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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机器探案集之幽灵汽车》
遗失的镭
一盎司镭!德克斯特教授所拥有的,正是地球上最奇妙的物质。为什么它能够释放出几乎无尽的能量,更是科学上的一个难解之谜。就他所知,除去他手头上的之外,全世界只存在十格令镭:巴黎的居里实验室有四格令,两格令在柏林,两格令在圣彼得堡,斯坦福大学有一格令,伦敦有一格令,余下的全在他的亚佛实验室里,就放在一小块钢板上。
注视着这块蕴藏着巨大能量的小东西,德克斯特教授突然生出了一种敬畏感,深感自己肩负重任。数月来,他不辞辛劳地向上述各大实验室要求,希望能收集到整整一盎司的镭,以便用实验来验证运用镭做机械原动力的可能性。现在终于可以开始动手了。
由于镭元素的产量非常少,因此这一盎司镭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钱再多也买不到。从世界各地运来时,不仅需要特雇邮差,还得在世界知名的伦敦劳埃德保险公司投下巨额保险。经过教授数月来在各界的呼吁奔走,再加上他所担任物理系主任的亚佛大学的信誉,最终总算大功告成。
不过,至少有一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家也参与了这项工作,他就是卓尔不群的科学家、逻辑学家,人称思考机器的凡杜森教授。这位大师的参与,使资历尚浅、默默无闻的德克斯特教授如虎添翼。思考机器将与德克斯特教授联手做实验的消息一经公布,立刻激起了世界各地物理学家的兴趣,大家都热切地期待着。
当然,此等收集大量的镭的大事,一定会引发欧美各地媒体的报道和评论。这些报道大多是正面的、鼓励性的,但偶尔也有言辞激烈的反对和批评。无论如何,亚佛实验室已经收集了足够的镭的消息一经传出,报纸立刻发出报道,同时也提到凡杜森教授和德克斯特教授即将开始试验。
试验就在设备先进的亚佛实验室里进行。实验室的屋顶很高,天顶是玻璃制的,光线充足;而且窗户的位置也很高,可以避免好奇者的窥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成,两位科学家开始一起工作。实验室所在大楼的走廊上有一扇小门,那是实验室的唯一入口,一位警卫在此全天站岗。科学家必须先从这扇小门进入一间接待室,再从接待室另一端的门进入实验室。
此刻,德克斯特教授已经进入实验室了,正焦急地等候思考机器的大驾,同时在心中反复思考着即将进行的实验步骤。每部需要用的仪器都已就位,不需要的早已移开。这个试验将产生历史性的影响,其结果将决定镭是否能作为机械的原动力在实际中应用。
忽然,德克斯特教授的思绪被打断了,大学讲师布朗先生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有位女士要见你,教授,”说完,他递上一张名片,“她说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德克斯特教授走上前去接过名片,布朗先生转身从接待室走出实验室。名片上的名字:泰蕾兹·沙坦尼夫人,他对此毫无印象。他有点儿困惑,也有些烦躁,抬头看了一眼放在长实验桌上的镭,便朝接待室走去。他走到门口,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眼看就要跌倒在地,猛一拧身才站稳了脚步。
就在他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时,耳畔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一声悦耳的轻笑。这声音在别的场合也许会令人愉悦,但在目前自己狼狈不堪的情况下,就使他有些恼怒了。可是当他见到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向他走来时,他不禁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脸红。
“对不起,”她抱歉地说,在那鲜艳的红唇一角可以隐约见到一丝微笑,“这是我的疏忽。我不该把手提箱放在门口的。”她轻松地将手提箱一手提起,往门边移了移,“也许,其他人也会像你一样被它绊倒吧?”她问。
“不会,”教授红着脸微笑着回答,“这里没有别人了。”
泰蕾兹·沙坦尼夫人站直身子,丝绸衣裙沙沙作响。她曼妙的高挑身材令德克斯特教授有点吃惊。她大约三十岁,身高约为五英尺九或十英寸。除了无可否认的美貌之外,从姿态和举止亦可看出她的行动异常矫健。德克斯特教授望了她一眼,又疑惑地看看手上的名片。
“我有一封法国居里夫人的介绍信,”她一面说,一面从腰间的坤包里取出一封信,“咱们是不是能到光线好一点的地方去看呢?”她把信交给教授,两人一起走到接待室靠近大厅走廊那边的窗下。德克斯特教授拖过两把轻便椅,两人面对面坐下。教授打开信看着,读完之后,他抬起头来,用重新认识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我本不该来打扰你,”泰蕾兹·沙坦尼夫人用悦耳的声调说,“可是我知道这件事对你非常重要。”
“什么事?”德克斯特教授好奇地问。
“就是镭,”她继续说,“我手上有一盎司科学家从未听说过的镭。”
“一盎司的镭!”德克斯特教授难以置信地轻呼,“什么?夫人,你可真让我吃惊。一盎司的镭?”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
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咳嗽停了。“这是惩罚我不该乱笑。”她微笑着说,“我的喉咙不太好,希望你能原谅。”
“没关系,没关系,”对方礼貌地说,“可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件事,非常有意思。请详述一下。”
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动了动,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些,然后开口说:
“这件事的确是非比寻常,但镭落到我手上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是英国人,能从我的口音听出来吧。我丈夫是法国人,我的姓氏就是由此而来的。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位科学家。他与任何研究机构都没有关系,因此一般科学界的人都不认识他。起初,他只是出于个人爱好,做些试验工作,渐渐就着迷了。以美国人的标准看,我们不算是有钱人,不过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居里夫人的介绍信上已经介绍了我是什么人。居里夫妇发现镭元素的时候,我丈夫也做了类似的研究,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果。他研究的方向在于如何制造镭,用什么东西作材料。这些我当时并不明白。数月间,他用与居里实验室完全不同的方法造出一格令又一格令的镭,几乎耗光了我们的全部财产,最后我们终于制出了这将近一盎司的镭。”
“真是不得了,”德克斯特教授说,“请继续说。”
“就在这个时候,我丈夫不幸感染了一种致命的疾病,去世了。”
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停了一下再说,声音低沉,“我对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实验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的花销极大。他临死前,才将实验的目的告诉我。奇怪的是,那与报纸上对你的实验的报道非常相似,就是想要找出镭作为机械原动力的可能性。他工作时有随手将脑中想法记载下来的习惯,可惜在死前没有机会整理他的笔记,所以其他人无法看懂他写下的东西。”
她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德克斯特教授看着她,看到她脸上的一丝悲痛和遗憾,心中不由得涌出一阵同情。“那么,”他问,“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为了做这个实验,花了许多心血,克服了许多困难,才收集到你所需要的镭。”泰蕾兹·沙坦尼夫人继续说,“因此我想,先夫制造出来的镭对我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了,也许可以卖给你或亚佛大学。我说过我拥有将近一盎司的镭,你可以用来进行你的实验。”
“卖掉?”德克斯特教授倒抽一口气,“不可能,亚佛大学的资金并没有雄厚到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年轻妇人脸上期待的神色消失了,她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
“全部的镭当然值一大笔钱,”末了她说,“我当然并不知道这东西的真正价值。有一百万元吗?或者几十万元?只要能补偿我们花掉的钱就行。”
她平静的语调中几乎有一丝恳求的意味。德克斯特教授望向窗外,仔细考虑了几分钟。“或者,”过了一会儿,妇人又说,“也许你将来会需要用更多的镭做实验,比你手上现有的更多,你可以按照你用的部分付我钱就好了,可以吗?就像付使用费一样。我愿意接受任何合理的付费方式。”
又是一阵沉默。摆在他眼前的,是一大笔迄今未曾听过的镭。德克斯特教授仿佛看到自己研究道路上的光明前景,越想越起劲。他知道将整整一盎司镭买下的可能性很小,可是按件计酬呢?这个大概有商量。
“夫人,”他开口说,“我该郑重地感谢你前来。虽然我本人不能确定地承诺你什么,但我一定会将此事向能够做出决定的人提出。我需要几天的时间做适当的安排,你能等我几天吗?”
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微微一笑。“我当然愿意等,”她说,又开始了一阵痛苦的干咳,咳得全身都颤抖起来。“没问题,”等咳嗽过后,她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利用这批镭元素,别把它浪费了。”
“你能否开个价钱?如果全卖需要多少钱,按件计酬又是多少?”德克斯特教授问。
“我现在没法告诉你,名片上有我的住址,就在日耳曼旅社。我计划还要在此地停留几天,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请你……请你不要客气,”她的语气中又有了恳求的意味,一手搭在教授的手臂上,“任何提议都行,可能的话,我会接受你的任何提议。”
她站起身,德克斯特教授也站了起来。“有件事该告诉你,”她说,“我是昨天从利物浦乘邮轮过来的。再过六个月,我就只能靠卖掉这一盎司镭的费用过活了。”她穿过房间,提起手提箱,不禁莞尔一笑,显然是想起刚才德克斯特教授跌了一跤的样子,接着转身往外走。
“让我来提吧,夫人。”德克斯特教授说,伸手要去拿手提箱。
“噢,不用了,这个不重。”她轻松地说。
两人客套了一番,她便离开了。德克斯特教授从窗户向外望,欣赏她健美的身材,姿态优雅地走上等候的马车离去。他沉思着站在窗前,想着那不为人知的一大批镭。
“如果我能拥有那些镭……”他低声嘀咕,转身走回自己的实验室。
突然间,实验室传出一声大喊——一个吃惊的尖叫,德克斯特教授面无人色地冲进小接待室,猛地推开门,跑到大厅的走廊上。五六个学生围了上来,讲师布朗先生也从走廊另一头跑来,惊讶地看着他。
“镭不见了……被偷走了!”德克斯特教授喘着气说。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德克斯特教授虚弱地胡言乱语,不停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有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心中涌起怒气。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身材矮小、有着一头蓬松黄发的人正从走廊一头向他走来。
“啊,凡杜森教授!”德克斯特教授大叫,狂乱地抓住思考机器瘦长的手臂。“怎么了?”思考机器的双臂好像被老虎钳夹住一样,他努力想挣脱开,“别这样,放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镭不见了……被偷走了!”德克斯特教授说。思考机器后退一步,斜眼看着这位双目圆睁的同事。“这是什么蠢话?”末了他说,“咱们进屋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豆大的汗珠从德克斯特教授的额上滴落,他双手不停地颤抖,紧跟着思考机器走进接待室。思考机器转身关上通往走廊的门,按下门锁。门外,布朗先生和学生们听到门锁的咔嗒声后,就离开了。镭失踪的事,很快就在大学校园里传开了。德克斯特教授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坐下,呆滞地凝视前方,嘴唇颤抖着。
“老天,德克斯特,你疯了吗?”思考机器烦躁地说,“镇静一点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镭是怎么遗失的?”
“过来……到这儿来……在实验室里,你自己看。”德克斯特教授说。“噢,现在去看已经没用了。”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告诉我是怎么发生的?”
德克斯特教授在接待室里转了两圈,又坐下,尽力想让自己镇定,然后他将全部经过和盘托出。从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前来拜访,他将镭放在实验室的桌上,一直到目送她坐上马车离开期间的每个细节都详细叙述了一遍。思考机器靠着椅背坐着,斜眼朝上看,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
“她在此地停留了多长的时间?”对方说完后,他问。
“我想有十分钟吧。”
“她坐在什么地方?”思考机器问。
“就在你坐的地方,面朝实验室的门。”
思考机器回头望了一下他背后的窗户。“你呢?”他问。“我坐在这里,面对着她。”
“你确定她没有走进实验室?”
“我能确定,”德克斯特教授飞快地回答,“今天只有我进了实验室。我下了特别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去。布朗先生和我讲话时,镭还在我面前。他只是开门将名片递给我,便离开了。他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德克斯特教授。”思考机器厉声说,“你是否曾让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单独一人留在此地?”
“没有,没有!”德克斯特教授强调,“她来后,我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她。同样,布朗先生离开时,镭就放在我面前。等他走出接待室回到大厅走廊之后,我才离开实验室进入接待室。”
好几分钟过去了,思考机器静坐不语,眼睛朝上瞪着,德克斯特教授焦急地望着对方高深莫测的脸。“我希望,”德克斯特教授鼓起勇气说,“你不会认为这是我的错吧?”思考机器没回答。“泰蕾兹·沙坦尼夫人的嗓音如何?”他问。
德克斯特教授困惑地眨眨眼。“很平常的声音,一位高雅、有教养的女人的低沉声音。”他回答。“在交谈中,她有没有忽然提高声音?”
“没有。”
“在谈话期间有没有打喷嚏或咳嗽?”
德克斯特教授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她咳嗽了,很剧烈的咳嗽。”他回答。“哈!”思考机器叫了一声,狭长的水蓝色眼珠闪出心领神会的光芒,“我猜有两次吧?”
德克斯特教授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
“对,两次。”他回答。
“还有别的吗?”
“嗯,我想她也笑过。”
“她是在什么情况下笑的?”
“在我被她放在实验室的门口的手提箱绊倒时。”
思考机器不动声色地听着,伸手将德克斯特教授手中攥着的纸拿过来。那是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带来的介绍信,已经皱成一团了。这是一封短信,只有几行法文,上面说泰蕾兹·沙坦尼夫人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希望能和德克斯特教授见面。
“你应该刚好认识居里夫人的笔迹吧?”思考机器草草看了一下问,“为了筹备这次试验,你应该有和她往来的信件吧?”
“是的,我认识她的笔迹,”对方回答,“我认为这封信不是伪造的。”
“这点咱们稍后再谈。”思考机器不置可否地说。
他站起来,率先走进实验室。德克斯特教授指出他将镭放置在实验桌上的确切位置。思考机器一面斜眼注视整间实验室,高高的玻璃窗,屋顶上的玻璃天花板,以及单扇门的进出口,一面在脑中计算着。他高耸的额头现出密密的抬头纹。
“我想,墙上所有的窗户都上锁了吧?”
“没错,一直都是锁着的。”
“那玻璃天花板呢?”
“也是一样。”
“请找一把长梯子来!”
几分钟后,长梯子拿来了。德克斯特教授看着思考机器仔细检查每一扇窗户和天花板的玻璃窗,用一把小刀轻敲着。查完之后,发现每一扇玻璃窗的锁都完好无损。
“老天!”他莽撞地叫着,“真是非比寻常、非比寻常。如果镭不是在接待室中被偷的,那么……那么……”他再次扫视整间实验室。德克斯特教授摇摇头。他的情绪已经平静多了,但对整件事还是困惑得很。“德克斯特教授,”末了,思考机器冷酷地问,“你确定把镭放在你指给我的位置上吗?”
面对这几乎是责难的语气,德克斯特教授的脸涨红了。“是的,我确定。”他回答。“而你也确定无论是布朗先生还是泰蕾兹·沙坦尼夫人,都没有进入实验室?”
“我非常确定。”思考机器漫无目的地在长长的实验桌旁踱步,不经意地把玩桌上发亮的仪器。“泰蕾兹·沙坦尼夫人有没有提到小孩?”末了,他问了一个似乎是毫无关系的问题。
德克斯特教授再次困惑地眨眨眼。“没有。”他回答。“收养或者其他渠道?”
“没有。”
“她提的手提箱什么样?”
“噢,我没有特别留意,”德克斯特教授回答,“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我想是皮制的。”
“你说她昨天才到美国来?”
“没错。”
“真是非比寻常。”思考机器咕哝着。接下来,他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交给德克斯特教授。“请立刻发出这封电报。”德克斯特教授望了一下。纸上写着:
巴黎,居里夫人:
请问您有没有为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写介绍信去见德克斯特教授?请速回复。
奥古斯都·S·F·X·凡杜森德克斯特教授
看着这封电报,眼睛亮了起来。“你认为泰蕾兹·沙坦尼夫人会——”他说。“我敢说我知道居里夫人会怎么回答。”
对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怎么回答?”
“当然是‘没有’,”思考机器说,“因此——”他停了一下。“怎么样?”
“你的诚实会受到怀疑。”
德克斯特教授满脸通红,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思考机器开门走出去后,跌坐在椅子上,头埋在双手里。几分钟后,布朗先生走进实验室。
“啊,布朗先生,”他抬起头说,“请立刻把这封电报发出去。”
思考机器一到家,立刻打电话到报社找记者哈钦森·哈奇。这位身材瘦长的年轻记99lib?者一向急着想挖掘好新闻去报道,一听到思考机器在找他,立刻兴冲冲地跑来接电话。
“我要和你谈的是有关亚佛实验室遗失镭的事。”思考机器说。“对了,”哈奇说,“我几分钟前才听说这件事,警察局发布的公报。我正准备出去采访。”
“我要你先帮我一个忙,”思考机器说,“马上到日耳曼旅社去,有个泰蕾兹·沙坦尼夫人住在那里。我要你为我确定她是否与一个儿童同行。一定要百分之百地确定有还是没有。”
“没问题,保证办到,”哈奇说,“可是有关镭的新闻——”
“这就是新闻。”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哈奇的话,“如果你在旅社找不到有关儿童的事,那么就到船舶公司去打听。她搭乘从利物浦出发的邮船前来,昨天才上岸。我必须有确定无疑的证据才行。”
“我现在就去。”哈奇回答。他挂上电话,快步跑出去。他正好和日耳曼旅社的前台领班很熟。领班是个矮胖子,以前也曾提供他一些报道所必需的资料。
“你好,查理,”哈奇向他问好,“泰蕾兹·沙坦尼夫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查理说。“和她丈夫一起吗?”
“没有。”
“来时只有她一个人?”
“没错。”
“有没有小孩跟着?”
“没有。”
“她长得怎么样?”
“非常漂亮!”查理说。
这句赞美之辞似乎满足了记者的要求。他离开旅社,赶往码头。从利物浦开来的轮船格拉纳达号仍然停在码头上。他上船向事务长问了类似的问题,答案还是一样,完全没有孩童的踪迹。接下来哈奇前往思考机器家。
“怎么样?”科学家问。记者摇摇头。“就我所知,从她离开利物浦起到现在,没有人看到她和小孩在一起或说过话。”思考机器毫不惊讶,反而露出有些不安的神情。他的额头起了皱纹,双眼眯了起来,坐下靠着椅背,沉思了很长时间。“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末了,科学家喃喃自语。哈奇不知道思考机器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好也闷声不响。过了一会儿,科学家突然跳了起来,一五一十地将镭遗失的经过说给记者听。
“那封居里夫人写的介绍信,让泰蕾兹·沙坦尼夫人有机可乘。”他说,“坦白说,我认为那封信是伪造的。我已经发了一封越洋电报给居里夫人。如果她回答是‘没写过’,那么我的推测就是对的;如果她回答是‘写过’,那么……不,这种答案用不着考虑。目前问题在于:实验室中镭到底是如何遗失的?”
门开了,马莎走进来,递给科学家一封电报。他立刻打开信封,看了电文一眼,猛地坐回椅子上。“怎么说?”哈奇大胆地问。“电报上说‘写过’。”对方回答。
当晚八点钟,思考机器还在自己的小实验室中做化学试验。他拿着一个有刻度的玻璃杯,杯内有些半透明的紫色液体。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不自觉地松开手指,玻璃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我真是一个大笨蛋。”他咕哝着,不理会地上的玻璃碎片,走到隔壁房间。一分钟后,他和哈钦森·哈奇通上了话。“马上过来。”他简短地说。他的语气里有种急迫的意味。哈奇抓起帽子就往外跑。他赶到思考机器家时,科学家正好从打电话的房间走出来。“我知道了?99lib.。”科学家先开口对记者说,阻止对方提出问题,“真是简单得不得了。我居然没有想到,真是个笨蛋。”哈奇掩口偷笑。任何人都不敢说思考机器是个笨蛋。
“你搭出租车来的?”科学家问。
“是的,车就等在门外。”
“走吧。”
思考机器给出租车司机一些指示后就出发了。
“你即将见到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思考机器解释,“他可能会制造出麻烦,也可能不会,总之,你得做好准备。他可是个狡猾的家伙。”
出租车在一栋大宅前停下,看起来是个供中产阶级租住的公寓。思考机器跳出车子,哈奇紧跟其后。两人一起走上台阶,按下门铃。一个女仆模样的人出来应门。
“请问……请问……噢,他姓什么来着?”思考机器搓着手好像拼命想记起什么事似的。“那位先生,那位身材矮小的绅士,昨天才从利物浦来的……”
“噢,”女仆爽朗地笑了,“你说的是贝克斯通先生?”
“对了,就是他,”科学家叫出声来,“请问他在家吗?”
“我想他在家,先生,”女仆仍然微笑着,“你有名片吗?”
“没有,没这个必要,”思考机器回答,“我们从戏院来的,他知道我们要来找他。”
“二楼,后面。”女仆说。
两人走上楼梯,在一扇门前停下。思考机器轻轻扭动门把,门没上锁,他推开房门。煤气灯亮着,可是屋内看不见人影。这时他们听见翻动报纸的声音,两人一起转过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仍然看不见人影。思考机器蹑手蹑脚地朝一张面对另一个方向的大沙发椅走去。细瘦的手臂在椅子的另一面消失了,可是很快又提起了什么。在他手上扭动的是一个人,一个像玩具娃娃的侏儒,穿着轻便外套,正在用德语咒骂着。哈奇爆笑出声,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位是贝克斯通先生,这位是哈奇先生。”思考机器严肃地为双方互做介绍,“哈奇先生,就是这位先生偷了镭。在你开口前,我得告诉你,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已经被捕而且认罪了。”
“放下我,”矮小的德国人说,“放下我,求你了。”
思考机器将扭动的侏儒放回沙发椅上,哈奇走去关门并且上了锁。他走回来时,看到侏儒满是皱纹的小脸、孩童似的躯体、玩具娃娃般的衣服,再加上一脸无助的神情,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侏儒可能只有十五岁,也可能有五十岁,体重不会超过二十五磅,身高也只有三十英寸左右。
“就像我们在戏院中表演的一样……”贝克斯通开始结结巴巴地说。
“原来如此,”思考机器说,他倒是有其他问题要问,“泰蕾兹·沙坦尼夫人的真名叫什么?”
“她就是著名的方琼小姐,我是了不起的冯·弗里茨伯爵。”贝克斯通有如在舞台上表演一般,骄傲地朗声说。
一道灵光闪过哈奇的心头,他明白镭是怎样被偷的了。令他难以相信的是对方十足大胆的行为。思考机器站起来,打开屋里的衣橱,从里面拉出一个手提箱,打开手提箱,取出一个小铁盒。
“哈,镭就在这里。”他打开铁盒时说,“想想看,哈奇先生。这个小盒子可是价值数百万啊。”哈奇也在思索,想着如何将这段经历写在他的专题报道中。他们两人将侏儒带出门,搭出租车回到科学家的住所。一小时后,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应邀来访,她以为这次会面是要谈购买镭的事。随后前来的是德克斯特教授,他仍然非常愤怒,可是又不敢拒绝思考机器的电话邀请。在场的还有哈奇、思考机器以及马洛里探员。
“现在,泰蕾兹·沙坦尼夫人,”思考机器平静地开口说,“请告诉我,除了从亚佛实验室偷去的一盎司镭之外,你还有另外一盎司的镭吗?”
泰蕾兹·沙坦尼夫人跳了起来。思考机器斜眼向上望,十指指尖相触,对她的举动毫不在意。马洛里探员却警觉地站直身子。
“偷?”泰蕾兹·沙坦尼夫人大叫,“偷?”
“对,我用的就是这个词。”思考机器用愉悦的口气说。
女人眼中闪过一道凶光,脸色通红,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神色泰然地坐了下来。
“冯·弗里茨伯爵已经坦白招供了。”思考机器继续说。他倾身向前,从桌上拿起一个包裹:“镭就在这里。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镭吗?”
“镭!”德克斯特教授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气。“如果你不否认,我想可以让冯·弗里茨伯爵进来了。哈奇先生,麻烦你。”思考机器说。哈奇打开房门。侏儒以在舞台上表演的步伐跃然而入。“这个证据足够了吧,方琼小姐?”科学家问,口气中有点儿讽刺的意味。泰蕾兹·沙坦尼夫人无言地点点头。
“你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出答案的吧?”思考机器继续说,“我猜想你偷镭的灵感是从报纸上来的。从报道上,你该知道我本人也对这项试验很有兴趣。你带着偷到的镭离开不久,我就到实验室了。德克斯特教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真是聪明,非常聪明,可是你拥有的镭太多了,多到不可信。如果你说的不是真话,那么你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呢?答案显而易见。
“除了德克斯特教授之外,你或任何人都没有进入实验室里。可是屋里的镭却不见了。怎么会呢?起初我想的是当你把德克斯特教授缠住时,你的同党潜入实验室,或者从玻璃天花板上用鱼钩或其他某种巧妙的器械将镭勾走。我询问德克斯特教授时,发现你曾咳嗽过两次,这显然是个信号,用来通知你的同党做某些事。
“其次,我检查了窗户和天花板,全都从内部锁好,毫无受到破坏的痕迹。当然,镭也没有从接待室出去,可是却不见了。我当时几乎束手无策,直到我想起德克斯特教授提到他踢到一个手提箱。一个女人出门拜访,为什么要带手提箱?就算她有理由带手提箱,她为什么不将它留在马车上,而一定要提到接待室里呢?
“此时我已经不相信你真的拥有镭,我也知道你曾两次利用咳嗽发信号给你的同党,因此,我相信手提箱一定与偷窃镭这件事有关。怎么说呢?手提箱里可以藏些东西。什么东西呢?一只猴子?我认为不是,因为藏在里面的同党一定要有相当的智力才可以。不是猴子又是什么?一个小孩?这个可能性似乎大些。你可以教一个孩子去偷东西。”
屋里每个人都睁大眼睛听着。当事人泰蕾兹·沙坦尼夫人也听得入神,而冯·弗里茨伯爵则伸直脖子微笑着。
“我发了一封电报给居里夫人,问她那封介绍信是否是真的;我也派哈奇先生去打听孩子的事。他回报说泰蕾兹·沙坦尼夫人没有与任何孩子接触,我也接到居里夫人的回电说介绍信是真的。这下又把我送回最初的出发点了。我一再考虑,总是得到同样的结果。直到突然灵机一动,我想,如果藏在手提箱里面的不是猴子,也不是孩子,那能是什么呢?当然就是身材矮小的侏儒。我真是笨到家了,没能早些想到这个可能性。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找到这个侏儒了。他很可能是和这个女人同时乘船来的。我想到一个计划。我从日耳曼旅社找到当初载泰蕾兹·沙坦尼夫人的马车夫,再问车夫泰蕾兹·沙坦尼夫人把手提箱留在何处。他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和哈奇先生一起过去。
“我无法解释这个女人如何从居里夫人那里拿到介绍信,不过对一个聪明得能偷出一盎司镭的人来说,骗出一张介绍信应该不成问题。她和侏儒都是在舞台上的表演者,使用手提箱藏人大概以前曾在舞台上做过。当然,这个手提箱也是特制的,所以侏儒能从里面开关。”
“而且总是会赢得哄堂大笑。”侏儒自满地插嘴。
过了一会儿,两位嫌疑犯都被押进警察局关了起来。冯·弗里茨伯爵在头一天就逃脱了三次,因为他只要轻轻扭动身子,就能从牢房的铁栏杆之间钻出去了。
名画失窃记
马修·卡尔靠贩卖机器轴承的润滑剂赚了五千万美金,接下来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艺术品收藏上。这并非难事:他有的是钱,而欧洲有的是艺术大师。他收藏的方式也很简单,在他的大理石豪宅中,有个墙体面积大约五千平方码的美术馆,他就去买了大约五千平方码的艺术品放在里面。这些艺术品有些还算得上是精品,有些则马马虎虎,大部分只是劣质品。精品中最好的一幅是鲁本斯的画,他在罗马花五万美金买到的。
当他买够了收藏品后,卡尔决定要将自己的美术馆重新装修一下。墙壁上挂的画全部取下,暂时收在同样广阔的宴客厅里,画面朝墙放着。卡尔和他的家人则暂时住在附近的酒店里。
卡尔在酒店结识了朱尔·德莱塞普先生。德莱塞普先生是个法国人,讲话又急又快,像是健美操教练在发口令一样。他私下对卡尔说,他不但是个画家,而且也是个艺术品鉴赏家。出于爱炫耀的个性,卡尔忍不住对德莱塞普先生说起自己的藏品,并邀请对方来参观。在卡尔家的宴客厅中,法国人看到真正的精品时,他眼中闪现出正牌艺术家欣喜的光芒;看到滥竽充数的画时,他只微微一笑——一种无所谓的微笑。
卡尔亲手拿起珍贵的鲁本斯名画,向法国人展示。这是一幅圣母和圣婴的画像,笔触非常细腻。经过了几个世纪,完美的构图和丰富的色彩依然和当初创作时一样光彩夺目。看到德莱塞普先生好像并不怎么起劲的样子,卡尔有点儿失望。
“怎么样?这可是鲁本斯的画呢。”他叫着。.99lib?
“我知道。”德莱塞普先生说。
“我花了五万美金买的。”他骄傲地说。
“也许值更多钱。”法国人耸耸肩,转身走开。
卡尔苦恼地望着对方。德莱塞普先生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鲁本斯是个著名画家?或者他没听见这幅画价值五万美金?卡尔每次对人提到他花了五万美金买这幅画时,听的人都会露出目瞪口呆的惊奇表情。因此,他又问了一句:“你不喜欢它吗?”
“我很喜欢,”德莱塞普先生说,“但我见过这幅画。就在你买走这幅画的前一周,我在罗马见过。”
他们继续看其他的画,最后看到一幅惠斯勒的画作。这是一系列伦敦泰晤士河风景水彩画中的一幅。德莱塞普先生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他的目光在水彩画和鲁本斯的画之间反复逡巡,好像是在将有着细腻笔法和明亮色彩的现代画拿来与古典大师的画作相比较似的。
卡尔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沉默不语。“其实我并不怎么看重这幅画,”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这只不过是惠斯勒的画,我只花了五千美金,看起来还算顺眼,但绝不是非有不可的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我认为这是旷世绝作,”法国人满腔热情地说,“这是现代画中最精华、最顶尖的一幅作品。”他转身面对卡尔,“可能的话,你能否允许我临摹这幅画?我有点儿绘画才能,我敢说我很有把握能画出一幅相当好的复制品。”
卡尔很高兴,现在他对这幅惠斯勒的画越看越满意了。“当然可以,”他回答,“我会把这幅画送到酒店去,你可以……”
“不,不,不,”德莱塞普先生快语接上,“我可不敢把这幅画留在身边,万一遇到火灾就糟了。我在想,如果你允许我到这里来,这个房间够大,而且光线、空气都很好,又很安静……”
“随你喜欢,怎样都行,”卡尔大方得很,“我只是希望帮你找到最方便的办法。”
德莱塞普先生走上前来,一手搭在卡尔的手臂上。“我亲爱的朋友,”他诚恳地说,“如果这是我的画,我绝不会让它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想,你为了这批收藏已经花了……”
“六十八万七千美金。”卡尔骄傲地接口。
“虽然你目前不住在此地,但你肯定已经布置了完善的安全措施吧?”
“装修工人干活时,屋里有二十个仆人在看守,”卡尔说,“其中三人除了守卫这个房间之外,什么事都不做。这个房间只有一个进出口,就是咱们进来的那道门,其他的不是钉上就是锁上了。而这扇门只有我本人,或者我亲自吩咐过的人才能出入。因此,先生,你能看出来,没有人能从此地拿走任何东西。”
“好极了!好极了!”德莱塞普先生钦佩地说。他微笑了一下。“我想再没有人会像你那么有先见之明了。”他心不在焉地望望四周的画。“一个聪明的窃贼,”他大胆地说,“可能会将一幅值钱的画,比如这幅鲁本斯的画,从画框上割下,卷成一卷,藏在外套里出去。”
卡尔得意地笑着,摇了摇头。
几天后,在酒店中,卡尔主动提出要陪德莱塞普先生到画室去,他想亲眼看着德莱塞普先生开始他的临摹工作。德莱塞普先生当然是非常高兴,感激万分。他们在客厅门前停下脚步。
“詹宁斯,”卡尔对站在门边,穿着特殊制服的男仆说,“这位是德莱塞普先生。他可以在此随意出入。他要在宴客厅中做些事,你通知其他人不要打扰他。”
德莱塞普看到鲁本斯的画和其他画一起随意摆放着,画上的圣母正面对着他。“卡尔先生,”他抗议,“这幅贵重的画不该随随便便地放在这儿。如果你同意的话,让你的仆人去找些帆布来,我可以把它包起来放在桌子上。别放在地上,万一这里有老鼠呢?”
卡尔向他致谢,下令让仆人照做,把鲁本斯的画小心包好,放在安全的地方。德莱塞普先生摆好画纸、画架、凳子和其他东西,开始临摹。
三天后,卡尔正好路过,看到德莱塞普先生仍在努力地临摹。“我只是随便走走,”他说,“看看画廊的工作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他们说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完工。希望没有打扰你。”
“一点儿也没有,”德莱塞普先生说,“我就快画完了,过来看看。”他将画架转向卡尔。
百万富翁凝视画架上的画,再和放在邻近椅子上的原作比较了一下,眼中露出钦佩的神情。“哇,棒极了!”他叫出声来,“这简直和原作一模一样。我敢说你肯定不会花五千美金购买它,对吧。”
谈话到此结束。卡尔在宅子里又溜达了一个多钟头,最后回到宴客厅。画家刚好收拾完他的工具,两人便一起走回酒店。画家将自己临摹的惠斯勒风景画松松地卷成一筒,挟在腋下。
一周后,美术馆的改建工程全部完工,工人也都离开了。德莱塞普先生自告奋勇帮忙悬挂画作,卡尔当然高兴得很,便委托德莱塞普先生负责这项工作。着手开始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德莱塞普一面愉快地和卡尔闲聊,一面打开包着名贵的鲁本斯画作的帆布。突然,他惊慌地愣住了。名画不见了,画框还在,画布却已不见。画框内还留有一块细条帆布,表明有人用利刃割开画框取走了画布。
卡尔当即将鲁本斯失窃一事报案,由马洛里探员接办。卡尔重重地捶着探员的桌子,大声咆哮。“我花了五万美金买的!”他喊着,“赶快去找啊,坐在这里瞪着我有什么用?”
“别太激动,卡尔先生,”探员劝着,“我会立刻派手下去找这——这……这个鲁本斯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幅画!”卡尔先生吼叫着,“帆布上画着一些东西,别忘了我是花了五万美金买的。”
警员被派出去工作了。过了不久,记者哈钦森·哈奇敏锐的触角就发现了这件事,他查出有位德莱塞普先生和这幅画的失踪有关,于是去拜访他。哈奇发现这位画家的情绪非常紧张,几乎要歇斯底里了。哈奇一提起这件事,德莱塞普先生就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老天!这真是令人吃惊!”法国人叫着,“我该怎么办啊?我是唯一在那个房间待了好几天的人。我也曾提醒他要好好保护这幅画。现在画不见了,损失是无法弥补的,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哈奇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让对方继续说下去。最后,他总算找到一个机会打断对方的话。“德莱塞普先生,”他说,“据我所知,你在宴客厅里时,除了你和卡尔先生之外,没有别人进入那个房间,对吗?”
“没有别人。”
“听卡尔先生说,你是在临摹某位知名水彩画家的画作,对吗?”
“不错,一幅泰晤士河风景画,惠斯勒画的。”对方回答,“就在那里,挂在壁炉架上的那幅。”
哈奇用欣赏的目光注视那幅画。那是一件非常好的复制品,显示出临摹者本人也必定是个好画家,才会有那么灵巧的手法。德莱塞普先生看到对方钦佩的目光。“这幅画还可以吧,”他谦虚地说,“我曾师从卡洛斯·多兰。”
哈奇将他所知的消息全部告诉思考机器。那位举世闻名的逻辑学家静静地听着。“谁能进出那个房间?”末了他问。
“警察现在也正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记者回答,“屋里有二三十位仆人,尽管卡尔先生有严格的命令,不过我想偶尔也会有松懈吧。”
“这是当然,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多了。”思考机器用他一贯不耐烦的语气说,“我想咱们最好亲自到卡尔家去调查一下。”
卡尔会见两人时,态度有些冷淡。不过这也是每个百万富翁见记者时共有的表现。对身材矮小的科学家,他倒是用好奇的目光看了一眼。科学家对卡尔说明来意。
“我猜你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百万富翁说,“这里已经来了好几个探员了。”
“马洛里先生也来了吗?”思考机器唐突地问。“他在楼上的仆人房里。”
“我们能去画作被盗的房间看吗?”科学家用讨好的声音问对方。
卡尔挥一挥手答应了,让他们进入原先收藏画作的宴客厅。思考机器站在客厅中央向四周扫视。客厅的窗户相当高,有五六扇分别通向走廊、花圃温室以及大厦内其他安静的隐蔽角落,因此有很多进出的途径。接下来,思考机器拾起原本装着鲁本斯名画的画框,端详了好长时间。明显可以看出,卡尔等得非常不耐烦。末了,科学家转身面对他。
“你认识德莱塞普先生有多久了?”思考机器问。
“只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你为什么这样问?”
“他有没有带正式的介绍信来,还是和你偶然结识的?”
卡尔用不快的目光瞪着对方。“我的私事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客气地说,“德莱塞普先生是位道德高尚的绅士,我不认为他和这幅画的失踪有关。”
“这种情况很常见。”思考机器也尖刻地说。他转头面对哈奇。“他临摹的惠斯勒风景画到底有多好?”他问。
“虽然我没看到原作,可是他画的复制品手艺可是一流的。也许卡尔先生不反对让我们看看原作……”
“噢,当然没问题,”卡尔无奈地说,“来,原画在美术馆里。”
哈奇仔细地端详惠斯勒的画。“我敢说复制品几乎和原作一模一样。当然,没有放在一起比较,我也不能说是百分之百一样。不过复制品绝对是一流作品。”
突然,他们面前的大帷幔分开了,马洛里探员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些东西,可是一看到馆里有人,立刻将手上的东西藏在身后。他脸上掩不住胜利的得意神色。
“啊,教授,咱们是老相识了,对吧?”他说。
“这位记者和他的朋友,似乎是想将德莱塞普先生牵扯到这件事里来。”卡尔对探员抱怨说,“我不希望见到这种事。他有权自由地临摹任何他喜欢的画。”
思考机器不客气地瞪了卡尔一眼,然后对马洛里探员伸出手。“你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他问。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教授,”马洛里探员挖苦地说,“这次你可是迟了一步,”他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你要找的画就在这里,卡尔先生。”
卡尔又惊又喜地倒吸了一口气,展开画布,检查了一下。“好!”他对探员说,“我保证你一定会得到奖励。这东西可花了我五万美金。”
思考机器倾身向前,斜眼看了画布的右上角一眼。“你在哪里找到的?”他接着问道。
“在一间仆人的卧室里,紧紧地卷成一卷,塞在床底下,”马洛里探员说,“那个仆人叫詹宁斯,我已经逮捕他了。”
“詹宁斯!”卡尔叫着,“怎么会是他?他为我工作已经有很多年了。”
“他认罪了吗?”思考机器冷静地问。
“当然没有,”马洛里探员说,“他说是别的仆人放在那里的。”
思考机器对哈奇点点头。“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他说,“我该向你道贺,马洛里先生,这么快就完美地侦破了这个案子。”
十分钟后,他们俩走出大厦,乘一辆出租车回到思考机器的家中去。哈奇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地被别人解决,觉得有点苦恼,一路上好久都没吭声。
“马洛里有时也会有点小聪明呢,对吧?”末了,他无精打采地说。
“我不这么认为。”科学家冷冷地说。
“他不是找到画了吗?”哈奇说。
“他当然会找到,本来就是要放在那里让他找到的。”
“放在那里让他找到?”记者重复了一遍,“画不是詹宁斯偷的吗?”
“如果是他偷的,那他就是个大笨蛋。”
“如果不是他偷的,那是谁放在那里的?”
“德莱塞普。”
“德莱塞普!”哈奇说,“他为什么要偷一幅价值五万美金的画,然后把它放在仆人的床底下让人找到?”思考机器在座位上扭动两下,斜着眼古怪地瞪了他一眼。“哈奇先生,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脑筋转到哪里去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马洛里先生会有那种看法我可以理解,可我一向认为你是个聪明人。”哈奇对这个指责只能微笑以对。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说这种话了。一直到出租车到家之前,两人都没再说话。
“哈奇先生,我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下了车,思考机器开口道,“我要不要费些力气去帮卡尔先生找回原作。现在他已经很满意了,而且很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什么不妥。因此……”
哈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他叫起来,“你是说马洛里找到的画是……”
“原画的复制品。”科学家替他说完,“我对美术作品一无所知,因此乍看之下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复制品,我只是运用逻辑思考得到了答案。当原画从画框上切下时,可以从还留在画框上的帆布看得出来,刀子在画布的右上角稍微斜了一下。马洛里先生找到的画布与画框上残留的帆布并不完全相配。结论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原作还在德莱塞普手中?”
“德莱塞普手上有原作。”
“他是如何拿到的呢?”
“其实,bbr>?方法多的是。也许他将画布卷成一筒,藏在外套里;也许他有个同党,不过我不相信他会采用这种普通的偷窃方法。当我重新研究这件案子时,我能看出他是个聪明人。
“比如,他先请求让他临摹惠斯勒的画,你可以看出这幅画的画框大小和鲁本斯的画一样。他开始临摹,就在宴客厅里。虽然他经常只身一人留在宴客厅,但是要知道,卡尔先生随时都会走进来,所以事实上,他是经常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中的。他说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完成临摹。他知道卡尔先生对美术一无所知,所以他在没人监看时,将用帆布包好的画打开,用刀片将鲁本斯的名画从画框上裁下,放在身边,又临摹了一份。当然,万一有人来,他会将名画盖起来,假装他在临摹惠斯勒的风景画。要偷窃一幅价值五万元的画,这一点点小麻烦算不了什么。
“我们知道德莱塞普先生是个画家,他根本就不用担心卡尔能看出他在搞什么名堂。他一开始就打算取走真正的鲁本斯名画,用复制品做诱饵。你看到马洛里先生分不出真品和复制品之间有何分别,德莱塞普则知道卡尔先生也分辨不出。他唯一的危险是被真正的鉴赏家或其他画家看到复制品而已。他大胆地让警察在他眼前找到窃贼,还自告奋勇帮卡尔先生悬挂美术馆中的画作,从而发现名画失窃。现在尚不清楚的是,他是怎么把复制品藏在詹宁斯的房间里的。我可以想出有好几种方式……”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停顿了一下,斜眼朝上,双手指尖相触。
“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把原画拿回来。你说过就藏在德莱塞普的房间里,所以用不着担心会遗失。我敢说他知道,如果他想逃走,一定会引起警方的注意。”
我说过?哈奇想不出他什么时候说过原画藏在那里,不过他知道思考机器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是如何把原画从卡尔家拿走的呢?”哈奇问。
“当然就在和卡尔先生一起离开家的时候,挟在腋下拿走的。”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
哈奇狐疑地望着科学家。过了一会儿,科学家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当他走回来时,抓起自己的帽子,请哈奇和他一起出门。
德莱塞普在自己的房间里,请两人进去。他们先不着边际地寒暄一番,科学家的目光不住地在屋里扫来扫去。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哈奇先生,那一定是马洛里探员,请开门让他进来。”思考机器说。德莱塞普似乎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过来。马洛里探员带着疑惑的神情走入。
“马洛里先生,”思考机器安详地说,“仔细看看这幅放在壁炉架上的惠斯勒风景画复制品。画得非常好,不是吗?我想你在卡尔先生那里见过原画吧?”
马洛里探员咕哝了一声。德莱塞普的脸色一下变白了,并没有受到称赞时应有的兴奋之情。不过,很快他的神情再一次恢复自然,微笑着。
“这幅画的美不只在于它忠于原作,”科学家继续说,“还在于它是在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下完成的。马洛里探员,你是否知道。如果我们将油灰混在胶水中,就能制造出一种糨糊,将之涂在油画上,不但能将原来的油画完全遮盖住,而且能在上面画上水彩画。”
他停顿了一下,其他三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这一幅复制的惠斯勒水彩画,”科学家平静地说,“就画在我所说的特制画布上。糨糊已经将鲁本斯的原画完全遮盖住了,用一些水就能把这些糨糊洗掉,不会损害底下原本的油画。我说的对吗,德莱塞普先生?”
对方没有回答,他还能说什么呢?马洛里探员将德莱塞普带回警察局。一小时后,哈奇打电话给思考机器,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水彩画是画在鲁本斯原画上的?”
“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使搜寻鲁本斯原作的人永远找不到,同时也能将原画妥善地保存起来,”对方回答,“我说过,德莱塞普是个聪明的家伙。用99lib?一点逻辑推理就能找到答案。哈奇先生,二加二总会等于四。”
幽灵汽车
01
一辆汽车转过弯道,两个前灯有如又大又亮的眼睛,穿过夜色怒视着面前平坦、宽广的道路。那种有规律的、轰隆的引擎排气声,好像在通知等在路边的贝克警员它要过来了。眼看两只巨大的车头灯毫不迟疑地向他猛扑而来,贝克立刻意识到那辆车的车速不仅是超过亚伯勒郡的规定速度而已,简直是将执法人员视若无睹,公然向其挑战。
广袤空旷的亚伯勒郡的郊区零星分布着一些夏季消暑庄园。公路保养良好,平坦得就像家里的地板,使人忍不住想过开快车的瘾。因此,亚伯勒郡对车速有特别的规定,并在公路上部署了五六十名警员,专门对付超速行为;更何况车子超速罚款的收入还是亚伯勒郡的一大财源呢。
“车速四十英里,只多不少。”贝克自言自语。贝克负责六点到午夜这个时段。他从自带的露营凳子站起来,提起点亮了的油灯,走到路肩。他负责守卫的这段路,路面全由细石铺成,两侧是高大的石墙,道路蜿蜒曲折,无法从路的这一端看到另一端,对酷爱开快车者有特殊的诱惑,因此常被开车者称为“陷阱”。贝克照顾路的这一头,另一端由鲍曼警员接管。两人之间用电话联系,也可互相帮忙。如果一端的警员无法阻止来车,或来不及抄下车牌号码,另一端的警员便可以协助处理。至少理论上是如此。
现在,贝克满怀信心地站在路肩上等着。从车前灯的亮度判断,车子离他大约只剩两百码了。在适当的时机,他会举起油灯,示意来车停下,驾驶人会装模作样地抗议一下,接着郡公所的财政部门会收到一笔小小的贡献。郡公所会用这笔钱将路面修得更加平整,以便诱惑更多的驾驶人来此开快车。有时来车不肯停下,那也没关系,当车子飞驶而过时,警员会把车牌号码抄下,将号码与汽车登记簿对照,很快便能查出车主的姓名和地址。如果是这种情况,肇事者的罚款当然要加倍了。
来车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左摇右摆地朝他全速猛冲过来。气愤之余,贝克站到路中间,晃动他的油灯。“停车!”他下令。
引擎声越来越响,车前灯也越来越亮,在来车几乎要撞上他时,贝克身手矫健地及时从路上跳开。无疑,这种情况他已经碰到多次了。来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向陷阱的另一端猛冲过去。这次贝克由于要专心站稳脚步,来不及留意抄下车牌号码。不过这不要紧,他知道没有人能逃出陷阱。公路左侧的石墙高达八英尺,是约翰·费尔普斯·斯托克庄园的东墙;公路右侧则是九英尺高的石墙,那是托马斯·Q·罗杰斯庄园的西墙。陷阱就在两座高墙之间,没有岔路,没有停车处,仅有的出入口就是由警员看守住的南北两端。因此,贝克不慌不忙地提起电话。
“有汽车冲过,车速约六十英里。”他大声喊,“它不肯停下。我没看到车号。你小心点儿。”
“没问题。”电话另一头的鲍曼警员回答。
贝克等了十分钟、十五分钟,甚至二十分钟,鲍曼仍然没有打电话过来。最后他等不及了,自己拿起电话又打过去。没人接。他举着电话等了很久,还将电话箱敲了好几下,仍然没人接。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安,想起就在鲍曼的警戒点上,曾有个警员因为鲁莽的驾驶员不肯停车或转向而被撞成重伤。他脑中浮现出鲍曼警员浑身是血,躺在路中间的景象。如果这个该死的驾驶人通过鲍曼的警戒点还保持着同样的车速,无论是谁碰上,都会非死即伤。
贝克脑中想着可怕的事,再加上实在担心鲍曼,决定亲自走过陷阱到另一端去看看。油灯微弱的亮光照在道路两侧坚硬冰冷、漫无尽头的长石墙上。石墙上没有种什么灌木,只是墙脚长了些稀疏的杂草。贝克越想越不对劲,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当他转过一个弯道后,看到远方有一盏摇摇晃晃的提灯慢慢向他靠近。他可以看出那个提灯的人也在小心检查着道路的两侧。
“喂!”提灯靠近时,贝克喊,“是你吗,鲍曼?”
“是我。”光圈里的人回答。
两盏提灯碰在一起。贝克先前的担忧化为好奇。
“你在找什么?”他问。
“那辆汽车,”鲍曼回答,“它并没通过我的警戒点,我想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因此出来搜查,结果什么都没看见。”
“没有通过你的警戒点?”贝克诧异地问,“它应该从你那里通过。它没有回到我这边,我也没有在路上见到它,所以一定是从你那边过去了。”
“哼,就是没有,”鲍曼确定地说,“我站在路中守望,在过去的一个钟头之内,一辆汽车都没有。”贝克警员提起油灯,灯光照亮了鲍曼的脸,两人互相瞪视了好一阵。贝克锐利、贪婪的眼神流露出猜疑的神情。“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放他通过?”他问。“给我钱?”鲍曼大叫,他真的发怒了,“什么都没给。我没看见车。”贝克警员嘴角扬起,露出轻蔑的笑容。
“在警局的报告上当然要这么写,”他说,“可是我的确看到一辆汽车朝你的方向驶去。它并没有回头,这条路上除了你的警戒点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出口,因此一定是从你那端离开的。”他停了一下,“不论你得到多少,吉姆,我应该分得一半。”
这次是鲍曼的表情变了。他藏在斑白胡须中的嘴角也露出轻蔑的笑容。“我想,”他不慌不忙地说,“你自己常揩些油水,所以认为每个人都会和你一样。可是我的确没看到汽车通过。”
“我不总是和你平分吗,吉姆?”贝克几乎在恳求了。“总之,我没有看到任何汽车通过。如果它没有掉头朝你那边去,那就根本没有这回事。”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一句让人不愉快的话,“你看花眼了,这就是问题所在。”
两个亚伯勒郡警员就这样争吵起来。过了一会儿,两人相对冷笑一声,走回各自的警戒点去。他们都认为自己的观察才是正确的。在下班前差五分十二点,贝克再次打电话给鲍曼。
“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吉姆,我想咱们最好不要把这件事报上去,也不要对任何人讲,”贝克慢慢地说,“这件事听起来实在荒谬,讲出去只会让咱们成为大家的笑柄。”
“就照你说的做。”鲍曼回答。
第二天,贝克警员和鲍曼警员的关系还是相当紧张,不过两人勉为其难地一起朝陷阱走去。贝克在自己的警戒点停步时,鲍曼连招呼也不打,就朝陷阱另一端自己的警戒点走去。
“你今晚最好仔细看好,吉姆。”贝克最后忍不住说。
“昨晚我就看仔细了。”鲍曼不耐烦地回嘴。
七点、八点、九点过去了,只有两三辆车通过陷阱,其中一辆略微超速,贝克警员给司机一个警告就放他走了。九点过了十来分钟,贝克正坐在凳子上无聊地望着大路,突然有样东西使他跳了起来。就是那对发出耀眼白光的大眼睛,目前仍在远方。他认得这对眼睛,就属于昨晚那辆神秘消失的汽车。
“这次我一定要逮住你!”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嘀咕。
当来车冲到约二百英尺的距离时,贝克警员站在路中央,上下摇动他的油灯。来车似乎看到他的灯了,可是仿佛比昨晚开得更快。距离只剩一百英尺,贝克开始大声喊叫,但来车仍未降低车速,继续向前冲。在最后一刻,贝克灵活地从路上跃开。开车的人敏捷地转了一下方向盘以免撞上警员,然后呼啸而过。
贝克安全避开后,迅速掉转头去看车牌号码。他看到车的后面有块白色的板子,可是车子行驶过后扬起的灰尘加上车身的摆动使他无法顺利读出号码。不过他的确看到在昏暗的车里坐着四个人,无法辨出是男是女,疾驶而去的汽车很快就转过弯角不见了。
他再次快步去打电话,鲍曼警员立刻响应。
“那辆车又来了,车速九十英里,注意!”贝克大声叫。
“我在注意看。”鲍曼回答。“一有情况马上通知我。”贝克再叫。
他提着听筒等了十多分钟,然后听到鲍曼在另一头说话。“怎么了?”贝克问,“抓到了吗?”
“没有车通过这里,而且也没看到任何汽车。”鲍曼说。
“可是它的确冲过去了。”贝克坚持说。
“我跟你说没有车开过来,”鲍曼坚称,“沿路走过来,我去和你会合,咱们一起搜索。”
和昨晚一样,两位警员从两端将整段陷阱仔细搜查了一遍。当他们在中间会面时,两人都是一脸茫然,正如路两边高大的石墙般毫无表情。
“没有!”鲍曼先开口。
“没有!”贝克也回应。
鲍曼警员侧着头,挠着自己灰白的下巴。“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他不快地问,“你真的见到一辆车?”
“我当然见到了,”贝克的声音表明他的不快,“我的确见到了,如果没有通过你那一端,那么……那么……”他连忙住口,飞快地前后张望了一下。鲍曼不由得也跟着四下张望着。“可能……可能……”过了一会儿,鲍曼说,“可能是一辆……幽灵汽车?”
“毫无疑问,”贝克若有所思地说,“你我都很清楚,在这段陷阱中,除了首尾两端再也没有别的出口了。那辆车从我那一头进来,既然没有从你那一端出去,也不在路上,还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鲍曼瞪着对方好一阵,提起自己的油灯,摇摇头,慢慢沿路返回他的警戒点,一路上不住地四处张望。贝克也和他一样。
第三天晚上,幽灵汽车再次出现而后又消失无踪,就和前两晚一样。两位警员再次在路中会面讨论这件事。
“我有个想法,贝克,”末了鲍曼说,“也许一切都是你神经过敏,你以为你看到汽车了。如果让我驻守在你的警戒点,可能什么事都不会有。”
贝克警员对影射他神经不正常的猜疑感到非常恼火。“好吧,吉姆,”贝克说,“既然你这样想,那么明晚咱们就互换岗位。当然正式报告上什么也别提。”
“这就对了,”鲍曼警员十分赞同,“我打赌肯定不会看到那辆汽车。”
第二天晚上,鲍曼警员坐在贝克的木凳上守候。他看到了那辆幽灵汽车,引擎同样发出轰轰的声响,冲过他身边时速度之快,几乎把他给吓坏了。他打电话给贝克,贝克在另一端等了半个小时,什么汽车都没看到。
02
无论什么事,最终报社都会知道,这个幽灵汽车事件也不例外。当记者哈钦森·哈奇的采访主任对他讲述这件事时,他报以怀疑的微笑。不管人们讲得多么天花乱坠,其实所知的信息非常有限:一辆实实在在的汽车每天晚上冲过人称“陷阱”的那条路,然后神秘地消失了。
不过,就是这点儿异乎寻常的信息,已经足够激起哈奇的好奇心了。因此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到亚伯勒郡去调查。在那里,他先与贝克和鲍曼两位警员谈过话,然后趁天亮去陷阱公路缓步来回走了两趟。他要仔细并且彻底地将这段路好好检查一下,要找出一辆汽车进入这段路之后,除了道路两端,还有什么出口。
走第一趟时,哈奇将注意力放在托马斯·罗杰斯庄园的石墙这一侧。这是一道高约九英尺的长石墙,毫无中断之处,也没有任何秘密车道的痕迹。秘密车道!哈奇暗笑自己的想象力过于丰富。可是当他走到陷阱的另一端,也就是鲍曼警员驻守的一端时,他已经百分之百确信一件事,就是任何汽车都不可能从坚固的石墙上方跃过、下面钻过或中间穿过。回程中,他仍然慢慢地走着,这一次注意力放在属于约翰·费尔普斯·斯托克庄园的石墙上,回到贝克警员的警戒点时,他又确认了一件事,就是同样没有任何汽车能从这段坚固的石墙上方跃过、下面钻过或中间穿过。?99lib.这段石墙上,仅有的一段缺口是一个不到十六英寸宽的窄口。
公路上没有灌木林,哈奇只看到墙边有一小丛杂草而已。因此,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幽灵汽车都无处躲藏。他也没在路上找到任何坑洞足以让汽车驶入地底。他不自觉地仰首望天。他异想天开地想着,也许那辆汽车是种异形的鸟,或者……或者——他突然停步。
“老天!”他叫道,“我想会不会是——”
当天下午,哈奇有条理地做了许多调查。他先后去了斯托克庄园和罗杰斯庄园,两处目前都没人居住。之后他去搜索附近的农舍、小屋及废弃的房子。傍晚七点钟,哈奇来到贝克警员的警戒点,虽然已经搜集到很多信息,他还是不动声色。
两人聚在一起,打算重新体验神秘事件。周遭的夜色逐渐加深,最后变成漆黑一片,附近只有贝克警员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在夜晚寒冷空气的包围下,他们谈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有时候车辆在他们面前驶过,哈奇便会抬头望着贝克警员,每一次警员都摇摇头。每看到一辆车子通过,他也会立刻打电话给守在陷阱另一端的鲍曼警员,这样做就不会遗漏掉任何一辆通过陷阱的车了。
“它一定会来的,”贝克警员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说,“前面转弯处,一来我就知道是它。它那两个车头灯非常特别,你一看就知道它与众不同。”
他们静坐抽烟。过了一会儿,两道耀眼的白光在大路远方亮起,贝克警员兴奋起来,连烟斗都掉了。“就是它,”他叫道,“看好,它马上就要冲过来了!”
哈奇睁大了眼睛看着汽车冲来,它的车速飞快,两只车头灯像是巨人的一双大眼快速向他们逼近。贝克警员对来车做出让它停下的动作,来车呼啸而过,扬起一阵疾风吹起两人的外套,可见它是坚固的实体,而并非虚幻的影像。车子驶过时,哈奇尽力去看牌照号码,可是车尾被扬起的灰尘掩住了。
“它开得真够快的。”贝克警员轻声说。
“的确快。”哈奇同意。
为了让记者相信,贝克打电话给鲍曼。
“那辆车又来了,”他喊着,“仔细看好,然后告诉我结果。”
鲍曼在他的警戒点上等了二十分钟,结果和以前一样,汽车没有通过他的岗位。哈钦森·哈奇平日是个沉着、冷静的年轻人,现在他却觉得全身不舒服,后心发凉。他燃起香烟,好让自己警醒起来。
“要想找出那辆汽车跑到什么地方去,只有一个办法,”他断然地说,“就是在这段路中间转弯的地方设一个警哨,不管汽车是上天、入地或是凭空消失,在那个位置都可以看到。”
贝克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哈奇。
“我可不想站在路的中段。”他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是在想我自己去。”哈奇说。
第二天傍晚,因为哈奇报道了有关幽灵汽车的消息,另有十二位记者也要参 52a0." >加他们的搜索行动。多数人公然怀疑,甚至含沙射影地说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幽灵汽车,哈奇这么做只为了增加报纸的销量。哈奇笑笑不做争辩。
“等着看吧!”他信心十足地说。
夜色降临后,所有人一起准备拦下这辆所谓的幽灵汽车。现在有十三位记者再加上两名警员,一共十五人。大家一致同意每个人沿陷阱公路站好岗位,盯住来往车辆,看看会发生什么,然后再聚在一起讨论结果。因此,两位警员仍守在两端的警戒点上,其他人则每隔几百英尺分头警戒。这天晚上,幽灵汽车没有出现,其他十二位记者嘲笑哈奇一番后就撤走了。第二天晚上,哈奇和两位警员再回去驻守时,幽灵汽车再次出现。
就像孩子在外面碰到困难便会回家求助一样,哈奇将幽灵汽车事件原原本本地向著名的科学家凡杜森教授报告。这位人称思考机器的科学家和往常一样,斜眼望着天花板,纤细的十指指尖相触,静静听他说完整个经过。
“我当然知道汽车不会飞上天,”哈奇愤愤地说,“可是如果没有飞上天,那么只要在地面上它绝不可能从那所谓的陷阱路段上离开。我把那段公路全都仔细检查过了,甚至连两边的石墙也查过,绝对没有什么车道或暗门可以让汽车通过。”
思考机器带着询问的目光斜眼看着哈奇。
“你真的看到汽车了吗?”他急躁地问。
“当然看到了,”记者冲口而出,“不只看到,我甚至还闻到了它的气味。为了确定它不是幻影,我还把手杖丢到了车子前面,结果,我的手杖被碾成像牙签一样的碎屑。”
“如果事情正像你所说的一样,那辆车也许真的会飞呢。”科学家说。记者注视着科学家那平静、不可思议的面孔,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的意思是说,”末了他开口,“那辆幽灵汽车其实是种陆空两用的东西,因此它的确会飞?”
“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科学家评论道。
“我也那样想过,”哈奇说,“所以在方圆一英里附近询问了好多人,可是没人看到任何飞行的物体。”
“那段公路路况良好,可能因此会吸引某些大胆的人来试验他们的轻型飞行器,在平路上加速到某一程度然后腾空飞起。”科学家平静地说。
“轻型飞行器?”哈奇怪叫,“我没说过车里坐着四个人吗?”
“四个人!”科学家也叫了起来,“老天!老天!这就完全不同了。当然要四个人一起腾空就太重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他静静地坐着,圆盖似的额头露出皱纹。然后他站起来,走进隔壁房间。哈奇听到电话铃响。五分钟后,思考机器回来,皱着眉对记者说:
“我想,你真正想知道的是那辆汽车是不是真的,以及属于什么人?”
“没错,”记者同意,“还有,我还想知道它是怎么从陷阱中消失的。”
“你知不知道谁是速度最快的长途自行车赛车手?”科学家突然问。
“我认识好多个,”记者很快回答,“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
“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如果你能找到一个骑车骑得飞快,而且能持续跑一段长距离,大概四五十英里的人。我想咱们应该能解开这个幽灵汽车之谜。”
于是哈奇去安排了。凡杜森教授因此与著名的吉米·索豪尔先生会面。他是世界长途自行车赛冠军,保持着多项世界纪录,从五英里赛到六小时赛都有,而且还赢得过两次六日长途赛的冠军。在这一领域,他无疑是个大师级的人物。他嘴里叼着牙签,让哈奇为两人做介绍。
“你会骑自行车?”身材矮小的科学家无礼地问着。“嗯,会一点儿。”冠军自行车手谦虚地说,对哈奇眨眨眼。“你能跟着汽车骑一长段距离,大约三四十英里吗?”
“任何没有翅膀的东西我都能跟得住。”对方回答。
“哼,老实告诉你,”思考机器坦白说,“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辆汽车很可能有翅膀呢。不过,如果你真的能跟住它——”
“别和我开玩笑了,”自行车冠军说,“我能跟住任何有轮子的东西。我甚至可以让它先行一步,然后在终点前击败它。”
思考机器好奇地端详吉米·索豪尔。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很少有机会接触其他行业的精英。“你能骑多快,索豪尔先生?”末了他问。
“快得不好意思讲,”自行车冠军压低声音说,“我的车速快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停了一下。“可是,如果有三四十英里的距离都需要高速追踪的话,最好用摩托车。”
“这正是问题所在,”思考机器解释说,“摩托车太吵了。如果不是怕会发出声音,我早就雇一辆汽车了。我的要求是:你骑着自行车跟在一辆汽车后面,不准开灯,那辆汽车很可能也没开灯,然后看它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能让车上的人知道你在跟踪。”
“不准开灯?”自行车冠军说,“哇,那也要用胶皮闸片以免出声吧?”
思考机器的神情看起来有点迷惑,好像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然要。”哈奇代他回答。“我想,这个消息够分量登上头条新闻吧?”自行车冠军问,“还要加上我的照片?”
“当然会。”哈奇回答。“用自行车追踪汽车挺有意思的,对吧?”
哈奇点点头。
双方就这样达成一致了。思考机器详细地指示自行车冠军如何去做。科学家不让记者参与机密,他只好无聊地等在一旁。说完之后,冠军起身准备离去。
“你是个不同凡响的年轻人,索豪尔先生,”思考机器用赞美的口气望着对方结实、健壮的身材说。哈奇带着自行车冠军走出房门时,吉米·索豪尔微笑着说:“真是个古怪的老家伙,对吧?”
到汽车车速慢了下来,他也立刻减速以免被发现。现在他只能凭汽车的声响来追踪了。最后,汽车停了下来,自行车手躲入暗处。
接下来的两三个钟头里,汽车静止不动。最后人声再度响起,车子启动离开,自行车手紧紧跟上,再一次上演一场自行车与汽车的追逐赛。这次是朝另一个方向,直到转过一个小丘之后,市镇的灯光赫然在望。又过了十分钟,汽车慢下来,打开头灯,缓缓地向前行驶。
夜深了,四周一片漆黑,细长的公路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下,朦胧地向前蜿蜒而去。石墙的阴影覆盖在公路两旁,阴影中有一些人正在低语。突然,他们听到熟悉的引擎轰鸣声,接着看到一辆汽车慢慢地驶入这一段公路,没有开灯,然后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汽车引擎转至高速绝尘而去。
汽车冲过时,石墙角边一道黑色的身影掀开一堆枯草,开始轻巧地移动。过了一会儿,身影变得清晰了,那是一个人骑在自行车的皮制车座上,趴在车把上,静悄悄地跟在汽车后面骑着,车速越来越快。
接下来是一场又长又费力的追逐赛。一英里又一英里,汽车继续前行,沉默的自行车手顽强地紧跟在汽车后面。驾驶者对附近的道路似乎非常熟悉,毫不犹疑地冲过暗夜,而自行车手强壮的双腿有如活塞般地上下移动,咬紧牙关,不屈不挠地紧跟在汽车后面。
自行车手被扬起的灰尘刺得泪水直流,而且口干舌燥,突然间感第二天傍晚,思考机器和哈钦森·哈奇一起去拜访福代斯国家银行的总裁菲尔丁·斯坦伍德先生。
“斯坦伍德先生,我们是来告诉你,”思考机器解释,“你银行中的一个保险箱失窃了,里面装的很可能是美国公债。”
“什么?”斯坦伍德先生叫起来,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失窃?”
“你的出纳约瑟夫·马什,今晚将会把那些公债从金库中取出,”
科学家说,“他和另外三个人会将保险箱带走,拿到一个我知道的地方。”
斯坦伍德先生难以置信地瞪着思考机器。“你知道他们藏在哪里?”他问。
“我说过我知道。”科学家不耐烦地说。
“那么,我们应该立刻通知警察——”
“我还没确定这是不是犯罪行为,”科学家打断他的话,“我所知道的是在过去的一周里,你的出纳每99lib?天晚上都会将这些公债从金库取走,第二天凌晨前再分文不少地送回来。他们今晚会回来,因此我建议,在这四个人将公债归还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当天午夜过后,银行总裁斯坦伍德先生的私人办公室里有个奇怪的聚会。马什和他的三个同伴被探员带到斯坦伍德先生、思考机器和哈奇面前。马什被捕时,手上正提着那箱公债。他坦白认罪了。
“我承认,”他说,“我不该从金库中取走公债,可是这并没有构成犯罪行为。我是个负责任的银行职员。银行没有受到损失,我也没有窃取任何东西。我从银行金库取出的每一张公债都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取走公债?”斯坦伍德先生问。
马什只是耸耸肩不作声。
“他玩的是一种迅速致富的把戏,”思考机器说,“今天白天我和哈奇先生做了一些调查。马什先生与其他三人正在进行某种投机生意,虽然手段不算诚实,但也算不上是违法行为。他们的目标是收集大约上百万的资金。在过去的一周里,有四五个可能参与投资的人每天晚上都在马什先生的别墅聚会。为了要取信于这些投资人,马什先生需要显示出他已经拥有一百万元的资金做资本,因此,他每天晚上就将这些公债借出去展示。他用车辆在银行和他的别墅间奔波。以上事实一部分是由哈奇先生调查出来的,另外的则由我运用逻辑思考推理而出。”
后来,凡杜森教授的推论被证实完全正确。马什和他的同伙承认事实的确如此。在回家的路上,思考机器将幽灵汽车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哈奇听。
“你所谓的幽灵汽车,”他说,“是他们运送公债的工具。警方头一次发现这辆汽车时,他们正载着公债要赶到马什的别墅去。从地图上你可以看出,从银行到马什家最直接的途径就是通过陷阱。如果汽车走到陷阱的一半,再穿过约翰·费尔普斯·斯托克庄园到另一条路,至少可节省五英里的路程。”
“可是汽车怎能穿过约翰·费尔普斯·斯托克庄园的石墙呢?”哈奇问,“那里没有路。”
“我打电话去问约翰·费尔普斯·斯托克先生。他告诉我石墙的中段有一个窄小、供人出入的小门,穿过那里就可以横穿庄园到达另一条路上。幽灵汽车其实并不是汽车,而是由两辆摩托车排在一起,装上座位以及驾驶装备而已。法国陆军早就有这种试验性的车辆了。两辆摩托车的引擎本来就是分开的,因此很容易就可以将轻便的座位拆开,两辆摩托车分别通过窄门,在石墙的另一边组装好,再重新驾驶。”
“噢!”哈奇松了一口气。过了一分钟他又问:“你让吉米·索豪尔帮你做什么?”
“我要他等在石墙窄门的另一边,”科学家说,“当幽灵汽车穿过石墙再组装之后,我要他进行追踪。他跟到马什的别墅,再从那里跟至银行。剩下的就是你我今天所做的调查了。这只需要一点儿逻辑推理,哈奇,逻辑推理。”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索豪尔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哈奇先生,不是吗?”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01
巷子两侧都是高高的木篱,浓雾弥漫。有个人在昏暗中蹑手蹑脚地行走,偶尔回头看一眼,尤其是他的左后方,那里的篱笆有个缺口,属于一排气势宏伟的棕色砖房的后院。最后他停下脚步,试着推开一扇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他走进去。过了一会儿,有个人从门内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出巷子,朝街口光亮耀眼的弧光灯走去。
吉利斯警员正百无聊赖地站在弧光街灯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忽然听到一阵快速、响亮的脚步声从一个街区之外传来。他抬起头,看到有个人在朦胧的大雾中向他走来。那个人走近时,警员看到他的右手捂着自己的脸。
“晚上好,警官,”陌生人焦急地说,“请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牙医?”
“牙疼?”警员问。
“是啊,痛死我了,”对方回答,“如果不把它拔掉,我就要发疯了。”警员露出同情的微笑。
“我也得过牙痛,了解你的感觉,”他说,“隔壁街上就有位牙医,你已经走过头了。不过,对面街上也有一位牙医,”他指着一排棕色砖砌的房屋,“保罗·希格温斯医生。他会狠狠地敲你一大笔诊金。”
“谢谢你。”对方说。
吉利斯警员站着看对方穿过街道,踏上一栋房前的石阶,按下门铃。几分钟后,门开了,陌生人走入屋子。他这才继续自己的巡逻工作。
“希格温斯医生在吗?”陌生人对应门的仆人说。“在。”
“请问他是否愿意帮我拔一颗牙。我痛得受不了了——”
“在这个时间,医生很少会起床给人看病。”仆人打断陌生人的话。
“拿着这个,”陌生人说,放了一张钞票在仆人手中,“请叫醒他好吗?告诉他这是急诊。”
仆人收下钞票,打开房门,让病人走入接待室。五分钟后,希格温斯医生边打呵欠边走进来,对来人点点头。
“很抱歉来麻烦你,医生,”陌生人解释,“我整晚痛得无法入睡。”陌生人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座钟上。希格温斯医生也扭过头去看。钟面上的针指着一点五十三分。
“啊!”希格温斯医生说,“快凌晨两点了。我一定是睡得太沉了。我还以为只睡了一个钟头呢。”他停顿了一下,又打了一个呵欠,伸伸懒腰。“哪颗牙齿?”他问。
“臼齿,这里的。”陌生人说,张开嘴巴。
希格温斯医生专业地探看来者的口腔,用手指拨弄那个折磨人的坏东西。“这颗牙齿看起来还好,拔掉太可惜了,”他检查之后说,“只是个小蛀洞而已。”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方不耐烦地说,“只是疼得要命。我实在受不了。”
希格温斯医生以专业的目光审视对方扭曲的脸、抽动的手以及格外苍白的脸色。“找到了,”最后他说,“痛点无疑就在这里。可是出毛病的不是牙齿,这是牙神经痛。”
“不管怎么样,请拔掉吧,”陌生人恳求,“每次疼的都是这颗牙,我早就想把它拔掉了。”
“这样做不太妥当,”牙医反对,“只要装个套子套上,就不用拔牙。”他转身在一个玻璃杯中搅拌一些冒泡的药粉,“喝下这杯药水,看看能否止痛。”
陌生人接过玻璃杯,喝下整杯药水。“坐下等五分钟,”牙医说,“如果届时牙痛还不消失,而你仍然坚持要将牙齿拔掉,我当然……”
他坐下来,抬头望了座钟一眼,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将手表放回睡袍的口袋。他的访客也静坐着,但可以明显看出对方正在竭力控制自己。
“这种天气最容易患神经痛,”牙医看到对方的表情,不经意地说,“有雾的潮湿天气。”
“我想是吧,”对方说,“牙痛大约在十二点钟发作,当时我正要上床睡觉,越来越厉害,实在受不了了,我穿上衣服到外面走一走,希望疼痛能减轻些,可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一位警员介绍我到这里来的。”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
“好些了吗?”最后,牙医开口问。
“没有,”对方回答,“我想你最好把它拔掉。”
“就照你所说的吧。”
引起问题的牙齿拔掉了,陌生人轻松地叹了口气,付了诊金,一分钟之后开始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请问现在几点了?”他问。
“两点十七分。”牙医回答。
“谢谢你,”陌生人说,“我还有时间搭车回家。”
“晚安。”牙医说。“晚安。”
巷子两侧都是高高的木篱,浓雾弥漫。有个人在昏暗中蹑手蹑脚地行走,偶尔回头看一眼,尤其是他的左后方,那里的篱笆有个缺口,属于一排气势宏伟的棕色砖房的后院。最后他停下脚步,试着推开一扇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他走进去。过了一会儿,有个人从门内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出巷子,朝街口光亮耀眼的弧光灯走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一位年轻的富翁保罗·兰多尔夫·德福里斯特先生被发现死在亚冯地区一栋高级公寓的起居室中。他坐在桌旁,脸朝下趴在桌上,显然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凶器就是他挂在墙壁上做装饰品的几把奇形怪状的短剑之一。剑刃从他心脏旁边约四分之一英寸的地方插入,不出几分钟他就死了。
马洛里探员和法医一起到达凶杀现场。他们俩一起将死者的头部抬起来,原先被死者头部遮住的桌子上有一张纸,纸上有一些潦草的字,死者的右手紧握着一支铅笔。马洛里探员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纸上的字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死者潦草、颤抖、无条理的笔迹写的似乎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字句:
谋杀……弗兰克林·蔡斯……争吵……刺杀我……我快死了……上帝救救我——座钟响了两下……再见。
马洛里探员嘴唇紧闭默念着。这里写的是有关罪案的动机和时间。他详细检查过房间后,走下楼梯去公寓办公室询问相关人士。第一个接受询问的是电梯管理员莫兰,他昨晚当班。认识弗兰克林·蔡斯先生吗?认识。昨晚弗兰克林·蔡斯先生来拜访过德福里斯特先生吗?有。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地的?”
“我想是大约十一点半。他和德福里斯特先生一起从剧院回来的。”
“弗兰克林·蔡斯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没看到。”
“会不会是在凌晨两点左右?”
“我不知道,先生,”莫兰重复一遍,“我所知道的全部都会告诉你。我整晚都在值班。两点钟前,送来一封电报,上面注明给三楼的托马斯先生。我记下收到的99lib.时间,那是差六分两点。我从这里上了两层楼,到三楼将电报交给托马斯先生。当我经过德福里斯特先生的门前时,我听到里面传出很大的声音,显然是两个人在争吵的声音。我没去理会,继续往前走。我在托马斯先生的房间里停了大约五六分钟。我走下楼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也就没再注意了。”
“你几点第一次经过德福里斯特先生的门前,大约是差五分两点吗?”马洛里探员问。
“是的,先生,前后也就相差不到一分钟。”
“第二次经过是大约两点钟?”
“是的。”
“啊,”警探叫出声来,“这和其他的证据正好吻合。无疑,这就是谋杀案发生的时间。”他心中想到死者写的“座钟响了两下”这个断断续续的句子,“你听得出是谁的声音吗?”
“不,先生,我听不出。声音不是很清楚。”
以上就是莫兰的证词。接下来,马洛里探员打电话到电报局,确认了他们在一点五十四分时,的确送过一份电报给托马斯先生。马洛里探员满意地点点头。
不到一个钟头,警方就逮捕了弗兰克林·蔡斯。他住在离豪华公寓不到一条街的一栋普通公寓里,马洛里探员找到他时,他正在房内呼呼大睡。当警探对他说他因犯了谋杀罪要被逮捕时,他显得有点惊讶,不过仍然相当镇定。
“大概什么地方弄错了吧。”他抗议地说。
“我从不会弄错。”警探回答。他的记性不太好。
接下来,警方调查时陆续找到许多对嫌疑犯不利的证据。比如,在他的手上找到一些血迹,而且他前一天晚上穿的衣服袖口上也有一滴血迹;同一住宿地点的三位房客作证,他们在早上两点钟时到他的房间来找他,他并不在房间里。
当天下午,蔡斯被提上法庭接受初步审讯。马洛里探员说明案件发生的经过以及相关的证据。首先他证实了死者笔迹的真实性;其次他证实了弗兰克林·蔡斯先生的确在十一点半时和德福里斯特先生在一起;凌晨两点钟前,两人的确在德福里斯特的房间内发生过争执;最后,他用炫耀的口气宣称在嫌疑犯的手上及袖口上找到了血迹。
威严的主审官坐在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嫌疑犯,拿起笔准备在文件上签名。
“在审讯继续下去之前,能让我说几句话吗?”蔡斯先生问。
主审官咕哝着说些“嫌疑犯说的话可能被用来当作对他不利的证据”之类的话。
“我明白,”被告点点头,“我要说的是:警方弄错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我承认那张纸是德福里斯特先生写的,我十一点半时是在他的房间里,而且我手上和袖口上的确有血迹。”
主审官睁大眼睛瞪着他。
“我和德福里斯特先生相识已有很多年了,”嫌疑犯平静地说,“昨晚我们在剧院碰面,一起走路回家。我们约在十一点半时回到亚冯公寓,我在他的房间里停留了十到十五分钟后就离开了。我在十二点五分回到自己住处,立刻上床睡觉。一点钟时我起床了,原因稍后你们会明白。我起床后,穿上衣服走到街上,当时是一点十分左右。我在凌晨三点零几分时回到自己住处。”
马洛里探员面带讥讽地微笑着。“今天早上我被逮捕后,我通知了三个人,”嫌疑犯从容地继续说,“其中两位正好是公务人员。有一位是市政府的工程师,请到庭上来好吗?”法庭内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主审官严肃地挠挠耳朵。市政府工程师马尔科姆先生好奇地站上证人席。
“马尔科姆先生,”嫌疑犯说,“这里有一张你的办公室绘制并发行的地图。我想请你告诉我,从图上的这一点,”他用手指指着亚冯公寓在地图上的位置,“到这一点,”他指着地图上的另一点,“两者之间的大概距离。”
市府工程师仔细地研究了地图。“至少有两英里半。”他说。“你愿意宣誓做这个声明吗?”
“愿意,我亲自测量过。”
“谢谢你,”嫌疑犯礼貌地说,接下来他转头面对法庭的听众,“编号一一二二的警员在庭上吗?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法庭上又是一阵骚动,吉利斯警员走上前来。“你记得我吗?”嫌疑犯问。“记得。”对方回答。“昨晚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就在这个街角。”吉利斯警员用手指指着地图上嫌疑犯指过的第二个点。主审官倾身向前盯着地图,马洛里探员用力拉扯自己的胡子,嫌疑犯神情紧张。“你知道当时的时间吗?”他问。
吉利斯警员想了想。“不知道,”最后他说,“就在我见到你之后不久,我听到什么地方有钟响,可是没留意时间。”
嫌疑犯的脸色唰地变为惨白,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没有计算钟声响了几下吗?”他问。
“没有,我根本没留意。”蔡斯脸上的血色慢慢有所恢复,他沉吟了一下,又问:“你听到钟声响了两下,是吗?”这几乎不是个疑问句,更像是陈述事实。
“我不知道,”吉利斯警员说,“有可能,可能是两下。”
“我对你说了什么?”
“你问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牙医,我指引你到对街希格温斯医生的诊所去。”
“你看到我走入希格温斯医生的诊所了吗?”
“没错。”
嫌疑犯转头望着主审官,主审官庄重地坐直身子。
“请希格温斯医生上庭。”嫌疑犯说。
牙医走上前来,和嫌疑犯相互点头致意。
“你记得我吗,希格温斯医生?”
“记得。”
“请你告诉庭上你住在什么地方?请在地图上指出来。”
希格温斯医生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正是吉利斯警员和嫌疑犯都曾指过的地点,距离亚冯的公寓约有两英里半。“我住在从街角算起的第三栋房子。”牙医解释。“你昨晚帮我拔了一颗牙,对吗?”嫌疑犯问。“没错。”
“是这个部位吗?”嫌疑犯张开嘴,牙医探头望入。
“没错。”他回答说。“希格温斯医生,你也许会记得,”嫌疑犯平静地说,“就在我进入你的诊所时,你看了一眼你房间内的座钟。你记得当时是什么时候吗?”
“差几分钟凌晨两点,我想是七或八分钟。”马洛里探员和主审官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
“你当时也看了一下你自己戴的手表。是不是与座钟上的时间一样?”
“是的,相差不到一分钟。”
“我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诊所的?”嫌疑犯问。
“我正好记得,是两点十七分。”对方回答。
嫌疑犯兴奋地扫视了整个法庭两遍,又瞪着马洛里探员好一阵,然后再回头看牙医。“你在拔牙时,当然会出一些血。我的手指和袖口有可能会沾上血迹吗?”
“当然有可能。”嫌疑犯转头面对主审官,看着主审官既惊讶又困惑的神情。
“还需要继续审讯下去吗?”他彬彬有礼地问,“警方已经确定凶杀案发生的时间是大约凌晨两点钟;我有三个证人,其中两个是公务人员,一位是声誉卓著的专业人士,都证实我在那段时间是在两英里外,即便是搭乘汽车也无法在两地之间来回。”
好长一段时间,法庭上无人出声,主审官仔细思考了整个案件。最后,他开口了:
“解答这个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时钟的准确性,亚冯公寓的时钟和电报局的时钟一致,由于电报局的时钟一向是准确的,所以我们可以说亚冯公寓的时钟也是准确的;希格温斯医生诊所中的座钟也应该是准确的,因为与医生手表的时间一致。本庭对三位证人的诚实毫无怀疑之处,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就是调查希格温斯医生诊所中的座钟是否准确。如果调查结果正确无误的话,我们就该接受嫌疑犯的不在场证明。”
嫌疑犯转头问亚冯公寓的电梯管理员。
“你们公寓用的是哪一种钟?”
“电子钟,以华盛顿天文台为标准调校时间。”对方回答。
“马洛里先生,电报局的时钟呢?”
“电子钟,以华盛顿天文台为标准调校时间。”
“希格温斯医生,你的座钟呢?”
“电子钟,以华盛顿天文台为标准调校时间。”
嫌疑犯回到牢房。专家检查过三座电子钟,证实都准确无误。当晚七点,弗兰克林·蔡斯先生交了保释金,被释放了。马洛里探员回到警局办公室,抱头苦思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02
记者哈钦森·哈奇从德福里斯特先生的尸体被发现起,就开始密切关注这件错综复杂的案子。他听完全部的初步审讯,一直到专家调查证实电子钟准确无误,弗兰克林·蔡斯先生被释放为止。他脑中的困惑和马洛里探员一样,毫无头绪。这时,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拜访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
凡杜森教授和往常一样,坐在大椅子上,水蓝色的眼睛朝上斜视,听记者对他讲述所有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信息。他听着听着,眉头皱了起来,额上的皱纹交织成网状。听完,思考机器双手十指指尖相触,沉思着。
“这是我所经历过的最不同凡响的案子,”末了他说,“正反双方的证据都是完美的——对蔡斯先生不利的证据非常充分,与此同时,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无懈可击。可是在逻辑思考之下,我们知道,如果是蔡斯先生杀了德福里斯特先生,那么无论专家怎么说,问题一定出在那些时钟上。
“就像二加二结果一定等于四一样,凌晨两点钟时,我们知道蔡斯先生不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因此,我们必须考虑到两种可能性。其一是那些时钟一定有什么问题,而且蔡斯先生与此有关;另一个是蔡斯先生与德福里斯特先生之死无关,至少他没有亲手杀死对方。”
最后这句话使哈奇先生吃了一惊,他甚至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性。
“想想看,”科学家继续说,“如果我们能够找出蔡斯先生话中的任何一个漏洞,我们就能击破他的辩词,重新开始审判。反过来说,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而我们的调查也证实了他的话,那么他应该是无罪的了。现在,请告诉我你查到些什么?”
“我和希格温斯医生谈过,”哈奇说,“他不认识蔡斯先生,在他为蔡斯先生拔牙之前从未见过他,当时他也不知道蔡斯先生的名字。他还告诉了我一些没有在法庭上透露的事。比如,他在几天前才将手表和座钟对过,他在案发后的第二天准时参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聚会,所以他知道他手表上的时间是正确的。这样一来,座钟的时间也该是正确的。我看过,两者相差只有几秒而已。
“我也和与本案有关的人都分别谈过。我问了他们各式各样的问题,结论是我不得不接受蔡斯先生的不bbr>在场证明。当然,我不是不愿意接受,可是德福里斯特先生死时写下的那些字句也是不容忽视的。”
“你和在凌晨两点钟时进入蔡斯先生卧室的几个年轻人谈过吗?”思考机器不经意地问。
“谈过。”
“你问过他们进入卧室时床的情形吗?”
“问过了,”记者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说床单翻乱了,好像有人在上面睡过。”
思考机器微微皱起眉头。
“哈奇先生,”思考机器仍然不经意地问,“假设你的牙疼得非常厉害,你忙着找个牙医帮你治疗,你去问一个警察哪里可以找到牙医,你会静下心来记住警察的胸牌号码吗?”
哈奇望着科学家高深莫测的面容,沉思了一下。“啊,我明白了,”末了他说,“我不会,大概不会,不过也可能会看号码。”
接下来,在经过马洛里探员的允许之后,哈奇和思考机器到德福里斯特先生在亚冯的公寓去做一番彻底的搜查,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当思考机器走下楼梯去公寓管理员的办公室时,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们的钟在哪里?”他问电梯管理员。“在办公室里,电话间对面。”对方回答。科学家走入办公室,搬了一张凳子放在电子钟下,站了上去,仔细地检查钟面。他忽然说了一声:“啊!”之后,爬下凳子。“从这里不可能看到有没有人通过走廊,”他自言自语地拿起电话簿,“我要和希格温斯医生讲几句话。”他只问了希格温斯医生两个问题。哈奇听到谈话的内容时,不禁微笑起来。
问题是:“你的睡衣上有口袋吗?”
“有。”对方困惑地回答。
“你当晚被叫起时,是不是从床头拿起手表,放在睡衣的口袋里?”
“是的。”
“谢谢你。再见。”
思考机器转身面对哈奇。“德福里斯特先生的钱财没有损失,因此我们应该确定他不是被窃贼杀死的,所以他很可能是被认识的人杀死的。现在我们不能仓促行事,我要你花三四天的时间,去找出死者所有的信息,有什么朋友或敌人,他的生平经历、财务状况、恋爱情事等等任何与谋杀案有关的事。”
哈奇点点头,他已经习惯思考机器的办事方式了。
“如果你找不出什么值得进行调查的事,我会把谋杀犯的名字给你,你可以让警察逮捕这个人。这次这个人可逃不掉了。这件案子的解决之道已经相当清楚,除非是,”他停顿了一下以强调他说的话,“除非是另有其他未知的因素将案子转移到别的方向去。”
哈奇听到这些话,心情好多了。接下来的四天,他努力地到处询问、调查,结果都是徒劳无功。他来到思考机器的住处汇报,简短地下了一个结论:“没有线索。”
思考机器离开家,两小时后才回来。他直接打电话叫马洛里探员过来。几分钟之后,警探就到了。
“立刻派一个人去逮捕蔡斯先生,”思考机器对侦探说,“你可以对他说发现了新证据,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可是不要对他提起我的名字或我住的地方。总之,把他带到这里来,我会展现给你看他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到底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可是——”马洛里探员正要开口问问题。
“简单地说,”思考机器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有人杀死了德福里斯特先生,而我找到了该为此负责的人。拜托你,蔡斯先生到此地时,请不要打断我的话,你就告诉他我是个新发现的重要目击证人。”
一小时后,弗兰克林·蔡斯先生和马洛里探员一起走入科学家的房子。他看起来面色苍白,有点紧张,虽然露出忧虑的神色,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当冷静从容。马洛里探员做了介绍。弗兰克林·蔡斯显然对马洛里探员提到的“一位新的重要证人”吃了一惊。“一位目击证人。”思考机器补充道。蔡斯的态度改变了,在思考机器狭长的蓝眼睛的瞪视下,露出畏惧的神色。思考机器靠回椅背坐下,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
“蔡斯先生,请你暂时忍耐一下听我说,”思考机器开始说,“你认识希格温斯医生家吧?好。在离他诊所一条街之外的转角,哈奇先生在那里拥有一座小公寓,我在里面租了一个房间。”他的口气平稳坚定,一丝令人怀疑之处都没有,“我房间的窗口正对着一条巷子,这条巷子直通希格温斯医生诊所的后院。巷口的街角有一盏电灯。”
蔡斯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闭起嘴巴不作声。
“德福里斯特先生被谋杀的那个晚上,我就在房间里,”科学家继续说,“我也是因为牙疼睡不着觉,起床走来走去。当我正好往窗外看时,”他的语气本来一直都是谦恭有礼的,这会儿忽然变得冷酷起来,“我看到你,蔡斯先生,从街上走过来,在巷口停下,四周张望了一下,走入巷子。在街角灯光的照耀之下,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你的脸孔,当时的时间是两点四十分。我刚刚将这件事告诉了马洛里探员,我对他说我愿意出庭宣誓当证人。”
嫌疑犯的面孔变得像死尸一样苍白,他露出奇怪的表情,可是仍然默不作声,只是极力地控制住自己。
“我看到你打开一扇栅栏门,走入希格温斯医生诊所的后院,”思考机器继续说,“约五分钟后,你走出来到街的对面去,然后不见了。当时,我并不清楚你在搞什么鬼。到了三点半,也许更晚一点,我又在巷口看到你,在同一个后院中消失,然后再出现,从巷口离开。”
“我……我……不在……不在那儿,”蔡斯虚弱地说,“你……你——弄错了。”
“当我们知道,”思考机器平静地说,“在你从诊所前门走入之前,已经事先潜入过那个房子,我们就明白了你是先去篡改希格温斯医生的手表和座钟上的时间。当我们知道你篡改了时间,我们就知道是你谋杀了德福里斯特先生,正如他死时写下的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蔡斯突然站起来,发狂似地在室内来回踱步,马洛里探员谨慎地将自己的座椅搬过去堵在门口。蔡斯看到,立刻明白了警探的用意。
“为了不让人查出有人在电子钟上动了手脚,你一定是用了某种特别的方法去篡改时间。我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当然不会笨得将时钟停住,或打乱它的运行节奏。我想你一定藏书网是把电座钟上套住指针的栓取出,将计时的指针回拨一个钟头,然后再将栓套回去。当时的真正时间是差十五分三点,你改过之后就变成差十五分两点了。你还大胆地潜入牙医的卧室,看到他的手表就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便把他的手表也改过了。全部做完之后,你走出房子,到街上去和吉利斯警员讲话,你特意记住他胸前的名牌号码,接下来你就走到牙医的前门去按门铃。当你拔完牙从前门出来后,你等了一段时间让房子内的人都睡过去了,再从后门潜入,将电座钟和手表的时间改回原样。这样一来,你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知道你冒了相当大的风险,可是你不得不这样做。”
思考机器停下来,斜眼瞪着对方毫无血色的面孔。蔡斯垂头丧气地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坐了下来,双手抱住头。
“蔡斯先生,”思考机器又开口了,“你是个聪明人。在我所知道的谋杀案中,你大概是唯一没犯错的罪犯。你可能是在争吵中杀死了德福里斯特先生,趁电梯管理员到楼上时离开公寓,你觉察到该为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你..用一颗牙齿的代价就办到了。在这个案子中,唯一的危险在于你让吉利斯警员充当你的证人时,你得希望他不知道,或者不记得你和他对话的时间。”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蔡斯抬起憔悴的脸。“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他问。“因为运用逻辑推理,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唯一可能的结果,”科学家回答。他在椅子上挺直身子。“还有一件事,”他问,“你为什么要杀死德福里斯特先生?”
“你不知道吗?”蔡斯用讽刺的口吻问。
“不知道。”
“那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蔡斯冷酷地说。
马洛里探员将蔡斯带走后,哈奇留下来,他还有问题要问思考机器。“真是件不同凡响的案子,”他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到希格温斯医生诊所附近去调查了一下,找出那个不在场证明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再加上从你的调查中知道了并没有其他人与此案有关,因此我知道这是唯一可能发生的事,我就骗蔡斯先生说我目击了他在巷子中干的事。这是唯一能使他认罪的方法。当然,其实并没有人看到他。”
在蔡斯谋杀案的审讯中,另有一件不寻常的事。虽然蔡斯供认犯下谋杀罪,却从未供出谋杀动机为何。
废屋奇案
01
电话铃响了两次,凡杜森教授从睡梦中醒过来,勉强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他打开灯,斜眼望向床边的钟。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他才睡了不到两个钟头。他套上拖鞋走去接电话。
“喂!”他不快地喊道。“凡杜森教授吗?”电话另一头是个男人,声音透着焦急,语速飞快,词句的发音几乎连在一起。
“我就是,”科学家回答,“有什么事?”
“是件生死攸关的事,”依旧是那种焦急的口吻,“你能马上过来——”
电话中传来呜呜的声响,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思考机器继续听了一会儿,想找出电话中断的原因。呜呜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是一片寂静。“是谁在讲话?”他问。回答他的声音几乎是一声大吼,好像对方正在挣扎,需要用力才能发声似的。“我的名字叫——”
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的声音突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掩盖住了——很像是手枪开火的声音。思考机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刺耳的声响通过电话线传过来,似乎仍会震痛他的耳朵。然后,话筒里安静下来,通话中断了。
“喂,喂!”科学家叫着,没人回答。他将听筒架压了好几次,希望能引起电话接线员的注意,还是毫无反应。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他的电话因此暂时失灵了。“老天!老天!”他气愤地咕哝着,“怪事一桩!”
好一阵,他只能呆呆地瞪着手上的话筒,然后回到床边坐下,睡意全消。现在他有个问题,一个奇怪的问题。他脑中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唤醒了,集中精神思考眼前这个问题。他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思考、分析,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探查,他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时间飞快地溜过。最后似乎得到什么结论似的,他站起来再去打电话。他拿起话筒时,传来熟悉的嘟嘟声表示线路接通,接线员很快就有了回应。
“你能告诉我刚刚打电话给我的是谁吗?”他问,“通话中断了。”
“我试试。”接线员说。
“这件事非常重要,”他郑重地说,“事关生死。”
“我会尽力找的,”接线员说,“可是你也知道,通话时并没有留下记录,过去的十到十五分钟之间,我们至少接通了五十通电话,接线员不可能记得每通电话的来源。”不过她热心地承诺十五分钟后再打电话给他。
思考机器耐心地等着,呆呆地看着电话。最后接线员回报,没有人记得电话号码,也没人留下记录。电话局为此感到很抱歉。科学家简单地谢过对方,然后打电话到报社找记者哈钦森·哈奇。
“哈奇先生不在。”报社的人说。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科学家问,口气中显出他一贯的不耐烦。
“不知道,我猜在家吧。”科学家深吸一口气,打电话到记者家。他知道那通神秘的电话并不是记者打来的,声音根本就不像。可万一是——
“喂?”哈奇睡意浓重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思考机器听到哈奇的声音后,拉长了的脸放松了一点儿。“是你吗,哈奇?”他问。
“是我。”
“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记者惊讶地反问,“没有啊。你是谁?”
“凡杜森,”科学家回答,“晚安。”
思考机器下意识地开始穿起衣服。他知识渊博的大脑活动起来,眼前这起神秘事件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神志清醒,一再探索、推测任何可能性,想找出能从何处入手解决这件奇怪的案子。最后,他好像想到什么办法了,快步走出大门踏进暗夜。在台阶上他停了下来,这才想起在匆忙中他忘记将拖鞋换成外出鞋,而且也忘了戴帽子。
十五分钟后,该地电信局的夜班经理接到凡杜森教授的电话。他们交谈了五分钟,之后科学家被邀进入电话交换室。这是一间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面有成千上万的电话线路,每条细线都被接引到一张长长的工作桌去,桌上有成打的女接线员正在忙碌地接着电话。他走入房间时是两点五分,出来时已经是四点十七分了。
“我知道了,”他对办公室接待员说,“请帮我打电话到警察局去,找马洛里探员或坎宁安探员都可以。”坎宁安探员接了电话。“我是凡杜森,”科学家说,“我想知道今晚有没有任何谋杀案,或企图谋杀的案子报到警察局来?”
“没有,”探员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大概也没有,”思考机器若有所思地说,“有没有什么人向警方求助?”
“没有。”
“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科学家再问。
“整个晚上都没有人求助,”对方回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知道,”科学家说,“晚安。”
几分钟后,思考机器走到街上,在一个明亮的路灯下停下来,在袖口上记下一个号码。然后,他抬起头来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给了司机一个地址。车子在街上跑了一阵,最后在一栋黑暗的四层楼房前停下。司机静坐不动等待乘客下车,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司机下车走到后座窗边,从昏暗的窗子望进去,他看到科学家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后座的一角,顶着蓬松黄发的大脑袋往后仰,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
“已经到了,先生。”出租车司机说。
“好,好,我知道,”科学家不耐烦地说,“你不用等了。”
思考机器下车,踏上屋前棕色的石阶,按下门铃。没人应门,屋内也毫无声响,他又按了一次,然后是第三次。最后,他将耳朵贴在门上,第四次按铃。他这才确认门铃已经被拆了。他试试转动门把,门也上锁了。
他不再迟疑,沿着门边一条通道跑到地下室入口。门上没有电铃,他试着扭动把手,门开了,他走进一个潮湿、有臭味的走廊,廊上光线微弱。他轻轻地关上入口处的门,站着不动仔细听。随后他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手电筒,手臂尽量向左方伸出去,按下手电筒开关。一道白光划破黑暗,映出一个满是废弃物、墙壁长满霉斑的走廊,走廊上有两个侧门,并有一段通往楼上的楼梯。
他花了约五分钟的时间谨慎地检查了地下室。他发现这里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除了旧垃圾和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接着,他走上楼梯来到楼上。在那里,他又花了五分钟四处探寻,偶尔用手电筒左右照看,同样也没有近期住过人的迹象。他再沿另一道楼梯来到二楼。仍然没有声音,也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到三楼时,他对这儿的第一印象与其他地方一样,认为这是间废弃的屋子。临街的前房结构和楼下的一模一样,走廊也是,只有靠后面的大房间不同。地板上的垃圾和灰尘似乎被人走出一条通道似的,沿着这条通道向屋后走去,他看到一部电话!
“四一一七,”在微弱的光线下,他读着电话上的号码,接着再看看自己衣袖上的号码,同样是“四一一七”。
他动作轻柔尽量不发出声音,花了两分多钟检查这部电话,想找出电话上可能会有的记号,诸如被子弹擦过的痕迹等等,可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他额上的细小皱纹逐渐加深。话筒仍然挂在听筒架上,似乎功能正常,电话周围的墙壁也没有枪击痕迹。最后,他关掉手电,提起话筒,贴近耳朵。他敏感的手指可以觉察出积在黑色话筒光滑表面上的细小灰尘。线路早就断了,总机接线员没有应答。可是毫无疑问,这就是曾在半夜和他通话的那部电话。
他打开手电,再次仔细检查这部电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沿着细长的电话线往外看,看到这条电话线横穿房间,探到窗外。到窗外之后,线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呢?都有可能。他站的地方距离窗户约有两步的距离,他正要到窗边看个清楚,突然听到屋内某处传来声响。他立刻止步不动。
他关上手电,黑暗笼罩四周。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而且似乎是逐渐靠近,现在就在他的正下方,噼啪作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非常清晰。接着,脚步声上了楼梯,坚定而迅速,这个人对这个地方一定非常熟悉。现在脚步声走到门口,进入室内。但是没有开灯。
好一阵,思考机器就站着不动,隐藏在周遭的黑暗里。脚步声似乎向他走来,几乎就要碰上他了。凡杜森教授突然向前伸出自己的右臂,将手上举着的手电筒按亮。亮光划破四周的黑暗。根据他先前听觉的判断,这道亮光应该能照出什么东西,很可能是一个人的身体。可是什么都没有!房间仍是空的,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就在他用手电筒照亮四周的当口,脚步声再次出现。他关上手电,悄然而迅速地向左走了四步,然后略感困惑地站着不动。
他等了一会儿。现在那神秘的脚步声听不见了,那个人似乎停步不动。几分钟过去,什么声音都没有。思考机器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站在走廊上。他靠在楼梯扶手努力倾听。过了一阵,脚步声再次响起。当脚步声接近时,他往后退躲在一个衣橱的阴影中,像石雕般静止不动,眼睛望着黑暗的虚空。接着脚步声沿着走廊逐渐远去,走下楼梯,声音渐小,终于消失在深夜的寂静之中。
思考机器鼓起勇气沿着楼梯走上四楼,也就是顶楼。他信心十足地登上台阶,好像认为他详细的检查应该可以得到什么结果似的,可是映入他眼帘的仍是一片废墟。他朝后侧的房间走去,径直走到窗口,微红的曙光开始在东方出现,亮光刚好能够看到窗边挂着一根电线。他打开窗,拉住电线,用手电筒仔细检查,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接着他突然转身?,沿着楼梯一直下到一楼。他停下来检查前门的把手,再走到地下室。不过在地下室中,他并没有从原先进来的门出去,他转到楼梯后面,找到另一扇门,像是可以通往地下室下面的地方。门只开了几英寸,阵阵潮湿发霉的气味从里面传出来。他等了一下,慢慢推开房门,大胆地将一只脚伸入黑暗之中。脚踏在了台阶上,他开始往下走。走到第四阶时,楼梯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停下来仔细听,四周一片寂静。
他继续往下走,第十阶、第十一阶、第十二阶、第十三阶、第十四阶,终于,他踏上了柔软的泥土地。安全到底之后,在黑暗的庇护下,他静静站了好长一段时间,盲目地四处张望。最后,和以前一样,手臂前伸按亮手电筒。当亮光照到右前方的地上时,思考机器不禁倒吸一口气。泥土地上有个仰面朝天躺着的年轻人,看起来是个男孩,双脚被绳子绑住,双手被绑在身后,眼睛被亮光照住时眨个不停。
“你就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吗?”思考机器镇静地问。对方没有回答。可是他还能够眨眼并且挪动四肢,显然并没有失去知觉。“怎么了?”科学家不耐烦地问,“你不能说话吗?”
回答他的是一道闪光,有人近距离对着他开了一枪。科学家的手电筒掉了下去,亮光熄灭了。接下来是身体倒地的声音,有人惊叫一声,然后又是一阵沉寂。
“老天,克兰斯顿,”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大喊,“你杀了他!”
“哼,我才不愿意一辈子都被关在牢里,”另一个人咆哮着,“虽然我并不想杀人,但必要时我还是会干的。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家伙,咱们早就安全了。真想也给他一枪算了。”
“对啊,为什么不呢?”另一个人冷酷、无情地嘲笑他。
“闭嘴!”黑暗中bbr>..,脚步声朝倒在泥土地上不动的思考机器靠近。科学家面朝下趴着,几乎快要碰到那个被绑住的男孩了。其中一人弯下腰,用手摸索着科学家瘦小的身躯。
“他死了吗?”另外一人问。“老天!你干了什么啊?”头一个说话的人用暴躁的口气惊叫着,“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演变成谋杀!”
“现在可不是讨论我为什么要杀他的时候,”另一人残忍地说,“该讨论的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我们可以先将这具尸体藏在地下室的煤箱子里,等弄完这里的事后再回来安置。可是,咱们该怎么处理这个年轻人呢?你我一样有罪,他看到了。他一定会告诉其他人。咱们该怎么办?”
“只要他活着,总是会说出去的。”对方说。
“既然如此,那么只有一种选择了,”克兰斯顿断然地说,“两个一起干掉,埋在一起,然后离开此地。”
“别杀我,别杀我!”年轻人突然呜咽起来,“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绝不会说出去,不要杀我!”
“哼,闭嘴!”克兰斯顿咆哮着,“等会儿再收拾你。有火柴吗?”
“别露出亮光,”第二个人厉声说,“不,不要,我不想看,如果……如果你刚好一枪打烂了这个人的脸呢?”
“哼,先帮我把他抬起来。”克兰斯顿不耐烦地说。
两个人一起将知名科学家有如孩童般瘦小的身躯抬起,走上阶梯抬到地下室,再朝后方走。曙光初现,从窗外照在思考机器苍白的脸上。他两眼大开,没有一丝神采,嘴唇微张。抬着他的人粗暴地将他丢入装煤块的箱子,合上箱盖,然后磕磕绊绊地离开房间。
约半个钟头之后,煤箱的盖子从里面打开,思考机器爬了出来。
他怜惜地揉揉膝盖和胳膊肘,活动痉挛的四肢。
“老天,老天!”他喃喃自语,“我真该再小心些才好。”
他朝地下室下层的入口走去。现在外面亮多了,可以看清眼前的路。他轻巧地走下阶梯,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特意记得避开会嘎吱作响的第四级台阶。他踏上昏暗房间的泥土地,停下来倾听了好几分钟。
等到确定室内只有他一个人时,他就在地上慢慢摸索他的手电筒,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他放心地打开手电四下张望。这是个空旷、昏暗又潮湿的房间。四周靠墙的地方有一些堆起的泥土,好像最近才被挖掘过似的。在他前方就是那个被绑起来的年轻人刚才躺着的地方。再往前,他不禁眼睛一亮,是一部电话!话筒上似乎有被子弹划伤的痕迹。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电话旁边有个新近修建的工程,好像是条地道。他用手电照进去检查,这个地道是从坚硬的泥土中挖出来的,墙边那些土堆很可能与此有关。他毫不犹疑地径直走进去,一路小心翼翼,不时要弯腰避免头碰到地道上方。走过十英尺、十五英尺、二十英尺,前面依然是发出腐烂臭味的暗洞,不知道会通往何处。地道在约三十五英尺的地方转了一个大弯,乍看之下好像是地道尽头,可是接下去又是一条笔直的地道,再走了十五、二十英尺后,地道逐渐变窄变矮。
突然,地道到了尽头,思考机器发现面前似乎是一扇门。他掩住手电筒的亮光,在黑暗里从门上的裂缝往里看,依稀可以看到门外的光。他停下来想了想,不管外面是什么地方,这里似乎就是他的目的地了。门外的光是由电灯发出的,会不会有人在那里呢?会是某个秘密集会的场所吗?他的手指摸索到门缘,将门扳开一道小缝望去,然后放心地将门打开,走入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他就站在地下铁道中。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在他右方,发亮的铁轨在远方转个大弯不见了,左方的铁轨则转入山洞里。左右两边都看不到车站的踪迹。
“奇怪,真是非比寻常!”他叫着。
科学家站着将这件奇怪的事从头到尾再仔细思考一遍。这件事真让人难以置信,像噩梦一般,却又真实无误。因为他就在地下铁道里,而且还听到远处传来火车行驶的轰隆声,他警觉地退回他走出来的门后,掩上门,等待火车通过。
火车过后,他从门后钻出来,掩上门,忍不住停步欣赏这巧妙的设计。原来这道门就是火车隧道里大片砖墙的一部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这里有道门。他转身跨过轨道到另一边去。此时仍是清晨时分,火车很少,他可以放心地仔细检查隧道墙壁上的砖块。约十分钟后,他在对面门的相对位置上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用力拉出后,他看到砖后有个洞。
十五分钟后,他发现了另一个狭窄的泥土地道,它正在引诱他进入。他打开身上的手电筒,小心地向前走,走了三十英尺,转了个弯,进入一个房间,看起来像个地窖。他关上手电,睁大眼睛细心倾听。几分钟之后,他满意地打开手电。
在他前方有几级粗糙的阶梯,向上通往一道敞开的活动门。就在此时,一阵飓风似的气流在黑暗中从他右边冲来,有什么东西飕飕地掠过他的头顶。慌乱之中,他的宝贝电筒掉在地上,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他本能地沿着阶梯跑上去。他想,活动门外虽然也是一片黑暗,不99lib?过至少比留在地窖中安全吧。最后,他穿过活动门,站在坚实的地面上。
地窖某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好像有人在情急拼命似的,还夹杂着大声的咒骂。紧接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跑来,忽然砰的一声,活动门被关上了。只剩他一个人,手电筒也掉了。他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孤独,四周的寂静暗藏着难以名状的危险。他站了一会儿,疲倦地坐倒在地。
02
出纳员兰德尔守在金库沉重的大门边,手中拿着表。现在是差两分十点。在准十点时,这道筑在银行坚硬石墙内大钢门上的时钟锁,就会将内部的机械装置转到一个特别位置,让银行人员可以用密码将金库打开。银行内的办事员和出纳等人都已各就各位,等着金库打开后,从里面取出账簿和现金开始工作。最后,金库大门传出一阵呼呼的声响,接着是一个响亮的咔嗒声,兰德尔开始转动密码锁。几分钟后,他用力拉开金库的外门,然后转动第二道门上的密码锁。这次开门不用太费力。里面还有一道门。第三道门上的锁也打开了。打开整组沉重的金属门,从头至尾约要六分钟。
终于,兰德尔把较轻的第三道门也拉开了,他轻触一下右边的一个电钮,整个黑暗的金库立刻亮了起来,他满意地向库里望去。突然,他看到金库地板上躺着一个人,几乎就躺在他脚边。那个人一动不动。死了吗?或只是失去知觉?兰德尔退出金库,脸色苍白地回到办公室。其他的人也挤过来看,互相交换惊讶的目光。“你们两个,卡洛尔和扬,帮忙把他抬出来。”兰德尔强作镇定地说,“别声张,把他抬到我办公室去。”两人一声不响地照办了。兰德尔亲自走入金库,迅速将里面的一捆捆的现金清点了一遍。“款项好像没有问题,”走出金库后,兰德尔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他对一位收款员说:“你去把全部金额仔细清点过,再向我报告。”
兰德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卡洛尔和扬好奇地站着注视躺在沙发上、四肢张开的身躯。看到兰德尔进来,两人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这件事应该通知警方。”他想了一下,提起话筒。“可是——可是这个人怎么会在金库里呢?”卡洛尔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喂!请接警察局。”
“遗失了什么东西吗,先生?”扬问。
“就我所知没有。”兰德尔回答,“你们要镇静些,不要慌。他能呼吸了吗?”
“可以了,”卡洛尔说,“他好像没受什么伤,只是失去知觉而已。”
“没有空气,”兰德尔说,“他可能整夜都在里面,那就足够令他窒息了。喂!我要找侦缉队长。马洛里先生?对。这里是格兰迪森银行,马洛里先生。请你马上过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好吗?”
十五分钟后,马洛里探员走进兰德尔的办公室。他一眼就看到横卧在沙发上的躯体,脸上露出奇怪、惊讶的表情。“呀!啊!”他冲口而出,“你在哪里发现他的?”
“我打开金库时,就看到他在里面。”兰德尔回答,“你认识他吗?”
“认识他?”马洛里探员大喝一声,“认识他?这是凡杜森教授呀!一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家。他就是人称思考机器的家伙。”他不敢相信地说,“你去找医生了吗?没有?快去找!”
就像慈母对待娇儿一样,马洛里探员焦急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思考机器,先去打开窗户,然后不停地咒骂医生为什么还不来。最后医生总算到了,几分钟之后,科学家恢复了知觉。
“嘿,马洛里先生!”他虚弱地说,“请把银行所有的门都关上,派个可靠的人看守,不要让任何人出去。我等一下再解释。”马洛里探员冲出去安排,他回到办公室时,看到思考机器正在和兰德尔说话。“银行中有个名叫克兰斯顿的人吗?”
“有。”出纳回答。
“马洛里先生,逮捕这个人。”思考机器说,“医生,请给我打一针小剂量的硝化甘油,在左手臂上,就在这里。马洛里先生,把克兰斯顿的同党也一起抓起来。还有一个年轻人,应该是个男孩,很可能也在此处工作,很可能与克兰斯顿的同党有什么亲戚关系。就是这些人了。谢谢!这里有什么损失吗?”
马洛里探员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出纳。
“没有。”出纳回答。
思考机器躺回沙发,闭上眼睛,休养了一阵。“脉搏还是不顺,医生,”他说,“请再打一剂皮下注射。马洛里先生,这是哪家银行?”
“格兰迪森银行,”探员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金库里?”
“真是可怕,马洛里先生,真可怕,相信我的话,”对方回答,“待会儿我会把详情告诉你。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克兰斯顿和他的——”思考机器昏了过去。
在自己家中经过医生二十四小时的悉心照料,思考机器的身体情况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对于他为什么会现身在银行金库中,仍然有很多推测。警方和银行方面对此都大惑不解。在被送回家之前,他警告银行暂时不能使用金库,但是没有说明原因。
同时,马洛里探员和他的部下逮捕了三个人:哈利·克兰斯顿,他是个中年人,为格兰迪森银行工作已有多年;戴维·埃利斯·伯奇,一位机械工程师,克兰斯顿的多年好友;伯奇的外甥理查德·福尔瑟姆,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孩,机械工程系的学生。马洛里探员暂时胡乱找了个罪名将三人逮捕,小心地将他们隔离,不让他们互相交谈,也不准外界和他们接触。
思考机器终于能将他的遭遇详细讲出。从一开始的夜半电话一直到穿过活动门发现自己困在银行的金库内为止。他的听众,包括马洛里探员、格兰迪森银行总裁霍尔、出纳员兰德尔,以及记者哈钦森·哈奇,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确实是我所经历过的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件之一。”身材矮小的科学家说,“就是这种匪夷所思,而又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情况,使我轻率地将自己的性命不止一次置于危险的境地,直到发现自己进入银行金库之后,我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人除非像我一样被困在密闭的金库中,否则绝不会明白周遭的空气在你身边一丝一丝地消失,让你慢慢窒息而死的可怕滋味。而且,绅士们,如果我死了,那么科学界中最有价值的头脑会就此消失,那绝对是世界上的一场大灾难。”他停顿了一下,靠回椅背上。
“我在半夜接到电话,”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那通电话告诉了我几件重要的事。从逻辑推理中我知道有人正身处险境,他给我打电话是要找我帮他。头一次讲话被打断时,他可能是脖子被勒住说不出话来。第二次通话被打断时,我听到一声枪响,肯定有人要拼命阻止这个人和我通话。这些情景我想得很清楚。
“当时,通话已经完全断了,总机接线员不知道对方的号码。除非你愿意花数天的时间去测试交换中心上成千上万的电话线,否则实在无法将对方的号码找出来。幸好,我用了两个钟头就找到了,我找到的是一个莫名其妙地被断了线的号码,假设这就是对方打给我的,这个号码是四一一七。我顺着号码找出对方的地址,然后就去了。出发前,我先谨慎地打电话到警察局问有没有谋杀或谋杀未遂案件的报告,回答是没有。这说明了一件事,那个遭受威胁的人,没有向警方报案,反而打电话给我,表明很可能这个人有事不愿意让警方知道。
“因此,我就进去搜索那间房子。此外,马洛里探员,你是否知道在黑暗的地方,应该尽量把灯火举得离自己的身体越远越好,这样在遇到危险情况时,比如有人开枪,他会本能地朝灯光瞄准射击。这次,这个知识就救了我一命。
“我找到号码为四一一七的电话,话筒上积了一层灰尘,表明这部电话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我又看到电话线断了。电话本身情况还很好,如果有人在此打电话时受到枪击,我应该能看到枪击的痕迹,可是在电话上以及附近区域都没有弹痕。因此,我推断这部电话的电话线一定是被转接到别的地方,而被枪击过的电话也该是在另一地点。
“我到窗边去看电话线是往上还是往下延伸,这时我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因为脚步声非常清楚,我起初还以为这个人也和我在同一房间内,可是当我打开手电四处寻找时,才发现声音是从我上面那个房间传出来的。一个人在黑暗中常常不容易辨别出声音的来源,而且毋庸置疑的是,从上面房间传来的声音,尤其是脚步声,会比从下面房间传来的听得更清楚。我想到可能有人在楼上的房间里。他在那里干什么呢?会不会在那里切断转接过的电话线呢?
“我就留在原地等着,等到那个人下楼走开了,我再探头到窗外去找电话线延伸的方向。我看到电话线被转接的地方,就直接到地下室下面的房间去。在那里,我看到这个叫福尔瑟姆的人被绑着躺在地上。他的嘴巴并没被塞住,但他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如果开口了,就会陷入极大的危险。果然不错,当我再开口时,有人用枪射击我,其实是射向我拿着的灯光。我假装被射中失去知觉,那些人把我塞进煤箱。从那些人的谈话中,我才开始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克兰斯顿这个名字在谈话中被提过好几次。
“我从煤箱中爬出来,回到地下室下面的房间,我觉得那些人一定会害怕得全跑了;至于福尔瑟姆的遭遇,我就不得而知了。在那里,我用手电筒找到一部转接过的电话,话筒上有子弹划过的痕迹。至此,我总算找出一些头绪了。
“接下来,我沿着地道走进了地下铁道,在铁轨的另一边找到第二条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有相当的自信认定那里不会有人的话,我绝不会贸然犯险进入第二条地道的。我的确犯了错,没想到福尔瑟姆会被关在那里,而克兰斯顿就在那里守卫。总之,经过一番打斗,我从活动门中逃了出去,不知道是谁把活动门从外面紧紧关上,我就被困在金库中,他们认为我会在里面窒息而死,这样他们的秘密就不会泄漏出去。剩下的你们已经知道了。”他又停了一下,把玩自己的手指。
“总而言之,”他下了结论,“克兰斯顿邀伯奇参与这个案子。伯奇是个能干的机械工程师。他们租下那间废屋,开始挖地道,可能花了几个礼拜,甚至几个月才完成了两个地道工程。不知道怎么的,福尔瑟姆发现了这件事,他是个诚实的人,冒险想将这件事告诉我。为什么废屋中有电话?我不知道。可能是早就有了,也可能是他们装上的。马洛里探员,在这些犯人中,年轻的福尔瑟姆唯一犯?的错,就是想保护他的舅舅伯奇。领头的是克兰斯顿,而伯奇则是完成在金库底下钻出地道这个大工程的人。
“金库的地面是由若干块坚固的水泥组成的。陷阱活动门刚好巧妙地嵌在其中一个方块上,除非有人仔细检查,否则几乎不可能看出来,这表示犯人一定是熟悉这家银行的人。这两个人费尽心力,准备了漫长的时间,敲破金库的水泥地,没有一点失误,实在是不容易。他们还没有真正动手偷钱,我想他们大概是在等候某一大笔款项的存入。对吗,霍尔先生?”
银行总裁霍尔吃了一惊。“不错,我们预计一个礼拜后会有一批金条从欧洲运过来,约值三百万元。”他解释。“哇!”马洛里探员吹了一声口哨,“那可真是一大笔钱。”
“听好,马洛里先生,你去好好审问那三个人,一定能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的。”思考机器说,“不过,我请你把那个年轻人福尔瑟姆给放了,他实在是个好孩子。”
大伙儿走后,只剩哈奇留了下来。科学家走到哈奇面前,双手放在记者的肩上,凝视他的眼睛。“你要知道,哈奇先生,”他往常不耐烦的口气此时透露出某种特殊的意味,“当那通电话打来时,我头一个念头,就是担心‘这通电话可能是你打来的’。你千万要时刻小心,照顾好自己。”
不祥的夺命魔锣
01
其实起初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发生时又格外诡异,让人无法置信。他的确毫无疑问地听到了某种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弗兰克林·菲利普斯没那么自信了,他的疑心越来越重,绞尽脑汁也无法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好宽慰自己那是件不可能的事而不去理会。当然没有这回事。菲利普斯先生勉强微笑了一下。那一定是他的听觉神经对他开了个玩笑。
虽然他已经断定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那铿锵有力的音乐声仍然不断地在他的脑中回响。他疑惑不解地瞪着日本铜锣,声音就是从这套乐器发出来的。这是一套样式普通的铜锣,有六个铜制的圆盘,形状如倒置的浅碗,由小至大排列。锣面上绘有华丽的日式古典绘画,用一条丝带串起,最大的在顶端,从天花板垂下,就挂在他办公室的一个角落。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可是……可是……
就在他注视铜锣的当口,锣声又响起来了。那声音清晰、圆润、响亮,好像是铜锣自己决定要全力发出声音似的突然响起,再逐渐减弱,直到隐约可闻为止。菲利普斯先生惊讶得跳了起来。
在金融市场上,弗兰克林·菲利普斯可是个以头脑冷静、意志坚强著称的人,从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无论是在瞬息万变的市场交易中签下百万元的订单,或只是燃起一支雪茄,他每分钟的呼吸都是十四次,心跳总在七十一下左右。就是这种冷静的性格,使他在天命之年,仍能保持身心健康的状态。
不过,他平静的外表下还是有一股旺盛的好奇心。他拿起一支铅笔轻轻敲着锣面,从最下面的小锣开始,一个一个地向上敲去。他一听到小锣尖锐刺耳的声音,马上就辨别出这不是他刚才听到的声音;第二只锣的声音也不是,第三只锣也不是;敲到第四只锣时,他迟疑了一下,又敲了一次。接下来他敲第五只锣,声音对了。锣面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又敲了两次,终于确认了。
良久,他只是茫然地站着。锣为什么会响呢?现在的他沉着、冷静,十分好奇,不屈不挠地想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我只是神经过敏,”他自言自语,“可是我明明亲眼看着……”
他无情地排除了自己神经过敏的想法,努力想为这件事找出一个可信的解释。会不会是一只飞行的昆虫撞上了铜锣呢?他很肯定没有这回事。锣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他正睁大眼睛看着。有昆虫飞过去的话,他一定能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吗?没有。如果有的话他也能看见。他警觉地四下张望,扫视整个房间。这是他专属的幽静小巧的私人空间——家中的小办公室。他独自在此,房门关着,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窗户呢?向东的窗户是开着的,早春傍晚和煦的风可以吹进来。会不会是风吹动了铜锣呢?想到这一点,他立刻跳起来跑到窗边。一看到窗帘无力地下垂着,他的兴奋之情立刻消沉下来。如果风力小得连窗帘都吹不动,又怎么可能会敲响铜锣呢?也许有什么东西从窗外丢进来吧?这个推测也讲不通。窗上装有纱网,网眼小得连沙子都过不去,纱网上一个破洞都没有。
菲利普斯先生满脸困惑,再次坐下来,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铜锣自始至终都没动过。至少他听到锣声时,铜锣从未动过,这使得他至今所考虑到的种种可能性都变得毫无意义了。他所听到的锣声非常响亮,有如被什么人在锣面上用力一击似的。他记得用铅笔轻敲铜锣时,铜锣发出的声音非常微弱,可铜锣却晃动了一下。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再次用铅笔敲击铜锣,铜锣动了一下,虽然只动了一点点,但的确是动了。
他燃起一根雪茄,平生第一次,他居然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对自己的这种反应也觉得好笑,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力思考这件事。可是他的心思却像他喷出的烟雾一样飘忽不定,甚至浮现出妖魔鬼怪的影像来。最后在具有镇静作用的上等雪茄的帮助下,他终于将荒诞不经的锣声事件挤出他的脑海,再度专注到自己的日常事务上——那些有着实在、确切数据的金融事务。
不幸,那嘹亮有如火灾警报的锣声突然再次响起。一声!两声!三声!菲利普斯先生吓得跳起来,全身颤抖:心跳加速。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扫视了整个房间,然后走出房门来到大厅。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表,差四分九点,接下来他来到太太的房间。
菲利普斯太太斜倚在长椅上,正在聆听儿子讲述一些在大学中发生的趣事。她年约四十一二岁,仍然妩媚动人。女人在四十岁前也许漂亮也许可爱,只有过了四十岁才能妩媚动人。看到菲利普斯先生走入房间,儿子哈维·菲利普斯站起身来。他是个健壮结实的年轻人,二十来岁,长得与思维敏捷的金融专家弗兰克林·菲利普斯很像。“嗨,弗兰克林,我还以为今早你在忙着处理公事呢,所以……”菲利普斯太太开口说。
菲利普斯先生停下脚步,眼睛有如刚睡醒似的,茫然地望着太太和儿子——这两个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儿子没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太太则凭着直觉觉察到丈夫的神情有些不安。
“有事吗?”她担心地问,“什么事不对劲吗?”菲利普斯先生紧张地干笑一声,在她身旁坐下。“没事,没事,”他对她说,“只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有点儿紧张不安,所以想和你聊聊天,总比——”
“总比再三核对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字好吧。”她微笑着说,“谢谢你。”
她姿态优雅地倾身向前,握住他的手。菲利普斯先生回握着,想借此止住没来由的颤抖,尽最大的努力稳定自己惊慌的情绪。哈维·菲利普斯借故离开了。
“哈维正在给我解释美式足球的一些奇怪的规矩,”菲利普斯太太说,“今年秋天他就要加入大学足球队了。”她的丈夫只是茫然地瞪着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请告诉我,”他突然开口说,“你是在什么地方买的那套放在我办公室的日本铜锣?”
“噢,那个吗?两三个月前,我办慈善布施的时候,在克兰斯顿街一个古怪的古董店的橱窗看到,就把它买下来了。那家店是个老德国人开的,我记得他叫瓦格纳先生。为什么问这个?”
“那套东西看起来非常古老,可能有一百年的历史了。”菲利普斯先生说。
“我也是这么想,”他的太太说,“而且锣面上的色彩非常华丽,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所以——”
“它的背后会不会碰巧有一段不寻常的历史呢?”他打断对方的话。“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或是有某些特别的地方,比如,具有某种特异功能?”
菲利普斯太太摇摇头。“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她回答,“我所知道的特点就是锣面特别纯净,而且色彩非常华丽。”菲利普斯先生咳嗽一声,好像是被烟雾呛着似的。
“没错,我也发现这个特点了,”他说,“这是件……非常特别的东西,所以我有点好奇。”他停了一下又说,“看起来它以前应该是件非常贵重的东西。”
“这个我倒是看不出来,”菲利普斯太太说,“我只付了三十块钱。这也是店主开出的价钱。”
谈话到此为止。第二天早上,弗兰克林·菲利普斯先生亲自去拜访瓦格纳先生的古董店。这是一家典型的小店,一半卖古董,一半卖家具,几乎每件东西都蒙着一层灰尘。为了让店铺的陈设显得美观,瓦格纳先生费了一番心思将几件发霉的古董做了艺术性的排列,但整间店铺看起来还是有些零乱。菲利普斯先生走进去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德国人出来迎客。
“你是瓦格纳先生吗?”他问。过度小心可能是这位德国老人做生意的一贯态度,他用锐利的眼光把访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反问了一句:“你要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瓦格纳先生,”菲利普斯先生简单地说,“是或者不是?”
老人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狡猾的眼神犹豫了一下。
“我就是约翰·瓦格纳,”他的口气和气多了,“你需要什么?”
“不久之前,大约两三个月前,你卖了一套日本铜锣——”菲利普斯先生开始说。
“没有这回事,”瓦格纳言辞激烈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这里从未有过日本锣,我从没卖过那种东西。”
“你卖了一套日本锣,”菲利普斯先生坚持道,“日本锣……你记得吗,六个一套,用丝带串起来的。”
“我一生中从未见过那种东西,我的店里也从未摆过那种东西,”老德国人神情激动地说,“我从没卖过,也从没见过。”
菲利普斯先生用好奇、怀疑的目光盯着对方的脸。“你店里还有其他人吗?”他问,“或者三个月前有过吗?”
“没有,我从没请过助手,”老德国人大喊。菲利普斯先生不明白老人的态度为什么如此激动。
“此地从头至尾就是我一个人。我这里从未有过日本锣,也从未卖过日本锣。”菲利普斯先生仔细端详眼前这位老人满是皱纹的脸,找不出令老人神情激动的原因。根本就是毫无理由而且毫无必要。“你用不着否认卖了那套日本锣,”他说,“我太太从你这儿买的,就在此地。”
“我从未卖过,”老德国人暴怒地大叫,“我从没见过,也没有女人来过,我不卖东西给女人。我不知道什么叫日本锣,此地从未有过日本锣。”
菲利普斯先生既迷惑又失望,他原本是想向老人询问有关日本锣的历史背景,看情形只好作罢。过了一会儿,他走出店铺。老德国人贪婪、狡猾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直到他上车离去为止。
早春时分凉爽、舒适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日本锣没再发出声音。菲利普斯先生只在从老德国人店铺回来的时候提到日本锣一次。他若无其事地问太太是不是亲自从老店主手中买到日本锣的,她回答是,并描述出老店主的外貌。问题就出现了:为什么瓦格纳先生要否认见过这套日本锣,否认店中曾有过,并且是从他手中卖出去的?
过了一段时间,菲利普斯先生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的日常事务上,慢慢把这件事淡忘了。铜锣仍然悬挂在办公室里,他偶尔也会望上一眼,偶尔也会想起那段好奇而又痛苦的经历,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探索铜锣为什么会响了。
一天傍晚,一位年轻的日本绅士来访。这位名叫松实奥的年轻人是一位日本贵族外交官的儿子,应哈维·菲利普斯之邀前来吃晚餐。他们是大学同学,虽然国籍不同,但两人因都爱好艺术而结为好友。
晚餐之后,松实先生对挂在豪华餐厅墙上的一些画作表示了赞赏,因此菲利普斯先生就将自己收藏的另一些稀世之宝也展示出来。其中一幅画就挂在悬挂着日本锣的小办公室里,菲利普斯先生率先朝小办公室走去,日本人随后进去。
突然,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松实先生一看到那套铜锣,立刻挺直身子,向前一步走到铜锣边,弯下腰来好像在对铜锣行鞠躬礼似的。同时他的右手向前伸出,有如在空中画什么符号一样。
四周一片寂静。众人手臂前伸,掌心朝下,虔诚地伏在地上,一张张黄皮肤的面庞仰望着上方。高大的佛祖矗立在香坛上,神色威严地俯视众生。这尊巨大的佛像身披金色袈裟,双腿盘起,端坐在莲花宝座上。佛台上的烛火微弱地跳动着,香火鼎盛,烟雾缭绕,使得大殿里的光线更加昏暗。殿中回荡着低沉的诵经声。众人都屏气敛声,目不转睛地望着佛祖低垂的眼帘。
忽然,僧人开始高声诵经。大殿冷硬的石板地随即响起一阵叩首膜拜声。继而,诵经转为美妙和谐的唱吟。佛像在摇曳的烛火的映照下,低垂的眼睛似乎有了生气。香坛里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过了一会儿,殿中三处帷幔忽然同时掀起,三位身披丝绸袈裟的僧侣缓步走出,每人手中都持着一根法杖。他们来到香坛旁,同时将法杖探入烈焰,火舌腾地蹿起,火光把大殿映得亮堂堂的。随即,一股香甜的气味在庙宇中弥漫开来。三位僧侣从祭坛出发,庄严地缓步绕殿一周,低声诵经。最后,他们在佛祖的脚下会合,伏倒在地,并伸出右手在空中划着某种符号。
四周的唱诵声越来越低沉,最后归于沉寂。忽然三位僧人齐声喊道:
“佛祖慈悲!”这一声在寂静的大殿中不断回荡。跪拜在地的众人也跟着念道:“释迦牟尼,佛祖慈悲!”诵经声再次在大殿中响起,此时似乎所有人都心意相通,灵魂与意志都合为一体。
“智慧的佛祖啊,”僧人朗声道,“伟大的迦毗罗卫城王子,做出您的选择吧。极乐世界的主宰,您的子民正匍匐在您的脚下,等待着您仁慈的旨意!”
诵经声喃喃响起,众人焦急而殷切地期待着神旨。忽然,一个声音冲破大殿中凝重的气氛,“当”——一声锣响!
“佛祖开口了!”
这锣声隐约带着忧伤,仿佛一声叹息,绕梁良久,余音不绝。僧侣们纷纷跪倒在地,火光突然摇曳不定,继而逐渐暗淡下去。这似乎是一道神谕——一道悲痛的神谕。过了一会儿,锣声终于消失了,大殿再次归于沉寂。
微风吹过,火焰逐渐又熊熊燃烧起来,但是佛祖的脸上依然一片昏暗。他的右手持着一套丝带串缀的铜锣,由六面大小不一的青铜锣组成,最大的一面在顶端。铜锣暗黑的剪影映在佛像身后金色的帷幔上。刚刚那个锣声从六面锣中的一面中发出,但是此刻,整套铜锣都一动不动,静默无声。三位僧侣中最年长的那位开口了。
“这是佛祖的声音。每年的十一月节,您卑微的子民都会在这里祈愿。您曾在五十年前的这一天发出三声,那一次您谕示我们的陛下将会归于极乐之地。这次也会这样吗?”
接着,音律优美的锣声再次响起——一声!两声!三声!目不转睛地等待神谕的人们赶紧垂下眼帘,不敢直视这神迹,唯恐刺瞎双眼。锣声仍在继续——四声!五声!六声!周围响起哀伤的恸哭;身披金色袈裟的三位高僧喃喃地诵经。七声!八声!九声!人们匍匐在地,高声祈祷,连古老的殿墙似乎都战栗起来。十声!十一声!
一片死寂。众人手臂前伸,掌心朝下,虔诚地伏在地上。高大的佛祖矗立在香坛上,神色威严地俯视众生……
松实先生站直身子,才发现主人正狐疑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菲利普斯先生不安地冲口而出。
“对不起,就算我解释了您也不会明白的,”日本人回答,面色平静,深不可测。“能让我看一下吗?”他手指着寂静无声、一动不动的铜锣。“当然可以。”金融家困惑地说。松实先生带着虔诚的神色靠近铜锣,伸出手逐个轻敲每片锣面,显然在倾听锣面发出的声音。接下来,他俯下身仔细地从里到外检查每一片铜锣。在最大的那面铜锣里,他好像找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再三察看之后,他站直身子,眼中露出一种菲利普斯先生无法了解的神情。“我想你以前见过这套铜锣吧?”金融家大胆地猜测。“没有,从未见过。”对方回答。“可是你知道这套铜锣的事!”
松实先生只是耸耸肩。“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菲利普斯先生指的是当松实先生初见铜锣时的奇怪动作。
日本人再次耸耸肩。他那天生的、过分讲究的礼貌在见到铜锣之后似乎消失了。金融家扯着自己的胡须,心中涌出不安——那种他以前经历过的不安。
“您拥有这套铜锣的时间还不长吧?”过了一会儿,松实先生开口问。“约三四个月。”
“您有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菲利普斯先生睁大眼睛瞪着对方。
“嗯,是……有一些。”末了,他吞吞吐吐地说。
“您的意思是说……第五只铜锣会响?”
菲利普斯先生点点头,日本人露出紧张的神情。
“您听过锣声响十一下吗?”
菲利普斯先生摇摇头。松实先生深吸了一口气。菲利普斯先生看不出那是安慰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室内又是一阵静默。松实先生双手不停地握紧又松开。
“很抱歉在这种情况下向您提起这件事,”松实先生说,语气中流露出唯恐冒犯主人的意味,“请问您愿意割爱吗?”
菲利普斯先生仔细地端详对方,希望能从对方的态度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解开这套日本锣的秘密。可是现在看来,反而越发加深了它的神秘性。
“我从没想过割爱的事,”他若无其事地说,“这是我太太送给我的礼物。”
“那么,无论我出什么价钱您都不会考虑了?”
“不会考虑。”菲利普斯先生坚定地回答。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对这套铜锣非常感兴趣,希望能知道它的历史,也许你能提供一些信息。”
松实先生拒绝提供任何相关信息,不过又露出那种过分殷勤的表情,还想问对方一些事。
“我不会要求您割爱了,”他说,“不过,您能告诉我您的太太在什么地方买的吧?”他停了一下,“也许我能找到另一套同样的东西。”
“我正好知道没有另外一套了,”菲利普斯先生回答,“我太太在克兰斯顿街一家小古董店买到的。店主是个老德国人,名叫约翰·瓦格纳。”
谈话到此为止,松实先生告辞离开。菲利普斯先生对这套日本锣的好奇心更强了。
第二天是个天气宜人的春日,晚餐之前,菲利普斯先生刚好有事走进自己的小办公室。室内有点闷,他打开东边的窗子,好让令人愉快的微风吹进来,同时也将窗帘拉开。接下来,他俯身拉开办公桌上的一个抽屉。这时嘹亮的锣声又响起来了。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六声!七声!
锣声一响,他立刻站直身子,第二声响起时,他倾身向前,眼睛死死地盯着第五面铜锣。锣声继续响着,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仔细检查锣面,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什么都没有!锣声就那样自动发出,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有人用力敲击锣面似的,但锣面却丝毫没有晃动。敲过第七响后,菲利普斯先生面色苍白、四肢僵硬地冲出小房间,冷汗从他颤抖的手心淌下。
当天晚上他辗转反侧,一直做着噩梦。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菲利普斯太太帮他倒了杯咖啡,坐下来翻看自己的信件。当她看完其中一封后,皱起了眉头。
“弗兰克林,你很喜欢你房中的那套日本锣吗?”她问。菲利普斯先生吃了一惊。在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无论是睡着或是醒着,他心中想的正是这套日本锣。“怎么想起问这个?”他问。“我对你说过我在一家古董店买到这套东西,”菲利普斯太太解释,“店主名叫约翰·瓦格纳。他愿意出五百元买回那套铜锣。我想他大概是发现那套铜锣比他原来所知道的更值钱了。五百元倒是能让我赚不少钱呢。”
菲利普斯先生沉思良久。约翰·瓦格纳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他要否认与这套铜锣有任何关连?否认之后,现在为什么又要出高价买回去?
“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他的太太问,“你还没有回答呢。”
“不,我不卖那套铜锣,”他高声说,“不管出什么价钱都不卖,我要留着。”听到丈夫这种说法,她心中有些不安。她看得出丈夫的态度有点奇怪。为什么呢?她不知道。她轻叹一声,继续吃自己的早餐。第二天早上,约翰·瓦格纳又送来一封信。这是一封恳求信,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写信人的情绪非常激动,字迹潦草且语无伦次。他必须买回那套铜锣!他愿意出价五千元买回。菲利普斯太太读完后觉得非常困惑,将信拿给她丈夫。他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不!”他大叫起来,神情狂躁,“什么价钱都不卖!”他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便降低了说话的音量。“不行,亲爱的。这不是可以买卖的东西,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要留着。可是,”他露出古怪的笑容,“如果他继续将价格往上加,用不了多久你的慈善基金里就能添进一大笔钱了。”
接下来的三十六个钟头里,菲利普斯先生听到锣声响了两次:第一次只有一响,另一次有四响。菲利普斯先生变了,从外表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他脸上健康的粉红色消失了,手不停地颤抖,眼神变得茫然空洞,只是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而且总像是在倾听什么似的。他的精神逐渐萎靡,被某种隐藏在他心底、无法控制的恶魔慢慢侵蚀。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这是一场属于自己的战斗,他只能孤身奋战到底。就在这段时间,金融市场瞬息万变,他的公司需要他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做出迅速、正确的判断,稍有失误就是数以百万计的损失。他勉力应付,但心中的恶魔并没放过他,就在整个城市已经沉沉入睡时,锣声响了两次。
他整晚都没能入睡。第二天早上到华尔街的办公室时,已经有一大堆公事等着他处理,他很高兴终于有机会能让自己暂时放下家中发生的烦心事,立刻埋首工作。可惜没过几分钟,他桌上的私人电话就响了。他惊跳起来,很快又恢复正常,坐了下来。
一小时里,他的电话响了五六次,每次铃响都让他心惊肉跳。最后,他愤怒地站起身,将电话线从墙上的接头处拆掉,把电话机丢进废纸篓,还把接线盒踩了个稀烂。他的秘书惊讶地看着他。
“坎普先生,”金融专家口气严厉地说,“请告诉电话总机不可以转接任何电话到我的办公室来,什么电话都不行。”
秘书出去传话,菲利普斯先生坐下继续工作。傍晚,他去探访家庭医生珀杜。珀杜医生是个性情开朗的大块头,据说他用笑声治愈的病人比用药物治愈的还多。无论这话是真是假,他可是个在医学界享有盛名的人。当菲利普斯先生走入诊疗室时,珀杜医生抬起头看着他。
“你好,菲利普斯,有什么事吗?”
“我很焦虑。”菲利普斯先生简洁地说。
“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珀杜医生摇摇头说,“工作过度,思虑过甚,还有抽烟太多,况且你也不再年轻了。”
“这和工作、抽烟都没关系,”菲利普斯先生不耐烦地说,“我是在焦虑,让我焦虑的是发生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
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珀杜医生关切地看着他,测量他的脉搏。“什么奇怪的事?”珀杜医生问。“嗯,我……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菲利普斯先生咬紧牙关,“这件事无从捉摸,有如幻象,简直就是活见鬼,你想怎么说都可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总是……总是在等什么事发生。”珀杜医生开怀大笑起来,菲利普斯先生瞪着他。
“大部分的人都总是在等什么事发生,”医生说,“等到真正发生了,就会发现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么,你在等着发生的是什么样的事?”
菲利普斯先生突然站起来,在诊疗室内来回踱了两趟。他咬牙切齿,眼睛露出恐惧的神色。“我总是在等着……等着……锣声响起,”他冲口说出,脸色变得通红,“我知道这确实很荒谬,可是我总会半夜醒来,全身发抖躺在床上等着,等着,生怕那锣声会响起来。即便坐在办公室里,我也是全身紧张地等着,等着,等那锣声响起。现在,就在此刻,我也在等着,等着锣声响起。这件事让我发狂,老兄,我快疯了。你明白吗?”
珀杜医生面色凝重地站起来,将金融专家按回座椅上。“你的举动像个小孩,菲利普斯,”他严肃地说,“坐下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珀杜医生,”菲利普斯先生双拳紧握,“你得相信我的话,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否则,我就要发疯了。”
“慢慢讲。”珀杜医生安详地说。
菲利普斯先生踌躇着,吞吞吐吐地将事件从头讲起。在讲述过程中,他的眼中不时闪过疯狂、恐惧、惊骇的光芒,嘴唇也不时颤抖着。珀杜医生专心地听着,头点了很多次。
“那套铜锣一定是被鬼附身了,”菲利普斯先生总结道,“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解释了。虽然常识告诉我这不可能,但我知道,事实的确如此。”
珀杜医生沉默了数分钟。“你确定你太太是从那个老德国人手中买到那套铜锣的?”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当然确定。那个老德国人还写信来要把铜锣买回去呢。读读他的信就知道了。”
“你的恐惧和那个日本人说过的话有没有关联呢?”
“我的恐惧是因为我确实听到锣声而引起的,这与那个老德国人否认曾有过那套铜锣,或松实先生说过的那些幼稚的话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样无休止地追究锣声的缘由快要把我弄疯了。铜锣应该是无生命的东西,可是这套铜锣却像是活的。”
珀度医生原本正端坐着,将手指搭在菲利普斯先生的腕上测量脉搏,现在他站了起来,泡了一杯宁神药,菲利普斯先生一饮而尽。等菲利普斯先生镇静下来,医生说:“你应该先花三周时间把工作整理一下,然后离开此地。你必须去外地休养至少六个月。同时,如果你不愿意卖掉那套铜锣,就把它丢得远远的。总之,绝不能再靠近它。”说完,就让菲利普斯先生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个陌生的男人被发现死在菲利普斯先生家的小办公室里。死因很明显,一颗子弹穿过心脏。办公室通往走廊的门由外面锁着;屋里朝东的窗户敞开着,这表明死者很可能由此进入,而且谋杀他的凶手也很可能是由此逃走的。
听到死人的消息,菲利普斯夫妇一起前来察看。菲利普斯太太先走进去,一看到尸体,立刻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死者苍白的脸。接下来她惊叫出声:“这就是卖铜锣给我的人!”
菲利普斯先生正站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往下看。他看到尸体后,整个脸也变苍白,睁大眼睛瞪着。“约翰·瓦格纳!”他轻呼一声。
接下来,他有如发狂一般推开太太,快步冲到毫无动静且静默无声的铜锣边,用力抓住铜锣的边缘端详。突然,有如被人在脸上重击一拳似的,他摇摇晃晃地向后倒退几步,双手遮住眼睛。
“看!”他惨叫一声。
在第五面铜锣的锣面上有块血红的污迹。菲利普斯太太看看锣面,又疑惑不解地看看她的丈夫。他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不一会儿,癫狂地大笑起来。
02
小火盆喷出蓝色的火焰,蒸馏器中盛着一些气味难闻的紫色液体,上面放着一个弯曲的铜线圈。身材瘦小、有如孩童的凡杜森教授在仪器之间走动,一道强光从上面的反射镜照在实验桌上。
身材高瘦的记者哈钦森·哈奇正在向科学家报告古董店主约翰·瓦格纳神秘地死在百万富翁弗兰克林·菲利普斯家中的事。不过他知道的只是从警方得到的资料。有关铜锣会响的事只有菲利普斯先生、珀杜医生和松实先生三人知道。
“在一面锣上有些血迹,”哈奇说,“可能是手按上去的,我们现在还不清楚。目前警方正在调查两件奇怪的事。头一件,马洛里探员认出死者就是老德国人瓦格纳,警方早就怀疑他在做买卖赃物的勾当;其次,菲利普斯家中一个仆人吉利斯·弗朗西斯失踪了。在发现尸体前一晚的十一点以后就不见了,最后一次有人看到他时,他正在床上呼呼大睡。除了一双鞋子之外,他的日用品、衣服、裤子、睡衣等都还在。”思考机器离开实验桌,坐在一把大椅子上。好长一段时间,他的黄发大脑袋向后仰,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坐着默不作声。
“如果瓦格纳被射中心脏,”接着他说,“那么他会立刻死去,因此锣面上的血迹就不会是他弄的。”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可是锣面上为什么会有血迹呢?”
“马洛里探员认为——”记者正要开始说。
“噢,别管他会怎么想,”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尸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昨天早上九点半。”
“有什么东西失窃了吗?”
“什么都没有。尸体就躺在那儿,窗户开着,房门上锁,锣面上有血迹。仅此而已。”
谈话暂停下来。科学家宽阔的前额上现出蛛网似的皱纹,斜视眼眯成一条缝。哈奇好奇地看着他。“菲利普斯先生对这件事怎么说?”思考机器问。他仍然仰面朝上,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病了,有多严重我不知道,”记者回答,“珀杜医生还不准警察去询问他。”
科学家低下眼睛。
“他生了什么病?”他问。
“我不知道,珀杜医生不肯透露任何消息。”
半小时后,思考机器和哈奇一起来到菲利普斯的家。在门口,他们看到珀杜医生正要离开。医生面色凝重,好像在思考些什么,一向出名的开朗不见了。他和思考机器多年前曾一起工作过,握手寒暄后,与两位访客一起走回屋里。三人一起走入发生惨案的小办公室。
日本锣仍然垂吊在办公室里的一角。个性执拗的科学家径直向铜锣走去。足足有五分钟之久,他就站在那里端详第五只锣面上的污点。和往常一样,哈奇从科学家的脸上读不出任何信息。
血迹是不是用手沾上的呢?哈奇想着。如果是的话,那些复杂精细的指纹已被擦拭过,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了。
接下来,思考机器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打开朝东的窗户,静静站着向外看了很久。除了他额头上的皱纹之外,谁也不知道他脑中在想些什么。这间小办公室位于二楼,下面正对着一条小巷。小巷从前门的街道延伸到屋子后面的厨房。小巷的另一边就是对面屋子的墙壁,壁上没有窗户,两家墙壁的间隔只有四英尺。从巷子里可以看到街道上的灯光,任何窃贼都能在夜间轻易地从小巷子里爬进小办公室,不会被人发现。
“珀杜医生,你知不知道,”思考机器问,“朝西的窗户打开过吗?”
“没开过,”医生回答,“马洛里探员问过仆人这个问题。好像是因为厨房就在下面,煮饭烧菜的味道会从打开的窗户传上来。”
“这栋房子一共有几个通向外面的门?”
“只有两个,”对方回答,“一个是我们走的前门,另一个门则通往小巷。”
“昨天早上,两个门都锁上了?”
“对。两个门都有弹簧锁,因此一关就锁上了。”
“噢!”科学家突然轻叫一声。
他转身离开窗户,再次走到桌旁,检查那套悄然无声的铜锣。思考机器的这个举动,也许是在暗示这套铜锣与这起神秘的死亡事件有密切的关联吧。珀杜医生好奇地看着他,想不出这位古怪的科学家脑中到底在想什么。思考机器用一把小刀轻刮锣面,又斜眼检查每一只铜锣的底部。在最上面——也就是最大的——那只的底部,他发现一些东西,大概是某种痕迹或标志。哈奇和珀杜医生也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
那是一个圆圈,有三条线从上面延伸出去,圈里有三个点。
“我想可能是制造厂家的商标,”哈奇猜测。
“当然,铜锣不可能和这件命案有关——”珀杜医生开口说。
“没有不可能的事,珀杜医生,”科学家不客气地说,“我最讨厌这种说法。”他继续瞪着那些标志。“尸体躺在什么地方?”过了一会儿,他问。
“这里。”珀杜医生说,指着靠近窗户的一个位置。
思考机器目测了一下距离。“真正的问题是……”他若有所思地说,过了一会儿,好像是要把句子说完似的,“他为什么要锁上门逃走?”
“谁?谁要逃走?”哈奇热切地问。思考机器只是斜眼望着他,思绪好像飘到了别的地方,额头上的皱纹又加深了些。
“珀杜医生,”思考机器突然开口问,“菲利普斯先生到底生了什么病?”
“嗯,这个有点难以启齿……”他迟疑了一下,接着好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说下去,“凡杜森教授,有些事我们并未公开。你可能会有兴趣听,不过我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所帮助。而且,我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哈奇一眼,他知道哈奇是个记者。“这套日本锣有些问题。”思考机器说。他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并非疑问。“不错,的确是有关这套铜锣的事,”医生对思考机器知道这回事并不感到意外,“可是我说过——”
“我明白你不愿意将事情传扬出去,”思考机器坚定地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我的允许,你说的事他一个字都不会发表。”
珀杜医生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哈奇,哈奇点点头。“我想这件事最好听菲利普斯先生亲自对你讲,”珀杜医生说,“来吧,我想他会很乐意说给你听的。”
菲利普斯先生躺在床上。一向身体强壮的金融家现在变得瘦骨嶙峋,脸色苍白憔悴,嘴唇干瘪颤抖。他双手紧紧抓住床单,眼中充满恐惧,和以前判若两人。哈奇在金融界的聚会上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只觉得这是个可怜的、难以理解的人。
菲利普斯先生主动将有关日本锣的事和盘托出,其实讲出来对他而言似乎是一种解脱。他喋喋不休,却条理清楚地叙述着,同时死死盯着思考机器高深莫测的面孔,他在看对方是否相信他说的话。他看到科学家频频点头,慢慢地,科学家额头上的皱纹舒解开来。
“现在我明白他为什么要逃跑了,”科学家神秘地说,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菲利普斯先生,据我所知,”他问,“当锣声响起时,朝东的窗户总是开着的,对吗?”
“对,我相信总是开着。”菲利普斯先生想了一会儿说。“那么,当朝东的窗户开着时,你一定能听到锣声吗?”
“噢,不一定,”金融家回答,“很多次窗户开着,但我什么都没听到。”科学家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当然了,当然了,”他自言自语,“我真笨。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他继续问:“你第一次听到锣声时,锣声响了两次,这两次之间应该有些间隔,大约有几秒钟吧?”
“不错。”
“当时这套铜锣已经悬挂了约有两三个月了吧?”
“对,大约三个月。”
“当时的天气有点凉吧?是不是冬季刚过的早春时分?”
“我想是吧,记不清了。我记得第一次听到锣声是在早春的一个暖和的日子,我才刚刚把窗户打开。”
思考机器像做梦般向上斜视着。菲利普斯先生看着科学家安详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心中似乎也安稳了不少。他用手肘撑起身子,坐起来。
“你说有一次你在深夜听到锣声,响了两下。那是在什么情况之下?”
“那是在一个重要会议的前一天晚上,”菲利普斯先生解释,“午夜过后,我仍然在小办公室核对一些数据。”
“你记得那是哪一天吗?”
“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本月十一日,星期二,”菲利普斯先生说,脸上露出令他的生意对手望而生畏的表情,“我能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因为第二天早上我把一些铁路股票哄抬到了一个破纪录的高点。”
思考机器点点头。
“你失踪了的仆人,弗朗西斯,我猜是个胆小的家伙吧?”
“嗯,这我就不知道了。”菲利普斯先生含糊地说。
“他肯定是,”思考机器断然地说,“他是个好仆人吧?”
“是的,非常好。”
“每晚确定所有的窗户都要关好是他的职责吧?”
“当然是。”
“他是个大个子吧?”
“是的,大概六英尺多,可能有二百一十磅重。”
“松实先生一定瘦小多了?”
“对。比一般的日本人还要瘦小。”
思考机器站起来,走上前去,将手指搭在菲利普斯先生的脉搏上,站着不动约有半分钟。“听到锣声之后,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气味?”菲利普斯先生有些困惑,“我不明白气味和这件——”
“你当然不会明白,”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没有。”菲利普斯先生简短地回答。
“你能确切地描述一下你的感受吗?”科学家继续问,“锣声对你的影响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换句话说,当你听到锣声时,你是兴奋不已还是意志消沉呢?”
“这很难说,我自己也搞不清,”菲利普斯先生说,“也许是惊吓,我想是心理上的感觉使我很焦虑。”
思考机器走到窗前,背对着屋里的其他人。有一分多钟,他就那样站着不动,其他三个人焦急的目光只能呆呆地望着他黄发大脑袋的后脑勺。在科学家不耐烦的口气、高深莫测的脸孔和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之下,他们知道一定有某种目的,但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想,事情到此大概已经相当清楚了,”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只剩下两个重要问题还要研究一下。如果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策划这件事的人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这就是个简单得可笑的案子。”
菲利普斯先生倾身向前,全神贯注地听着:他感到有些希望,可是又恐惧;他怀有信心,但又怀疑。珀杜医生默不作声。对思考机器相知甚深的哈奇只是等着。
“锣声为什么会响?”菲利普斯先生问。
“我必须先找到两个问题的答案。”思考机器回答。
“你认为松实先生与这起神秘案件有关吗?”
“我从不猜测人或事,菲利普斯先生,”思考机器唐突地说,“我不用猜测,我知道。等我全部弄清楚了,就会告诉你。我和哈奇先生要出去几分钟,等我们回来,整个案子用不了十分钟就可以说清楚。”
他率先往外走,穿过走廊来到悬挂着日本锣的小办公室,哈奇跟着走进去,随手关上房门。在这里,思考机器第三次检查那套铜锣。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敲击第五面锣,每敲一下,他就将自己的鼻子凑上去闻闻。哈奇满脸迷惑地站在一旁观看。科学家敲过之后摇摇头,好像是对试验的结果得到否定的答案似的。接下来,两人一起走出门来到大街上。
“菲利普斯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在街上哈奇问。
“害怕,恐惧。”科学家刻薄地说,“他焦虑地想找出锣声响起的原因,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我现在已经确定锣声为什么会响。哈奇先生,当一件事不能找到显而易见的原因时,有些人马上会归因于某种超自然的因素。菲利普斯先生认为锣声是借由某种神奇的力量发出的,对他是一种威胁。这件事把他折磨到快要发疯,他自己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所以,一旦我能找出锣声响起的原因,并让他明白,他的病就会好了。”
“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认为锣声是由某种神奇的力量造成的,”
哈奇严肃地说,“但你真的知道是怎样发生的吗?”
“我当然知道是怎样发生的,”科学家不耐烦地说,“如果你不知道,那也未免太笨了。”
记者无奈地摇摇头。他们穿过大街,走到对面的公寓大楼里。思考机器询问了一下,找到公寓的管理员。他问了一个问题:“本月十一日星期二晚上,这栋大楼有没有举办舞会或类似的宴会?”
“没有,”对方回答,“本公寓从未举办类似的活动。”
“谢谢,”思考机器说,“再见。”
他转身走开,不理会满脸惊讶的管理员。哈奇也跟着走开,两人一起走上二楼。这里有一道宽敞、通风的走廊贯穿整栋大楼。思考机器并没有左右张望,他径直朝公寓后面走去,那里有一面装有厚玻璃的大窗户,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半英里外的河川。
在哈奇的注视下,思考机器拿出自己的手表,将表针调快两分半钟,然后转身走到走廊的前端,那里也有一面装有厚玻璃的大窗户,他站在窗前,瞄了一眼对街的菲利普斯的住宅,不发一言,转身沿着原路下楼,走到大街上。
哈奇的脑中充满无数问题,可是他尽量忍住不开口问,只是埋头跟在思考机器身后。两人默默走回菲利普斯家,珀杜医生和哈维·菲利普斯在大厅中等着。看到思考机器回来,医生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很高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珀杜医生说,“事情有了变化,很奇怪的变化。”他指着手上拿着的长信封:“请到图书室来。”
四人走入图书室,珀杜医生小心地关上房门。“几分钟之前,哈维收到一封信,”他解释,“信内还有一封密封的信。他本想将信拿去给他父亲看,我认为那不太妥当,因为……因为……”
思考机器将信封接过来,仔细地察看。那只是一封式样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有一行小而工整的字,笔迹偶尔有点歪斜:
第五只铜锣发出十一响时,打开信封。
当看到思考机器脸上露诧异的表情,长叹一声“啊!”时,哈奇不禁升起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室内一下沉寂下来。哈维·菲利普斯对整件事的了解仅限于知道有个叫瓦格纳的人死在家中而已。他望着珀杜医生,希望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是珀杜医生也只是瞪着思考机器。
“菲利普斯先生,你大概不知道信是谁寄来的吧?”科学家问年轻人。
“完全不知道,”对方回答,“珀杜医生看到这封信时,似乎是吃了一惊。坦白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这是谁的笔迹?”
“不知道。”
“我可知道,”思考机器断然宣称,“这是松实先生寄来的。”他看着珀杜医生:“信中有与锣声事件有关的答案。这封信更加证实了我的判断。”
“我不认为这封信是松实寄来的,”年轻人反对,“上面的邮戳表明是从克里夫兰寄出的。”
“这证明他为了避免因谋杀罪被捕,已经逃到外地去了。”
“那么,是松实杀了瓦格纳?”哈奇很快地开口问。
“我并没说这是封认罪的信,”科学家不客气地说,“我敢说信里讲的是有关这套铜锣的历史。”
突然图书室的门被打开了,菲利普斯太太面色惨白地闯进来。“医生,他情况变坏了,快来!”她气喘吁吁地说,“请快过来!”
珀杜医生的目光从菲利普斯太太毫无血色的脸移到思考机器毫无表情的脸。“凡杜森,”他严肃地说,“如果你能解释出锣声为何会响,老天帮忙,请快说出来吧。免得他发疯,很可能也会救他一条命。”
“他还有知觉吗?”科学家问菲利普斯太太。
“没有,他彻底崩溃了,”她说,“我正在和他说话,他突然坐起来,好像是在倾听什么似的,然后就开始尖叫,我听不出他在叫什么,接下来就往后一躺,不省人事了。”
菲利普斯太太和儿子将珀杜医生拉走。思考机器看看自己的手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四点零三分三十秒。他点点头,转身对哈奇说:“请你到小办公室去,关上窗子。菲利普斯先生又听到锣响了,我想珀杜医生需要我帮忙。同时,把这封信放进你的口袋里。”他将那封神秘的信交给哈奇后,和其他人一起到病人的卧室去。
当晚九点二十分,脸色苍白但神情兴奋的菲利普斯先生和珀杜医生、思考机器、哈菲利普斯以及哈奇都坐在小办公室里。下午时,珀杜医生和科学家联手对失去意识的金融家抢救了足足四个钟头。菲利普斯先生总算恢复了神志。
“菲利普斯先生,”思考机器安详地说,“我让大家都到这个房间来,就是要对你解释铜锣为什么会响,同时也要将其他谜题解开。如果我能让铜锣在我指定的时间响起,并且响出我指定的次数,你愿意相信锣声响起其实并不是什么神怪作祟吗?”
“当然。”菲利普斯先生热切地同意了。“如果我能清楚地解释出锣声是怎么响的,你能满意吗?”
“会,当然会。”
“很好,”科学家转身面对记者,“哈奇先生,请打电话给气象局,问他们在发现瓦格纳先生尸体的那天晚上,是否有暴风雨;再问是否打过雷。让他们告诉你当天的风向及风速如何。我已经知道,当晚的风是从东方吹来或者没有风。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事,靠的不是观察,而是逻辑推理。”
记者点点头。“同时,我要你去帮我借一把小提琴,以及一个香槟杯。”哈维·菲利普斯知道家中有一把小提琴,就走出去拿。哈奇去打电话。五分钟之后,哈维和哈奇都回来了。“微风从东方吹来,风速每小时四英里,”哈奇简洁地报告,“午夜前有暴风雨警报,当晚有雷电。”
对珀杜医生来说,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江湖骗子的开场白;菲利普斯先生听得津津有味,可是还是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思考机器则是拿着手表,坐在大椅子上,眼睛朝上斜视。
“注意,菲利普斯先生,”他宣布,“三十三分四十五秒后,锣声会响起,这次会响十下。我费了一番心血才安排好这次的锣声,就是要让你确信无疑。”
菲利普斯先生倾身向前,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同时,我会将命案发生的过程重新解释一下,”思考机器继续说,“我不按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来说,我要根据我所找出的事实来解释。菲利普斯先生,逻辑推理就像是数学的加法一样,根据所有已知事实推断出的答案一定是正确的,就像二加上二总会得到四一样。”
“首先,有个人死在此地,心脏中了一枪。这个人会来此地表明他想要偷东西。他很可能是打开窗子爬进来的。将这几点凑在一起,我们可以看出室内至少有两个人。可是我们知道并没有东西失窃。两个窃贼一起进来,在找到战利品之前,其中一个窃贼杀了另一个窃贼,杀完就跑的可能性实在不大;至于一个窃贼跑到此地来自杀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因此,为什么呢?
“锣面上的血迹是一个人的手印。被射中心脏立即死去的人显然不会留下那个手印。因此我们知道,血迹是另一个人留下的。房门由外面锁上更确认了这个看法。平常这个房门是不上锁的吧?所以是谁锁上房门的呢?当然不是第二个窃贼,在开了那一枪惊醒了宅内的人后,他才不会笨得关上一条可能逃出住宅的路径呢。因此,我们可以说必定是某个住在宅内的人锁了房门。是谁呢?
“你的仆人吉利斯·弗朗西斯不见了。是不是他听到有人潜入你的办公室?大概不是,否则他就会警示全家了。他怎么样了?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是他跑到宅外去找警察时,被窃贼躲在外面的同党抓走了。这也不像。我们知道,他最后被人看到时,是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所以重点在于是什么事吵醒了他?一旦明白了那一点,就容易了解他接下来的举动。”
思考机器暂停了一下,先看看自己的手表,再看看朝东的窗户,窗户是开着的,不过窗帘放下来了。
“我们知道,”他继续说,“如果弗朗西斯被窃贼叫醒,或被窃贼弄出的声响惊醒了,他必定会叫醒宅内的其他仆人。既然与窃贼无关,另一个可能就是被某种声音惊醒。最有可能的是什么呢?雷声!这样就能解释他接下来的行为了。因此,我们暂且说他被雷声惊醒了,他想起这间办公室的窗户还没关,就随手披了件衣服,到办公室来关窗户。咱们也暂时认定,当时的时间是在午夜前。在办公室里,他撞见瓦格纳,打斗中,他抢到了瓦格纳的手枪,开了致命的一枪。
“此后,弗朗西斯的行为就比较令人费解了。不过从事情的发展,我可以看出大概的情形。瓦格纳倒下后,弗朗西斯用手去摸瓦格纳的心脏部位,想察看对方是否真的死了,因此他的手指沾上了血;可是弗朗西斯为什么要将血迹涂在第五只铜锣上,又离开房间,锁上房门,跑出宅外呢?换句话说,他为什么要锁门逃走呢?
“我知道这套日本锣的锣面上沾有血迹,因此是非常重要的证物。我仔细地检查了很多遍,甚至也用刀片刮过锣面,确定真的是青铜制的,而非某些会吸引窃贼的贵重金属。接下来,我听到你讲述的事情发生的经过,我马上了解了为什么弗朗西斯会锁上房门逃跑。因为他吓坏了,彻底被吓坏了。首先,当然是因为他杀了一个人,接着,就当他呆立不动时,我想是铜锣发出了响声。菲利普斯先生,铜锣声对他的影响和对你的一样,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胆小的他感受到的恐惧一定是大得无法想象吧。锣声响了六下、七下、八下,可能有十多下。弗朗西斯望着刚刚被他杀死的人,难言的恐惧使得他几乎发狂,他伸出手放在锣面上,想制止锣声,但锣声仍然响着,他大骇之下,夺门逃走。锁上房门,大概是想将恶魔关在房内吧。通往大街的门装有弹簧锁,他离开后就自动锁上了。关于杀死瓦格纳之事,我想他会回来自首的,毕竟那并不是他的错。”
这时候,思考机器再次看看他的手表,已经过了十八分钟。
“至于这套铜锣本身,”他继续说,“它过去的历史和目前的案子并无直接关联。我们知道这是一件年代古老的日本锣,从松实先生对它的态度来看,我们可以推测它大概是件令人起敬的古物,可能曾经悬挂在某个著名的寺院中,也许人们认为它能预示吉凶,发出令大众敬畏的响声。它是怎么离开日本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松实先生见到之后,惊讶之余,非常想将它买回去。而你——菲利普斯先生——拒绝了。他去找瓦格纳,很可能答应给他一大笔钱,让他无论如何将这套日本锣弄来。因此我们才会看 5230." >到瓦格纳多次写信来要买,最后还亲自上门。他来此的目的是要窃取他无法买到的铜锣。警方早就怀疑瓦格纳参与买卖赃物的勾当,因此菲利普斯先生登门询问有关铜锣之事时,他激烈地予以否认,害怕菲利普斯先生是警方派去的密探。菲利普斯先生,当我问你在听到锣声响时,是否闻到任何气味,我是怀疑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也许是由中毒引起的。如果这套铜锣曾在某种毒液中浸泡过bbr>,当锣声响起时,少量的毒液会飞散出来,被你吸入肺部。现在,我可以向你保证,经过我仔细地检验,铜锣没有毒。就是这样。”
“还有那封信呢?”珀杜医生问。
“噢,我打开看过了,”科学家漫不经心地说,珀杜医生正要抗议,却看到科学家的警告神色就住了口,“信上写的是另外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哈奇不自觉地摸摸口袋,信仍在他的口袋中。思考机器站起身来,朝窗外看去,转身对记者说:“哈奇先生,请你到对街的公寓大楼,去咱们今天去过的二楼走廊,打开前后两端的窗子,我要你留在那里,确定二十分钟之内两扇窗户都要开着,然后再回来。你在那里时,注意不要站在走廊上,并且也别让任何人站在走廊上。”
哈奇一句话都没问就走了出去。思考机器坐回椅子上,看着手表,然后在一张卡片上写了一些字,若无其事地递给珀杜医生。
“前些日子,”他好像是在谈一些不相干的事。“我看到一张治疗紧张性消化不良的方子,效果很好。对你可能有用。”珀杜医生看着卡片上写的字:
信上有危险信息,可能会致命。有宗教上的意义,不能让菲利普斯看到。
“有机会我会试用。”珀杜医生点点头说。
室内沉默了两三分钟。思考机器无聊地捻弄手表;菲利普斯先生瞪着日本铜锣,但恐惧的神色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平静而好奇的表情。
“只剩三分钟了,”思考机器开口了,他暂停了一下。“两分钟!大家静坐别动,”再停一下,突然他说,“听!”
好像在呼应他说的话似的,锣声响起,菲利普斯先生吃了一惊。科学家纤细的手指搭上菲利普斯先生的脉搏。锣声又响了一下。整套铜锣静止不动。嘹亮的锣声有韵律地响着。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八下!九下!十下!
最后一次锣声响起时,思考机器盯着菲利普斯先生的脸,看他是否已经明白了,可是只看到一脸迷惑的神色。思考机器飞快地拿起小提琴和琴弓。
“看好,”他大声说,“看着香槟杯。”
他轻弹一下酒杯,酒杯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他在小提琴上寻找该声音的伴奏和弦。他用琴弓在弦上拉出四个不同的和弦,酒杯静默无声。在拉第五个和弦时,小提琴找对了音调,隔了三四英尺的香槟杯,开始和小提琴合唱起来。小提琴的声音越来越高,突然,脆声一响,薄薄的酒杯破了,在众人眼前裂成碎片。菲利普斯先生看着,眼中露出惊奇的神色。
“这是一种自然科学现象,”思考机器解释,“叫做共振。共振使酒杯发出声音,铜锣发声也是共振的结果。你们看到我用小提琴使酒杯产生共振而发声;使铜锣发声的东西是位于东边半英里外的一座钟。”
菲利普斯先生先看了一眼酒杯的碎片,再扭头看着科学家。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出现宽慰、轻松的神情。“可是当窗子开着时,铜锣并没有每次都发出响声。”过了一会儿,珀杜医生说。“锣声只在这个朝东的窗子,以及对街公寓二楼走廊前后两个窗子都打开的时候,比方说在气候温暖的夜晚,才会响起,”思考机器说,“而且风也要从东方吹来,或者在无风的晚上,钟声的震动才能传到此地,引起铜锣共振发出声音。如果风向不对,或有人在走廊上活动,就会打断非常敏感、脆弱的声波传送,钟声的震动就无法传到铜锣上了。当然,任何乐器,像小提琴、钢琴等,如果找到适当的音调,都能使铜锣发出声响。菲利普斯先生有一次在午夜时分也听到锣声,好像是在凌晨两点吧。钢琴或小提琴通常不会在那个时候演奏,除非是有舞会的时候。我查过那个晚上公寓中没有举行任何舞会,因此只剩下一个明显的声音来源——一座钟。从公寓二楼走廊后面的窗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座钟楼。一切都是逻辑,逻辑,逻辑!”
室内又静下来。珀杜医生看看他的病人,对方的神色有了显著的改善。医生一向开朗活泼的个性也恢复了。“菲利普斯,这套铜锣除了让你紧张不安之外,”他微笑着说,“其实倒是件美丽的东西呢。”
菲利普斯先生飞快地望了他一眼,原本扭曲、苍白的脸居然露出一丝笑容。过了一会儿,哈奇也回来了,和大家一起讨论相关的事。
突然又是一声锣响,室内的人一下都站了起来,住了口,再次瞪着铜锣。
只有思考机器例外,他一动不动,斜眼仍然向上看。锣声响了十一下后,停了。
“十一点钟了,”思考机器平静地说,“哈奇先生,你没把对面公寓的窗子关上吧。”
哈奇点点头。
珀杜医生、哈奇和思考机器离开时,菲利普斯先生已经在床上熟睡了。
“到我的诊所去看信吧,好吗?”珀杜医生建议。
在诊所中,思考机器从记者的口袋里取出信封打开。珀杜医生站在他背后,越过肩膀一起看。科学家板着脸、斜眼看了信一眼,将之揉成一团,点燃一根火柴,将纸团烧掉了。
“等……等一下,”珀杜医生着急地说,哈奇看到医生的脸色突然转为苍白,“上面说……说锣声响了十一下就……就会……”
“珀杜,你是个笨蛋,”思考机器火冒三丈地说,直视医生的眼睛,“我不是已经对你解释过铜锣为什么会响了吗?你难道还要相信那些未开化的野蛮迷信吗?”纸团烧完了,思考机器用脚将灰烬踏碎。
两天后,菲利普斯先生完全恢复了;第四天,他回到华尔街办公室工作;第六天,他又开始在金融市场上呼风唤雨;第八天,弗朗西斯被逮捕,交代的案发经过和思考机器推测的几乎完全相符;第十一天,弗兰?t>克林·菲利普斯死在自家的床上。他的额头上有个隐隐约约的白色斑块,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圆圈,有三条线从上面延伸出去,圈里有三个点。
汽艇上的遗尸
清晨时分,航海老手汉克·巴伯船长抓住利迪·安号船头的栏杆,望着白雾掩映下的暗绿色海水,他看到一艘线条典雅的长形汽艇,有个人笔直地坐在舵柄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那艘船迎面撞上一道大浪,摇晃了一下,改变了方向,穿过浪花,向前驶去。掌舵的人仍然纹丝没动,毫不理会溅在他脸上的水珠。
“它跑得可真快啊,”汉克船长沉思着,“小心!如果它继续以这个速度朝波士顿港驶去,可要撞上码头了。”
汉克船长好奇地看着来船,直到它消失在迷雾中,然后回去干自己的活。他的船驶向波士顿港口,大约还有两英里。那艘汽艇消失后几分钟,汉克船长听到一声尖锐的汽笛声在两百码外的海面响起。隐隐约约地,他从迷雾中看到一艘巨大的船只驶过,看样子是艘战舰。
几分钟后,汉克船长又看到那艘汽艇了。这次它正在向波士顿港口全速驶去,差点撞上一艘从港口出来的领航船。领航船上的值班人员后来对这艘船做了这样一番描述:
“冲啊!它就是向前猛冲!我这辈子都从未见过两艘船靠得这么近,几乎要蹭坏我船上的油漆。当我对那家伙喊话时,他连看都不看,只是一直往前冲,我真想吐一口痰在那家伙的脸上。”
在波士顿港口里,这艘汽艇上演了一出奇迹:它以危险的速度,在浓雾中冲入港口,仅仅毫发之差,擦过一艘拖船;它还飞快地掠过一艘货船,惹来一连串的警告和咒骂。
尽管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汽艇上的人仍然丝毫不为所动。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响,岸上的人大声警告,眼看汽艇就要撞上码头了,这时一个名叫大约翰·道森的水手站了出来,他是有名的大嗓门。
“你这个笨蛋!”他对船上的人大喝,“关掉引擎,丢下锚!”汽艇上的人没有反应,径直冲着站在码头上的大约翰及其他水手冲过来。岸上的人看到碰撞已经无法避免,纷纷四下逃散。“该死的家伙。”大约翰无奈地说。
汽艇终于撞上码头了,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接下来就是引擎的空转声。大约翰走近码头前端往下看。撞击时的速度将汽艇撑起。汽艇上的人被猛烈的冲击力从艇中抛出,又落回甲板。他面朝下,蜷缩着趴在甲板上,肮脏的海水不断地轻轻拍打在他身上。
大约翰跳上甲板,小心地走近趴在甲板上的人,将他翻过来。他看到对方一双大睁着的眼睛,惊讶地转身对聚集在码头上往下看的人说:“难怪他没法停下引擎,这个笨蛋早就死了。”
几个人下来帮忙,将尸体搬上码头。死者是个男性,穿着看起来像是外国海军的制服,约四十五岁,身材壮硕,发色淡灰,脸上有如海员般晒成古铜色,乌黑发亮的胡须和尸体的惨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左手背有个蓝色的刺青——“D”。
“他是个法国人,”大约翰信心十足地说,“他穿的是法国海军上尉的制服。”他看着尸体,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可是在过去的六个月中,波士顿港没有法国军人来过啊。”
过了一会儿,马洛里探员带着警员来了。不久,法医克拉夫也抵达现场。当马洛里探员一一询问在场人士目击撞船的经过时,法医蹲下来开始检查尸体。
“需要做尸体解剖。”他站起来,直起身子说。
“他死了多久了?”探员问。
“我想有八到十小时,死因还不清楚。我没看到什么枪伤或刺伤的伤口。”
马洛里探员仔细地检查死者穿的衣物。外衣上没有名字;内衣看起来相当新;鞋子制造商的名字被刮掉了。口袋空空的,连一张纸或零钱都 6ca1." >没有。
接下来马洛里探员检查撞坏了的船只。船身和引擎都是法国的。船身两侧都有长而深的刮痕,表明有人故意除去了船名。在船舱内,探员找到一块白色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条女人的手帕,手帕一角绣了“E·M·B·”三个字母。
“啊,有个女人牵涉其中!”他自言自语。
接下来,他下令将尸体移开,并刻意避开记者,因此没有人拍到尸体的照片。哈钦森·哈奇和其他记者问了许多问题,马洛里探员只含含糊糊地说死者是个法国军官。
“我不能再多说了,”他说,“不过,我敢说这是一宗谋杀案,死者是位法国海军军官。他的尸体放在艇上随浪漂流,这可能是一种海葬的仪式吧。其他的我不能再说了。”
“你透露出的消息可真不少呢,”哈奇讽刺地说,“可是死者叫什么名字,死因为何,谋杀动机是什么,这艘船叫什么名字,手帕上的字母是什么意思,以及尸体为什么会放在船中而不是丢到海里,你都没讲明白啊。”
马洛里探员恼怒地哼了一声,不予回答。哈奇走开,自己去寻找线索。五六个钟头后,他收到一封电报,证实了在过去六个月中,波士顿港周围五百英里之内,没有一艘法国军舰来过。此时,哈奇决定向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求教。
第二天早上,哈奇一五一十地将他获知的资料向思考机器报告。
科学家以他一贯莽撞的态度听着。“尸体解剖了吗?”他问。“预定今早十一点进行,”记者说,“现在刚过十点。”
“我该去参加尸体解剖。”科学家说。
对于著名的凡杜森教授以医生的身份来帮他做尸体解剖的建议,克拉夫医生非常欢迎。哈奇和其他记者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结果。两小时后,尸体解剖完毕。思考机器自得其乐地欣赏着死者制服上的佩章、装饰等,让克拉夫医生一个人去向新闻界通报。克拉夫医生扼要地说明死者不是被谋杀的,死因是心脏衰竭。胃中没有毒素,身上也没有枪伤或刀伤。
记者们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是什么人刮掉船名的?克拉夫医生不知道。为什么要刮掉船名?克拉夫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鞋上制造商的名字会被刮掉?他耸耸肩。..手帕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他猜不出来。死者究竟是谁?他不知道。死者身上有何种足以辨识身份的特征?没有。
哈奇巧妙地将思考机器带到远离其他记者的角落。
“那个人死于心脏衰竭吗?”他开口便问。
“不是,”科学家回答,“是中毒死亡。”
“可是法医特别声明胃中没有毒素。”哈奇坚持地问。
科学家没有回答,哈奇勉强抑制住想要继续追究下去的冲动。思考机器回到家后,马上去翻看百科全书。几分钟后,他转身面对记者,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在这个案子中,说死者是自然死亡真是荒谬,”他简要地说,“哈奇先生,请帮我找来发现尸体当天所有本地和纽约市的报纸,要立刻送来给我。你下午五点钟再到这儿来。”
“可是……可是——”哈奇冲口说出。
“除非知道了全部事实,否则我不会说任何话。”科学打断对方的话。
哈奇亲自将思考机器所要的报纸送来,交给这位从来不看报纸的人,然后才离开。整个下午他只能坐立不安地等着。五点钟整,他走入凡杜森教授的实验室。科学家坐在翻得乱七八糟的报纸堆中,探出头来。
“哈奇先生,果然不错,这是一宗谋杀案,”他突然喊出,“谋杀方法非常不同寻常。”
“死者是谁?是如何被杀的?”哈奇问。
“他的名字叫……”科学家开始说,又停下来,“我想你的办公室该有《美国名人录》这本书吧。打电话回去,让他们给你查兰厄姆·达德利这个人的资料。”
“他就是死者吗?”哈奇开口问。
“我不知道。”对方回答。
哈奇去打电话。十分钟后走回来时,看到科学家已经穿上了外出的衣服。
“兰厄姆·达德利是个船主,五十一岁,”记者看着写在自己记事本上的东西,“他曾做过水手,后来自己买了一艘汽艇。过去的十五年间,他经营自己的小公司,赚了不少钱。一年半前,他和知名的贝尔丁家族的一位小姐伊迪丝·马斯顿·贝尔丁小姐结婚,因而有了些许社交地位。他在北岸有一座庄园。”
“很好,”思考机器说,“现在咱们去查查这个人是如何被谋杀的。”
他们先到北站搭火车到离波士顿三十五英里外的北岸小镇去。一到那里,思考机器就问了当地人一些问题,接着两人坐上一辆笨重且隆隆作响的出租车。车子在黑暗中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看到一些从乡下农庄隐约发出的光亮。哈奇听到他的右侧传来海浪拍岸的声响。
“等着我们。”车子停下后,思考机器对司机说。
思考机器走上石阶按下门铃,哈奇跟在后面。约一分钟后,大门开了,灯光从屋内射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日本人,神态严肃,看不出年纪。
“请问达德利先生在家吗?”思考机器问。
“他没那个荣幸。”日本人说。哈奇听到这种古怪的措辞,不禁微笑了一下。
“达德利太太呢?”科学家问。
“达德利太太正在试穿衣服,”日本人回答,“请进。”
思考机器递给他一张名片,跟随他来到接待室。日本人礼貌地服侍他们坐好才离开。一会儿之后,他们听到一阵丝绸衣服摩擦的沙沙声,达德利太太走进来。她并不漂亮,只是令人意外的高瘦,头上盘着黑亮的头发。
“凡杜森先生?”她望了一下名片问。
思考机器有点笨拙地鞠了个躬。达德利太太坐上一张长沙发,其他两人也坐下来。室内的人一时都没吭声,最后还是达德利太太打破了沉默。
“嗯,凡杜森先生,如果你——”她开口说。
“你大概有好几天没看报纸了吧?”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
“没有,”她困惑地说,“怎么了?”
“你知道你先生在哪里吗?”
思考机器用一贯咄咄逼人的目光斜视着对方。达德利太太狐疑地看着他,激动的神情涌上脸颊。“我不知道,”她说,“我猜在波士顿吧。”
“自从舞会之后,你就没见到他了,是吗?”
“没有。我最后见到他时是当夜的一点半。”
“他的汽艇在吗?”
“我不清楚,我想应该在吧。为什么问这个?”
思考机器斜眼瞪着对方足足有半分钟之久。哈奇看着达德利太太焦虑的神情,再加上他的同伴冷酷、无情的问话方式,使他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愤慨。
“在舞会之夜,”科学家继续说,不理会对方的问题,“达德利先生割伤了手臂,就在手腕上方。伤口很小,上面贴了橡皮膏。是他自己贴上的吗?如果不是,是谁帮他贴上去的?”
“我帮他贴上的。”达德利太太毫不迟疑地说。
“那个橡皮膏是谁的?”
“我的,本来放在化妆室的。怎么了?”
科学家站起来,在房里踱步,从通向走廊的门望出去一眼。达德利太太疑惑地看了哈奇一眼,正要开始说话。思考机器突然在她身边停下,将纤细的手指搭在达德利太太的手腕上。她没有躲开,只是用猜疑的目光看着对方。
.“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思考机器说。
“什么坏消息?”她害怕地问。
“你的丈夫死了,是被谋杀的,用的是毒药!”科学家残忍地说出来,他的手指仍然搭在对方腕部的脉搏上,“你帮他贴的药膏上有种毒性非常强烈的毒剂,一接触到伤口,会立刻进入血液循环系统中。”
达德利太太并没有尖叫,只是瞪着思考机器,一会儿后,她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全身颤抖,接着就朝后倒在长沙发上,昏过去了。“不错!”思考机器满意地说。哈奇看到这个情形,正要冲过来帮忙。“关上门。”科学家命令。
记者照做了。当他走回来时,科学家正附身观察昏迷中的妇人。过了一阵,他走到窗子旁,向外望。哈奇看到达德利太太的脸色逐渐恢复了,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不用紧张,”思考机器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没有毒害你的丈夫,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找出是谁干的。”
“噢,老天!”达德利太太叫着,“死了!死了!”泪水突然从她眼中涌出,屋里的两位男士都默不作声。接着,她抬起头来,双眼红肿,嘴角紧绷。“如果我能帮——”她说。
“从这扇窗户看过去的那个就是船屋吗?”思考机器问,“那间长形的屋子,门上有盏灯的?”
“没错。”达德利太太回答。“你说你不知道汽艇现在是否在那里?”
“是的,我不知道。”
“请你问问你的日本仆人好吗?如果他不知道,请他去看一下。”
达德利太太站起来,按下电铃。一会儿之后,日本人来到门边。“小阪,达德利先生的汽艇是否在船屋里?”她问。“我不知道,夫人。”
“请去查看一下,好吗?”
小阪深鞠一躬离开,随手轻轻地关上房门。思考机器再次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暗黑的景物。达德利太太开始问问题,一连串的问题。思考机器依次回答,一直到她明白自己丈夫死亡的详情为止。当然思考机器只说了那些公众已经知道的情况。这时小阪回来了。
“船屋中没看到汽艇,夫人。”
“这就对了。”科学家说。小阪鞠了一躬离开了。
“达德利太太,”思考机器说,态度和蔼多了,“我们知道你的丈夫在化装舞会上穿了一件法国海军制服。请问你穿的是什么样的服饰?”
“我扮成了伊丽莎白女王,”达德利太太回答,“拖着沉重的长裙摆。”
“请给我一张达德利先生的照片,好吗?”达德利太太走出房间,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镶着木框的照片。科学家和哈奇一起看。毫无疑问,他就是死在汽艇上的人。
“你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思考机器说,站起身好像打算离开,“再过几个钟头,我们就会抓到罪犯,也会很谨慎地不让你的名誉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哈奇望了他的同伴一眼,好像在对方和善的语气中觉察到某种阴险的意味,可是他仍然保持沉默。达德利太太率先朝大厅走去,小阪站在门边。他们走出房子,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哈奇走下石阶,可是思考机器却停在门前,故意用沉重的脚步在门前行走。记者转身惊讶地看着。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科学家伸出手指,让他别出声,然后倾身向前,将耳朵靠在门上听着。再过一会儿,科学家轻轻敲着大门。小阪打开大门,随着科学家手势走出来,默不作声地走到庭院中,丝毫没露出惊讶的样子。
“你的主人达德利先生被谋杀了,”科学家平静地对小阪说,“我们知道达德利太太杀了他,”他不理会哈奇的瞪视,继续说,“可是我对她说她不是嫌疑犯。我们不是警察,不能逮捕她。你能在不让其他人知道的情况下,跟我们到波士顿去,告诉警方你所知道的、有关他们夫妻吵架的事吗?”
小阪沉着地望着对方。
“我想我可以悄悄地离开,”接着他说,“好吧。”
“我们先走,在前面等你。”
日本人走入屋子不见了,哈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跟着思考机器走回出租车。车子往前开了一百码,停住了。几分钟后,一个人影在昏暗中走到他们的车旁。科学家往外看了一眼。
“小阪吗?”他轻声问。“是我。”一小时后,三人都坐上前往波士顿的火车。坐稳之后,科学家转头面对日本人。“现在,请你告诉我舞会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达德利先生为什么会和太太争吵?”
“达德利先生经常喝酒,”小阪以他奇特而有趣的英语不情愿地解释着,“他喝醉时,对夫人很粗暴。有两次,我亲眼看到他殴打夫人。一次是在日本我刚开始为他服务时,当时他们到日本蜜月旅行;另一次就在此地。舞会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跳舞时跌倒在地上。夫人既苦恼又生气,她以前也经常怄气。他们之间有些争执,详情我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意见分歧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不过从没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
“他手臂上贴着绷带的伤口是怎么弄的?”科学家问。
“他跌倒时,”日本人解释,“想去抓住一张雕花椅子,被木头划伤了。我把他扶起来,夫人叫我到她的化妆室去拿橡皮膏。我就从她的梳妆台上拿来,让夫人把它贴在伤口上。”
“这样对她不利的证据就更加确定了,”思考机器好像是在下结论般地说。停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知道达德利太太是如何把尸体放到汽艇上的吗?”
“我没有那个荣幸,”小阪说,“其实我对贴上药膏之后的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达德利先生很不高兴地离开了,而达德利太太也离开舞会长达十几分钟。”
哈钦森·哈奇盯着思考机器,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在沉思中,他听到乘务员大喊“波士顿”,这才不自觉地随着科学家和小阪走出车站,坐上出租车到警察局去。他们走入马洛里探员的办公室。
“马洛里先生,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科学家冷淡地说,“在汽艇上的人不是法国海军军官,知道这一点你该很高兴吧。他也不是因为自然原因死亡的。那人是兰厄姆·达德利,一位百万富翁,那艘汽艇的主人,是被谋杀身亡的。我正好知道犯人是谁。”
马洛里探员惊讶地站起来,用疑问的目光看着这位身材矮小的科学家。他知道这个人说的话一向不容置疑。“谁是犯人?”他问。思考机器转身关上房门,上了锁。“就是他。”他平静地说着,指着小阪。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探员伸手向前,想抓住日本人。小阪轻快地避开,似乎只是抓住探员的手腕轻轻一扭,马洛里探员就四肢摊开躺在地板上了,接下来小阪纵身一跃跑到门边。当他正摸索着要打开门锁时,哈奇毫不迟疑地举起一旁的椅子,用力朝他头上一砸,小阪立刻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才将小阪弄醒。其间,马洛里探员忙着料理自己身上的五六处擦伤,也搜查了小阪。小阪身上除了一个小瓶子外,什么都没有。他打开瓶盖正要闻,思考机器一把从他手..中夺走小瓶子。
“笨蛋,你不要命了吗!”他大叫。
小阪坐着,手脚都被紧紧地绑在椅子上,脸上露出恐惧、惊讶、恼怒、狡猾等交织在一起的神色,静静听着思考机器对马洛里探员解释整个案情。思考机器还是老样子,坐在大椅子上,斜眼向上看,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
“二加二总是会得到四,”他开始说,“如果把‘二’这个数字单独拿出来看,除了表示数字之外,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可是如果将一个事实加上另一件事实,再继续加上不同的事实之后,意义就大不相同了。因此运用逻辑推理可以解决任何谜题。
“在这个案子中,如果将已知的事实分开来看,死因可能是自然死亡、自杀或谋杀。可是放在一起来考虑的话,结论只有一个:谋杀。在所有证据中,最重要的是死者皮鞋上的制造商以及船名都被磨掉了。这表示有人费尽心思想隐藏死者的身份。”
“我本来也认为这是一宗谋杀案,”马洛里探员说,“可是法医验尸之后说——”
“知道这是一宗谋杀案之后,”思考机器不理会他,沉着地说,“接下来要找出死者是如何被杀的。我和克拉夫医生一起做了尸体解剖。死者身上没有枪伤、刀伤,胃中没有毒药。我再进一步检查,终于在死者的左臂上找到一片橡皮膏,揭开橡皮膏一看,底下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小伤口。在做解剖时,我们发现死者心脏呈收缩状态,可是找不到原因。我拿起橡皮膏一闻,闻到一种奇特的气味,这使我想到,必定是有某种毒药从这个伤口进入血液循环系统中。二加二变成了四。
“哪种毒药呢?植物学的知识在此就有用了。从那奇特的气味,我想到有种只能生长在日本本土的药草,所以这是一种日本毒药。我把橡皮膏拿到我的实验室化验,证实了正是日本药草。这种药草制成的毒药,毒性非常强,可是发作速度很慢,除非是直接放在动脉血管上。你从小阪身上搜到的就是这种毒药。”
科学家打开瓶盖,将瓶内深绿色的液体倒了一滴在手帕上,他等了一分多钟让液体挥发掉,再将手帕拿给马洛里探员闻。马洛里探员与手帕隔着一段距离闻了一下。思考机器拿出一小片从死者手臂上取下的橡皮膏,也让马洛里探员闻了一下。
“同样的东西,”科学家边说,边将沾有毒液的手帕点燃,烧成灰烬,“这种药草的毒性非常强,在未稀释时,即使只闻一下也足以致命。为了不让罪犯得到这个消息而产生警戒之心,我故意请克拉夫医生公布死因是心脏衰竭。其实克拉夫医生的报告也不能算是错误,达德利先生的确是死于心脏衰竭,只是由中毒造成的。
“接下来就是要找出死者的身份。哈奇先生调查发现,波士顿港方圆几百英里,好几个月都没有法国军舰出入过了。汉克·巴伯船长看到的军舰很可能是本国的。从死者穿的制服来看,他应该是个法国海军军官,而且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八小时。既然他不是搭乘法国的船舰来的,那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我对各国军人的制服一无所知,可是我将死者肩上的佩章、服饰等和百科全书相对照之后,便发现军服看起来虽然像是法国的,但其实这套军服并不属于任何国家,所有的肩章、服饰都是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有几种可能,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死者刚刚参加过化装舞会。在化装舞会上就不太需要讲究军服的正确性了。什么地方举办过化装舞会呢?我从报纸上找到这则消息。北岸地区的兰厄姆·达德利庄园在发现死者的前一天晚上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化装舞会。
“现在,就像在做数学运算时每个数字都不能遗漏一样,在解开一个谜题时,每一个发现都要予以考虑。达德利先生!死者手背上有个刺青‘D’;《美国名人录》上记载:兰厄姆·达德利和社交名媛伊迪丝·马斯顿·贝尔丁结婚,而船上有条手帕,上面绣有‘E·M·B’的字母;兰厄姆·达德利是个百万富翁,当过水手,拥有一艘船,那艘撞毁的汽艇就是他的。”
马洛里探员用惊羡的目光看着思考机器,小阪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记者哈钦森·哈奇则是听得如痴如醉。“我们来到兰厄姆·达德利的庄园,”过了一会儿,科学家继续说,“这位日本人开了门。日本毒药!又是二加二变成四。可是我先把注意力放在达德利太太身上,我要知道她是否牵涉其中,毕竟丈夫死亡,妻子通常是最大的受益人。她态度平静,坦然对我说是她将橡皮膏贴在她丈夫的伤口上,而且橡皮膏是从她的化妆室拿来的。这种过度的坦白反而引起了我的疑心,我测试她的脉搏,脉搏正常。接下来我就尽可能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丈夫被谋杀的消息,她的脉搏立刻加速跳动起来,等到我说出她丈夫的死因时,脉搏的跳动开始波动,变弱,接着她就昏过去了。如果她早就知道丈夫的死讯,即使是她杀的,单单只是提到他的死亡绝不会使她的脉搏产生那种变化。其次我也怀疑她是否有能力将丈夫的尸体搬到汽艇上。她丈夫的个子对她来说太大了。因此我认为她是无辜的。
“接下来呢?这里有个日本人小阪。我从屋里的窗子往外看,可以看到船屋的门。达德利太太问小阪达德利先生的船是否在家里。他说他不知道。她让他去察看。小阪回来说船不在船屋里。可是我从窗口看到他根本就没到船屋去,因为他早就知道船不在那里。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仆人告诉他船不在船屋里,不过这是一点对他不利的地方。”
科学家又停顿了一下,斜眼看着日本人。日本人被看得不安地蠕动着。
“我用了个可笑的借口骗小阪搭火车到这里来,”思考机器继续说,“在火车上,我问他是否知道达德利太太如何将她丈夫的尸体放到船上。你们要知道,这会儿,他根本就不该知道尸体是在汽艇上发现的。
“他说他不知道,就是这个回答显示出他知道尸体是在船上,因为就是他本人把尸体放到船上的。他没有将尸体丢到海中,因为他知道如果海流没有将尸体带到远海,尸体很可能会浮起来而被发现。
“达德利先生受了轻伤后,自己走到船屋,毒药开始发挥作用了,他很可能就倒在船屋里。小阪将达德利先生身上所有可能辨识出身份的东西,连同鞋子制造商的名字在内,全都刮掉,再把尸体放在汽艇里,将引擎开到高速,让汽艇朝外海驶去。他想汽艇可能会漂浮在大海中,或者尸体会被海浪卷进海里,两者都能达成他弃尸的目的。可是风向与海流却将汽艇带到了波士顿港口。达德利太太的手帕为什么会出现在船上呢?我认为有成打的理由能解释这个情况,因此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你怎么会知道夫妻之间有过争执?”哈奇问。
“从她不知道她丈夫到哪里去了就可以推测出来,”思考机器回答,“在激烈争吵之后,他可能在一怒之下离开,没告诉太太他要去哪里,当然她也不会特别担心。她想他可能到波士顿去了,也许是小阪给了她这种想法。”
思考机器转身看着日本人:“我说的对吗?”他问。
小阪没有回答。“杀人的动机呢?”马洛里探员总算想出一个问题。“你愿意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杀害达德利先生吗?”思考机器问日本人。“不!”日本人突然大叫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可能和一个在日本的女人有关,”思考机器平静地说,“谋杀是计划了很久的事,很可能是报复情敌。”第二天,哈钦森·哈奇告诉思考机器,小阪已经坦承谋杀了兰厄姆·达德利,但没有供出杀人动机。
“让我最感到惊奇的是,”哈奇说,“那么多表面证据都对达德利太太不利。一开始是两人发生争吵,后来是她亲手将有毒的橡皮膏贴在他的伤口上。如果不是你让小阪认罪,她早就被控谋杀亲夫了。”
“表面证据!”思考机器厉声说,“就算是狗鼻子上沾有果酱,我也不会单凭表面证据就控告狗偷吃了果酱。”他斜眼看着哈奇:“要知道,一条有教养的狗绝不会偷吃果酱。”说完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百万美元藏哪里
老人在床上缩成一团,死神的手已经向他伸去。他布满皱纹的脸变成铅灰色,露出怨恨的表情。要不是那双明亮、狂热的眼中不时透出狡诈、恶毒、憎恨的光芒,整个衰老的躯体几乎找不到一丝生气了。干枯的嘴唇默不作声,暗黄瘦削的手指无力地搁在白色的床单上。他全身的力量都快要消失了,只有大脑仍然苟延残喘。床边站着两男两女。老人残酷、憎恨的眼睛轮流望着他们。地板上蜷伏着一只巨大的圣伯纳犬,房间的另一端栖着一只鹦鹉,发出令人厌烦的尖叫声。
突然,一道淡红的阳光射入这个阴暗、悲惨的小房间,横跨过卧床,使整个屋子亮了起来。老人注意到了,他嘴角上翘,露出恶毒的微笑。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阳光了,”他虚弱地喘着气说,“我要死了,要死了!你们听见了吗?你们高兴了吧,你们每一个人。没错,因为你们要我的钱。你们假装来这儿是要向你们的老祖父致以最后的敬意,其实你们来为的是我的钱。我要让你们惊奇一下,你们得不到我的钱。我把钱藏起来了。稳稳当当地藏起来了,你们不可能找得到。我知道你们恨我,你们恨我已经很多年了,等到阳光消失后,你们所有人都会加倍地恨我,因为我走了,你们永远不能找到我藏起来的钱。钱就稳稳当当的躺在我藏的地方,破碎、腐烂。你们永远都碰不到,我藏起来……藏起……藏起!”
一阵刺耳的声音从狭窄的喉头挤出来,然后是一阵深沉的叹息。老人的躯体僵硬起来,他扭曲的灵魂终于向永恒飘去。
举世闻名的思考机器S·F·X·凡杜森教授,双手齐肘浸在化学药水中,正在进行某项实验。管家马莎将一张名片递到炫目的聚光灯下,教授斜眼看了一下。
“沃尔特·巴拉德医生,”他读着,“让他进来。”
一会儿之后,巴拉德医生走进实验室。凡杜森教授仍在专心地做他的实验,只用头朝椅子的方向点了一下。巴拉德医生明白他的意思,自觉地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注视着这位头发蓬乱有如成团稻草的著名科学家。
“什么事?”科学家突然问。
“很抱歉来打扰你,”巴拉德医生有点吃惊地开口说,“不久以前,有位名叫哈钦森·哈奇的记者对我提到你的名字。他建议我来找你,当时我并没放在心上。可是我们两人当时讨论的问题,现在看起来实在找不出解决的办法了,因此我今天来此寻求你的协助。
“我的祖父约翰·巴拉德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在他死前藏起了一批金条和政府债券,总共价值一百万元。我的问题是要去找出这笔钱。整件事实在是非比寻常。”
思考机器停止了他的实验工作,小心地将双手清洗干净,然后在巴拉德医生面前坐下。“讲详细些。”他要求。
“嗯,”巴拉德医生回忆着,“老爷子,我的祖父,一个月前去世了。他八十六岁了,最近五六年间,独自隐居在距市区二十五英里之外的一幢小房子里,房子周围约有半英亩地,四周一个邻居也没有。尽管他至少有百万元以上的身家,但是饮食起居就像个穷人一样。在他隐居到那幢小房子之前,他和我的家人有些争执。我家里有我、我太太、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四个人。我们是他仅有的亲人。
“我的祖父在离群索居之前,和我们住在一起已经十多年了。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搬走,除非,”他耸耸肩,“他是神志不清了。总之,他离开了。他从不来探访我们,也不许我们去看望他。据我所知,除了那可怜的小房子之外,他没买过任何房产。那幢小房子的价值、家具和周围土地算在一起,也不值一千块钱。
“约在一个月前,有个过路人无意中发现他病了,就通知了我们。我和我太太、儿子、女儿一起去探望他,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他趁此机会在病床上将我们全家痛骂一顿,然后不经意地说出他留下了一百万元,可是藏起来了。
“为了我儿女的将来着想,我决心要找出这笔财物。我请教过律师、私家侦探,无论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如果他把钱放在银行中,就算是他立下遗嘱剥夺我的继承权,法院最后还是会把钱判给我们的,因为我们是他仅有的亲人。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我确信财物没有放在银行里。他没有保险柜或类似的东西可以存放贵重物品。我也确信他没有把财物藏在小屋子里或埋在地下。他临死前指明财物是金条和债券,并讥笑我们永远都找不到。他并不想将那笔财物毁掉,他只是想把它藏起来。这就是他报复我们一家的方式。看样子他是成功了。我们的确找不到他藏的东西。”
思考机器静静地坐了几分钟,黄发大脑袋往后仰着,十根细长的手指轻触在一起。“整个屋子和地下都检查过了?”他问。
“整座屋子从地窖到阁楼都搜查过了,”巴拉德医生回答,“我也找来了建筑工人,将地面、天花板、墙壁、烟囱、楼梯..都挖开来看过,连屋顶上的小洞、烟囱的基座、屋内外的柱子,以及从围墙铺到门前的石板路也翻开来检查。每根柱子都敲敲看是不是实心的,至少有十多根还剖开看过。每件家具都拆成了碎片,床垫、椅子、桌子、衣橱全无例外。屋子外的土地也一样彻底搜查,每一英寸都再三看过,我们至少挖了十英尺深。还是找不到。”
“当然,”科学家开口了,“那样搜查屋子内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精明的老头子知道那些地方一定会被仔细搜查的。同样,银行和保险柜方面的搜查也不会有结果。目前,我们暂且假定老头子并没把那批财物毁掉或送走,所以一定是藏起来了。如果有人能聪明得将东西藏好,那么一定另有人能聪明得将那个东西找出来,只要好好地加减乘除一番就行了。巴拉德医生,”他停了一下接着说,“谁是你祖父的主治医生?”
“我就是,他死时我在场。没有什么可做的,他年纪大了,身体已经垮了。我签发了死亡证书。”
“他没有留下有关埋葬地点或方式的指示吗?”
“没有。”
“你检查过他留下的所有文件吗?”
“每一张纸都查过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你现在还有那些文件吗?”
巴拉德医生默不作声地拿出一袋文件,递给科学家。“我会找时间慢慢检查这些东西的,”思考机器说,“我可能一两天后会找你。”
巴拉德医生离开了。接下来的十多个钟头里,思考机器静静坐下,文件摊开摆在他面前,他那敏锐的蓝眼睛斜眼看着,仔细分析每一个段落、每一个句子和每一个单词。最后,他站起来,不耐烦地将文件扎成一捆。
“哎呀!哎呀!”他烦躁地叫着,“我确信里面没有密码。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老人死时住的小房子已经被那些建筑工人拆得支离破碎了。思考机器站在一堆废弃物中,用冷静的目光观察了好长时间。
“你认为怎么样?”巴拉德医生不耐烦地问。
“有时候一个人可以解读另一个人的想法,”思考机器说,“只要专心地从另一个人的角度来思考。换句话说,如果这里有一个数字,任何一个有逻辑的头脑就能根据这个数字往前或往后推算。你的祖父有成千上万种方式可以用以隐藏他的财宝,如果我们没有一个适当的起点,那么要想找出那些方式,工程未免太浩大了。在这种情况下,耐心是很重要的。因此,我们要从心理学的层面上考虑。与其问财物藏在哪里,不如问藏财物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让我们来研究一下你的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科学家继续说,“他性情乖张,行为古怪,很可能精神也不大正常。心理有病的人搞起奸诈,往往比正常人更厉害。他向你们夸耀他留下了一大笔钱,他死前那些话显然是要激99lib?起你们的好奇心,让你一生都无法安心,他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你们。他那恶毒、狭隘的心胸想出了这个法子让你捉摸不定,将他的财物藏得近得能够吸引你们,可是又远得无法找到。在我看来,这就是精神层面的问题了。你祖父很清楚你的行事作风,就像你这一个多月的举动,诸如搜查房子、土地等事。他也知道你会到银行或保险柜去找。为了一百万元,他知道你一定会用心寻找。因此,我们可以确切地说,他不会把财物藏在上述的地方。
“那么在哪里呢?据我们所知,他没有别的房地产,我们也可以断定他没有用他人的名义买过房地产,所以,还有什么能考虑的呢?如果钱财仍然存在,那么很可能藏在其他人的地产中。一旦我们朝这个方向考虑,我们就有了无尽的可能性要去搜索了。可是反过来说,从这个满怀恶意和憎恨的老头子的心理来看,他要别人永远记得的是,他就是那个将大笔财物留在你周围,而你却无法染指的人。看到你将全部的房产翻得一塌糊涂,却没想到财物就埋在你挖过的土地的六英尺之外的地方,他一定会有更大的乐趣吧。当然也可能埋在六十英尺、六百英尺、甚至六千英尺之外的地方。这样一来,至少我们需要寻找、搜查的地方就小得多了。因此……”
凡杜森教授突然转身,穿过不平坦的地面,向房子的边缘走去,他走得很慢,边走边仔细检查地面,他沿着边缘绕着整片土地走过一圈,最后回到起点。巴拉德医生跟在他后面走着看。
“你祖父留下的东西还在屋里吗?”科学家问。
“除了一只狗和一只鹦鹉之外,每件东西都在。路那边有位寡妇暂时照顾它们。”
科学家飞快地看了巴拉德医生一眼。“那是只什么样的狗?”他问。
“我想是只圣伯纳。”巴拉德医生有些纳闷地回答。
“你有没有你祖父戴过的手套或穿过的东西?”
“我有一双他用过的手套。”巴拉德医生说。
从屋内地板上的垃圾堆中,他找到一只破旧的手套。
“现在咱们去看狗。”科学家命令着。
那位寡妇住的地方只在一条街之外,很快就到了。他们把车停在屋外,等寡妇将狗牵出来。那是只毛茸茸、外形漂亮、爱玩爱闹的圣伯纳,有着一对聪明的眼睛,被系在一条皮带上。思考机器将手套前伸晃动,狗闻了一下,然后就四肢趴在地上,将头朝前上下摆动,发出轻柔的哀鸣声。它在呼唤它的主人。
思考机器用手轻拍长着厚毛的狗头,另一手晃着手套,想让狗跟着手套走。可是狗仍然趴着,将头放在两只前爪之间,眼巴巴地看着他,再次发出一声哀鸣。科藏书网学家继续试了十多分钟,想要劝诱狗随着他走,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我倒是很喜欢把这只狗留下来,但那只鹦鹉可真是吵得让人受不了。”站在一旁的寡妇好奇地看了一阵后说。
“它是怎么个吵法?”巴拉德医生问。
“它说脏话,乱叫乱唱,吹口哨,而且整天算个不停,”那位寡妇解释说,“简直要把我逼疯了。”
“它会算算术?”思考机器问。
“对了,”寡妇说,“而且脏话也讲得很精彩,简直就像有个男人在家里一样。你听,它开始了。”
另一个房间内突然冒出一阵嘎嘎的叫声,叫出一些粗俗的咒骂语,紧接着是一阵口哨声,使得地上的狗竖起耳朵。
“鹦鹉会不会讲话呢?”科学家问。
“和人讲得一样好,”寡妇说,“而且比有些我所认识的人还有条理些。它吹口哨我还无所谓,就是受不了听它讲脏话,而且不管做什么都非常聒噪。”
好一会儿,科学家站着低头看着狗,好像在沉思些什么似的。渐渐地,他的神情似乎明朗起来。巴拉德医生仔细地注视着他。
“我想,这只鹦鹉最好让我来照顾几天。”末了科学家说,他转身面对寡妇,“它会做什么样的算术?”
“好多种呢,”她很快地回答,“它懂得乘法和加法,不过减法不太好。”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科学家说,“我想把鹦鹉带回去几天,医生,你不bbr>介意吧?”
因此,当思考机器回到自己的居处时,伴随着他的是一只非常吵闹、没人想要的小鸟。老女仆马莎用惊恐的目光看着科学家走入房子。“教授大概是年纪大了,”她低声嘀咕,“下次就要带野猫回家了。”
两天之后,思考机器打电话给巴拉德医生。
“带两个你信得过的人到你祖父的房子去,”科学家简短地说,“记得带上十字镐、铲子、指南针和长卷尺。站在门前的石阶上,面向东方。你右边邻居的土地上有棵苹果树。走到树底下,树根处有颗大圆石。从圆石处用指南针和卷尺往北计量二十六英尺,再从那一点往西计量十四英尺,那就是藏财物的地方。然后记得一定要派人来把鹦鹉带走,否则我就要拧断它的脖子了。我从未见过这么讨人厌的东西。再见。”
巴拉德医生带来一只大皮箱,放在实验室的大桌子上,他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全都是美国政府债券,摆满了整个桌面。思考机器随意地摸着。
“还有其他东西呢。”巴拉德医生说。
他提起一只放在地板上的特大号粗布袋,解开绑绳,把里面的东西也倒在桌子上。这些全是金条,价值成千上万的金条。思考机器仍然无动于衷地望着。
“这些总共值多少钱?”他静静地问。“我还没算过。”巴拉德医生说。“你怎么找到的?”
“正如你所说的,巨石往北二十六英尺,然后往西十四英尺。”
“我知道那个,”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是怎么埋藏的?”
“这倒是相当奇特,”巴拉德医生解释说,“我带去的人往西走十四英尺,正好是一座废旧水井的边缘,约有十二或十五英尺深。他没注意到那是一口井,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在挣扎着要爬出来时,踏上一块突出的石头,石头滚开,里面藏着一个木箱,木箱内就是这些东西。”
“换句话说,”科学家说,“经过一段时间,当那座废旧水井被泥土和杂草填满之后,这些财物就埋在地下十二或十五英尺的深处了。”巴拉德医生并没留心听,他的手正在爱抚那些金块。思考机器用蔑视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怎么会找到具体位置的?”末了,巴拉德医生问。“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了呢。”思考机器挖苦地说,“从简单推理中,你已经知道我认为财物不会藏在屋子或庭院中,你也看到我缩小了搜查的范围,你看到我对狗做的试验。我只是想试试那只狗,看看它会不会带我们到藏财物的地方。结果没有效果。
“可是鹦鹉呢?那就不同了。这只鹦鹉可是非比寻常。它能流利地说话,而且它和老头子已经一起住了五年了。我们知道不管鹦鹉多么能讲话,除非有人常常和它说话,否则经过一段时间后,它也会丧失说话的能力。和这只鸟经常在一起的只有你祖父。既然鹦鹉是一种喜欢模仿人说话的鸟,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它模仿的正是你祖父说的话。我们知道它会计算,可见你祖父一定经常计算。它还会吹口哨,表示老头子也常在吹口哨,也许是在招呼狗。
“这也表示,老头子一定常常自言自语。大部分独居的人都会如此。因此,我们可以问这只鸟会不会听到老头子在自言自语地念叨埋藏财物的所在地。不只是听到一次,而是听到许多次,这样它才能记得住。我们知道老头子一心一意要折磨你们,经常自言自语,再加上精神不正常,我们几乎可以确定他会对自己一再重复地说出这件他死前最大的秘密。在这过程中,鹦鹉也会听到而且记住了那些词句。不过鹦鹉学到的当然是零零碎碎的词语,而非完整的句子。因此,我把鹦鹉带回来,希望能在鹦鹉所说的不连贯的词句中找到什么线索。果然不错,在忍受着它一大堆脏话期间,有个词句我听到鹦鹉重复了好多次,‘北极星二十六英尺’,这当然是往北走二十六英尺的意思,另一个词句也常听到,‘十四英尺日落’,就是往西走十四英尺。两者凑在一起,很可能就是指向藏宝之地了。
“现在我们有了方向和距离,可是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呢?此时,逻辑推理再次派上用场。在你祖父的房地产范围内,除了一棵被你砍掉的苹果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大树或大石头可以当地标之用了。但是隔壁邻居的土地上有一棵大苹果树,而且树根处有一块大石头。我也看到在附近数百英尺之内,再也没有大树或大石头了。那么,老头子会用大树还是用大石头来当起点呢?我认为是大石头,因为树很可能会被砍掉或枯死,而失去地标的功能。而大石头,大部分人都不会去动它。你祖父当然也会想用比较明显、固定的地标。因此起点是大石头,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
巴拉德医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他问:“你怎么会知道要先往北走二十六英尺,然后往西走十四英尺,而不是先往西走十四英尺,然后再往北走二十六英尺呢?”
思考机器用轻蔑的目光瞪了巴拉德医生一眼。“两者有什么分别吗?”他不耐烦地说,“如果你想不通,在纸上画一画就明白了。”
半小时后,巴拉德医生带着他的财物和装在鸟笼中的鹦鹉离开。一路上,鹦鹉大声咒骂.99lib.思考机器的声音一直都清晰可闻。
三张明信片
这里有三张明信片。第一张明信片上的彩色图案是绘制生动的华盛顿特区国会大厦。邮戳上显示该明信片是从费城寄出,时间是十一月十二日下午两点三十分。图片下方用工整的笔迹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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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张明信片上的图案是波士顿的公园广场,威严的林肯总统塑像立在前方,也是从费城寄出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三日。图片下方以和第一张明信片相同的笔迹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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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张明信片的图案是新奥尔良附近诗意盎然的海湾,仍然是从费城寄出的,日期则变成了十一月十四日。这一次图片下的字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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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用他纤长的手指翻动这三张明信片,一面用他的蓝眼睛斜睨着思考。末了,他将明信片放在身旁的桌子上,靠回椅背,双手十指指尖相触。他准备要讲话了。
“怎么样?”他突然开口问来者。
带着明信片来请教思考机器的这位蓄着胡子的陌生人,用好奇又好玩的态度看着科学家矮小的身材和无礼的态度。他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脾气乖张的小个子与他卓越的科学成就联系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来客垂下眼睛。
“我叫威廉·C·科尔盖特。”他说,“四周零三天前,有人从我家偷了一颗钻石,从此销声匿迹。那颗钻石是我五年前在南非买的,尚未切割,重约三十克拉。切割之后,我估计约有十八到二十克拉重,照目前的行情来看,价值约四万元。也许你已经在报纸上看到这件窃案的相关报道了。”
“我从不看报纸。”思考机器说。
“既然如此,”威廉·科尔盖特微笑着说,“我最好对你简要说明一下。最近几年,我雇用了一个秘书>..,名叫查尔斯·特拉弗斯,大约二十五岁。过去四五个月间,我发现他的态度、举止全变了。他本来是个安静、不爱出风头的人,可最近大概是受了魔鬼的引诱吧,变得粗野无礼,而且挥霍无度起来。我告诫了他两次。头一次他还表示出有点悔悟的样子,第二次他则发了脾气,第二天人就不见了,钻石也随之消失无踪。”
“你确定吗?”思考机器问。
“毫无疑问,”威廉·科尔盖特肯定地说,“除了我和查尔斯·特拉弗斯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的宝石藏在哪里。我的妻子、女儿、仆人们都不知道。而且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已经去了欧洲有好几个月了。警方对这件窃案似乎束手无策,所以我才来请教你。”
“你把宝石藏在哪里了?”
“放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对方回答,“本来我打算将这颗钻石切割好,送给我的长女做结婚礼物。现在……”科尔盖特摊开双手。
思考机器静坐了好几分钟。他的眼睛朝上斜视着天花板,饱满的额头上浮现出皱纹。“解决这件窃案的关键似乎就在于找到你的秘书。”末了他说,“这么大的一颗钻石大概很难处理。特拉弗斯不是一个傻瓜,他至少明白这一点。可是他如果将这颗钻石切割成小钻石,那么这颗钻石的价值就只剩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这就是我要请你为我解答的问题之一。”思考机器再次拿起三张明信片仔细端详。“这些明信片与这件窃案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要请教你的另一个问题。”科尔盖特说,“我相信这些明信片与钻石的失踪有关。也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这是特拉弗斯的笔迹吗?”
“没错。”
“这三张明信片显然是个密码。”思考机器说,“你和特拉弗斯是不是经常用密码来传递消息?”
“从来没有。”
“那么这次他为什么会写密码信给你?”科学家质问,口气似乎是认为科尔盖特也该负责任似的。科尔盖特只是耸耸肩。
“当然,”科学家继续说,“我能解出这个密码,这是小孩的玩意儿,可是我怀疑,就算解出了密码,对解决事情能有什么帮助。我认为这是特拉弗斯想要归还钻石的一种表示,当然是要有代价的。可是,他为什么要用密码呢?”
科尔盖特无言以对,几分钟之后,他起身准备告辞。思考机器需要一段时间来研究这些明信片,让他明天再来。
第二天科尔盖特准时前来。
“你有没有一套三卷的书——你经常读或做参考的那种?”
不知何故,科尔盖特听到这句问话,好像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想我有好多套分成三卷的书。”
“我指的是你经常使用,而且你的秘书也知道的那一套。”思考机器又说。
科尔盖特的脸上再次露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吃惊表情。“没有这种书。”他说。
思考机器站起来。“那么我必须到你的图书室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和这个密码有关的书籍。”
“书籍?”科尔盖特好奇地问,“如果这个密码与钻石无关,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明白。”科学家不快地说,“带我去,我帮你找。”
科尔盖特对这个提议似乎有点不安。他一再揉搓着他精美的白手套,盯着面前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现在,”末了他说,“无法在我的图书室中找到任何东西。我已经说过,我太太和女儿在国外旅行。我趁此机会将我的图书室及其他两个房间重新装潢,放入新家具。我所有的书籍都杂乱地堆积着。”
思考机器坐下,用怀疑的眼神瞪着对方。“那么,等你的图书室布置好了再来找我。”他简单地说,“除非我看到你的藏书,否则我帮不上忙。”
“可是——可是……”科尔盖特结结巴巴地说。
“再见。”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说。
科尔盖特只得离开。三天后,他再次前来。这次,他的态度似乎客气多了,可是他一开口,仍然和他头一次来时一样,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图书室的装潢工作已经完成了,”他对思考机器说,“所有的图书都已整理好,你可以随时过来。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去的话,我的车就等在外面。”
思考机器瞪着对方好一阵,然后拿起自己的帽子。在科尔盖特家的门口,一个面色阴郁的男仆默默地接过帽子和外套。科尔盖特亲自带科学家来到图书室,这是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随处都能显示出主人无比的财力。思考机器对周遭的装饰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书架上。
思考机器沿着长长的书架,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不时停下来读着书本的名字。作者有狄更斯、巴尔扎克、吉卜林、史蒂文森、萨克雷、左拉等等。有三四次,他甚至停步取出书本检查一下,然后再将书本放回原位,一句话都没说,继续看下去。科尔盖特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正当思考机器拿出一本大仲马的小说阅读时,那位面色阴郁的仆人拿着一封电报走到图书室门口。
“这是要给你的吗,先生?”仆人问科尔盖特。
“是的。”科尔盖特回答。
科尔盖特从信封内取出一张黄色的电报纸,不经意地让信封掉在地板上。思考机器很快地捡起信封,他看到上面收件人是“威廉·科尔盖特”时,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回到书架前,继续查看。十分钟之后,思考机器找齐了他要的三卷书。一部著名的小说《一万一年》,共有三卷。这是一套价值不菲、十分罕见的首版书。他用手指翻动第一卷的书页,翻到第二十八页,看了一眼之后说了声“啊!”然后翻到第四十七页,看了一眼之后又说了一声“啊!”
“什么事?”科尔盖特紧张地问。思考机器用他斜视的眼神冷冷地瞟了对方一眼。“那是解开密码的关键。”
“是什么?读给我听!”科尔盖特命令。他清澈、机敏的眼睛瞪着那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词句,他看不出有什么能让思考机器惊叹的东西。他看到的只是一页页的文字,描述着原有的故事内容。“是什么?”他再次要求,眼中现出火花,“说了钻石藏在哪里吗?”
“密码可能有二三十个字,我现在只找到几个字而已,还不能明了它的含义。”思考机器说,“我能说的是,有了这些书的帮助,我必能找到钻石。”
接下来的半个多钟头里,科学家好像漫无目的地在书本中乱翻。
最后,他“啪”的一声合上第三卷书,站起身来。“特拉弗斯说他会归还钻石,代价是一万元。”他宣称。“噢,他说的,真的吗?”科尔盖特轻蔑地笑起来。思考机器再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一种令他皱眉的表情。“你当然不必付他钱,”科学家刻薄地说,“不用一万元,我也能将钻石找回给你。”
“那么就去找回来啊!”科尔盖特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要那颗钻石。要付一万元才能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实在太荒谬了。来,咱们立刻开始行动吧。”
“我会去做我该做的事,可是我不需要你帮忙。”思考机器说,“明天早上,我会派人去找你。届时,钻石会在我的手里。再见。”科尔盖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科学家离开,气得说不出话来。
思考机器打电话给记者哈钦森·哈奇。
“你见过威廉·科尔盖特吗?”他问。
“见过很多次。”哈奇说。
“他的头发是红色的吗?”
“不是。”
“再见。”
第二天早上,全市各个早报上都刊登着这样一则广告:
愿意支付一万元。与警方无关。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打电话到湾区一一〇三商议细节。
当天早上不到九点,思考机器就接到电话了。不知什么原因,他好像很难听清对方的话,可能是对方说话急促吧。后来他总算明白了,接着他静坐了好一段时间,考虑对方告诉他的消息。最后,他打电话给哈钦森·哈奇。
“这件事和科尔盖特的钻石失窃案有关,”他对哈奇说,“他的秘书特拉弗斯,正因为这件窃案被通缉,躲在‘北端’的某处。我刚刚和他通了电话,从他的声音听来,很可能是喝醉了或吃了什么药。因为每份报纸上都有他的照片,所以他可能已经乔装改扮了。他说十一点会再打电话给我。现在,你到‘北端’,找到汉诺威街与布兰克街的交叉口,先找好一部电话,然后打给我。你要从十点半起就准备好等我的电话。我要你抓住特拉弗斯,抓到后就带他到我家来,不要让警方知道这件事。”
“我能抓住他吗?”记者问。
“如果你让他跑掉,你就是大笨蛋一个。”科学家回答。
十一点五分,思考机器家中的电话响了。他一直静坐着盯着电话,可此时他并没有接电话的意思,反而起身走到门外,召唤他的..管家老马莎。
“去接电话,”他指示着,“对打电话的人说我现在不在家,我十分钟后就会回来,叫他届时一定要打电话给我。”马莎照做之后,挂上电话。思考机器马上拿起话筒。
“接线员,请你告诉我,刚刚打到我家的那个电话号码是多少?”他语速飞快,“不,我不是让你接通电话。北端三四七一〇号?那是在什么地方?在汉诺威街和布兰克街交叉路口旁的咖啡店?谢谢。”
一分钟后,他和哈奇通上了电话。“再过五分钟特拉弗斯会从汉诺威街与布兰克街交叉口的咖啡店打电话给我。”他说,“把他抓起来,尽快带到我家。再见。”
不到一小时,一辆出租车飞快地驶到思考机器的住宅前,哈钦森·哈奇带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他就是查尔斯·特拉弗斯,下巴丛生着一个星期没刮的胡须,脸色苍白无光,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他要靠哈奇扶着才能走到椅子前坐下,一坐下他就虚弱无力地仰躺在椅垫上。思考机器皱着眉头俯视年轻人的脸,后者面无表情,如痴呆般回望着他。
“你是特拉弗斯先生吗?”思考机器问。
“是我……我就是。”年轻人低声含糊地说,仿佛开口讲一句话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似的,接着他将头往后一仰,呼呼大睡起来。
思考机器面无愧色地开始搜查年轻人的口袋。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一块粗糙的矿石晶体。他拿在手上,斜着眼翻来覆去地研究,然后递给哈奇看。
“这块石头至少值四万元。”他漫不经心地说。
“这就是……”
“这就是科尔盖特的钻石。”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我早就料到他会带在身旁,因为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现在我们该找的是另一个人,也就是这件窃案的主谋。首先,我该拨通电话给科尔盖特。当他走进来时,我要你好好注意他,我相信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总之,小心些。”
哈奇认真地看着思藏书网
考机器,他从对方眼中读出警告的意味。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仍然失去意识的特拉弗斯则被送至隔壁房间。
几分钟之后,他们听到一阵马车发出的嗒嗒声,门铃响起,科尔盖特走了进来。哈奇看了他一眼,然后静静地转头望向窗外。
“你拿到钻石了吗?”科尔盖特开口问。
“我说过你来的时候,我会拿给你。”思考机器回答,“现在我们先来谈谈这些明信片的事。”科学家将三张科尔盖特先前带来的明信片拿出来。“你大概想知道这些密码是什么意思吧?”
“我对此完全不好奇,”科尔盖特不耐烦地说,“我只想找到我的钻石。如果你现在能把钻石拿给我,我会立刻就走,免得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那么,你不想控告特拉弗斯喽?”思考机器故作神秘地问,“至于这些明信片,上面写的就是所谓的书本密码。密码中的‘x’是用来分隔单词的。比如说,第一张明信片上的第一个字‘I-28-38-4’,就是第一卷,第二十八页,第三十八行,该行的第四个字。除非我们知道这些密码是从那一部书中取出来的,否则便是非常难以破解的密码。其他破解密码的方法,可以参考爱伦·坡的名著《金甲虫》。”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科尔盖特抗议。
“因此,我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密码是根据哪一部书制订的。”思考机器继续向哈奇解释,根本不理会来客的抗议,“我知道一定是从科尔盖特先生家中的某套书中出来的。至于是从哪一套书呢?线索在于第一张、第二张、第三张明信片上各有一个‘Ⅰ’‘Ⅱ’‘Ⅲ’的字样,这是不是表示书的第几卷呢?我在科尔盖特的图书室中找到成打的、三卷成一套的书。可是在我找到《一万一年》这套书之前,其他书中的字句都没有关联性。在这套书中,我找到的第一个字是‘will’;第二个字,在第四十七页,第三十行,找到的是‘return’;第三个字则是‘diamond’。这一来,我就知道这本书对了。这是我从三张明信片上誊写出来的整段密码文。”他递给科尔盖特一张纸,上面写着:
Will return diamond for tenthous and·Ifyouagree,informed(presenttense,i·e·,inform)meinthedailypress·
“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而且也很有意思,”科尔盖特说,“可是我看不出……”
“科尔盖特先生的书是首版书,在公共图书馆中也有一本首版书,因此特拉弗斯可以轻易地使用本书制作这个密码。”科学家平静地继续说。“至于明信片为什么会从费城寄出来,我想他可能是先到费城去寄信,然后才回到本市。我是如何找到钻石的呢?我先在报纸上登了广告,特拉弗斯打电话回复,我找出他从哪里拨出的电话,再让这位哈奇先生去把他抓来,钻石就在他的口袋里。”
他扭头面对科尔盖特。“对不起,”他说,“你的大名是……”
“科尔盖特。”来客很快地接上,对科学家怎么会忘了他的名字感到困惑。
“我问的是你真正的名字。”思考机器平静地说。室内顿时紧张地静默下来。哈奇靠近一些,用敏锐而带着疑问的目光紧盯着着陌生人。
“哈奇先生,这位是不是你所认识的威廉·科尔盖特先生?”
“不是。”
“你是否碰巧刚好认识这位先生?”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哈奇平静地说,“我和这位绅士以前在一个非同寻常的场合中见过面,他是布莱德里·坎宁安·莱顿先生。”
这位自称科尔盖特的家伙一听到这个名字,转头对哈奇大吼一声,他的右手迅速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枪口对准哈奇的脸,然后慢慢向门口退去。
思考机器移步至来客身后。“莱顿先生,”他用愉快的声调说,“如果你不把枪放下,我就要打烂你的头了。”刹那间,莱顿迟疑了一下,飞快地转头去看思考机器。他看到身材矮小的科学家镇定地站着,右手插在口袋中。哈奇快步向前一扑,经过一番打斗,穿插着彼此的咒骂,最后手枪指在莱顿的脸上。
“两位绅士为什么不坐下来呢?”思考机器提议说。
当马洛里探员得到消息从警察局赶来时,每个人都安静地坐着等待。莱顿坐在离门最远的位置。思考机器手持左轮手枪看着他,随时准备发射。
“啊,马洛里探员,”他打着招呼,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莱顿,“这位是布莱德里·坎宁安·莱顿先生。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他就是把瓦隆项链带到美国的那个英国人吗?”马洛里探员脱口说出。
“也就是使用信鸽的那个人。”哈奇冷冷地说。
“我该和你讲讲有关莱顿的事。”思考机器继续说,“莱顿先生是个很有才干的人。他使用信鸽便轻而易举地送走了瓦隆项链。在眼下这个案子中,他的表现又提升了一个层次。首先,他指使年轻人特拉弗斯窃取了科尔盖特的钻石,可是特拉弗斯偷到钻石后,却改变了主意,想独吞。特拉弗斯用明信片写下密码寄给科尔盖特,说他愿意用一万元的代价交换钻石。特拉弗斯担任科尔盖特的秘书多年,知道对方一定有能力解出密码。在此,我该佩服莱顿早就考虑到特拉弗斯会背叛的可能性,因而拦截了那些明信片。对这些密码,他既然不知道从何而来,当然是一筹莫展。但他知道,此刻,科尔盖特先生和他的家人正在欧洲度假,于是便自称是科尔盖特前来找我,希望我能帮他找到钻石。莱顿先生这种头脑灵敏、胆大心细的高明手段,显示出他在他的行业中是个高手。
“当我要求去他的图书室看看时,他面露难色。他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可是他马上便将这个漏洞补好了。他说他目前在整修图书室,让我三天后再去。在这三天中,他找到进入科尔盖特家图书室的方法,可能是伪造信件说他是主人的亲戚之类的话。他在科尔盖特家的门口等我,将我直接带进图书室去。这时,有两三件事引起了我对他的身份的怀疑。
“第一件就是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带我去他的图书室。其次,当我在图书室时,仆人带了一封给威廉·科尔盖特先生的电报进来。仆人就在我面前问他电报是不是给他的。如果他真的是威廉·科尔盖特,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提出来。最后,我曾打电话给哈奇先生,问他科尔盖特先生是不是红头发,他说不是。因此,我便确定了这个人不是科尔盖特先生。哈奇先生认出他就是莱顿,正因偷瓦隆项链一案被苏格兰场通缉。以上就是事情的经过。”
“可是特拉弗斯和钻石在哪里?”马洛里探员问。
“钻石在这儿。”思考机器说,从口袋中拿出钻石,“特拉弗斯喝醉了,正在隔壁房间呼呼大睡呢。”
红线疑案
01
凡杜森教授,世界闻名的科学家、逻辑学家,正一声不响地专心听记者哈钦森·哈奇讲一个奇怪的故事。科学家瘦小的身体舒适地靠在一张大椅子上,留着浓密黄发的大脑袋向后倚,纤细白皙的十指指尖相触,蓝色的眼睛眯成细缝向上斜睨着。
“从头开始说,每一个细节都不要省略。”他要求。
“事情发生在贝克湾,”记者说,“那里有一栋高级公寓,就在联邦大道上。那栋楼一共有五层,里面有许多小套房,每间套房有两三个房间再加一个浴室,内部家具美观时尚,住客当然都是付得起高房租的人,通常是年轻的未婚男女,不过也有夫妻。公寓里有许多现代化的设施,有电梯、服务员、穿制服的门房等等。公寓内有电气和煤气两种照明系统,房客可自行选择。
“韦尔登·亨利先生是位年轻的股票经纪人,独自一人住在二楼前方的一间套房里。他在股票市场上赚了不少钱,是个单身汉,没有仆人。他的嗜好是摄影,据说技术还相当好。
“最近,风传他要在今年冬天和一位美丽的弗吉尼亚女郎结婚。这位名叫夏洛特·利普斯科姆的女郎曾到波士顿来探望过他好几次。每当被问到这件事时,亨利本人对这个传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利普斯科姆小姐在波士顿时,根本就不让人接近。她现在回弗吉尼亚去了,据我了解,过一阵,她会再回到波士顿。”
记者暂停了一下,点燃一根香烟,在椅子上倾身向前,望着科学家神秘莫测的眼睛。
“亨利住进套房时,坚持要将他房内所有的电力系统全部移走。由于他签下了长期租约,所以房东就照做了。”他继续说,“因此,他的屋里只有煤气这一种照明系统。在夜间,通常他会留下一盏小煤气灯,让少量煤气从喷嘴口喷出,点燃用作夜间照明。”
“坏习惯,对身体不好。”科学家批评道。
“神秘的事情发生了。”记者说,“大约五周之前,亨利照常在夜半时分将房门由内锁上,上床睡觉。早上四点,他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几乎快被煤气熏得窒息了,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他发现煤气喷嘴上的火已经熄灭,煤气不断涌出,整个套房里都是煤气的臭味。”
“也许只是个意外,”思考机器说,“从公寓走廊吹来的风,煤气管压力降低,有很多种可能。这就是我说在夜里让煤气管开着对身体不好的原因。”
“他也是这么想,”记者说,“当然不可能是——”
“没有不可能的事,”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说这种话,我最讨厌这句话。”
“噢,好吧。我的意思是说,不像是有人特意开门走进来熄掉火种的。”哈奇熟悉科学家的脾气,不以为意地继续说,“因此,亨利认为这是个意外,没有对别人提起这件事。第二天晚上,他照常燃起煤气灯,不过这次让火烧得旺一些。可是,同样的事再度发生。”
“啊,”思考机器调整了一下坐姿,“第二次。”
“这一次他也刚好及时醒来,救了自己一命,”哈奇说,“但他仍然认为只是意外。为了避免意外再次发生,他决定晚上不用煤气灯了。他用一小盏油灯当作夜间照明,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为什么一定要在夜间点灯呢?”科学家不耐烦地问。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哈奇回答,“不过我知道他是个极度敏感的人,常常在夜里醒来。每当他无法入睡时就看书,因此,他一向习惯开着灯睡觉。”
“继续说。”
“有天晚上,他准备点燃油灯时,却发现油灯不见了,至少是找不着了。所以他再一次使用煤气灯。他没考虑到煤气灯的火焰已经熄过两次的教训。第二天凌晨五点,服务员经过走廊时,闻到煤气的味道,搜查之下发现是从亨利的房间飘出来的。他去敲门,没人回答。他立刻找人撞开房门。接着,他们发现亨利昏倒在床上,煤气不断从喷嘴涌入房里,喷嘴上的火焰已经熄灭了。经过几个小时的急救,亨利总算苏醒过来,只是身体非常虚弱。”
“为什么要撞破房门?”思考机器问,“为什么不打开门锁呢?”
“因为亨利将房门从里面闩住了。”哈奇解释道,“我想,经过先前的两次教训,他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所以睡觉前一定要锁好门窗,并将房门的横杆牢固地闩上。他也许是担心有人会打开门锁进去。”
“嗯,接下来呢?”科学家问。
“过了三个星期都没事,直到今天早上,”哈奇继续说,“同样的事又发生了,不过这次情况有些不同。在第三次事件后,亨利便决定要找出喷嘴上火焰熄灭的原因,并与几个较亲近的朋友谈起这件事。他每天晚上都照常将煤气灯的喷嘴点燃,然后整晚不睡监视着它。在他的监视下,喷嘴口上的火焰稳定地持续燃烧了整晚,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另外再找白天的时间睡觉。
“昨天晚上,亨利照常进行监视火焰的工作,几小时后,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今天早上他醒过来时,房间里又充满了煤气。我们的报社编辑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于是派我去采访这起神秘事件。”
哈奇说完之后,很长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最后,思考机器抬头面对记者。
“公寓中有没有其他房客也..是让煤气灯整晚烧个不停?”他问。
“我不知道。”对方回答,“不过,我知道大部分房客用的是电力照明。”
“其他人遇到过他那样的麻烦吗?”
“没有。管道工仔细检查过整栋公寓的照明系统,一点毛病都没有。”
“公寓中的煤气管是否全都从同一个仪表分出?”
“没错。公寓管理员对我说过,总仪表就设在动力系统室旁。如果有人想搞鬼的话,我想有可能在那几个特别的晚上,将总开关关上,等煤气灯喷嘴上的火熄掉后,再将开关打开。你认为是有人想谋杀亨利先生吗?”
“有可能。”对方回答,“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下公寓中有哪些房客使用煤气灯,而且同样让煤气灯整夜烧个不停的;再查查什么人能有机会接触煤气仪表的开关,以及亨利和利普斯科姆小姐的恋爱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还有他人介入?有的话是谁?住在哪里?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后,再到我家来。”
当天下午一点,哈奇回到思考机器的住所,一脸兴奋的表情。
“怎么样?”思考机器问。
“一个法国女孩,路易斯·雷尼耶小姐,她是该公寓住户斯坦丁夫妇雇用的女仆。今天bbr>99lib?正午时分,被发现死在三楼自己的房中,看起来像是自杀。”哈奇语速飞快地说。
“怎么死的?”思考机器问。
“斯坦丁夫妇出门有两三天了,”哈奇说,“她一个人在家。今天中午时,她没露面,可是房间内却有煤气味飘出来。管理员破门而入,发现她已经死了。”
“煤气嘴开着吗?”
“开着。她是窒息而死的。”
“哼,哼。”科学家叫了起来。他起身拿起帽子。“咱们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02
凡杜森教授和哈奇到达公寓时,法医和警察已经到了。他们看到马洛里探员正要进入女孩丧命的套房。尸体已被移走,警方发了一封电报给目前在纽约的雇主。
“你来晚了。”两人走入时,马洛里探员说。
“怎么回事?”科学家问。
“自杀,”对方回答,“毫无疑问。就发生在这个房间里。”他率先走进套房的第三个房间。“这位女仆,雷尼耶小姐,住在这里。她昨晚单独一人在此。她的雇主斯坦丁夫妇到纽约去几天,只留下她一个人,她就自杀了。”
思考机器没提出任何问题,他走到原先发现女孩尸体的床边,拿起一本书。这是一本小说,书名叫《公爵夫人情史》。他仔细地将书本检查一遍,然后站在一把椅子上,检查煤气管的喷嘴,接下来他走到窗边看了看,最后转身面对探员。
“煤气管的喷嘴开了多大?”他问。
“全开。”对方回答。
“房里的两扇门都关着吗?”
“两扇门都关着。”
“窗户的缝隙有没有塞上棉花、布条或其他什么东西?”
“没有。这些窗户都紧闭着,一点缝隙都没有。你认为这个案子有什么神秘之处吗?”
“门上的缝隙塞上了吗?”思考机器继续问。
“没有。”马洛里探员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思考机器双膝着地,检查通往走廊的门的底部。这扇门的锁在公寓管理员破门而入时被弄坏了。他也检查了另一扇连接卧室的门的底部,然后站到椅子上检查门的顶部。
“我想,两扇通风窗都关上了吧?”他问。
“是的。除了自杀之外,不会有其他死因了。”马洛里探员说,“法医同样认为是自杀,我搜查的结果也指向自杀——”
“谢谢,”思考机器突然打断对方的话,“我们该走了。”
过了一会儿,哈奇和思考机器离开现场,走到公寓底层去见管理员。管理员神情紧张,但表示愿意尽量帮忙。
“你的夜班机械工可靠吗?”思考机器问。
“非常可靠。”对方回答,“他是我所见过得最好而且最可靠的技工。反应敏锐、机警。”
“我能见他一面吗?我是说你的夜班机械工。”
“当然可以,他就在地下室,睡在那里,不过这个时候也该起床了。他值夜班,所以白天经常睡到一点多才起床。”
“房客的煤气是由公寓供应的吗?”
“电气和煤气都算在房租内,房客可以选择其中之一或两者皆用。”
“所有的煤气都是从同一个仪表出来的吗?”
“不错,从同一个仪表出来,就在动力系统室旁边。”
“我猜,你大概无法明确说出公寓中哪些房客用煤气吧?”
“有些房客用煤气,有些不用,我不知道。”
哈奇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他们俩一起到地下室去见夜班机械工。那人名叫查尔斯·伯林格姆,身材高大,仪容整洁,看样子是个敏锐机警的人。他用略带好奇的目光,看着科学家纤细几乎如孩童般的身材,以及相比而言过分巨大的头颅。
“你每天晚上都在动力室里或附近吗?”思考机器问。
“过去的四年中,我每晚都在此地。”对方回答。
“夜里有人来看你吗?”
“没有。工作守则上不允许。”
“公寓管理员或大厅的服务员呢?”
“没有。”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呢?”思考机器固执地问。
“过去的两年中从未有人来过。”对方肯定地回答,“我每晚七点上班,一直工作到次日早上七点。至少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不相信有任何人曾在我值班期间到地下室来过。”
思考机器斜眼盯着机械工的眼睛,两人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作声。哈奇走进几乎是一尘不染的动力室,向靠墙站着的日班机械工点点头。蒸气测量仪就在他面前。
“这里有司炉工吗?”思考机器接着问。
“没有,都是我自己来,”夜班机械工说,“煤块就在这里。”他指着锅炉口五六英尺外的煤块箱。
“我想,你大概没操作过煤气仪表吧?”思考机器再问。
“一辈子都没碰过,”对方说,“反正我对仪表一无所知。”
“你是否会偶尔打上几分钟的盹儿?当你独自一人无聊的时候。”
机械工耐心地露齿微笑。
“没这个需要。此外,我也没有机会打盹,”他解释说,“这里有个计时器,”他指着计时器,“每隔半小时,我必须按一下,以证明我没有打瞌睡。”
“嗯,嗯。”思考机器烦躁地哼着,走过去检查计时器。这是个转轮式纸盘装置,盘面上有时钟刻度,和普通时钟一样转动。“而且,我也要留神查看蒸气测量仪,”机械工继续说,“没有哪个值班的机械工胆敢打瞌睡,一不小心,蒸气炉就会爆炸。”
“你认识韦尔登·亨利先生吗?”思考机器突然转换话题。
“谁?”伯林格姆问。
“韦尔登·亨99lib?利先生。”
“不……不认识。”这次反应没那么快了,“从没听说过。他是谁?”
“一名房客,我想他住在二楼。”
“我一个房客都不认识。他怎么了?”
“检查员什么时候来查仪表?”
“我从未见过他。我想应该是在白天,对吗,比尔?”他问日班机械工。
“总是在白天来,通常是中午。”比尔站在角落里回答。
“除了我们来时走的通道外,地下室还有其他出入口吗?我想有任何人从这里通过,你都会看到吧?”
“我当然能看到。除了屋前的走廊和送煤块的小洞之外,地下室没有其他出入口。”
“公寓前方有两盏大电灯,对吗?”
“不错,电灯整夜都亮着。”
思考机器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的光芒。哈奇知道科学家一定是对答案不满意,所以才会持续问着同类的问题。不过哈奇也不太理解这些问题的用意,好像思考机器是想找出是否有人能接近煤气管道的仪表。
“晚上你通常坐在哪里?”科学家问下一个问题。
“就在比尔坐的地方,我一般都坐在那里。”
思考机器走到比尔坐的地方。比尔是个典型的粗手粗脚的机械工。
“让我坐一下好吗?”他问。
比尔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思考机器坐到椅子上。从他坐的地方,能很清楚地看到走廊和整个地下室。地下室入口处有盏电灯,照得整间地下室亮如白昼。煤气管道从巨大的煤气仪表延伸出去,通往整栋公寓的每一个房间。思考机器看过之后,起身感谢两位机械工的帮忙,脸上仍然带着困惑的神色,率先走上楼梯。公寓管理员仍在办公室里。
“我想,你经常检查两位机械工是否每隔半小时按下计时器吧?”他问。
“没错。我每天都检查计时器的记录。都在这里,每一天都有。”
“能让我看一下吗?”
管理员有点为难,但还是取出记录簿让凡杜森看,每天都有一份记录。思考机器花了半个钟头仔细检查这些记录。看完之后,他抬起头。哈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科学家脸上仍有困惑的表情。
经过一番恳求,管理员终于答应带他们进入韦尔登·亨利的房间。亨利先生上班去了,不在房里。思考机器开始检查房间,管理员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先仔细检查煤气灯的喷嘴,然后打开一扇朝着前方的窗户,探头出去。窗口离下面的人行道约有十五英尺,往上看就是公寓正面光滑的墙壁,唯一突出的东西就是一根旗杆,竿上有拉绳,从他上面一层的窗户延伸而出,约有十二英尺长。
“旗杆用过吗?”他问管理员。“很少用到,”管理员说,“只在国庆日等几个节日用过。我们有一面大国旗。”
思考机器走出房间,沿楼梯来到三楼装有旗杆的地方。他从窗户探头出去,望着自己刚刚离开的窗口。接下来他检查旗杆的拉绳,小心而缓慢地用他纤长的手拉着。最后,他从拉绳上取下一根长长的红线,仔细地看着。
“啊,”他轻叫一声,对哈奇说,“哈奇先生,咱们该走了。”他对一头雾水的管理员道谢后,就离开了。一走到街上,哈奇心中就冒出无数个问题,但是他知道,就算是他开口问也没有用。最后,还是由思考机器打破了沉默。“那个女孩,雷尼耶小姐,是被谋杀的。”他用肯定的口气说,“有人要谋杀亨利先生,已经试过四次了。”
“凶手是怎么做的?”哈奇震惊地问。
“用一种简单的方法,简单得连你、我、警方都没听说过。”思考机器的回答同样令人吃惊,“这件事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是这么简单。”
“怎样做的?”哈奇坚持要知道。
“现在讨论这件事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科学家回答,“毫无疑问,这里发生了谋杀案。现在要找出来的是:谁干的?什么人有动机要谋杀亨利先生?”
“现在咱们要去什么地方?”哈奇问。
“到我家去,将这件事好好思考一下。”思考机器回答。
两人都不再说话,半小时后,他们回到科学家的小实验室。科学家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度,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哈奇瞄了一下书名:《财产论》。过了一会儿,他将书本放回书架,取下另一本书,记者又瞄到书名:《解剖学》。
“现在,哈奇先生,”思考机器用他一向执拗的口气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非常巧妙的谜题。我说‘非常巧妙’的原因,就是它非常简单,但是目前我们不用讨论这个谜题。找出动机后,我会向你解释清楚。
“一般而言,最巧妙的犯罪从未引起公众的注意,因为那些犯罪高手太聪明了,从未被捉到。企图谋杀韦尔登·亨利的案子,我敢说也是属于这一类。因此你首先该做的事就是去见亨利先生,警告他有生命危险,对他说他不会再被煤气窒息,但是下毒、枪击、刀砍都有可能。总之,他的性命危在旦夕。
“尤其是女仆雷尼耶小姐之死,表面上看起来是自杀,其实主要目标是亨利,只是杀错了人而已。毫无疑问,她是被谋杀的,为什么呢?找到要杀死亨利先生的动机时,你就会知道原因了。”
思考机器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看了一会儿,继续说:“要问的头一个问题是:谁会憎恨韦尔登·亨利到一定要杀死他?你说他是个相当成功的股票经纪人,可能在生意场上有什么敌人,不过可能性不高。如果你发现亨利先生曾使某人破产,那么去找出那个人是谁,如何发生的。他的商业交际范围非常广阔,尽量去挖掘吧。
“另一方面是他的感情生活。他是否有希望他死的情敌?如果有情敌,找出是谁以及关于那人的一切细节。
“亨利是否曾与某人有私情?这个也要找出来。一个复仇心重的女人或被抛弃的情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谣传与他订婚的那个什么小姐……”
“利普斯科姆小姐。”哈奇接着说。
“他和利普斯科姆小姐订婚的消息,很可能使某个对他有过兴趣的女人疯狂。女人的心理实在无法捉摸,我本人对女性一无所知。总之,你要注意是否有女人牵涉在内。”
身为一名聪明伶俐的记者,思考机器提到的事,有很多哈奇已经想到了,不过也有他没考虑到的地方。他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起事件的核心,”思考机器继续说,“当然就是亨利租住的公寓房间。企图杀害亨利的人,若不是住在该公寓,就是能够在那里随意出入,常常在那里过夜的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你在问问题时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我让你去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更擅长调查工作。你有了答案后再回来。”
思考机器站起来,表示谈话已告一段落,哈奇只好不情愿地起身。一个想法开始在他心中成形。“你有没有考虑过亨利先生和雷尼耶小姐之间也许有什么关联?”他问。
“有可能,”对方回答,“我考虑过这一点。就算两者有关联,目前也还不清楚。”
“那么她为什么会被杀,或者是自杀?”
“想杀死亨利的人杀了她。目前我只能告诉你这一点。”
“就这些?”过了一会儿,哈奇问。“还有,立刻去警告亨利先生,他现在极其危险。记住,计划这件事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虽然不认识亨利先生,可是从他每晚都要通宵点灯这件事看来,他大概是个容易受惊的人。虽然他不一定是个懦夫,但这表示他是个缺乏胆识的人,也许应该让他到什么地方去躲上一个星期,等到这个神秘案件查清楚之后再回来。总之,一定要对他强调危险性。”
思考机器打开他的皮夹,从里面拿出一条红线,这就是他从旗杆拉绳上取下来的。“我相信这东西是解决谜题的重要线索。”他对哈奇说,“你看这像是什么东西?”
哈奇仔细地检查着红线。“看起来像是从土耳其浴袍上拉下来的线。”他说。
“有可能。先去找个织物专家,问问这是什么,然后去找找看是不是从某个住在公寓的人的衣服上掉下来的。”
“可是只有这么一小段——”哈奇正要开口说。
“我知道。”对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只有一小段,但我相信是某个人,男人或女人,衣服上的一部分。这个人已经试过要杀死亨利先生,而且也成功地杀死了雷尼耶小姐,所以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那么,这东西怎么会附在旗杆的拉绳上呢?”哈奇问。
“简单得很,”科学家,“真正值得奇怪的是,拉绳上没有看到更多的红线。”
哈奇脑子里有一大堆问题。在旗杆上找到的一小段红线,怎么会与熄灭亨利房间的火焰有关?为什么有人要进入亨利的房间熄灭火焰?为什么雷尼耶小姐会被谋杀?她是怎么死的?但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科学家要他去做调查一定有他的理由,照做就是了。
哈奇在一家大百货商场找到一名织物专家。专家把红线翻来覆去看了好久,除了说这条红线可能是从土耳其浴袍上掉落的之外,无法提供更多信息。
“你觉得是从男式还是女式浴袍上脱落的呢?”哈奇问。
“男女浴袍用的都是同一种布料。”对方回答,“材料太少,这一小段红线甚至不够用来猜测是何种样式的浴袍。”
接下来,哈奇到金融市场去找韦尔登·亨利。亨利是个高瘦、英俊的男子,大约二十二三岁,脸色苍白,有点神经质。几次煤气中毒对他的影响仍在,他的举手投足都表现出他似乎隐约在害怕什么。
有些事亨利可以对记者哈奇畅所欲言,有些事他可就不肯明言了。他承认与利普斯科姆小姐订婚,后来也承认利普斯科姆小姐另有一位追求者,他是从弗吉尼亚州来的雷诺·卡贝尔先生。
“你能给我他的地址吗?”哈奇问。
“他和我住在同一栋公寓里——比我高两层。”对方回答。
哈奇吃了一惊,他可从未料到这件事。
“你们算是朋友吗?”他问。
“当然是,”亨利说,“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再多说了。”
“你认为这几次煤气中毒事件,目的是要谋杀你吗?”
“我不相信还有其他理由。”
哈奇在问下一个问题之前,仔细地端详对方苍白的脸。“你知道雷尼耶小姐今天早上死了吗?”
“死了?”对方叫起来,站了起来。
“谁?怎么回事?她是谁?”
他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
记者详细说明发现女孩尸体的事,股票经纪商一声不响地听着。自此之后,他对记者的问题不是回避就是拒绝回答。最后,哈奇向他转述了思考机器对他的示警之后,就离开了。
当晚是个无星无月的暗夜。八点时,亨利被发现躺在公寓附近,一个人迹罕至的人行道上,昏迷不醒。他的左肩上有个弹孔,血流不止。他被立刻送到医院,期间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
“是谁向你开的枪?”医院的人问他。
“不关你的事。”说完,他又陷入了昏迷。
哈钦森·哈奇对股票经纪人的生命再次受到威胁的事毫不知情,他仍在继续原定的调查工作,最后找到了一位认识雷诺·卡贝尔的人。这个人说卡贝尔住在联邦大道一栋豪华公寓的四楼,正好是亨利房间往上两层。
“他是个好人,”那个人说,“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人之一。他是个世家子弟,出自弗吉尼亚州最好的家族。他的脾气有点暴躁,但其实是个好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能交到朋友。”
“他是不是曾经爱慕过从弗吉尼亚州来的利普斯科姆小姐?”哈奇若无其事地问。
“曾经?”对方笑着说,“他现在还是在爱慕中。不过,最近他听说她已经与一位股票经纪人韦尔登·亨利订了婚,所以他的意志似乎消沉下来了。其实,卡贝尔对她是真心的,他在弗吉尼亚州就认识利普斯科姆小姐了,她也是出自弗吉尼亚州有名的世家,所以卡贝尔认为两人门当户对,理应在一起。”哈奇表现得对这种花边消息漫不经心,可其实他却将每句话都牢记于心,而且每个消息似乎都能使他们向真相更近一步。
“卡贝尔生活过得相当舒适,”对方继续说,“当然不是我们北方人心中的那种大富翁,可也差不多。我相信他到波士顿来的主要原因是利普斯科姆小姐常到此地。利普斯科姆小姐年轻貌美,在各地社交圈都很受欢迎,在波士顿更是如此,而且她的未婚夫亨利先生也在此地。”
“那么,卡贝尔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吗?”哈奇问。“一点儿都没有,”对方回答,“尽管他的心都碎了,但他却是第一个向亨利恭贺赢得美人芳心的人。他是真心的。”
“他现在对亨利的态度怎么样?”哈奇问。他的语气平静,可是心中有着对方觉察不出的紧张。“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见面、聊天并且搬进了同一栋公寓。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敌对情绪。”
“卡贝尔不是个报复心重的人吗?”
“报复心重?”对方笑着说,“才不会呢。他就像个大男孩,很快就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不过他的脾气有点暴躁,我想他很可能曾为这事和亨利大吵过一顿。”
记者的心中闪过一连串疑问。“卡贝尔到波士顿有多久了?”他问。“七八个月。他在本地的公寓租房住确实有这么长时间了,可是在这期间,他回南方了好多次。我猜他是回南方,因为他经常突然消失一段时间。我知道他很快就会回到南方定居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眼下他正想把他的房间租出去。”
哈奇突然抬起头望着对方。他想到一个与卡贝尔见面谈话的好办法。“我正在找房子。”他说,“你能否帮我引见一下,说不定我们可以谈谈租房子的事。”对方答应了,写了一张名片给他。
半小时后,也就是九点十分,哈奇到达豪华公寓。在办公室里,他见到了管理员。“你听到消息了吗?”管理员问。
“没有,”哈奇回答,“什么消息?”
“亨利先生今晚早些时候路过联邦大道时,有人对他开了一枪。”
哈奇惊讶得轻呼了一声:“他死了吗?”
“没有,只是昏迷不醒。医生说伤势很严重,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谁开的枪?警方知道吗?”
“他自己知道,但是他不肯说。”
哈奇对这个消息感到既惊慌又恐惧,思考机器的预言岂不是完全实现了吗?他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要求见卡贝尔。
“我想可能性不大。”管理员说,“他预定搭半夜的火车回南部,回弗吉尼亚州去。”
“今晚就离开?”哈奇倒抽一口气说。
“对,妤像是个突然的决定。半小时前,他正在和我谈他可能要离开此地,大厅的服务员跑来告诉我亨利先生受了枪伤,是医院打电话通知的。卡贝尔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激动,突然对我说,如果他能买到半夜的火车票,他今晚就离开。现在他正在整理行李。”
“我想,亨利被枪击的事,一定令他非常苦恼吧?”记者问。
“我也是这样想。”对方回答,“他们俩住得是同样户型的套房,还加入了同一个俱乐部。”
管理员将哈奇的名片送到卡贝尔的房间,等卡贝尔同意见面之后,就让哈奇上了四楼。卡贝尔房间的格局布置得几乎和亨利的一模一样。只是家具稍有不同而已。卡贝尔站在房间中央等他,行李箱四处散放着。他的法籍男仆正忙着给行李打包。
卡贝尔随意地向哈奇打了个招呼。他似乎还相当激动,面孔潮红,手指总是不经意地梳着自己长长的棕发。他失神地瞟了哈奇一眼,两人开始谈租房子的事。
“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我差不多都会带走。”卡贝尔匆忙地说,“你能看得出来,我今晚就要离开了,比我原定的计划更仓促些,因此我很想尽快将租约脱手。目前我每个月付两百块的租金。”
“我能先看一下吗?”哈奇问。卡贝尔点点头。
哈奇从客厅走进卧室,床上摆满了衣物,男仆灵巧的手正在整理着,准备放到行李箱里。卡贝尔跟着走进卧室。“还算相当舒适吧?”他说,“对一个单身汉来说最合适了。你是吧?”
“噢,我是单身没错。”哈奇回答。
“这里还有一个房间,”卡贝尔说,“屋里有点杂乱,我到外地去了几个星期,没时间整理。怎么了?”他突然问。
哈奇听着对方的话,一时间怔住了,很快又清醒过来。“很抱歉,”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忽然想起来,大约一个星期前曾见过你,当时我并不认识你,我在想是不是我搞错了。”
“有可能,”对方轻松地说,“那段时间,我到别的州去了。我妹妹的一个朋友住在此地,也许她还有一些东西放在这里,还没派人来拿。我想她住的就是这个房间。前几天我回来时,她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了,不过东西还没搬完。”
“我明白了。”哈奇若无其事地说,“如果我在此住下,她会不会回到这儿住呢?”
“绝对不会。她知道我回来了,以为我会在此住下。她会派人来拿她的东西。”
哈奇环顾整个房间。隔着大皮箱,他看到房间挂着一件有红色条纹的土耳其浴袍。他很想一把抓过,仔细检查一下,可又不敢。两人一起走回客厅。
“我很喜欢这间套房,”他说,“关于房租——”
“稍等一下。”卡贝尔打断对方的话,“让,你盖上那个大皮箱之前,别忘了把我的浴袍放进去。浴袍就在里面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男仆取来浴袍。那就是卡贝尔的浴袍。男仆经过哈奇面前时,浴袍的一角被大皮箱钩住了,男仆停了一下,记者帮忙把钩住的地方弄松。一小段红线卡在皮箱的金属钩上,哈奇将它取下,无聊地把玩着。
“如我所说的,”他继续说,“我很喜欢这间套房,可是租金太高了。也许你可以让公寓的管理员来处理这件事……”
“我正想这么做。”卡贝尔说。
“好,我以后会和他谈。”哈奇说。
卡贝尔和他握握手,送他出门。哈奇乘电梯下楼,心中洋洋自得,觉得调查有了成果。电梯门打开时,他看到管理员正要走进来。“卡贝尔先生离开时,有个年轻小姐住在他的房间里,你知道是谁吗?”他问管理员。
“那是奥斯汀小姐,”管理员说,“不过她不年轻了,我猜大概四十五岁左右。”
“卡贝尔先生离开时是带男仆一起走的吗?”
“没有。”管理员说,“男仆把整间套房全让给奥斯汀小姐住,自己住在公寓员工的房间,直到卡贝尔先生回来为止。”
“奥斯汀小姐身体有什么病痛吗?我在楼上看到一大堆药品。”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毛病。”管理员回答,困惑地皱起眉头,“她脑子好像不太正常,行为有点古怪。我想,卡贝尔先生大概是出于好心,才让她暂时住在此地。我们是绝不会接受这种房客的。”
哈奇兴致勃勃地闯入思考机器的实验室。“看这个。”他得意洋洋地将在卡贝尔浴袍上找到的一小段红线拿出来,放在思考机器先前给他的一小段红线旁边,“两者一样吗?”
思考机器将两段红线都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然后再做化学成分分析。“完全一样。”末了他说。
“那么,谜底已经揭晓了。”哈奇很肯定地说。
思考机器目不转睛地瞪着记者欢欣鼓舞的眼睛,看得哈奇全身都不自在起来。根据过去的经验,他猜想自己大概是犯了错误,虽然他不知道错在哪里,狂喜的心情却冷静了下来。思考机器说的话就像在他头上浇下一桶冷水。
“哈奇先生,”思考机器责备道,“记住,除非是每个可能的问题都有了妥善的答案,否则不要吹嘘说有结果。难道你心中一点儿未决的问题都没有吗?”
记者静静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主要的问题已经找到答案了。也许还有一两个小问题没有答案,这对大局应该没什么影响。”
“那么,你就对我讲清楚你的发现,一个细节都不要忽略。”
凡杜森教授舒适地躺在他巨大的扶手椅上,听哈奇叙述调查工作的发现以及他的想法。他也提到亨利被枪击后奇怪的态度,以及他到公寓去拜访卡贝尔的所有经过。思考机器听完之后,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你知道奥斯汀小姐现在哪里吗?”
“不知道。”哈奇只好承认。
“她的精神状况?”
“不知道。”
“她和卡贝尔的确切关系?”
“不知道。”
“那么,男仆让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
“这个我也不知道。”记者说,脸色因一连串问题都无法回答而涨得通红,“他每晚都到套房外面去住。”
“那么,他会不会就是放出煤气的人?”对方不客气地问。
“就我所知,没有人能偷偷进入亨利的房间打开煤气。”记者信心十足地说,“亨利每天晚上都会亲自确定门窗都关好、上锁。”
“可是一旦他倦极睡去,煤气管就被打开,几乎置他于死地。”思考机器说,“因此,我们可以推论,有人在监视他的作息,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哈奇想了一下说。
“我也希望能搞清楚,亨利、卡贝尔和男仆三人对那个死去的女孩知道多少。”思考机器建议,“此外,我还要知道亨利的房间或死去女孩的房间里有没有大镜子,不是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一种。去帮我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啊,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科学家起身走开。当他回来时,已经穿上大衣,戴好帽子,哈奇立刻跟着他一起出门。他们默默地走了两个街区,思考机器先开口说话。
“你认为卡贝尔就是想杀死亨利的人吗?”他问。
“坦白说,我认为是他。”记者说。
“为什么?”
“因为他有动机——失恋。”
“怎么做的?”
“我不知道。”哈奇承认他不清楚,“亨利房间的门窗都关好、上锁。我看不出有谁进得去。”
“还有那个女孩呢?是谁杀死了她?为什么?怎么办到的?”
哈奇不快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走着。他无法回答。
“别乱下结论。”科学家不客气地说,“你认为卡贝尔该为这件事负责,也许是这样,不过我还不知道。你也找不出他是怎么办到的。我早就对你说过,想象不能代替逻辑推理。”
他们来到亨利住的豪华公寓。哈奇耸耸肩。他相当怀疑卡贝尔是否愿意和思考机器见面,毕竟现在已是晚上十一点了,而卡贝尔还要赶搭半夜的火车到南方去。
“卡员尔先生在家吗?”科学家问电梯管理员。“在家,他正准备要离开。他不愿见任何人。”
“将这张便条拿给他看。”思考机器说,他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些东西,交给对方,“他会见我们的。”
电梯员接过便条,乘电梯上了四楼。不久,他就回来了。“他愿意见你。”电梯员说。“他停止收拾行李了吗?”科学家问。“他读了两遍你写的便条,便让他的男仆暂停打包。”电梯员回答。“哈,我想该是如此。”思考机器说。一脸困惑的哈奇随着科学家走进电梯,几秒钟之后,走出电梯,来到四楼的走廊上。他们看到卡贝尔的房门仍然开着,卡贝尔本人就站在门口。哈奇看到年轻人的眼中露出焦虑的神色。“凡杜森教授?”卡贝尔问。“我就是。”科学家说,“我来见你为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否则我不会在半夜赶过来。”卡贝尔挥挥手,表示接受对方的解释。
“我本来急着要赶搭半夜的南下火车,”他说,“当然,看过你写的便条之后,我知道不该离开了。我已经让男仆停止收拾行李,至少等到明天再说。”
科学家跟着记者走进摆有昂贵家具的房间,看到男仆正在一个大行李箱前弯腰,取出里面的衣物,对进门的访客理都不理。
“这位是你的仆人吗?”思考机器问。
“是的。”年轻人回答。
“他是法国人吗?”
“没错。”
“会说英文吗?”
“说得很不好,”卡贝尔说,“我和他说话时都是用法文。”
“他知道你被控犯下谋杀罪吗?”思考机器平静地说,似乎只是闲话家常。
但这句问话对卡贝尔的影响却是巨大的,他好像被人迎面给了一拳似的,吃惊地后退了两三步,脸涨得通红。男仆也突然站直身子,四处张望,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
“谋杀?”卡贝尔气喘吁吁地说。
“不错,他听得懂英语。”思考机器说,“现在,卡贝尔先生,请你告诉我谁是奥斯汀小姐?她现在人在何处?她是不是患有精神病?相信我,坦白告诉我会省下你很多麻烦。我在便条上说的绝对不是虚张声势。”年轻人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几趟,几分钟之后在思考机器面前站住,后者正不耐烦地等候回答。
“好,我告诉你。”卡贝尔坚定地说,“奥斯汀小姐是位中年妇女,她在我妹妹年幼时当过她的监护人,现在我妹妹和她还是朋友。最近几年,她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生活相当困苦。我本来已经安排好要让她住进一家私人疗养院。在我回南方期间,我好心地收留她暂住此地。当时我并没带让一起走,他留在此地,和公寓员工住在一起。奥斯汀小姐一人住在这间套房里。”
“你为什么突然决定今晚回南方去?”科学家问。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对方绷着脸说。
“奥斯汀小姐认识亨利先生有多久了?”
“我猜大概是从她住进这栋公寓后才认识的吧。”对方回答。
“你确定你不是奥斯汀小姐吗?”科学家问。
这个惊人的问题不但吓坏了卡贝尔,连哈奇也大吃一惊。突然间,脸色火红的南方人冲上前去,好像准备要痛击思考机器似的。
“这样做对你没有好处,”科学家冷冷地说,“你确定你不是奥斯汀小姐吗?”他重复一遍。
“我确定我不是奥斯汀小姐。”卡贝尔气呼呼地说。
“你的套房中有没有一面大镜子,约十二英寸见方的?”思考机器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年轻人困惑地说,“让,我们有吗?”
“有。”男仆点点头。
“好,”思考机器轻快地说,“请说英语,让。能让我看一下吗?”
男仆默不作声,用愠怒的目光瞪了思考机器一眼,转身离开。一会儿之后,他走回来,手中拿着一面镜子。思考机器仔细检查了镜框、上下边缘以及正反两面。当他检查完抬起头时,男仆又在弯腰整理衣物。
“你这间套房使用煤气灯照明吗?”科学家突然开口问。
“没有,”对方困惑地回答,“你为什么这么问?”
思考机器没有回答他,他拉了一把椅子到枝形吊灯下,站上去检查电气灯和煤气灯装置,伸手触摸煤气喷嘴。过了一会儿,他爬下来,走到隔壁房间,卡贝尔和哈奇两人同样一头雾水地跟了过去。在这个房间里,思考机器照样伸手检查了煤气喷嘴。最后,他手上抓住一根煤气管的末端。
“啊!”他突然大叫一声,哈奇可以听出其中的欣喜。煤气管设在梳妆台和一扇窗户之间,喷嘴口正好位于哈奇肩头的高度。思考机器倾身过去,仔细地斜眼检查煤气管。然后他回到客厅,男仆仍在整理衣物。
“听着,让,”他用平静的语气,“请告诉我,你是否蓄意杀死了雷尼耶小姐?”
“我听不懂你的话。”男仆愤怒地说,转身面对科学家。
“你的英语说得相当好。”思考机器简洁地说,“哈奇先生,关上房门,打电话叫警察来。”
哈奇正要转身依言去做,突然,他看到年轻的卡贝尔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枪,枪管闪着金属的光芒。哈奇往前一扑,抓住对方的手,一声尖锐的枪响,一颗子弹射到地板上。
接下来是一阵激烈的徒手争斗,两人都想去抢那把手枪。最后手枪落在哈奇手上,争斗双方都大口喘着气。男仆在枪响时就想从通往走廊的门口逃走,思考机器先他一步,堵在他面前,背对着房门。科学家的身材和男仆相比,就像是个小孩,可是他眼中射出的慑人锐气,逼得男仆不敢往前冲。
“哈奇先生,听着,”思考机器说,语气中带着嘲讽的味道,“把手枪给我,立刻打电话给马洛里探员,告诉他我们这里有个杀人犯。如果他不能马上过来,另外派个你认识的探员来。”
“杀人犯!”卡贝尔气急败坏地说。哈奇走去打电话。
男仆眼中冒出愤怒的火花,尽管思考机器手中握着手枪,他似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将对方撞开。这时,卡贝尔伸出一只手拦住让。这位年轻的南方人转身面对思考机器,他有个问题要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这个人,”思考机器往男仆的方向点了点头,“是个杀人犯,他杀死了路易斯·雷尼耶小姐;他在联邦大道上枪击韦尔登·亨利;而且在雷尼耶小姐的帮助下,四度企图用煤气杀死亨利先生。他会来吗,哈奇先生?”
“会,”哈奇回答,“他说他立刻过来。”
“你否认我说的吗?”思考机器问男仆。
“不是我,”男仆愤愤地说,“我要走了。”
像一只被困住的动物一样,男仆猛地向前一跃,卡贝尔和哈奇两人合力捉住他,将他按在地上。经过一番挣扎,终于将男仆绑住,三人在一旁盯住他,等待马洛里探员的到来。卡贝尔靠回椅背,脸上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一再看着他的男仆,男仆脸上愤怒的表情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恐惧的苍白脸色。
“你愿意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他不耐烦地问。“等马洛里探员来,把他关进监狱之后再说。”思考机器说。十分钟后,他们听到走廊上有阵快速移动的脚步声,哈奇走过去打开房门。马洛里探员走进来,疑惑地望着室内每一个人。
“你的犯人在此,马洛里先生。”科学家冷冷地说,“我控告他谋杀了雷尼耶小姐,就是你认为是自杀而死的那一位;我也控告他五度企图杀死韦尔登·亨利先生,四次是在雷尼耶小姐的协助下使用煤气,一次采用枪击。他就是在联邦大道上射击亨利的凶手。”
思考机器站了起来,走到倒在地上的人面前,将手枪递给哈奇。“是你来说说你是如何行凶的,还是由我来说?”他问。对方只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他转身拿起男仆先前带到房间的方形镜子。
“这就是原来装有螺丝钉的地方,是吧?”他问,指着镜框上的一个小洞。让看了一眼,bbr>..头无力地垂了下去。“而这就是你穿的浴袍,是吗?”他继续问,从行李箱取出有红色条纹的浴袍。
“反正你都知道了。”仍是乖戾的回答。
“那么,你愿意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思考机器提议说。
“你既然知道了这么多事,你自己说吧。”
“很好,”科学家平静地回答,“让我来说。如果我弄错了,你来纠正我。”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等待思考机器开口。思考机器坐在椅子上,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斜视着天花板,十指指尖相触。
“在这个案子中,”他开始说,“开始时有几个次要的情节不甚清楚,我暂时搁置下来,必要时我会补充说明。至于为什么要逮捕这个人,主要原因是卡贝尔先生今晚就要离开此地回到南方去,再迟就抓不到他了。
“案子一开始时,有人数次企图用巧妙的方法杀死亨利先生。这人将亨利先生每晚必燃的煤气灯火焰熄灭。同样的事一共发生了四次,表明确实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而不是偶然发生的意外。
“终于,亨利先生也警觉有人想杀他,所以每天晚上都小心地锁好门窗。他认为有人在半夜进入他的房间,熄掉煤气灯的火焰,让煤气继续不断地喷出。但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所以,凶手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我头一个想法是有人先将煤气仪表的总开关关上,等煤气灯的火焰熄掉后,再将开关打开。经过一番调查,这也并非实情。所以问题还是一样,怎么办到的?
“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在这栋公寓中,其实每个房间里的煤气灯的火焰都能从这个房间熄灭。这是个事实,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怎么做的呢?只要取下煤气管的喷嘴,然后用力向煤气管中吹气。只要你的肺活量够大,超过煤气管内气体的压力,就能将公寓内每个煤气灯的火焰吹熄。
“现在,我们知道亨利先生房间里的煤气灯火焰是如何熄灭的了,不管他如何将门窗上锁关好,都完全没用。要知道,这种做法对公寓里每个在晚上使用煤气灯照明的用户来说,同样都有生命危险。所以犯案者总是等到夜深时,约凌晨三四点钟才吹熄火焰。我说的没错吧?”他突然转头问男仆。
男仆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思考机器,不自觉地点点头同意对方的话。
“很好,我说的没错,”科学家自满地继续说下去,“相比而言,这件事还算是不太难的。下一个问题是,犯案者是怎样监视亨利先生呢?如果他房间里煤气灯上的火焰在他入睡前熄灭,或者煤气在他不在房中时喷出的话,那么就没有作用了,甚至反而会引起他人的疑心,而让这桩阴谋早日暴露。
“亨利先生套房的门上是个弹簧锁,因此无法从钥匙孔看到室内的情形,门和墙上也都没有缝隙。那么,罪犯是怎么监视他的呢?如何得知他何时入睡?煤气怎么不在亨利先生彻夜不睡时喷出?显而易见,有人从窗户监视他。
“没有人能爬上墙壁到亨利先生住的二楼的窗户外面;也没有人能从公寓对街的楼房里看到亨利先生是否入睡或躺在床上,最多只能看到房间里是否点灯而已。监视工作是利用旗杆加上镜子来做的。犯人先在镜框上锁上一颗螺丝钉,现已拿掉了,将镜子绑在旗杆的拉绳上,用拉绳将镜子拉到旗杆的顶端,使镜面对准公寓。如果有人站在三楼的窗边,二楼亨利先生房内的景象正好会映到镜子里,从窗帘的狭缝中,甚至能看到亨利先生是否睡在床上。二楼前面的窗户并没有遮阳板,只有窗帘,对吗?”
男仆再一次默然点头。
“凌晨三四点,就算有人在三楼的窗户旁走动,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再加上如果这个人穿上厚厚的长浴袍,罩上连衫帽,就算被人看到,也看不出他是何人。
“在操作旗杆上的镜子时,浴袍上的一小段红线意外地卡在旗杆的拉绳上。我在拉绳上找到这一小段红线,后来哈奇先生也在卡贝尔先生的套房中找到相同的红线。两段红线都是从同一件浴袍上脱落下来的。经由逻辑推理,我们可以说吹熄煤气灯火焰的人就是操作镜子的人;操作镜子的人在旗杆拉绳上留下红线;红线从浴袍上拉下,而那件浴袍就在这里。”他指着卡贝尔的红色浴袍。“因此,我们可以说,想要致亨利先生于死地的人就在这间套房里,或者至少是容易在此出入的人。”
他暂停了一下,室内一片沉寂。慢慢地,哈奇好像明白了什么事。
“即使在我们追踪犯罪的源头到这间套房之前,”科学家继续说,口气平静多了,“我们已经对这个地方加以注意了。尤其是你,卡贝尔先生。经过你与利普斯科姆小姐没有成功的恋爱事件,哈奇先生发现你和亨利先生曾经是互相竞争的情敌。由此我们断定,你直接或间接地可能与此案有关。
“卡贝尔先生,你不是一个会怀恨在心或报复心重的人,可是你的脾气相当暴躁,从今晚的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来。当你生气、受到委屈或被人怀疑时,你就掏出枪来,将地板射穿了一个洞。”
“什么?”马洛里探员问。
“一件小意外。”思考机器轻描淡写地说,“你既然不是个容易怀恨或报复心重的人,就不会想尽办法去计划谋杀。如果是一时冲动而动手还有可能,但不会仔细计划。此外,事情发生时你也不在市内。当时还有谁住在这间套房里呢?谁能随意进出这间套房?谁有机会使用你的浴袍?很可能是你的男仆或奥斯汀小姐。是哪一位呢?
“雷尼耶小姐死了,死因不是自杀。我怎么知道呢?因为当时她正在用煤气灯照明看书。如果当时灯火在她死亡之前熄灭,她一定会起身关掉煤气灯开关,不让煤气继续喷出。显而易见的是,当她睡着时,煤气灯的火焰一定还在燃烧着。
“如果她也是谋杀亨利先生的阴谋集团中的一分子,为什么她会在自己房里点煤气灯?可能是她刚发现电灯灯泡有问题不能用,因此她点燃了煤气灯来看书,打算稍后再去将煤气灯系统完全关掉,不只熄灭火焰而已。可是不幸,她睡着了。因此当男仆对煤气管用力吹气,用意当然是要杀死亨利先生,却意外地杀死了他所爱慕的雷尼耶小姐。雷尼耶小姐虽然参与了前几次的谋杀行动,但她看到亨利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在彻夜监视煤气灯的火焰,因此她很有可能并不知道男仆当天晚上企图再次杀害亨利先生。
“事实上,当时我并不知道雷尼耶小姐与这个人有什么关联,也不知道雷尼耶小姐和亨利先生有什么关联。有可能在这个房间里吹熄公寓煤气灯火焰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雷尼耶小姐是谁;同样,他也不知道吹熄煤气灯后,公寓里还有谁会受害。
“可是根据雷尼耶小姐死时的状态,我排除了卡贝尔先生犯案的可能,因此只剩下男仆和奥斯汀小姐需要考虑了。奥斯汀小姐非常奇怪,你可以说是精神错乱,但她有什么动机要杀死亨利先生呢?我想不出来。爱情?不太可能;金钱?他们之间没什么生意往来。因此,我暂时将奥斯汀小姐放在一旁。
“剩下的还有谁呢?男仆。动机是什么?有几个可能性。他是个法国人,至少他说他是。雷尼耶小姐也是法国人。因此我推断他们互相认识,在这种地方,同一国籍的人大都如此。而且除了卡贝尔先生之外,他使用浴袍的机会最大。
“再谈到动机。老实说,这是整起事件中最难以解决的,困难在于可能性有很多,而且每一个可能性都会牵涉到女性。妒忌?当然和女性有关;憎恨?可能是女人;敲诈?有个女人当帮手。谁是这位女性呢?就是雷尼耶小姐。
“雷尼耶小姐认识亨利先生吗?从亨利先生被告知她的死讯时的反应,哈奇先生认为他们彼此认识。怎么认识的呢?两者的社会阶层虽然不同,还是有可能认识,年轻人之间最常见的是性的吸引力。亨利是个有钱的单身汉,我敢说大概也是不太守道德规矩的人,因此他们两人很可能有亲密关系。当我想到这个可能性时,有关动机的难题一扫而空,妒忌、憎恨、敲诈全有了。
“亨利先生与雷尼耶小姐有亲密关系,这种事当然要保密。会不会当亨利先生和另一个社会阶层相匹配的女性订婚之后,要将雷尼耶小姐一脚踢开呢?她会不会对男仆吐露这个秘密呢?你们看清楚了吧,这个动机足以引发任何犯罪行为,不管有多残忍。企图用煤气杀害亨利没有成功之后,金钱敲诈随之而来。枪击事件是这个男仆干的。为什么呢?因为他所爱慕的雷尼耶小姐已经死了,而罪魁祸首还活着。亨利知道是谁开枪射他,也知道为什么会被枪击,可是他不敢讲出来,因为桃色事件要是闹开了,会破坏他的社会地位,他和利普斯科姆小姐的婚约也会因此告吹。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他问男仆。
“没有,”对方恶狠狠地回答,“只可惜没杀掉那个家伙。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天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他绝望地加上一句话。“你是法国人吗?”
“我生在纽约,在法国住了十一年,我在此地才结识了路易斯·雷尼耶。”
房里的人都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哈奇开口问:“凡杜森教授,你对我说过,不会再有熄掉煤气灯火焰企图杀害亨利先生的事发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个人,一个被误杀的人,死了。”对方回答,“因此犯人决定不再采用这种方法。让,你没想过要杀害路易斯·雷尼耶小姐吧,对吗?”
“不,从没想过,上帝救救我,绝对没有。”
“公寓里发生的事就是这样。”思考机器转头对卡贝尔说,“煤气灯的喷嘴被取掉后,你可以看到煤气管的接头因被嘴唇弄湿而失去了金属光泽。”
“一定要有很大的肺活量,才能吹熄其他房间煤气灯上的火焰。”马洛里探员说。“当你发现这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时,一定会大吃一惊。有空你可以试试看。”科学家说。思考机器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帽子,哈奇依样照做。忽然,记者想起一个问题,他转头看着卡贝尔。“你能否告诉我,你今晚为什么要急着离开?”他问。“当然可以。”卡贝尔说,脸色通红,“我接到从弗吉尼亚打来的电报,利普斯科姆小姐发来的。亨利的一些不道德的行为被她知道了,她发电报给我说他们的婚约已经取消。此时我又听到亨利被枪击的消息,因此我很着急。”
思考机器和哈奇在街上边走边谈。
“你在送给卡贝尔的便条上写了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记者好奇地问。
“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讲明了,”思考机器高深莫测地说,“也许你该不去理会这件小事。”
“当然,当然。”记者咕哝着,但惶惑依然。
金匕首命案
01
“无论哪一种动物,都有食与色的本能。人类与其他所谓的低等动物的不同之处,就是人有推理能力。逻辑则是推理能力的基本要素。逻辑将一连串似乎并不相关的事,归纳出某种结果。从最后的结果,我们也能回溯至原来的起因,就像专家能从一小片碎骨找出骨头原来的出处一样。”
一次,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人称思考机器,对记者哈钦森·哈奇解释什么是推理能力。他运用推理能力解决了警方和新闻界许多错综复杂的谜题。这些有如布道者经常引用的词句,哈奇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下午,哈奇被报社派出去采访一宗谋杀案。他从警方那里收集到许多相关资料,整理好之后带过来请教思考机器,此时已是半夜十一点了。哈奇的陈述如下:
有个自称是查尔斯·威尔克斯的人,在十月十四日,也就是三十二天前,来到华盛顿街的亨利·霍姆斯房地产公司。这个人年约三十岁,身材健壮,衣着整洁,丝毫没有引人怀疑之处。他说他是某大制造公司的东部业务代表,经常出差。“我要在剑桥附近租一栋有六七个房间的房子,”他说,“要安静些,不要有太多邻居。我太太有点儿神经衰弱,所以要离开大马路至少有两三条街的距离。如果你们在剑桥附近的郊区有这种房子,那就太好了。”
“房租多少钱对你来说比较合适?”接待员问。
“四十五到六十美元之间都可以。”对方回答。
亨利·霍姆斯房地产公司正好有这样的房子,一位职员带威尔克斯先生去看。威尔克斯先生看了之后很满意,当即支付了第一个月的租金给带他来的职员。
“我不想跟你回办公室了,”威尔克斯先生说,“这里一切都很好。我的家具这两天就会搬过来,下次月租到期时,请派个人过来收钱就行。”
威尔克斯先生看起来是个体面人,这位职员也很高兴有这种房客。他忘记问威尔克斯先生的住址,也没有问威尔克斯先生的家具目前放在哪里。从后来事情的演变来看,缺少了这些资料,多少阻碍了对命案的调查。
此后一个月,亨利·霍姆斯房地产公司的人把这件事遗忘了。等到月租到期时,公司才想起来,派了收账员威拉德·克莱门茨先生到剑桥的房子去收租金。他去时发现前门锁着,窗户也被百叶窗遮住了。从外表看,根本就不像是有人在此住过或使用过这栋房子。威拉德·克莱门茨先生绕到房子后面去看,后门倒是大开着。他走进去,在房子里停留约半个钟头。他出来时,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双眼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他摇摇晃晃地转到房子前面,走上街道。几分钟后,他冲入警察局,结结巴巴地对值班警员报告发生了什么事。向来沉着、冷静的警察听到之后也不禁大惊失色。
三位警员被派去调查威拉德·克莱门茨先生所说的事。其中两位跟着克莱门茨从仍然敞开的后门进去。另一位警员是费伊探员,他先将宅院四周检查了一遍,然后从后门进入。进门之后,左边是厨房,看起来像是几个月来都没有人用过似的。他继续往里走,里面有一间客厅、一间餐厅和一间卧室。这些地方都空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地板、壁炉架及窗台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沿着走廊来到通往楼上三间卧室的楼梯,楼梯旁边另有一段通往地下室的短梯。地下室的门开着,一股潮湿、阴冷的风吹了上来。地下室一片漆黑。费伊探员耸耸肩,转身走到楼上。
他看到其他三人聚在后面的一间小卧室里,两位警员正低头往床上看。面色苍白、双手颤抖的威拉德·克莱门茨则站在破了的门板旁边。
“找到什么了吗?”费伊探员随口问。
“老天,我不敢看,”克莱门茨气喘吁吁地说,“给我一百万我也不进去。”
探员笑着走入房间。
“是什么?”他问。
“一个女人。”对方回答。
“她怎么了?”
“被刺死的。”
两位警员站到一旁,让费伊探员靠近床边。这是一个二十到二十二岁之间的女性,生前必定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现在死神之手已将许多美丽之处遮盖了。死者的双手在白色被单上向外伸展。她的帽子仍然戴在头上,用一根长长的黑色别针固定在头发上;身穿深褐色的外出服,衣服的式样高雅,不过并不是用昂贵布料制成的;身旁有个皮制暖手筒,外套敞开着。
不必问这位女性是怎么死的,她的胸前有个明显的刀伤。
“刀子在哪里?”费伊探员问。
“没看到。”
“有其他伤口吗?”
“现在看不出来,要等法医来检查过才知道。我们看到时她就是这个样子。”
“奥布莱恩,”费伊探员指示说,“出去打电话给罗伊德医生,让他尽快赶到这儿来。也许只是桩自杀案件。”
一位警员快步走出,探员将皮制暖手筒拿起来检查。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钱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朵干枯的玫瑰花。钱包内没有钱、没有名片、没有钥匙,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这位女性身份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罗伊德医生来了。他一个人在卧室里待了十多分钟,其他警员则去检查楼上的其他房间。当医生开门走出来时,他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这是谋杀案。”他对侦探说。
“你怎么知道?”
“她的背部有两个伤口,不可能是自己刺的,而且我在她的身子底下找到这个东西。”
在他摊开的手掌中有一把匕首。金制的手柄式样非常奇特,有着复杂精细的图案,而且看样子是从一整块黄金中刻出来的。手柄顶端镶着一颗熠熠生辉的钻石,那是一颗约三四克拉重的纯色大钻石。钢制的刀身闪闪发光,上面沾有红色的液体。
“真美!”费伊探员赞叹不已地端详这把金匕首,“有这个线索,破案不是指日可待了吗?”
以上就是哈钦森·哈奇对思考机器叙述的案情。科学家舒适地倚在他的大椅子上,生着杂乱黄发的大脑袋靠着椅垫。他只问了三个问题。
“那个女人死了多久了?”
“法医说他不能确定,”哈奇回答,“他判断在一周到十天之间。”
“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没有人检查过地下室。”
“是谁打破房门的?克莱门茨吗?”
“就是他。”
“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去,”思考机器说,“我要去看看金匕首,也要去看看地下室。”
02
第二天早上十点,思考机器和哈奇一起去拜访罗伊德医生。法医将金匕首展示给来客看,并用医学术语讨论女人的死因。根据他的判断,前胸的伤口是最先被刺入的,刀尖刺破了心脏。背部的两处刀伤之一也刺破了心脏,另外一处只是皮外伤。
思考机器检查了尸体之后,同意法医的判断。他也小心地检查了金匕首的手柄和刀身,并且拍了照片,然后和哈奇一起来到剑桥的房子。
“那么,这不是自杀案了?”途中哈奇问。“不是。”科学家很快地回答,“现在我心中唯一的疑问是,女孩是不是在那栋房子里被杀的?”
“为什么有人会傻到将这把非常值钱的金匕首留在现场?他明知一定会被发现的。”哈奇问。
“有成打的理由。”科学家回答,“有一种可能是,杀死女孩的人在取走凶器之前被bbr>99lib?吓跑了。记住,金匕首是被压在女孩身体下面的。假设她向后倒下,遮住了匕首;而凶手听到什么声音后,就被吓跑了。反过来说,这是把非常值钱的匕首。我对珠宝值多少钱这种事不太清楚,不过据我所知,这把匕首至少值上万元。”
“这正是我认为它不应该被丢下的理由。”哈奇说。
“不错。”科学家说,“不过,这也有可能正是它被留下的理由。”
哈奇惊讶地转头瞪着思考机器。
“我的意思是,”思考机器解释,“有了这把金匕首,几乎就像是有了它主人的姓名和地址一样,任何人都能从这把金匕首追查到它的主人。它的主人理应不会将它随意抛弃。”
哈奇越听越迷糊了。
思考机器继续说:“假设某人要杀死这个女孩,也想将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从那个人身上偷来这把匕首,用它杀死女孩并且留在现场。懂了吗?”
“噢,”哈奇长舒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么说,原本拥有这把匕首的人就不应该被怀疑了?”
“正是。”思考机器说,“这正是证明他无罪的好理由,除非这个人精神不正常。”
几分钟后,他们到达位于剑桥的房子。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的住宅,离大街约三十到四十英尺,位于一块空地的中央,与最近的邻居也隔了三四百英尺。哈奇看到思考机器在进入房子之前,先仔细地检查了周围的环境。
他们从屋子后门进入,思考机器先认真细致地检查了厨房。他斜眼看了看洗涤槽,打开水龙头,然后再查看已经生锈的锅炉炉灶。接下来,检查了餐厅、客厅、走廊,以及楼下的卧室。查过之后,两人来到楼上。“女孩是在哪个房间被发现的?”思考机器问。“最后一间。”哈奇说。“好吧,咱们先检查其他两间。”科学家率先走进前面两间卧室。
他似乎特别注重水管方面的检查。他在每个房间都要试试水龙头,让水流出来。在浴室里也做了同样的检查。
然后他们走进发现尸体的卧室。屋里的陈设仍然和法医离开时一模一样,当然,尸体已经移走了。他仔细检查了女孩躺过的被单和枕头。末了,他站直身子。
“这间卧室有自来水装置吗?”他问。
“没有。”哈奇回答。
“好的,现在咱们到地下室去。”
记者根本无从知晓思考机器究竟想去地下室寻找什么。地下室的天花板很低,又湿又冷。科学家取出手电筒,检查了位于地下室中央生锈的暖气炉,察看有无灰烬,结果没有。接下来他在地下室里东游西荡,似乎对每件东西都要认真、仔细地看上一眼。最后,他转身面对哈奇。
“走吧。”他提议。四十五分钟之后,两人回到家中。科学家跌坐到他惯用的大椅子上,许久都没出声。哈奇不耐烦地等着。
“那把金匕首的照片公布了吗?”末了科学家开口问。“今天波士顿的每一份报纸上都刊登了它的照片。”
“可惜,可惜,”科学家叹气说,“如果照片没公布的话,要找到原来的主人就容易多了。”
“你认为原主人可能就是凶手吗?”
“不,正如我说过的,除非他精神错乱了。不过,要能知道这东西怎么会转到他人手中,倒是件有趣的事。是主人赠送给别人吗?如果是的话,送给谁了?一件那么值钱的东西,送的人和收的人要么社会地位相当,要么就是非常亲近的人。这不是一种男人会送给女人的礼物,而是一种国王会送给他的忠诚臣子的东西。这把匕首的式样是东方式的,可以说是源自东方。不过,正如我说过的,原主人并不是凶手。”
“那么,你认为是怎么回事?”哈奇好奇地问。
“可能是被偷走的。眼下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有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孩被某个不知名的人杀了。我们知道凶器是一把金匕首。因此,我们该做的是找到金匕首的原主人,并且找出他如何遗失了这把金匕首。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找到去租房子的人。找到租房子的人之后,我们就可能找到那个偷金匕首的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死女孩的人,或者知道是谁杀死了女孩。”
“这样一来,事情好像很清楚了。”哈奇笑着说,“可惜,匕首的主人查无踪迹。”思考机器突然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过了一会儿,哈奇听到电话铃声。半小时后,思考机器走回来。“这把金匕首的原主人今天下午三点钟会过来。”他宣布。哈奇惊讶得站了起来,很快又坐下。“不管这个人是谁,一旦被警方知道,一定会立刻逮捕他的。”他说。
“以何种罪名?”
“谋杀。种种证据都对他不利。”
“如果他被逮捕了,”科学家说,“一定会引起国际纠纷。”
“这个人是谁?”哈奇问。
“届时你就会知道了。现在,请帮我找一找,有没有人向警方报告偷窃或抢劫匕首的案子。”
哈奇按照指示出门打听消息。最近五六年警方都没有匕首被偷或被抢的报案纪录。更早些时候,倒是有几宗类似的案件,哈奇把它记在小本子上。
下午一点,他和其他记者再次前往剑桥的房子,打听警方是否已经知道死者的身份。接着,他又来到亨利·霍姆斯房地产公司,希望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公司的职员都不太愿意提供消息。
“这个叫威尔克斯的人,签了什么文件吗?”他问,“租约或类似的文件?只要能看到他的签名,可能就很有用了。”
“没有,”对方回答,“我们认为没有签订租约的必要。”
警方也无法找出查尔斯·威尔克斯到底是什么人。可想而知,威尔克斯这个名字很可能是编出来的。如果他租房子的目的就是要犯下谋杀案,他当然不会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而且无论警方再怎么运用想象力,他们也找不出谋杀案的动机何在。然而,这显而易见是件蓄意谋杀案。警方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把金匕首,但在这方面依旧毫无进展。
下午三点,哈奇回到思考机器的寓所。他刚刚走进狭小的接待室,门铃就响了,科学家亲自开门让来人进屋。这是一位皮肤黝黑、蓄着黑胡子的陌生人。
思考机器向记者介绍来客是阿里·哈桑,然后取出匕首的照片。“是这把吗?”他问。
陌生人仔细地看着。
“看起来是。”末了他说。
“世上还有一把类似的金匕首吗?”
“没有。”
“你怎么会有这把金匕首的?”
“这是土耳其苏丹送给我的礼物。”对方回答。
哈桑先生庄重地坐下,思考机器也坐在对面的大椅子上,哈奇则身体前倾坐在一旁,生怕遗漏了任何信息。拥有这把华丽金匕首的神秘人物所讲的故事,自然是值得向大众报道的。
“现在,”思考机器开口说,“你能否告诉我们这把金匕首的来历?”
“这件事不能对异教徒说。”对方回答,“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回答其他任何你认为该问的问题。”
思考机器斜睨着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的表情,很快又消失了。“你是伊斯兰教徒吗?”他问。“是的。”
“这把匕首有什么宗教上的意义吗?”
“有。这是一件圣物。由苏丹赠送并经他亲手祝福过的都是圣物。异教徒根本不准看到这件圣物。”哈奇肃然起敬地坐直了身子,思考机器也调整了自己的坐姿。
“你在牛津大学读过书?”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是的。我毕业于一八八七年。”
“你没有接受基督教?”
“没有,我是个忠诚的伊斯兰教教徒。”
“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苏丹会送你这种贵重的礼物?”
“不能。我只能说这是我在伦敦的土耳其大使馆担任秘书一职时得到的。”
“那么,在何种情况之下,你遗失了这把金匕首?”思考机器安详地问。
“我没有遗失它,”对方同样安详地回答,“如果遗失了就是亵渎圣物。因此,我仍然拥有它,在我严格的警戒之下。”
哈奇听到这句话,大吃一惊。思考机器则背靠着椅垫,双眼朝上斜睨。“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仍然拥有这张照片上的金匕首?”
“自从苏丹送给我之后,就从未离开过我的身旁。”再度令人吃惊的回答。
“那么,你认为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
“我无法解释。”
“可是——罗伊德医生——匕首,我亲手摸过啊。”哈奇急得语无伦次。
“你弄错了。”土耳其人冷静地说。
“你能把金匕首带来给我看吗?”思考机器沉着地问。
“不可以,”对方坚定地说,“我说过,不是忠诚信仰我教的人不能见到它。”
“如果你被控谋杀,你会将它拿出来吗?”思考机器坚持要知道。
“不会。”
“你可能会因此被逮捕啊?”
“被逮捕并没有危险。”对方的态度仍然安详,“我是华盛顿特区土耳其大使馆的外交人员,被派到波士顿地区处理馆务,如果我被逮捕了,我的国家会保护我。”
好一段时间,室内一片沉默。哈奇有很多疑问想提出来,可是看到思考机器做手势要他免开尊口。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思考机器知道哈桑先生说的没错。外交豁免权是国际惯例。
“你也知道,有位女性被人用那把金匕首谋杀了,是吗?”科学家问。
“我听说有位女性被杀了。”
“你把此事归因于金匕首的某种神秘魔力吗?”
“不,没有这回事。”
“它现在在哪里?如果你的政府命令你,你会把它交出来吗?”
“我的政府不会命令我那样做。”
哈奇恼怒了。这全是胡说八道。如果哈桑先生还拥有金匕首,那么显然世上至少有两把同样的金匕首。罗伊德医生手上有一把,这一点记者可以确定。其中一把是不是仿造的,他不知道。可是杀死女孩的金匕首的确是在罗伊德医生手上。
“如果你遗失了那把金匕首的话,哈桑先生,会发生什么事?”思考机器问。
“我发誓过要以我的生命保护它,如果我失去了金匕首,我会自杀。这是我国的习俗,每个人都了解。”
“噢,”科学家突然叫了一声,“你会在波士顿停留多久?”
“可能好几天吧。”对方回答,“因此,如果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很乐意效劳。”
“你来此地有多久了?”
“不到一个星期。”
“你以前来过波士顿吗?”
“两年前,我初到美国时来过一次。”
哈桑先生起身,拿起他的帽子,一本正经地对思考机器和哈奇道别,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子。“据我所知,”他说,“那把凶器是在罗伊德法医手上?”
“是的。”科学家说。
哈桑先生走出门去,哈奇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这家伙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慧,而且既然科学家也牵涉在这个案子中,这家伙也等于羞辱了科学家。
“哈桑先生说谎,不然就是有两把同样的金匕首。”他冲口说出。“哈桑先生是个绅士,他是土耳其大使馆的外交官,哈奇先生。”
思考机器责备哈奇,“你和罗伊德医生熟吗?”
“熟。”
“立刻打电话给他,让他将金匕首藏到某个秘密的保险箱里。”科学家吩咐,“接下来,你要到警察局去,问问他们是否已经查出死者的身份。如果哈桑先生真的有金匕首,他会拿出来的。”
哈奇果真在外头奔走、询问了一整天,他的确有所发现。因此,第二天中午他到思考机器家里时,心中倒是有些成就感。
“我发现,”他对思考机器解释,“这个叫威尔克斯的家伙曾经在报上登过广告,征寻这个被杀的女孩。我在三家报纸的启事栏里找到了这个东西。”他将一小块剪报递给思考机器。对方接过,仔细地看了。剪报上是一则广告,征求一位聪明伶俐的年轻女性作女伴,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是剑桥的那栋房子。
“干得好!”思考机器非常高兴,轻快地互搓双手,“哈奇先生,我原先以为要花很长的时间,可能要几周,才能查出那个女子的身份。现在有了这份广告,机会就大多了。将这份广告送去给警察,让他们开始搜查。剪报上的日期是十月十九日,威尔克斯是十月十四日去租的房子。可是女孩死亡不超过十天,这期间的日子不对,应该再考虑一下。去找找看这则广告是否出现过许多次,再从报社找出广告的原稿,威尔克斯的笔迹可能就在上面。如果有的话,那可是一条极有用的线索。”
“哈桑的金匕首有什么新消息吗?”记者问。
“没有。不过我知道他会拿出来的。你有没有打电话给罗伊德医生,告诉他这件事?”
“按照你的吩咐,我昨天就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人说罗伊德医生到外地去了。我今天早上又打了两次电话给他,都没人接,我想他大概是还没回来。”
“没人接电话?”思考机器马上开口问,“没人接?糟了,糟了!”他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然后停在记者面前。“不妙!不妙!真的不妙!”他说。
“怎么了?”哈奇问。思考机器突然转身,走到隔壁房间。他回来时,记者在他脸上看到一种无法理解的表情。
“今天下午一点钟,罗伊德医生被找到了,就在他家里,被绑了起来,口中塞了东西,”他又加了句,“唯一的仆人也被药物迷倒。有人抢劫,全家里外上下都被彻底搜过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奇困惑地问。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思考机器的管家马莎走进来。
“哈桑先生来访,先生。”她说。
土耳其人就跟在她后面,态度比上一次更加谦恭有礼,高贵文雅。
“啊,”思考机器说,“你带金匕首来了吗?”
“我打电话给华盛顿特区的土耳其大使,他说我应该把它带来给你看。”哈桑先生说,“就在这里。”
“我以为你把它留在华盛顿特区的大使馆里了呢。”哈奇冲口说出。
“请看。”土耳其人不理会他,拿出一个富丽堂皇的珠宝盒,金匕首就在里面。思考机器拿起来细看。刀身光亮耀眼,上面并无血迹。思考机器不经意地转动把手,刀身掉了下来,几滴带有刺激性气味的液体滴到地板上。
哈桑先生当晚就离开波士顿回到华盛顿特区,也带走了金匕首。思考机器并没有反对,甚至并没有将哈桑先生的事告知警方。“有必要出示金匕首的时候,”他对哈奇说,“我可以通过适当的渠道拿到,如果届时哈桑还活着的话。”
“你认为哈桑会和这件命案有关吗?”哈奇问。
“任何事都可能。”对方简短地回答,“哈奇先生,我想我们该对这个收房租的克莱门茨多了解一些,是他发现女孩尸体的。他可能早就知道房子没人住。这件命案疑点一大堆,不过主要的线索还是在金匕首上。”
“不管怎么说,这个哈桑是个关键人物。”记者固执地说。
“哈奇先生,听我的劝告吧,把注意力放在找出剪报的来源上。你也该去见见罗伊德医生,问他金匕首是不是还在他手上。如果你找到广告的原稿,就交给警方。你根本不用提哈桑这个人。”
当天傍晚,哈奇去拜访罗伊德医生。
“窃贼拿走了金匕首吗?”他问。
“无可奉告。”对方回答。
“金匕首还在你手中吗?”
“还是无可奉告。”
“你交给检察官了吗?”
“无可奉告。”
听到这种回答,哈奇离开时,深信罗伊德医生手中没有金匕首,一定是被窃贼拿走了。无论窃贼是什么人,很可能是由哈桑指使的。洗劫罗伊德医生家的唯一理由,就是要拿回金匕首。
接下来,哈奇去调查剪报上广告的事。这份广告每隔一天出现一次,一共刊出过四次。报社找出广告原稿,交给哈奇。那是一名男子写的,字体粗黑。他把原稿交给警方,并将与广告有关事宜也告诉警方,然后仔细地查找最近年轻女性失踪的资料。他找到六个曾经失踪的女孩,可是她们后来都被找到了,因此他不得不放弃这方面的调查。警方虽然从一开始就假定威尔克斯这个名字是虚构的,但却从未停止寻找他。
第二天早上,哈奇回到报社上班,他已是又累又烦、疲惫万分。可是当采访主任兴奋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时,他的一切不快全都消失了。“他们抓到威尔克斯了,”主编说,“昨晚警方在伍斯特地区抓到了他。地产公司的职员已经确认是他。一小时后会他会被移送到警察局。快去采访。”
“他是什么人?”哈奇问。“我不知道。听说他并没否认他是威尔克斯,而且坚持威尔克斯是他的本名。他是在一家旅馆里被找到的,当时他登记的名字是查尔斯·温盖特。”
下午版报纸的头条新闻就是抓到谋杀嫌疑犯的消息。不过哈奇和其他记者只能听到由警方发布的、有关威尔克斯的二手消息。警方故弄玄虚,不让记者直接采访威尔克斯。哈奇听完有关消息后,赶紧跑去找思考机器。
“他们抓到威尔克斯了。”他对科学家说,“根据目前所知的资料,他的名字就叫威尔克斯。他被逮捕时,登记的名字是温盖特。他知道全国的警察都在找他。”
“他租房子的事呢?”思考机器问。
“他把经过说得相当直截了当。他说他租了房子让他和他太太住几个月,没有签租约。在他要搬进去的那天,太太刚好生病,一种非常严重、有关神经方面的疾病。因此,他就按照医生的吩咐,把妻子送到古巴去疗养,搬入新家的事就搁置下来了。
“他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时,还不知道妻子病情的严重性。他们在古巴住了两三个星期,现在她仍在那里。在他回到美国的同一天,报纸刊出这件谋杀案,他认为在事件澄清之前最好不要有任何牵涉,因此他躲了起来。”
“他从事什么行业?”思考机器问。
“他是克里夫兰一家大型餐具公司的东部代表,办公地点就设在波士顿。他不久前才被任命这个职位,因此波士顿的职员还不认识他。他一开始工作就经常到处出差。他承认没有对地产公司说他无意在那栋房子长住,是他的疏忽。反正他是按月付租的。”
思考机器沉默下来,蓝眼睛朝上翻,十只纤细的手指指尖相触。哈奇盯着对方的脸,看到纠结不清的皱纹上下翻动,这表示科学家的脑子正在专心工作。
“他认识死去的女孩吗?”
“他说他不认识。他没有见过任何来应征广告的人。”
“他当然会这样讲。”思考机器厉声说,“他见过尸体了吗?”
“他下午要去看尸体。”
“警方知道女孩的身份了吗?”
“我想还没有。”哈奇说。“他们总是自吹自擂说用不了几个钟头,结果一无所获。”又是一阵沉默,思考机器斜睨着天花板沉思。“他认识哈桑吗?”末了他问。“我不知道。”哈奇回答,“除了你我之外,应该没人知道有哈桑这个人,而且我还没见着威尔克斯呢。”
“你能见他吗?”
“我不知道。这就要看警方有多么宽宏大量了。”
“咱们现在就去见他。”思考机器断然地说。
几分钟之后,两人被带入州警局局长的办公室。哈奇为双方互做介绍。局长对这位访客早已久仰大名,可是从未谋面。他好奇地打量对方。
“能否让我见见威尔克斯先生?”思考机器问。
“不,还不行。”对方回答。
“我以为警方的工作是维持正义。”科学家不快地说。
“是这样没错。”局长说,脸红了一下。
“我知道谁拥有那把杀死女孩的金匕首,”科学家郑重地说,“我要知道你们抓到的是不是这个人。”
局长兴奋地站起来,身体向前倾。“你知道……你知道……”他开口,“是谁?”
“我可以见威尔克斯吗?”思考机器坚持。
“嗯,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也许……”
“现在就要。”思考机器说。
局长按下一个按钮,一会儿之后,一个警员走进来。“带威尔克斯过来。”局长下令。警员走出去,几分钟后,带着威尔克斯走入,他之前正在另一个房间接受审讯。囚犯的面色苍白,一举一动都显示出非常紧张的样子。
“威尔克斯先生,你是在什么时候丢失金匕首的?”思考机器问,他将金匕首的照片伸到对方面前。
“我从未见过这把金匕首。”对方仔细地看过照片后说。
“你有没有收到制造一把金匕首的订单?”思考机器问。
“没有。”
“威尔克斯先生,我对这件命案的了解比警方还多。你最好坦白回答我的问话。被这把金匕首谋杀的女孩是谁?”
囚犯脸上仅存的一丝血色全都不见了,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突然,他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啜泣着说。
当天下午,威尔克斯站在被杀女孩的尸体旁边。他注视良久,几乎要昏过去似的向前扑倒,失声痛哭。“艾丽丝,艾丽丝!”他抽泣着说。
在隔壁小房间中,医生给威尔克斯——或称温盖特——注射了一剂兴奋剂,他很快地就苏醒过来,将他所知关于死去的女孩的事坦白讲出来。令警察意外的是,威尔克斯居然将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思考机器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
除了一些无关的废话,他的故事简单说来是这样的:
女孩的名叫艾丽丝·戈勒姆,她的父亲一直在克里夫兰钢铁信托公司工作。不久前,她的父亲不幸生了重病,因此,在大学就读最后一年的她不得不休学回家照顾父亲。可没过多久,父亲还是去世了。她的母亲几年前就死了,而她是唯一的孩子。艾丽丝的父亲和威尔克斯相识,因此威尔克斯自她小时候就认识她。女孩现年二十一岁。艾丽丝的父亲去世后,她不得不自力更生,曾在克里夫兰做过老妇人的看护,后来与主人有些矛盾冲突,因此决定到东岸来。她被杀时,到波士顿只有几个星期。
“我只知道这些了。”威尔克斯总结道,“当我看到她的尸体时,自然是大吃一惊。我知道她到波士顿来了。我和我太太到古巴去以前,曾经到她的住处去找她,却发现她已经失踪了。”
“从她失踪到被杀的这段时间里,你完全不知道她的行踪吗?她死的时间距今不超过十四天。”思考机器问。
“不,我对此毫不知情。”威尔克斯回答。
“你知道她和谁有恋爱关系吗?”
“不,我从未听说过。”
“你肯定读过报纸,看过这件命案的相关报道。根据报上对这个女孩的详尽描述,难道你没有联想到死者就是艾丽丝吗?”
“我想过,但只是一闪念而已。从报道上看,每份报纸都一再强调租房子的人就是凶手,这么一来,我不就是头号嫌疑犯吗?坦白说,我吓坏了,于是用另一个名字隐藏我的身份。这当然是愚不可及,可是我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你最后一次见到戈勒姆小姐是在什么时候?”
“七个月前在克里夫兰。”
“好了。”思考机器站起来,好像准备要离开的样子。
“等一下,你还没把知道的事告诉我呢!”局长问。
“明天早上我会再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以及我是如何知道的。”科学家回答。
“谁是金匕首的原主?”局长再问。
“你指的是那把从罗伊德医生家中偷 8d70." >走的金匕首吗?”思考机器问,他口气中有股讽刺的意味。
“谁——如何……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哈奇先生,走吧。”思考机器突然说,“明天见,局长。”
走出警察局,思考机器径直朝斯科利广场的地铁站走去。
“现在去哪里?”哈奇问。
“去剑桥的房子。”思考机器说,“我要再仔细地看一下。我觉得上次好像忽略了一些东西。”
“你觉得是威尔克斯杀了戈勒姆小姐吗?”哈奇问。
“我不知道。”
“或者你现在认为是哈桑干的?”
“我不知道。”
哈奇无法再问下去了,在到达剑桥的房子之前,两人都沉默无语。这一次,思考机器同样从地下室一直查到阁楼,只不过更仔细些。尤其是在地下室中。每一块地板他都没有忽略。有一次,他捡起一小片黑色的碎布细心检查。后来,他双手双膝一起着地,研究屋角一块有软土的地方。哈奇好奇地看着。
“看到这东西了吗?”思考机器问。
不等对方回答,思考机器站起身来,两人一起走到楼上发现尸体的房间去。科学家不客气地从床的木架上切下一小片木头,拿到记者面前。
“看起来像是什么材料?”他问。“红木。”哈奇回答。“好,很好。哈奇先生,你现在到波士顿去,去找威拉德·克莱门茨——地产公司的那个年轻的收租人。不要怕向他问问题,坦率直接地问他认不认识窃贼。这将是个有趣的试验。找出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晚上八点在我家见面。我在此地还有一些工作。”
“老天,难道是他干的?”哈奇问。“我不知道。”又是同样的回答,“如果能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倒是件有趣的事。”
如果哈奇不是早已习惯了思考机器奇怪的办案方式,他一定会被这些指示弄得晕头转向。现在,他只在自己心中琢磨克莱门茨与这宗命案可能的关联。暂时抛开克莱门茨不管,他倒是可以看出两个人与本案有关:威尔克斯,认识死去的女孩;哈桑,拥有凶器金匕首。
哈奇离开后,思考机器独自做了一些足以令其他人看了会摸不着头脑的事。从后门开始,他小心地检查后院的地面,甚至弯下腰去细看地面的青草。慢慢地半蹲着往外走,直到碰到一个木篱笆为止。他摇一摇篱笆,这显然是个新做的篱笆,可是有一大片木板已经松动了。篱笆外面是一条小巷。他跨过篱笆来到最近的邻居家,询问有无陌生人在隔壁的院子里走动。回答是从未见过。然后他问怎么去最近的警察局。
“最近有什么入室盗窃的案子吗?”在警察局自我介绍之后,他开口问。
“有三四件。为什么问?”
“有没有发生在已经装修好,而屋主没住在里面的案子?”
“有,埃塞克斯庄园就是这种情形,离此约四个街区。”
“什么东西被盗了?”
“还不清楚。屋主现在在欧洲,我们无法知道到底什么东西被盗。不过,我们倒是抓到了那群窃贼。”
“那些人叫什么名字?请告诉我。”
“一个叫做雷迪·布莱克,另一个人叫约翰逊。”
“他们在什么地方被抓到的?”
“就在房子里。他们开了一辆运货车停在外面,正想将一张很重的红木餐桌搬出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周之前。他们被判了三年徒刑。”
“还有其他类似的案子吗?”
“没有了。”
“谢谢你。”思考机器离开警察局。
当天晚上,哈奇来到思考机器家中时,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封电报。“你见到克莱门茨了吗?”思考机器问。“见到了,”哈奇微笑地说,“他想和我打架。”
思考机器打开电报,递给记者。“你可能有兴趣看到这个。”他说。哈奇读着电文:
阿里·哈桑今早自杀身亡。
“这么说他认罪了。”记者说。
第二天早上,在州警局局长的办公室中,局长、思考机器、查尔斯·威尔克斯、费伊探员、威拉德·克莱门茨以及记者哈钦森·哈奇六人聚在一起。克莱门茨对自己被警方传唤大吃一惊,开始时表现出愤慨的样子,后来逐渐冷静下来,看起来反而畏畏缩缩的。
每个人,包括局长在内,都在等待思考机器开口。哈奇仍然深信土耳其人哈桑是凶手,看到克莱门茨也在场,则露出诧异的表情。
费伊探员冷静地坐在一旁,叼着雪茄,脸上显现出戏谑的神情,他可以感觉到这个矮小科学家的黄发大脑袋里,委实有不可思议的能量。
“克莱门茨先生。”思考机器开口说。年轻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我不相信你杀了戈勒姆小姐。也许,警方能控诉你的罪名只有盗窃罪,或者合谋盗窃罪。你的朋友,雷迪·布莱克和他的手下约翰逊已经供认了一部分经过,你愿意将余下的部分补足吗?”
“供认什么?你在讲什么鬼话?”年轻人大声问。
“那就算了。”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他转头面对局长,“在这起命案中,幸运之神不止一次地帮了我们的忙,尤其是抓到威尔克斯先生这件事,我该恭喜局长你领导有方,才能抓到他。”
局长郑重地欠身致意。
“但他不是凶手。”思考机器继续说,“我利用电报联络,查出他说的事都是真的。这些就是我收到的电报,你可以亲自复查一遍。此外,真正的凶手已经被你抓到了,就关在查尔斯顿监狱里。凶手是雷迪·布莱克或约翰逊两人中的一个。”
这两个名字第二次被提出时,室内每个人都扭过头去看克莱门茨。
他突然脸色大变,全身颤抖起来,面色几乎和威尔克斯一样苍白。
“证据,证据。”局长大声说。
“重复讲述威尔克斯先生的故事是在浪费时间,”思考机器继续说,“还有什么该考虑到的呢?让我们从金匕首开始讲起吧。
“我一见到那把金匕首,就知道是一把非同小可的武器,价值必定有上万元。在刀柄上我看到刻有象征着土耳其的新月形图案,以及其他成打有关土耳其帝国的不同标志,大多数是与宗教有关的,因此我就打电话问问有谁知道土耳其的相关习俗。有人告诉我,博伊尔斯顿街有一家卖东方物品的商店,店主是个土耳其人。
“我向店主详述了金匕首的外形特征。他是个学识渊博的人,熟知自己国家的历史和习俗。他说这把金匕首的确是同我所认为的一样,是由皇族或君王赐给忠心部下的礼物。我问他是否知道谁在美国拥有这样一把金匕首。他说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在波士顿有位土耳其绅士,曾经为他的主人立下大功,有可能被赐予这种贵重的物品作为奖赏。这位绅士是谁?就是阿里·哈桑先生。
“哈桑先生住在日耳曼旅馆,我写了一封信给他,他来拜访我,很快便指出照片上的金匕首是他的东西。我们知道照片上的金匕首正是杀死女孩的凶器。
“令我惊讶的是,他一方面说金匕首属于他,另一方面也说金匕首是件圣物,不能让异教徒看到。当时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他万一丢失这把金匕首,下场会怎样?他说他会自杀。这是个关键点。当时他说了谎话,金匕首并不在他手中。如果任何人知道他遗失了金匕首,他只有死路一条。既然他无法复制一把同样的金匕首,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他只好说谎。”
“如果这个人承认他的确拥有这把金匕首,”局长插嘴说,“我会立刻逮捕他。”
“有两个理由你无法逮捕他,”思考机器安详地说,“第一,哈桑先生是土耳其大使的秘书,拥有外交豁免权;第二,他已经死了。”
其他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死了?”局长大声说,“怎么死的?”
“服毒自杀。”科学家简单地说,“总之,我找出金匕首的原主人是谁,我也发现当女孩的尸体被找到时,哈桑到波士顿只有五天而已。法医判断女孩已经死了七到十天了。因此,戈勒姆小姐显然不是哈桑杀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他是如何遗失金匕首的。他当然不会送给他人。失窃吗?有可能。哈桑先生上一次到波士顿来是在两年前,但是窃贼在全国各地都有,因此这把金匕首很可能是从前某个时候,在华盛顿特区被雷迪·布莱克和同党偷走的。而且为了某种原因,将它留下来而没有卖掉。要知道,即便是对专门买卖赃物的人来说,四克拉的纯色钻石也是非常难以脱手的。同时,哈桑先生也不敢将金匕首失窃之事向警方报告。布莱克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事。他把金匕首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自己身边。”
思考机器靠回椅背,斜眼朝上瞪着天花板,室内其他人则身体前倾,专心听着。思考机器继续说:“哈桑先生从报道中得知那把金匕首暂时由法医罗伊德保管,因此指使他的手下闯入罗伊德医生的住宅,取走金匕首,然后他立刻乘车回到华盛顿特区。我发了电报将前后经过告诉了哈桑先生的上司,用意当然不是要逼他走上绝路,而是希望在必要时能将金匕首当作呈堂证物。没想到他会因此服毒自杀。他很可能是因为遗失金匕首的消息被公开而羞愧自尽;不过也可能是他的上司认为他有辱国体,而命令他自杀。这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思考机器突然转身面对克莱门茨。
“你身为亨利·霍姆斯房地产公司剑桥地区的收租人,很容易便能掌握该地区什么地方有富裕家庭,而且也清楚哪一家人外出不在家,当然更清楚哪一家是窃贼下手的合适对象。你在当地走动时,很可能早就看到威尔克斯先生租的房子没人入住。不过也可能是在公司通知你去收租才知道房子已经出租。
“你前去收取租金,发现前门上锁,窗帘低垂。你应该认为这栋房子的租户还没住进来。你也可能大叫几声,看看有没有人应答。但在正常情况下,你绝对不会走到楼上去做进一步检查,除非有人叫你这么做。你进入了楼上最里面的小卧室,而且这间小卧室的门还是上了锁的。你打破门进去。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入那间屋子?为什么非要破门而入?
“让我们来思考一下。假设你是一个盗窃集团中最重要的一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有一副绅士模样,可以四处巡查,而不会引起他人注意。再假设这栋房子事实上是这个盗窃集团收藏赃物的地方。当这个可怜的女孩,前来应征威尔克斯先生的雇人广告,看到前门上锁,她大概认为这栋房子应该有人住,所以她绕到后门,希望能找到什么人。
“如果她刚好碰上这个盗窃团伙正在附近活动,他们很可能认为这个女孩是警方派来的眼线,而要把她除掉。
“何不先将女孩关起来呢?这栋房子离最近的邻居有四百英尺远,离大马路也有三四十英尺,房子是由厚厚的砖墙建造的,即便她大声呼喊也没人能听到。
“现在,这个女孩被一个拥有金匕首的盗窃集团囚禁起来了。当时女孩还没有被杀,谋杀是之后的事。他们很可能从赃物中找出床和被单供女孩睡觉使用。而你,克莱门茨,知道女孩被囚禁在楼上的小卧室中,因此你才会走到那个房间去。我不能肯定你是否牵涉到杀人事件中,当你发现不幸的女孩已经死掉时,似乎是吓坏了,甚至有些愤怒。有可能是盗窃集团中的其他成员已经将赃物移走、卖掉,没有分给你应得的一份。我说得对吗?”
克莱门茨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思考机器,突然双手抱头,痛哭起来。这就和认罪没两样了。
“你怎么知道这件命案和盗窃有关呢?”局长问。
“我到那栋房子去检查了两次。第一次不太彻底。我查了每一个水龙头,看看有没有清洗血迹的痕迹。杀死戈勒姆小姐的人,在清洗沾血的手时,有可能将指纹留在什么地方。我没找到。这个凶手是个非常小心的家伙。
“第二次检查时,我特别留意检查地下室。我找到一些痕迹。在地下室靠墙的泥土上有个新鲜的压痕,一看就知道有座大钢琴曾在那里靠墙立着。一般人不会将钢琴放在潮湿的地下室,如果有,当然是作为赃物藏在那里。楼上小卧室中的床不是新的,但却是红木的。人们搬家时,不会将用红木制成的好床丢掉,所以那也是赃物。从后门到屋后的篱笆之间并没有铺设路径,可是在屋后的草地上可以看到一条直线的痕迹,表示经常有人在此走动。这条直线从后门通往篱笆上的某一片木板,当我摇动时,这片木板一下就倒了下来。即使在夜间,窃贼通常也尽可能不从前门出入。因此他们可以相当容易且不会引人注意地将大件赃物,比方说钢琴或床,从屋后的巷子运入,拆开活动的篱笆木板,再搬入屋里藏好。
“窃贼们通常不会从有人住的房子里窃取大件物品,如钢琴和红木床等。当地警方告诉我,雷迪·布莱克等一伙人经常从没人住的大宅中偷家具等物品。这下所有的一切都联系在一起了。”
“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局长插口问,“你怎么解释杀死戈勒姆小姐的人把金匕首留在现场?如果这人如你所说是窃贼中的一个,他岂不是最不会将这么值钱的东西留下的人吗?”
“所有的凶手在犯案之后,都会有一段时间头脑空白。”思考机器说,“他们害怕、恐惧、思维混乱,所以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可能是当女孩向后倒下遮住金匕首时,他的同党刚好在房子里的其他地方弄出很大声响,凶手吓了一跳,掉头就跑,跑出小房间后怕被其他人看到里面的尸体,就顺便将房门锁上。我不敢说事情发展完全如我所说的,不过可能性应该相当高才对。这家伙也有可能想回来取走金匕首,不巧来此之前被逮捕了,就像布莱克和约翰逊的情形一样。我想整个案情就是这样。”
“威尔克斯先生去看房子时,为什么他没看到赃物?”局长问。“因为那些赃物都藏在地下室里。威尔克斯先生,你去过地下室吗?”
“没有,没有。”威尔克斯回答。“而且,女孩当时也还没到那里去。”思考机器补充说,“她是在威尔克斯先生租了房子之后,才到那儿去应征的。”
哈钦森·哈奇一直兴致勃勃地听着,现在提出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问威尔克斯先生是否见过这把金匕首,或者见过订制这种刀的订单?”
“这把匕首的刀身是美国制的,”科学家回答,“原来的刀身已经断了,凑巧的是,刀身是威尔克斯先生的餐具公司做的,因此他有可能见过这把金匕首。”
好一阵,大家都默不作声。局长和费伊探员取下口中的半截雪茄,互望了一眼。费伊探员摇摇头,表示没有疑问。末了,局长问思考机器:
“如果照你所说的,布莱克或约翰逊两人之一杀死了戈勒姆小姐,你有中断了的无线电报证据吗?他们可能会否认犯下谋杀罪。毕竟到现在为止,这些都只是推断,我们需要证据。”
“简单得很。这两人在查尔斯顿监狱中关在同一间囚室吗?”
“应该不会。同一犯罪集团的人不会关在同一地方。”
“既然如此,”思考机器说,“让典狱长分别到两人的囚室去,对犯人说他的另一个同党指控他杀了女孩。”
结果约翰逊认罪了。
铃声响了七下。越洋邮轮天王星号主舱的无线电室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探出头来。他迅速地向右边望了一下,铺着地毯的狭长通道上空无一人;他再向左边看了一眼,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士朝他走来,脚步因船只的颠簸而不甚稳定,她的手中拿着一张对折的纸条。那个男人看到有人走来,赶忙缩回头,关上房门。
年轻的女士在无线电室前停了下来,将手中的纸片卷成一卷,想了一下,最后她靠在墙壁上,用铅笔将纸上的一个字划掉,写上另一个字,然后将手放在门把上,想推开房门。门锁上了,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敲门,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下。
“什么事?”里面传出男人的声音。
“我要发一封电报。”年轻女士说。
“你是谁?”里面的人再问。
“我是贝林戴姆小姐,”年轻女士不耐烦地回答,“我要发一份电报给住在布里斯林市的朋友,咱们的船即将经过那个地方。”
又是一阵沉默。“现在无法发送电报,”最后里面的人回答,声音刺耳,“完全无法发送。”
“为什么?”贝林戴姆小姐追问,“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须送出这份电报。”
“办不到,毫无疑问。”这次回答得很快,“这里出了一点故障。”贝林戴姆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等到她再次开口时,声音更加急促、激动了。“那么,等到修好后,能不能帮我送出呢?”没有回答。“里面说话的是英格拉哈姆先生吗?”贝林戴姆小姐问。
仍然没人回答。她等了约一分钟,瞪着上了锁的门,转身走开。几分钟之后,她半躺在甲板上的一张长椅上,心事重重地望着变化莫测的大西洋。
就在这个时候,船长室中的电话响了起来,戴尔船长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的扑克牌,拿起话筒。
“戴尔船长吗?”电话另一头的说话者声音急促。
“我是。”
“我是丹尼尔,船长。我在无线电室里。你能马上过来吗?同时也请梅尔医生来一趟。”
“怎么回事?”船长不快地问。
“这事不能在电话里讲,船长,”对方回答,“你和医生必须立刻过来。”
戴尔船长古铜色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转头面向坐在他对面的船医梅尔。
“丹尼尔要我们俩立刻到无线电室去,”船长说,“他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
“要我去?”梅尔医生问,“有人受伤吗?”
“我不知道。一起走吧。”
戴尔船长率先穿过最上层的甲板,下楼梯来到主舱,通过狭窄的走廊来到无线电室。无线电室的门仍然锁着,他不耐烦地拍着门。“是谁?”屋里有人问。“船长戴尔。开门!”
房门的把手转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大副丹尼尔苍白的脸。“怎么回事,丹尼尔先生?”船长唐突地问。“请进来,先生,”大副打开房门,“你一看就知道了。”
大副用手一指室内无线电操作员的工作桌,坐在桌前的正是操作员查尔斯·英格拉哈姆先生。他的头向前倾,垂在胸前,双手无力下垂。操作员背对门口,左臂内侧露出一把刀的刀柄,靠近刀柄部分的白衬衫渗出红色的痕迹。
戴尔船长呆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关上身后的门。梅尔医生上前两步,将刀子从伤口拔出,放在地板上,然后在椅子旁蹲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丹尼尔先生?”末了,戴尔船长开口问。“我也不知道,先生,”对方回答,“我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
梅尔医生站起来,绝望地摇摇头,然后开始详细地检查伤口。伤口干净利落,刀子刺入后没有拔出来,留在体内,刀锋从肋骨之间插入,刺破心脏。检查完伤口,梅尔医生拾起刀子。这是一把长且厚重、刀身宽阔、令人望而生畏的刀。看完之后,船医把刀递给戴尔船长。
“这是一宗谋杀案。”梅尔医生简明扼要地说,“这种情形,他不可能用刀刺死自己。你把刀收好,这很可能是个重要的证物。”
“谋杀!”戴尔船长喃喃地说,“他……他死了多久?”
“可能有十分钟,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分钟。”船医回答,“尸体还是暖的,血液还在流动。”
“谋杀!”戴尔船长重复一遍,“谁会杀他?动机是什么呢?”
他站着瞪着手上的刀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两只敏锐的眼睛怀疑地看着大副,梅尔医生也正打量着丹尼尔。被两人这样看着,丹尼尔苍白的脸竟然有点红了。
“有什么吩咐吗,船长?”大副镇静地问。“丹尼尔,你给我打电话之前,在这里待了多长的时间?”戴尔船长问。
“两到三分钟。”对方回答,“我本来在前舱,根据你的命令正在拟写即将靠岸的电报,当时我还可以听到电报发送的声音。可是过了一段时间,电报发送的声音停了。我写好要发的电报,直接带来此地。然后便发现英格拉哈姆先生就如你们所看到的样子。”
“噢!”船长若有所思地说,他仍然紧盯着对方的脸,“房门上锁了吗?”
“没上锁,船长,不过房门关着。”
“还有这把刀,丹尼尔先生,”船长再次检查了一下,然后递给大副,“你知道是谁的吗?你以前见过吗?”
不知道为什么,大副的脸色一下又变得苍白起来。他跌坐在椅子上,双拳紧握。看到大副这副模样,医生和船长都吃了一惊。
“你知道这是谁的刀?”船长再问。
“不错,”大副的头低垂下去,“是我的。”
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大副的双手紧张地扭动着,梅尔医生走到死者身边,无意识地拨动无线电操作员桌上的纸张。
戴尔船长的脸色沉重。“是你杀的吗,丹尼尔?”他问。
“不是!”丹尼尔突然叫起来,“不是!”
“可是刀是你的?”
“我不否认,船长。”大副回答,站起来,“那是几周之前,二副福布斯先生送给我的,他能证实我的话。昨天我的刀不见了,就在昨天晚上,我在前面的水手舱贴了一张公告,宣布任何人只要找到我的刀就可以得到赏金。船长,这件事你也知道的。”
梅尔医生突然转身面对其他两人。“丹尼尔先生,”他问,“听说你和英格拉哈姆先生几天前曾有过激烈的争吵,是真的吗?”
大副的脸色又是一阵惨白。“不错,是真的。”他沉静地说,“那是有关船上的纪律问题。这是英格拉哈姆先生第二次在我们船上工作。在他以前工作过的船上,他享有某些特权,而根据我们船上的规定,我不得不予以削减。这就是争论的缘由。”
梅尔医生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面对工作桌。
戴尔船长直视大副的眼睛好一会儿,然后清了一下喉咙。“丹尼尔,我很想相信你的话,”末了他说,“我认识你已有十四年了,你一向都诚实可靠。现在你把我叫到这里来,看到这些情形,然后你也承认了一些——我该说是对你非常不利的话。哈里·丹尼尔,如果你愿意像个男子汉一样说实话,现在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从船长表面上听起来相当严厉、命令式的口吻中,大副觉察到一丝友善,而且船长的严厉的目光似乎也有软化的迹象。“现在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约翰·戴尔,我对你说的都是实情。我要说的虽然很难令人相信,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他慎重而缓慢地说,“我的确和这个人公开争论过,”他指着倒在椅子上的尸体,“在半打的水手面前有过非常激烈的争吵,那是几天前的事了。今天我为了公事到无线电室来,看到他就是这个样子。我立刻看出剌在身上的刀正是我遗失的那一把,我不是个懦夫,约翰·戴尔,这一点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了。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吓坏了。在这里,我单独和死尸在一起,尸体仍然温暖,而且致命的武器是我的刀,再加上我们俩近日才争吵过,我被这种对自己极端不利的情况吓坏了。我知道没有人看到我走进这个房间,所以我想我能在没人觉察的情况下偷偷溜走,保持沉默,让其他人去发现这件事。”大副停顿了一下,看看其他两人脸上的表情。
“我甚至更进一步地将刀从伤口中拔出来,想抛到海里。”大副继续慢慢地说,“然而我的理智恢复了,我觉察到我的职责,我把刀按照原样插了回去,打电话给你。我知道你是个严格的人,我也知道你一向公正,约翰·戴尔,你该知道我不是个会从背后杀人的人。十四年来,我们在同一艘船上工作,作为你的大副,我从未做过怯懦的事,你了解我,约翰·戴尔,而我也了解你,”他的声调突然降低了,“就是这样。”
戴尔船长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严峻的面孔和敏锐、冷酷的眼睛瞪着他的大副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伸出手来,握住对方的手。“我相信你,哈里。”他轻声说。
梅尔医生转过身来,嘴角微微上扬,用挖苦的口气说:“我明白了,这件事你们两个朋友握握手就算了,不用去找证据了吗?”大副的脸色泛红,他紧握拳头,向船医逼近一步。“回到你的船舱去,丹尼尔先生,”戴尔船长厉声说,“待在那里一直到我叫你为止。”大副停了一下,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手触帽檐敬了个礼。“是,船长。”
“你也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戴尔船长命令说。
“我明白,船长。”
可是这件事还是很快在船上传开了,不到一个钟头,船上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惨案。贝林戴姆小姐正舒适地躺在甲板上的长椅子上,她的一个朋友克拉克·马修斯走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听到之后吓得跳起来,脸色苍白地呆望着她的朋友好一阵,然后身子摇晃着,向后倒下昏了过去。足足过了半个钟头,女服务员才看到贝林戴姆小姐的眼帘微微颤动,醒了过来。又过了半个钟头,女服务员跑去找船长。船长正在他自己的船舱里和二副福布斯先生讲话。
“我们得将那些电报发出去,福布斯先生。”船长说,“对全船宣布,无论是头等舱、二等舱的乘客,掌舵员或水手都行,看看有谁懂得操作无线电发报器。快去找。”
福布斯先生手触帽檐,敬了个礼,走了出去。船长转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服务员。
“对不起,船长。贝林戴姆小姐听到谋杀案后就吓得神志不清了。”女服务员报告说,“我们没法控制她,梅尔医生也束手无策,她坚持要去看尸体。”
“为什么?”戴尔船长惊讶地问,“她和英格拉哈姆很熟吗?”
“他们两人已经订婚了,船长。”女服务员回答,“可怜的姑娘,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戴尔船长失神地看着她很久,突然站起来,和女服务员一起走到贝林戴姆小姐的客舱。她坐在床沿,脸色几乎和被单一样苍白。另一位服务员正在努力安慰她。
“这是真的吗,船长?”她问。
戴尔船长严肃地点点头。
她颤抖地伸出手,抓住船长的手臂一头靠上去,失声痛哭。“你知道……知道是谁干的吗?”末了她问。“还不知道,小姐,”他声音柔和,“我们正在尽力调查,可是——”
“有人说,你的大副被关起来了。”她突然打断船长的话,“他是不是身材高大、黝黑,蓄着大胡子?”
“没错。”船长回答,“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沉默良久,努力想控制自己,最后她问:“我可以私下和你谈谈吗,船长?”
“你知道……怀疑……”船长正要开始说。
“私下里谈。”对方说。
船长做了一下手势,屋里的服务员都走出去。十五分钟后,船长走出客舱,招呼二副福布斯先生到他自己的房间。
“福布斯先生,立刻到丹尼尔先生的房间去,正式逮捕他。”他命令说,“你最好给他加上镣铐,派一个武装警卫日夜看住他,直到我们靠岸为止。丝毫不可疏忽。”
“是,船长。”两小时后,二副福布斯再次来到船长室。“我已经在全船广播过了,船长,”他报告说,“没有人懂得操作无线电,连有线发报员都没有。”
“现在的船速是多少?”
“超过十七海里,船长。”
“那么我们明天下午五点钟时就应该靠岸了。”船长若有所思地说,“好吧,福布斯先生,我们只好暂时不用无线电操作员了。”
戴尔船长在驾驶台上慢慢地来回踱步。头上冷冷的星光照耀在沉默、邪恶的海面上。夜色笼罩下来,船长严肃地闭紧嘴巴,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两声铃响,一点钟了。当第二个铃响的回音被风吹散时,戴尔船长突然觉察到一种尖锐、有如毒蛇发出嘶嘶声般的无线电击发声。无线电报!他狐疑地停下脚步,扫视四周。从前桅杆的方向传来,一阵有韵律地画着点与线的欧陆式电码声。无线电正在发送着!有人在发送无线电报!船长知道在收电报时不会有声音,因此这些噼啪声一定是有人在发送无线电报,如果是真的,那么……
他跑下楼梯来到上层甲板,消失在通往下层船舱的舱梯上。
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聆听戴尔船长叙述有关查尔斯·英格拉哈姆先生被杀的经过。他干瘪的脸上皱起眉头,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在讲述过程中,船长不时转头去问梅尔医生,确认一些细节,后者每次都点点头证实他的话。
“还有一些小事,”戴尔船长谨慎地说,“是连梅尔医生也不知道的。比方说,我亲自到船前的水手舱去,查看丹尼尔先生是不是真的在谋杀案发生的前一晚,张贴公告悬赏寻找他的刀。他说的没错。这是他的公告。你可以看到对刀的描述与凶案现场找到的刀一模一样。”
思考机器接过戴尔船长递出的一张纸,看了一眼,还给船长。
“我不知道梅尔医生是否明白我为什么下令将丹尼尔先生监禁起来。”船长继续说,“贝林戴姆小姐的证词使我做了决定。当时她正拿着一份电报要到无线电室去发送,她看到一个人,正是丹尼尔先生,从门后伸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好像在躲避什么似的,看到她时立刻关上门,她当时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英格拉哈姆先生死亡的时间了,就在那段时间中,她的确和无线电室里的某个人说过话,当然是隔着上锁的门。丹尼尔没有跟我提到这一点,因此我认为他嫌疑重大,这才下令将他逮捕。”
“你的推论没错。”梅尔医生说。
“可是当天晚上,我却在船上听到有击发无线电的声音。我在白天已经确认船上没有人懂得如何操作无线电发报机。”戴尔船长继续说,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我立刻从驾驶台跑到发报室,室内一片黑暗而且很安静,房门也锁着。我叫着门,没人回答,我挥拳撞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一切都和我们将尸体移走时一模一样。”
妤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梅尔医生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椅子的扶手。思考机器静坐不动,瘦小的身子几乎全部陷入巨大的椅子里。“就我所知,”末了思考机器说,“丹尼尔先生现在在警方手中,而尸体是在……”
“已经送到岸上准备下葬了,”船长补充说,“贝林戴姆小姐向有关当局要求让她主持丧葬事宜。”
梅尔医生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望着。思考机器低下上翻的斜视眼,注视船医。“到目前为止,对大副不利的证据似乎已经很清楚了,”思考机器停了一下,接着说,“你为什么还来找我呢?”戴尔船长古铜色的脸红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一下喉咙。
“我很了解哈里·丹尼尔。”他直率地说,“虽然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可我不相信他是个杀人犯。为什么呢?我认识他好多年了,我不认为他会做这种事。警方完全不理会我认为他无辜的理由,因此……因此我来找你。”
“所以你宁愿信任你的感觉,而非你头脑的判断力。”梅尔医生挖苦地插嘴说。
“除了丹尼尔之外,船长,你怀疑过其他人吗?”思考机器问,斜眼看着梅尔医生的背影,“你能想出任何人有动机要杀死英格拉哈姆先生吗?”
“不能,”戴尔船长回答,“我一点儿都想不出来。同时我也愿用我的右臂和你打赌哈里·丹尼尔没有杀死他。”
又是一阵沉默。船长看着身材矮小的科学家谜样的脸孔,他双手十指相触,双眼向上瞪着天花板。
“梅尔医生,”末了科学家问,“伤口是用刀刺的。伤口很干净利落吗?”
“是的。”
“伤口中的刀深入至柄吗?”
“是的。要用相当大的力气才能刺那么深进去。”
“我想戴尔船长说过,当你把刀抽出来时,伤口只流出少量的血而已?”
“没错。”对方简单地回答。
“因此这是对丹尼尔先生有利的一点,表示刀子的确是曾经被拔出来再插进伤口里的。现在真正的问题是要找出英格拉哈姆被杀时,他发出的电报内容。”科学家冷静地说,“你们知道吗?”
“船长在询问丹尼尔时,我也想到同样的问题。”梅尔医生很快地接口,“尸体被发现时,正是七声铃响后不久,也就是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根据发送记录,最后一份送出的电报,是刚过十二点的时候。可是,如果我们相信丹尼尔的说法,操作员在被攻击之前还在发送电报,很可能是在发送时受到了攻击。可惜到处都找不到那份电报,连一份草稿都没有。”
思考机器注视梅尔医生,露出有点惊讶的样子。“因此英格拉哈姆最后发出的电报,原稿很可能被人偷走了,”他说着,“或者可能是他边构思边发的。对吗?”
戴尔船长想了一下点点头,梅尔医生沉默不语地用手指敲着窗台的木头。
“因此,”思考机器敏锐地说,“下一个步骤就是要找出在天王星号上的乘客中,谁懂得欧陆式电码,而不是莫尔斯电码,因为电报是用欧陆式电码发送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请继续。”戴尔船长说。
“当我们找到懂得欧陆式电码的人,我们也就找到在半夜一点钟发送无线电报的人了。明白了吗?”
“是的,没错。”
“如果我们找到发送无线电报的人,那么无可争辩,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谋杀英格拉哈姆的人,至少是当时在场的人。记得吗?整艘船上已经宣布过要找无线电操作员,没人出来应征,因此我们知道船上至少有一位无线电操作员,可是为了某种原因不愿让人知道。这一点就和二加二会变成四一样清楚。”
梅尔医生转过身,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根据手上已知的线索,要找到从船上发出的两份无线电报,一份是由死去的英格拉哈姆发出的,另一份是由不知名的操作员在半夜发出的,是一件简单的事,只是有点乏味而已。”思考机器说完,停顿了一下,站起来走出房间。十分钟后,他走回来。“现在我想问问,戴尔船长,还有梅尔医生,你们知道死者是如何被杀的吗?凶手和英格拉哈姆一起在房间里?还是凶手从房外打开的窗子将刀子刺入?你们对现场房间的相关位置比我清楚,所以你们的看法如何?”
戴尔船长将他们当时发现尸体时的种种细节再重新慎重地回忆了一下。“既然你提起这个问题,”末了他慢慢地说,“我认为他很可能是被室外某人越过窗户刺死的。他的左肋正好面对窗子,而且窗子也是敞开的,当时天气很热,他只穿着短袖上衣。不错,从窗外很容易办到,我认为如此。梅尔医生,你认为怎样?”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对方很快地回答,“从伤口看起来,刀子是由下往上刺入的。如果凶手在房间内,而死者坐在椅子上,一般来说,除非凶手是躺在地板上,否则刀子应该是从上往下剌入的。”
“如果你们讲的没错,这又是对丹尼尔有利的一点。”思考机器说,“当时你们发现他和尸体一起在房间里,根据你的说法,梅尔医生,他必须躺在地板上才能造成那种伤口。还有一点对他最有利的是,他并没有把刀丢掉。他知道那把刀是他的,他有很好的机会将刀丢掉,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因此……”他耸耸肩,住口不语。
“所有的事都可以从不同的观点来看,先生。”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在这个案件中,有半打的事实需要考虑到,有些对丹尼尔有利的,我已经指给你们看了;只有两点对他不利,那就是刀与动机。非常不利吗?不错,不过刀这一点反而变成对他有利了。现在我们暂且假定丹尼尔是无辜的,然后将已知的事实串联在一起。我们通常能用逻辑推理将事实重建起来。现在看看这个规则如何用在这个案子上。
“我们有理由相信,英格拉哈姆先生死前或被刺死时正在送出的电报不是写在纸上的。梅尔医生,你说过记录显示正午之后就没有任何电报送出。有没有可能最后一份电报是写在纸上,而那张纸被凶手偷走了呢?可能性很小。让我们先考虑另一个可能。假设他一边发送电报到什么地方去,一边在脑中构思电报的内容。我们知道任何在船上懂得欧陆式电码的人,都可以从发报时的声音读出电报内容,无线电就是有这个缺点。因此,我们可以说有人的确听到了电报,至少在电报送出时读出了电报的内容。
“这一点在找出凶手上很重要。读到这份电报的人必须阻止这份电报被发送出去,或使发报人无法送出,就算要牺牲一条生命也在所不惜。对凶手来说,电报内容是件生死攸关的事。因此这人奋力一击,阻止了电报被发出去。可是刀呢?丹尼尔说他遗失了刀子,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捡到。
“电报被中断,没完全送出去,操作员死了。接下来凶手要考虑到的事是如何保护自己。怎么做呢?能不能再送出一份电报,注销原先那份被中断了的电报呢?如果这一点能够做到,凶手就可高枕无忧了。因此这个凶手冒了很大的危险,半夜潜入电报室,再发出一份电报,内容很可能是继续那份被中断了的电报。戴尔船长发现的就是这件事。当他去搜查时,那位不知名的无线电操作员可能已经偷偷从窗口溜回自己的房间了。
“明白了吗?好,现在再来谈谈这件命案的动机吧。比方说,英国警方在天王星号出航后,发现船上某人是他们要缉拿的疑犯,他们可能会发出一份电报给天王星号。你没收过这种电报,船长?正确的说法是你没看到这份电报。操作员可能收到了这份电报,可是为了某种他自己知道的原因,将电报藏起来了。明白了吗?
“让我们再继续推测下去。如果电报的确发到了天王星号,而且电报上说要给找到通缉犯的人一大笔奖金呢?如果这个操作员正好是那种想要独吞大笔奖金的人呢?你看出这种可能性了吧?现在,让我们再假定这个被通缉的人也是个无线电操作员,能够读出死者正在发出的电报,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而且就快要被逮捕了,这是不是个强烈的谋杀动机呢?”
“当然,这些有的是推测,有的是事实,我们只是在考虑种种可能性而已。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正如我所说过的,找到嫌疑犯是简单的事,只不过是有点嗦乏味而已。一旦我听到——”
正在此时,隔壁房间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思考机器立刻起身走过去。几分钟之后,他回来了。
“船长,在天王星号靠岸之前,你允许贝林戴姆小姐乘汽船离开了吗?”他冷冷地问。
“没错,”戴尔船长回答,“她提出要求,而且梅尔医生也认为那样最好,因为经过这件命案的惊吓,她已经非常虚弱了。”
“现在就能证明我的推测是否正确了,”思考机器说,戴上他的帽子,“我要先问贝林戴姆小姐一些问题。能否请你们先到警察局去等我?我一小时后就到。”
思考机器和记者哈钦森·哈奇坐在日耳曼旅社电报室旁边的一间小接待室里。坐在他们对面的是贝林戴姆小姐,她仍然脸色苍白、疲惫,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我们是英格拉哈姆先生的好朋友,因此特地前来拜访,并致上慰问之意,”思考机器信口胡诌,“同时也想问问有什么我们可以效劳之处?”
“谢谢你们的关心,不过目前我没有什么需要代劳的。”贝林戴姆小姐回答,“除非——也许你们可以代我处理这件痛苦的工作,就是尸体的——”
“这正是我想要建议的事。”个子矮小的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马上发一份电报给家乡的朋友,让他们立刻开始准备。好吗?”说着他站起身来。
贝林戴姆小姐点点头。科学家走到电报室的小窗口,写下一份电报,递进去。一会儿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奇怪的是,查尔斯在寄回家的信上从未提过你的名字。”坐下后,思考机器继续说。
“我们才相识不久,”贝林戴姆小姐说,“我在国外遇到他,他提议让我和他一起回来。现在发生了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电报发送时,尖锐刺耳的声音清晰可闻。“你们本来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科学家不经意地问。“结婚?”贝林戴姆小姐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遍,“噢,对了,我们原本是打算要结婚的。”
哈奇目不转睛地注视贝林戴姆小姐脸上逐渐变化的表情。她头向前倾,两手紧紧握住坐椅的扶手,眼睛睁大,露出恐惧的神情,脸色也越发苍白起来。突然,她站了起来。
“真的很对不起,”她紧张地喘息说,“我不舒服。”她快速转身,几乎小跑着离开接待室。思考机器跟着走出去,在大厅里碰到了马洛里探员。
“你的人准备好了吗?”科学家劈头就问。
“早就准备好了,”对方信心十足地说,“有用吗?”
“有用。”思考机器神秘地说,“走,咱们一起到警局去。”
思考机器的推测只有一点不准确。他以为谋杀案发生后的半夜,从天王星号送出的电报,应该是为了要消弭英格拉哈姆所发电报的效用,其实贝林戴姆小姐本人也是个无线电操作员,却是打电报给岸上的船舶公司,要求派汽船来载她离开。其他所有的推测都完全正确。
“要找到那份被中断的电报其实很简单,”他对戴尔船长和哈奇先生说,“当你在我那里时,我打电话给哈奇先生,查出那份电报被转达到此地的电报公司来了。上面说弗洛伦斯·霍格思小姐在英国因为下毒案而被通缉,登上天王星号化名为贝林戴姆小姐,将黑发染成金黄色,检举者可得到一千镑的奖金。你瞧,我用的逻辑推理方法有效。在旅社中,我事先安排好一个懂得发送欧陆式密码的操作员在电报室里,所发送的电报正是英格拉哈姆死前所发的相同电报。所以她一听到电报发送的声音,知道事情败露,整个意志都垮了。电报操作员经常使用手腕,所以腕力通常不错,使用那把刀,对她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事后才知道,贝林戴姆小姐,或者称霍格思小姐,并没和英格拉哈姆先生订过婚,他们是在天王星号上才认识的。至于英格拉哈姆先生如何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这仍是一个谜。
“思考机器”和维护师
——推理小说中的侦探与助手
“思考机器”创造的种种奇迹,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身边的记者助手哈奇先生。如果没有这位优秀的“维护师”,“思考机器”的运转恐怕就会出现误差。
一直以来,侦探与助手都是推理小说的一道风景,也是推理小说不可缺少的一种类型模式。这里,我们简单列举一下推理小说中形形色色的侦探和助手。
代表一:波洛+黑斯廷斯
特点:反衬智商
“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侦探比利时小个子波洛和助手军官黑斯廷斯是推理小说中最常见的一类组合——侦探思维缜密,处处料事如神;助手呆头呆脑,从始至终都茫然无措。黑斯廷斯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反衬出波洛的智商 9e64." >鹤立鸡群。某种程度上,黑斯廷斯就是读者在故事中的映射。他的思维、猜测、迷茫以及真相大白后的震撼,都是读者的写照。有了黑斯廷斯的牺牲,读者才会体会到波洛的过人之处。正如罗纳德·A·诺克斯说的:“侦探身旁那位忠心却有点笨拙的朋友,绝对不可隐瞒其思维;这个角色的智商,最好能在一般人平均智商之下。”可见,黑斯廷斯的“弱智”是必然且合理的。
代表二:福尔摩斯+华生
特点:最纯粹的友情
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和华生无疑是推理小说中最知名的一对搭档。单就智商水准而言,华生未见得比黑斯廷斯高明。但他和福尔摩斯之间伟大的友谊,足可以令其他一切忽略不计。从一八八七年的 href='2080/im'>《血字的研究》到一九二七年的《新探案》,两人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四十个年头。他们无数次涉险,数次命悬一线,但始终不曾退缩和动摇。一八九一年,福尔摩斯坠入深渊,华生悲痛欲绝,三年难以自拔;而福尔摩斯在《三个同姓人》中对华生的情感,更是颠覆了这位神探在人们心中固有的形象。也正因如此,每当我们看到两人一同行动,心里便会不自觉地生出一份亲切感。
代表三:御手洗洁+石冈和己
特点:伟大的演员与伟大的剧务
日本推理之神岛田庄司创造的侦探御手洗洁无疑是所有侦探中最有性格的一位。他的智商超过三百,有强烈的表现欲,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明星。和这样一位侦探搭档,其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但石冈和己却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石冈稳重内敛,思维敏捷,注重细节。他从不去抢御手洗洁的风头,只是甘居幕后,为御手洗洁的表演创造一个最完美的舞台。读者在赞叹御手洗洁?精彩表演的同时,也始终不忘对石冈竖起拇指——在这样一位明星搭档身边还能有如此表现,石冈和己无疑是一位伟大的剧务。
代表四:思考机器+哈奇
特点:如虎添翼
侦探神奇,助手出色,这样的组合很理想化,在短篇黄金时代颇为常见。在这一类组合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思考机器凡杜森和记者哈奇。思考机器的神奇自不必多言。可就是这样一位神探,每当他授意哈奇去做这做那时,这位记者却总是回答:“我已经做过了!”一句话,令人对哈奇刮目相看。哈奇的举一反三为思考机器省去了不少麻烦。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们就没有办法欣赏到思考机器一系列精彩的表演了——他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逃出十三号牢房。
代表五:卡拉多斯+卡莱尔
特点:重获新生
欧内斯特·布拉玛笔下的盲人侦探卡拉多斯是在一次意外中双目失明,从此陷入永远的黑暗之中。但他却是幸运的,因为一个叫卡莱尔的人为他带来了另一种光明。卡莱尔是伦敦一家事务所的领导,拥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工作团队。他和他的团队为卡拉多斯提供调查,并把他的推理付诸行动。卡莱尔是卡拉多斯的眼睛,是卡拉多斯的精神支柱。他给了卡拉多斯一次重生。
代表六:沃尔夫+古德尔
特点:亦静亦动
雷克斯·斯托特塑造了史上最重,最出色的安乐椅神探尼禄·沃尔夫。这个大块头重达一百四十三公斤,每天要喝七升啤酒,且食不厌精。因此,即使有出色的头脑,沃尔夫也必须要一位助手替自己跑前跑后。这个助手名叫古德尔,是个搞笑大师。他在完成沃尔夫所吩咐的事情的同时,始终不曾忘记将自己的表演天赋施展一番。有时,古德尔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让沃尔夫无可奈何。但也正是这位助手的存在,故事才变得妙趣横生,动静相宜,成为推理小说中的精品。
代表七:埃勒里·奎因+理查德·奎因
特点:上阵父子兵
血缘中的关联能使搭档间多上一分默契,这种默契是与生俱来的。
奎因笔下的奎因父子是一对绝佳的搭档。老爸理查德是警局探长,老练深稳,经验丰富;儿子埃勒里思维敏捷,个性张扬。父子两人在一起,便是思维与经验、感情与理智的完美融合。每当父亲束手无策时,儿子总会跳出来助老爸一臂之力;而在儿子的推理走进死胡同时,老爸也总能帮助爱子梳理线索,找出症结。这对搭档没有侦探与助手的差别,有的只是父子间真挚的情感。
代表八:雷恩+佩辛斯
特点:超越年龄
埃勒里·奎因笔下的另一位侦探是哲瑞·雷恩。他年逾六十,但精神矍铄。这位曾经的“戏剧皇帝”饱经沧桑,看透了世态炎凉,已经没有什么情感可以让他的内心荡起一丝涟漪。但,一位少女的出现改变了一切。这个年轻漂亮、热情率真的女孩便是在 href='7852/im'>《Z的悲剧》和《哲瑞·雷恩最后一案》中登场的佩辛斯。佩辛斯小姐的父亲是雷恩的好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和雷恩之间有什么代沟,他们一起周旋于罪犯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演绎出了世界推理小说中最唯美、最bbr>经典的画面。也许没人能说清雷恩与佩辛斯之间复杂的情感,有忘年的友情,有志同道合的深情,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朦胧真挚的爱情。
代表九:赖唐诺+柯白莎
特点:性别的颠覆
加德纳笔下的“妙探奇案”系列是相当有特色的推理小说。其中最大的看点,莫过于男女主人公——赖唐诺与柯白莎的搭档。赖唐诺是一个瘦小枯干的男人,从水里捞出来也不过一百三十磅:他一无所有,就是有个好脑子;柯白莎是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净体重一百六十五磅,酷爱享乐,暴躁好斗。赖唐诺是柯白莎的雇员,他们终日争吵,却无碍于让事件真相大白。他们的故事往往有这样的结局——赖唐诺运用推理将真凶逼得狗急跳墙,柯白莎上前三拳两脚将其绑送警局!
代表十:尼克+巴丽
特点:亦敌亦友
短篇推理小说之王爱德华·D·霍克塑造的神偷尼克和“白皇后。”
巴丽是一对颇为神秘的搭档。尼克是意大利裔美国人,专偷不值钱的物品——拖鞋、国旗、窗子、蜡烛,甚至是一池水!这么古怪的行径旁人难以理解,可另一位神偷巴丽却看得不亦乐乎。巴丽绰号“白皇后”,口号是“早餐之前,奇迹立现”。她和尼克亦敌亦友。巴丽会雇佣尼克行窃,有时却又设圈套将其逼入绝境;而在尼克走投无路时,巴丽又会及时施以援手。我们无法理解这对搭档的内心世界,故且就认为是“盗亦有道”吧。
代表十一:布朗神父+弗兰博
特点:化敌为友
G·K·切斯特顿创造的布朗神父是一位决定了推理小说发展方向的侦探。他的逻辑推理能力、心理分析能力、哲学思维以及独到的神学理念,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布朗神父的伟大之处还在于,他把一位死敌变成了最得力的助手。这位助手名叫弗兰博。他身材高大,动作灵敏,头脑清晰,擅长易容。弗兰博是一个令欧洲警察束手无策的罪犯,可以玩弄任何一位侦探于股掌之间。他犯下了许多罪行,是被神放弃的人。但在布朗神父的劝导和感召下,弗兰博渐渐看清了自己的罪恶,最终弃恶从善,完成了自我救赎。他成为布朗神父的助手——那些罪犯面对这样一个梦幻组合,下场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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