他问。“我在调查巴雷特被杀一案的时候就告诉哈奇先生,从那件案子得到的线索来看,所有能够想到的杀人动机都被排除了,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某种动物实施了杀人行为,根本就没有动机,比如说类人猿。”思考机器打断探员的话,我还告诉他,可能还会有类似的案件发生,但是我们无力阻止。这就是犯罪。同样,这个案子也没有动机。
“这名死者头上的伤疤、他脸上的表情,尤其是他的眼睛,这些都告诉我们他是个疯子,是个披着人类外衣的类人猿,他因为人性的扭曲,已经变成了杀人犯。你们做尸体解剖看看他的大脑就会明白这一点了。当然,马洛里先生,你也会明白的。我不知道他疯了多久了,不过你们肯定能查到。我想就是这样了。再见。”
思考机器和哈钦森·哈奇一起走到大街上。“詹姆斯·吉莱斯皮杀害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巴雷特先生一起杀了?”记者问。“我不知道。”科学家回答说,“哈奇先生,即便想知道一个正常人的想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个疯子,我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不必深究这件事情了,我敢说,吉莱斯皮根本就不认识自己杀害的那个孩子,也没有任何动机。”
后来,科学家的推断被证实了。
致命的密码
01
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又名思考机器,第三次读着眼前的一封信。信纸在桌上展开,他的眼睛眯成一线,从厚厚的镜片后望出来。那个把信拿给他的年轻女孩,伊丽莎白·德文小姐,耐心地坐在思考机器家中小接待室的沙发上等着。她天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眼前这位能帮她解决天大难题的科学家。
信上写着:
To those ed:
Tired of it all I seek the end, and am tent· Ambition now is dead;the grave yawns greedily at my feet, and with the labor of my own hands lost I greet death of my own will, by my own act·
To my son I leave all, and you who maligned me, you who disced me, you may read this and know I punish you thus· Its for him, my son, tive·
I dared in life and dare dead your everlasting anger, not alohat you didnt speak but that you cherished secret, and my ears are locked forever against you· My vault is my resting place·
On the brightest and dearest page of life I wrote(7)my love for him· Family ties, binding as the Bible itself, bade me give all to my son·
Good-bye· I die·POMEROY STO
“德文小姐,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思考机器问,“告诉我全部经过,一个字都别遗漏。”
科学家坐回他的大椅子,长着一头黄发的大脑袋舒适地倚在靠垫上,十只细长的手指指尖相触,对他面前访客的美貌视若无睹。这位举世闻名的思考机器在科学界享有盛誉,同时他对离奇的案件也有着特殊的兴趣。也许对他来说,集中精力将线索连缀在一起解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开谜题,是一种休息放松的好方法。
德文小姐声音柔和,叙述时还偶尔穿插着啜泣声。她的脸色发红,戴着精致手套的玉手攥起拳头,又松开。
“我的父亲,正确地说,应该说是我的养父,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是一位发明家。”她说,“我们住在多彻斯特的一座古宅里。我从幼年时期就住在那里了。当我五六岁时,斯托克顿先生从一家孤儿院里收养了我,他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因此他的去世,对我来说实在是沉重的打击。
“斯托克顿先生是位鳏夫,他只有一个亲生骨肉,就是儿子约翰·斯托克顿,现年三十一岁。就我所知,他是个品行高洁、笃信宗教的人。他是一家大皮革公司——达顿与斯托克顿公司的合伙人,只是资历尚浅。我猜他大概很有钱,经常捐款给慈善机构。他也是一家主日学校的现任校长。
“我的养父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非常疼爱他的儿子,可是有时候从他的态度来看,几乎是有点害怕他儿子。我的养父在屋后的一个角落布置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熔炉、铸模,还有其他好多我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器具。他把房门关起来,整天都躲在里面工作。过分辛劳的工作使他变得烦躁易怒。”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思考机器说,“他在研究制造硬铜的方法,一种在古埃及时期就遗失了的秘方。我早就仰慕斯托克顿先生的大名了。请继续说。”
德文小姐继续说:不管他在研究什么,他可是对这件事严守秘密,不准任何人进入他的工作室,我顶多只是偶尔才能瞥见里面的东西。他对儿子的态度也是一样,不知道有多少次,我看到他们在房门口争吵,他总是把儿子轰走。
约六七个月前,斯托克顿先生开始生病了。当时他把自己的工作室用两道锁锁好,回到二楼的卧室去。他一个人在卧室待了两个星期。他的卧室和我的卧室相邻,至少有两次,我听到儿子和父亲大声讲话,似乎在争吵。两个星期后,斯托克顿先生回到小房间工作,不久之后,本来住在家中的儿子在毕肯街租了一栋房子,将自己的东西全部从家中搬了出去。
“从那之后,一直到上星期一为止,我从未在家中见过他儿子。今天是星期四了。星期一那天,父亲照常在小房间里工作。早些时候他曾对我说过,他的研究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他预期他的研究成果会让他得到一大笔财富。星期一下午约五点钟时,他儿子回到家里,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儿子什么时候又出门了。我可以确定的是,父亲并没有在正常时间,也就是傍晚六点半时,来吃晚餐。我以为99lib?他还在小房间里工作,没有时间出来用餐。这种事以前也常发生。”
女孩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正在与内心某处难以名状的悲痛挣扎似的。
“第二天早上呢?”思考机器柔声问。
“第二天早上,”女孩继续说,“父亲被发现死在他的工作间里。我们先去敲门,敲了好多次都没人回答,所以管家蒙哥马利就破门闯入,这才发现父亲死了。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无法确定他是怎么死的。地板上有个我认为是装了氢氰酸的小瓶子摔碎了,就在他的椅子旁边。看起来好像是他坐在椅子上,服下毒药后立刻死去似的。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儿子约翰·斯托克顿,叫他回家来。你现在看的信就放在我父亲身上的口袋里。约翰·斯托克顿先生看到信的时候好像非常恼怒,打算将信撕毁。我劝他把信交给我,因为我有一种预感,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对劲。父亲常常跟我讨论将来的事,诸如他想要做什么、或者他对我的安排等等。也许根本没什么不对劲,信中所写的也可能正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希望如此,噢,我希望的确如此。可是仔细考虑整件事……”
“尸体解剖了吗?”思考机器问。
没有。约翰·斯托克顿反对任何调查工作。他对我说,他会运用影响力使警方不插手这件事。我父亲下葬时,开具死亡证明的是本顿医生,他是约翰·斯托克顿从大学时代就在一起的朋友。如此一来,任何自杀或其他因素致死的证据就完全被隐瞒住了。
“在葬礼前后,约翰·斯托克顿曾两次要求我承诺将这封信藏起来,不然就毁掉。为了避免他的纠缠,我假称已经把信毁了。他这种态度使我更加相信父亲的死很可能不是自杀。我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想这件事,最后我决定来找你帮忙,而不是到警察局去。我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什么黑暗的秘密。如果你能帮忙,我会——”
“好了,好了。”思考机器打断她说,“工作间的钥匙在哪儿?在波默罗伊的口袋里?他的卧室?还是插在门里的锁孔上?”
“这个我不知道,”德文小姐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斯托克顿先生留下遗嘱了吗?”
“有,放在他的律师斯隆先生那里。”
“遗嘱公开过吗?你知道内容是什么吗?”
“再过几天就会公开了。根据这封信的第二段来判断,我相信他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他的儿子了。”思考机器第四次读着信。读完后,他抬起头看着德文小姐。“根据你的了解,你认为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他问。
“就我对斯托克顿先生的了解,以及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女孩解释道,“我会说这信上所说的意思,正如字面上所写的。从信上第一段来看,好像是说他研究发现的东西被拿走了,可能是被偷了。第二段和第三段,依我看来,是在指责某些亲戚,一位兄弟和两位远房的堂兄弟,这些亲戚老认为他是个怪人,而且毫不客气地当面指责过他。我对家族的事不太清楚。最后一段就如信上所说的,除了……”
“除了这个数字‘7’,”科学家插嘴说,“你认为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女孩拿过信来,仔细研读了一阵。“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说,“这个数字好像和信中其他文字一点儿关联都没有。”
“德文小姐,你想有没有可能,这个数字是在胁迫写下的?”
“我想有可能,”女孩很快地说,她的脸色开始发亮,“这正是我所想的。一开始我就想,这件事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恐怖、可怕的秘密。”
“或者,可能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根本就没看过这封信,”思考机器若有所思地说,“这封信可能是伪造的。”
“伪造!”女孩倒抽一口气,“那么约翰·斯托克顿……”
“不管是真是假,”思考机器安详地说,“这是一封最不平常的信。像是诗人写的,用婉转迂回的方式来叙述事情。”
一位讲求实际的科学家只会把事情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室内静默了好几分钟。女孩坐着,上身前倾倚在桌边,瞪着科学家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也许……也许……”她说,“文中有什么密码。”
“你说得对,”思考机器断然地说,“文中有密码,而且是非常巧妙的密码。”
02
二十四小时后,思考机器把记者哈钦森·哈奇找来,说有事需要他的协助。哈奇是个谨慎周到、交游广阔的人,总是乐意竭尽所能地协助思考机器。
思考机器先让哈奇读过内含密码的信件后,再将德文小姐所说与此信有关的一切事情对记者讲清楚。
“你觉得这封信内含密码吗?”末了哈奇问。
“它是篇密码文。”思考机器说,“如果德文小姐说的没错,约翰·斯托克顿可能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我要你去和他谈一谈,查出他的一切底细。再去查查斯托克顿先生的遗产是怎么分配的,遗嘱是不是将全部财产都留给儿子了。
“还需要你去调查一下约翰·斯托克顿和德文小姐是否有什么过节,如果有的话是什么原因?是不是牵涉到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谁?调查完这些事之后,到多彻斯特老宅去,如果找得到的话,将家里的《圣经》给我带来。它可能是一本大书。如果找不到,记得立刻打电话通知我。我想德文小姐如果有的话,应该会把书交给你。”
哈奇记下该做的事就离开了。半小时后,他便坐在了约翰·斯托克顿公司的办公室里。斯托克顿先生长着一张长脸,瘦骨嶙峋,打扮得像个神职人员。尽管斯托克顿先生说话声调柔和,态度十分殷勤,哈奇还是不喜欢对方溢于言表的那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哈奇的头一个问题就是问他知不知道波默罗伊·斯托克顿是怎么死的。对方的脸马上沉了下来。“我真希望这件事不会引起新闻界的注意。”约翰·斯托克顿避重就轻地说。
“我父亲在促进世界进步上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讨论他的死因只会引发不必要的猜测而已。当然,如果有必要,我还是会提供资料协助警方调查的。不过老实说,我反对这种调查。”
“你父亲的遗产值多少钱?”哈奇换了个话题。“大约一百万多一点儿。”
对方回答,“他的财产大多是由发明连接火车的联结器得来的。现在全球各地的铁路都在使用他发明的联结器。”
“在遗嘱中,他的财产是怎么分配的呢?”哈奇问。
“我还没看到遗嘱,不过据我了解,几乎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我,留给德文小姐的是一份年金和多彻斯特的房子,我父亲一向将她视同己出。”
“那么你拿到的大概是全部资产的三分之二或四分之三喽?”
“差不多吧,大约有八十万元左右。”
“遗嘱现在在哪里?”
“据我所知,在家庭律师斯隆先生手上。”
“遗嘱什么时候会公开?”
“本来预定今天宣读的,不过律师决定延迟几天再公开。”
“斯托克顿先生,你父亲显然是自杀、甚至可能是因其他原因而死,你执意要让外界以为是自然死亡,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哈奇追问。
约翰·斯托克顿在椅子上坐直身子,眼中露出诧异的表情。他本来一直无意识地互搓着自己的双手,现在他停下来,瞪着记者。“其他原因?”他问,“请问是什么原因?”
哈奇耸耸肩,不过他可以从对方眼中看出质问的意思。“你父亲有没有表露过想要自杀呢?”
“我从没听说过。”斯托克顿回答,“然而,要是承认他是自杀死的,却一点儿动机都找不出来。为了避免警方调查,我请朋友开立自然死亡的证明,如果你认为这 6837." >样做不对,我也只好认了。”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然是要避免损及我父亲和家族的名誉啊。可是你说还有其他原因?你是指有人认为除了自杀或自然因素外,他可能是因其他缘故而死的?”
当他问这个问题时,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一种隐约、微妙的变化。他上身前倾,逼向记者,原先薄唇上假装出来的不自然的微笑已经消失无踪。
“德文小姐展示了你父亲死时从他口袋中找到的信件,信上说……”记者正要开始说。
“伊丽莎白!德文小姐!”约翰·斯托克顿大叫。他突然站起来,在屋里大步走了几圈,然后在记者面前停下来。“她以她的名誉对我担保,不会将有关那封信的事泄漏出去。”他气急败坏地说。
“可是她现在已经将那封信公开了,”哈奇说,“而且她更进一步暗示你父亲不是自杀的。”
“她疯了,老兄。疯了!”斯托克顿激动地说,“谁会杀害我父亲?有什么动机呢?”
哈奇唇边露出冷酷的微笑。“你父亲是否正式收养了德文小姐?”他改变话题问道。“是的。”
“既然如此,撇开其他亲戚不说,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你父亲竟然把四分之三的遗产留给已经非常富有的你,而只将一小部分留给身无恒产的德文小姐?”
“那是我父亲的决定。”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屋里只有斯托克顿来回踱步的声音。末了,他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记者。“还有别的事吗?”他问。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实在很想知道,你和德文小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并没有什么不愉快之处,我们只是从未好好相处过。我父亲和我为了她的事争论过好几次,理由没有必要对你说。”
“在你父亲死亡的前一天晚上,你和你父亲有过这种争论吗?”
“我相信我们谈过有关她的事。”
“当晚你几时离开你父亲的工作室?”
“大约十点钟。”
“你从下午就跟你父亲一起待在工作室里,对吗?”
“是的。”
“没吃晚餐?”
“没有。”
“你怎么会忽略晚餐的事?”
“我父亲正在对我阐释一件他刚完成的新发明,他让我将这个新发明拿到市场上去推广销售。”
“我猜你从未想到他会自杀,或为了任何原因而死吧?”
“完全没想过。我们正在详细计划将来的事。”
可能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外表有偏见吧,哈奇对这次访问的结果不甚满意。虽然斯托克顿似乎是坦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他还是觉得一无所得。他还想再问一个问题。
“在你父亲的老宅里,你是否见过大本的《圣经》?”他问。
“我见过好几次。”斯托克顿说。
“现在还在宅子里吗?”
“据我所知,应该还在。”
访问到此结束,哈奇赶到多彻斯特的老宅去见德文小姐。在那里,他按照思考机器的指示,提起大本家庭《圣经》的问题。“前些日子我见过那本《圣经》,不过现在不见了。”德文小姐说。
“从你父亲死后就不见了?”哈奇问。
“对,死后第二天。”
“想得出是谁拿走的吗?”
“想不出。除非是……除非是……”
“约翰·斯托克顿!他为什么要拿呢?”哈奇不经意地说出口。
女孩的手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知道。”
“他也是这么说的,”哈奇的语气有些愤慨,“他认为《圣经》还在此地。”
女孩走到记者身边,一只白皙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袖。她抬起头看着哈奇的眼睛,双眼充满泪水,嘴唇颤抖。“约翰·斯托克顿拿了那本《圣经》。”她说,“他在我父亲出事那天把书拿走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你百分之百确定是他拿的吗?”哈奇问。
“我在他的房间里看过那本《圣经》,他把它藏在那里。”女孩回答。
在科学家家中,哈奇将问到的全部结果向思考机器报告。科学家一声不吭地听着,直到哈奇提起德文小姐知道那本家庭《圣经》是被儿子拿去时,他才插话。
“如果德文小姐和约翰·斯托克顿相处得不好,她为什么要去拜访斯托克顿的新居?”思考机器问。
“我不知道,”哈奇回答,“可能是她认为约翰·斯托克顿一定与她父亲之死有什么关系,她要亲自去调查。那本《圣经》到底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可能大有关系。”思考机器神秘地说,“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落实女孩讲的是不是实话,《圣经》是不是在约翰·斯托克顿的新居。哈奇先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很想亲眼看一下那本《圣经》。如果你能带来给我,就太好了;如果你无法带出来,至少要检查一下在第七页上有没有任何用铅笔书写的痕迹。甚至如果可能的话,将那一页撕下、给我带回来。我会好好保存起来,在适当的时机归还。”
哈奇越听越迷糊,眉头越皱越深。圣经的第七页怎么会和谋杀疑案有关?到底是谁先提起圣经的?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留下的信件的确提到一本《圣经》,不过那看起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词句。哈奇这才想起信上的确有个带括号的数字7,可是这个数字和信上其他部分毫无关联。哈奇正在思索这些事,思考机器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在这里等你的反馈,哈奇先生。如果一切正如我所预料的,那么今天晚上我们要出去来一趟发现之旅。现在,赶快去找那本《圣经》,把结果告诉我。”
哈奇找到约翰·斯托克顿在毕肯街的新居,毫不客气地径直走进去搜索。当他走出来时,脸上带着苦闷的表情,回到附近思考机器的住所。
“怎么样?”科学家问。
“我找到那本《圣经》了。”哈奇说。
“第七页呢?”
“被撕掉不见了。”记者回答。
“哈,”科学家哼了一声,“我早就想到了。今晚我们该去走一趟我说过的发现之旅。还有,你留意过约翰·斯托克顿拥有或者使用自来水笔吗?”
“我没看见自来水笔。”哈奇说。
“那么,帮我到他公司的雇员那里询问清楚。晚上十点钟,我们在此见面。”
哈奇告辞离开。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约翰·斯托克顿的公司。经过一番询问,他确信斯托克顿没有自来水笔。接下来,他亲自去问斯托克顿有关大本《圣经》的事。
“斯托克顿先生,我记得你曾说过,”他用最柔和的语调说,“你知道家中有一本家庭《圣经》,可是你不知道是否还在多彻斯特家中。是吗?”
“没错。”斯托克顿说。“那么,”哈奇接下去说,“在你的新居里,为什么会有一本一模一样的圣经,小心地藏在沙发下的盒子里?”
斯托克顿先生似乎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面对着记者,双手紧握,眼中闪出愤怒的光芒。“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我是说,你之前说过你不知道那本书在什么地方,同时却把它藏在自己家里。这是为什么?”
“你在我房里看见那本《圣经》了吗?”斯托克顿问。
“看见了。”记者冷静地说。
现在,约翰·斯托克顿的脸上浮现一种下定决心般的表情。他那圆滑、伪装虔诚的姿态不见了,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直线。“我不会再跟你谈话了。”他怒不可遏地说。“你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第七页撕掉吗?”
斯托克顿呆呆地瞪着对方,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变成一片惨白。
等到他能开口说话时,声调紧张沉重。
“是——是……第七页遗失了吗?”
“没错,”哈奇回答,“你藏到哪里去?”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都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你可以走了。”
哈奇根本就不清楚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和这件命案到底有无关联?他的疑问比和约翰·斯托克顿谈话之前更多了。藏书网为什么斯托克顿听到第七页失踪时会那么激动?为什么《圣经》会被人从多彻斯特的老宅中取走?为什么会被小心地藏起来?德文小姐怎么会知道《圣经》藏在什么地方?
这些问题不断地在他心中上下浮沉,丝毫理不出头绪来。如果信中真的隐藏了密码,那么密码和这宗命案有怎样的关联呢?
哈奇希望至少对某些问题能找出一些答案,他搭出租车回到多彻斯特老宅去。出乎意料,他竟然看到思考机器站在台阶上正准备进去。科学家对于哈奇看到他,倒是一点惊奇的反应都没有。
“你知道约翰·斯托克顿用不用自来水笔了吗?”他问。“我确信他没有自来水笔,至少最近没有用自来水笔写过任何信。我相信你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在此。”两人都被邀请入内,几分钟后,德文小姐走入会客室。思考机器说他们想看一看斯托克顿先生死时的工作室,德文小姐同意了。“同时,我们也想看看斯托克顿先生的笔迹。”科学家说。“我想可能无法找到任何可以用来与信件上的字迹比对的文件。”
德文小姐解释,“我知道这有些不寻常。他的确有一些来往的信件,可全都是我替他打字的。有时候,他写科技方面的文章,也都是他先口述,我再帮他速记整理好。他这样做已经有好多年了。”
“那么这封信的真伪就无法查证了?”
“当然我们还可以比对支票上或其他地方的签名,我可以找出一些签名来。不过,我一点也不怀疑这封信是他写的,我看得出来这是他的笔迹。”
“我想他从没用过自来水笔吧?”思考机器问。
“我没见他用过。”
“你有自来水笔吗?”
“有。”女孩回答,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漂亮的金色盒子,从中取出一支自来水笔。科学家将笔尖在自己拇指的指甲上点了一下,出现一小滴蓝色墨水。信是用黑色墨水写的。思考机器好像感到满意了。“现在去看工作室好吗?”他提议说。
德文小姐率先穿过宽阔的大厅,朝屋子的后面走去。在那儿,她打开一扇已经被撞破了的门,让两人走进去。在思考机器的要求下,她将发现斯托克顿先生尸体的经过重述一次。她指出尸体躺倒的位置,打破氢氰酸瓶的地方,以及仆人蒙哥马利如何在她的请求下破门而入的经过。
“你有没有找到这扇门的钥匙?”
“没有。我想不通为什么会不见了。”
“这个房间就和发现尸体时一模一样吗?我的意思是说,有什么东西被移动了吗?”
“毫无改变。”女孩回答。“仆人也没拿什么东西出去?他们能进出这个房间吗?”
“仆人们根本就不准进入这个房间。当然,尸体移出去了,打破了的药瓶碎片也清理掉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动过。”
“这个房间里有笔和墨水瓶吗?”
“我没见到这些东西。”
“发现尸体后,你没有从房间里拿走笔和墨水瓶吧,拿过吗?”
“我……我……没拿。”女孩结结巴巴地说。
德文小姐离开工作室,接下来的一个钟头,思考机器和哈奇在室内搜查。“找出笔和墨水瓶。”思考机器吩咐道。
他们没找到。
半夜,也就是六小时之后,思考机器和哈钦森·哈奇在多彻斯特老宅的地下室中摸索着,只靠一支小手电帮助照明。手电筒笔直的光线穿过阴郁、潮湿的空气四处晃动。最后,灯光照到一个嵌在坚固、实心墙壁上的小门上。
思考机器禁不住轻呼一声,可是紧接而来的毫无疑问是一声左轮手枪枪栓打开时发出的咔嗒声。声音从他们背后的黑暗处传来。
“趴下,快!”哈奇倒抽一口气,将手电往旁边一抛,灯光熄灭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击在哈奇头部旁边的墙壁上。
枪击的震动仍然在哈奇的耳中回响着,突然间,他感觉到思考机器抓住他的手臂,接着在彻底的黑暗中,他听到科学家急躁地说:“往右走,你的右边。”
可是,哈奇却感觉到科学家将他向左方拉开。没过多久,传来第二声枪响。从闪光中,哈奇看到子弹击中离他原先站立地点右方约十英尺的墙壁上。显然拿枪的人听到科学家所说的话而被愚弄了。
科学家紧紧抓住哈奇的手臂,向地下室入口处的石阶走去。在那里,微弱的亮光从外面射入,他们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石阶上。哈奇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朝那个人冲去,将对方压在地上,一会儿之后,他抓到那个家伙的手枪,抢了过来。
“没事了,”他叫着,“我抓到他了。”思考机器找到原先的手电筒,朝那个人的脸上照去。那个人在记者强大的腕力下无助地呻吟着,原来是约翰·斯托克顿!
“干什么?”斯托克顿冷静地问,“你们是窃贼吗?”
“咱们到上面有亮光的地方说话。”思考机器说。
科学家在这种微妙的情形下,第一次和约翰·斯托克顿见面。哈奇为两人做了介绍,思考机器让哈奇将手枪还给斯托克顿。斯托克顿把手枪放在桌上。
“你为什么要开枪杀我们?”思考机器问。
“我以为你们是窃贼。”对方回答,“我听到地下室有动静,就走下去查看。”
“我以为你住在毕肯街。”科学家说。
“我是住在毕肯街,可是今晚我有些私事要处理才过来,刚好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在地下室干什么?”
“你来多久了?”
“五到十分钟。”
“你有进门的钥匙吗?”
“我有好几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没有权利进来。”
“德文小姐今晚在家吗?”思考机器问,根本不理会对方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在吧。”
“那么,你还没见到她?”
“当然没有。”
“这么说,你今晚是偷偷来的,没有让她知道?”
斯托克顿耸耸肩没作声。思考机器站起来,斜眼盯着斯托克顿的眼睛。当他开口讲话时,话是对着哈奇讲的,但眼睛却没有移开。“去把仆人叫醒,找出德文小姐的卧室在哪里,然后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指示着。
“我想那样做并不聪明。”斯托克顿开口了。“为什么?”
“为了我私人的原因。”斯托克顿说,“我想请你帮个忙,不要让德文小姐知道我今晚来过这里,这样做其实对你也有好处。”
他的神态有点局促不安,好像是有什么秘密要隐瞒德文小姐似的。这使哈奇更想找出原因。哈奇立刻跑出房间,十分钟后,德文小姐披着睡袍跟着他回来。仆人们站在大厅中好奇地张望着。
德文小姐进来时,斯托克顿马上站起身来。思考机器冷眼朝两人看了又看。他发现女孩面色苍白,而斯托克顿则神情尴尬。“这是怎么回事?”德文小姐问,声音有点颤抖,“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斯托克顿先生今晚到这里来,”思考机器安详地说,“为的是要拿走地下室保险箱里的东西。他来时并没有通知你,却发现我们已经先他一步。哈奇先生和我正在为了你所委托的事做调查。我们也没通知你我们今晚要来。我认为这样做最好。斯托克顿先生非常希望不要让你知道他的来访。现在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女孩转头面对斯托克顿,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是在责问他。她白皙的手指指向斯托克顿,后者的表情突然激动起来,他尽力控制住自己。
“杀人犯!窃贼!”女孩哑声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来吗?”思考机器问。
“正如你所说的,他想偷保险箱里的东西。”女孩子愤怒地说,“我父亲不愿意把最新发明的秘密给他,所以他杀了我父亲。至于他如何强迫我父亲写下那封信,我就不知道了。”
“伊丽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面色苍白的斯托克顿问。
“他贪心至极,想要独吞我父亲的全部财产,”女孩激动地继续说,“甚至连分给我一小部分也不肯。”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斯托克顿悲声喊着,双手抱住头。
“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保险箱?”科学家问。
“我……我……本来就在怀疑地下室可能有个秘密保险箱。”女孩解释,“我知道家中一定有个保险箱。我父亲经常把他非常看重的东西拿到家中某处藏起来。我想不出有比地下室更合适的地方了。”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没人出声。女孩僵硬地站着,瞪着垂头丧气的斯托克顿,脸上一丝怜悯的表情也没有。哈奇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他第一次想到德文小姐也许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他深信眼前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严重的矛盾。
思考机器打破沉默。“德文小姐,你是否知道你在斯托克顿先生新居里发现的家庭《圣经》,其中第七页已经失踪了?”
“我没留意。”女孩说。斯托克顿先生听到这些话,抬起头来。现在他站起来,一脸苍白地专心听着。
“你是否见过这本《圣经》的第七页?”科学家问。
“我不记得了。”
“你去我房里做什么?”斯托克顿问女孩。
“你为什么要把第七页撕掉?”思考机器问。
斯托克顿原以为这个问题是针对他来的,正转过头去准备回答。可是他看到科学家看着德文小姐,所以他倏地扭过头望着女孩。“我没撕,”德文小姐大叫,“我从没见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思考机器打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然后转头对斯托克顿说。
“你有你父亲笔迹的样本吗?”
“有很多,”斯托克顿说,“我身上就有三四封他写给我的信。”
德文小姐吃惊地倒抽一口气,看着斯托克顿取出信件交给思考机器。后者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德文小姐,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总是口述信件由你打字的?”
“我是这样说过,”女孩说,“我不知道有这些信件存在。”
“这些信可以给我吗?”思考机器问。
“可以。这只是些普通信件。”
“现在,我们去看看秘密保险箱中有什么东西。”科学家说。
他站起来,率先朝地下室走去,用手电筒照亮过道。斯托克顿紧跟在他身后,接着是德文小姐,她白色的长袍在微暗的亮光中神秘地闪烁着,哈奇走在最后。思考机器笔直地朝他和哈奇站在一起时被斯托克顿枪击的地点走去。手电筒的亮光再次照在墙壁的小门上。他轻轻一碰,保险箱的门就打开了,里面空无一物。
思考机器正在专心地检查保险箱,暂时没注意身边发生的事。突然间,又是一声枪响,接下来是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老天,他自杀了!他自杀了!”那是德文小姐的声音。
当思考机器将手电筒照向昏暗的地下室时,他看到德文小姐和哈奇正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约翰·斯托克顿。斯托克顿的发际有些红色的液体,脸色则是一片灰白。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把左轮手枪。
“天啊!天啊!”科学家叫着,“这是怎么回事?”
“斯托克顿开枪自杀了!”哈奇说,声调激动得很。科学家蹲下来,飞快地为伤者检查了一下,猛然间,应该不是故意的,他将手电筒的灯光射向德文小姐的脸上。“你当时站在哪里?”他质问道。
“就站在他身后。”女孩说,“他会死吗?伤口致命吗?”
“毫无希望了。”科学家说,“咱们先把他抬上去吧。”..
哈奇将失去知觉的躯体抱起,带头走回他们几分钟前才离开的房间。兼具医生身份的思考机器仔细地检查伤口,哈奇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右太阳穴上方的伤口几乎一点血迹都没有,伤口周围无疑是燃烧过的火药的痕迹。
“帮我一个忙,德文小姐。”思考机器要求道,他正在用一条手帕当绷带包扎伤者的头部。德文小姐帮着打好最后一个结,思考机器在一旁仔细观察她的双手。伤口包扎好了之后,他转身面对着她,严肃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开枪射他?”
“我……我……”女孩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是他自己射的。”
“那么你右手怎么会有火药的痕迹?”德文小姐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脸上的血色突然消失无踪,她露出恐惧的神情。“我——我……不知道。”她再次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真的相信我……我会……”
“哈奇先生,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马洛里探员,让他马上赶到这儿来。我会将德文小姐交给他,罪名是射杀这名男子。”
女孩呆滞地瞪着他好一阵,然后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眼中充满了恐惧。哈奇跑出去找电话,良久,德文小姐神情茫然,说不出话来。最后,她鼓起勇气站起来面对思考机器,挑战似的大声说:“我没有射杀他,我没有,我没有,他是自杀的。”
思考机器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将伤者紧握的手枪取走。“啊,我弄错了,”他突然说,“他的伤势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看,他醒过来了。”
“醒了!”德文小姐大叫,“那么他不会死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思考机器严厉地质问。
“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可怜,几乎就像是畏罪自杀。”她慌乱地解释着,“他不会死了?”
斯托克顿的脸逐渐恢复了血色。思考机器倾身向前,一手放在伤者的胸口上,看到他眼睑颤动,慢慢地睁开眼睛,心跳一下就变得强壮有力了。斯托克顿望着思考机器好一阵子,再次困乏地垂下眼睑。
“为什么德文小姐要开枪射你?”思考机器问。过了一会儿,伤者的眼睛再度张开。他看到德文小姐就站在眼前,她双手恳求般地伸向他。
“为什么她要向你开枪?”思考机器再次质问。
“她……她……没有射我,”斯托克顿缓缓地说,“是我——自己……射自己。”
思考机器的额头似乎是困惑地皱了一下,然后又放松了。
“是故意的吗?”他问。
“我自己射的。”
斯托克顿闭上眼睛,似乎又陷入了昏迷状态。思考机器抬头瞟了一眼,看到德文小姐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大大地放松了。他自己的举止态度也变了,变得有些难为情。他转身面对德文小姐。
“请你见谅,”他说,“是我弄错了。”
“他会死吗?”
“不会,关于他的伤势我也弄错了。他会复原的。”
几分钟之后,市立医院的救护车鸣叫着停在门口,把约翰·斯托克顿载走。哈奇带着怜悯的表情,搀扶着几乎要晕倒的德文小姐回到她的房间去。思考机器已经给了她一点兴奋剂。马洛里探员尚未回电话。
思考机器和哈奇一起回到波士顿。在公园路地铁车站,他给哈奇下了一些指示后,两人就分开了。第二天哈奇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执行思考机器给他的指示。首先,他去拜访开具死亡证明,使得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能够下葬的本顿医生。当记者说出他来访的目的时,本顿医生一开始颇有戒心,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来者并无恶意,便侃侃而谈了。
“我和约翰·斯托克顿早在大学时代就认识了,”他说,“他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少见的真正的大好人之一。特别的是,他也是少数好人之中懂得如何去创造财富的一个。他绝不是个伪善的人。这一点我敢保证。
“当他的父亲被发现死在工作室时,他打电话给我,要我到他多彻斯特的家去。他对我说,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显然是自杀而死,他担心这个消息传出去会使家族名誉蒙羞,问我是否能帮他的忙。我说我所能做的就是为他开具一份死亡证明,上面注明死因是自然死亡,也就是心脏病发作而死。我这样做完全是出自他和我的友谊。
“我检查过尸体,在波默罗伊的舌头上找到一点氢氰酸。在他的坐椅旁有一个打破了的氢氰酸药瓶。我并没有做尸体解剖。当然,在法律上,我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我觉得这样做并没伤害任何人。不过现在既然被你发现,我的医生执照就有危险了。”
“依你看来,死因确实是自杀吗?”哈奇问。
“毫无疑问。而且还有一份在波默罗伊口袋中找到的遗书呢。我看过那封信,更使我确信他是自杀身亡的。那封信当时被德文小姐拿去了,我相信还在她手中。”
“你跟德文小姐熟吗?”
“不熟。我只知道她是个养女,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保留了她原来家族的姓氏。三四年前她曾谈过一场恋爱,当时约翰·斯托克顿极力反对,拆散了那段恋情。其实,我知道约翰过去有段时间也在追求德文小姐,可是她却拒绝了约翰的求婚。从那之后两人之间就有些不和。不过细节怎样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告诉我的大概情形而已。”
接下来,哈奇继续去执行思考机器交代他做的其他事。他要去见斯托克顿先生的家庭律师,查出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的遗嘱内容,以及为什么要延迟宣读遗嘱。
家庭律师名叫弗雷德里克·斯隆。哈奇将他所知的有关资料对律师全盘托出,然后问他为什么要延迟宣读遗嘱。斯隆先生也是个性情爽直的人。
“因为遗嘱目前并不在我手中。”他说,“可能是放错地方、遗失或被盗了。我已经对他们家族成员讲明了,延迟宣读给我些时间去寻找。到目前为止,一点儿踪迹都没有。我不知道遗嘱在哪里。”
“遗嘱内容是什么?”哈奇问。
“大部分的财产留给约翰·斯托克顿,留给德文小姐的是每年五千块年金再加上多彻斯特的老宅。遗嘱上特别注明其他家族成员不得继承,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指责那些人想窃取他的新发明。至于在斯托克顿先生死后发现的信件……”
“啊,你也知道信件的事?”哈奇插嘴说。
“噢,我知道,这封信大体上证实了遗嘱上提到的事。不过,信上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约翰·斯托克顿,这实际上也就剥夺了德文小姐继承其他资产的权力。”
“斯托克顿先生的其他亲属既然已经被拒绝继承遗产,为了他们本身的利益起见,会不会偷走遗嘱并将其毁掉呢?”
“当然有可能,不过其他亲戚和斯托克顿先生家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来往了,他们住在西部,我认为他们与遗嘱的失踪没有关系。”哈奇到思考机器家,准备向他报告这些新收集到的信息。思考机器不在家,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
“我去参加验尸了。”他说。
“验尸?验哪一具?”
“当然是波默罗伊·斯托克顿的尸体了。”
“为什么?我以为他早已被埋葬了。”
“还没有,尸体还在殡仪馆的停尸间。我打电话给法医,向他解释了这个案件,希望允许验尸。我们两人一起做了尸体解剖。”
“你有什么新发现吗?”哈奇问。
“你呢?你找到什么了?”思考机器反问他。
哈奇向他叙述了探访本顿医生和斯隆先生的经过。科学家一言不发地听着。哈奇说完之后,科学家倚在大椅子的靠背上,斜眼瞪着天花板。
“看样子,咱们的调查工作已经完成了。”他说,“我们眼下有这样几个问题需要考虑:第一,波默罗伊·斯托克顿是怎么死的?第二,如果不是像表面显示的自杀,那么别人有什么动机要杀他?第三,如果有动机,谁是受益人?第四,信件中的密码是什么意思?现在,哈奇先生,我想我对四个问题都有答案了。那封信中的密码是一种五字码,诀窍是每隔五个字一读。”
“第一步,哈奇先生,”思考机器一边说,一边将德文小姐给他的信件取出,在桌子上摊开,我们要确定这封信里是不是真的藏有密码。
密码有上千种。爱伦·坡在他的名著《金甲虫》中使用数字或符号来代表不同的字母;也有用书做密码的,那大概是各式密码中最安全的——如果他人不知道字词是照什么次序或规则排列,是从书中的哪一页取用的,就无从侦破密码。
我们没空管别的事,现在就专心来找这封信里的密码吧。仔细研究之下,我找出三个可能的出发点。首先我们来看整封信的语气。它不是直截了当、就事论事的写法。如果一个人已经决定要去自杀,除非他有特别的目的,亦即他希望表现出特别的意义,而非只是文字表面的意思而已,他绝不会用这种口气来写遗书。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在密码文件背后一定有某种特殊意义。
其次是信里面缺了一个词。你应该能看出来,在第三段的‘cherished’和‘secret’之间本来该有个‘in’的。这当然有可能是在书写中疏忽出错了,每个人都有过这种经验。可是再继续探讨下去,我们看到第三个出发点。
那就是在第四段圆括号中的数字‘7’。这个数字和信上的前后文都毫无关联。这绝不是疏忽出错的结果。那么,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会不会是在制作密码过程中,匆匆忙忙不小心留下的痕迹呢?
起初我以为这个数字‘7’是解出整个密码的重要线索。我从这个数字往下数七个词,我找到‘binding’这个词。再往下数七个词,找到‘give’这个词。这两个词凑在一起,什么意义都没有。
我停下来,开始往回数。往上的第七个词是‘and’,再往回数,也都没有什么意义。我继续进行往上数七个词的方式,直到信件的开头,结果得到的只是一堆杂乱的词。不管从哪里开始,如果你每七个词挑一个读,结果还是一样。除非原先这些词其实是代表其他词,否则这些词都是毫无意义的。这样整件事就太错综复杂了,我一向相信事情应该有较为简单的解决办法,因此我另起炉灶。
我考虑到在靠近数字‘7’的词中,哪一个词跟‘7’连在一起会比较有意义?从数字‘7’往下走,有‘family’、‘Bible’、‘son’等词,跟‘7’连在一起的话都没什么意义;可是从‘7’字往上走,我的确找到一个跟‘7’有关联的词,那就是‘page’。‘page7’的确是有意义。‘page’从‘7’开始往上数的顺序,是第五个词。
继续往上数五个词是‘on’,这样一来,‘on page7’这句话就显现出来了,表示连接的词开始有了意义,我们按次序将下一个第五个词接在一起。从数字‘7’往下数,第五个词是‘f ami ly’,再接下来的第五个词是‘Bible’。现在我们有了‘on page7 family Bible’。
“其他的就不用再详述了。总之,我从数字‘7’的位置开始往上数,继续取出第五个词,直到信的开头。现在我将取出的密码字写成下面画线的黑体字,你自己读吧。”
To those ed:
Tired of it all I seek the end, and am tent· Ambition is dead;the grave yawns greedily at my feet, and with the labor of my own hands lost I greet death of my own will, by my own act·
To my son I leave all, and you who maligned me, you who disced me, you may read this and know I punish you thus· Its for him, my son, tive·
I dared in life and dare dead your everlasting anger, not alohat you didnt speak, but that you cherished secret, and my ears are locked forever against you· My vault is my resting place·
On the brightest and dearest page of life I wrote(7)my love for him· Family ties, binding as the Bible itself, bade me give all to my son·
Good-bye· I die·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哈奇慢慢地读着:I am dead at the hands of my son·You who read punish him·I dare not speak·Secret locked vault on page 7 family Bible·All
“啊,老天!”记者惊叹地说。这一方面钦佩思考机器破解密码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在称赞创造这密码的人心思巧妙。“你瞧,如果按照文法规则将‘in’这个词放在‘cherished’和‘secret’两词之间,就会破坏读密码的顺序了,因此这个词才会被故意拿掉。”
“这足以将约翰·斯托克顿送上电椅了吧。”哈奇说。
“如果这份密码不是伪造的,当然是足够了。”科学家不耐烦地说。
“伪造的!”哈奇倒抽一口气,“这不是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写的吗?”
“不是。”
“约翰·斯托克顿自己当然不会写了?”
“没错。”
“那么是谁写的?”
“德文小姐。”
“德文小姐!”哈奇惊讶地重复一遍。“那么,是德文小姐杀死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的了?”
“不,他是自然死亡。”
哈奇的脑子一片混乱。无数的疑问一下子全涌出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思考机器。
“让我解释给你听吧。”思考机器说,“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是死于自然因素——心脏病发。德文小姐发现他死了,于是写了这封信,放在他的口袋里,再在他的嘴里滴上一滴氢氰酸,并将装氢氰酸的药瓶打破,离开工作室,锁上房门,等到第二天让仆人破门而入。
“开枪射杀约翰·斯托克顿的人是她。从家庭《圣经》里撕去第七页,然后将《圣经》藏在约翰·斯托克顿房中的也是她。不知用何种方式取走遗嘱的还是她。遗嘱可能被她藏起来或毁掉了。她利用养父突然死亡的机会,想出了这个神秘、残酷的阴谋。前人早就说过,世上没有比恶毒女人更坏心肠的了。”
“可是在这个案件中,”哈奇插口说,“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又是怎样做到的?”
“我拿到那封信几个钟头后就把密码解读出来了。”思考机器回答,“当时我很自然地想找出波默罗伊·斯托克顿的儿子是谁?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听到德文小姐告诉我的话,说到父子之间的不合、争吵等等。
“尽管德文小姐聪明地刻意隐瞒,我还是从她的叙述中感受到一股潜藏的仇恨之心。她故意将真相和虚构的事混在一起,使人很难看清事实,因此我开始对她所说的话起了疑心。
“从德文小姐对我们的叙述来看,她是想让我们相信她养父写的最后一封信是被强迫写的。其实,一个人如果被谋杀了,当然不会去写出一封错综复杂的密码信;一个人如果想自杀,更不会费尽心机去写这种信。密码中‘我不敢开口’那句话,真是笨到家了。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并不是个囚犯,如果他怕有人谋杀他,他怎么会不敢对别人说?
“当我叫你去调查约翰·斯托克顿是个什么样的人时,我心中想的就是这些事。我特别想知道他对那本家庭《圣经》会怎么说,当时我就有预感,第七页可能早就被德文小姐撕走了。
“当时我也想到那个秘密保险箱早已被掏空。如果密码是她写的,她当然会先把隐藏在这两个地方的东西弄走,然后在密码文中故意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这两个地方来。
“假设她伪造了这封密码信,将信带来给我,知道我一定能破解密码,密码会很清楚地指出约翰·斯托克顿是凶手。约翰·斯托克顿想要隐瞒父亲是死于自杀,理由很清楚,正如他所说的为了要避免丑闻。多数人都会这样做。
“当你告诉他这可能是谋杀案时,他就怀疑是德文小姐做的。为什么呢?因为她最有机会,而且有动机,她恨约翰·斯托克顿。
“我们现在知道约翰·斯托克顿本人曾经追求过德文小姐,可是被她拒绝了。后来他拆散了她的美好姻缘,因此她恨他。
“她的报复计划是非常残忍的。她要将全部财产据为己有,同时也要让约翰·斯托克顿身败名裂。她希望——她知道我会解读出密码,她计划将约翰·斯托克顿送上电椅。”
“真可怕。”哈奇说,不禁颤抖了一下。
她还怕这个计划失败,所以后来她也企图开枪杀他。当时地下室非常暗,我们没看到是谁开的枪。可是她忘记了开左轮枪的人,手上总是会残留一点弹药的痕迹。斯托克顿说她没开枪,当然是因为旧情难忘的缘故。
斯托克顿在那天晚上偷偷溜到老宅去,为的是想找放在保险箱里的东西。他的父亲很可能告诉过他那是什么东西。在家庭《圣经》第七页上写着的,我想是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发现的制造硬铜的新方法。他很可能是用隐形墨水写的,他也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了约翰·斯托克顿,而德文小姐有可能听到他们父子间的这段谈话,所以她也知道这件事。
现在我们来谈谈波默罗伊死时的情形。德文小姐可能早就有进入工作室的钥匙。星期一晚上,当约翰·斯托克顿离开老宅后,她进入父亲的工作室,发现他因心脏病突发死亡——后来尸体解剖证实了这一点。
“突然之间,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形。她伪造了那封密码信,身为波默罗伊·斯托克顿的秘书,她对波默罗伊写信的方式和笔迹当然是熟悉得很。她把信放在死者的口袋里,之后事情发展的经过,你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家庭《圣经》会在约翰·斯托克顿的房间里呢?”哈奇问。
“是德文小姐放到那里去的,”思考机器回答,“为的是要嫁祸给约翰·斯托克顿,这是她整个阴谋的一部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记得她拿出自来水笔给我看吗?她已经事先把黑色墨水换成蓝的了。”
“保险箱里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点我只能猜一猜了。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有可能只将他新发现的一部分写在《圣经》上,另一部分藏在保险箱里,和其他重要文件放在一起。
还有一点,约翰·斯托克顿交给我他父亲写的信都是真的。德文小姐显然不知道有这些信件存在。将这些信件和她伪造的信件放在一起比较,差别立刻就可看出来了。
“至于遗失了的遗嘱,我认为是德文小姐拿走了。她用什么方法拿到的,我不知道。没有那份遗嘱,再加上儿子被密码信嫁祸,很可能全部遗产都会归她所有。”
哈奇点燃一根香烟,思考了一下。“最后结果是什么呢?”末了他问,“当然,我想约翰·斯托克顿会恢复健康的。”
“结果是,这个世界将失去一件重要的科学发明,就是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发现的制造硬铜的新方法。我相信德文小姐已经将有关的文件全都烧得一干二净了。”
“她本人呢?”
“我相信她在约翰·斯托克顿恢复健康前就会溜之大吉。反正他也不会去控告她。别忘了,他还爱着她。”
两个星期后,约翰·斯托克顿的伤势稳定了,坐在病床上休养。市立医院的一位护士递给他一封信。他打开信封,一小片灰烬扬了起来,掉在病床的床单上。他倒回枕上,眼泪流了下来。
科学杀人法
在思考机器经手的案件中,大概没有像尊贵的瓦奥莱特·丹伯利小姐之死一案,更需要他绞尽脑汁、运用丰富的科学知识和灵敏的分析能力的了。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举世闻名的逻辑学家,他的名言“逻辑万能”在侦破这件扑朔迷离的谋杀案的过程中,再一次得到证明。丹伯利小姐是已故的英国爵士杜瓦尔·丹伯利的独生女,也是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家住利明顿镇。
丹伯利小姐在毕肯街上一个家庭旅馆租了一间大套房作为临时住所。五月四日星期四,早上约十一点钟时,她被发现死在客厅中。当时她身着华丽的长礼服,和前一天晚上去歌剧院时穿的一样。大理石般洁白无瑕的前胸和手腕上,都佩戴着闪亮的珠宝。她的脸色如窒息而死一样呈暗紫色,面部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表情。张开的嘴唇有轻微挫伤的痕迹,似乎被人轻轻打过似的。左脸颊上有一个细小的、没有出血的伤口。地板上靠近她双脚的地方,有个打破了的高脚酒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室内家具整齐有序,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她被发现时,已经死去好几个小时了。当时负责调查此案的马洛里探员看到这种情形,很快就判定死因是服毒自杀。他认为丹伯利小姐将毒药倒在高脚酒杯中,一饮而尽,而后倒地而死,就是这么简单明了!可是她的脸色为什么会呈现暗紫色?那可能是服下某种毒药的副作用。她会不会是被勒死的呢?呸!呸!怎么可能?脖子上一点儿指痕或其他任何痕迹都没有。自杀,一定不会错。尸体解剖时会查出她用的是哪一种毒药。
他并没有忘记问其他问题,而且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回答。丹伯利小姐一个人住吗?不,西西莉亚·蒙哥马利太太和她住在一起,充当她的监护人。这位太太在哪里?她昨天去了康克德市拜访朋友,旅馆经理已经打电报请她回来。其他仆人呢?没有,她预订了旅馆的全套服务。最后一个见到丹伯利小姐活着的人是谁?昨晚她从歌剧院回来时大约十一点半,电梯管理员见过她。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吗?不,她和查尔斯·梅雷迪斯教授一起回来的,他送她到电梯前便离开了。
“她是怎么认识梅雷迪斯教授的?”马洛里探员问,“他们是朋友?是亲戚?”
“我不知道,”旅馆经理说,“她在本地认识很多人。虽然这次她只待了两个月,可是三年前,她在这儿住了半年呢。”
“她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来本市吗?谈生意?旅游?或者只是来访友?”
“我想是访友吧。”
前门被推开了,一位行动敏捷、衣着入时的中.99lib?年人快步走入,径直走到前台。
“请你打电话给丹伯利小姐,问她是否愿意与赫伯特·威林先生在乡村俱乐部共进午餐?”他问着,“告诉她我在楼下,汽车就等在外面。”
一听到丹伯利小姐的名字,马洛里探员和旅馆经理两人都转过头来。前台服务员呆呆地望着马洛里探员,威林先生不耐烦地用手指轻敲柜台。
“怎么了?”他问,“你睡着了吗?”
“早安,威林先生。”马洛里探员向他致意。
“你好,马洛里探员,”威林先生转过身来,“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还不知道丹伯利小姐已经……”探员停顿了一下,“死了?”
“死了!”威林先生倒抽一口气。“死了!”他不相信似的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他抓住马洛里探员的胳膊摇着,“丹伯利小姐已经……”
“死了,”马洛里探员郑重其事地说,“很可能是自杀。两小时前,死在她的房间里。”
威林先生死死地盯着他足足有半分钟,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似的。接着,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头。当他抬起头来时,脸上露出深切哀伤的表情。
“都是我的错,”他直率地说,“我觉得自己像个杀人犯。昨天,我告诉了她一个坏消息,但我真没想到她竟会……”他说不下去了。“坏消息?”马洛里探员催促对方继续往下讲。“我在帮她处理一些法律上的问题。”威林先生解释道,“她在英国有一大片房产想出售,可是交易没有成功。我——我真不该把坏消息告诉她的。不过今天早上,另一个先前没意料到的人有意开价,我来这儿就是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他看着马洛里探员的脸,许久都没再说话。“我觉得是我杀了她。”他再度开口时说。
“可是我不明白,仅仅是没做成房产交易……”马洛里探员说,“何况她那么富有,不是吗?仅仅这一个交易没做成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富有,但没什么房产。”律师解释,“她名下所持有的财产结构非常复杂。虽然有许多珠宝和其他值钱的东西,但其实她过着相当简朴的生活,因为她需要大笔现金,所以对这宗房产交易的期望很高。总之,让你明白这些事我大概得讲上一个钟头。她是怎么死的?”
马洛里探员将他所知道的事说给律师听,之后两人一起搭律师的车到大学去找梅雷迪斯教授。这次拜访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新信息,梅雷迪斯教授听到消息时似乎非常震惊,他说他第一次和丹伯利小姐见面是在几周之前,因为两人都爱好音乐,所以很快便成了好朋友。他陪伴丹伯利小姐去歌剧院已有五六次了。
“自杀!”当他们离开时,马洛里探员宣称,“显然是服毒自杀。”
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发现事实与他的推测不同。法医做尸体解剖时,找不出一丝服过毒药的证据,尸体内和破碎的高脚酒杯中都没有毒素。心脏大小正常,如果毒药是通过口服或呼吸道进入体内的,解剖检验时会发现有心脏肿大或紧缩的现象,但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那么,毒药是从她面颊上的小伤口进入的。”马洛里探员坚持地说,“可能毒药不是通过口服或吸入,而是从那个小伤口注射进入血液循环的。”
“不可能,”其中一位法医说,“就算是从伤口注射进入,也会引起心脏肿大或紧缩。”
“噢,也有可能不会。”马洛里探员强辩着。
“此外,”那位法医说,“那个小伤口没有流血,是在死后才造成的。”他显然是被死因不明困扰得愁容满面,“实在没有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会有那个伤口。其实那个伤口看起来像是个小洞,从外刺透面颊,也许是一根大号的帽针造成的。”
马洛里探员瞪着对方。如果那个伤口是死后才有的,丹伯利小姐当然不会自己刺,因为她已经死了,而且也不是抢劫杀人,她所有的珠宝都没被动过。“刺透面颊!”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老天!如果不是毒药,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位法医说,“死因是肺中没有空气。”
“没有空气?哼,讲得很清楚嘛。”马洛里探员轻蔑地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被勒死或噎死的?”
“不,正如我所说,”对方回答,“她不是被勒死的,因为脖子上没有勒痕;她也不是噎死的,她的气道畅通得很。准确地说,她是因为肺中缺乏空气而死的。”
马洛里探员无言地怒视着眼前的一群法医。这群庸医!“让我们把话讲清楚,”末了他说,“丹伯利小姐不是因自然因素而死的?”
“不是!”对方断言说。“她不是被毒死?勒死?射死?刺死?被卡车压死?炸药炸死?骡子踢死?当然也不是,”他下结论似的说,“从飞机上摔死的?”
“不是。”
“换句话说,她只是不想活了?”
“似乎如此。”说话的法医承认。为了想将自己的意思表示得更明确些,他接着说:“你听说过老祖母的传说吧,说黑猫能吞掉熟睡中婴儿的气息。丹伯利小姐的死和这个有点像,好像是某种大型动物或什么东西将……”他突然停口。
马洛里探员是个能干的人,也许是警察局整个犯罪侦查组中最能干的人,可是河边的一朵报春花对他来说,就是一朵报春花,没什么其他意义。他没有想象力,像他这类穿着十一码皮鞋、戴着六号帽子的探员大多都是这样。所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丹伯利小姐死了,被一种神秘、可怕的方法谋杀了。吸血鬼是不是用这种方法呢?他颤抖了一下。
“一般的吸血鬼,”三个法医中最年轻的一个说,好像读出了马洛里探员的心思似的,“通常都会在颈部留下一个小伤口,而且……”马洛里探员没听完剩下的话。他猛地转身,离开了法医室。周一早上,一个住在大西洋街,名叫亨利·萨姆纳的码头工人,被发现死在自己肮脏的房子里。死者脸呈暗紫色,就像被勒死的人的脸色一样,并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怖表情。张开的嘴唇有轻微挫伤的痕迹,好像被人轻轻打过似的:左颊上有小小的、没有流血的伤口。他脚边的地板上,有个打破了的玻璃杯。
还是那位个子高瘦、讨人喜欢的记者哈钦森·哈奇先生,要向思考机器求教这两宗神秘的命案。科学家的女仆马莎开门让他进去,他径直走进实验室。当他推门走入时,科学家正不耐烦地从工作桌上抬起头来。
“啊,原来是你,哈奇先生。欢迎,请坐。有什么事吗?”思考机器这么说已经是非常客气的了,他边说边继续埋头于他的实验工作。
“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好吗?”记者带着歉意说。
“什么事?”思考机器再次问道,但并没有抬头。
“我希望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记者用可怜的语气说,“两个人死了,两个至少在社会阶层中南辕北辙、毫不相干的人死了,死的方式却是完全一样。看起来实在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思考机器插嘴,用他一贯不耐烦的口气说,“你知道我最讨厌这种说法。”
“看起来不大可能,”哈奇修正自己的说法,“这两件命案的关联微乎其微,可是——”
“你不用浪费唇舌了。”个子矮小、个性执拗的科学家再次打断对方的话,“从头开始讲。谁被杀了?什么时候?怎么做的?为什么?是怎么死的?”
“我先解释最后一个问题,”记者说,“这也是整件事最独特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受害者是怎么死的,连法医也弄不清楚。”
“噢!”思考机器这才抬起头来,斜视的眼睛眯着,看着记者。“噢!”他又说了一遍,“继续说。”
哈奇叙述时,科学家也被离奇的案情吸引住了。听了一会儿,思考机器跌坐到他的大椅子上,形状古怪的大头向后倾,斜眼向上望,十只纤细的手指指尖相触,一言不发地听完全部案情。
“现在我们要谈的是,”记者说,“难以理解的后续发展。我们已经证实,丹伯利小姐的监护人西西莉亚·蒙哥马利太太,并没有去康克德市拜访朋友,她失踪了。警方找不到这个人,今天已经发出了通缉令。她在这个关键时刻失踪,当然会引起怀疑,令人猜测她可能与丹伯利小姐之死有关……”
“不要猜测。”科学家唐突地打断对方的话,“事实,只要事实。”
“还有,”哈奇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丹伯利小姐和这个叫亨利·萨姆纳的家伙,他们死后房间里都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丹伯利小姐是在上周四死的,尸体移走后,马洛里探员立刻下令将她的客厅封锁起来,因为死亡原因充满疑点,于是将死亡现场保留原状,以便将来调查之用。当知道亨利·萨姆纳的死亡方式和丹伯利小姐的相似时,他也下令将萨姆纳的房间封锁起来。”哈奇暂停了一下,无助地望着科学家苍白干瘦的脸,后背上不由得起了一阵寒战。
“就在星期二晚上,”他继续说,“丹伯利小姐和亨利·萨姆纳两人的房间都被闯入了。星期三,也就是今天早上,警察在丹伯利小姐的木制梳妆台上,发现一个清晰的血手印,看起来像是女人的手。同样,在萨姆纳的房间里也发现一些好像是手印的血迹!”他再次停口。科学家脸色漠然。“在贵族小姐和码头工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之处呢?为什么会有……”
“梅雷迪斯教授,”思考机器突然开口问,“在大学里教什么课程?”
“希腊文。”对方回答。
“威林先生是谁?”
“本市一个有名的律师。”
“你见过丹伯利小姐的尸体吗?”
“见过了。”
“她的嘴巴是大是小?”
尽管哈奇早已习惯科学家奇怪的思维方式,但是这毫无关系且没有条理的一连串问题,还是把他搞迷糊了。
“我想应该是小嘴吧。”他说,“她的嘴唇上有些伤痕,好像——好像是被一个圆形的、约二十五分硬币大小的东西用力压下似的。她的面颊还有一个奇怪的小伤口。”
“果然没错。”思考机器神秘地说,“萨姆纳的情形也是一样吗?”
“确实如此。你说‘果然没错’,难道说……”记者满怀希望地问。对方并没有回答。沉默了约有半分钟,思考机器只是瞪着空中。末了他说:“我敢说萨姆纳是个英国人。这是英国人的姓,对吧?”
“他是英国人。体格强壮,酒量很好,工作也很努力。”
又是一阵沉默。
“你知不知道,梅雷迪斯教授现在或以前,是否对物理学特别有兴趣?”
“我不知道。”
“请赶快把这件事弄清楚。”科学家简洁地吩咐着,“威林先生曾经处理过丹伯利小姐的一些法律问题,去和他谈谈,看看能不能找出亨利·萨姆纳与尊贵的丹伯利小姐之间有什么关联,目前这是最重要的事。即便过去两人有所关联,但很可能两人并不相识。如果他们真的互不相干,那么这两件命案的答案只有一个了。”
“是什么?”
“命案是个疯子干的。”对方刻薄地说,“当然,这两人的死法毫无神秘之处。”
“毫无神秘?”记者茫然地重复一次。
“难道说你已经知道——”
“我当然知道,而且你也知道,验尸的法医也知道,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自己已经知道了。”突然,他的声调变了。“有知识却不知道如何去用,是死知识。”他说,“高级知识分子和普通知识分子的真正差别,在于前者知道如何运用知识。”他停了一下,又说,“目前唯一的问题是,要找出对这种谋杀方法非常擅长的人。”
“这种谋杀方法?”哈奇困惑地问。
“从凶手的角度来看,有些杀人方法干净利落,有些杀人方法则拖泥带水。”科学家解释,“我们目前碰到的这个凶手,选择了这种快速、无声、简单而且就像时光会流逝一样有把握的好方法。整个过程中没人呼喊、没人挣扎,不用开枪,没有毒药可追踪,只有一点……”
“是不是左颊上的小洞?”哈奇试探地问。“说对了。除此之外,毫无踪迹可循。事实上,我们唯一的线索是这个杀人犯,不管是男是女,一定是对物理学颇有研究的人。”
“因此,你认为梅雷迪斯教授——”记者正要开口说。
“我从不胡思乱想。”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我要确定他对物理学了解多少,我也要知道丹伯利小姐和码头工人之间有何关联。如果你能立——”
突然,实验室的门打开了,马莎走进来,她的脸色苍白、神情惊恐、双手发抖。“一件特别不寻常的事,先生。”她激动得声音发颤。
“什么事?”个子矮小的科学家问。
“我相信,”马莎说,“我马上就要昏倒了。”
似乎是为了要证实她的话似的,她就在两个惊讶地睁着双眼的人面前倒了下去。
“老天!老天!”思考机器叫起来,“真是没良心的人,为什么不多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好?”他满头大汗地忙了十五分钟,马莎总算醒过来了,开始虚弱地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打电话来,她拿起话筒,对方要和凡杜森教授通话。她照例问对方是谁。
“不要管我是谁,”对方回答,“他在吗?我要见他。”
“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有什么事,先生。”马莎说,“凡杜森教授一定会先问这些问题的。”
“告诉他我知道是谁杀了丹伯利小姐和亨利·萨姆纳,”对方说,“如果他能见我,我马上过来。”
“接下来,先生,”马莎对思考机器说,“对方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然后好像有人噎住了,接着有人大声咒骂我,先生,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可能是对方挂上了电话。”她愤慨地说,“这家伙,先生,竟然用脏话骂我!”
实验室里的两个人互望一眼,同一个想法浮上心头。思考机器首先开口:“又一个!第三个牺牲者!”他立刻转身往外跑,马莎口中抱怨着也跟了出去,哈奇不自觉地全身发抖起来。时钟的指针越过七点三十分,再指向八点,等到八点二十分时,科学家走进实验室。“马莎昏过去的那十五分钟可能使一个人丧了命,至少也让我们失去一个立刻解开这个谜团的机会。”他急躁地说,“如果她在昏过去之前先告诉我这个消息,电话局的接线员很可能会记得那个打过来的电话号码。在那段时间里,至少有五十通电话打进去,接线员没有留下记录,也记不得了。”他无助地摊开双手,“不过,接线员的领班答应尽量帮我们找到那个号码,明早告诉我结果。现在,咱们该去拜访威林先生,找出两位死者之间的关联,再去拜访梅雷迪斯教授。”
记者打电话到威林先生位于梅尔罗斯的宅邸,他不在家;再试着打到威林先生的办公室,他也不在。因此直到第二天早上四点,第三位牺牲者的尸体才被发现。
威林先生办公室所在大厦的女清洁工,在做例行晨间打扫时发现了威林先生。他嘴里塞着手帕,双手双脚都被绑在椅子上,仍然活着,但显然已失去知觉。在他对面是他的秘书马克斯韦尔·皮特曼的尸体,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死者面呈暗紫色,好像是窒息而死,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表情。他张开的嘴唇有受轻微挫伤的痕迹,有如被人轻轻打过。他的左脸颊上有一个微小、没有出血的伤口。
不到一个小时,马洛里探员就赶到了现场,这时,威林先生已经完全苏醒,能够说话了。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解释说,“当时大约是下午六点,办公室只有我和秘书两人正在工作。秘书走到隔壁房间去拿东西,我坐在办公桌旁。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后,将一条沾有麻醉剂的手帕盖住我的鼻子。我挣扎着,想要大声喊,可是眼前一阵发黑,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当我醒过来时,可怜的马克斯韦尔·皮特曼就坐在那里,正如你所见的一样。”
马洛里探员在办公室中到处查看,他找到一条绣有花边的手帕。拿起来,可以闻到手帕上有一股强烈的药味。手帕的一角有两个大写字母。
“C·M”他读着,眼睛亮了起来,“西西莉亚·蒙哥马利!”
哈奇激动万分地闯入思考机器的实验室。“又一个遇难者。”他大声说。“我早知道了,”思考机器说,仍然俯首在工作桌上,“是谁?”
“马克斯韦尔·皮特曼。”哈奇详细描述了尸体发现的经过。
“可能还有两名遇难者呢。”科学家漫不经心地说,“请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两名?”哈奇吓得倒抽一口气,“死了?”
“有可能。第一个是西西莉亚·蒙哥马利太太,另一个是昨天晚上打电话来的陌生人。”科学家正往外走,突然转身回到工作桌前。“这是个相当有趣的试验。”他说,“这是根玻璃管。”他将一根厚玻璃管举在空中,管子的一端是封闭的,另一端靠近开口处有个活塞开关。“看好,我将一片厚橡皮盖在玻璃管的开口,打开活塞开关。”他一面说,一面动手,“现在,试着把橡皮和玻璃管分99lib.开。”记者用力拉,甚至两手一起拉扯,弄得满脸通红,就是没法将橡皮拉开。他困惑地望着科学家。
“是什么拉住了橡皮?”
“真空吸力。”对方回答,“你也许能将这片橡皮掰碎,可是人的力量绝不可能将橡皮整片拉开。”他拿起一根钢针,穿透橡皮直刺入玻璃管内。当他把钢针回抽出来时,响起了一阵悠长、尖锐的嘶嘶声。半分钟后,覆盖在玻璃管开口的橡皮自动脱落了。“真空的吸力非常强,约为大气压力的百万分之一。这个小针孔让空气重新进入玻璃管,因此消除了对橡皮的吸力,所以……”他用纤长的双手做了一下分开的手势。
哈奇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起在大学期间做过的一些科学实验。
“如果你将这个玻璃管放在你的嘴唇上,”思考机器继续说,“将活塞开关打开,你将无法说话、无法呼喊、无法挣扎,你肺部的每一丝空气都会被它吸走,你全身麻痹,在两分钟之内就会死亡。为了移走玻璃管,我得用钢针在你的脸颊上打穿一个洞,比方说在左颊上,拿走玻璃管……”
哈奇毛骨悚然地喘着气。“肺中没有空气,检验尸体的法医说过。”
“你明白了吧,这三个人的死因并不神秘。”思考机器指出。“你早已知道我示范给你看的科学实验,那些法医也知道,可是你们都没有认出这是自己已经了解的知识。天才就是那些能够活用知识的人,而不是那些学而不用的人。”他的口气突然变了,“帮我叫辆出租车。”
他们一起乘车到大学去拜访梅雷迪斯教授。梅雷迪斯教授见到他们时,露出吃惊的神色,可是听到对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之后,他的吃惊变成了愤怒。
“梅雷迪斯教授,从昨天中午一直到今天凌晨四点之间,你都在什么地方?”思考机器不客气地开口问,“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想知道在马克斯韦尔·皮特曼可能被谋杀的这段时间里,你每一分钟的行踪。”
“为什么,真是可耻的……”梅雷迪斯教授愤声道。
“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被逮捕。”思考机器傲慢地说,“如果你能将每一分钟的行程都说出来,而且能证实你说的话,相信我,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现在,如果你能交代你的行踪……”
“这个家伙到底是谁?”梅雷迪斯教授挑衅地说,“你怎么敢对我这样说话?”
“我叫凡杜森,”思考机器说,“奥古斯都·S·F·X·凡杜森。在你还没来此地以前,我就是这所大学的哲学系系主任。我辞职之后,大学颁赠了荣誉法学博士学位给我。”
这一段自我介绍把对方吓坏了,站在科学大师面前,梅雷迪斯教授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对不起。”他开口说。“我很想知道你是否熟悉丹伯利小姐的家族史。”思考机器继续说,“现在,哈奇先生,请你搭出租车去量一量马克斯韦尔·皮特曼嘴唇上伤痕的确切宽度。然后去找威林先生,如果他已经能见访客的话,请他告诉你丹伯利小姐的家族史,诸如家庭拥有多少资产、她的亲戚有多少人等等。两小时后到我家来。”
哈奇依言离开。等他办完事回到思考机器的家时,看到科学家正准备出门。“我正要去见人称铜矿大王的乔治·帕森斯先生,”他主动提议说,“一起来吧。”
从此刻开始,发生了一连串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事,而且每件事之间似乎都毫无关联。哈奇转得头昏脑涨。比如说,思考机器拜访帕森斯先生,哈奇就不明白有什么用意。
“请告知帕森斯先生,凡杜森先生来访。”思考机器对接待员说。“是什么事?”接待员问。“生死攸关的事。”科学家说。“关于谁的?”帕森斯先生想要知道。“他的。”科学家对接待员说。
思考机器立刻被请进帕森斯先生的办公室。十分钟后他走出来,和哈奇一起离开,在一家玩具店中停了一下,买了一个小号硬橡皮球;接下来又去百货商店买了一根尖得吓人的帽针。
“你忘了告诉我,哈奇先生,嘴唇上伤痕的大小?”
“正好是一又四分之一英寸。”
“谢谢!还有,威林先生怎么说?”
“我还没见到他。我和他约好再过一小时去和他会面。”
“很好。”思考机器满意地点点头,“见到他时,请你务必跟他说,我知道是谁杀害了丹伯利小姐、萨姆纳和皮特曼三人。你一定要特别强调我知道。明白了吗?”
“你真的知道?”哈奇不敢置信地问。
“不知道,”科学家坦白说,“可是一定要让他相信我知道。还有,告诉他,明天中午我会把我所收集的一切相关资料送到警察局去。明天中午,我就知道凶手是谁了。明白了吧?”思考机器思索了一下,“你可以再加上一句,说我告诉你犯罪者是个身居高位的人,那人的名字从未和犯罪行为有过关联。可是你不知道那人是谁,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明天中午,我会通知警方。”
“还有吗?”
“明天一早,带马洛里探员一起到我家来。”
次日早上,案情像飓风一样迅速发展起来。马洛里探员和哈奇刚刚到达,就接到一通从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原来是西西莉亚·蒙哥马利太太出面自首了,指明要和马洛里探员谈话。
“现在不能离开,”思考机器要求。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工作桌前埋首工作,而是慢条斯理地在蒸馏器、显微镜之间走来走去。
“让他们把她留在警察局等你回去。还有,问她丹伯利小姐和亨利·萨姆纳有什么关系。”马洛里探员走去打电话,科学家转身面对哈奇。“这是一根帽针,”他说,“今天早上我们会有另一位访客。当那位访客在这个房间时,如果我自愿地将某些东西,比方说,一个瓶子,放在我的嘴唇上,或者有人强迫将瓶口压在我的嘴唇上,而我没有在三十秒钟之内将其拿开时,你就必须用这根帽针刺入我的面颊。不可迟疑。”
“刺穿面颊?”记者生怕自己听错似的问着。接着,他明白科学家的用意了,他全身起了一阵诡异的寒战,“你真的有必要冒这种险吗?”
“我说过,如果我无法拿开的话,你才动手。”思考机器不耐烦地回答,“你和马洛里探员躲在隔壁房间看,我要把同样的科学实验做给杀人犯看。”他看到记者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我不会有危险的,”科学家断然地说,“帽针只是准备万一有事才用。”
过了一会儿,马洛里探员走进来,脸上满是困惑的表情。
“她否认杀人,”他说,“但承认血手印是她的。根据她的说法,她在谋杀案发生之后,搜查了丹伯利小姐和萨姆纳的房间,为的是要寻找一些足以证明某些房地产所有权的文件,我实在搞不清是什么意思。她在丹伯利小姐房中不小心割破了手掌,流了不少血,所以有血手印出现。从那里她直接去了萨姆纳的住处,所以血迹也在萨姆纳的房间里出现。她说萨姆纳是丹伯利小姐的远房堂兄弟,是丹伯利先生最小弟弟的独生子,好像是做了什么不名誉的事,早早就从英国逃到美国来。铜矿大王乔治·帕森斯先生,是丹伯利小姐在美国唯一活着的亲戚。蒙哥马利太太让我们警告他,好像说他会是下一个牺牲者。”
“我已经警告过他了,”思考机器说,“他到西部去办些事,没人知道他在哪里,等事过之后才会回来。”
马洛里探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这个案子,你知道的好像比我还多。”他讥讽道。“不错,”科学家不客气地说,“还有好多呢。”
“我打算对蒙哥马利太太采用疲劳审讯,她大概会想起——”
“她说的是实话。”思考机器插嘴说。“那么她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在马克斯韦尔·皮特曼的谋杀案中,我们会在威林先生的办公室里找到她的手帕?”思考机器耸耸肩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马莎走了进来,眼中闪着愤慨的光。“就是在电话中对我讲脏话的那个家伙,”她果断地说,“他想见你,先生。”
好一阵,她的主人只是静静地看她,然后挥挥手打发她离开,“让他进来吧。”接着,他对马洛里探员和哈奇说:“你们要躲在隔壁房间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哈奇先生,你.要记得该怎么办。”
访客进来时,思考机器就坐在自己的大椅子上。来者是位身材瘦削、行动敏捷、穿着整洁的年轻人。他就是律师威林先生,手上提着一个小皮包。他停下来,好奇地打量身材矮小的科学家。“请进,威林先生,”思考机器开口欢迎,“你来见我是因为……”他用询问的口气说。
“我了解,”律师温文尔雅地说,“你对最近发生的几件谋杀案有兴趣,将来有机会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的皮包中有些文件,可能对你有用。”他打开手上的皮包,“有位记者告诉我,你有某些资料知道是什么人……”
“我知道杀人犯的名字。”思考机器说。
“真的吗?我能知道是谁吗?”
“可以。杀人犯就是赫伯特·威林。”
在隔壁房间,哈奇紧张地注视着。他看到思考机器慢慢地用手掩上嘴巴,好像要掩盖住呵欠似的。他看到威林突然向前一跃,手上似乎拿着一个玻璃瓶,用力将科学家向椅子的靠背推去,把手上的玻璃瓶朝对方的嘴唇压下。接下来他听到一个尖锐的咔嗒声,思考机器干瘪的脸马上起了变化,双眼因惊骇而大睁,两颊似乎全部瘪了下去,双手用力抓住压下的玻璃瓶。
威林神情凶恶地瞪着科学家,接着他飞快地从小皮包中取出一样东西,将之往地上一抛,一个酒杯砸碎在地上。
这时,科学家冷静地将嘴唇上的玻璃瓶取下来。“打破的酒杯,”他安详地说,“这样所有的证据都齐全了。”
哈奇的身材瘦长结实,马洛里探员也精壮有力,两人合力才把年轻的律师制服。思考机器根本没注意三人的缠斗,他只是好奇地仔细检查那个黑色的玻璃瓶。玻璃瓶的瓶口被一个小橡皮球堵住。玻璃瓶一边有个构造巧妙的弹簧装置,能够在瞬间打开瓶口,释放出非常可怕的真空吸力。思考机器就是在弹簧将瓶口打开前的刹那间,用舌头将藏在口中的橡皮球用力推出,堵住玻璃瓶开口,这才救了自己一命。最后,他抬起头,斜眼看着已被上了手铐的威林,对方也用愤怒的眼睛无力地瞪视他。十五分钟之后,四个人都回到警察局,蒙哥马利太太在那里等着。
“蒙哥马利太大,”思考机器淡蓝色的眼睛无礼地盯着对方的脸,“你为什么没有去康克德市?”
“我的确到那里去了,”她回答,“可是当我听到丹伯利小姐死亡的可怕消息时,我吓坏了。我请求我的?朋友不要让人知道我在那里,朋友答应了。如果有人前来搜查,一定会在那里找到我,可是没人来查。我终于忍受不住,主动回来到警察局自首,你们有什么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坦白讲。”
“你为什么要去搜查丹伯利小姐和萨姆纳的房间?”
“我说过,”她说,“我知道可怜的亨利·萨姆纳和丹伯利小姐的关系,我也知道他们手中各自拥有一些文件,这些文件足以证明他们拥有英国某处一大笔房地产的所有权。我相信这些文件对另一位活着的亲戚大有用处——”
“铜矿大王乔治·帕森斯先生。”科学家插嘴说,“你没有找到这些文件,因为赫伯特·威林已经拿走了。那笔房地产就是他的目标,我敢说,经过几套法律上的花招后,他的计划很可能会成功。”
他再次面对蒙哥马利太太。“你和丹伯利小姐住在一起,可能有她房间的钥匙吧?好。你在夜里进出她的房间没被人看到,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威林杀死丹伯利小姐的晚上,进出时也没被人看到。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萨姆纳房间的?”
“那地方真是脏得可怕。”她稍微颤抖了一下,“我从防火梯的窗口进入房间,你也许记得,报上对那个房间描述得很详细。”
“我明白了。”他沉默了一阵后再度开口,“威林,你是个聪明机灵的人,你对物理学的知识足以使你用在这个案件上。我相信,如果你知道我对这些谋杀案了解很多,你一定会前来找我。你果然来了,这是个陷阱,我坦白对你说,希望你会好受些。我并不怕你会用枪或刀子杀我,我知道你杀人的特殊方法,你既然已经用得这么成功,我相信你不会改变,因此我早就准备好对付你的方法了。就这样。”他站起身来。
“就这样?”哈奇跟马洛里探员同时喊出来,“我们还不明白……”
“噢,”思考机器又坐下来,“其他的只是逻辑推理而已。丹伯利小姐被杀了,不是枪击、刀刺、下毒、勒扼,法医说‘肺中没有空气’,这样一来,真空管这样凶器就呼之欲出了。萨姆纳的案子也是同样情形。两件案子都要假装是自杀而死,因此地上都有破碎的酒杯。从萨姆纳的命案我断定,如果不是疯子随意杀人,那么两个死者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至于梅雷迪斯教授,我和他谈过之后,发现他与本案无关。不过,丹伯利小姐对他十分信任,吐露了一些家族的秘事。他说丹伯利小姐提过在此地有个远亲,就是乔治·帕森斯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有关马克斯韦尔·皮特曼的命案。皮特曼可能猜到谁是凶手,正要打电话给我,被威林发现了。他便杀了皮特曼,再将自己口中塞上手帕,手脚绑在椅子上,然后等着被人发现。这是个聪明的策略。他也故意在地板上留下一条蒙哥马利太太的手帕,手帕上洒上大量的麻醉药,以便让人相信他是被药物迷昏了。其他的事你们可以问哈奇先生。”他看了一下手表。“我要去参加一个午餐会,要去灵魂研究学会发表演说,对不起……”
他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绑架百万宝贝
01
拥有百万身家的宝贝道格拉斯·布莱克正坐在地板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一本彩色图画书上美丽的图片。他只有十四个月大,正是对图画书最感兴趣的阶段。伊夫琳·巴顿,一位年约二十三岁、秀美动人的小姐,坐在他对面,微笑地听着布莱克咿咿呀呀地说着他在图画书中看到的奇妙事物。
布莱克待的地方是他家的图书室,位于林恩市郊区。这座房子是布莱克的父亲兰登·布莱克建造的,外观虽然很气派,里面的家具陈设却简单朴素。兰登·布莱克四个月前去世了,留下伤心欲绝的太太伊丽莎白·布莱克照顾儿子。美丽的布莱克太太自此深居简出,不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这个大房子里,除了主人母子二人,还有三个仆人和布莱克的保姆巴顿小姐。实际上,巴顿小姐与其说是保姆,不如说是个好伙伴,此时的布莱克太太十分依赖她。
大房子的采光并不是太好,屋里有些阴暗,可是布莱克太太在这里度过了太多快乐的时光,使她恋恋不舍。房子建在一个大庄园的中央,离大马路约有二百英尺;后院延伸了约三百英尺。庄园四周由石墙围起来。
夏天,整片土地覆盖着天鹅绒般柔软光滑的草坪;现在是冬季,地面上积起了一英寸厚的白雪,只有水泥小径清扫过了,像一条黑线在白雪中迂回曲折地通向临街的大门。
在房子进门处的前方,小径向两侧分开,环绕着房子通向屋子后面。这条路也被清扫干净了,可是后门入口处以外的庄园后面,还都覆盖着白雪。后院靠近石墙的地方,右侧是一个宽大的谷仓和马厩,左侧是一片高大、枝干横生的树林。
房子前方的汽车道仍然覆盖着白雪。自从丈夫去世后,布莱克太太就不再搭汽车或马车出门了,她把谷仓关闭,将马匹寄养在别的马场。后院一株大树的树干上悬挂着一个秋千,本来是让布莱克玩的,现在也闲置着在风中摆荡。
夏天,布莱克经常踉踉跄跄地走到后院去荡秋千。可现在是冬天,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于屋子里。
这天下午两点钟,外面忽然下起雪来。布莱克兴奋得很,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下雪。他在温暖的图书室里看着窗外的白雪,用圆胖的手指指着,对巴顿小姐说:
“我要。”巴顿小姐以为他要到外面去玩雪。“不,不行,”她坚定地说,“冷,非常冷,不能出去。”布莱克精力充沛地提高声音抗议保姆这种不仁慈的说法。为了安抚他,巴顿小姐用尽各种办法将他的注意力从窗前移开。
一小时后雪停了,云层也慢慢散开。傍晚六点十五分,清冷的月光照在白色的雪地上,星星在空中闪烁,风也停了,大地顿时一片寂静,偶尔从街上驶过的汽车声也似乎被雪掩盖住了。布莱克听到远处传来的雪橇铃声,疑惑地抬起头来。
“美丽的马。”巴顿小姐说,马上用手指着书上的图画。
“米……粒……麻。”布莱克口齿不清地说。
“马,”巴顿小姐说,“有四条腿。一、二、三、四。”她数着。
“马,”布莱克说,用力翻着书页。
“米……粒……猫。”他聪明地说。
“对了,美丽的小猫。”保姆赞许道。
“米……粒……狗,米……粒……大……”布莱克兴奋?地念叨,“箱。”
他指着书中一幅占了一整页的图片。
“对,大象,”巴顿小姐说,“咱们该去睡觉了。”
“不,不,”布莱克精力旺盛地坚持辨认着,“米粒大箱。”
接着,布莱克从地板上站起来,蹒跚地走到巴顿小姐坐的地方,在她面前重重地跌坐下去。他的小手紧紧攥着图画书,小脑袋偎在巴顿小姐的膝盖上。就在这个时候,布莱克太太来了,站在图书室门口。
“巴顿小姐,”她说,“你能过来一下吗?”她脸色苍白,声音有些怪异。
女孩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来,把布莱克留在图书室,跟着布莱克太太走进旁边的房间。布莱克太太递给女孩一封信,信写在一张包装纸上,上面字迹潦草,几乎难以辨认。
“这是下午送来的,”母亲说道,“你念念。”
“我们打算绑架你儿子,”巴顿小姐一字一句地念道,“你们最好什么都别做,报警对你们没有好处。如果你给我们一万美元,我们就不绑架他,拿钱走人。你在《美国波士顿人》上登载一则广告,上面写上‘同意’或者‘不同意’,然后署上你的名字。我们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署名)三。(3)”巴顿小姐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读的是什么,呼吸急促起来。
“一封绑架恐吓信,”母亲喊道,“伊夫琳,伊夫琳,你相信吗?”
“天啊,布莱克太太,”女孩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天啊,一群魔鬼!”
“我该怎么办才好?”母亲不知所措地说。
“报警,我建议。”女孩迅速回答,“我可以立刻赶到警察局去。”
“可是报纸一报道会把事情搞砸的,”母亲说,“毕竟这封信说明不了什么。我想咱们最好明天就离开这儿,去波士顿过冬。在恐惧的笼罩下还待在这儿,我真是无法忍受——假如让我失去我的宝贝,等于杀了我。”
“你说得有道理,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建议报警。”女孩语气温和地坚持着。
“当然,钱算不了什么。”母亲接口说,“只要是为了孩子,我什么钱都可以花。但是,威胁和危险依然存在。我认为你最好今晚就收拾一下道格拉斯的小衣服,明天咱们就到波士顿去,先找家酒店住下,然后再从长计议。信的事先别告诉其他人。”
“我觉得这样做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巴顿小姐说,“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通知一下警方。”
两个女人回到当时刚刚离开的图书室,十分钟前布莱克还在那里看书。此时,他却不在了。巴顿小姐转过身愕然地看着布莱克太太,母亲似乎还没有觉察。巴顿小姐赶紧跑到另一间屋子,想着也许道格拉斯去了那里。
约十分钟后,整个宅子骚动起来。布莱克不见了。巴顿小姐、每个仆人、心烦意乱的母亲都发狂似的在整座屋子跑上跑下地寻找,呼喊道格拉斯的名字,每间空屋、隐蔽的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最后巴顿小姐和布莱克太太回到图书室里,望着布莱克曾经看过的那本图画书。
“他也没在屋子外面,”面色苍白的巴顿小姐对布莱克太太说。
“会不会……被……绑架了?”母亲轻声说。
“我……我不知道,”保姆犹豫地说,“希望不是。”
“老天!”布莱克太太轻呼着,脸上有如涂上一层白蜡,跌坐在长沙发上,“报警吧!”
伊夫琳·巴顿小姐跑到电话旁通知警方。警方很快就派了三位探员和两位穿制服的警员过来。他们看了恐吓信,其中一位打电话回警察局向上级汇报过详情后,正式发出警报。
两位穿制服的警员再次将整个房子从阁楼到地下室都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其他人则去搜查屋子外面。便衣探员看遍了前后庭院,整个地区除了小径都盖满了白雪,他们只看到自己的脚印。两位探员从临街的前院围墙往回走,沿着房子的两边寻找。他们在屋子后面相遇,互相摇摇头,什么都没找到。突然,一位探员停下来,一手指着覆盖在广阔后院上的白雪,另一位探员也停下来专心看着。
他们看到的是婴儿的脚印。脚印从后门向后面的围墙延伸而去,两位探员一言不发地跟着脚印前进。婴儿似乎相当清楚自己要走向哪里,脚印笔直前进。探员们看得出布莱克是自己走到后院的。
跟踪着婴儿的脚印,探员突然困惑地停下脚步。他们在雪中跪下来,在周围几英尺的地方搜索着,再回到原来的脚印旁边。“如果这些脚印……”一位探员开始说。
走入后院的婴儿脚印突然停了。四周再也看不出布莱克向何处走的踪迹,他走到这一点,然后……“他肯定是凭空消失了。”另一位探员倒抽一口气说。他在离脚印终点三四英尺远的一个木箱上坐下,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02
记者哈钦森·哈奇正坐在他的好朋友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的小实验室里,望着对方将某种液体滴入一个量杯内,量杯内的液体立刻从灿烂的火红色变成雪白色。接下来,科学家又着手去混合其他量杯中的液体。
这时候哈奇听到邻室的电话响起来,过了一会儿,科学家的老仆人马莎走到实验室门口。“有人找哈奇先生。”她说。哈奇走去接电话,是报社城市版的编辑在找他。“有人失踪了,可能是绑架,”编辑焦急地说,“今晚六点发生的,现在是八点半,我要你立刻到林恩市去采访。”接下来编辑将从林恩市警察局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他:保姆只离开孩子几分钟、室外的脚印等等。哈奇一听到有案件采访,马上来了精神。他回到实验室,科学家仍然在工作。“又有一件神秘的案子。”他用劝诱的口气说。“什么事?”思考机器说,没有抬头。
哈奇将编辑告诉他的资料说出来,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听着。哈奇一直说到雪地上的足迹突然消失等事。“婴儿没有翅膀,哈奇先生。”科学家严肃地说。
“我知道,”哈奇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一看吗?”
“说脚印会凭空消失是种愚蠢的说法,”科学家说,“脚印一定是走到某处了,否则那可能不是婴儿的脚印。”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的话,”哈奇劝诱地说,“我们九点半就能到达林恩市。现在是八点半。”
“我去。”对方说。
一小时后,他们站在林恩市布莱克豪宅的门前。思考机器和布莱克太太、巴顿小姐及仆人们都分别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到后院去检查那些小脚印。
晚上的月光非常明亮,他在后院停留了一个多小时。他看到小脚印走了一段路后就不见了,也在探员曾经坐过的木箱上坐下。突然他站起来,仔细地检查木箱。这是个木制的箱子,约两英尺见方,四五英寸高,看来原先放在那里是为了保护水龙头装置的。他抬起木箱,看了看里面,满意地点点头。
从木箱开始,他朝着每一个方向寻找脚印。办案的探员曾经下令不准任何人到后院来,一直到调查工作结束为止,因此现场并未遭到破坏。他看不见任何脚印,也看不出有任何脚印被人巧妙覆盖过的痕迹。
思考机器再次坐在木箱上,研究四周的环境。哈奇站在后门口好奇地看着他。思考机器先看向后院的石墙,石墙在他前面约一百英尺处。从哈奇站的地方,看不到在思考机器面前的雪地上有任何脚印。接下来,科学家回头看着房子,一位探员对他说过,后门离木箱四十八英尺。他只看到自己和探员的足印。
接着,他看着靠近石墙的房子,在明亮的月光下,谷仓、马厩和茂密的树林都清晰可见。有些林木长在石墙内部,有些长在墙外,狰狞的枝干上覆着白雪,在月光下向后延伸,不知道尽头在何处。思考机器从他坐的地方,望着一百英尺外的其他石墙,同样地,在雪地上也看不到任何脚印。
接着,他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困惑的神情走向后门。突然,他停下脚步。在离木箱约有八九英尺远的雪地上,一个小小、暗黑的斑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检查,发现只是一块扁平的石头,约一英尺见方,上面没有雪。
“为什么这块石头上没有雪?”他询问站在门口的哈奇。
哈奇看到了,摇摇头。思考机器跪下来,几乎贴到地面,盯着那块石头看了好一阵子,然后站起来,朝石墙走去。几英尺之外,有一条晾衣服的绳子挡在他面前。他低头从绳下通过,继续朝石墙的方向走,仍然看着地上的白雪。
顺着墙角,他沿原路往回走,碰到晒衣绳时,他便在绳下沿着绳子走,仍然看着地上的白雪,走了六七十步,绳子的尽头拴在一根木柱上。他仔细查看支撑绳子的两三根木柱。
“找到什么了吗?”哈奇问。
思考机器不耐烦地摇摇头,走回屋子,哈奇跟在后面。
“咱们该回波士顿去了。”他唐突地说。
哈奇默许了。两人坐上火车后,思考机器突然开口。
“有没有可能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婴儿踩下的脚印,而是婴儿鞋子印下的痕迹?”他问困惑的记者。
“鞋印怎么会在那里呢?”哈奇反问。思考机器摇摇头。第二天下午,大小报纸都报道了这起神秘的案件,布莱克太太收到一封信,和前次一样署名为“三”,信上写着:
我们绑架了你的小孩。想要回孩子,你得付两万五千美元。按照上次的要求在报上刊登广告,写上“同意”或“不同意”。
哈钦森·哈奇傍晚时分去找思考机器,想告诉他有关绑匪寄来的信。他看到科学家正坐在小实验室中,双手十指相触,眼睛瞪着天花板。科学家皱着眉头,水蓝色的眼睛里露出困惑的神情。
思考机器坐着不动,静静地听着哈奇讲述布莱克太太收到的信及其内容。“凡杜森教授,你认为怎么样?”记者问。“我不知道。”对方回答。哈奇倒是很少听到思考机器会讲这种话,“非常令人费解。”
“我们现在只知道布莱克被绑架,而且目前是在绑匪手中。”哈奇说。
“那些痕迹,我指的是雪上的脚印,是这个案子中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思考机器说,“我们假定那是婴儿的脚印,不过也可能不是,也许只是用来误导搜查方向的。如果真的是布莱克踩上的,为什么会突然停在那一点上?如果只是用婴儿的鞋子印上去误导搜查方向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让我们来思考一下。假定那些足迹真的是布莱克踩上的,我们先不要去考虑婴儿会自己走到空中消失无踪;也不用考虑布莱克当时会和别人走在一起,因为雪地上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足迹。
“因此我们要考虑的是他被人从空中抓走的可能性。怎么抓的呢?使用载人气球吗?如果我们承认这个可能性的话,就不得不接受绑架是事先计划好的。为什么?因为要想绑架成功,就得事先安排好布莱克必须自愿在某个时间到达某个地点,才能利用热气球把布莱克抓走。否则大体积的热气球在后院上空飘浮一段时间,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此,还有一种可能,可能性很小,就是某个刚好经过该地区的大气球,系有长索的锚或挂钩勾住了布莱克的衣服,将他从地面提走。可是这样就不能算是绑架,而是一个意外。但是在这起事件中,我们的确收到了绑匪的信。
“如果不是载人气球,会是一只大鹰吗?不太可能。有足够力气抓起十四个月大的婴儿的鸟,大概只会出现在西部荒野。同样,身着翼衣飞行也只是科幻小说中的情节。在此,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是,如果那些脚印是布莱克自己踩上去的,那么他是如何在后院中被抓走的呢?
“我们再来考虑另一种可能,就是那些脚印不是由布莱克踩上的,而是由某人拿着婴儿鞋印上的。那么我们也得面对同样的问题,那是怎样办到的?一个人也许能将婴儿的鞋子绑在一根长竹竿上,在二十英尺远的地方将鞋子一个个印在雪地上。可是你也知道,那些脚印从后门延伸到木箱旁,足足有四十八英尺长呢。
“如果一个人站在木箱上,用绑在长竹竿上的鞋在雪地上印出那些脚印,那么我们就该看到有人走近和离开的成人脚印。可是什么都没有。”思考机器停下来,哈奇也无话可说,科学家似乎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仔细考虑过了。
“会有人在载人气球上用长竹竿留下那些脚印吗?可是那样做实在是毫无意义,”思考机器又开始说,“或者有人宁愿冒着被看见的危险,乘着载人气球在房子上空巡游?不会。我们撞上石墙了,哈奇先生,撞上石墙了。咱们的思路只能顺着它走。”
他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去,几分钟后又走回来,拿着帽子和外套。“如果布莱克还活着,而且还在绑匪手中,那么我们仍然有机会将他救回来。”
“如果他还活着?”哈奇问。
“是的,如果他还活着,”思考机器马上回答,“我心中对这一点相当悲观。”
“可是绑匪送来了一封信?”哈奇问。
“让我们去找出是谁写的信吧。”科学家神秘地说。
两人一起到达林恩市。思考机器和布莱克太太谈了半个小时,他离开时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就在此时,红着眼睛的巴顿小姐走进来。她美丽的脸庞露出忧伤的神色,显然刚刚哭过。“巴顿小姐,”科学家问,“请问道格拉斯·布莱克有多重?估计一下就可以。”女孩子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大约三十磅吧。”她回答。“谢谢你,”思考机器说,转头面对哈奇,“我的包裹中有两万五千元。”他说。
巴顿小姐飞快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间。
“你打算怎么办?”哈奇问。
“这是要给绑匪的,”对方回答,“警方要求布莱克太太不要答应绑匪的要求。我劝她答应,所以她就把包裹交给了我。”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哈奇问。
“在报纸上刊登由布莱克太太署名‘同意’的广告,”思考机器说,“就是照绑匪信上的指示去做。”
一小时后,两人回到波士顿。在《美国波士顿人》报上刊登了广告。第二天布莱克太太收到了第三封信。
“将钞票用旧报纸包好,放在离你家一条街的空房子外的垃圾箱上,”信上说,“我们收到后,你的小孩就能回到你的怀抱。”
这封信立刻就送到思考机器手上。布莱克太太非常兴奋,深信她的儿子很快就会回家,她焦虑地等着。
“听着,哈奇先生,”思考机器说,“按照指示将这个包裹放好。稍后会有人来取包裹。你的任务是查出这个人是谁、往哪里去。这个人大概是个不太聪明的人,跟踪他应该不难。不要惊动他,只要找出他的行踪,尽快告诉我。”
思考机器回到自己的实验室。三十六小时后,凌晨时分,他收到一封电报,上面写着:
人住在林恩市,有婴儿踪迹。速来旅社,哈奇。
看到电报后,思考机器立刻启程,可是他脸上并未流露出高兴的神情,反而露出惊讶的表情。在火车上,他将电报读了再读。“有婴儿踪迹,”他若有所思地说,“真是,真是想不到。”面色苍白、疲惫的哈钦森·哈奇在旅社大堂等待着思考机器,两人马上来到记者位于三楼的房间里。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听哈奇汇报他的行动。他放下包裹后,立刻在邻近的旅社租了一个能看到那块空地的房间,站在窗户旁监视了好几个钟头。夜幕低垂,云层遮住了月光,哈奇决定出去,躲在垃圾箱附近继续监视。
哈奇从傍晚六点钟一直等到凌晨四时,四肢冻得麻痹,终于有了收获。一个男人走近垃圾箱,偷偷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拿起旧报纸的包裹,用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然后快速离开。
跟踪这个人毫不困难。那人走进了林恩市东区一栋廉价公寓。清晨时分,哈奇等到公寓有人走出来后,很快就得到了他要的消息。那个人名叫查尔斯·盖茨,和他太太住在公寓的四楼。他的名声似乎不佳,经常酗酒。
“打听到这些消息后,”哈奇继续说,“我想去和他或他太太谈一谈。今天早上九点,我假扮成一个书籍推销员到他的房间去,”记者得意地微笑了一下,盖茨太太不需要任何书本,但我差点儿就能卖掉一台缝纫机了。
“我在里面待了十五到二十分钟。房间里有四个隔间,只有一个隔间我没有进去看。盖茨太太说她丈夫在里面睡觉,他昨夜很晚才回家。我问她是否有孩子,她说没有。我向公寓里的其他房客查证过,她说的是实话。尽管如此,我还是找到了这样东西。”
哈奇从口袋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手上抻开。那是一只质地高档的婴儿长袜。思考机器接过来,仔细检查。“布莱克的?”他问。
“没错,”记者回答,“布莱克太太和保姆巴顿小姐都确认过了。”
“老天!老天!”科学家沉思着说,脸上再次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么,婴儿还没送回来?”科学家再问。
“当然还没有。”哈奇回答。
“盖茨太太的态度、行为像不像是突然赚到两万五千元的人?”思考机器问。
“不像,”哈奇回答,“她看起来像是刚刚参加过酒吧群殴的人。她的嘴唇上有个红肿的伤口,还挂着黑眼圈。”
“那是她丈夫干的,他终于知道了报纸里是什么。”
“报纸包裹里根本就不是钱,对吗?”哈奇问。
“当然不是。”
有好几分钟,两人都没出声。思考机器呆坐着,纤长的手指不经意地搓着婴儿长袜,额头现出困惑的皱纹。
“你认为布莱克的长袜为什么会在盖茨家中呢?”记者开口问。
“咱们去问布莱克太太吧,”对方回答,“你没有对她提盖茨拿了包裹的事吧?”
“没有。”记者说。
“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加担心,”科学家说,“还是让她保持希望比较好,因为……”
哈奇被思考机器的语气吓了一跳。
“因为什么?”他脱口问出。
“因为布莱克很可能已经死了。”科学家回答。
哈奇心中充满疑问,可是在这个当口他实在无法得知布莱克是生是死,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着思考机器到布莱克家去。保姆巴顿小姐前来应门。
“巴顿小姐,”思考机器走入门时突然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把这只长袜,”他取出婴儿长袜,“送给查尔斯·盖茨的?”
女孩子的脸突然涨红起来,踉跄地后退一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说,“谁是查尔斯·盖茨?”
“我们能见见布莱克太太吗?”科学家说,斜眼盯着女孩的眼睛。
“当然好……我是说应该没问题吧?”她结结巴巴地说。
她走开了,几分钟后,布莱克太太走进来,脸上充满了殷切期待的表情,可是看到思考机器一脸严肃,她的脸色顿时暗沉下来。“你雇用巴顿小姐时,她有什么推荐信吗?”思考机器开门见山地问。
“最好的推荐信,”对方回答,“在来我们家之前,她在加拿大总督府当家庭教师,很有教养。”
“她在林恩市认识很多人吗?”科学家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布莱克太太说,“如果你是在怀疑她和这起绑架案有任何关联的话……”
“她是否经常外出?”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再问。
“很少,外出也通常是和我一起。对我来说,她就像是一个伙伴,而非仆人。”
“她在你家待多久了?”
“在我的……孩子出生后一个礼拜就来了,”母亲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从我丈夫死后,她对我一直都忠心耿耿。她是值得信赖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
“这只长袜是布莱克的吗?”
“毫无疑问。”她接过长袜,检查了一下后说。“我想他应该有好几双类似的长袜吧?”
“我不太清楚,想来应该是吧。”
“你能不能让巴顿小姐,或任何仆人,将类似的长袜都找出来,看看是否每一双都完整。”思考机器要求。布莱克太太虽然不明白科学家的用意,仍然吩咐巴顿小姐照办了。
巴顿小姐也用猜疑的眼光看了矮小的科学家一眼,走出房间。“布莱克太太,你是否知道你的孩子能打开房门?比方说前门?”
“我知道他能,”她回答,“你看到的,门把手相当低。”她指着前门的球形把手说,从他们站着的接待室中可以清楚地看到。
思考机器突然转身,迈开大步走到图书室的窗边,往外看着后院。他心中正在思索,是否应该告诉布莱克太太自己对婴儿生死的忧虑,或者保留到事情相当明确之后再说出来。他有很好的理由认为布莱克已经死亡的可能性相当高。突然他的心思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后院中的雪已经融化了,在后院中原来有婴儿脚印的地方,他看到一些东西。“老天!老天!”他叫着。
他立刻离开图书室,哈奇看到他快步跑到后院,布莱克太太也从窗口好奇观看。思考机器径直走到原先婴儿足迹停止出现的地点,弯下腰看着遮盖住排水管的木箱。
从木箱开始,科学家朝上次看过的平板石块走了五步,哈奇看出这段距离约有十英尺。接着,思考机器再往晒衣绳的方向走了四步,接下来,从晒衣绳的下方朝后院的石墙走去。
当他走到晒衣绳的尽头时,他距离悬荡的秋千约有十五英尺。秋千挂在二十英尺上方一根结实的树干上,这枝树干从一株大树延伸出来约有十五英尺。思考机器瞪着树干一会儿,然后往后走去,仍然抬头往上看,消失在树丛中。
十五分钟后,他回到图书室,布莱克太太仍在那里等他,哈奇眼中露出狐疑的神色。“我知道了,”思考机器大声说,像是怕别人不相信他似的,又说了一次,“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布莱克太太按照思考机器的指示,在波士顿和林恩市每个报纸上都登了四分之一版大的广告。广告文如下:
绑架道格拉斯·布莱克的人请注意我们已经知道你们的名字、住所、隐藏十四个月大道格拉斯·布莱克的地方,以及你们抓走婴儿的方法。
婴儿的母亲,布莱克太太,因为某种你们已经知道的原因,不愿意起诉你们,愿意给你们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让你将婴儿安然无恙地送回林恩市家中。
你们之中任何人如果妄想逃走,一定会立刻遭到逮捕。你们已经受到严密监视,二十四小时后,如果布莱克还没回家,你们都会被捕入狱。
如果布莱克安然回家,保证绝不追究。送回婴儿者将有一千元奖金。
当思考机器写下这些广告词时,哈钦森·哈奇带着怀疑的眼光站在一旁看着。“这是真的吗?”他问。
“我担心婴儿已经死了,”思考机器答非所问地说,“我是真的非常担心。”
“你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哈奇问。
“我现在已经知道布莱克是怎样从后院被抓走的了,如果那些脚印的确是布莱克自己踩下的话,”科学家回答,“知道他是怎样被抓走的,使我更加担心他可能活不成,甚至可能永远看不到他的躯体。”
“婴儿是怎么离开后院的呢?”
“如果布莱克没在二十四小时内回来,”科学家说,“相信我,一切都完了。”
哈奇没有办法,只好接受思考机器的判断。从过去他与思考机器共事的经验,他知道争执一点用处都没有。
“哈奇先生,”思考机器问,“你是否知道,万一道格拉斯·布莱克死了,他父亲为他设立的那笔三百万元的信托基金就会被布莱克太太的四个亲戚平分掉?”
“什么?”哈奇吃惊地问。
“假设布莱克失踪了,那可能性大得很呢,”思考机器继续说,“过几年,他会被宣告死亡,他的财产会由亲戚们继承。所以你可以明显看出,这件绑架案背后有相当强烈的动机吧。”
“可是,那些亲戚不会谋杀布莱克吧?”
“用不着谋杀,”思考机器刻薄地说,“我并没有说谋杀。我只是说我相信婴儿死了。如果他没有死,什么人会因为他的失踪而得到利益呢?我提过的四个亲戚。如果布莱克落在他们手中,他们就可以轻易地将他藏起来,用不着杀死他,只要改名换姓丢到某个孤儿院去就行了。”
哈奇依稀有些明白思考机器的意思了。“那么这个广告是要给那些绑架布莱克的人看的?”他说。“显而易见。”对方回答。“可是……”哈奇正要开始说。“从前有个智者,深解人性,”思考机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他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个深深隐藏起来的秘密,万一被揭露出来,不是会毁灭自己的人生,就是会被送入牢狱。智者宣称可以挑选任何人来证明他的理论。有人提议让一位著名的基督教福音传道者来做个验证。当传道者参加一个宴会时,智者送去一封电报,上面写着‘事情已曝光,快趁机逃走。’署名为‘一个朋友’。传道者读完电报,立刻起身离开了宴会。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哈奇听了,不禁朗声大笑。思考机器用不快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我不是在讲笑话,”他厉声说,“我是在阐明罪恶感的效应。”
警方看到这封充满火药味的广告信,先是大吃一惊,接下来就觉得好笑。他们派一位探员去问布莱克太太广告信是什么意思。她说这是按照凡杜森教授的指示去做的。
当天下午,哈奇按照思考机器的吩咐,在布莱克家附近监视。他接到科学家的电话,“马上到布莱克家的图书室去,找出布莱克在失踪前看的图画书,再打电话告诉我里面有什么图片。”
“图画书?”哈奇反问一句。“不错,图画书,”科学家不耐烦地说,“还有,问问保姆巴顿小姐和布莱克太太,布莱克是不是很爱哭,被轻碰一下或类似的事就会哭。”
哈奇来到布莱克家,先找到图画书,再询问布莱克是否很爱哭,然后打电话给思考机器。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荒谬可笑。
“图画书上有匹马、一只大猫和三只小猫,”他说,“还有一只淡紫色的犀牛、一只狗、一头大象、一只鹿、一条短吻鳄、一只猴子、三只小鸡,以及好多鸟。”
“有老鹰吗?”科学家问。
“有,有一只老鹰,脚爪抓着一只小兔子。”
“还有猴子,它在干什么?”
“尾巴吊在一棵蓝色的树上,手里拿着一颗椰子。”记者回答,勉强抑制住要笑出来的冲动。
“还有爱哭的事呢?”科学家问。
“保姆和母亲都说布莱克不会轻易哭泣,”哈奇说,“两人都说他是个勇敢的小家伙。只在要求不遂时才偶尔哭泣,绝不会在受轻伤或害怕时哭泣。”
“很好,”他听到思考机器说,“今晚八点半以前,小心监视布莱克家。如果有人送布莱克回来,大概会在八点半前送回。当那个送婴儿回来的人离开时,我要你问他有关婴儿的事。如果你能让他相信你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我想他会老实告诉你的。谈完话,立刻回波士顿找我。”
哈奇非常兴奋。当思考机器给他如此明确的指示时,通常表示谜底就快揭晓了。
哈钦森·哈奇小心地在布莱克家门前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一躲就是好几个钟头。
七点十分时,布莱克太太用完晚餐,在图书室旁的小起居室休息,半躺在长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巴顿小姐走进来。
女孩听到一阵啜泣声从沙发那里传来,她赶快走过去,看到布莱克太太在轻声啜泣,她最近常常哭泣。巴顿小姐安慰了几句之后,站起来,往图书室走去。图书室中有微暗的灯光。
巴顿小姐回到起居室时,停在门口,大声尖叫,没说一句话就昏倒在地上。布莱克太太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图书室走去,也大声尖叫起来,和巴顿小姐的尖叫声不同,这次是母亲喜极而泣的尖叫。
布莱克就坐在图书室的地板上,正着迷地看着图画书。
“米粒马,”他对母亲说,“看!看!”
七点三十分,哈钦森·哈奇亲眼目睹了这幅感人的画面。母亲坐在地板上,将婴儿抱在胸前,喜悦的泪珠不断地流下来。布莱克拼命扭动想要挣脱,可母亲还是紧抱不放。“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她啜泣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巴顿小姐坐在母亲身边,也哭泣着。哈奇虽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时也不得不拭去自己的眼泪。
“布莱克太太,我想你不会提出起诉了吧?”他问。
“不,不,不,”布莱克太太喜极而泣,“我太高兴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一件东西?”他说。
“任何东西都可以,你或者凡杜森教授要什么都行。”对方回答。
“你能把这本图画书借给我吗?我明天就还给你。”他说。
“当然可以,”母亲很快就答应了。欣喜之余,母亲忘记了这是个非常奇怪的要求。
哈奇要借这本图画书的目的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在他心里,总是记得思考机器将布莱克的失踪和这本书联系在一起,他要将书带回波士顿给思考机器看,希望对方能解开一些谜团。即使婴儿已经安全回家,整起事件仍然是个谜,一个令人费解、困惑的谜团。
回到波士顿,记者立刻到思考机器家去。科学家正在他的小实验室中工作,看到记者走进来,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婴儿回家了吗?”他问。
“是的。”哈奇回答。
“很好,”科学家说,搓搓自己纤细的手指,“哈奇先生,坐下吧。结果比我预料的好一点儿。先说说你的经历,婴儿回家后怎么样了?”
“我按照你的指示,在布莱克家门前从正午一直监视到傍晚七点,”哈奇说,“从我藏身的地方,任何人走近前门都可以看到。我首先看到两三个人走进前院,等到他们出来时,我和他们聊了聊,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卖东西的小贩。接近傍晚时,我又看到有一个人走近,手中抱着一个扎紧的包裹。他在门口停下,往里探头看了小径一眼,又四处张望了好几次,走入前院。看起来包裹里就是布莱克。
“他走到前门后,身子就隐入阴影中看不到了。从后续发展看来,他打开前门,门没上锁,放下婴儿,然后轻声关上门,回头向大门走来。一会儿之后,我听到房子传来两声女人的尖叫。我知道她们已经看到婴儿了,生死不明,活的可能性比较大。
“带婴儿来的人可能也听到了尖叫声,加快脚步走出大门。我也快步迎了上去,那人看到我,就大步跑开,我一直追了两条街才赶上他。他转身面对我,我以为他要攻击我了。
“‘你们承诺不会逮捕我或提出起诉的。’那人说。
“我急忙对他保证绝无恶意,便走到他身旁。他告诉我一个奇怪的故事。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不过我相信他的话。他说自从婴儿失踪当天傍晚六点半开始,布莱克一直都在他和他太太的照顾之下,几分钟前他才把婴儿送回布莱克家。
“这个人名字叫迈克尔·谢尔登,是个有前科的人,因盗窃罪坐牢四次。他说就是因为有前科才不敢将婴儿送交警方,他怕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现在他已经改过自新,在林恩市一家商店当记账员。尽管他有过不良纪录,但我觉得他是个可靠、值得信任的人。
“接下来就是他说的离奇故事。谢尔登和太太住在林恩市北区一栋公寓的三楼。他们餐厅有个通向防火梯的窗户。那天晚上六点半,也就是布莱克从家中失踪后约十多分钟,他和太太正在吃晚饭,听到防火梯上传来一个声音,起初他们没去注意,可是过了一会儿,防火梯却传来婴儿的哭声。谢尔登走去打开窗户,看到一个婴儿坐在防火梯的铁栅栏上。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跑到那个地方的。”
“我知道,”思考机器说,“继续说吧。”
他们赶快把婴儿从危险的铁栅栏上抱起来。婴儿好像没有受伤,只有一些小擦伤,可是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乱,好像冻坏了。谢尔登的太太为小家伙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温暖舒适的衣服,喂他热牛奶。谢尔登知道公寓中没有哪个家庭有小婴儿,便到街上去打听消息。
“他没听到有任何人遗失婴儿,也坚信没人能爬上防火梯到三楼去,更不用说是一个十四个月大的男婴了。从男婴身上的衣服质地看来,他猜男婴必定来自某个富裕的家庭,因此想暂时照顾他,说不定将来把他送回去时还能得到一笔奖金。这时,他就不去想为什么婴儿会出现在三楼防火梯的问题了。”
哈奇暂停了一下,点起一根香烟。
“第二天,”哈奇继续说,“谢尔登夫妻在报纸上看到布莱克被绑架的消息,从报上婴儿的照片看出他们捡到的正是布莱克。他们考虑是否要将婴儿送还布莱克家或是交给警方。
“这时,绑匪要求赎金的消息也传出来了,这下子可把谢尔登吓坏了。要知道,他原本就有前科,非常害怕警察。如果贸然把婴儿交出去,肯定没有人会相信他那离奇的故事,反而很可能被当成绑匪处置。”
“没错,我明白。”思考机器说。
“就在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你刊登的承诺不提出起诉的广告。谢尔登认为你已经知道布莱克在他手里,吓得赶快把婴儿送了回来。”
哈奇停止叙述,思考机器斜眼瞪着天花板。
“就是这些?”他问。
“我想只有这些了,”哈奇说,“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布莱克会在自家后院失踪,又突然出现在三条街外的防火梯上而被陌生人收留?”
“这是我所遇到的最离奇的事,”思考机器说,“载人气球的锚意外地勾到婴儿的衣服将其带起,然后安全地放在防火梯上,当然是有可能的,但并不能解释所有的疑点。事实上,婴儿是被带到防火梯上的。
“坦白说,当我开始着手调查这个案子时,对婴儿如何失踪之事毫无头绪,一直到咱们去拜访布莱克太太时,我站在图书室窗口向外望着后院,突然之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到后院去检查以证实自己的观点。当我回到图书室时,我确信布莱克已经死了。当我将那封广告信刊登在报纸上时,也认为婴儿凶多吉少。如果没死,必定是个奇迹。
“当我最初看到婴儿的脚印在后院雪地中突然停止时,面对了好几个无法解释的难题。如果那些脚印是布莱克自己踩出来的,那么他必定是突然被抓到空中了。被谁抓的?从哪儿来的?他是怎么离开后院的?载人气球是个可能,可是那么大的东西一定会被其他人看到,没有人看到有大气球飞过;大鹰?可能性不大。大到能抓走三十磅重男婴的老鹰非常稀少,只能在西部荒野地区见到,波士顿附近是没有的。
“经过仔细观察,我确信后院雪地上只有婴儿的脚印。我想到如果有人站在木箱上,也许能伸手将婴儿抓起来。可是木箱子距离最后一步的脚印也太远了。接下来我又考虑到,如果真的有人站在木箱上抓走婴儿,那人也无法从木箱上跳过后院的石墙逃走,两者之间的距离约有一百英尺呢。
“当我看到离木箱十英尺之外的地方有块平坦的石头,我考虑到一个人站在木箱上能不能跳到石块上呢?一般来说,跳不过去。而且从那石块上,那人又能到哪里去呢?由于雪地上并无其他足迹,显然是此路不通。这些问题,不仅是一时一刻,而是夜以继日地在我脑中翻转,总是找不出答案。这时候,我已经相当确定那些脚印是布莱克自己踩出来的。他必定是很想到雪地上去玩,自己打开前门,沿着小径走到了后院。
“接着,我突然灵机一动。我们一直在思考犯案的是个‘人’。如果不是人,而是某种动物呢?什么样的动物能站在木箱上提起四英尺外的儿童后,再跳到平坦石块上呢?可是从石块上又到哪里去呢?晒衣绳在距石块八英尺外的地方,绳子相当粗壮,毫无疑问可以支撑住相当的重量。”
思考机器至此住口,盯着正聚精会神听着的记者。
“你明白了吗?”他问。
记者困惑地摇摇头。
“抓走布莱克的动物站在木箱上,跳到石块以后,再跳到晒衣绳上,沿着绳子走到尽头,爬上绑绳子的木柱,十五英尺外就是悬吊的秋千,它跳到秋千上,爬上吊着秋千的树干,从一棵树移至另一棵树,再从邻街的石墙跳到外面。”
“一只猴子?”哈奇试探地问。
“一只猩猩。”思考机器点点头说。
“猩猩?”哈奇倒抽一口气,吓了一跳,“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会说婴儿已经没命了。”
“据我所知,猩猩是唯一能做到以上诸事的动物,因此我认为是猩猩干的不会错,”科学家断然地说,“一只长大的猩猩跟成人一样高,手臂比人长三分之一,力气极大。也能轻易地从一处跳到另一处,因此不会在雪地上留下足迹。而且,因为它原属热带动物,本来就不喜欢雪,除非有必要,不会踏在雪地上。从晒衣绳的木柱跳到十五英尺外的秋千上,就算是带着一个婴儿,对它来说,应该也不是件难事。
“猩猩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不知道。可能从某艘船逃上岸的,水手有时会养些奇怪的宠物;也有可能是从动物园或马戏团逃出来的。不过带走布莱克的是只猩猩,这是不会错了。爬上谢尔登家防火梯对一个人来说,可能非常困难,对猩猩来说,可是小事一桩。”
思考机器停下来,好像是已经说完了。可是哈奇还有一大堆问题。
“写信要求赎金的是谁?”他问第一个问题。
“查尔斯·盖茨,就是你找到的那个人,”对方回答。
“那第二封索要两万五千美金的勒索信又是谁写的呢?”
“当然还是他,不过信上要求两万五千元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这个可怜的笨蛋梦想真的有人会把两万五千元丢在垃圾箱上,而他就可以轻易拿走了。最近有几个绑架案子,他大概是想钱想疯了。他根本不知道婴儿的下落。当他..发现我在包裹里只放了一些旧报纸,没有一毛钱时,就殴打了他太太出气。”
“可是在他房中找到了布莱克的长袜,而且你还怀疑巴顿小姐呢?”
“很可能是在绑架案发生后,盖茨从布莱克家中的换洗衣物中偷了几样东西;也可能是家中某人帮他偷的,所以我问巴顿小姐是否将长袜拿给了盖茨,我也故意在她面前提到我手中的包裹里有两万五千元,我从她回答问题的态度上就能判断她是否说了实话。我知道她并未牵涉其中,甚至不知道有查尔斯·盖茨这个人。盖茨偷这些东西为的是要将衣物一件件送回给布莱克太太,让她相信孩子是在他手中。”
“你也说过,一旦布莱克过世,他的财产会分给布莱克太太的四位亲戚,这是真的吗?”
“布莱克太太自己告诉我的。我不经意地询问她有关房产之事时,她说出来的。任何罪案发生时,首先受到怀疑的就是最大的受益人,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人与本案毫无关系。我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一看就知道是个诡计,不过却收到了成效。广告直接挑起一个人的内疚感,让持有婴儿的人自觉已经走投无路,不得不将婴儿交出来。”
“真想不到,布莱克在这个案子中能安全回家,”哈奇若有所思地说,“在我印象中,猩猩该是种非常凶猛、残忍的动物。”
“只要略读一些相关的书籍,哈奇先生,”思考机器说,“你会发现它们是种喜怒无常而且喜欢恶作剧的动物。这个婴儿虽然毫发未伤,另一个婴儿却可能被撕成碎片。”
室中暂时沉静下来。哈奇认为所有的问题都解释通了,突然他想起图画书的事。
“你打电话要我找到图画书,告诉你里面的图画,”他问,“为什么?”
“我要知道里面是否有猴子的图画,”对方回答,“猩猩和猴子有点相似,如果布莱克在图画书中见过猴子的图画,那么看到真的猩猩时就不会害怕,被抓走时也不会啼哭或挣扎,而激怒猩猩。”
“噢,我明白了,”哈奇说,“图画书上的确有一幅猴子的图画,”他取出图画书打开来。“看,”他把猴子的图画指给思考机器看,后者随意看了一眼,点点头。
“如果你要证实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思考机器说,“明天到布莱克家去,对布莱克指着猴子的图画,他会告诉你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哈奇真的去问了。
“米粒的猴子,”布莱克说,“嘟,嘟。”
“他说他要猴子。”巴顿小姐对哈奇解释。
哈奇满意了。
两天后,《美国波士顿人》上刊登了一则新闻:警察在林恩市附近的小村庄击毙了一只猩猩。猩猩属于一个水手,两周前从船上逃走。
十字记号签名
这是一件尚未解决的神秘案子,就像一个没有答案的谜题,著名的性格演员沃森·理查兹先生,碰巧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主要角色。在一个沉闷的下午,他在演员俱乐部中将这个案子讲出来。在座的听众有三个演员、一位著名的诗人以及一个名叫哈钦森·哈奇的记者。
以下是他讲述的故事:
你们都知道在演艺圈中,只有极少数幸运的人从未吃过苦头。我刚开始当演员时就碰上了困苦时期,而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三年前,我的演艺生涯跌到谷底,看起来几乎毫无希望了。有时候整天吃不上一顿饭,晚上只能睡在公园的长凳上。和现在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当时我真是沮丧极了。
有一天我站在街角,闷闷不乐地望着街对面一家餐馆的窗户,兜里一毛钱都没有,心里想着:干脆冲进去抢了吃的就跑。突然有个人从我背后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无精打采地转过身,看到一位衣着整洁的陌生人,年约四十岁。
“你是性格演员沃森·理查兹先生吗?”他问。
“是的。”我回答。
“我正在到处找你,”他愉快地说,“我想请你在一场表演中扮演一个角色。你有空吗?”
“是的,有空。”我回答。当时我正穷得三餐不继,无论什么角色都会接受的。“我愿意演。你要我演什么角色?”
“一个老人,”他对我说,“只演一场。你能不能现在就和我去上城区见霍尔曼先生?”
我当然高兴得很,满口答应下来。那人叫了一部出租车坐上去。我想霍尔曼可能是个经纪人或舞台监督吧。车子向上城的方向驶去。一路上,我的同伴先是轻松地闲谈着,后来递给我一根雪茄,我接过来,吸了两三口之后,就昏昏沉沉地不省人事了。现在我知道这根雪茄一定是被掺进了迷药。
接下来,我记得那个陌生人扶着我走出出租车,进入一间屋子。我不知道那间屋子在什么地方,连附近的街名也不知道,我仍然头晕目眩。突然,我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眼光锐利、没蓄胡须的男子,这就是霍尔曼。原先的陌生人为我们做了介绍之后就走开了。霍尔曼静静地看着我好几分钟,在他的注视下,我的意识慢慢苏醒过来。我把雪茄丢在地板上。
“你能演性格演员的角色?”霍尔曼开口便问。
“不错,所有性格的角色都能演,”我说,“我虽然尚无名气,可是……”
“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我看过你演的戏,我很欣赏。我也知道你对化装非常在行。”我想我大概脸红了一下,至少我希望我脸红了。我点点头。他停口,又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比方说,”末了他继续说,“扮演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对你应该一点儿困难也没有吧?”
“一点儿困难都没有,”我回答,“我演过好多次这种角色了。”
“对,对,我知道,”他好像有点不耐烦,“你的化装技术在此是重头戏。我只要你演一场,可是你的化装必须无懈可击,你明白吗?”他再次停顿了一下,注视着我,“一场演出我付你一百元。”他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张照片。他望望照片,再看看我,反复好几遍,然后才把照片递给我。“你能化装得和照片中的人一模一样吗?”他平静地问。
我仔..细地端详照片。照片中的人看来约有七十多岁,脸部轮廓和我的脸很像,头上有白发,没蓄胡须。看来只要有一顶假发、一个化装箱、一面镜子,化装成照片中人,简单得很。
“没问题。”我对霍尔曼说。“你能就在这儿化好装让我看一看吗?”他要求。“当然可以,”我回答,当时并没想到这个要求有任何不妥之处。“不过,我需要一顶假发和化装用具。”
“你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霍尔曼边说,边将道具取出来,“镜子就在那边,开始吧。”
我检查假发,和照片上的人比较一番,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化装箱是全新的,我所需要的东西全在里面。我立刻开始工作。霍尔曼在我身后紧张地走来走去。二十分钟后,我转身面对他。我的脸和照片中的人一模一样。霍尔曼惊奇地看着我。
“老天,”他轻呼一声,“就是这样!妙极了!”他转身打开一扇门。“进来吧,弗兰克。”他叫着。原先带我到此地的人走进来。霍尔曼用手一挥,指着我。“怎么样?”他问。弗兰克,不管他到底是谁,也看呆了。接下来,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当时我就像是个罪犯,正紧张地等候着法官的裁决。“好极了!太像了!”最后弗兰克说。“除了一点,”霍尔曼若有所思地说,“脸色还不够苍白。”
“这简单得很,”我说,伸手到化装箱去拿东西。一会儿之后,我再转身面对他们俩。你们都知道,我要化装的就是个面无血色、一脚已经踏入坟墓的老人,多加点珍珠粉就是了。“这就对了!”另外两人齐声说。那个叫弗兰克的人用询问的眼光望着霍尔曼。“去吧。”霍尔曼说,弗兰克离开房间。
霍尔曼走去关上房门,回到我面前坐下,静静地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他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上面一个抽屉,向里瞟了一眼。抽屉里有一把左轮手枪,他用手握住。现在我明白他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理查兹先生,”他慢悠悠地说,“我要你做的事非常简单,我说过你会得到一百元的报酬。我也很清楚你目前的境况,你需要这一百元。”他递给我一根雪茄,我竟然笨得再次伸手接过来,“我要你扮演一个卧病在床、不能说话的无助老人,就快死了。你可以转动你的眼睛,但绝不能开口说话。”
慢慢地,我之前所经历的那种头晕目眩感又侵袭上来。我说过,我现在知道就是雪茄有问题,可是当时我仍然不停地吸着。
“没有彩排,”霍尔曼继续说。他把玩着手枪,可是我并不在乎。“我问你问题时,你可以点头表示同意,但不要说话。一定要照着我说的去做。”
我明白他的话,但四周的环境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我想尽力保持清醒,可是在药效的作用下,意识还是渐渐模糊。
“你要我什么时候上场?”我记得我问过这个问题。
“现在!”霍尔曼突然站起来,“我想你还没听懂我的话。理查兹先生,如果你好好扮演你的角色,你会得到一百元的报酬;否则,就是这个!”
他挥动着手枪,我茫然地看着,心中腾起了一阵恐惧。我努力想站起来,但紧接着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失去知觉有多久,等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靠着好几个枕头,躺在床上。我虚弱地睁开眼睛,这根本无需表演,给我下药的人显然知道该用多少分量。
霍尔曼就站在我面前,他的表情显得非常悲伤,他的演技显然比我内行多了。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不是弗兰克),另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女人。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因为屋里光线相当昏暗,我甚至无法描述出他们的样子。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谈话,就像在病房里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一样,我听不出谈话的内容。
后来房门打开了,一个女孩走进来。我见过不少女人,可是这个女孩的美丽真是非比寻常。她轻叫了一声,激动地冲到床前,双膝跪下,将脸埋在床单中,颤抖着哭起来。
那时,也许是出于本能,我忽然明白我扮演的角色了,我是被利用来伤害这个女孩的。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一阵愤怒,但却动弹不得。霍尔曼一定是看到我眼中喷出的愤怒的火光,他走到床的另一边,将用手帕盖住的手枪顶在我的腰上。
可是我不愿意当他的工具。在我昏沉的意识中,我仍然有反抗的意向,就算被他杀了也不在乎,我不愿意欺骗这个女孩。我知道如果我尽力在枕头上蹭几下便能把假发弄掉,霍尔曼的把戏就会被拆穿了。可是我无法摇头,也无法伸手抹掉脸上的化装,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不知怎么,我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在迷迷糊糊中,我记得有人把一张纸放在书本上,拿到我面前来,看起来像是一份法律文件。那个人抓住我的手在上面画上一个十字形记号。可是我的记忆并不完整,我浑身无力,完全在这个叫霍尔曼的人的控制之下。然后周围的一切开始逐渐消失。我感觉到我正慢慢死去,我的眼帘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我最后见到的是女孩耀眼的金发,她仍然趴在床沿哭泣着。
就是这样。等我恢复知觉时,一个警察正在摇晃我。我正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他喋喋不休地咒骂着我,我站起来,在公园小径上慢慢走着,一只手放在口袋中,觉得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百元大钞。我记得我去买了一些东西吃,再次醒过来时,是在医院里。
我的故事到此为止。你们要怎么样想,随便你们。这是三年前的事了,你们都知道三年前我的境遇如何。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那个金发女孩。如果再见到她,我一定能认出她,我要告诉她我所知道的一切,让她知道我绝对无意去伤害她。
第二天下午,哈钦森·哈奇将这个故事讲述给人称思考机器的奥古斯都·凡杜森教授听。
这位著名的科学家和往常一样不耐烦地听着。“事情发生在本市吗?”末了他问。
“是的。”
“可是理查兹不知道是在本市的哪个地段?”
“完全不知道。我想吸了有迷药的雪茄,再加上当时他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了,因此在出租车中丧失了方向感。”
“我想也是,”科学家说,“而且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霍尔曼?”
“没有。如果他见到霍尔曼,一定会说出来的。”
“理查兹记得事情发生在哪一天吗?”
“虽然没提,我想他应该记得吧。”记者回答。
“你能不能去找理查兹,问问事情发生的日期,可能的话,确切的日期,”思考机器说,“你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也许……”他耸了一下瘦削的双肩。
“你觉得能解开这个谜吗?”记者热心地问。
“当然能,”思考机器不快地说,“根本没有什么好解决的,事情简单得要命。我敢说,理查兹提到的女孩一定是某个阴谋的受害者。就算是为了她,也值得对这件事追根究底。”
“要知道,这件案子可是发生在三年前呢。”哈奇踌躇地说。
“就算是发生在三十年前也是一样,”科学家说,“哈奇先生,逻辑推理从亚当夏娃时期一直到我们这个时代都是一样。二加上二无论是在伊甸园还是在现在的数学课上都一样会得到四。我对你说过,答案简单得可笑。现在唯一要找出来的是当事人的身份。而这件事,连 5c0f." >小孩儿都能办到。”
傍晚,哈奇从“伶人俱乐部”打电话给思考机器。“你要的日期是三年前的五月十九日。”记者说。“很好,”思考机器说,“明天下午到我这儿来。也许我们能帮理查兹先生揭开谜底。”第二天下午哈奇如约前来,可思考机器却不在家。“他早上九点钟就出门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科学家的老管家马莎告诉他。当天晚?上十点钟,哈奇再试着打电话给思考机器。
“他还没回来,”马莎在电话里说,“他说他会回来吃午餐,可是到现在都没见到他。”哈奇忧虑地挂上电话。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打电话过去,马莎接电话时,声音显得十分担心。“他还没回来,先生,”她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怕他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不要做,”哈奇回答,“我想他今天就会回来。”
正午到了,下午六点也过了,当晚十一点钟,哈奇打电话给马莎,科学家仍未回家。哈奇也开始担忧起来了。可是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他考虑了种种可能性,最后决定,如果第二天还是没有消息的话,他就要通知马洛里探员思考机器失踪的事。
还好第二天早上收到一封思考机器寄来的信。哈奇读着信,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信上写着:
去找一个技术好、细心又机灵的小偷来。在你收到这封信当天的半夜两点,带他到布兰克街八一〇号后的小巷子里,跟他一起从后门进入这栋房子,走上二楼,让他打开从楼梯口算起、左边第三扇门的锁。不要弄出任何声响。可能的话,不要开枪。
凡杜森附言:记得在口袋里放几个火腿三明治。
好长一段时间,哈奇只能迷惑地瞪着信纸,最后他还是按照思考机器的要求去做了。他找到一个恶名昭彰、刚从监狱释放出来的窃贼布林迪·贝茨。两人在当天深夜一点五十分来到布兰克街八一〇号的后门,贝茨将哈奇顶过围篱,自己则轻松地一跃而过。后门的锁对技术高超的贝茨而言毫无难度,他不到六十秒钟就打开了。两人静悄悄地走入楼下的大厅,哈奇的神经紧绷着,贝茨率先走上楼梯,再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二楼。整个房子寂静无声,他们二人有如幽灵般移动着。
在二楼的楼梯口,贝茨用他带来的、有遮光装置的小手提灯射出一束光,照到走廊上,找到左边的第三扇门。他立刻开始聚精会神地对付门上的三道锁。房子里仍然寂静无声,唯一的亮光就是他的手提灯照在锁上的一小束光。门上的锁一道道地打开了,贝茨并没打开房门,他只是向后退了一步,房门好像自动开了。哈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枪。
“谢谢你,”过了一会儿,传来思考机器压低了嗓门、不耐烦的声音,“哈奇先生,我的三明治呢?”。
半小时后,思考机器和哈奇到达警察局。刚刚出狱的贝茨自然不想张扬,没有和他们一起到警察局去,他只是拿了一笔钱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马洛里探员还在家睡觉,坎宁安探员出面接待两位。
“有个叫霍华德·格林的家伙,目前在越洋游轮奥斯特里纳号上的特等舱里,游轮今早五点钟就要起航前往德国汉堡,离现在只有一个半小时了,”思考机器开口就说,“请立刻派人把他抓起来。”
“什么罪名呢?”探员问。
“真是的,那无关紧要,”思考机器回答,“谋杀、阴谋侵吞他人财产、诈骗,随你挑一个。任何一项罪名我都可以拿出证据给你。”
“我亲自带人去。”探员说。
“游轮上还有一位年轻女子,”思考机器继续说,“那是希尔达·范肖小姐,请把她留住,不要抓起来,不过要派人看住她,不是要防止她逃走,而是要保护她。”
“能否再告诉我一些细节?”探员要求。
“我已经连续四十八个小时没睡觉了,”思考机器说,“今天下午,我会将一切解释清楚,现在我该去休息一下了。”
为了要让马洛里探员和他的同事明白事件的来龙去脉,思考机器先将沃森·理查兹说过的故事大致叙述了一下。这一次的听众有霍华德·格林,他是个身材高大、目光锐利、没留胡须的中年男子;面容娇美的希尔达·范肖小姐;哈钦森·哈奇以及三四名警员。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矮小的科学家,看到他靠在椅子上,斜眼向上翻,十指指尖相触。
“从理查兹先生说的故事来看,毫无疑问,他是被利用当做一个阴谋或骗局中的工具,”思考机器解释着,因此,我们首先该找出玩这个把戏的主要人物的身份。从理查兹先生说的故事看来,似乎没有什么线索可循,其实他已经把有关人物的姓名、地址都透露出来了。
怎么找呢?我们先来想想这场阴谋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从街头找来一位落魄潦倒的演员,扮演一位卧床濒死的老人,而且也将这名演员用迷药搞得晕头转向,然后让他在某个法律文件上画个十字形记号。显然的,这场戏为的是要说服某个人,让这个人亲眼看到老人在文件上签字,我相信这份文件是一份遗嘱。
因此,这份遗嘱签了字。我们可以推论这场戏是演给希尔达·范肖小姐看的。而且从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来看,其中一定牵涉到一大笔钱。据我所知,超过一百万元。现在,我们来看剧中人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份遗嘱上的签名显然是被强制伪造、由一个陌生人签署的。这个人不可能知道那个濒死老人的名字是什么,而且他在那种昏昏沉沉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去签好老人的真正名字。然而,遗嘱上仍然签上了字,这些阴谋者一定要在遗嘱上有个经得起审视的签名。所以,他们要怎么办呢?
当一个人无法签自己的名字,无论是因为没受过教育,还是身体情况不允许,法律上都接受在文件上画上一个十字形记号当做签名,只要有适当的证人在场作见证即可。我们知道理查兹先生不可能知道或模仿老人的真正签名,但他的确画下了一个十字形记号,这样在法庭上这份遗嘱就合法了。现在让我告诉你如何找出参与这场骗局的人的身份。理查兹先生告诉我这件事发生的日期,然后我跑了一趟遗嘱检验法庭,所有需要知道的资料就全找出来了。只要找出在那一天有哪些遗嘱归档,以及十字形记号代表的是什么人就行了。记录上显示,这个人是约翰·华莱士·劳伦斯先生。
我将遗嘱全文看了一下,上面特别注明了每年给希尔达·范肖小姐一千元,她是劳伦斯先生的养女。看出这里的蹊跷了吗?遗嘱上也注明给霍华德·格林、弗兰克·休斯,以及一位已经去世的弗朗西斯太太各一大笔财产。这两个男人是他的外甥,女的是他的侄女。现在,阴谋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我既然已经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找到他们便轻而易举。我先找到格林,就是理查兹先生口中的霍尔曼。
我直接问他有没有这回事,没料到他恼羞成怒,把我监禁在他房子里,自己则准备逃亡到欧洲去。从这一点来看,我想他就是这件阴谋的首脑人物,结果证明我想的没错。
屋里没人吭声。马洛里探员深吸了三口气后,问了一个问题。“这桩阴谋在进行时,约翰·华莱士·劳伦斯先生在哪里?”
“希尔达·范肖小姐本来住在欧洲,得知养父病重,便赶回本市。”
思考机器解释,“真实情形是,当她回到本市时,劳伦斯先生已经去世了,死于那场为她而演的戏的前一天,他的遗体就停在楼上的房间里,在这场冒牌戏后第二天下葬了。范肖小姐也参加了葬礼,根本就没有疑心有任何对她不利的阴谋。我虽然没有看到劳伦斯先生的真正遗嘱,但我敢说上面必定是将所有的财产全都留给她。这几个阴谋者每年给她一千元,只是为了避免引起她的疑心而已。”
房门开了,一位警员探头进来。“理查兹先生想要见凡杜森先生。”他说。演员就跟在警员身后,他站在门口注视着霍华德·格林好一阵。“咦,你好,霍尔曼!”他愉快地说。接下来他看到年轻女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范肖小姐,请允许我介绍理查兹先生,”思考机器说,“你们以前见过面,他就是躺在床上快死的人。”
“还有弗兰克·休斯呢?”马洛里探员问。
“在南非,”思考机器回答,“我在被监禁的那两天里知道了很多事。”
当天晚上,哈钦森·哈奇正在写有关这个案子的报道时,突然露出困惑的神情,他立刻打电话给思考机器。“你在被监禁时受到严密的监视,又怎么能寄信给我呢?”他问。“有一次格林进来说了些恐吓我的话,”科学家回答,“他把一堆待寄的信放在桌上。我早已写好了给你的信,而且贴上了邮票,正在找一个寄出去的机会,所以就趁他没注意放在他的信堆里,是他帮我寄出去的。”
哈奇捧腹大笑。
电报勒索案
这里有如古老炼金术士使用的实验室,光线微暗,阴影幢幢,弥漫着化学药品刺鼻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一盏附有反射镜的强力电灯,所有的光都集中照在一张散放着实验仪器的长桌上。一个身材有如孩童般矮小的瘦削老人弯腰趴在桌上。他头上一团杂乱如茅草的头发从圆盖般的额头往后梳,使头部的比例更显庞大。他的眼珠是淡蓝色的,戴着厚眼镜片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细线,干瘪、没留胡须的脸颜色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纤长的手指在强光照射下,看起来几乎是透明的。
门打开了,一位老妇人托着盘子站在门口。“先生,咖啡和卷饼来了,”她说,“你该吃些东西了,先生。”
“放下吧。”小个子继续他的工作,简短地说。
“先生,如果你问我的话,”老妇人说,“我得说你该休息了。”
“啧,啧!马莎!”小个子抗议道,“我才刚开始工作。”
“从星期天下午四点起,”马莎说,“你就一直站在那儿。”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星期二早上十点,先生。”
“老天!老天!”
“你没睡觉,”马莎抱怨说,“吃得也很少……”
“马莎,不要烦我,”小个子说,“去做自己的事。”
“可是,先生,你不能继续……”
“好吧,”主人像小孩般顺从地说,“你说现在是星期二早上?等星期三中午再叫我。”
马莎耸耸肩走开。几个钟头过去了,咖啡和卷饼仍然放着,也凉透了。小个子眯着眼睛专心工作,对周围的事物一点都不在意,那茅草堆般的大脑袋根本不知道疲劳谓何物。
这就是举世闻名的科学家、逻辑学家奥古斯都·凡杜森教授,人称“思考机器”。他和记者好友哈钦森·哈奇,联手侦破了许多神秘的罪案。
门又打开了,马莎走进来。
“马莎,”科学家火冒三丈地说,“如果你再拿咖啡来,我可要请你出门了。”
“不是咖啡,”她回答,“是……”
“不要告诉我现在是星期三中午了?”
“这是名片,先生。有两位绅士……”
“我不见他们。”
思考机器说话时,仍然全神贯注在工作上,连眼睛都没抬一下。马莎将名片放在长桌上,科学家瞄了一眼,名片上写着:冯·哈茨菲尔德男爵。
“先生,他说是非常重要的事。”马莎解释说。“去问他是什么人?有什么事?”马莎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消息,使得思考机器停下工作,站直身子。
“先生,他说,”马莎报告,“他是德意志帝国派驻美国的大使。”
“马上请他进来。”
两位绅士走进来,一位是衣着光鲜、彬彬有礼的冯·哈茨菲尔德男爵,他是外交界的知名人士;另一位较矮,身材粗壮,留有胡须,古铜色皮肤。两人一见到身材瘦小的科学家,表情一怔。
“凡杜森先生,我们前来拜访,为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冯·哈茨菲尔德男爵说,神态温文尔雅。“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在科学界的非凡成就,我们也知道你有时候会参与解开神秘犯罪案件的事——”
“请直接说明来意,”思考机器唐突地打断对方的话,“如果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就不会来这里了。你有什么事?这位先生是谁?”
“对不起,”大使说,对主人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还不太习惯。“这位是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的统帅,他的旗舰弗里德里希·格罗塞号来此作友好访问,正停泊在波士顿港。”
海军上将礼貌地弯腰致意,看到思考机器伸出手来示意请坐,两位访客就坐了下来。思考机器自己也在宽大舒适的椅子坐下,大脑袋略向后仰,斜眼上翻,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等待对方开口。
“我旗舰上的一名军官失踪了,”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说。他的英语发音字正腔圆,可是有股勉强压抑的焦虑,“他在午夜时分回到自己的卧室,第二天早上七点就不见了。他门外的警卫被氯仿迷昏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的警卫?”思考机器问,“为什么?”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对这个问题似乎感到很为难,抬头望着冯·哈茨菲尔德男爵。“有关船上的纪律问题。”外交官含糊地说。
“他被逮捕了吗?”
“噢,没有!”海军上将很快地回答。
“你夜间有警卫站在门外吗?”
“没有。”
“其他船上的军官呢?”
“没有。”
“请继续说。”
“其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上将古铜色的脸上有些迷惑、焦虑,甚至悲伤的神情。“这位军官的床有人睡过,室内没有打斗的迹象。看起来就像是他起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似的。他没留下字条,一点踪迹或线索都没有。从他进入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他了,包括警卫在内。甲板上有成打的哨兵和守夜者,没有人见到或听到任何不寻常的事。他不在船上,我们从龙骨到信号桁都找遍了;他也没有搭乘舰边的小艇离开,每艘小艇都在。他并不是个游泳好手,不可能从船上游到岸上去。”
“你说警卫受到氯仿攻击,”思考机器说,“他怎么样了?你怎么知道是氯仿?”
“从气味上判断的,”海军上将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进入军官套间前,必须……”
“你说的是套房?”
“不错,他的卧室不止一个房间。”
“我明白了,请继续。”
“必须经过一个接待室,警卫就睡在那里。他说他在午夜一点才睡,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时,已经昏迷不醒,而军官也不见了。”他暂停了一下,继续说,“这位警卫是个诚实的人,已经跟随那位军官很多年了。”
思考机器的眼睛几乎全闭起来,默不作声地坐了好几分钟,宽广的额头上出现蛛网状的皱纹。“没有报警?”他说。
“没有。”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看起来有点震惊。
“为什么?”
“因为,”冯·哈茨菲尔德男爵回答,“当我在华盛顿接到这个消息时,我们决定不向警方报案。这是件需要小心处理的事,绝不能让警方有丝毫疑心。”
思考机器点点头。“贵国的特工人员呢?”
“那个部门从一开始就在调查了,”外交官回答,“大使馆派出六个人在处理这件事。凡杜森先生,你必须明白,这位军官失踪的事,一点儿都不能泄露给外界知道,否则将是一场大灾难。我不能再多说了。”
“也许,”思考机器有意地说,“也许他叛逃了?”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担保他的忠诚。”海军上将郑重其事地说。“也许他自杀了?”
海军上将和外交官交换了眼色,显然他们已经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可是却不敢承认。
“不可能!”外交官摇头说。“没有不可能的事,”
思考机器不快地说,“我最讨厌这句话。”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位军官什么时候失踪的?”科学家问。
“上星期二,快一个星期了。”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说。
“这期间,你们没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吗?”
“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说,“有任何消息都好,就算只能知道他是生是死都行。”
“他叫什么名字?”
“利奥波德·冯·辛格中尉。”
思考机器这才垂下眼睛仔细观察两位访客,两人都是面色凝重、焦虑不安。知道科学家在打量他们,外交官努力保持冷静,海军上将则无法掩饰自己的忧虑。
“我要问的是,”思考机器又恢复斜眼向上望的样子,“他真正的名字。”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的脸突然涨红,好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正想站起来,看到外交官给他一个眼色,又坐下来。“这就是他的真正名字,”他清晰地说,“利奥波德·冯·辛格中尉。”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思考机器慢慢地说,“你向皇帝陛下报告利奥波德·冯·辛格中尉失踪的消息了吗?”
也许思考机器早已料到问出这句话的效果了,他根本没看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脸色变白、大叫一声跳起来的样子;冯·哈茨菲尔德男爵仍然坐着,只是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
“我们还没向皇帝陛下报告,”他冷静地说,“我们认为还没到上报的时候,除非是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方法。”
“事实是,”科学家说,“德意志帝国的唯一继承人,奥托·路德维希王子,被人从弗里德里希·格罗塞号战舰的皇家套房中绑走了,对吗?”其他两人都默不作声。突然,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双手掩面,宽大的肩膀不住地抽动起来;冯·哈茨菲尔德男爵只是呆坐着。
“你怎么知道的?”过了一会儿,外交官问,“除了大使馆的秘密人员之外,这世上只有五个人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会知道?”思考机器说,“是你们告诉我的。逻辑,逻辑,一切都是逻辑!”
“我告诉你的?”外交官脸上一片茫然。
“你和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一起告诉我的。”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说。
“怎么会呢?”冯·哈茨菲尔德男爵问,“当然,你看过报纸,知道奥托·路德维希王子来美国访问,可是——”
“我从不看报纸,”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我不知道他来美国,也不知道弗里德里希·格罗塞号战舰停泊在波士顿港。这是逻辑推理出来的,将分开的单元组合在一起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就像二加上二会得到四一样,一切都是逻辑推理。”
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重新坐下,好奇地望着满脸皱纹的科学家。“我仍然不明白,”冯·哈茨菲尔德男爵再问,“你说是逻辑推理,怎么做到的呢?”
“我还是再说得清楚些吧,”思考机器耐心地说,“你对我说船上有个军官失踪,他的警卫被氯仿迷昏过去了。这位军官没有被逮捕,船上其他军官都没有警卫,因此,我想这位军官或许是个重要人物,不然就是神志不清的人。接下来你说他住在套房里,不是一般的单铺卧室,而是一间套房。老天,一个住在套房的重要人物,又不敢把他的失踪报警,因为他的失踪会引起大灾难的人物。你们明白我的话吗?”
另外两人着迷地点点头。
“很好,”思考机器继续说,“世界上很少人会这么重要,能住在皇家大战舰的套房中,所以很可能是某位皇族。我是个德裔美国人,对德国的历史相当清楚。我知道德国皇帝古斯塔夫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奥托·路德维希王子。凭借单纯的逻辑推理,我推断出奥托·路德维希王子就是住在你的战舰套房中的年轻军官。”
他停顿了一下,在大椅子上挪动身子,他的两位访客只能屏气敛声地呆看着他。“当然只有皇太子才有资格住在皇家战舰的套房里,”他慢慢地说,“我解释得够清楚了吧?”
“真是了不起!”外交官突然喊出声,“如果还有谁能解开这件事的谜底,一定非你莫属了。”
“谢谢夸奖。”思考机器冷冷地说。
“你说王子被绑架了?”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紧张地问。
“不错。”
“为什么是绑架,而不是……谋杀?”他颤抖了一下,“或是自杀?”
“那些人有足够的智慧和胆量潜入你的战舰,用氯仿迷昏警卫,不会那么愚蠢地将皇太子杀害丢到海里,或者送上岸后再.杀死他,那样做对他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一般来说,罪犯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思考机器说,“如果他要自杀的话,皇太子用不着先用氯仿迷倒警卫,更用不着离开自己的卧室。因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绑架。”
“可是谁要绑架他呢?”海军上将再问,“为什么?他们又是怎么把他从舰上带走的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思考机器耸耸肩说,“很多种方式都有可能,飞机、小艇、潜水艇……”他住了口。
“可是,没有人听到任何声响。”海军上将指出。“那不算什么。”
对海军上将来说,他所面临的是无迹可循、匪夷所思的境况。飞机、潜水艇?这简直是从未听说过的、幻想、荒谬可笑的想法。豪森·奥比耶不知该从何着手,只好提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无论如何,皇太子应该还活着吧?”
“我不知道。他被绑架已经有一个星期了,音信全无,有可能被杀了,不过我不确定。”海军上将神情凄惶地站起来,形容枯槁,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黝黑的双手抱住头。
“如果他死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他急切地说,“这意味着德意志帝国皇朝就此终结,皇帝已经八十岁了,死后没人继承,全国就会陷入混乱,引起战争、革命,甚至变成共和国!”
“这也不坏呀,”思考机器冷冷地说,“用不了多久,大多数的国家都会变成共和国,你看法国、葡萄牙、中国……”
“你不清楚我国的政治现状,”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不理会对方的嘲讽,“老皇帝用铁腕统治国家,人民勉强忍受的唯一理由是希望奥托·路德维希王子继位后,一切都会有所改善。人民非常爱戴他们的王子,绝不会接受任何其他人来继承王位。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他是全国人民的希望所在。而这一切,”他扭过头,望着冯·哈茨菲尔德男爵,“取决于我们能否找到他。”
思考机器似乎忽然有了新的想法,他睁开眼睛..,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外交官。外交官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海军上将的话。
“他透露了国家机密,”他说,“可他说的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他正要开始说话,可是又闭上了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完全不理会焦急地走来走去的海军上将,也不理会外交官充满疑问的眼光。
“你说既然如此……”外交官提醒他。
“奥托·路德维希王子在此地的消息是秘密的,还是公开的?”科学家突然发问。
“他来此作正式访问,”外交官回答,“因此是公开的,由美国政府正式接待的。”
“那你们是怎么处理他失踪一事的?”
“撒谎!”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痛苦地说,“我们说他患了重病,目前遵从医生的嘱咐,躺在弗里德里希·格罗塞号的卧室里,不能接见任何人。我们连皇上也瞒住了,他也相信自己的儿子生病了。如果他知道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失踪,甚至死了,唉,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召我回国的命令到来,我实在无颜面对我的陛下,他把儿子托付给我照顾,那是我们国家唯一的希望。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算在皇上面前自杀也无法减轻我的罪过。”
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晒成古铜色的脸上表露对国家的忠诚。思考机器好奇地研究眼前这个人,看着对方任由眼泪盈满眼眶,之后无所顾忌地流下来。
“我个人怎样已经无所谓了,”上将哑声说,“万一发生什么不幸,我只能选择耻辱地死去。”
“你要自杀?”科学家冷冷地问。
“不然我能怎么样?”
“你自杀能对局势有帮助吗?”思考机器刻薄地说,“如果我每次碰到难题就自杀,我不知该死过多少次了。”接着,他郑重地说,“我们知道皇太子被绑架,很可能还没被杀,可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因此我们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两位访客几乎同时问出。
“和他联系。”
“如果我们知道如何与他联系,早就把他救出来了,”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说,“战舰上有八百名勇敢的士兵……”
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到实验桌旁,关上大灯。
“要和奥托·路德维希王子联系是小事一桩,”他说,坐回自己的大椅子,“我至少可以想出五六种方法。”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冯·哈茨菲尔德男爵问,“为什么他还没和我们接触?”
“要知道,有可能是他不愿意联系你们呢,”科学家讳莫如深地说,“有多少人知道他失踪了?”
“除了大使馆的秘密人员之外,只有五个人,”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回答,“冯·哈茨菲尔德男爵、警卫、船长、船医、我。”
“太多人了,”科学家摇摇头说,“咱们一起到弗里德里希·格罗塞号上去吧。我还从没见过新式战舰呢。”
傍晚时分,三个人乘上一艘机动小艇,朝停泊在港外的大战舰驶去。科学家在奥托·路德维希王子的豪华套房中慢条斯理地张望了一个多钟头,问了警卫几个普通的问题,然后回到海军上将舱里,写了一封短笺给记者哈钦森·哈奇。
“如果皇太子还活着的话,”他封上信封时说,“咱们一定能找到他。如果他死了,就没办法了。”他望着桌子上的报纸,上面有一条醒目的新闻标题:
奥托·路德维希王子病重德意志帝国皇储住在弗里德里希·格罗塞号上卧室内,遵医嘱不准见客思考机器望着海军上将。
“撒谎!”粗壮的老水手说,“这一周以来,我们每天都要发布一次新闻稿。唉!一定要找到他!”
“请立刻将这封信送给岸上这个人,”科学家要求,“还有一件事。我已经三天没合过眼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铺位,让我睡上几个钟头,有事再叫醒我。”
“你预料有什么事会发生吗?”
“当然。我预料会发来一封电报,不过大概要几小时后才会来,大概是明天午后。”
“一封电报?”海军上将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谁……谁发来的?”
“奥托·路德维希王子发来的,”思考机器沉着地说,“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三个钟头后,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亲自把倦极沉睡的思考机器叫醒,将一封电报举到他面前。电报上简短地写着:“办妥。哈奇。”
思考机器眨了眨眼睛,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好像是要再继续睡觉,突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再度睁开眼睛。“发一份特别新闻稿,”他昏昏欲睡地说,“说奥托·路德维希王子的病情突然好转,几天后便可恢复正常活动。”说完又睡过去了。
整个晚上,形容憔悴但又提高警觉的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就坐在上层甲板的无线电操作员旁边等待着。黑暗过去了,曙光升起。早上九点钟,他要了些咖啡;十二点时又要了更多的咖啡。
下午四点,他等的电报来了,只有短短的一句:“接受建议——通讯。”
“信号不是很清楚,长官,”操作员说,“像是业余操作员发送的。”
这个时候,思考机器已经完全醒了,正在船舱里和炮手讨论有关炸药的事,被叫了过来。冯·哈茨菲尔德男爵也和他一起走进无线电报室。三个人都默默研读这份从空中传过来的惊人信息。
“继续和对方保持联络,”思考机器对操作员说,“距离有多远?”
“数百英里,长官。”
“信号强还是弱?”
“弱,长官。”
“缩小测距。”
“我试过了,结果失去信号。”
“扩大测距。”
操作员把受话器在耳朵上按紧,将测距仪往前拨动,仔细听着。“失去信号了,长官。”他报告。“很好,设在一百英里上。”思考机器转头面对冯·哈茨菲尔德男爵及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他还活着,在距此不到一百英里的地方,”他匆匆地解释道。然后又转头对操作员说:“照我说的发送:‘O·L在吗?’”
无线电发送机发出嘶嘶的声响,信号进入了不可测的空间;操作员头上的玻璃滚筒中,电火花断断续续地闪烁着,映出舱内众人紧绷的面孔。然后是一阵沉默,令人难挨的沉默,突然操作员大声读出讯号:“在。”
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双手抱头,大呼一声感谢。对冯·哈茨菲尔德男爵而言,整件事就像一场魔术表演。上百个训练有素的人,有如雪貂般小心翼翼、不屈不挠地寻找皇太子,却毫无线索;而这个满脸皱纹的小个子科学家,一伸手就凭空捕获了失踪者的消息。他神魂颠倒地听思考机器继续给操作员指示:“必须证实他的身份;豪森·奥比耶在此。要O·L·送一句话来证实。”思考机器突然转身面对海军上将。对方的回答将能确定皇太子是生是死。几分钟过去了,终于……“来了,长官,是德语。”操作员读出来,“新年——雪茄!”
“新年,雪茄!”海军上将困惑地重复一遍,突然笑逐颜开,“我明白了。他指的是他十二岁那年的新年,他偷抽了一根雪茄,几乎窒息过去,是我把他救醒的。这件事只有他和我知道。”
“传过去,”思考机器说:“满意——开出条件。”
操作员读着:“五百万元!”
“五百万元!”外交官和海军上将同时叫起来。
“这是赎金吗?”冯·哈茨菲尔德男爵惊骇地说,“五百万元?!”
“五百万元,当然是赎金,”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我们不是在和小孩打交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一群狡猾、敢于冒险的聪明家伙,玩了这手漂亮的把戏就是要大捞一笔。如果你真的爱你的国家和你的皇帝,就该感谢老天他们只是要求赎金而已。如果他们要求制定宪法,甚至要求皇帝退位呢?那岂不是要引发革命或战争了吗?”他瞪了对方一眼,转身面对操作员。“送出,”他说,“接受条件。”
“什么,老天!你疯了!”外交官愤怒地插嘴,“真是荒谬!”
思考机器继续用沉着的口气对操作员说:“我们接受条件——告知交款时间、地点。”
信号发出后,玻璃滚筒中的火花也停了下来,舱内的其余三人屏息以待。过了一会儿,操作员读着:“保证不起诉。”
思考机器口述:“接受。”
“等一下!”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怒道,“你怎么可以答应放过绑架皇太子的罪犯?”
“当然可以,”科学家回答,“那些人不是笨蛋。如果我们不答应,那些人就会把无线电关掉,等到你答应后再重新谈判,你又有什么办法?”他耸耸肩,“否则一刀杀掉皇太子,然后溜之大吉。此外,起诉这些人就意味着整件事就要公开出来,你又该如何去向皇帝解释?”
海军上将攥紧拳头,转过头去。
此时此刻,冯·哈茨菲尔德男爵并没注意这个场景,只是一心在想如何筹到五百万元做赎金。就算是有办法,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筹到这笔钱;他和海军上将两人的个人收入都会被扫得精光,也很可能要动用皇家公款才行,这将会让整个事件曝光,两人都会名誉扫地,继而人头落地。
思考机器继续口述:“接受——豪森·奥比耶以名誉保证。”
回电马上过来:“满意——细节今晚寄出——明日中午再谈。”
微弱的联系中断了。他们刚刚跟数百英里之外的某人谈过话。近代科学的一个奇迹。
第二天早上,他们收到一封打字的信,交款方式简单明了:三十英里外市郊的一块空地,中间有一棵大树,将赎金放在皮箱中,置于树下。信尾也有一段警告:皇太子的生命靠的是你们严格遵守上述规定。如有任何企图在场监视、找出我们的身份、干扰取款的行为,我们都将毫不迟疑地用子弹打穿皇太子的脑袋。如果皮箱按时送到,箱内款项无误,皇太子会在五个小时后回到船上。记.99lib?住,我们重视你的保证!
“粗鄙,”思考机器批评道,“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技巧呢。”
“可是钱呢?钱呢?”冯·哈茨菲尔德男爵叫着,“除非我们从皇家金库中取用,不然绝不可能筹到这么多钱的。”他形容憔悴,双眼因为缺乏睡眠而红肿,平日光滑的额头上堆起皱纹。他瞪着科学家满是皱纹的脸,却看到对方头向上仰,斜眼上翻,十指指尖相触,神态安详地坐着。
“五百万元的金币,”思考机器喃喃自语,“至少有几吨重。如果是万元大钞,也要五百张才能凑成五百万元。我怀疑根本凑不齐那么多万元大钞。就算是千元钞票,那么也该有五千张钞票才够。荒谬!这至少需要两只、或是三只大皮箱才装得下。”
“可是你难道不明白,”冯·哈茨菲尔德男爵几乎要气炸了,“我们找不出那么多钱来,连一只皮箱的钱都没有!咱们是不是该考虑其他方案——”
“不,我们会送上三只皮箱,”思考机器断言,“不过,当然,皮箱中不会有钱。”
海军上将和外交官默默地咀嚼这句话。
“可是你以我的名誉保证……”老水手反对说。
“保证不起诉。”科学家指出。
“荒谬!”外交官站起来说,“你说过我们要对付的不是小孩,为什么要把空箱子放在那里?一旦发现箱子是空的,皇太子的命就没了;如果我们将那个地方围起来要抓住那些人,结果也是一样;此外,我们也违反了对他们的保证。”
“我从未见过比你们两位更重视保证的人,”思考机器用讽刺的口吻说,“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违反保证的;我不会派人去包围、逮捕他们;一旦把皮箱放下后,我也不会派人在一英里之外的地方去监视那些人。他们会在没人干扰和监视下取走皮箱。”
“你在打什么哑谜,”外交官不耐烦地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们派去取皮箱的人,会乖乖地在那里等我,即使是要等上两个礼拜也一样,”又是个莫名其妙的回答,“而且,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看到我,很高兴地释放奥托·路德维希王子,一毛钱都不要。当然,我们答应了不起诉他们。”
“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外交官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没指望你能明白。”思考机器毫不客气地说。
他把一张报纸在两人面前摊开,指出一段用粗体字刊出的广告。广告刊在第一版,位于宣称奥托·路德维希王子身体好转的新闻稿下方。广告全文是:
无线电报是唯一无法追踪的通讯方式。使用无线电报,对每个人都安全。立刻与船上联络,建议使用私人无线电台。
广告上既没有广告对象,也没说是谁刊登的广告:如果有任何意义的话,广告只是在宣传发送无线电报的好处而已。外交官和海军上将一致用充满问号的目光看着思考机器。
“奥托·路德维希王子已经被绑架一个星期了,为什么绑匪没有和船舰联系呢?”思考机器说,“因为他们想不出一个绝对安全的联络方式。他们知道特工一定会四处寻找他们。他们不敢用普通方式送电报,不敢打电话,不敢派信差,也不敢写信过来。因此我在每份报纸上都刊登了这个广告,建议采用一种安全的联络方式。那些人一看就明白了,照样去做,因此我们才会收到第一封无线电报。”
冯·哈茨菲尔德男爵突然站起来,又坐下。他眼前这个人不是大魔术师,只是个有常识的人。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海军上将豪森·奥比耶也低声咕哝了一句。
“没错,”思考机器好像是读出了他们的心思似的,“任何一个笨家伙都能想出这个法子,可除了我之外,就是没有人想到。”
正在午时,无线电操作员收到一个信号:“信上的条件明白了吗?”
科学家口述回信:“明白——接受——请求多一天筹款。”
“接受。”
“一只皮箱装不下——三只皮箱?”
“接受——记住警告。”
“明白——我们保证。”
所有信息都发向空中之后,思考机器下船回到岸上。半小时后,他从自己家中打电话给哈钦森·哈奇。
“我需要三只大皮箱,”他说,“一副电工用的厚胶皮手套,十英里长的绝缘电线,三个爱迪生牌变压器,一辆跑得快的好车,还要得到允许在沿途有轨电车的电线上搭线。对了,还要两打火腿三明治。”
哈奇笑了。他已经习惯了这位科学家的古怪要求。
“全会办好的。”他保证。
“今晚全部拿到我家来。”
“好!”
事后回想起来,哈奇认为那是他一生中工作最辛苦的一个晚上,而且忙了整晚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先要爬上电线杆,又要挖出长长的浅沟,把几英里长的电线放到浅沟后,立刻用泥土盖起来,免得外人看出来。到天亮时,总算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现在,”思考机器说,“你该知道三明治是做什么用了。”
吃完早餐,思考机器先行走开,留下哈奇一人在现场,看守一个和电线连在一起、有刻度盘的东西。正午时分,思考机器回来了,一句话都没说,接替哈奇看守那个有刻度盘的东西。四点三十分时,刻度盘上的指针突然从中间转到一边。科学家站起来。
“我们抓到大鱼了,”他说,“跟我走。”
他们坐上汽车,在公路上飞驰。
“什么样的鱼?”哈奇好奇地问。
“还不知道,”对方回答,“来取那些大皮箱的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好几个人。皮箱底下连着电线,电流开着。那人,或那些人一抓到皮箱就会触电,等咱们赶到时,应该是昏迷不醒了。”
“电死了,”哈奇严肃地说,“有轨电车的电力相当强。”
“只会昏迷不醒而已,”思考机器纠正道,“我用变压器将电力减弱了。每只皮箱里面都放了一个变压器,电线从皮箱里探出,绕在皮箱的把手上,这部分电线上的绝缘衣事先剥掉了。”
三英里、四英里、五英里的距离飞快驶过,突然汽车在一大片空地中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长腿的哈奇抢先下车,朝空地中央的一株大树跑去。一个可怕的情景使他吓了一跳而停步。在他面前,一个年轻人全身抽搐,倒在地上。那人面孔扭曲,呈青紫色,双手被强力的电流紧紧吸在一只皮箱的把手上。
“这人是谁?”科学家开口问。
“德意志帝国的皇太子奥托·路德维希!我在报上见过他的照片。”
“什么?”思考机器突然大叫一声,“什么?”思考机器脸上露出哈奇从未见过的表情。“我没考虑到有这个可能性。难道是他想要五百万元?”突然他的表情变了,“咱们先把他搬到车上去。”
他戴上胶皮手套,截断电流,昏迷不醒的人向后倒下。五分钟后,他们将此人放在汽车后座,思考机器一手摸着年轻人的脉搏,焦虑地注视着他。
“咱们到哪儿去?”哈奇问。“什么地方都行,开快点儿,”对方回答,“我要思考一下。”思考机器不理会汽车开动时的摇晃、咣当声,默不作声地坐在座位上。好几分钟后,他好像是满意了,轻拍哈奇的肩膀。“好了,”他说,“我们到船上去吧。”
当天傍晚,皇太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只有手上留下了严重灼伤的痕迹。他回忆事情发生的经过。他被氯仿迷昏过去后,有人在黑暗中将他搬上小艇,送到岸上。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座废弃的农庄里,有两个他不认识的人在看守他。
三个人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讨论所有事情。那两个人想不出有什么安全的方法和船上联络,后来看到报纸上的广告,才决定使用无线电报,他也帮对方在一个山丘上的两株高大树木之间建立了一个暂时的无线电站。其中一位绑匪正好会使用无线电码,因此才能和船上取得联系。
“可怎么会是你去取款呢?”科学家好奇地问。
“两个绑匪都怕被对方背叛,拿到钱就逃跑,”皇太子说,“我对他们保证,拿到钱一定会回来。他们相信德意志帝国的皇太子一定会遵守承诺,所以就让我去取钱。”
哈奇发现科学家宽阔的额头上现出细小的皱纹。
“哈奇先生,”两人离开战舰后,思考机器突然开口,“我听说你喜欢给报纸上的消息分出等级:普通、漂亮和精彩。你会把这个故事归为哪一类呢?”
“这个,”记者满眼放光,“精彩绝伦!”
“可惜,”科学家评99lib?论道,“可惜你不能将这个故事报道出来。”
几个星期后,德意志帝国皇帝古斯塔夫向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颁发了铁鹰勋章。思考机器收到后,将精心制作的勋章在纤长的手指上把玩几下,额头上的皱纹又出现了。接着,他回到强光照射下的长实验桌上继续工作,几分钟之后,连额头上的皱纹也不见了。他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救生艇惨案
办公室里的每件东西都寒酸破败,包括老彼德·奥德维本人。他瘦小枯干,弯腰驼背,面色苍白如死尸,鹰钩鼻,皮肤粗糙如羊皮纸,眼中露出贪婪狡猾的神色。就连屋子也是一样惨,连窗帘都没有,窗台上积满灰尘;墙壁上油漆斑驳,一件装饰品都没有;地毯也是破旧不堪,底下的粗木头都显露出来。彼德·奥德维坐在一座老式拉盖书桌前的转椅上,而他的秘书沃波尔,坐在对面一张放着打字机的破旧桌子前。沃波尔穿着几乎和他老板一样寒酸,只是年轻多了。
彼德·奥德维在金融界中是个出名的放高利贷的人,手中随时有成百万的款项供人借贷。人们一方面称赞他有准确敏锐的判断力,另一方面也不齿他强取豪夺的手段。一次股市大跌,就连美国的头号富翁约翰·莫顿先生也不得不猫在彼德·奥德维破旧的办公室里,等了好几个钟头,向他求借几百万现金,以解燃眉之急。彼德·奥德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敲竹杠的大好机会,不但要求价值相当于贷款金额五倍的物品作抵押,而且还要对方付出惊人的高利息。
现在两人收拾停当,准备好开始一天的工作。彼德·奥德维先看了两三封打开后放在桌上的信,然后拿起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只有用铅笔潦草写就的五个字:
一百万美元!
通常像这种字句只会让他干枯的嘴唇咧开,微笑一下,有如一块精致的点心滚过舌头一样愉快;可是现在他只是呆呆地瞪着,好像无法理解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最后,他转身面对秘书沃波尔。“这是什么东西?”他愠怒地说,声音干枯刺耳。“我不知道,”秘书回答,“我在今天早上的邮件中看到的,指明寄给你。”彼德·奥德维把卡片撕碎,丢进桌旁的旧废纸篓里,回到他那天生的、最擅长的赚钱事务上。第二天早上,同样的卡片又送过来了,上面也是同样的五个字:
一百万美元!
愤怒的百万富翁把椅子转了一圈,冲到沃波尔面前,后者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
“和昨天的信一样,用同一种方式寄来的,先生,”衣衫褴褛的小个子秘书迟疑地说,“放在一个空白的信封里。信封还留着,如果你想看的话。”
“把它撕碎!”彼德·奥德维厉声说。整张卡片连同信封都被撕成碎片,丢进纸篓里。彼德·奥德维呆呆地坐着,失神地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慢慢地,天空变成了怒潮汹涌的大海,巨大的海浪朝一艘窄小的救生艇压下来,艇上趴着三个人。他看到脆弱的救生艇被巨浪卷起,升到令人眩晕的巨浪尖端;下一瞬间,救生艇又被压至令人窒息的浪底,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救生艇似乎已被海浪激起的层层泡沫所淹没。彼德·奥德维颤抖了一下,闭上双眼。
第三天早上,同样的卡片,就像个不祥的预兆似的,又出现了:
一百万美元!
彼德·奥德维咆哮着暴跳如雷,神经质地用鸡爪般的手指翻转着那张白色卡片。沃波尔吓了一跳,也站起身来,好像狗受到威胁时防御性地露出自己的黄牙,警惕地盯着他的老板。
“打电话给布莱克公司,”老先生命令,“让他们立刻派一个私家侦探过来。”应召而来的是一位面貌和蔼、神态懒散的年轻人,名叫弗莱格森。他用怀疑的眼光扫了那张松松散散的椅子一眼,小心地坐下来。“找出送这封信的家伙,不管是男是女。”
彼德·奥德维将卡片连同信封一起掷到桌子上。弗莱格森拿起来,慢吞吞地仔细检查。从笔迹上看,写信的显然是个男人,大概也没受过什么教育。信封上的邮戳表明是前一天晚上从贝克湾寄出的。信封和信纸都没有任何特征。
“一百万美元!”弗莱格森念着,“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百万富翁回答。
“你猜是什么意思?”
“我猜不出,除非是有人恶作剧,或是想勒索。我已经收到三封了,就在过去的三天里,每天早上一封。”
弗莱格森再次慢吞吞地将卡片放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放到自己的口袋中。接着他不经意地望了沃波尔一眼。沃波尔正紧张地看着两人谈话,发现弗莱格森在注意他,赶紧把视线移开,继续忙自己的事。
“你能想出大概是什么人送来的吗?”弗莱格森问彼德·奥德维,可眼睛仍然不时往沃波尔的方向望去。“不知道。”彼德·奥德维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有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犹豫。“为什么,”探员面对着彼德·奥德维,好奇地说,“为什么你认为可能是勒索?是不是有什么人知道你过去的什么问题……”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抽搐了几下,沉默不语。接着他贪婪的眼睛再次冒出火花,手指紧紧抓住椅子上的扶手。“勒索者不一定要有什么理由,”他突然暴怒起来,“那些信一定有什么意图,找出是谁送来的。”
弗莱格森站了起来,掏出手套。
“找出来之后呢?”他问。
“找出来就行了,”他简慢地说,“找出这个家伙,?99lib?t>告诉我。”
“你的意思是不去管这个家伙的动机如何,你只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狂风暴雨冲击着广阔的海面,巨大的海浪上下起伏,有只狭小的救生艇在波涛中苦苦挣扎,艇上有三个人趴着……
第四天早上,自从彼德·奥德维一走入办公室,沃波尔狡猾的眼睛就一直紧跟在老板的背后。彼德·奥德维显然非常惶恐不安,苍白的嘴唇紧闭着。他的举动有点儿迟疑,似乎是害怕查看今早的邮件似的。还好没看到第四封恐吓信。沃波尔听到老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早上十点钟,一封电报来了。彼德·奥德维打开一看:
一百万美元!
三小时后,当他在餐馆里坐在他固定的座位上进餐时,他拿起餐巾,一张白色卡片掉了出来:
一百万美元!
两小时后,一个孩童吹着口哨走进办公室,将一封信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知道里面写的是:
一百万美元!
晚上八点,彼德·奥德维在自己破旧的公寓中,家里只有一位仆人。
这时电话铃响了。“干什么?”他粗鲁地问。
“一百万美元。”电话里的声音缓慢、清楚。
“你是谁?”
“一百万美元。”这次的声音较为模糊,有如回音似的。
弗莱格森再次被召唤。他走入装饰简陋的房间,看到老百万富翁缩在摇椅上发抖,好像被什么致命的恐惧笼罩着。彼德·奥德维结结巴巴地将整日的经过说给年轻人听。弗莱格森静静地听着,一言未发。
等彼德说完,他便扭头走了。第二天是星期天,弗莱格森一大早就过来。他看到老人坐在沙发上,形容枯槁,疲惫不堪,只有眼睛里闪着急切的光芒。“没有什么明确的结果,”年轻的侦探开门见山地汇报,“我们连那个家伙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可是那份电报……一定是有人发出的,”彼德·奥德维哑声问,“还有那个男孩送来的信……”
“那份电报放在一个信封中,信封内有必要的指示和需用的款项,塞入剑桥附近的电报局柜台里,”侦探耐心地对他解释,“那是周五晚上的事,电报在周六早上送到你手上。那个送信的男孩是个街上的顽童,有人给他几块钱让他送这封信到你办公室去,他早就忘了是谁让他做的了。你昨晚接到的电话是从布鲁克街附近的公用电话打来的,成百上千的过路人都有可能使用那部电话。”
第二天早上,彼德·奥德维没有到办公室去,这是数年来的头一次。他只送了一张字条给他的秘书:“今晚八时,将办公室中的重要信件送到我的公寓来。来时顺便帮我买一把上好的左轮手枪和子弹。”
在这一天中,彼德·奥德维两次召来他的家庭医生安德森大夫。
头一次只是有点儿头晕,但下午那次,彼德·奥德维可是完全昏过去了。安德森大夫迅速诊断出问题所在。
“神经紧张,”他说,“工作过度,没得到休息。”
“可是,大夫,我没有时间休息!”老百万富翁咕哝着,“我的那些事业需要……”
“时间!”安德森大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已经七十岁了,也有了超过五千万美元的身家。你该做的是,如果你还想享受你的财富的话,去好好地度一次假,最好是一次长长的邮轮旅行,环球旅行更好。”
“不,不,不!”彼德·奥德维几乎是在哀号。他那邪恶的脸色,从暗淡转为灰白,极度的恐怖感攫住了他……狂风暴雨冲击着广阔的海面,巨大的海浪上下起伏,有只狭小的救生艇在波涛中苦苦挣扎,艇上有三个人趴着……
“不,不,不!”他喃喃地说,鸡爪似的手指死命地攥住安德森大夫的胳膊,“我害怕,我害怕!”
当天晚上,一颗子弹终于切断了连接着利欲熏心的心灵与干枯的躯体之间的细线。沃波尔准时在八点钟到达,他直接走进彼德·奥德维的起居室。约一个钟头后,老百万富翁的仆人罗宾逊太太,开门让弗兰克林·平格里先生进来,他是位知名的会计师。他进入走廊时,突然一声震天的枪声把他吓了一跳。枪声好像是从老百万富翁的起居室传来的。
平格里先生和罗宾逊太太一起跑进起居室。彼德·奥德维仍然靠坐在沙发上,但已经死了。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心脏。他的头向后仰,嘴巴张开,右手垂在身侧。他的秘书沃波尔,右手握着一把仍在冒烟的左轮手枪,俯身望着死者。其他两人走入房内时,沃波尔并没转过身来,仍然呆呆地俯身望着死者。平格里先生走上前去,将沃波尔手上的枪拿走。
在此,我将摘录一段弗雷德里克·沃波尔被控谋杀百万富翁老板时的自辩书。他说:
我今年四十八岁,为彼德·奥德维先生工作已经有二十二年了。我的薪水是每周八元。谋杀案发生当晚,我遵照彼德·奥德维先生的手令(手令已呈堂)到公寓来。我也按照他的吩咐买了一把左轮手枪带给他。他将手枪装上子弹,塞在他坐的沙发垫子下。他对我口述了四封信件,正要开始第五封时,我忽然听到背后的门打开的声音。因为并没有听到大门的门铃响过,所以我以为是罗宾逊太太进来了。
彼德·奥德维先生停止口述,我抬头望着他,看到他正瞪着门口,他看起来很惊慌。..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男人走进来。这个人年纪相当大,留着白胡须和一头白发,面色红润,像个在海上工作的人。
“你是谁?”奥德维先生问。“你知道我是谁,”那个人回答,“咱们以前一起在船上待过很长时间。”(或者是艇上,此处犯人听得不真切。)“我从未见过你,”奥德维先生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我来领取报酬。”那人说。
“什么报酬?”奥德维先生问。
“一百万美元!”那人说。两人没再交谈。奥德维先生举起手枪,朝那人开枪。对方很可能也同时还击了一枪,因为奥德维先生向后一仰就死了。那个人逃走不见了。我跑到奥德维先生身边,捡起他掉下的手枪。这时,平格里先生和罗宾逊太太跑进屋里……
彼德·奥德维留下遗嘱,他赠给“忠心服侍”他的秘书沃波尔一百万元。沃波尔极力否认知晓这份遗嘱的存在,他当即被以谋杀罪关进监狱。在正式审判中,地方检察官做结论时,指出他谋杀雇主的动机就是要尽早得到那一百万元的现金。平格里先生和仆人罗宾逊太太在枪响后立刻进入起居室,两人都没看到任何人出来,现场并没有其他出路,而且他们只听到一声枪响,屋里只有彼德·奥德维的心脏部位中了一枪。杀死彼德·奥德维的子弹,根据专家的检查,和沃波尔购买的手枪中余下的子弹是同一个制造商,口径也一样。陪审团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完成了判决,裁定谋杀罪名成立。沃波尔被判处死刑。
沃波尔的死刑执行前五天,一位名叫哈钦森·哈奇的记者,带着一堆报纸,闯入凡杜森教授的实验室。凡杜森教授是位逻辑学家、天才分析家,也就是著名的思考机器。两人虽然外表、内在都非常不相称,但却是老朋友了。一方面,这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大师,是个子矮小、面容丑陋,喜欢离群索居的人;另一方面,年轻的记者身体健壮,爱多管闲事,精力充沛,喜欢追根究底。
思考机器蜷缩在一张大椅子中,足足有两个钟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哈奇带来的有关谋杀案的报道。看完之后,他将大脑袋往后倾靠在椅背上,斜视的眼睛往上翻,良久,只是瞪着空中。
“为什么,”最后他总算开口了,“你认为他是无辜的?”
“其实我并不确定,”哈奇回答。“不过最近沃波尔的案子再度引起公众的兴趣,主要是因为州长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我带来了一份副本。”
思考机器读着:
你就要将一位无辜的人处死了。沃波尔在法庭上讲的都是事实。他并没杀死彼德·奥德维。我为了正当的理由杀死了他。
“当然,”记者解释,“信上并没有签名。可是三个笔迹专家检查过这封信之后,都认定和写‘一百万美元’卡片的是同一个人。值得注意的是,当初地方检察官并没将沃波尔的笔迹和那些卡片上的字比对过。”
“那么,”矮小的科学家问,“州长打算怎么办呢?”
“置之不理,”记者回答,“这只是他收到的上千封恶作剧信之一。”
“他知道那些笔迹专家的意见吗?”
“知道,我告诉他了。”
“州长,”思考机器批评道,“是个笨蛋。”接着,他说:“有时候,考虑一些不大可能的事也是挺有意思的。让我们假定沃波尔说的都是真的,然后再假定这封信上写的事也是真的,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哈奇看到思考机器秃圆的额头皱起蛛网般的纹路,修长的手指指尖相对,淡蓝色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如果,”哈奇指出,“沃波尔的辩护律师能在起居室中找到弹痕,或者任何血迹,那就可以证明沃波尔所说的彼德·奥德维的确开过枪,那么——”
“如果沃波尔说的是事实,”思考机器出神地继续说,没注意到他打断了哈奇的话,“我们就该相信有一个人,姑且称之为X先生,没有按门铃就进入了那栋公寓。因此,大门可能没有上锁,或者他从窗口进入,或者复制了一把钥匙。我们也该相信两把枪很可能几乎同时发射,所以听起来只有一声枪响。我们也该相信X先生有可能中了枪,或者弹痕被漏掉了。我们也该相信这位X先生就是从平格里先生和罗宾逊太太进来的那扇门出去的,所以他们两人不是没看见,就是在撒谎。”
“沃波尔就是因此才被判有罪,”哈奇说,“可是,我看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哈奇先生,”思考机器突然怒吼了一声,“别再说那种话。我最讨厌听到那句话。”
哈奇耸耸肩,不作声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科学家静坐不动,只是凝视着报纸上刊载的彼德·奥德维公寓的平面图。“总之,”最后他开口了,“只剩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彼德·奥德维怕水怕得要死?”
记者不明所以地摇摇头。他对思考机器奇怪的问话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能是个人的怪癖吧,”哈奇想了一下说,“有些人怕猫,有些人怕——”
“我要你到彼德·奥德维的公寓去,”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找找看自从奥德维先生死后,公寓里有没有什么被破坏的窗户。”
“你意思是说,你说的这位X先生,有可能是从……”记者开始说。
“还要找找起居室的门上或附近有没有挂幔帘。”
“好主意!”
“为了要找子弹的痕迹,彼德·奥德维的起居室一定已经被仔细地搜查过了,”科学家继续说,“所以我们得更深入一步搜寻。如果奥德维真的开过枪,最有可能是朝着X先生进来的方向,也就是朝着门的方向。如果X先生进入起居室后没有把门关上,那么子弹可能会射进走廊,甚至会嵌在走廊另一端的门上。”他指着报纸上的平面图解释,“第二扇门敞开通向后院,如果两扇门碰巧都开着……”
哈奇站起来,眼睛发亮。他明白了。以前从未有人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奥德维发射的子弹——如果他真的发射过的话——很可能射到了几百英尺外的地方。
“如果咱们能找到子弹的痕迹——”他兴奋地说。
“沃波尔就不会上电椅了。”
“如果找不到呢?”
“再朝别的方向找,”思考机器说,“我们要找一位受过伤的男人,六十岁左右,当过海员,没有胡须或留着染过色的短髭,这个人大概有进入奥德维公寓的钥匙,也写过信给州长。”
“那么,你相信,”哈奇问,“沃波尔是无辜的?”
“目前我什么都不信,”科学家怒气冲冲地顶回去,“如果事实上的确没有其他子弹的痕迹,他就可能有罪。我只是告诉你该找什么样的人。”
“可是……可是你怎么会对这个人知道得这样清楚?你知道他模样如何?”记者迷惑地问。
“我怎么会知道?”科学家乖张地重复问话,“我怎么会知道二加二等于四,不是有时候等于四,而是总是等于四?把各个部分加在一起就是了。逻辑,就是这个,逻辑,逻辑!”
当哈奇在仔细检查彼德·奥德维住的破旧公寓的墙壁时,思考机器打电话给已经当了彼德·奥德维私人医生有二十多年的安德森大夫。安德森大夫不知道彼德·奥德维为什么特别怕水,可是他告诉科学家,如果有兴趣知道的话,彼德·奥德维有个老同学,名叫约翰·佩奇,可以去问他。安德森曾应彼德·奥德维之请为约翰做过治疗。思考机器立刻去找这位约翰·佩奇,但没得到明确的答案。不过他得到了一些线索,随即赶往公立图书馆,花了几个钟头翻看旧报纸。
哈奇垂头丧气地回来向科学家报告了。“找不到,”他说,“一丝弹痕都没有。”
“有没有坏掉或者需要修理的窗户?”
“一扇也没有。”
“至少找到门帘了吧,应该挂在X先生进去的门附近。”思考机器果断地说。
“不错,那里的确挂着门帘。”
“既然如此,”思考机器抬起眯起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我们的水手一定是受伤了。”
“有位水手牵涉在内吗?”哈奇热切地问。
“我还不知道,”又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可是如果有的话,他样子大概和我描述过的差不多。他名叫本·霍德比。不过,他还没到六十岁,只有五十八岁。”
记者惊奇得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这种逻辑推理可真是匪夷所思。思考机器不但描述出那个人的长相,说出那人的名字,连几岁都弄得清清楚楚。而记者先生,直至目前为止,尚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哈奇几乎要昏倒了,不停地用帽子给自己扇风。
“有点儿奇怪,是吗?”思考机器问,“这正好证明了逻辑推理的力量。只有在组成部分有误时,逻辑推理才会弄错方向。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点儿都没搞错。我相信,你应该能找到这位霍德比先生。你可以从海员工会登记处开始找。还有,别把他吓跑了。当然这个人也可能使用其他名字。”
为了要避免一个无辜的人被处死刑,接下来的两天里,哈奇狂热地到处去寻找这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人。他甚至动员了数位同事来帮忙,两天之后,终于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完成了。
“我找到他了!”他在电话中得意地对思考机器说,“他住在位于北端的华纳旅社,用的名字是本杰明·古德。他没留胡子,头发和眉毛都染成黑色,而且他的左臂受伤了。”
“谢谢,”思考机器简洁地说,“去找罪案调查组的马洛里探员,让他明天中午到我这里来,对他说可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去对州长说,沃波尔星期五不会被处死。”
马洛里探员应哈奇的要求按时来了,同时还带来满脑子的问题。
“这次是为了什么事?”他问。“今天下午五点整,有个人打算谋杀我,”科学家沉着地说,连眼皮都没抬起来,“我希望你的在场能避免这件事发生。”马洛里探员惊讶得忍不住大叫一声,现在他的好奇心可全被引发了。“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谋杀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把他抓起来?”
“他名叫本杰明·霍德比。”思考机器依次回答探员的问题,“因为我指控他犯了谋杀罪,所以他才想杀我。如果你现在就把他抓起来,他可能一句话也不说了。如果我告诉你他杀的是谁,你大概也不会相信。”
马洛里探员瞠目结舌,不知所云。“如果他下午五点才来杀你,”接着他问,“为什么让我中午就过来?”
“因为那个人可能认识你,如果他看见你,他很可能就不进来了。四点半时,你和哈奇要藏到隔壁房间去。霍德比进屋时,他会面朝我,我要你悄悄地躲在他身后。但是除非他威胁到我的安全,否则你必须按兵不动。如果必须动用手枪,一定要一枪致命。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差两分钟五点,门铃响了,管家马莎让本杰明·霍德比进入实验室。这是个中年模样的人,体格健壮,古铜色的脸,目光敏锐。头发和眉毛都染成黑色,左臂无力地垂在体侧。他看到室中只有思考机器一人。
“我接到了你的信,先生,”他有礼貌地说,“如果你只是想用游艇,我可以帮你驾驶,可如果是大船,我的年纪已经太大了……”
“请坐下,”矮小的科学家殷勤地说,一面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我想问你一两个问题。首先,”他的蓝眼珠望向天花板,双手十指指尖相触。“首先,你为什么要杀死彼德·奥德维?”
本杰明·霍德比吃了一惊,说不出话来,他全身僵直,古铜色的脸显出愤怒的样子,右拳紧紧握住,右臂现出一条条强壮的肌肉来。思考机器也许从未如此接近死亡。霍德比站立起来向思考机器逼近,他和思考机器之间的对比简直就是巨人和侏儒相对照一样。老虎就快要扑上去了。然后,和来时一样突然,霍德比面上的怒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迷惑和茫然的表情。
接着,一声手枪保险打开的咔嗒声打破了寂静。霍德比慢慢地转过头,看到马洛里探员用奇怪的目光瞪着他,他把自己的左轮手枪拿出来,枪把朝前,递了过去。
依然没有人开口。思考机器的眼睛仍然看着天花板。
“是我杀死了彼德·奥德维,”最后,霍德比清晰地说,“为的是正义与公理。”
“出于同样的理由,你写信给州长,”思考机器评论道,“你的动机三十二年前就有了?”
“没错。”水手有点儿惊讶地说。
“在海上的一艘救生艇上?”
“是的。”
“有人在救生艇上被谋杀了?”
“没错。”
“彼德·奥德维唆使你,答应给你……”
“是的,一百万美元。”
“所以彼德·奥德维是第二个被你杀死的人?”
“没错。”
哈钦森·哈奇张开嘴贪婪地细听两人的对话。他终于救了沃波尔一条命。马洛里探员的脑子里则是一团杂乱。简直全是胡言乱语。这个人居然对该处死沃波尔的谋杀案认罪!思考机器莽撞的语气再度打断了他的思绪。
“坐下,霍德比先生,”思考机器说,“把在救生艇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清楚。”
本杰明·霍德比说了一段发生在海上的惨事。一段因为饥饿、口渴而痛苦挣扎、失去理智的往事——谋杀与贪婪,当死亡似乎无可避免时,金钱如何发挥出巨大的力量。故事发生在三十二年前,一艘从英国利物浦到美国波士顿的蒸汽船海神号上共有九十一名乘客和船员,在大海中,船被强风打翻而沉没了,最终所有人里只有九位获救。
霍德比继续讲:“天知道我们是怎么撑过那场连续几天的大风暴的。起初我乘的救生艇上共有十人,到第二天黄昏时,艇上剩下六人:一位妇女、一位儿童、四个男人。巨浪仍然向我们猛撞,第二天早上,又有一位乘客消失了。艇上的食物和饮用水本来就不充足,再加上要不停地和那些冲天巨浪搏斗,所以,也许那些被浪卷走的人,是得到了解脱吧。其实,真正在艇上支持到最后的只有两个人,就是彼德·奥德维和我。
“头五天的情况已经够惨了,每人只能分配到一小口食物和饮用水,根本没法睡觉,可是随后而来的日子更是有如身处地狱。五天过后,救生艇上还剩下五个人:彼德·奥德维、我、妇女、儿童和另一个男人。我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失去了知觉,等我醒过来时,艇上只有三人。我问奥德维妇女和儿童怎么了,他说那两个人在我睡着时被浪卷走了。
“‘那是件好事。’他说。
“‘为什么?’我问。
“‘要吃东西的嘴太多了,’他说。‘现在还是太多。’他指的是另一个男人。‘我算过我们剩下的食物和水,’他说,‘大概还够三个人维持三天,可是如果只剩下两个人呢,比方说,你和我?’他说。
“‘你是说把他丢下去?’我问。
“‘你是个水手,’他说,‘如果你走了,其他的人就别想活下去了。要知道,不晓得还有多久才能获救,我们很可能饿死或渴死。如果艇上只有咱们俩,那咱们获救的机会就大多了。我有数百万美元的财产,’他说,‘如果你愿意把那个家伙推下海,而咱们最终能获救,我会给你一百万美元!’我没吭声。
“‘如果艇上只剩下两人,’他继续说,‘咱们获救的机会就增加了三分之一。一百万美元!’他说,‘想想看,一百万美元!’
“经过多日来饥渴、失眠、极度紧张的煎熬,我想我一定是神智失常了,我想彼德·奥德维也是一样。不管我对彼德·奥德维的观感如何,也不管他答应要给我的钱,他的说法听起来挺有吸引力的。他是个懦夫,没有胆量自己动手,所以一个钟头后,当我把另一个人推到海里时,他就站在一旁看着。
“不知道又过了几天,我们终于被一艘渔船救起来了。我在救济院中住了几个月,出院之后,我去找彼德·奥德维要钱,他反而威胁要告发我犯了谋杀罪。我必定是把他纠缠得没辙了,因为过了一段时间,我被灌醉骗上了远洋商船,醒来时已经在公海上了。这一去就是三十年,直到最近才回来。我几乎把整件事都忘记了,可是有天我在报纸上看到彼德·奥德维的名字,所有的旧事全都涌上心头,所以我开始写那些字条,邮寄给他。他明白那些字条是什么意思,还派了一个私家侦探跟踪、对付我。我对他的憎恨比从前更深了,最后我想到他家里去,当面讨取那一百万元。我以为他会 4ed8." >付钱给我,没想到屋里另有人和他在一起。我试着想跟他商量,他却举枪射我,我回射了一枪,把他杀死了。”?
说完,屋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一阵子,思考机器打破了沉默。
“你是用万能钥匙进入屋里的吗?”
“是的。”
“你开枪之后,便往外走,可是听到平格里先生和罗宾逊太太跑过来的声音,就躲在了门帘后面,对吗?”
“没错。”
哈奇这才明白为什么思考机器让他确定有无门帘,在当时的混乱情况下,平格里先生和罗宾逊太太很可能没注意到杀死彼德·奥德维的人就躲在门帘后。
“我想,”思考机器说,“这就是全部详情了。我希望你明白,马洛里探员,这段自白应该尽快让州长知道,不然就不能救沃波尔一命了。”他扭过头对霍德比说:“你不愿意一个无辜的人为了这场罪案而被处死吧?”
“当然不愿意,”霍德比回答,“这也正是我写信给州长的原因。审判时我也在场,所以我知道沃波尔说的是实话。”他面对马洛里探员说:“我会对我做的事负全部责任。”
“我想大概没那么糟,”思考机器指出,“你并不是特意到彼德·奥德维的家里去杀他,只是去讨你认为他欠你的钱。他对你开枪,你还击射中了他。尽管你的行为不能当做自卫,但绝不是预谋杀人。”
马洛里探员似乎刚从纠结纷乱的情况中解脱出来一样,长啸一声。
他迅速带霍德比去了州长办公室。一小时后,惊讶万分的沃波尔从死刑囚室中被释放出来。他自由了。
哈奇留在实验室中,尚有很多疑点要问思考机器。“逻辑,逻辑推理,哈奇先生,”思考机器用他惯用的恼人语气说,“一开始,我们假设沃波尔说的是实话,我们也知道彼德·奥德维怕水。沃波尔提到来人说两人在海上相识,以及来人好像是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把这些线索像算式一样累加起来,你总该有个模糊的因果关系概念了,不是吗?彼德·奥德维之所以怕水,是因为在水上发生过什么不幸的事,而他牵涉在内。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推测。沃波尔说闯入者有着一头白发和飘扬的白胡须。这是一种相当常见的伪装手法,就是将外表打扮得与自己截然不同。因此,我就走到另一个极端去猜测霍德比的样子,我说他没有胡子或者有修剪齐整的短髭,再加上一头染过的黑发。既然在屋里找不到子弹壳,记得我们曾假设沃波尔说的是实话,因此被彼德·奥德维射中的闯入者一定是把子弹也带走了。据此,我们可以总结出有个受伤的水手,而水手,通常喜欢住在海员公寓。”
“可是,”记者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霍德比这个名字……以及他的年纪?”
“我是在找彼德·奥德维为什么会怕水时发现的,”思考机器回答,“通过安德森大夫的介绍,我找到奥德维的一位老朋友,约翰·佩奇,他对我说,三十二年前,彼德·奥德维曾经历过一次海难并获救,当时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我就去了图书馆,在旧报纸中寻找。果然找到当年失事沉没的船是海神号,当时和他一起被救的人名叫霍德比,年纪多大等等资料。等到你找到他的住处后,我写了一封信给他,说我想请人管理一艘游艇,有人向我推荐了他,希望他能过来谈一谈。其他的你自己在场,就不用说了。”
“还有那些写着‘一百万美元’的卡片呢?”
“那些卡片其实和这起罪案没多大关系,”思考机器说,“霍德比在写给州长的信中,承认自己杀了彼德·奥德维。我就猜这一百万美元很可能是彼德·奥德维答应送给他的钱。可是当时在救生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说完,这位世界闻名的科学家站起身来,“现在,你该回去干活,我也该工作了。”
哈奇开始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回头。“为什么,”他问着,“你急着想知道彼德·奥德维家的窗户有没有需要替换或修补的?”
“因为,”科学家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彼德·奥德维射出的子弹可能会打到窗框上,如果子弹卡在窗框上,那么那位未知的X先生可能没受伤。”
根据本杰明·霍德比的自白书,他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可是三个月后,经过精神科医生的诊断,他被改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失踪的项链
布莱德里·坎宁安·莱顿先生是个聪明人,连他的头号敌人苏格兰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莱顿先生到底是否知晓别人这样恭维他,我们无从知道,因为他从不提起。莱顿先生是位教养很好的绅士,有很多事他心知肚明,却从不挂在嘴边。
就个人而言,莱顿先生非常像小说中的传奇罪犯,有着完美无瑕的骄人纪录。在智力方面,苏格兰场将他列为天才级罪犯,和一般吸廉价烟、喝劣等酒的罪犯不可相提并论。莱顿先生从未被警方抓到过,这也许是苏格兰场坚持认为他是个聪明人的重要原因。
莱顿先生无处不在,尤其是那些有上流人士参加的社交场合,他都会在场。在任何场合中,他都是个魅力四射的宾客,因此他的名字几乎出现在每个贵妇的宴客名单上。苏格兰场也知道这一点。或许仅仅是个巧合,每当某些高级社交场合刚好有贵重的珠宝“丢失”或“放错地方”时,他总是在场。苏格兰场并不认为那是巧合。当然,这并非是对莱顿先生的恭维之辞。
苏格兰场私下坚信莱顿先生与一长串令人困扰的珠宝失窃案有关,即使他不是真正动手的人,至少也是策划人。干这些窃案的人技艺高超,而且似乎有某种规律,这一切都使苏格兰场苦恼万分。尽管如此,苏格兰场从未轻率地公然将这些失窃案与莱顿先生牵扯在一起。事实上,苏格兰场从来就无法将这些案件与任何人牵连在一起。
苏格兰场的康韦探长对莱顿先生持有特别的看法。他在一次会议上曾公开说出代表了大部分苏格兰场人的想法。“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坏蛋,”康韦满腔热情地说,“毫无疑问,他偷了海明威夫人的珠宝,切尔特纳姆小姐的手镯以及韦兹先生的金条。可是仅仅知道这些事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他的技巧太棒了,我对他束手无策。”
这是瓦隆夫人的项链失踪之前的情形。当这件非凡的窃案传到苏格兰场时,康韦探长对莱顿先生的崇敬之情,一下又增加了好几倍。他明知莱顿一定与此案有关,他的心、他的头脑、他多年的经验都认定如此,但是除此之外,他并无证据。虽然事先已知必定徒劳无功,他还是狠狠地咬着自己蓬松的胡子,决心去找证据。
这件窃案就和莱顿先生以前犯下的案子一样,非常简单。瓦隆夫人在伦敦的豪宅中为美国驻英大使办了一场欢迎会,受邀的都是名流俊杰。英、法、俄使节团均有代表出席,另有几位欧洲大陆社交界的名媛淑女,两位来自美国的公爵夫人以及几位从美国来的特别来宾。当然,莱顿先生也在受邀之列。
在这个场合中,瓦隆夫人戴上了她著名的瓦隆项链。这条项链据说价值至少四万英镑,镶嵌着许多珍珠,珍贵无比。当晚瓦隆夫人在和美国大使跳舞时,不小心在光亮的地板上滑了一跤,还把美国大使也一并拉倒在地。这种事当然既不庄重也不浪漫,可还是偶尔会发生的。莱顿先生正好就在附近,便立刻上前帮忙.。在那一瞬间,许多人都围了上来。莱顿先生将瓦隆夫人扶起站好。
“没什么,”她虚弱地微笑着对他说,“只是一时不灵活而已。”莱顿先生转身要去帮大使时,发现大使已经自己站好,正在大口喘着气。于是他转回身面对瓦隆夫人。“您的项链掉了。”他轻柔地说。“我的项链?”
瓦隆夫人白皙的手伸向自己裸露的脖子,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莱顿先生和站在一旁的其他宾客退后几步,低下头帮着寻找。到处都找不着。瓦隆夫人令人钦佩地控制住自己。
“大概是掉在其他地方了。”末了她说。“你确定戴上了吗?”有位宾客热心地问。“噢,戴了,”她肯定地说,“不过,我可能在别的地方弄掉了。”
“在你……咱们跌跤之前,我还看到你戴着,”大使说,“必定就在这附近。”
可是项链还是没找到。从这一点来看,这个案子和切尔特纳姆小姐手镯失踪的案子有些相似。在那起案子事发当晚,莱顿先生正和高贵的切尔特纳姆小姐在屋外的草地上散步,她的手镯掉了。就这样,再也没有找到。
瓦隆夫人的项链确定失踪后,在场的男女宾客都神情尴尬,互相猜疑地望着。后来,仍然站在瓦隆夫人旁边的莱顿先生,很有礼貌、有技巧地暗示说,在这种情况下,对瓦隆夫人所有的宾客来个搜身检查该是非常恰当的事。他并没说得这么坦率,可是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对莱顿先生的提议,美国大使首先表示赞同。当一个人的诚实受到怀疑,这是最恰当、最公平的方式。可是搜身工作并没展开,宴会还是照常进行。瓦隆夫人大方而慷慨地承受了所有的损失。
“她是个坚强的人。”父亲拥有价值两千万美元的肥皂工厂的公爵夫人大声说,“如果是我丢失了这样一条项链,我一定会昏倒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苏格兰场才接到瓦隆夫人项链失窃的报告。
“莱顿在场吗?”康韦劈头就问。
“在场。”
“那么就是他偷的。”康韦断言,“这一次我一定要捉住他,至少也要弄清楚他是怎么干的。”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康韦既没捉住莱顿先生,也没弄清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他拦截了莱顿先生的信差,打开他的信封、电报;询问莱顿先生的仆人;甚至在莱顿先生和仆人都不在家时,闯入他的豪宅搜索。所有认真负责的探员能做的事,他全干了,他苦恼地咬着自己的胡子,可是项链仍然没有线索、没有痕迹、什么都没有。
后来康韦听说莱顿先生要去美国,并停留几个月。
“他会带项链去,然后在那里处理掉。”他恼怒地说,“如果他真的携带项链上船,我就可以抓住他。如果我抓不到他,就让美国海关官员逮捕他。”
康韦不相信以莱顿先生的聪明,会冒险将著名的项链在英国境内出售,而且他也深信,在严密的监视下,莱顿先生不会将项链送到别的地方。
因此,当四天之后,从利物浦出发前往波士顿的罗曼蒂克号邮轮起航时,不止有莱顿先生在船上,康韦也在。他认识莱顿先生,但坚信莱顿先生并不认识他。
在海上航行的第二天,他就意识到到自己犯了错。当他看到那位衣着高雅的绅士独自在甲板上,靠着栏杆吸烟时,他想,和对方随便聊聊可能是个好主意。他漫步上前,和对方一起凝视一望无际的大海。
“好天气。”看了一会儿之后,康韦说。
“是啊,”莱顿四周望了一下,微笑着说,“我早该想到你们苏格兰场的人会喜欢这种公费旅游。”康韦并没有笨到露出吃惊的样子,相反,他只是愉快地微笑着。“为了瓦隆项链失窃的案子,我工作得非常辛苦,”他坦白地说,“现在我休一个小假。”
“噢,就是瓦隆夫人的案子吗?”莱顿随口问着,“真巧,我刚好就是发现瓦隆夫人项链失踪的人。”
“对,我知道。”康韦冷漠地说。
话题转到其他事情上了。康韦发现莱顿是个态度和蔼的好伙伴。他们一起吸烟、散步、玩沙弧球。当天晚上,莱顿在吸烟室里玩桥牌。有好几个钟头,康韦一个人吸着烟,凝视着绿色海水发出不祥的磷光。
“如果窃案是他干的,”他自言自语,“他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坏蛋;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么我就是天字第一号的笨蛋。”
钟声响起,已经十一点钟了。甲板上空无一人,康韦蹒跚地向吸烟室走去。他看到莱顿仍然在玩桥牌。当他正要推开门走进去时,他听到莱顿说话的声音。
“我只能玩到两点钟,不能再晚了。”
突然间,康韦闪过一个念头。他转身回到甲板上,来到莱顿的舱房。他知道莱顿并没带贴身男仆上船,因此毫不迟疑地掏出一串钥匙,摸索着打开房门走进去,关上房门。他显然是要搜查房间。
康韦知道该怎么样搜查。首先他取出莱顿穿戴的衣服,一寸一寸地仔细查过:他压挤每条领带,展开每条手帕,检查每一件衬衫,揉搓每一双丝质袜子。接着,他检查所有的鞋子,约有五六双。他以前曾在鞋子的特制鞋跟中找到好多颗钻石,因此他特别着意检查,不过这次所有的鞋跟都没有造假。
他并没显出匆忙或失望的样子,接下来检查手提袋、衣箱。他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他知道这些箱袋可能会制有夹层或秘密隔层。同样的,莱顿带的只是些普通的箱袋。根据他多年做探员的经验,他知道这些箱袋绝对没有问题。
他把注意力转到舱房。他掀开床罩,伸手仔细地摸索床垫、被单、毯子、枕头和床罩。他拉出更衣室橱柜的三个抽屉,检查抽屉后面的空间。他也翻动了屋里的几份英国报纸,一份份地举起在空中抖动。他察看水壶的内部,摸索隔壁小浴室中的抽水马桶。他检查地板上的地毯,看看底下有没有藏东西。他也站到椅子上,在高处检查墙壁和天花板,看看有无能够隐藏项链和珠宝的裂缝或破口。全都没问题。
“还有三种可能,”当他小心地将舱房恢复原状后,对自己说。“他可能将赃物置于小袋子里,放在船上的保险柜中,不过可能性不大,那太危险了;他也可能将东西藏在船上的货物托运舱里,危险性同样也是太高;最有可能的就是放在身上。”
康韦走出莱顿的舱房,小心地关上灯并锁好房门。他回到自己的舱房,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威士忌,然后吐掉。可是酒精一定对他产生了什么强有力的影响,几分钟后,当他走进吸烟室时,他看起来已经和酒精中毒者没什么两样,口中喷出浓重的酒气,口齿不清、泪流不止的情形看起来狼狈不堪。莱顿抬起头来用责备的眼光瞪了他一眼。
很可能只是个意外,康韦绊到了莱顿的脚,注意到后者穿着平跟的拖鞋,而且当他努力挣扎着要保持身体平衡时,也意外地紧抱了莱顿一下。
看到这种情形,莱顿向牌友们告辞,好心地劝康韦回房休息。康韦答应了,不过要求莱顿陪他回去。莱顿欣然同意,两人一起离开吸烟室。康韦像攀在橡树上的藤蔓一样,紧缠着莱顿不放。
途中,在甲板上,尽管有莱顿扶着他,康韦还是跌了一跤,为了要站起来,他的手不小心滑过莱顿匀称的双腿。莱顿把康韦安置在床上后,回到吸烟室去,微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牌。
“东西没藏在他身上。”康韦神秘地对着空白的墙壁说,丝毫没有喝醉的样子。
第二天,康韦很快就问出莱顿没在船上保险柜放什么东西,而且莱顿托运的四件货物也被压在其他几百件货物下面。在这个情形下,康韦觉得只能让美国海关官员来查了。
一天早上,船上的无线电操作员收到一封从岸上发出的电报,声称罗曼蒂克号距波士顿港只有一百海里的航程。康韦看到莱顿倚着栏杆,吸着烟朝岸边的方向望去。
约三个小时后,有的乘客看到一艘机动小船向邮轮靠过来。莱顿无聊地望着。小机动船绕了个大弯,然后和已经减速的邮轮并行前进。两船并行了约一百英尺后,莱顿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
“老天!”他叫着,然后大声喊,“你好,哈利!”
“你好,莱顿,”对方也大声喊,“听说你在船上,所以特意赶过来见你。”小机动船驶入罗曼蒂克号邮轮的背风面,随着海浪上下起伏,两人又交换了一些问候语。小船上的人站直身子,手中拿着一卷报纸。
“我给你带来一些美国报纸。”他叫着。
他用力扔出,莱顿伸手接住,离开栏杆,回到自己的舱房去。一会儿之后,他走回来,手中拿着一卷欧洲报纸,那些康韦已经检查过的报纸。
“接住,”他大声喊,“这里有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小机动船上的人接住了,随手丢在座位上。突然之间,康韦警觉了。
“项链就在里面,”他吃惊地对自己说。康韦突如其来握紧拳头的举动引起了莱顿的注意,他高深莫测地向康韦微微一笑,大胆地注视着苏格兰场探长炽烈的目光。机动船上的人喊了声:“码头上见。”就开走了。
康韦想象力丰富的大脑开始活动起来。五分钟后,他冲进无线电报室,发了一封长电报给岸上的官员。从船头一侧,他可以看到机动船快速向波士顿驶去,此时邮轮距波士顿港约有四十海里,他看到机动船并没有靠近任何船只,在康韦的注视下,它驶入波士顿藏书网港,消失了。
一个钟头后,罗曼蒂克号邮轮驶入波士顿港,拖船索架搭好。康韦头一个下船,径直走到正在等候他的人面前。“你搜查那艘机动船了吗?”他问。“搜过了,”对方回答,“我们几乎将它拆成碎片,甚至还拖到岸上去查。我们也搜查了船主,哈利·切谢尔。什么东西都没有。你一定是弄错了。”
“你确定他没把珠宝丢给别的船吗?”
“这艘船没有靠近过任何船只,”对方回答,“我在港湾入口处就跟上它,一直跟它直到岸上。”
一瞬间,康韦露出失望的神色,但立刻又振奋起来。他一定要打赢这场仗。“你知道主管海关的人是谁吗?”他问。
“知道。”
“请为我介绍。”
对方为他做了介绍,接下来三个人聚首谈了好几分钟,最后决定等莱顿下船时,要请他到小房间去做彻底搜查。莱顿被搜身时,仍然微笑着,丝毫没表现出气愤或不舒服的样子。搜查完毕走出小房间时,他看到康韦就站在门口。
“你满意了吗?”莱顿问。
“不。”康韦的眼睛喷出怒火,恶狠狠地说。
“为什么呢?你已经搜查了我的身子两次、舱房一次了,这还不够吗?”
康韦没有回答,他根本就无法回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海关官员仔细地检查莱顿托运的四只箱子。经过毫无结果的搜查之后,康韦在一个大箱子上坐下,用钦佩的眼神望着莱顿。
莱顿微笑着回望他一眼,愉快地点点头,走到码头上和哈利·切谢尔随意闲谈着。康韦没去跟踪他们,他已经束手无策了。“我知道他一定已经拿到珠宝了,”他愤愤地自言自语,“至少他已经把珠宝藏在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了。”
几天之后,思考机器听到记者哈钦森·哈奇向他报告这件事时,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件什么了不起的案子。哈奇听在海关任职的朋友提起这件事,据说海关官员认为一定是苏格兰场的探长康韦认错了人。
精神被压抑,名誉受到严重损伤,再加上莱顿临别时的嘲弄,康韦倍感人世凄凉。他甚至丧失了他一向引以为豪的不屈不挠的毅力,唯一剩下的只有他仍然相信莱顿就是他所要找的人的这份信念。就在此时,哈奇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谈谈这个案子。当然愿意,他满肚子的怨恨不吐不快。哈奇把他带到思考机器的家中。
康韦将事件的来龙去脉详加说明。在这一个多钟头里,科学家坐在椅子上,顶着一头黄发的大脑袋倚靠着垫子,斜眼瞪着天花板静静地听着。说完之后,思考机器对瓦隆项链的了解已经和康韦一样多了,对莱顿也有了相当的了解。
“项链上有多少颗珍珠?”他问。
“一百七十二颗。”康韦回答。
“在机动小船上的人,名叫哈利·切谢尔的那个,是英国人吗?”
“是。口音、举止、外表都像个英国人。”
好长一段时间中,思考机器只是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康韦和记者不耐烦地盯着他。哈奇凭借过去的经验知道,这个有着奇妙分析能力的大脑,一定会整理出某些破案的思路来;康韦对思考机器就没有这种信心了,他只是有些好奇地期待着。可是像他这种人要的是行动,静坐思考似乎是件浪费时间的事。
“康韦先生,”末了思考机器说,“你要明白,你并没有证实任何事。事实上,你的调查并没有表明莱顿偷窃珠宝,他也没有将珠宝带在身上。只有一件事略微值得怀疑,就是他将一大卷旧报纸抛到小机动船上去。这个动作看起来没什么意义,除非是……”
“除非珠宝就藏在那卷报纸中。”苏格兰场的人打断对方的话。
“或者是他用此来跟你开开玩笑,其实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思考机器说,“他很有可能是无辜的,只不过是看到你在跟踪他,想要愚弄你而已。目前我们没有证据能支持其他的想法。如果我们要一心一意地调查莱顿一人,我们就得放弃任何其他有可能偷窃项链的人。此外,我们也不得不确定他将珠宝带到此地来的假设成立。”
苏格兰场的探长专心致志地听着。“如果我们假定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问题就简单多了。首先我该说你对舱房的搜查并不彻底。比方说,你检查过椅背或床铺上横木的下缘吗?你是否确定项链或珠宝并没有吊在洗脸池的排水管里?”
康韦恼火地打了个响指,他刚好没查过这两个地方。
“当然也有其他可能,”思考机器继续说,因此你对项链的搜查才会毫无结果。现在我们假定他真的将项链带到美国,那么他一定是将项链藏在某个你没搜查到的地方。显然,他不会将珍贵的珠宝藏在托运的行李箱中,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做太危险了,那个地方他自己都进不去。还有你已经搜过身,并没找到东西,因此,我们应该可以假定他是将项链先藏在舱房里,然后抛到了小机动船上。
“所以我们知道,当机动船离开罗曼蒂克号邮轮时,珠宝已经转到小船上去了,可是当机动船靠岸时,我们也确定珠宝并不在船上。机动船进港之前,没有任何船只靠近它。这个哈利·切谢尔不可能咽下一百七十二颗珍珠,他当然也不会将整包珠宝丢到海中。所以直到到目前为止,我们有什么结论呢?”
“什么都没有,”康韦快速接口,“事实就是如此。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但我们的确有了答案。”思考机器刻薄地说,“好吧,如果莱顿真的将项链带来美国,我可以把目前拥有该件珠宝的人的姓名地址给你。”
他猛地站起来,走进隔壁房间。康韦带着古怪的眼神转头看向哈奇。
“他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吗?”他问。
“不是,不过他倒是常常有些奇怪的想法。”哈奇回答。
“你知道,我为了这件事已经花了好几个月的心血,还是一无所获,而他要做的就是走到隔壁房间去,就能找出拥有项链的人的姓名和地址?”康韦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
“如果他走到隔壁房间去,说他能将整个大西洋的海水装在碗里给我,我也会相信他的话。”记者说,“我了解他这个人。”
他们两人听到铃铃的电话铃声,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听到思考机器用不耐烦的口气说话的声音。大约二十五到三十分钟之后,科学家才走回来。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在一张卡片上写下一些东西,交给哈奇。记者读着:“亨利·C·H·曼德林,塞诸特郡,马萨诸塞州。”
“这就是目前拥有项链的人的姓名地址。”思考机器若无其事地说,“哈奇先生,你陪康韦先生一起去,让他先看看周围的环境,考虑需要采取什么行动。你们必须搜查这个人的房子,他们没有想到警方会去搜查那里,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就能找到你要的东西。珍珠应该是散装的,可能放在一些大约只有你小指大小的防水绸布小袋里。找到东西之后,要将这个人和莱顿一起抓起来。抓到之后,打电话给马洛里探员,将他们一起带回此地。”
“可是……可是……”康韦结结巴巴地说。
“快走。”哈奇说。
两人一起快步走开。
塞诸特郡是个安静的小镇,在麻省海岸上下绵延约有两三英里长,面海的部分是一连串陡峭的悬崖。居民约在两三百年前来此定居,此后就似乎没什么变化了。三个月前的春天,亨利·C·H·曼德林来到此地,说想要在此度过夏天。他租的房子位于一个悬崖顶端,是一间 7b80." >简陋的小木屋,屋旁有一间小仓库。
哈奇和苏格兰场人毫无困难地找到这间房子,毫不迟疑地闯了进去。房内空无一人,他们不客气地开始搜查。不到半个钟头,经验丰富的苏格兰场探长就找到二十多个防水的小绸布袋,每个都大约有小指大小。他打开一个袋子,六颗珍珠滚到手中。
“这正是瓦隆夫人项链上的珠宝。”他得胜般地大叫出声,将所有的小袋子都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嘘……”哈奇突然出声警告。
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以及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一会儿之后,门开了。他们俩蹲伏着躲在阴影里,听到两个人走进来。突然,康韦冲了出去,挡在来人面前。
“我抓到你了,莱顿。”他冷静地说。
哈奇站在苏格兰场探长背后,看不见前面的情形。他听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他头上呼啸而过。康韦向前跳去,哈奇看到他的手臂扬起,来人之一倒在地上。接下来又是一声枪响,康韦摇晃了一下,再向前迈出一大步,右臂用力挥出。哈奇又听到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手枪掉在地上的啷当声,以及前门啪嗒关上的声音。
“把那个家伙绑起来。”康韦大声地说。
哈奇听到康韦打开前门,跑过走廊然后跳下的声音,转头去看昏倒在地板上的人。那是哈利·切谢尔。他的下巴中了一拳,被打晕了。哈奇将他的手脚都绑好,然后跑到屋外去。
康韦正朝悬崖下跑去,海滩上停着一艘小机动船。哈奇看到一个人爬上小船,船很快就发动了,往外海驶去。等康韦跑到海边时,小船已经在五十码之外了。
“康韦先生,这次你没抓到我。”小船快速驶开时,传来莱顿的声音。苏格兰场探长瞪着小船,一分钟后,扭头面对哈奇。哈奇发现对方脸色苍白,非常苍白。
“你把他绑起来了吗?”康韦问。
“绑了,”哈奇回答,“你受伤了?”
“小伤口,”探长说,“他射中我的左臂。我不知道他带了手枪。还好他只有两发子弹。”
思考机器将康韦的小伤口处理好,然后转身面对其他人。在座的还有哈利·切谢尔——其实他就是曼德林,马洛里探员和哈奇。哈奇和康韦回到波士顿后,将犯人交给马洛里探员。马洛里探员发出了对莱顿的通缉令。
康韦对自己的伤口毫不在意,他只想知道思考机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是件非常简单的案子,”科学家开始解释,“主要的问题在于,如何将一百七十二颗珍珠从四十海里外的小船安全地转送到岸上?小机动船并没和任何船只接触;而那些珍珠显然不能直接抛到岸上;我也从未听说过可以训练鱼来做这种事。那么,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他用提问的目光扫向众人,每个人都摇摇头。曼德林则默不作声。“有两种可能,”科学家说,“一种是用潜水艇,不过可行性不大;另一种是用鸟,就是信鸽。”
“对了!”康韦大叫一声,他瞪着曼德林,“我的确在塞诸特郡看到有成打的鸽子。”
“失窃的项链就如你怀疑的是在邮轮上,”科学家继续说,“他把珍珠撬下来,很可能放在一个长长的防水绸布袋里,如我所说的吊在舱房内洗脸池的排水管中。后来这个装有珍珠的袋子就卷在报纸里,丢到机动船上。离开罗曼蒂克号邮轮两英里后,珍珠就被分别装进小袋子,由信鸽带回岸上的家中。康韦先生,在那个距离,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机动船,但你看不到鸽子从船上飞起来。一般信鸽都会自动回到自家的小笼子里。曼德林先生和莱顿先生大可从容不迫地将珍珠取出来。”
“如果我们将信鸽当做线索,就能找到其他信息了。”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说,“在本地有很多信鸽协会或爱好者组织,很可能会有人认识一个英国人,拥有二十五只或五十只信鸽,住在波士顿附近。果真不错,有个人就把亨利·C·H·曼德林这个英国人的姓名地址给了我。哈利和亨利相近似,哈利·切谢尔或亨利·切谢尔,是同一个人。”
“莱顿是怎样偷到项链的呢?”康韦好奇地问。
“就和他惯常的手法一样,”思考机器说,“既大胆又聪明。要知道这个人总是蓄势待发,随时在等候机会来临。也许莱顿早就在自己肩膀上臂的部位套好一个松紧带装置,带头有个小钩子,拉下来扣在他的袖口上。所以当瓦隆夫人跌倒时,他上前去帮忙,便可轻而易举地将钩子钩在项链上,松紧带一弹,整条项链就缩回他的袖筒里了。就算在场的人都接受搜查,只马马虎虎地查查口袋当然找不到项链。”
“职业赌徒就用这种方法偷牌。”马洛里探员插嘴说。
“噢,这不是新发明了。”思考机器笑着说,“他一离开宴会厅,当然马上就将项链藏好,在你接到报案前,他已经写信给此地的曼德林先生,指示他如何去做。你截到的信都是报案之后才写的。曼德林有可能还和莱顿合伙干过其他案子。”
半个钟头后,康韦向思考机器握手道别,并郑重向他致谢。“我当时真的是束手无策,已经打算放弃了。”临行时他说。“康韦先生,”思考机器莫测高深地说,“你们这一行当探员的,一般来说都不看重常识。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二加二总会等于四。”莱顿再也没被抓到。曼德林当上了模范囚犯。
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窃案
收款员菲利普·邓斯顿用他熟练的手指查点好最后一沓百元大钞,与桌上其他扎好的钞票放在一起,同时也查对了记录纸上的金额。一点都没错,一共有十八沓钞票,总额是十万七千两百三十一元。然后他将每一沓钞票分别拿起,在捆钞票的条子上写上自己名字的起首字母“P·D·”。这是罗尔斯顿国家银行例行的审核方式。
也许就是这种对任何细节都不忽视的作风,使得罗尔斯顿国家银行从一个地区性的小银行发展成具有全州影响力的大银行。银行总裁奎因顿·弗雷泽一手制定了整个银行的操作规程,现在虽已七十四岁,仍然精力旺盛,亲自管理银行大小事务。他为罗尔斯顿国家银行工作已有五十年,而担任总裁一职也有三十五年了。
这位年老的银行家因为常常以银行名义捐赠大笔款项给慈善组织,而表面上给人身拥巨资的印象,实际上他和他太太的私人财产并不算多,幸好两位老人生活单纯简朴,尚算小康。
邓斯顿将扎好的钞票收集起来,拿到出纳员专用办公室去,放在出纳主任兰道夫·韦斯特先生面前的大桌上。出纳主任将自己正在计算的账簿收起来放在抽屉里,伸手接过邓斯顿递过来的记录纸。
“都对吗?”他问。
“都对。”邓斯顿回答。
“谢谢,你可以走了。”
这时已是银行关门后一个钟头了。邓斯顿正要穿上大衣,看到韦斯特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将钱款存到钢制的防盗保险柜去。出纳主任在保险柜前停了一下,让银行的工友哈里斯清扫保险柜前的地面。这是每天下午例行的清扫工作。
“快一点儿。”出纳主任不耐烦地说。哈里斯很快地扫完便离开了,韦斯特将款项放入保险柜,里面共有十八个柜子。“没问题吧,主任?”邓斯顿问。“没有。”
韦斯特正要把最后一捆钞票放入保险柜时,弗雷泽先生的私人秘书路易斯·克拉克小姐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长信封。邓斯顿望着她,她也微笑着回望他。
“对不起,韦斯特先生,”她对出纳主任说,“弗雷泽先生离开前让我把这个信封放在保险柜里。我差点忘了。”
她睁大了她美丽的蓝眼睛望了打开的保险柜一眼。韦斯特先生一言不发地接过信封,和现金都放入保险柜。克拉克小姐微笑地看着他将笨重的保险柜钢门关上,然后转身,给邓斯顿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走入总裁办公室内。
韦斯特将保险柜门上的把手转到关闭的位置,正要开始转动数字盘时,银行大门打开,总裁弗雷泽先生匆匆走入。“等一下,韦斯特,”他叫道,“克拉克小姐有没有交给你一个要放在保险柜里的信封?”
“有,我刚刚放进去了。”
“等一下,”年迈的总裁穿过邓斯顿帮他打开的内门,来到保险柜前。
出纳主任再次打99lib?开保险柜的钢门,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他刚刚放入的现金和信封一起放在里面,总裁将信封取出。
韦斯特转过身去跟邓斯顿闲谈,好让总裁一人看信封的内容。当出纳主任转回身面对打开了的保险柜时,银行总裁正要将手从外套口袋中抽出来。
“没问题了,韦斯特,”他吩咐道,“锁上吧。”沉重的钢门再次关上,把手拧到关闭的位置,数字盘转动。总裁弗雷泽先生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原来他从未亲眼见过这道程序。“今晚你放了多少?”他问。
“十二万九千元,”出纳主任回答。“当然还有一些证券。”
“嗯,”总裁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有人动手打劫,这可是大丰收呢。”
他不禁暗自发笑。“的确是大丰收,”韦斯特也微笑起来,“可是没人敢动手。”
克拉克小姐已经换上便服,走出来站在总裁办公室的门口。为了避免风吹日晒弄坏她粉红娇嫩的双颊,她戴着一块面纱,几乎遮住了她美丽的面庞。
“噢,克拉克小姐,你离开之前,可否帮我写一封短信?”银行总裁问。“没问题。”她回答说,走回办公室去,弗雷泽先生跟着走入。韦斯特和邓斯顿站在银行内隔开顾客和职员的栅栏旁等着。邓斯顿等的是克拉克小姐,每天下班后,他总是送她去搭地铁。邓斯顿对克拉克小姐的追求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韦斯特则是在等工友打扫完,他才能关上银行大门。
“快一点,哈里斯。”他再催一次。
“好的,先生,”工友快速地挥动扫帚,“只剩这一点儿,里面已经扫过了。”
邓斯顿从栅栏之间望进去。地上真是一尘不染,硬木地板闪闪发光。哈里斯正在用扫帚将一些碎纸塞入簸箕中,这时克拉克小姐从总裁办公室中走出来。他们俩一起走上大街时,看到出纳主任用手帕盖住嘴巴,从银行前门走出,快步走开。
“弗雷泽先生有些账要算,”克拉克小姐对邓斯顿说,“他说他还要多待一个钟头。”
“你真美。”邓斯顿答非所问地说。
以上所述是罗尔斯顿国家银行在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四点十五分以后的情形。当天晚上,银行遭窃了。一向被认为坚不可摧的钢制保险柜被打开,十二万九千元全部被窃。
银行的夜间守卫威廉·哈尼被发现嘴里塞着东西,全身绑住,昏迷不醒地躺在银行里。他的佩枪丢在一旁,子弹全不见了。他受到剧烈的殴打以致昏迷,医生说他复原的机会不大。
保险柜的锁、铰链、把手等都被某种炸药炸坏了,可能是硝化甘油。时刻锁上的数字盘显示爆炸是在两点三十九分发生的,锁的其他部分已炸成了碎片。
警方认为这就是窃案发生的时间。根据记录,当时巡逻的警员在四条街之外。因为银行位于商业地区,入夜之后就杳无人迹,因此很可能没有人听到爆炸声。
盗窃者从出纳主任办公室的窗户进入银行,当时办公室里的电灯还亮着。窗框被取下,窗户外的安全钢条也从固定用的水泥中拔出来了。破碎的水泥块掉在地上。
警方找到一个线索。在被爆破的保险柜前有一条亚麻布的白手帕。因为邓斯顿的确记得他离开银行时,工友已经将地板扫得非常干净,地上不可能有白手帕留下,所以很可能是窃贼掉在那里的。
这条手帕属于出纳主任韦斯特。韦斯特也承认手帕是他的,可是他无法解释手帕为什么会掉在那里。克拉克小姐和邓斯顿两人都作证说看到韦斯特先生离开银行时,手中拿着手帕。
2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早上十时到银行时才知道窃案发生。他走入自己的办公室,抱着头坐着说不出话来,显然这件事把他吓坏了。克拉克小姐坐在打字机前,不时用怜悯的目光瞟着老人,她看起来也是相当疲倦。透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可以听到警察在外面活动的声响。
银行的职员和警察不时会到办公室来请教一些问题,老银行家的神情总是一片茫然。董事会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决议由董事会成员补贴全部的损失。至于一般存款户则一点儿也用不着担心,他们知道银行的资产非常雄厚,存款不会受到影响。
韦斯特先生并没被逮捕。他在这家银行服务已有十八年了,董事会成员对他非常信任。他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手帕会掉在保险柜前,他只能坚称他在遇见克拉克小姐和邓斯顿之后,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回过银行。
经过一番调查,警方认为这件窃案该是由某个盗窃专家干的,还不知道是哪一位。警方发出一般通告,意思是说将所有的嫌疑犯全部抓来询问。马洛里侦探说这种撒大网捉鱼的方法往往可以找到很有用的线索,银行的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克拉克小姐整个上午都等候在打字机旁,没有人叫她做任何事。
午餐时间快到了,她站起来,走到弗雷泽先生身边。“如果您现在不需要我了,”她说,“我想出去吃午饭。”
“当然,当然可以。”弗雷泽先生吃惊地说,显然根本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静静地望了弗雷泽先生好一阵。“我觉得很抱歉。”末了她说,声音有点颤抖。“谢谢你,”银行家说,黯然微笑着,“震惊不小,没碰见更糟的了。”
克拉克小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经过爆破的保险柜时,她好奇地驻足看了一下。弗雷泽先生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突然站起来召唤韦斯特先生,后者立刻走入办公室。
“我认识一个人,他能为这件事找出头绪,”弗雷泽先生有信心地说,“我要请他过来看一下,说不定也能对警察有些帮助。你可能听说过他,凡杜森教授?”
“从未听过他,”韦斯特先生简洁地说,“不过我欢迎任何能帮忙的人。我心里非常难受。”
弗雷泽先生打电话给凡杜森教授,也就是举世闻名的思考机器,在电话中简单地叙述了一下案情。
“他会过来的,”银行家放下听筒对韦斯特先生说,口气轻松多了,“我曾经帮他把一件发明推向市场。”
不到一个钟头,思考机器和记者哈钦森·哈奇两人一起赶到了。弗雷泽先生认识科学家已经很久了,可是对韦斯特先生来说,思考机器怪异的模样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把所知道的全部事实都毫无保留地向思考机器报告。科学家静静听完,然后站起来,在银行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银行里的其他职员都好奇地看着他,哈奇也默不作声地看来看去。
“手帕在什么地方发现的?”末了思考机器问。
“这里。”韦斯特回答,指着正确的位置。
“办公室内有通风装置吗?”
“没有。我们银行内设特别的换气系统,就是要避免风吹。”
思考机器来到出纳主任的办公室,斜着眼看已经被取下的窗户好一会儿,他也观察了那些从基座上被松动的铁栏杆,以及基座上破碎的水泥块。
他转头面对银行总裁和出纳主任。“手帕在哪里?”
“在我的办公桌上,”弗雷泽说,“警方说那方手帕无关紧要。只不过可能……”他望了韦斯特一眼。
“可能牵连到我。”韦斯特恼怒地说。
“啧,啧,啧,”弗雷泽先生责备地说,“没有人那样想。”
“好了,好了,手帕呢?”思考机器不耐烦地打断两人的话。
“到我的办公室来。”银行总裁说。
思考机器正要走入弗雷泽先生的办公室,他突然看到一个女人在里面,原来克拉克小姐已经用完午餐回来了,他停步。在这世上他最怕的就是女人。
“把手帕拿出来。”他要求。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取来手帕,放在科学家纤细的手中。思考机器借着窗户的亮光,将手帕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最后他将手帕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味。突然,他转头问弗雷泽先生。
“银行里有几个女职员?”
“三个,”对方回答,“克拉克小姐是我的秘书,其他两位速记员坐在外面的办公厅。”
“几位男职员?”
“包括我本人,共有十四位。”
思考机器接下来的动作使银行总裁和出纳主任都大为吃惊。他们看到科学家把手帕丢给哈奇,然后拿出自己的手帕,飞快地擦拭自己的手,再将自己的手帕也丢给哈奇。
“都收起来。”他下令说。他嗅嗅自己的手,走到银行的外厅,在一个年轻的女速记员前停住,弯下腰,问了一个问题:“你用哪一种速记法?”
“毕曼速记法。”女速记员回答。
科学家闻了一下。毫无疑问,他真的闻了一下。他猛然转身,走到另一个女速记员面前。同样的,科学家离女速记员非常近,问了同样的问题,对方回答后他又闻了一下。这时克拉克小姐正好走到外厅来寄一封信。科学家也问了同一个问题,盯着她的眼睛,然后也闻了一下。
“啊。”对方回答后,他说。
接下来,他逐个和每位职员交谈,问上几个问题。这时候银行全体职员的好奇心都被引发了,大家都在悄悄地讨论着。最后,科学家走到邓斯顿工作的窗口。年轻人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工作。
“你在这家银行工作多久了?”科学家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邓斯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五年了。”他回答。
“你一定工作很努力,”思考机器说,“看,满头大汗。”
“是吗?”年轻人微笑着反问。
他从臀部口袋中取出一条手帕,展开来,擦拭自己的前额。“啊!”思考机器突然叫了一声。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味,和在保险柜前找到的手帕味道一样。
思考机器率先回到出纳主任的办公室,弗雷泽、韦斯特和哈奇三人跟入。“有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吗?”他问。“不会,”银行总裁说,“平时董事会也在这里开会。”
“外面的人会听到这个声音吗?”他突然用手猛推了一张笨重的办公椅一下。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怎么了?”对方惊讶地问。
思考机器轻快地走到房门后,悄悄地打开门,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然后再把房门关起来。“我想我可以坦白说吧?”他问。
“当然,”老银行家惊奇地说,“当然可以。”
“你给我出了个难题,”思考机器继续说,“我想你希望有个答案,无论什么代价?”
“当然。”银行总裁保证说,可是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既然如此,”思考机器转头对记者说话,“哈奇先生,我要你帮我查几件事。第一,我要知道克拉克小姐以前有没有用过紫罗兰香水,如果有的话,她是什么时候停止使用?”
“好的。”记者说。银行总裁和出纳主任用猜疑的目光互望一眼。
“还有,哈奇先生,”科学家斜着眼瞪着出纳主任的脸,“到韦斯特先生的家里去,我要你仔细检查他家送洗的衣物,要找出他或他的家人中,有谁使用紫罗兰香水。有或没有,一定要确定。”
出纳主任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他愤怒地说,“没有。”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思考机器简慢地说,“请不要打断我的话。照我的话去办,哈奇先生。”
哈奇已经习惯了思考机器奇特的办事方式。
“还有那个收款员呢?”他问。
“那个人我已经知道了。”科学家说。
哈奇离开办公室,关上门。走开时,他听到门锁上的声音。“凡杜森教授,我想我该公平地说,”银行总裁说,“每个人都知道韦斯特先生不可能和这件事有任何关联……”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
“我无法忍受……”韦斯特先生生气地正要说。
“请等一下,拜托,”思考机器说,“没有人指责你任何事。我要做的就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你的手帕会掉在保险柜前面,从而实现你最希望的事——洗脱嫌疑。”
出纳主任陷入坐椅中,不再出声。弗雷泽先生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忧虑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
“警方在此地找到你的手帕,显然是爆破保险柜的人掉的,”思考机器说,他纤细的十指指尖相对,“手帕前天晚上不在此地,扫地的工友是这么说的;邓斯顿说他看得很清楚;克拉克小姐和邓斯顿两人都说你离开银行时拿着你的手帕。因此我们可以说,有人在你离开银行之后,窃案被发现前的这段时间里将这条手帕放在那个位置。”
出纳主任点点头。
你说你不用香水,而且你的家人也没有人用那种香水。如果哈奇先生证实了这一点,那对帮你脱罪是一大帮助。可是在你离开银行之后,有人拿了这条手帕放到保险柜前面,这个人的确用了那种香水。现在我们要找出这个人是谁?谁会有这种机会呢?
“会不会是你在什么地方掉了手帕,刚好被那个窃贼捡到,而这个窃贼也刚好使用紫罗兰香水,他把手帕带回银行,这种一连串的巧合的可能性不到百万分之一,我们可以不去考虑它。”
接着思考机器静坐了好几分钟,斜眼瞪着天花板。
“如果我们不去考虑你掉在什么地方,比方说在洗衣店里,那么我们可以推测那个拿到这条手帕的人很可能跟银行有什么关联,可能是银行职员,而且和这起窃案有关,甚至就是下手的人。”
虽然思考机器陈述时语调平静,可是面前的两人听进耳中,犹如遭受电击。老银行家跳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思考机器;出纳主任脸孔也兴奋得满脸潮红。
“这个人,”思考机器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可能发现了这条手帕,在行窃时不小心掉了,也可能是偷了手帕再故意留在现场。这个人是谁?我们可以把韦斯特先生排除在外。如果他是窃贼,总不会笨得故意把自己的手帕留在现场吧。而且我们也知道他并没有使用那种香水。”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的雇员会——”弗雷泽先生开始说。
“请你不要总是说什么不可能的话,”思考机器厉声说,“我最讨厌听到这种说法。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银行里谁用香水?”
“我不知道。”另外两人异口同声说。
“我知道,”思考机器说,“两个人,只有两个人。你的收款员邓斯顿,以及克拉克小姐。”
“可是他们……”
“邓斯顿使用的紫罗兰香水和手帕上的不尽相同,只是同一种的。”
思考机器继续说。“而克拉克小姐用的是浓郁的玫瑰香水。”
“可是这两个人,是我所有的职员中最值得信任的,”弗雷泽先生诚挚地说,“此外,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爆破保险柜。警察说这件事是由偷窃专家干的。”
“弗雷泽先生,你是否在筹集大数目的款项?”思考机器突然转了话题问。
“哦,是的,”银行总裁说,“在过去一周里,我筹集了约九万元供私人使用。”
“你呢,韦斯特先生?”
出纳主任的脸涨红了,可能是他不喜欢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没有。”末了他回答。
“很好,”科学家站起来,双手互搓,“现在咱们去搜查你所有的职员。”
“什么?”另外两人一起叫了起来。
弗雷泽先生说:“这简直是荒谬到了极点,绝不能这么做。此外,如果真的有人从银行偷了东西,他一定会把证据或赃款藏在别的地方,怎么会带到银行来呢?”
“银行是最安全的地方,”思考机器反驳说。“如果你的雇员中有人偷了钱,他最有可能将钱藏在银行中,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怀疑普通的银行职员,当然韦斯特先生除外。”
好一阵没人开口。“我亲自搜查,当然,三位女性除外,”思考机器有点脸红,继续说,“她们可以互相检查。”
弗雷泽先生和韦斯特先生低声交谈了几分钟。“如果雇员们同意,我也不反对,”末了弗雷泽先生说,“可是我实在不明白有什么用。”
“他们会同意的,”思考机器说,“请叫他们进来吧。”
在一阵混乱和好奇声中,三位女性和十四位男性职员走进来,房门关上。思考机器用一贯简洁的语调对他们说。
“为了要调查昨晚发生的窃案,”他解释道,“我们必须搜查全体银行职员。”屋里响起一阵嗡嗡的低语声,“无辜的人当然会同意搜查。大家都同意吗?”
四周响起低声商讨的声音。邓斯顿愤愤不平地涨红了脸,站在弗雷泽先生旁边的克拉克小姐则是面色苍白。邓斯顿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女士呢?”
“她们也要被搜查,”科学家解释,“不过她们可以互相搜查,当然是在另一个房间。”
“我反对这种作法,”邓斯顿直率地宣称,“并不是我怕被搜查,而是这是一种侮辱。”
使用和手帕同一类香水的人也正是反对搜查的人。这使思考机器和两位银行高层人士对此印象深刻。银行总裁和出纳主任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我也反对。”一个女性的声音。
思考机器转身去看说话的人。那是威利斯小姐,一位坐在外厅办公的打字员。克拉克小姐和另一位女性职员都是面色苍白,但没出声。“还有别人吗?”思考机器问。
大家似乎都默许了。男性职员一个个走上前来让思考机器搜查,而科学家似乎只是马马虎虎地随便查一下就过去了。什么都没搜到。最后,屋里只剩下三个男性职员,邓斯顿、韦斯特和弗雷泽。邓斯顿看到同事都被搜过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搜查。三位女职员站在一旁。思考机器一边搜查邓斯顿,一边对她们说:“如果女士们同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到另一个房间进行搜查了,”他建议,“如果找到现金,带过来交给我,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威利斯小姐大叫起来,“真是可耻!”克拉克小姐脸色白得吓人,几乎要昏倒了,她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声不响地倒入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的怀中,然后才失声痛哭。
“这是个侮辱,”她哽咽着说。她紧抱住弗雷泽先生,双手前伸,脸埋在弗雷泽先生的怀里。银行总裁轻拍她的背部,有如一个父亲在安慰女儿似的。思考机器完成了对邓斯顿的搜查。什么东西也没找到。克拉克小姐抬起头来,擦干眼泪。
“当然,我也必须接受检查。”她愤慨地说。
威利斯小姐也在哭泣,但和邓斯顿一样,最后还是同意接受搜查。三位女士一起到隔壁房间去。屋里其他男士紧张地静静等着。最后三位女士总算回来了,每个人都摇摇头。思考机器的表情似乎非常失望。
“老天!”他喊着,“等一下,弗雷泽先生。”他迈步向银行总裁站的地方走去,然后停下来,捡起一枚领带针。
“这是你的,”他说,“我看到它掉在地上。”他做出好像要搜查老银行家的样子。
“噢,你真的认为我也需要搜查吗?”银行总裁惊愕地问,慌忙地后退一步,“我……我是这家银行的总裁。”
“其他人都在你的见证下接受搜查了,现在我也该在他们的见证下搜查你。”思考机器刻薄地说。
“可是……可是……”银行总裁结结巴巴地说。
“你害怕吗?”科学家质问。
“什么,当然不是,”对方匆匆地说,“可是——这实在是——有悖常理。”
“我想最好查一下,”思考机器说,在老银行家还没来得及退步前,他纤长的手指飞快地伸入对方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堆钞票来,一共有一百张百元大钞,总计是一万美元,上面有收款员的姓名起首字母“P·D·”,以及出纳主任的签名“R·W·OK·”。“老天爷!”弗雷泽先生大声叫,脸色苍白。“哎呀,哎呀!”思考机器也叫起来。就像一头猎犬在追捕猎物的踪迹一样,他好奇地嗅着那些大钞。
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着实被这件事吓坏了。他时而胡言乱语,时而低声嘀咕,双眼总是大睁着,露出恐惧的神情。老银行家不得不在医生的护送下回家休息。总裁离开之后,思考机器和韦斯特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紧急召开一次董事会议,会议上决定让韦斯特先生暂代总裁的职位。银行把这个最新发展通知警方,警方也决定暂时不采取逮捕行动。
思考机器刚刚离开银行,哈奇就回来了。经过询问之后,他追到科学家的居所。在实验室里,他看到科学家正弯着腰在蒸馏器上做化学试验。
“怎么样?”科学家抬起头来问。
“韦斯特说的是实话,”哈奇开始说,“他和家人都不用香水。他也不常到社交场所去,没什么不良嗜好。不过看起来他相当有钱。”
“他在银行的薪水有多少?”思考机器问。
“年薪一万五千元,”记者说,“可是他一定是有一大笔财富,他住得像个百万富翁一样。”
“一万五千元的年薪不可能让他过得像百万富翁,”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他继承了什么遗产吗?”
“没有,”哈奇回答,“他从银行的小职员干起,一直到今天出纳主任的位置。”
“他可能在做投机生意,”思考机器说,“以一万五千元的年薪,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可能积攒出大笔财富。哈奇先生,去替我查查他在做什么样的买卖,我要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也要查查他最近有没有去借或收到大笔现金,如果有的话,找出他是怎么处理那笔钱的。他说他没有收到什么钱,也许他说的是实话。”
“好的。关于克拉克小姐……”
“对了,她怎么样?”思考机器问。
“她住在一座地段很好的女..
子公寓的一个小房间里,”记者解释,“好像在那里没有什么朋友。有时晚上会出门,很晚才回去。”
“香水呢?”科学家问。
“她用香水,公寓管理员告诉我的,可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毕竟公寓中有好多女孩都用香水。我到她的房间里去看,屋子里没有香水。她的房间看起来相当凌乱,这一点使公寓管理员相当惊奇,因为她在早上九点钟时才整理过那个房间。我去时是下午两点。”
“是怎么个凌乱法?”科学家问。“沙发套被掀起丢在地板上,枕头到处乱扔等等,”记者说,“我没特别留意。”现在,思考机器默不作声了。“在银行里发生了什么事?”哈奇问。
科学家简单地将搜查生出惊人变故的经过说了。记者听了,禁不住吹了一声口哨。“你认为弗雷泽先生与窃案有关吗?”
“赶快去把与韦斯特相关的事查一查,”科学家答非所问地说,“今晚一定要回到这里来,不管是几点。”
“但你认为究竟是谁干的?”记者坚持要问。
“也许你回来时我就能告诉你了。”
有一阵子,思考机器好像把银行窃案完全抛在脑后,只是专心做他的化学实验。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工作。
“你好,”他对电话说,“是我,凡杜森。不,我现在不能到银行去。什么事?噢,东西不见了?什么时候?真糟糕!弗雷泽先生怎么样了?还没清醒?太糟糕了!明天见。”
当晚八点,科学家正在全神贯注地做实验,管家马莎走进来。“教授,”她说,“有位女士要见你。”
“什么名字?”他头也不抬地问。
“她没有说,先生。”
“让她等一下。”
他完成手上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小实验室,经过走廊到起居室去见那位不速之客。在走廊上他似乎闻到某种气味。在起居室门前,他停了一下,探头望入。一位女士站起来向他走去。那是克拉克小姐。
“晚上好,”他说,“我知道你会来。”
克拉克小姐有点儿惊讶,可是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她的声音很柔和,“今早发生在弗雷泽先生身上那件可怕的事,我看了都心碎。我担任他的私人秘书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不相信他会做那种事。当然我知道他在筹集一大笔钱,约九万元,因为他的私人财产出了些状况。他对我说是因为房地产的所有权出了什么差错。”
“是的,是的。”思考机器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能力去筹集这一笔款项,”她继续说。“我只是希望他不用去——去干……干什么……”
“抢银行,”思考机器刻薄地说,“克拉克小姐,那个年轻人邓斯顿爱着你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女郎的脸色变了。“我不明白这和……”她开口说。
“你也许不明白,”思考机器说,“可是我能将他当作银行抢劫犯抓起来定罪。”
女郎用受到惊吓的大眼睛瞪着他,倒抽一口气。“不,不,不,”她急忙说,“他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爱上你了吗?”思考机器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一阵沉默。“我想是的,”末了她说,“可是……”
“你呢?”女郎的脸变红了。
科学家斜眼看着她。“我明白了,”他简练地说,“你们准备结婚吗?”
“我不——不可能和他结婚了。”她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不,不可能,”她断然地说,“我们绝不可能结婚。”她逐渐从激动中平静下来,科学家好奇地斜眼望着她。“我相信你说你有些消息要告诉我?”他问。
“是……是的,”起初她的声音有点颤抖,然后镇定下来,“是的,我是来告诉你,你从弗雷泽先生口袋中找到的一万元钞票不见了。”
“嗯。”科学家说,表情毫不惊讶。“银行里的人以为是总裁带回家了。可是警察仔细搜索过,没找到。”
“嗯,还有别的事吗?”
女郎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看着科学家的眼睛,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我来此是要告诉你,”她说,“是谁抢劫了银行。”
如果克拉克小姐原本期待思考机器会露出吃惊或感兴趣的样子,她大概要失望了。思考机器根本纹丝没动,而且也没看她。他了无生气的眼晴若有所思地瞪着半空。
“哦?”他问,“我想一定是个好故事,你从头讲起吧。”
和众多有教养的女性一样,她用稍带羞涩的语气开始讲:
“在过去七年中,我一直做的都是速记和打字的工作,”她说,“而且在这段时间里,我换过四个工作。第一个是在纽约市的法律事务所;第二个是制造公司,也在纽约市;三年前我到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国家银行担任总经理威廉·T·兰金的私人秘书;最后一次就是到罗尔斯顿国家银行,担任弗雷泽先生的私人秘书。我离开哈特福国家银行的原因是银行遭窃因而倒闭了。”
思考机器突然瞪了她一眼。
“你也许记得报上的登载——”她正要说。
“我从不看报纸。”他说。
“哦,总之,”她对叙述被打断有些不快,“那件银行窃案和这次有点类似。被窃走的款项只有七万元,可那是个小银行,遭窃后引起一阵挤兑风潮,就在我上任六个月后,银行关门了。”
“你在罗尔斯顿国家银行工作多久了?”
“九个月。”对方回答。
“在以前的工作岗位上,你存下了多少钱?”
“噢,我的薪水不多,没能存下几个钱。”
“在你离开哈特福银行到你接受目前工作之间,总计有两年多的时间,你是靠什么生活的?”
女郎迟疑了一下。“有些朋友资助我。”末了她说。“继续说。”思考机器说。“哈特福银行,”她说,眼中闪过怨恨的微光,“保险柜和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的类似,只是小了一些,也被用同样的方式爆破了。”
“啊,我明白了,”科学家说,“哈特福银行的爆破案有人被逮捕了,你现在就是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不错,”女郎说,“他叫威廉·迪尼恩,是个职业大盗,因那件银行窃案被捕,而且也认罪了。但他后来逃脱了。他被抓时,曾自夸能爆破任何形式的保险柜。他使用一种自己发明的钻孔器来安装炸药。我见过哈特福银行的保险柜,和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的非常相似。”
思考机器盯着她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问。“因为我知道你在调查这件银行窃案,”她毫不迟疑地说,“而我最怕和警察打交道。”
“这位在逃的威廉·迪尼恩,你深信是他干的?”
“我几乎可以确定。”
“谢谢你。”思考机器说。
克拉克小姐离开了。晚些时候,哈奇来了。他看起来相当疲倦,一来就栽进大沙发,可是眼中却露出得意的光芒。他一直讲了一个半小时,末了,思考机器几乎是完全满意了。
“还有一件事,”最后他说,“通知警方去搜索一个叫威廉·迪尼恩的家伙和他的同党,他们的名字可以从报纸上找到。他们牵涉到三年前的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国家银行窃案。”
记者点点头。“等弗雷泽先生复原后,我要在此地举办一个小型聚会,”科学家继续说,“那将是个使参加者大吃一惊的聚会。”
两天之后,警方还在寻找证据。思考机器听到弗雷泽先生的情况大为好转的消息,立刻去请马洛里侦探前来,两人谈了很久。侦探离开时,一手抚着小胡子微笑着。当天下午,他带着另外三名警察去进行一项特别任务。
晚上,在思考机器的起居室里有一个小小的聚会。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头一个到达。他看起来面色苍白,身体尚很虚弱,神情显得相当不耐烦。接下来韦斯特、邓斯顿、克拉克小姐、威利斯小姐及她的未婚夫查尔斯·波顿相继到来。波顿也是银行职员。
这批人聚在一起,好奇地互相打量着。思考机器走进来,十指轻快地搓着。哈奇跟在后面,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旅行手提包。记者脸上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科学家打过招呼后,很快进入正题。
“首先,”他开始说,“我们要假设所有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的员工中,没有人是职业窃贼。可是那个要为这件窃案负责、分得部分赃款、计划并参与执行这件窃案的人就在这个房间里。”
起居室内每个人都是一脸惊愕,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得事先声明,”科学家继续说,“在我说完之前,谁都不准离开。”
“不准?”邓斯顿问,“我们又不是囚犯。”
“如果我说出去,你很可能就是囚犯了。”科学家回答。邓斯顿坐下,不再出声。他不安地注视着其他银行职员,其他人也用不安的眼神回看他。
“我们先谈谈这个银行窃案你们所知道的部分,”科学家继续说,“大家都知道保险柜被爆破,大笔款项被偷,韦斯特先生的手帕掉在保险柜前。现在我来告诉你们我的调查结果。先谈弗雷泽先生的情形吧。
“对弗雷泽先生不利的情况比其他任何人都明显得多,我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一捆被偷的钞票,共有一万元。在窃案发生前,弗雷泽先生正在筹集九万元。”
“可是——”老银行家说,脸色像死尸一样苍白。
“不用说了,”科学家打断老银行家的话,“其次,威利斯小姐。”所有好奇的目光全转向她,她的脸色也突然变白了。对她不利的证据不像其他人的那么明显。她极力反对对她进行搜查,直到其他两位女职员同意被搜时,她才勉强同意了。虽然搜查时什么都没找到,重要的是,她的确拒绝搜查。
“接下来,查尔斯·波顿先生,”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好像在谈一辆汽车的引擎问题似的,波顿先生和威利斯小姐订婚了。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最近在股票投机买卖中损失了两万元,这是他的全部资产。他需要更多的钱才能供养这位拒绝被搜查的小姐。
“再者,克拉克小姐,弗雷泽先生的秘书。原先她被怀疑是因为她使用香水,而韦斯特先生的手帕上也有淡淡的香水味道。可是现在我已经调查出克拉克小姐多年来一向都是使用紫罗兰香水,而在窃案发生后的第二天,她突然改用味道浓烈的玫瑰香水,用以盖过原来紫罗兰香水的味道。你们也该记得,克拉克小姐在搜查时突然晕倒一事。我也该再加上一件事。在不久之前,她曾受雇于另一家银行,而那家银行也在类似的情况下被窃。”
克拉克小姐镇定地坐着,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微笑,可面色却是一片惨白。思考机器斜眼望了她一下,突地转身面对出纳主任韦斯特先生。
“这个人,”他说,“他的手帕在保险柜前的地面上被发现,可是他不用香水,从未用过。他很可能故意让他办公室里的窗户开着,我们知道窃贼就是从那个窗户进入银行的;他也有机会用某种化学药水使窗外铁栏杆下的水泥松动,让窃贼能轻易地将铁栏杆拔起来;他也故意给我错误的消息。他对我说他从没有、也不需要筹集什么金钱。但是就在银行窃案发生的当天,他在芝加哥的一家银行中存入了十二万五千元的现款。银行被窃的款项是十二万九千元。这就是那个人。”
所有的人都望着出纳主任。他似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想要站起,又倒回椅子上。
“最后是,邓斯顿,”思考机器接下来说,手指夸张地指向收款员,“他和韦斯特先生一样,知道当晚保险柜中存了多少钱;他一开始就反对搜身,而且刚刚又表露出不合作的态度;这个人身上有紫罗兰香水的味道,和保险柜前地上找到的手帕的味道一样,不止是味道相近而已,而是同一个味道。”
思考机器说完后,屋里一片沉默,很久没人敢开口,也不敢看其他人。连身为局外人的记者都能感受到沉重的压力。最后,思考机器再次开口。“我已经说过,策划并参与这起银行窃案的人就在此地。如果这个人肯出面认罪,那么将来在判刑时一定能得到法庭缩短刑期的考虑。”仍然是一片沉默。这时有人敲门,马莎探头进来。
“有两位绅士和四位警察前来。”她说。“他们是犯案者的同党,也就是爆破保险柜的人,”科学家宣称,“我再问一次,犯案人愿意认罪吗?”没人开口。
一阵紧张的沉默过后,邓斯顿首先开口。
“我觉得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他说,“弗雷泽先生,我认为他该好好解释一下,而且也该对我们每个人道歉,尤其是对克拉克小姐和威利斯小姐,”好像是刚刚想到什么似的,他继续说,“这是羞辱,完全没有其他意义。我早就想请求克拉克小姐接受我的求婚,现在我宣称由我来维护她的权益,我要求正式道歉。”
年轻人看到克拉克小姐满脸恳求和痛苦的表情,不知不觉地怒气冲天起来,他凶狠地走到思考机器前。其他两位银行高层人士看得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认为我该给你一个解释?”思考机器温顺地问。
“没错。”年轻人大声说。
“我会给你的,”科学家干脆地说。他走到门边,对门外的某人说了些话,然后走回原地。
“我再给你一次认罪的机会,”他说,“认罪可以缩短你的刑期。”他并不是在对某位特定人士讲话,而是对全体在场的人。“那两个爆破保险柜的人即将要走进这个房间,等他们进来后再认罪就太迟了。”
屋里其他人交换着惊奇的目光,可是没人动弹。又传来一声敲门声。思考机器默默地用怀疑的目光四下环顾了一眼,走去打开房门。马洛里侦探和三个穿制服的警察带进两个嫌疑犯。
“就是这两个人爆破了保险柜,”思考机器指着两位嫌疑犯说,“这里有谁认识他们吗?”显然没人认识这两位囚犯,没人出声。“你们认识这里的什么人吗?”他问两位囚犯。其中一位干笑一声,对另一位囚犯说了些什么,对方也笑起来。思考机器显然着恼了,当他再次开口时,口气中带着讽刺的味道。
“在座的至少有一位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他说,“不过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两位名叫弗兰克·塞拉诺和古斯塔夫·迈耶。迈耶先生是恶名昭彰的银行窃贼威廉·迪尼恩的学生和同党。你可以把他们关起来了,”他对马洛里侦探说,“他们以后会认罪的。”
“认罪!”其中一人说,两个嫌犯都大笑起来。
两位嫌犯被警察带走,马洛里侦探回到起居室。他最喜欢听思考机器分析案情,不过他当然不会承认有这回事。思考机器将整个事件从头讲起。
“在银行窃案发生后几个钟头,我应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之请,到银行来调查这件事。弗雷泽先生以前曾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我当然是义不容辞,”他解释说,“我到银行时,你们都见到了。我在现场看到窃贼是如何进入银行的,我检查了保险柜,也看到手帕掉落的地点。我问过银行里是否装有通风机,是想知道手帕会不会是掉在银行里的其他地方,清洁工没注意到,而被风吹到保险柜前。银行里没装通风机。这表示手帕是在窃案发生时掉在那里的。
“其次我要求看一看手帕。弗雷泽先生请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去看。我看到屋里有位女士,就是克拉克小姐,就不想进去了。我在办公室外检查那块手帕。我想你们大概都不明白我在找什么。我想手帕上可能会有香水的味道,而银行中的女性职员可能有人搽香水。我该说明的是,当我到银行来的时候,克拉克小姐并不在银行里,她到外面吃午餐去了。
“果然不错,我一拿到手帕就闻到上面的确有香水味,是紫罗兰香水的味道。很多女性会用香水,可是男性使用香水的就很少。我询问银行里有几位女性职员。一共有三位。我把这块有香水味的手帕交给哈奇先生收起来,用我自己的手帕将手上可能沾上香水的部分全擦干净,再将我的手帕也交给哈奇先生收起来。如此一来,我手上就完全没有手帕上的香水味了。
“接下来我在银行里到处走,和每一位职员谈话。我特地和谈话对象靠得很近,如果对方用了香水,我就能够闻到。我发现的第一个用香水的人是克拉克小姐,可是她使用的是味道浓烈的玫瑰香水。我继续查下去,查到邓斯顿先生时,在谈话中,他取出自己的手帕擦汗,我再次闻到同样的紫罗兰香水味。”
邓斯顿看起来有点儿惊讶,不过并没说话;他只是看了克拉克小姐一眼。后者正坐着专心听。他看不懂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在此之后,”思考机器继续说,“我们回到出纳主任韦斯特先生的办公室。我们已经知道窃贼是从这个办公室的窗子进来的。我在窗外铁栏的水泥底座上发现有人使用了强酸剂,以便将硬水泥溶成软泥一般。我想知道室外的人能不能听到室内的噪音。所以我故意推翻了一张重沙发椅,再探头往外看。没人往办公室这个方向看,表示根本就没人听到沙发椅翻倒的声音。
“在办公室内,我对弗雷泽先生和韦斯特先生解释了我认为银行内部有人与窃贼勾结的理由。主要原因是手帕上的香水味。在此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我派哈奇先生去找证据。首先要知道克拉克小姐是不是一向使用紫罗兰香水,而并非味道较强的玫瑰香水。其次我还让他去查韦斯特先生的家人有没有人使用香水,尤其是紫罗兰香水。至于邓斯顿先生,我已经知道他用紫罗兰香水。
“然后我问弗雷bbr>泽先生是否在筹集大笔款项。他对我说了实话。可是当我对韦斯特先生问类似的问题时,他并没说实话。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因为他身为银行出纳主任,本不该参与股票投机的买卖,可是他却在股票上赚了大钱。他当然不愿意弗雷泽先生知道此事,因此故意讲了谎话。
“再就是搜身的事了。我本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失窃的钱。可是我找到的不止是这些。威利斯小姐拒绝搜身,邓斯顿反对搜查,而克拉克小姐晕倒在弗雷泽先生的怀中。我知道这些举动有各自不同的理由。邓斯顿反对是因为他是个自负而愚蠢的年轻人,他认为被搜身是一种侮辱。威利斯小姐的拒绝也是认为搜身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思考机器停顿了一下,十指在头后交叉,靠在椅背上。“要我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吗?”他说,“或者让你来说?”屋里每个人都知道思考机器是在对嫌疑犯发问。但谁是嫌疑犯呢?没有人答话,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安详地继续说:
“克拉克小姐晕倒在弗雷泽先生的怀中,当他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时,她从自己宽松的衬衫中取出一捆钞票,共有一万元,塞入弗雷泽先生外套的口袋里。”
室中一阵死寂。“这是谎话!”克拉克小姐大叫,怒容满面地站起来,“这是谎话!”邓斯顿猛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臂环住她,转身蔑视地瞪着思考机器。思考机器动也不动地回看他。邓斯顿并没开口说话。
“塞入弗雷泽先生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思考机器重复道,“当她将手回缩时,弗雷泽先生的领带夹钩在她袖子的带子上。我看到了领带夹,如果她没有将手伸到弗雷泽先生外套的内面口袋,领带夹不可能卡在她袖子的那个位置上。等到她将分到的一小笔钱转移之后,她才同意接受搜身。”
“这是谎话!”女郎再次尖叫,可是她的声调,她的肢体语言却都在承认这是真话。邓斯顿看着她的眼睛,这一次是他的眼睛露出惊吓的神情,环抱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松开了,仍然没有作声。
“当然在搜身时,什么也没找到,”安详的声音继续说,“当我在弗雷泽先生口袋中找到钱时,我闻了一下,想要找出什么气味。这次不是紫罗兰香水味了,我闻到的是玫瑰香水味。”
突然,一直露出愤怒和蔑视神情的女郎,将头埋进自己的双手,痛苦地大哭起来。她认罪了。邓斯顿站在她身边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
“请继续说吧。”他温顺地对凡杜森教授说。每个人都看出他受的痛苦并不比女郎的少。
“这些事实虽然都很重要,但还不 80fd." >能因此就将嫌犯定罪,”思考机器说,“所以,在哈奇先生的帮助下,我又发现了几件和克拉克小姐有关的事。我发现在窃案发生当天,她出去午餐时,买了一瓶味道浓郁的玫瑰香水。与平常的习惯不同的是,她没有立刻回到银行,相反,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将玫瑰香水在室内到处喷洒,并且将一大瓶邓斯顿先生送给她的紫罗兰香水丢掉。我又发现她的居处十分凌乱,尤其是沙发部分。我由此推论出当她早上到银行时,身上并没有携带那捆钞票,钞票藏在沙发垫下,为了怕被警方找到,她趁午餐时间赶回家中,取出钞票,放在自己的衬衫里,在被搜身前,塞进了弗雷泽先生的口袋里。我说的对吗,克拉克小姐?”
女郎点点头,抬起满眼泪珠的脸庞。
“克拉克小姐来找我的那个晚上,表面上是来告诉我那捆钞票,共有一万元,又消失了。其实我早就在电话中知道了这件事。我也推论很可能是她把那捆钞票藏起来了,现在就在她身上。你愿意拿出来吗?”
女郎一声不吭地拿出那捆一万元的钞票。马洛里侦探接过来,难以置信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交给思考机器,后者收下后闻了一下。
“有强烈的玫瑰香水味,”他说,“克拉克小姐也告诉我,她曾经为另一家银行工作,而那家银行也在类似的情况下失窃,窃贼是个名叫威廉·迪尼恩的人,她相信那个人也与本案有关。哈奇先生找到威廉·迪尼恩的两个同党住在剑桥,他通知警方逮捕了这两个人。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克拉克小姐要告诉我这件事?我考虑了各种可能性。她可能要增加她本人的可信度,真的要帮我抓到嫌疑犯;或者只是要将调查工作转个方向。根据我当时所知的资料,我推论她是想将调查方向从邓斯顿先生身上转开,如果能从她身上转开,那当然更好。威廉·迪尼恩被关在监狱里,而且直到三个月前都在监狱中。我相信克拉克小姐知道这件事。迪尼恩的同党就是在隔壁房间的那两个人。他们两人在克拉克小姐的帮助下,和威廉·迪尼恩一起洗劫了哈特福国家银行;同样,又是在克拉克小姐的帮助下,他们也盗窃了罗尔斯顿国家银行。她自己说过,在哈特福银行窃案发生后两年多都不需要工作就能过活,毫无疑问她是用分得的赃款在生活。”
思考机器停顿了一下。克拉克小姐坐着啜泣,邓斯顿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儿,女郎镇定下来了。
“克拉克小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思考机器说,他的声音柔和,甚至有点谦恭。
“除了承认全部你所说的之外,没有了,”她说,“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到这家银行工作,目的就是要抢劫银行,和上次我在哈特福银行工作的目的一样。隔壁房间那两个人是我的帮手。我们已经合作很多年了。因为我在银行里工作,熟悉银行内部的操作,所以由我来计划。我用强酸剂慢慢软化韦斯特先生房间窗口铁栏的水泥底座,这样其他人才能将铁栏杆取下。这件工作费时两星期,可我随时都可以从弗雷泽先生的办公室过去,所以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作案当天,我事先找个机会将窗户内面的窗闩打开。作案时,我穿上男装和其他两人从窗外将铁栏杆取下,进入银行,击晕夜间守卫,将他捆绑起来。韦斯特先生的手帕是我在一个月前捡到的。我带回家去和我的其他东西一起放在梳妆台里,所以染上了我的香水味。当天晚上,我想要在脖子上系点东西,就用上了那条手帕。在作案时,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她停下来,看着邓斯顿,一种深情的凝视,看得邓斯顿的脸都红起来。她的目光透露出的不仅是恳求,而是掺杂着绝望的真挚爱意。“我计划过几个星期后才离开银行,”她继续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我也永远不想再和这个人见面。”她指着邓斯顿。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爱你,前所未有地、深深地爱你,”她说,“可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还有一个理由,我已经结婚了。这个古斯塔夫·迈耶就是我的丈夫。”她停下来,神情紧张地摸着系在颈部的纱巾。屋里一片静寂。思考机器从自己椅子后取出一个破旧的旅行手提包。“还有什么问题吗?”末了女郎开口问。“我想没有了。”思考机器说。“邓斯顿先生,至少你会想到我也有些可取之处吧,起码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对吗?”她恳求着。“老天!”他大叫,突然失声痛哭。“小心!”思考机器叫着。
他看到女郎的手伸进她的帽子里,飞快地拿出来,某种细长的东西在她的胸前闪了一下。太迟了,她用一根帽针插入自己的胸口,直穿心脏。她在所爱的人的怀中死去,他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
马洛里侦探到隔壁房间带走两个嫌疑犯。“克拉克小姐认罪了。”他说。
“哼,这个小恶棍,”迈耶叫着,“我就知道她靠不住,早该杀掉她。”
“用不着了。”马洛里侦探说。
起居室中,思考机器用脚将那个破旧的手提包踢到弗雷泽先生和韦斯特先生面前。“钱都在里面,”他说。“你怎么找到的?”
“问哈奇先生吧。”
“凡杜森教授要我搜查那两个同党的房间,若是看到最破旧的手提包或有什么上锁的箱子就带过来。我在床底下找到这个皮包,打开一看,才知道里面装满了钞票。”
棕色大衣
是谁抢劫了十三号国家银行其实毫无悬念。银行损失了十万九千四百三十七元现钞,再加上总价值一美元二十九美分的邮票。抢银行的人叫莫特·多兰,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公认的保险箱爆破专家,这次他又把保险箱中的东西席卷一空。其行踪也毫无悬念,他现在被关在警察局的牢房里。事实上在劫案发生后不到十二小时,他就被警方逮捕。警察找到他时,他并没有抵抗;马洛里探员审讯他时,他坦承了罪行,并且恭维警方破案神速,值得赞赏。他被捕的四五天后,这个案子引起了思考机器的注意,原因在于……噢,还是从头说起吧。
尽管还不到三十岁,莫特·多兰在警察局中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出道很早,警方有一长串关于他的犯罪纪录。这次抢劫十三号国家银行是他干过的最大,同时也是最后一个案子。按照他原先的计划,抢到钱后,他会戴上假发假须,用化名和太太静悄悄躲到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藏起来。可是俗话说“世事难料”,虽然抢银行的过程非常顺利,每一步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但百密一疏,他在劫案现场落下一个装着硝化甘油的小罐子。警方据此找出购买人,因而逮捕了他。
多兰和他的妻子住在一栋廉价的旧公寓里。警方获知买炸药人的外表如何时,已经知道要抓的人是谁了。四个便衣警察被派去监视那栋廉价公寓,当时多兰夫妇都不在家,可是探员从屋里的陈设看出他们应该会回来,因此就安排好位置监视。
多兰还没发觉自己在劫案现场犯下的错误,因此一点儿都没疑心。黄昏时分,当他踏上公寓大门前的石阶时,眼角突然瞥到有个人迅速藏进突出的门廊柱后,他一下就认出那个人是马洛里探员手下的道宁探员。他在石阶上停住脚步,卷起一根香烟,考虑了一下。也许他不该走进公寓,他该转身跑过街角溜之大吉。可是这时他又看到另一个人正好站在他想溜走的方向,那是布兰登探员。
多兰又凝神考虑了一会儿,吸掉了半根香烟。他知道公寓有一扇通往小巷的后门,也许警察还没派人去守住吧。他丢下香烟,若无其事地走入公寓,关上大门,轻巧地跑过肮脏、阴暗的走廊,猛地推开公寓后门,立刻后退将后门关上。他看到坎宁安探员就等在后门外面。
他想到屋顶。这栋公寓有四层楼高。他快步跑上四层楼梯,在快到屋顶前的半层楼梯时,停了下来。他闻到从上面飘来的一股廉价雪茄的气味,再加上听到沉重的足音从屋顶传来,他知道上面也被警方守住了。多兰垂头丧气地从楼梯缓缓走下,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他在椅子上坐下,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每一个出口都被堵住,大概是逃不掉了,要不了多久,那些警探就会闯进来。他想到他们可能是在等他的妻子回来。当然,他不愿意束手就擒,必要时甚至可以杀掉一两个警探,那样一来,自己大概也会被击毙。如果他不顾一切往外冲,后背一定会吃上一粒子弹。此外,多兰自认是个犯罪艺术家,内心本就厌恶谋杀等等暴力行为,那对任何人都没好处。那么他要如何警告妻子伊莎贝尔呢?他担心她会和他一样踏入陷阱而不自知。可是她实在与他的一切犯罪行为都毫无关联啊。突然,他的心思起了变化,起初希望妻子不要回来,现在反而怕她不会回来了。他迫切地需要见她一面。警方无法将她扯入他的犯罪行为中,也许会拘留她一阵,然后便会查出她是无辜的而释放她。如果他在她回来之前被警方逮捕了,她就会身无分文,无法生活了。多兰越想越担心。他实在深爱着他的妻子,如果在监狱服刑期间能知道她生活无忧,他会安心多了。如果她现在就回家,他就有机会告诉她钱藏在哪里。
接下来十多分钟,多兰考虑了各种可能性。留下一封信说钱藏在哪里?不行。信件一定会落到警方手上。一个密码?她解不开任何密码,他了解自己的妻子。怎么办?怎么办?随时都可能发出大声撞门的声音,那表示警方就要下手逮捕他了。他们知道他已经无处可逃了。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多兰深吸一口气,开始卷一根香烟。他左手拿着一张白色的薄纸,右手举着烟叶袋,突然有了主意。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没有人来打扰他。最后,他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快速移动的脚步声,然后有人重重地敲门。显然,警方已经不愿意再等下去了。当时多兰正靠在缝纫机上,听到敲门声,立刻掏出手枪,丢到一旁,然后向门口走去。
“什么人?”他问。
“开门,多兰。”门外的人说。
“道宁,是你吗?”多兰问。
“是我。莫特,不要干傻事。我们这里有三个人,坎宁安在小巷子守着后门,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多兰迟疑了一下,只是那短暂的一瞬间。并不是后悔犯案,也不是怕被关入牢房,他只是遗憾被抓到而已。他对将来已经计划了那么久,可现在他的妻子即将心碎了。
他回头瞟了一眼缝纫机,打开房门。警方对他可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三支手枪立刻就瞄准他的脸,多兰马上将双手放在头上。“噢,你们可以放下枪了,”他平静地说,“我可不蠢。我的枪就在那边的长沙发上。”
道宁探员亲自搜过多兰的身上后,示意其他人放下枪。“头儿要见你,”他说,“就是抢劫十三号国家银行的案子。”
“好。”多兰说,慢慢地放下自己的双手。
“嘿,莫特,”道宁探员讨好地说,“如果你告诉我钱藏在什么地方,可以省却你我很多麻烦。”
“毫无疑问,的确可以省却麻烦。”多兰模棱两可地说。
道宁探员看着他,摇摇头。坎宁安探员也从小巷里出来了,他和道宁两人留在公寓里,由另外两位警员押解多兰回警察局。一到警察局,多兰就被带到马洛里探员面前。他们俩因工作关系久已熟识了。多兰坦白供出他如何计划并实施抢劫的过程。马洛里探员把脚搁在桌子上静静地听着。多兰说完之后,马洛里把脚放下,倾身向前。
“钱藏在哪里?”他问。
多兰卷起一根香烟?99lib?,许久没作声。“那是我的事。”最后他神情愉快地说。
“你最好坦白告诉我,”马洛里探员坚持说,“反正迟早我们都会找到的,坦白说出可以省却你我很多麻烦。”
“我和你赌一顶帽子,你找不到,”多兰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亮光,“咱们公平地赌一把,我赌你永远找不到那笔钱。”
“就这么定了,”马洛里探员回答,敏锐的目光直视犯人,他的犯人也毫无所惧地回望他。“钱是被你妻子拿走了吗?”他问。
从这个问题看来,多兰知道警方还没逮捕他妻子。
“不是。”他回答。
“钱在你房间里吗?”
“道宁和坎宁安两人正在我的房间里搜索,”对方回答,“他们要是找到钱一定会向你报告的。”
屋里沉默了好几分钟,警探和囚犯互相瞪视着。当犯人拒绝回答问题时,警方有几种应付方法。首先是婉言相劝,其次是施计骗出真话,最后不得已就用严刑逼供。可是对多兰这种老油条,头两种方式对他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而马洛里探员又太骄傲而不屑使用第三种方法。
“目前的情况是,”末了多兰开口了,“我抢了银?99lib?行,拿到钱,而你永远也找不到钱。抢银行是我一个人干的,没有共犯,我愿意接受应有的惩罚。我妻子和这件事毫无瓜葛,她能证明这一点。这就是全部的实情,信不信由你。”
马洛里探员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你必须告诉我钱藏在哪里,”他厉声说,“否则我——”
“最高刑期是二十年,”多兰安详地打断对方的话,“你所能给我的最糟糕的处罚就是二十年。”马洛里探员瞪着对方。
“此外,”多兰继续说,“即便在牢里我也不会寂寞无聊,我在那里还有好多朋友呢。我去过几次了。其中一个狱卒,我敢说是全世界最好的纸牌玩家。”
马洛里探员知道这样谈不出结果,不管他如何愤慨地恶言谩骂、威胁、承诺、甜言蜜语、诱惑、咆哮,结果都一样,多兰默不作声。最后马洛里探员只好先把多兰关回牢房。
几分钟之后,道宁和坎宁安回来了。一看到他们的脸色,马洛里就知道没有找到钱。
“你们知道钱藏在哪里吗?”他问。
“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钞票没在他家里,”道宁冷冷地说,“他家中每一寸地我们都翻动过,每一件东西都撕开查过。钱就是不在那里。他一定是在回家之前就藏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多派人手去查,”马洛里探员指示,“还有,去把多兰的太太带来。我相信她大概与这个案子无关,不过让我吓唬她一下。说不定她会透露某些有用的消息。现在除了把钱找出来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事。我要确保多兰不会传递信息给其他人。”
“如果她还不知道钱的下落,”道宁说,“像多兰这么聪明的人,很可能使用某种谜语似的信件,或者某种记号,告诉她钱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得预防这一点。”
“我们会注意的,”马洛里探员强调,“目前多兰不准与任何人会面或谈话,即使是他的律师也不例外。过几天,他的意志可能会动摇。”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多兰丝毫没有动摇。同时,他的太太也被抓到警察局,经过数轮严厉的质询之后,马洛里探员不得不相信她的确和这起劫案毫无关联,而且也的确不知道钱藏在哪里。多兰多次提出要和他妻子会面或通信,但每次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媒体也纷纷开始推测钱的下落。警方开始追寻莫特·多兰从抢银行后一直到他踏上公寓前门的石阶为止的路线,希望能找出任何有关钱的下落的踪迹,现在他们已经放弃钞票仍然留在他公寓房间的想法了。多兰仍然毫不松口。记者哈钦森·哈奇到警察局去采访时,正好看到十三号国家银行的总裁亚什先生和两位董事会成员在座,他们都忧心忡忡。
“有被窃钱款的线索了吗?”亚什先生问。
“还没有。”马洛里探员回答。
“那么,能让我和多兰谈几分钟吗?”
“如果我们没办法从他口中挖出任何消息,你也一样,”马洛里探员说,“不过你来谈也没什么坏处,跟我来吧。”
多兰见到有人来看他并没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他靠近牢房的铁栏杆向外望。直到有人介绍来访者就是十三号国家银行的总裁时,他才露齿微笑,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亚什先生好像是心里藏着什么重要的事,在斟酌如何表达出来才恰当,他两次回头和两位董事商量。最后他转头面对囚犯。
“你承认抢了银行?”他问。“我从未否认过。”多兰回答。“那么,”亚什先生迟疑了一下说,“今天早上银行开了董事会。现在我代表董事会来向你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你能告诉我们钱藏在哪里,我们找到钱后,会竭尽所能帮你将刑期缩短一半。据我所知,你没有拒捕,也坦白承认犯案,再加上归还赃款,这些都是对你有利之处,那么在判刑时,法官会综合考量这几点。假设你的刑期是二十年,银行方面会帮你将刑期缩短为十年,如果能让我们找到钱的话。”
马洛里探员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实在怀疑这种承诺能起什么作用,不过他保持沉默。银行家的承诺说不定会有什么效果。“我看不出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多兰考虑了一下说,“想想看,我今年二十七岁,被判了二十年徒刑。表现良好的话会提前两年出狱,所以实际上服刑只有十八年。出狱时我是四十五岁,兜里会有十万九千四百多块,足够我舒舒服服地退休了。同时,在监狱中我也会工作,有薪水可拿。很少人能在四十五岁退休呢。”
亚什先生充分了解对方的意思。这是个对牢狱生活无所畏惧的人。他转身和两位董事商量。“可是我愿意告诉你我会怎么办,”多兰停了一下又说,“如果你能安排我只蹲两年监狱,我愿意归还半数劫款。”屋里一阵沉默。马洛里探员在走廊上囚犯看不到的地方向亚什先生招手,让他过去。“答应他的要求,”他说,“他可能真的会透露钱藏在什么地方。”
“减刑到这个程度是不可能的,对吧?”亚什先生问。
“当然不行,”探员说,“尽量答应他。你先拿到银行的钱,我们就有机会给他致命一击。”
亚什先生对马洛里探员使用这种欺骗的手段似乎有些不满,瞪着对方看了半天,终于点头答应了。他走回牢房去。“我们答应你的要求,多兰先生,”他迅速地说,“安排判刑两年来交换半数的劫款。”多兰微笑了一下。
“很好,那就去安排吧,”他说,“一旦两年的刑期公布了,你要帮我找个一流的律师,以确定这个案子永远不会再审。届时我会告诉你到哪里去拿一半的劫款。”
“可是你应该现在就告诉我。”亚什先生要求。
多兰愉快地微笑着。那是一种带着嘲弄、责难的微笑,好像在对银行总裁暗示,那种欺骗性的如意算盘已经被他看穿了。亚什先生沉默着涨红了脸。
“不然就算了。”多兰坐回囚室的床上,好像对这件事已不再有兴趣似的。
“可是——可是银行现在就需要这笔钱。”亚什先生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一笔大数目,失去这笔钱使银行几乎要周转不灵了。”
“好吧,”多兰漫不经心地说,“我越快得到两年徒刑的判决,你就越快能拿到你的钱。”
“怎么减刑呢?”
“那就完全要靠你的手段了。”
银行总裁和两位董事气冲冲地走出监狱。亚什先生走进马洛里探员的办公室。
“警方这么快就捉到多兰当然是件好事,”他不满地说,“可是对银行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从我们的立场上看,银行还是损失了十万九千四百三十七元。”
“除非我们能找到那笔钱,”马洛里探员赞同地说,“情况看来的确如此。”
“那么你们赶快去找啊!”马洛里探员无言以对。
“多兰把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哈钦森·哈奇问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这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家、逻辑学家坐在大椅子上,头往后靠,斜眼往上看。“没藏在他家。很可能是藏在其他地方。”
“多兰的妻子有什么表现?”思考机器用他一贯不耐烦的口气问,“好像她也不知道钱藏在哪里,是吗?”
“警方严厉地审问过她好多次,”记者说,“如果她知道钱藏在哪里,早就说出来了。”
“她现在还住在家里吗?”
“没有,目前她住在她姐姐家。他家已经被警方关上并上锁了。钥匙在马洛里手上。他对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事都非常小心。多兰至今都还不准和他妻子写信或见面,就是怕他们会互通消息。多兰不准和任何人见面,连律师也不准。不过银行的总裁亚什先生和两位董事见过他。他并没有要求这些人送消息给他妻子。”
思考机器静坐听着。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他只是坐着,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目不转睛地斜视着天花板。哈奇耐心地等着。
“当然了,”末了科学家说,“十万九千四百三十七元就算全是大额钞票,也会有相当大的体积,不容易藏在那个被搜过多次的公寓房间里。我们由此可以推断钱没藏在那里。关于多兰在抢银行后到被逮捕期间的行踪,警方找到什么线索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哈奇回答,“在那段时间里,他好像是忽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我推测他就是在那时把钱藏起来的。他显然是早就计划好了。”
“我们当然能够运用单纯的逻辑推理就找出钱藏在哪里,”思考机器沉思着说,“可那要花很长的时间。比方说,他可能会乘火车或邮轮逃到外地去。根据这种思考方式,我们可以想出几个可能藏钱的地方,因为钱一定要藏在逃亡时容易拿到的地方。可是这种作法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最好还是让多兰自己告诉咱们吧。”
“他肯说当然最好,”记者同意,“可是每当提到钱,他就沉默不语了。”
“那是自然的事,”科学家说,“不过没关系。我确信他会告诉我钱藏在什么地方。”
哈奇和思考机器一起去见马洛里探员。他们走入警探办公室时,看到他正在心神恍惚地沉思。马洛里抬起头来看到两人,露出宽慰的表情,他知道思考机器所为何事。
“凡杜森教授,如果你能找到钱,”他鼓足了劲说,“我就……我就……算了,你找不到的。”
思考机器斜眼瞪着侦探好一阵,他嘴角下垂,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我想你大概是思虑过度了,马洛里先生,”他说,“毫无疑问,多兰会告诉我钱藏在哪里。据我所知,多兰太太目前几乎一贫如洗?”
“没错,”对方回答,“她现在完全依靠姐姐过活。”
“而且他要求了好多次与妻子通信或见面?”
“不错,十多次了。”
“那么,现在到了让他们见面的时候了。”思考机器提议。
“老天,这不是正好称了他的心意吗?”探员脱口而出,“如果让他们会面,他一定会用某种语言、某种姿势或者某个眼神暗示,告诉她钱藏在哪里。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钱藏在哪里。”
“如果他告诉她,那么不就等于告诉我们吗?”科学家刻薄地问,“如果多兰要告诉他的太太钱藏在哪里,就让他去说。我敢说,如果她聪明得能猜出多兰说的谜语,我也能。”
马洛里探员考虑再三。他了解这位有个硕大的脑袋、脾气乖张的科学家,他也知道这位科学家曾用某些和警方完全不同的方法破了好多难解的案子。
“这样吧,”思考机器继续说,“把多兰的太太带过来。让她进入监狱走过多兰的囚室,先和多兰打个招呼,让他确认是他的妻子,然后让她待在一个多兰看不到的角落和他对话。同时让一个速记员记下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当然不能让他们俩知道有速记员在旁边做记录。最后,把记录送一份给我看。随便找个借口,将太太留下。如果多兰真的向太太透露线索,我就一定能找到那笔钱。”
思考机器的口气好像仅仅在陈述某些事实,丝毫没有自负的成分。马洛里探员望着逻辑学家干瘪、起皱的面孔,虽然还有些疑问,但无疑是有些希望了,他终于同意这项实验。
多兰的太太一听到召唤,就立刻焦急地赶过来了。速记员被安排在多兰隔壁的囚室,他的太太从走廊走过,在多兰的囚室前驻足了一下,多兰看见,马上靠到铁栏前,可是他的太太继续往前走,在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停下。
多兰的脸紧贴在铁栏上,怒视站在走廊上的马洛里探员和哈奇,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你把她怎么样了?”他问。
“莫特,莫特。”他的太太叫着。
“伊莎贝尔,是你吗?”他回叫。
“他们说你要和我说话。”他的太太喘着气,努力想挣脱捉住她双臂的警员。
“马洛里,你这是什么意思?”囚犯问。
“你要求和她谈话,”马洛里回答,“那就就谈吧。你们可以谈话,可是你不能见她。”
“哼,就是这样吗?”多兰咆哮着,“那你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她被逮捕了吗?”
“莫特,莫特,”他的太太又叫起来,“他们不让我见你。”
好久没人开口说话。哈奇身处这场家庭惨剧中,再也忍受不了,悄悄地走开,去了思考机器藏身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马洛里探员也加入进来。
“伊莎贝尔?”他们听到多兰轻声叫着。“莫特,什么都不要说,”她气喘吁吁地说,“坎宁安和布兰登正抓着我,其他人都在偷听。”
“我什么都不会说,”多兰说,“我确实是想见你。我想知道你的日子过得怎样。你还住在公寓里吗?”
“没有。我住在我姐姐家,”他太太回答,“我没有钱,没法住在公寓里。”
“你知道他们就快把我送走了?”
“我知道,”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知道。”
“我可能会被判二十年?”
“我知道。”
“你能活下去吗?”多兰满怀牵挂地说,“你能去找个事做吗?”
“我会找个事做的,”她说,“噢,莫特,莫特,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了,”多兰不耐烦地打断他太太的话,“懊悔过去是毫无用处的。这并不是我原先计划的情形,可事已至此,我也只好认了。我会在监狱里循规蹈矩,这样可以提前两年出狱,然后……”
在一旁偷听的人可以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十八年。”他太太呜咽着说。
“只要我不告诉他们钱藏在那里,”他绝望地说,“他们就不会准许我见你,而且也不会允许我写信给你,怕我会告诉你钱的藏处。所以我想咱们只能就这样说再见了。我很抱歉,伊莎贝尔。”他听到她在哭泣,心碎地紧靠在铁栏杆上。他时刻想着妻子身无分文,而他有那笔钱,一大笔钱!“伊莎贝尔,我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过了一会儿,他镇静些了,“哭哭啼啼对事情一点儿帮助都没有,振作起来,伊莎贝尔,等着我,等我出狱,十八年不是一辈子,咱们还年轻。现在不说这些事了,我希望你回到公寓去帮我拿件衣服。你记得我有一件厚重的棕色大衣吗?”
“我知道,那件旧大衣吧?”她问。“就是那件,”他说,“囚室里非常冷,你能不能到公寓去找到那件大衣,将右臂上扯破的洞补好,送到这里来?我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请你帮忙了,你能不能今天下午就去处理这件事?”
“好。”她眼泪汪汪地说。“袖子破的地方是在右手上,记得要补好之后再送过来,”多兰重复叮咛了一次,“也许只有到审判那天才能再见你一面了……”思考机器站起来,舒展着手臂。“马洛里先生,这就够了,”他说,“先暂时把她留住,等我通知你之后再释放她。”
马洛里打了个手势,让坎宁安和布兰登将多兰的太太带走。多兰太太大声哭闹,多兰看不见她发生了什么事,便用力撞着囚室的铁栏杆,有如一只被困的猛兽。
“你觉得你很聪明吗?”当他看到马洛里探员时,不屑地说,“你以为我会告诉她钱藏在哪里吗?我没有。你这辈子都休想找到。”思考机器、哈奇和马洛里探员一起回到办公室去。没有人开口说话,侦探再三看着科学家。
“哈奇先生,现在我知道钱藏在什么地方了,”科学家安详地说,“请你立刻到公寓房间去,将多兰提到的棕色大衣拿来。我敢说藏钱处的秘密就在那件大衣上。”
“可是我手下两位探员已经将那件大衣的里里外外翻过好多次了。”马洛里探员抗议道。“他们找过与否无关紧要。”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说。
记者一声不吭地走出去。半小时后,他带着棕色大衣回来。这是一件式样普通的衣服,整件衣服都相当破旧,不止是右臂的部分,其他很多地方都需要修补。思考机器看到之后,只是点点头,好像早就料到似的。
“我敢用我的人头跟你打赌,钱没藏在大衣里,”马洛里探员断然说,“大衣里没有地方藏钱。”思考机器用怜悯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我知道,”他说,“钱不在大衣里。可是,多兰难道不可能将一张写上藏钱处的纸条藏在大衣里吗?你可以看出来这件大衣比他眼下穿的更加破旧;他明明知道他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的太太会面了,却单独提到这件破大衣,难道没有特别的意义吗?”
他就在办公室里,将大衣一层一层、一片一片地撕开,每片布料都详细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马洛里探员望着满地撕碎的布料,直率地说他们只是在浪费时间,并坚持认为他的见解正确。思考机器只是静坐沉思。
“咱们该更进一步去找,”思考机器自言自语,宽宽的额头上现出许多细纹,“啊,哈奇先生,请你回到公寓去,检查那部缝纫机的抽屉,或旁边的废纸篓,你应该能找到一轴棕色的线。带回来给我。”
“一轴棕色的线?”马洛里探员惊讶地说,“难道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会有一轴棕色的线呢?”
“用简单的逻辑推理就知道了。”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
哈奇再次走出去,半小时后,带回一轴棕色的线。思考机器一把抓过来,斜着眼仔细端详。轴上的线只剩下一半,他的眼中闪过胜利的光芒。他看到线轴两端的贴纸仍在。
“马洛里先生,现在我可以说,多兰并不是个普通的银行劫犯,他真是个天才。你看!”
科学家用一把小刀小心地将线轴两端的贴纸揭开,望着线轴中间的小孔。一瞬间,他满脸惊奇。他把线轴放在办公桌上,一言不发地瞪着。
“肯定在这里,”末了他说,“一定是。不然他为什么要……对了!”
他用手指飞快地将线轴上的线解开。线一码一码地从他手上经过,最后在一团棕色的线中露出一张白色的纸条。思考机器捡起那张薄>纸条,原来是一小片卷烟纸。这张纸卷在线轴上,外面再将棕色的线平顺地卷上,所以从外表看不出线轴已经被动过手脚。
马洛里探员和哈奇好奇地靠过来看。思考机器将纸卷展开,上面写着小字:“考斯威路四十七号,地下室,转角算起第十块石板。”
警方在那里找到十万九千元。这是间废弃的房屋,靠近欧洲邮轮停泊的码头。多兰可以利用邮轮起航前的半个小时来拿钱,他只要从屋后的小巷通向地下室的一个破窗户钻进去就行了。
“多兰的想法是,”思考机器说,“即使他没有机会和妻子会面,她很可能会使用缝纫机和这卷棕色的线轴,迟早都会发现线轴中藏的纸条,然后就能拿到钱。警方已经搜过那个房间多次,不会想到解开线轴上的线。他今天和他太太讲的话,用意只是让他太太去使用棕色线轴而已。棕色的大衣当然要用棕色线来补。”
多兰听到警方找到钱时非常惊讶,可是他仍然保持着镇静。等到马洛里探员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后,他在自己囚室里的帆布床上坐下。“好啊,头儿,”他说,“我没想到你能办到。我输给你一顶帽子。”
银盒泄密案
“真正聪明的罪犯,不会被抓住,他们的罪行也从未被揭发,”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断言,“格雷森先生,罪犯里也有天才,正如警察队伍里会出现天才一样。对付一般的笨罪犯,普通的警察就够了;可是碰到真正的犯罪专家,我说的是天才型的、专业的罪犯,所犯的案子根本就很难定义为犯罪,因而警方也无法下令逮捕。”
透过雪茄的烟雾,金融家J·摩根·格雷森静静注视着满脸皱纹的科学家。
“一般的罪犯普遍..存在一个奇怪的心理现象,就是在罪行发生前后的十分钟里,通常有一段极富表现欲的时间,”思考机器继续说,比方说,一个为复仇而杀人的人希望大众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十分钟之后,他开始害怕了,反过来想隐藏自己的罪行,害怕引起惊慌,惊慌导致犯错,任何稍有经验的警察都能将这种人逮捕入狱。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天才型的人物,这种人从不犯错,如果这类人犯下了谋杀、盗窃或抢劫等事,结果一定大不相同。比如说,由我来干些犯罪勾当……”他停顿了一下。
格雷森先生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徐徐吐出一口烟。
“我现在就可以杀掉你,就在这个房间里,”思考机器沉稳地说,“没有藏书网人会知道,连一丝怀疑都没有。为什么呢?因为我完全不会犯错,我和天才型的罪犯属于同一等级。”
他并不是在自吹自擂,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格雷森先生有点吃惊。刚才他只是勉强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听着,现在则生出了一丝好奇。
“比方说,你打算怎么杀死我呢?”他问。
“我有十几种不同的毒药,致命的细菌,甚至刀或枪都可以,”科学家语气平稳地说,“你会发现,我是用毒专家,懂得怎样培养致命细菌,我能让刀伤或枪伤看起来像自杀一样,绝无差池。格雷森先生,在科学上,我们强调精密,准确无误,不是大概、大致而已。这和木匠的工作不同。木匠在接缝处稍有一点误差,还是可以支撑整栋房屋。可是科学家在药物剂量上只要差了一分一毫,整个试验就会失败,或出现完全不同的结果。因此我们必须精确,知识能使人进步。我们经过观察和逻辑推理获得知识,逻辑告诉我们二加上二,一定会变成四。”
格雷森先生沉思着弹了弹烟灰,额头上现出皱纹,望着对方。科学家茅草堆般的大脑袋靠在椅垫上,水蓝色的斜视眼向上看,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金融家深吸一口气。“有人告诉我,你是个不同凡响的人,”他说,“奎因顿·弗雷泽先生,就是帮我写介绍信的银行家,告诉我你曾帮他解开一桩谜案……”
“我知道,”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窃案,我记得。”
“因此,我来请你帮我解开一个难以理解的谜题,”格雷森先生有点迟疑地说,“我知道你对价钱并不在意,无论我付多少钱都……”
“说出你的难题。”思考机器再次打断对方的话。
“这不是件犯罪案件,不是能用法律解决的事,”格雷森先生急忙说,“可却让我损失了数百万元……”思考机器低下他的斜视眼,看了访客一眼。“数百万元?”他重问一遍,“多少?”
“六百、八百,甚至上千万,”对方回答,“简单地说,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人在泄漏消息。每当我正要完成某些计划案时,我的对手几乎同时就能洞悉我的方案。我的计划案大多金额庞大,牵涉数百万元,因此必须保守秘密。好多年来,保守秘密并不困难,可是在最近八周里,我的计划案至少外泄了六次,通通被对手逮个正着。除非你是经常在金融市场进出的人,否则你绝对无法想象你的计划案一旦被竞争对手知道,会处于多么不利的地位,每一步都能置你于死地。”
“是的,我对金融市场完全不熟悉,格雷森先生,”思考机器说,“举个例子吧。”
“好吧,就以最近发生的一次当例子好了,”格雷森先生热心地说,“我打算要获得P、Q和X三只铁路股票的控制权。我先让我的股票经纪人卖出我手中持有的P、Q、X股票,同时放出这三只股票表现不好的风声,引发一阵抢卖风。等到股价跌到某个程度时,再委托其他经纪人以远低于真正价值的价格大量回购P、Q、X股票。这样,我就能以很低的代价取得P、Q、X三只股票的控制权。可是我的计划泄漏出去了,因此我的对手就在我要买回之前,抢先将市面上的P、Q、X股票全部扫光。因此我不但没有取得铁路股票的控制权,反而损失了一大笔金钱。同样的情形,具体细节也许稍有不同,一共发生了六次。”
“我想这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正当的做法吧?”思考机器和善地问。
“正当?”格雷森先生反问,“当然正当。商业竞争本来就是这样。”
“我大概不会明白这些事了,”思考机器说,“不过,这与本题无关。你的来意是想找出谁在泄漏你的机密吧?”
“正是。”
“那么,哪些人参与了机密?”
“除了我的速记员之外,没有任何人。”
“当然,事情总有例外之处。他是个什么>99lib?样的人?”
“是个女的,伊夫琳·温斯洛普小姐。已经为我工作六年了,一直做着同样的工作。前五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直到八周前泄密事件才开始。我非常信任她。”
“还有什么人知道你办公室里的机密?”
“没有了,”金融家严肃地说,“许多年前我就懂得没有人会为我守密的道理,诱惑太多了,因此我从不将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绝不。”
“除了你的速记员。”科学家提醒对方。
“每当我要进行一项大计划时,会花上数天、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去策划,可是所有的计划都只放在我心中,从未写在纸上,连便条纸也不用,”格雷森先生解释,“因此,虽说我信任温斯洛普小姐,可是她也是在计划开始实施的半小时前才知道我的计划内容。以这个P、Q、X铁路股票的案子来说,我的经纪人并不知道我的计划,我也不会对温斯洛普小姐说,直到股市开盘前二十分钟才会让她知道,届时我对她口述几封给经纪人的短信。她对我的计划所知道的只有这一小部分。”
“你在信上会说出整个计划的概况吗?”
“不会,信上只说我需要经纪人做的事。”
“可是,一个聪明的人,看到这些信的内容后,应该能猜出你想要做的事吧?”
“没错。但是没有人能知道全部的内容。每个经纪人都只知道自己收到的信中的指示,不会知道别的经纪人信中的内容,大部分的经纪人都互不相识。知道全部信的内容的只有温斯洛普小姐和我而已。”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沉思;格雷森先生坐立不安地等着。
“在信件送出之前,办公室里除了你和温斯洛普小姐之外,还有什么人?”科学家问。
“什么人都没有,”格雷森先生强调说,“从我开始口述信件的前一个小时,直到口述完毕后的一小时,是我的计划在股票市场上运作的时段,没有任何人进入办公室。只有我和她一起工作。”
“当她打好你的口述信件后,她出去过吗?”思考机器问。
“没有,”金融家宣称,“她一直坐在办公桌旁。”
“或许她送出了什么东西,信件、待办公文等等?”
“没有。”
“或者她打电话给朋友?”思考机器安详地问。
“也没有。”
“或者从窗口向某个人打信号?”
“没有,”金融家接着说,“她打完信件后,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看书,两小时内根本就没离开。”
思考机器垂下眼睛看着金融家。“有人躲在窗外偷听吗?”他问。
“没有。办公室在六楼,面对大街,窗外没有防火梯。”
“门外呢?”
“如果你知道我办公室的格局,就会知道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格雷森先生,”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也许未必会发生,但不会是不可能。别说这种话,我最讨厌这种话。”他沉默了一阵子,格雷森先生茫然地看着他。
“你或她接过什么电话吗?”
“没人打电话进来,我们也没有打出去。”
“地板、墙壁或天花板有什么缝隙或孔洞吗?”科学家问。
“我请私家侦探来查过了,什么洞都没有。”格雷森先生回答。
思考机器再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格雷森先生点燃一根新雪茄,耐心地等着。科学家宽阔的额头上现出纤细的皱纹,斜视眼几乎眯成一条线。
“你的信件被拦截了吗?”科学家开口了。
“没有,”金融家肯定地说,“我用十多种不同的方式将信件直接送到经纪人手中。股市是在早上十点钟开盘,我在十点五分时送出信件,最后一封在十点十分时送出。”
“噢,哦。”科学家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思来安排,”格雷森先生继续说,“尤其是这次的计划——P、Q、X铁路股票收购事件,我确信所有能确保机密不外泄、该做的事都做了,而且我也确信温斯洛普小姐与泄密无关。起初,我雇用的私家侦探也和你一样在怀疑她,监视了她好几个星期。我对那些私家侦探允诺,只要找出泄密的方式就提供一大笔奖金,因此当她离开办公室后,那些人就目不转睛地监视、跟踪她。温斯洛普小姐至今仍不知道我曾下令监视她。调查结果证实了她对我完全忠诚,这使我非常歉疚竟然会怀疑她。在最后这次泄密案中,她就在我眼皮底下过了两个钟头,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毫无疑问,她与泄密完全无关。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他在窗前停下来,好几分钟就那样站着不动,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思考机器突然转身面对访客。“你在睡觉时会说梦话吗?”他问。“不会,”对方迅速地回答,“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这是非常难解的谜题,凡杜森教授,我损失了数以百万计的金钱。”
“追根溯源的话,格雷森先生,”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只有你和温斯洛普小姐知道你的机密计划,而机密泄漏出去了。既然没有其他方式会泄密,因此泄密的人不是你就是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中发生的。这就跟二加二等于四一样简单明了,没什么好争论的。”
“嗯,当然,我自己不会泄密。”格雷森先生说。
“那么,泄密的就是温斯洛普小姐,”思考机器断然地说,“除非是你的对手懂得什么心灵感应的特异功能。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提到你的对手,每次跟你作对的是同一个党派、集团,或者只是某一个人?”
“是个集团,”金融家解释,“拥有数百万元资金,领头的人名叫拉尔夫·马休斯,我不得不说他是个非常狡猾的年轻人。”
“为什么这么说?”科学家问。
“因为他每次见到我,就会对我微笑。”格雷森先生垂头丧气地说。
思考机器走到桌前,坐下写了一个信封,将一张纸折好放入,封上封口,转身面对他的访客。
“温斯洛普小姐目前在办公室里吗?”
“在。”
“咱们去你的办公室吧。”
几分钟之后,金融家请著名的科学家进入他豪华的私人办公室。屋里另外只有一个人,一位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女性。她抬头望了格雷森先生一眼,继续看她的书。金融家指着一张椅子请思考机器坐下。思考机器没有坐下,却径直走到温斯洛普小姐面前,递给她一封密封的信。
“拉尔夫·马休斯先生托我亲手交给你这封信。”他说。
年轻女郎有点羞怯地看了思考机器一眼,接过信,好奇地在手上翻转。“拉尔夫·马休斯先生?”她重复道,好像是不知道这个名字似的,“我不认识这个人。”思考机器站着无礼地盯着对方。女郎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她惊呼一声,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呀,是一张白纸!”她说。格雷森先生站在一边,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思考机器突然转身面对他。“请借电话用一下。”他说。“当然可以,这里。”格雷森先生说。“谢谢。”科学家说。他伸手拿起温斯洛普小姐办公桌上的电话。
温斯洛普小姐仍然迷惑地看着他。他拨通了记者哈钦森·哈奇的电话。“我要你一个钟头后到我家来,”科学家说,“非常重要。”
说完他挂上话筒,暂停了一下,欣赏温斯洛普小姐办公桌上一个精美的银盒。这是个化妆盒,就放在电话旁边。接下来他就坐在格雷森先生旁边,开始用愉快的语气谈论目前的天气情况。格雷森先生只得呆看着对方,温斯洛普小姐则回去看她的书。
著名的科学家凡杜森教授和记者哈钦森·哈奇在一栋高楼大厦屋顶的烟囱顶帽中拨弄着翻找东西。沉睡中的城市街道上,偶尔有驶过的汽车车灯曳出弧形的光线,有如一片巨大的活动布景,邻近的大厦屋顶在夜雾中现出朦胧的阴影,头上无边的黑暗就如帷幕一般,几点星光不时地闪烁着。
“我找到电线了。”哈奇说,停止寻找。
思考机器在哈奇身旁跪下。几十分钟过去了,两人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接着,思考机器站起来。
“这就是我让你找的东西,”他说,“其他的事你一个人去办就行了。”
“你确定吗?”记者问。
“我当然确定。”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
哈奇打开一个小背包,取出几个奇形怪状的工具,摊开放在身旁的地上,然后跪下开始工作。接下来的半个钟头,他在昏暗中工作,只借助一支手电筒帮忙。
“弄好了。”他说。
科学家蹲下去检查,咕哝一声表示满意。然后两人一起从屋顶走下楼梯,哈奇抱着一团绕在卷轴上的电线,一面走一面慢慢放下缠有绝缘体的电线。
从楼梯走入大厦顶层黑暗的走廊里,他们听到下面的楼层远远传来值班人员巡逻的脚步声。“小心点儿。”思考机器轻声说。
他们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电线仍然拖在身后,在最后一间房门外停下。思考机器摸出一串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屋里的电灯亮着,空荡荡的没有家具,唯一表明此地曾有人工作过的就是墙上有个电话插头。
思考机器站在电话插头前看着,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咱们这样做可能不太安全,”他说,“虽然这层楼目前没有人使用,可是万一有人从此经过,可能会看到我们留下的长电线而妨碍咱们的计划。你再沿原路返回,把电线收回卷轴上,然后将卷轴从边墙垂下,让我从窗口拽进房间。这样最好,没有人会看到我们转接的电线。”
哈奇悄悄地走出去,关上房门。
第二天早上,思考机器给金融家打了两次电话。第一通电话打来时,格雷森先生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温斯洛普小姐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
“我要你小心回答我的问题,”当格雷森先生拿起话筒时,思考机器警告他,“温斯洛普小姐桌上的电话机旁有个银盒子,你知道她放在那里多久了吗?”
格雷森先生不由自主望了温斯洛普小姐一眼,后者正在无聊地翻看书籍。“我知道,”他回答,“七个月前,我送给她做圣诞礼物的。”
“啊,”科学家轻呼一声,“这就简单了。你在什么地方买的?”
格雷森先生说出一家著名珠宝店的名字。
“再见。”科学家说,挂断电话。
当天晚些时候,思考机器再次打电话给格雷森先生。“她用的打字机是什么牌子?”电话线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格雷森先生说出一个厂家的名字。
“再见。”
当格雷森先生带着一脸困惑坐下来时,身材矮小的科学家去拜访了记者哈钦森·哈奇。
“你用打宇机吗?”思考机器问。
“用。”
“是什么牌子的?”
“噢,大概有四五种不同的牌子,办公室里有好几台不同牌子的打字机,我每种都会用到。”
两人穿过城市版编辑部的大办公室,办公室在这段时间几乎空无一人。思考机器终于在一台打字机前停下,机身前面刻着厂牌名。
“就是这个,”思考机器叫着,“坐下,打一段文章给我看。”哈奇拉过椅子坐下,随意打出:“对所有人来说这是个好时机……”思考机器坐在他旁边,斜眼望向空旷的办公室,耳朵靠近打字机,仔细地听着。他听了一分多钟,然后摇摇头。“敲打元音字母键,”他说,“先慢慢敲,再逐渐加快。”
哈奇照做了,思考机器仔细听着,然后摇摇头。按照同样方式,他们把办公室中各个不同牌子的打字机都试过了。末了,思考机器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离开办公室。
当天晚上,思考机器半卧在实验室的大椅子上,眼睛坚定地向上看,非常专注。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又一个钟头,额头上的皱纹逐渐加深,薄薄的嘴唇越抿越紧。接待室里的小座钟敲出十点、十一点、十二点、一点。就在一点半时,思考机器突然跳起来。
“我真是个大笨蛋!”他咕哝着,“当然是这样!当然是这样!为什么我没有想到这一点!”第二天早上,格雷森先生没有照常到他的办公室,而是来拜访思考机器。他离家前收到一封短笺,就兴冲冲地赶来了。“还没有结果,”当金融家走进来时,思考机器对他说,“不过今天我要你做一些事。股票市场几点收盘?”
“下午三点钟。”对方回答。
“听好,”思考机器说,“下午一点钟时,我要你宣称你有个大计划要进行,就照你平常执行的方式去做,对温斯洛普小姐口述所有必要的信件给所有为你工作的经纪人,不过当信件送给你签字时,把信件留下来等我,不要送出去。”
“你要我虚构出一个交易计划吗?”金融家问。
“不错,”科学家回答,“可是给经纪人的指示一定要有足够的细节,以便取信于人。”
“而且留住信件不送出去?”
“留住信件,”对方回答,“机密在你送出信件前已经泄漏出去了。我对你要干什么交易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你一定要在一点钟时宣布。”
格雷森先生还有好多问题,可是思考机器一概拒绝回答,只说以后会解释清楚,不得已,他只好照吩咐去做了。思考机器打电话给哈钦森·哈奇。
“我查出来了,”他说,“我要你找一个最好的电报发报员。在今天十二点四十五分时,把他带到大厦顶楼咱们装设了电线的房间来见我。准时到。”
“电报发报员?”哈奇重问一次。
“没错,电报发报员。”科学家不耐烦地说,“再见。”
电话另一端的哈奇露出古怪的笑容,他很清楚科学家的做事方式。他到报社的电报室,将首席发报员借出来,准时在十二点四十五分到达小房间,思考机器已经在房内等着。
发报员看到房间内的设备,露出惊讶的神色。房间内除了墙上的电话盒外,空无一物。“要我做什么?”他问。“时间一到,我就会告诉你,”思考机器说,一面看着自己的手表。
一点过三分时,思考机器递给发报员一张白纸后,说,“将话筒靠近耳朵,写下你听到的任何信号。可能还有几分钟才会开始。开始时给我一个信号。”
发报员脸上露出有些滑稽的困惑表情,可还是按照吩咐去做了。
思考机器不耐烦地等着,盯着自己的手表。哈奇不知道科学家在做什么事,只得饶有兴致地看着。终于,发报员开始听到信号了,他脸上露出警戒的神色,继续听了一段时间,点点头,微笑着对思考机器说道。“是老式的莫尔斯密码没错,”他说,“可是声响的确古怪得很。”
“你说是莫尔斯密码?”思考机器重问一次。
“确定。”发报员说。
“请把电文写下来。”
温斯洛普小姐将打好字的信件整理好,送给格雷森先生签字。十分钟之后,办公室门打开,思考机器走进来。他将一叠折好的纸张放在格雷森先生办公桌上,然后转身面对温斯洛普小姐。
“你其实是认识拉尔夫·马休斯先生的,对吧?”他问。
女孩子站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激动的表情。“你是什么意思,先生?”她问。“你最好把银盒拿开,”思考机器毫不留情地说,“你用不着用它和外界通讯了。”
温斯洛普小姐看着她办公桌上的电话。银色化妆盒正好放在听筒底下,将听筒架起来,因此电话是在接通状态。她一把抓起银盒,听筒落在听筒架上,发出微弱的叮的一声。
思考机器转身面对格雷森先生。“泄密的人是温斯洛普小姐。”他说。
“温斯洛普小姐!”格雷森先生叫着,站起来,“我不相信。”
“你相不相信都没关系,”思考机器反驳,“如果你有任何疑问,不妨问问她。”
格雷森先生转身面对女郎,上前几步,脸上出现疑惑、惊奇,甚至遗憾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女郎心虚地抗议。
“念念我给你的东西,格雷森先生,”思考机器冷冷地说,“也许那能提醒她。”
金融家抓起桌上的纸张,打开望了一下上面的字,然后开始读着:“高门……卖一万股……麦克肯公司……卖一万股……”他困惑地依次读下去,突然发觉他读的正是自己刚刚对温斯洛普小姐口述的内容,嘴角的线条逐渐绷紧。
“我明白了,温斯洛普小姐,”他说,“这正是我口述的信件内容,你将这些信息透露给某些不该知道的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毫无疑问,泄露秘密的人就是你,因此,”他走到门旁,礼貌地打开房门,“你被开除了,很抱歉。”
温斯洛普小姐没再抗辩,只欠了一下身就走出办公室。格雷森先生望着她的背影好一阵,接着转身面对思考机器,请他坐下。“怎么回事?”他问。
“温斯洛普小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思考机器回答,“她没有告诉你,她除了懂得速记和打字之外,也是个电报发报员。她将两种技能综合起来操作。换句话说,当她用打字机记录你的口述信时,也同时将打字机发出的咔嗒声用莫尔斯密码传了出去,电话另一头的电报操作员就将她发出的密码记下。”
格雷森先生坐下,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对方:“我还是不明白。”
“看这儿,”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到温斯洛普小姐的办公桌旁,这个电话分机的话筒放在听筒架上,因此现在这部电话不在使用状态中。
你送给温斯洛普小姐的银盒刚好能将话筒架空,一旦话筒离开听筒架,电话就处于通话状态了。当你坐在你的办公桌前时,看不到她办公桌上的电话,她可以轻易地拿起话筒,将银盒放在听筒架间,再把话筒放上去,使得电话变成在使用状态中。银盒既小且薄,话筒盖在上面,就算你走到温斯洛普小姐的办公桌旁也看不到,你根本就不知道电话在通话状态中。这样一来,打字机的咔嗒声就能通过电话线传到电话另一端的偷听者的耳中了。如果她将打字的速度控制得与莫尔斯密码的节奏一样,电线另一端的电报操作员就能将你的口述信件当场记下,就是这样。当然,做这种事的人必须非常聪明,而且得全神贯注才行。
“啊,我明白了!”格雷森先生轻呼一声。
“当我知道你办公室的秘密不是通过寻常途径泄漏出去的,”思考机器继续说,我便开始寻找不寻常的方式。起先我怀疑打字机的字键可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由此送出某些特定的信号。于是我让哈奇先生在报社使用同一家的打字机做了试验,发现这条路走不通。接下来,我说过我发现温斯洛普小姐用银盒架空了话筒,使电话保持在通话状态,因此按照逻辑推理,我认为泄密必是通过电话线路。哈奇先生不止是个优秀的记者,也是个不藏书网
错的电工技师,所以我们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在你的电话系统上安装了一个窃听器,但并不清楚他们之间使用的联络信号。最后我想到既然不能靠说,也许能靠敲击呢,这才联想到电报码,这样一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我打电话问你温斯洛普小姐拥有银盒有多久了,你说七个月。我问你在什么地方买的,我就到那家商店去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银盒。为了要证实我的理论,当场就在电话机上做了试验,发现银盒恰好能撑起电话听筒,使其不会挂断。今天下午一点,你在口述信件时,我和一位电报操作员就在顶楼一间没人使用的办公室里窃听温斯洛普小姐送出的莫尔斯密码。这个案子并无神秘之处,只是非常聪明而已。”
“聪明?!”格雷森先生发火了,“啊呀,这可是犯罪行为!我该叫警察把她抓起来。”
“我认为那样做并不妥当,格雷森先生,”科学家冷冷地说,“你操纵股市价格的作法和这件事一样不诚实。而且,你别忘了,温斯洛普小姐背后有一批赚了你几百万元的人在支持她。她的确背叛了你,可我还是劝你不要提出起诉。”他站起来,往外走,“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想避免办公室泄密的事再次发生,我劝你最好把管电话总机的人也解雇了。”
“她也牵涉其中吗?”格雷森先生问。他大步走出到大办公室去,在门口碰到一位办事员正要走进来。“米歇尔小姐在哪儿?”金融家气冲冲地问。“我正要来向您报告,她一句话都没留就和温斯洛普小姐一起走了,”办事员回答,“现在电话总机没人管。”
“再见,格雷森先生。”思考机器说。金融家点头致谢,大步走回私人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不久之后,思考机器收到一张面额为一万元的支票,签发人是“J·摩根·格雷森。”他看了一眼,便将支票转送给“残疾儿童之家”,让马莎将支票寄出。
推理小说中的教授侦探侦探小说
一开始就是一种智力的象征。福尔摩斯的办案方式甚至比当时的苏格兰场更为科学和先进。到了黄金时代,侦探小说成为了智力游戏的最佳载体。人们..抛弃了纵横字谜,转而投向侦探的怀抱,以至于它一度成为受教育人群的专享读物。学者型侦探也随之变得相当流行起来。大部分学者侦探受过高等教育,主业是学院中的教授,出于某种机缘巧合或者个人兴趣便当上侦探的角色。破案的时候,教授侦探就会使用其敏锐的分析技能,而这种技能正是他们在学术研究中培养起来的。不用担心,学术和推理的关系并不那么疏远,就像历史学家兼侦探小说迷罗宾·温克斯指出的,学术研究中的推理过程很接近侦探使用的推理。
很多教授侦探是研究英语文学出身,不过几乎所有的学科都有代表人物,从深奥的梵文学者(安东尼·布切笔下的约翰·阿瑟温教授)到农学家(夏洛特·麦克劳德笔下的彼得·桑迪),应有尽有。不管他是什么学科的专家,这位满腹经纶的侦探都会做大量关于本学科的讨论以活跃场面、引导调查甚至迷惑疑犯。例如,那些专长文学的教授往往会使用他们深奥的理论——类似文学中的隐喻——解释那些警察不会察觉的线索。
第一位广受欢迎的教授侦探是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别看他的名字长,头衔更长:哲学博士、法学博士、皇家学会会员、医学博士、牙科硕士……这些加在一起把字母表上的二十六个字母都用完了。凡杜森在新英格兰地区一所虚构的大学——哈尔大学任教。这位教授神探有着独特的外表——个头矮小,身材瘦弱,蓬乱的黄发,标志之一是脑袋上的八号的帽子,个性十足——曾花费三十五年时间研究“二加二等于四”的命题,是侦探小说中少有的风趣角色。他讨厌非科学的东西,崇尚逻辑,口头禅是“二加二总是等于四,不是有时候等于而是永远都等于四”。他不懂国际象棋,却凭借逻辑力量战胜了一位终身致力于此道的象棋冠军。报纸也因此赠予他一顶“思考机器”的桂冠。
克雷格·肯尼迪称得上是凡杜森最出名的继任者。他是纽约一所著名大学的化学教授(可能是哥伦比亚大学)。或许是警察局常常拜托他做与案件有关的化验、分析工作,他对犯罪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尽管也精通逻辑推理,但是肯尼迪更偏重使用先进的科学技术让罪犯现出原形,因此被誉为“科学侦探”。说起这位科学侦探的诞生,是作者阿瑟·B·里夫受美国作家埃德温·巴尔默和威廉·麦克哈格塑造的“科学盗贼”启发。既然盗贼都开始科学化,侦探就更要用科学来武装自己。
在肯尼迪教授看来,侦探的过程也就是调查研究和进行科学实验的过程。要寻找错综复杂的线索,从中发现罪犯,除了要依靠高效率的警察组织来调查取证以外,还要对各种调查结果进行科学研究,运用现代科学技术设备来分析定论。因此他常常使用最新的科学技术信息,并且把最新的科学技术成果运用到探案上,如血液分析、窃听器、测谎仪等等。他的作品还具有科幻色彩。短篇《恐怖的天空》发表时飞机才发明不久,直升机还没有问世,他就提出飞机在空?99lib.中停留的设想。更神奇的是,罪犯利用电磁波摧毁飞机这种电磁脉冲武器的设想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开始研制。
在所有的教授侦探中,兰斯洛特·普利斯特莱博士侦办的案件算是最多的,从1925年的《帕丁顿谜案》到1961年的《消失的日记》,有七十件以上。博士曾经是英国一所名校的应用数学教授,因为和大学当权者意见不合而被迫辞去了职务。此后他便花费精力著书立说,但苏格兰场的警官不时找上门来向他咨询。在首部作品中,普利斯特莱帮一位年轻人哈洛德·马利菲尔德清洗谋杀嫌疑,后来这个小伙子娶了博士的女儿爱普瑞为妻,也当上老丈人的私人秘书。这位教授不太喜欢离开家去做调查,而是利用逻辑推理做安乐椅神探。于是,马利菲尔德还分担跑腿收集案情的工作。作者约翰·罗德对密室杀人情有独钟,因此在这个系列中也出现了多部密室小说,比如《毒杀》(1934)是密室中的毒杀,《隐形的凶器》(1938)讲述的是在被监视房间内发生的谋杀。
今天,这类教授侦探仍然存在。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笔下的汤川学就是代表性的例子。他是帝都大学理工学院物理学系第十三研究室的助教。这位物理学神探有一个非常响亮的绰号:侦探伽利略。汤川侦办的案件大都是看上去有悖科学常规的案件。比如《自燃》讲述的是神秘的人体自燃案件, href='2984/im'>《预知梦》说到罪犯十七年前梦到和一位少女结婚,十七年后果然遭遇了这位少女。表象虽然不可思议至极,但是汤川学却能看破背后的真相,一一做出科学的解释。长篇作品 href='1179/im'>《嫌疑犯X的献身》(2005)更为精彩,不仅有学者神探出场,还有学者罪犯出场,上演一场势均力敌的智力较量。2007年,侦探伽利略系列被搬上荧屏,由福山雅治主演。
另一位日本作家森博嗣笔下的犀川创平要比他的前辈们显得藏书网低调得多。犀川是N大工程学院建筑系副教授,已故N大校长西之园恭辅的得意门生。他性格内敛,做人严谨、诚实,不苟言笑,散发出一股书呆子气。他曾经面对友方大学聘其担任教授,因不愿影响自己的学术研究而放弃。这位低调的副教授自然不会主动出面调查犯罪,但是身边的学生西之园萌绘(已故校长的女儿)却对调查案件相当感兴趣,硬将老师拉进来。或许因为作者本人就是一位理科学者,所以这系列作品也就呈现出浓厚的理科背景,被称为理系推理小说。比如《全部成为F》(1996)中具有科幻色彩的实验基地,《冰冻密室与博士们》(1996)中的极地科研实验,《不会笑的数学家》(1996)中数学和天文知识。当然不用担心,小说中的理科知识并不会成为阅读的拦路虎,相反可以作为提升色香味的调料。
在将教授侦探神化的同时,还出现了另一类型的教授侦探,塑造这类人物的目的在于讽刺现实生活中的教授。最受欢迎的便是英国作家埃德蒙·克里斯宾笔下的乔维思·芬恩教授。这位牛津圣克里斯托弗学院(虚构的学校)英语和文学教授是个相当特立独行的人。他身材很瘦,大约四十岁,灰头土脸,有辆红色跑车,不过驾车技术不行,常常横冲直撞,目bbr>.中无人。他幽默、聪明、果断,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常常出现文学作品中的桥段或台词。他好像不知危险为何物,越危险越困难就越激起他的斗志。以至于在看芬恩系列探案时,真正吸引读者注意力的,并不是案情的发展,而是那几个学院人物疯疯癫癫的行径,以及他们摇头晃脑引书掉文、博学却可笑的面貌。
说到掉书袋则不能不提到迈克尔·英尼斯笔下的约翰·艾伯比系列。英尼斯本人是地道的牛津出身,这位神探倒并非学院人物,而是一位警方侦探,可他却是史上公认最博学的侦探。从第一部作品《校长宿舍谋杀案》开始,艾伯比就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尽情发挥他惊人的文学素养,是一位没有头衔的学者侦探。若艾伯比一人在书中掉书袋岂不是怪物一个,作者便把他放置在一个充满学术气氛的环境中。比如第一次出场是虚构的圣安东尼学院,晚上校园对外的门口是关闭的,外人不得进入。在这样的环境下,校长在宿舍里遭人谋杀,拥有钥匙能进出命案现场的,只有十位拥有崇高地位的学者。从这个系列也诞生了以学院学术圈为背景的新形态侦探小说。
近年来教授侦探变得多样化起来,不同种族和性别的学者都加入侦探行列。这些人物更趋向平民化,甚至是有同情心的人。阿曼达·克洛斯笔下的凯特·范斯勒是一位很有典型性的女性学者侦探,登场案件是《最后的分析》(1964)。她很认真,是个专业化的学者,?99lib.常常玩些教学上的手法。她用一位女性的经验引导读者进入学术的世界,告诉读者那是一个有歧视的世界,很多人眼光狭小、充满野心。约翰·史密斯的洛蕾塔·劳森更为女性主义,案件也不局限在学园里。她和一位教授同事一起工作,在《不要抛弃我》(1990)中调查一位好友的生活,那人来向她求助后来却被杀害了。亲密的友谊、仁慈的态度以及改变女性生活的决心,让她和早期教授侦探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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