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思考机器探案集之水晶球占卜师》 九十七号囚犯 马莎打开房门。她那特立独行的主人,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思考机器——躺着地板上,昏过去了。他仰面朝上,长而苍白的脸这会儿变成了死灰色,薄薄的嘴唇没了血色,眼睑低垂着,蓬松的黄发从他宽大的额头上垂下来,乱糟糟的。他的胳膊在身体两侧无力地伸展着,纤细苍白的手一动不动地摊在一旁。暗淡的光透过实验桌前的窗子射进来,照在这个可怜的小小的身体上。马莎一下子惊呆了,瞪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慌和忧虑。她不是那种遇事就惊声尖叫的人,但这时高亢的声音似乎已经窜到了她的喉咙。她害怕得心都要被揉碎了,猛扑到这个纤弱的、孩子似的身体前,用自己强壮有力的双手把他抱到床上。 “老天啊!”她大喊起来,她的声音饱含着感情。这是因长期服侍这个伟大科学家而培养出的深厚感情,“这个可怜的人到底是怎么啦?他怎么啦?” 她站在床边,又看着那张晦暗的脸,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身体有活动的迹象。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她这样告诉自己,他还有呼吸,也许只是晕倒了。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坚持这个想法,转身拿水去了。长条桌子的一端有个洗脸盆,盆子的上方就是水龙头,还有数不清的量杯。尽管马莎现在很紧张,但是她也不会傻到用那些杯子。那些杯子装过各种各样的化学药剂,当然也有毒药。她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瘦小的科学家,奔出房间,再进来时,手上小心翼翼地端着水瓶和杯子。 她端着水出现在门口,刹那间又惊呆了。那位杰出的科学家正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满脸的心事。 “马莎,有人来过吗?”他问。 “老天!先生,你这是怎么啦?”她大声问,显得非常惊讶。 “噢,出了点儿小意外,”他急躁地解释,“有人来过吗?” “没人来过,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先生?” “别替我担心了,老婆子,我没事。”思考机器宽慰她,然后站起身来,“肯定没人来过吗?” “是的,先生。天!我刚才把你从地板上抬起来的时候,你的脸色白得吓人……” “当时我是仰面躺着还是趴着?” “仰面躺着的,先生。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思考机器又摸着后脑勺陷入了沉思,马莎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进来时看到他是在什么地方、怎样躺着的。“你确信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吗?”科学家又问。 “没听到什么声音,先生。” “比如说刺耳的声音?” “没有,先生,没有任何声音。我只是沏好了茶,然后进来叫你。” 她从水瓶里倒了杯水递给科学家,思考机器抿了一口,嘴唇慢慢地有了血色。“马莎,”他说,“麻烦你去看一下前门是不是关着呢。” 马莎过去看了看,“关着呢,先生。”她走回来说。 “关着?” “是的,先生。” 思考机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藏书网肢,似乎没什么大碍。他走到实验桌前,斜着眼睛照了照挂在那里的镜子,然后又到各个房间里查看,看看窗子、房门,还不时地停下来古怪地打量着房间里那些自己已经用了好多年的东西。他转过身,马莎就在他身后,一脸好奇地看着。 “丢了什么东西吗,先生?”她担心地问。 “你确定没听到任何声音吗?”他又问了相同的话。 “一点儿也没听到,先生。” 思考机器走到电话跟前,和哈钦森·哈奇——那个报社的记者—— 通了电话。“听说有人从奇泽姆监狱越狱了吗?”他问。“没有,”记者回答说,“怎么了?” “有人越狱了。”科学家肯定地说。 “谁呀?”记者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越狱的人叫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是他现在的确在外边。” “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哈奇重复道,“那个造假钞的家伙……” “是的,就是那个伪造钱币的罪犯。”思考机器急躁地说,“他现在在外边。你可以先查一下,然后顺便来我这里一趟。” 哈奇和主编说了一声,就跑出去调查了。半个小时后,他到了奇泽姆监狱。这是郊区占地面积巨大的花岗岩建筑群,哈奇和监狱长——自己的老相识聊了一会儿。 “越狱的人是谁?”哈奇精神抖擞地开口问。 “越狱?”监狱长愣了一下,笑了,“没人越狱。” “这里关押着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对吗?” “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的确关在这里,”监狱长冷冷地说,“他是九十七号囚犯,现在关在九号牢房。”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记者继续问。 “十分钟前。”对方显然有所准备。 记者先生一直盯着监狱长,但是对方也坦然地看着他。有时监狱方面为了向公众隐瞒罪犯越狱的事实,会矢口否认有人从监狱逃跑。哈奇就知道好几起这样的例子。 “我可以见见吉尔弗伊尔吗?”他冷冷地问。 “当然可以,”监狱长答应得很爽快,“来吧,我带你去。” 他领着记者沿着走廊到了九号牢房。“九十七号,你在吗?”他喊道。“你以为我还会在哪儿?”屋里某个角落发出了嘟嘟囔囔的声音。“赶快到门前来!” 囚室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一个男人从黑影里走到了牢房门口。几个月前,哈奇见过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眼前的人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一样——相同的身材、一样的鹰钩鼻、薄嘴唇,除了肤色因为关在监狱里变得苍白之外,其他一切都一样,正是吉尔弗伊尔。记者的脸上明显地充满了惊讶之色。 “你还记得我吗,吉尔弗伊尔?”他问。“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囚犯答道,听上去很和善,“多亏了你们我才会来到这里——你和那个老教授。”哈奇率先向监狱长办公室走去。“喂,监狱长!”他若有所指地质问,“我想知道事实,这个家伙有没有跑出牢房过?” “没有,除了放风的时候,”监狱长回答,“所有的犯人每天都会有段放风的时间。” “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出过监狱?” “绝对没有!”监狱长斩钉截铁地说,“他被判了八年徒刑,在那之前他出不去。” “我有理由相信,是最毋庸置疑的理由,他曾经出去过。”记者强调。 “你是吹牛吧,哈奇。”监狱长憨厚地笑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哈奇沉默不语。他走到电话前,给思考机器打了电话。“你弄错了,吉尔弗伊尔没有越狱,”他告诉科学家,“他还在奇泽姆监狱。” “你见着他了吗?”那个急躁的声音问。 “见到了,还和他说了几句话,”记者答道,“五分钟前他还在第九号牢房。”对方沉默了好长时间。哈奇能够想象到,思考机器肯定正在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情。 “你弄错了,哈奇先生,”最后那个急躁的声音说,让记者有些吃惊,“吉尔弗伊尔不在牢房,我知道他不在,咱们没有必要讨论这个问题。再见。” 碰巧,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和奇泽姆监狱的监狱长是熟人,因此,他到监狱的时候,受到了监狱长的额外礼遇,他来的目的也引起了更多的关注,这时哈奇已经离开那里半个多小时了。监狱长跟教授握了握手,露出欢迎的笑容,寒暄了几句。 “我想调查一下吉尔弗伊尔这个人的一些事情。”科学家说明来意。 “你也是?”监狱长问,“哈钦森·哈奇刚才也来问过他的事情。” “是的,是我叫他来的。”科学家说,“他告诉我吉尔弗伊尔还在监狱里,真是这样吗?” “他是在这儿,”监狱长肯定地说,“他在这里关了快一年了,而且还将在这里待上七年。哈奇似乎认为他越狱了,您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吗?” 思考机器莫测高深地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看时钟——八点十八分。“你确定吉尔弗伊尔在他的牢房里吗?”他简短地问。“我知道他在——就是九号牢房。”监狱长点燃雪茄,似乎有些不满,古怪地瞪着自己的客人。老是有人纠缠九十七号囚犯的事情,还怀疑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猫腻,这可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思考机器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浅蓝色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监狱长见识过他的这种态度。 “吉尔弗伊尔在这里关了多久了?”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问。 “十个多月。” “表现还好吧?” “嗯,是的,他现在表现还不错。他刚来的时候特别不安分,一个劲地找麻烦,不过后来他知道那些都没用。所以现在可以说,他称得上是个囚犯的典型例子。一般囚犯都有这么一个过程,刚来的时候惹是生非,后来十有八九会安分下来。” “那么,”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你最初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变得安分了呢?” “噢,大概一个月或者六周之前。” “他是慢慢变好的,还是突然就变好了?” “我不确定,真的,”监狱长纳闷地答道,“我觉得可以说他是一下子就变好了。有一天我经过他的牢房的时候,我发现他不骂我了,那可很不寻常。” 思考机器一下子站起身,斜着眼睛挑衅一般盯着眼前的监狱长,过了一会儿,他又退回来坐下了,眼睛还是望着天花板。“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骂你的吗?” 监狱长笑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了,大概是一个月或者六周之前。” “从那以后他还骂过你吗?”科学家继续问。 “没有,从那之后没人听到他骂过。他后来一直表现很好。” “没有大喊大叫过吗?” “嗯,他很长时间没有大叫了。有个医生来这里给他看过两次病。我想,大概是他的喉咙出毛病了。” “为什么监狱里的医生不给他看病?”思考机器疑惑地问。 “他要求请外面的医生给他看病,”监狱长说,“他交了十二或者十五美元,我用这笔钱支付那个医生的诊费。” 科学家的脑子里有了些新的想法,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长长的脸上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你还记不记得,”他终于又开口缓慢地问,“那位医生,他是在停止咒骂之前还是之后请的?” “我想是之后吧,”监狱长厌倦地回答。“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问。“你刚才说是喉咙出了毛病。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嗓子有点儿沙哑,就这样。那位医生告诉我没什么特别的,可能是因为牢房里太潮了吧。” “你认识那位医生吗?有交情吗?”思考机器问,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是的,我们很熟,我都认识他好几年了。是我让他进来,然后让他出去的。” 这位有些乖张的科学家似乎有点儿失望,又退回去坐在椅子里。 “你要不要见一下吉尔弗伊尔?”监狱长问。 “不用了,”科学家说,“不过我希望你能悄悄地走过去,用手电筒照照看九十七号囚犯是不是还在九号牢房里,可以吗?” 监狱长猛地站起来。他被科学家的话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九十七号就在牢房里,不过为了满足这位古怪客人的要求,他拿着手电筒出去了。过了几分钟,他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样?”科学家问,“他在睡觉吗?” “不是,”监狱长回答,“他没有睡觉,他在自己的床边跪着祷告呢。” 思考机器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三趟,最后,他转身看着监狱长说:“真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是相信我,这里面有问题。一个小时后,等九十七号囚犯睡着,我想亲自去一趟九号牢房。在这之前你不用招呼我,忙你的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接下来的时间里,思考机器给监狱长上了一课,告诉他什么叫安静。科学家扫了一眼时钟,表针指着八点四十分,然后他又坐下来,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小时,没有任何事情能影响他。监狱长忙着处理手上的文件,还时不时好奇地瞟一眼这个小个儿,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怀疑他的访客是不是睡着了,但是在厚厚的眼镜片之后的那对狭长的、蓝色的眼睛否认了他的想法。十点二十一分,思考机器站起身来。 “现在,咱们去吧。”他说。 监狱长一声不响地再次打开手电筒,出门沿着监狱的走廊向九号牢房走去。他们在门前停下来。巨大的监狱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九十七号囚犯均匀、有节奏的呼吸声。思考机器用眼神示意,监狱长打开牢门。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请不要出声。”科学家小声地说,他从监狱长手中接过手电筒,悄悄地走到九十七号的床前,猛地摁亮电筒照着那张熟睡的脸。他死死盯着这个仰躺着的人,大概刺眼的灯光打扰了对方的美梦,那人的眼皮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睁开了。 “你认识我吗,吉尔弗伊尔?”思考机器鲁莽地问。他俯身过去,这样灯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以便让囚犯看清。 “认识。”囚犯简短地说。 “我叫什么?”科学家坚持问道。 “凡杜森,”对方的回答很干脆,“我当然认识你。”九十七号囚犯用手肘支起身子,镇静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 “你穿多大码的鞋?”科学家问。 “跟你没关系!”囚犯咆哮起来。 思考机器那手电筒照向地板,看到囚犯的鞋子放在一边。他捡起鞋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把它们放回去,然后冲监狱长点点头。他们走出了牢房。囚犯用手肘支着身子,似乎想用自己机警的眼睛看穿牢房和走廊的黑暗,过了很长时间,他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 “让我看看吉尔弗伊尔的调查档案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回到监狱长的办公室后,思考机器要求道。档案拿来了,里面有关于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的一切资料,科学家准确详细地誊抄了一份。 “另外,最后,”他说,“请告诉我那位来给九十七号囚犯看病的医生的名字,可以吗?” “海因德尔医生,”监狱长答道,“德尔莫尔·L·海因德尔医生。”思考机器把笔记本装进口袋里,又把帽子紧紧地扣在自己浓密的黄色头发上,然后开始慢慢地戴手套。“吉尔弗伊尔到底出了什么事?”监狱长严肃地问,“你和哈奇究竟在调查什么,难道就不能告诉我吗?” “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细心、尽责的人,”思考机器说,“但是我不知道你该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负什么责任。九号牢房里的那个人不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我不知道现在这个九十七号囚犯到底是谁,但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早在几周前就不在奇泽姆监狱了。晚安。” 乖张的科学家走了。 哈钦森·哈奇第三次敲响了那个小房子的门。敲门声在房子里回荡着,但是没有人来应门。这座朴素的房子位于市郊高档居住区幽静的街道边,似乎是空的,但是当他走到房子后面的阳台附近,便看见二楼百叶窗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房子里肯定有人,记者想,否则不会有灯光。但是如果有人的话,为什么没声音呢?他看到那道微弱的灯光依然亮着,于是又走到门前。门是锁着的。他只想知道那扇门的后边到底有没有人,于是他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来开门。 他正要转身走开,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漆黑一片的大厅里伸出一只胳膊抓住了他的衣领,他没能躲开。尽管他出于本能挣扎了几下,但还是被拽进了房子,然后大门在他身后“砰”的一下关上了。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但是那只强壮有力的手仍旧抓着他的衣领。 “小家伙,我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现在!”一个男人说道。 他奋力挣扎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下巴挨了重重的一击,打得他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他觉得自己在下坠、下坠,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他感到头痛欲裂,血红的晨曦透过窗子射进来,照得他眼睛一阵刺痛。他在床上躺了片刻,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奇怪的事情,然后挣扎着起身。他用一个手肘支撑着身体,打量着房间,这时,他听到衣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转过身,看到一个三十岁模样的女人向他走来,她那美丽的脸上露出凝重、绝望的悲痛。 哈奇不由自主地挣扎着站起来——也许是出于防卫,也许是出于对女士的礼貌。女人停下来,站在那里望着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简短地问,“我在这里干什么?”女人的眼中突然噙满热泪,嘴唇不住地发抖,“太好了,事情没有变得更糟。”她绝望地说。 “你是谁?”哈奇好奇地问。 “请不要问了,”她恳求道,“请不要问了!如果你现在可以离开,那就请你趁现在马上走吧。” 记者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他神志清醒了,重新变得自信、机警、劲头十足,追根究底的本性完全苏醒了。如果他只是被人狠狠地揍在下巴上,那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以前不止一次地被人打过,.99lib.更何况这里还有事情等着他来调查。 “昨晚打我的人是谁?”他问。 “请离开这里!”女人央求着,“相信我,你必须走。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太可怕了,也太不真实、太骇人听闻了!”泪水沿着脸颊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攥了攥拳头。 哈奇坐下来,说:“我不会走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没有!”女人呜咽着。 她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这时哈奇看到女人的脸颊和脖颈上有严重的淤伤,这可能是被人抽打的痕迹。不管他遇到了怎样的麻烦,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孤身一人,因为这个女人也是受害者。 “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坚持说。“我不能,我不能!”她痛哭道。突然,她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她抬起头,侧耳倾听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会杀了你的,他会杀了你的!”女人低声说道。 哈奇紧紧地闭着嘴巴,示意女人不要出声,然后朝房门走去。门前有把沉重的椅子,他搬起椅子掂了掂分量,宽慰地看了看那个女人。她已经扑倒在床上,把头藏进了枕头底下。她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哈奇将椅子举过头顶,紧紧地抓着。 随着一阵轻微的嘎嘎声,有人转动了门把手。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哈奇惊讶地盯着那个人。“天啊!”他喊着。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将椅子砸下来。那人闷声倒在地板上。女人站起身,尖叫了一声,然后向前倾倒晕了过去。早上大概十点钟的时候,思考机器和哈钦森·哈奇来到监狱长的办公室。和他们俩一起来的有个强壮的马夫,他手上还押着一个人。“他就是你的囚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思考机器简洁地说。“吉尔弗伊尔!”监狱长嚷道,“他越狱了吗?” 过了一会儿,两名狱警押着九十七号囚犯走进监狱长的办公室。有两个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如果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的话。他们当中,一个脸上写满了放荡与残忍,而另一个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不可磨灭的沉痛,而且他的脸色也因为被关在监狱里而变得苍白。 “他们是兄弟,先生,孪生兄弟。”思考机器解释说。他指了指从九号牢房带出来的穿着囚衣的人,“这是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是郊区一个小教堂的牧师。而这位——”他又指了指他们扭送来的家伙,“他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伪造钱币的罪犯,真正的第九十七号囚犯。” 监狱长和狱警惊呆了,他们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人,然后又端详着另一个。两张脸太像了,就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除了根本上的思维方面的不同之外,他们俩只有一点不同,就是他们脚的大小。”思考机器继续说,“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伪造钱币的罪犯,真正的九十七号囚犯,早在四十九天以前就越狱了。监狱长先生,根据你们的档案,他穿八号半的鞋;而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穿七号鞋。漏洞就在这里!” 他突然弯下腰,抬起吉尔弗伊尔博士的一只脚,甚至没有解开鞋带就把他的鞋子给脱了下来,这说明他脚上穿的鞋子特别大。吉尔弗伊尔博士虚弱地退后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用手捂住了脸。而菲利普·吉尔弗伊尔,那个伪造钱币的罪犯,怒气冲冲地一步跨到他的兄弟身边,也坐了下来,挑衅地瞪着眼前的人。 “但是他们是什……什么时候,又是怎……怎样换过来的呢?”监狱长结结巴巴地问。这件事情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准确地说,是在四十九天前,”思考机器说,“你们的档案是这样记录的。在你们的档案里,而且还是你自己亲笔写的,原原本本地记录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但是你没有留意。”他大度地解释,“里面记录了一切,咱们来一起看看那份档案。” 思考机器迅速地翻到一页,上面是来访记录。 “九月三日下午,P·吉尔弗伊尔的妹妹获准和九十七号囚犯会话半小时。批准人:监狱委员会主席。” “这就是越狱记录,”思考机器继续说,“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没有姐妹,所以来访的那个人是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他唯一的兄弟穿着女人的衣服来了。他为了换自己的兄弟出来,自愿进了牢房,在牢里待一段时间,但是动机还不清楚。按照精心策划的那样,他们换了衣服,交代了在监狱里藏书网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后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九十七号囚犯就装成女人逃了出去。我相信他当时被仔细地检查过,但是他和来时的人太像了,所以当时没有被查出来。” 监狱长惊愕的眼睛因为自己被耍弄而变得气愤。他转身面向两位静静地站在一旁的狱警。 “把他带回去!”他指着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命令说,“把他带到他该去的地方!”然后监狱长又转身对脸色苍白的牧师说,“我会把你交给警方的。” 菲利普·吉尔弗伊尔被带走了。不久,监狱长拿起电话。 “请稍等一下,”思考机器说着坐了下来,“你现在已经把囚犯关起来了,而且你还准备把这个一直很善良的人交给警察。一会儿请别忘了把这个也告诉警察。” “但是他为什么要把囚犯换出去?”监狱长生气地问,“他要对这件事情负责。对此,相关的法令……” “吉尔弗伊尔博士所做的事情即使算不上英勇,也是我所听说过的最令人感动的事情了。”科学家打断他的话说道,“请等一下。他是个有地位、有声望、品行高尚的人,之所以故意代替自己犯了罪的兄弟而进牢房,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兄弟无论如何必须出去一阵子。尽管我们还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也不知道这有多么必要或者有多紧迫。尽管自己的兄弟犯了罪,但是吉尔弗伊尔博士相信他四周后会回到牢房服满自己的刑期。李代桃僵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尽管自己的兄弟没有按照事前说好的那样回来,但是吉尔弗伊尔博士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保守着这个秘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吉尔弗伊尔博士为了实践诺言而不惜牺牲自己,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我这样做是因为——”吉尔弗伊尔博士的情绪很激动,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这是他走进房间后第一次开口讲话。 “不管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你这样做是出于对自己兄弟的爱护,但是他却背叛了你——他强占了你的房子,还酗酒、殴打你的妻子,他简直就是个懦夫;而且当这位哈奇先生去你家里调查的时候,他还拘禁了哈奇先生。幸亏哈奇先生很勇敢,才解救了你妻子——她当时完全被他囚禁了——再次把他送进了监狱。” 吉尔弗伊尔博士的脸上刹那间失去了血色。他踉跄了几步,嘴巴紧闭着,激动得不能自已。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慢慢地平和下来,他站在那里,抬头透过窗户凝视着监狱的院子。 “事情就是这样。”过了一会儿,科学家说,“监狱长先生,我认为没有必要把这个人送上法庭,我相信让此事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会更好。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而且……” “但是这是犯罪啊。”监狱长打断了科学家的话。 “从理论上讲,确实是这样。”思考机器承认他的话,“但是如果它没有带来危害,而且动机也是无可非议的,那么即使它是犯罪,我们也有理由不追究啊。你从这个角度想想吧。” 小小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思考机器望着天花板,手指交错着;吉尔弗伊尔博士的眼睛飘忽不定地一会儿望望科学家那张长长的、难以琢磨的脸,一会儿看看监狱长;哈奇则因为困惑而紧皱着眉头。 “你一开始是怎么察觉这起越狱事件的呢?”记者好奇地问。 “我知道菲利普·吉尔弗伊尔越狱了,因为我看见他了,”思考机器简洁地回答,“他去了我家,显然是想杀我。我当时在实验室。他从背后靠近我,然后把我击倒在地。我从实验桌边的镜子里看见了他,想躲开,但是他还是打到我的后脑勺上了,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这时马莎从外边弄出了些声响,吓着了吉尔弗伊尔,所以他就逃走了。他身后的门锁着,那是把弹簧锁。但是我认出他就是那个越狱的囚犯,我绝不会忘记他的相貌,而且我知道他杀我的动机,因为是我帮助警方把他逮捕归案的。 “然后我就告诉你吉尔弗伊尔已经越狱了,让你来这里调查一下,后来我自己也来了一趟,因为我知道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已经不在牢房里了。我查到许多情况,包括九十七号囚犯的表现突然转好,这也证实了那个攻击我的人就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于是晚上我就突然去见吉尔弗伊尔博士,设法让他因为惊吓而说出真相。但是他出于对自己兄弟的忠诚,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按照我设计的思路演下去。他认出了你,哈奇先生,同样他也认出了我,我们可以想象到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当时一定很精心地策划了一切,告诉吉尔弗伊尔博士要留意我们。 “档案把其他的事情告诉了我。我了解了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的家庭情况,知道了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虽然档案里没提到他的职业,但是却有他的住址。当我去拜访给囚犯医治喉咙的海因德尔医生的时候,哈奇先生,你就跟进另外的线索了。医生告诉我囚犯的咽喉没有任何问题,这样我就清楚地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了。我刚才说吉尔弗伊尔博士原本只是打算替他兄弟在监狱里待四周,是因为你告诉我他请了四周的假。” 牧师又盯着监狱长的脸。这位官员一边仔细地听着整件事情的经过,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你最好回到牢房里,吉尔弗伊尔博士,”他彬彬有礼地说,“跟你的兄弟把衣服换过来。你穿着囚衣上街可不妙。” 车上女尸

01

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蓝色的眼珠闪烁了一下,戴上一副奇形怪状的开车面罩,将最后一丝不驯的头发也塞入纱巾。这样一来,她美丽的脸庞从嘴巴到额头全被遮住了,一顶帽子罩住她满头的鬈发,而帽子则用纱巾紧紧系住。 “这就全遮好了,对吧?”她问同伴们。 杰克·柯蒂斯笑了。“嗯,”他取笑道,“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你非常漂亮了。” “这样就没有人能认出你了,”查尔斯·里德说,“连你是黑人还是白人都分不出来。” 女孩撅起红艳的嘴唇,遮住了洁白的牙齿,沉思了一会儿。“我想还是把面罩拿掉好。”末了她说。“别,”柯蒂斯警告她,“在平坦的大道上,绿龙号开起来就像飞一样。” “连你的头发都会被吹走,”里德加上一句,“当杰克踩足油门时,不管要到什么地方,转眼就到了。” “总不能在这样的黑夜里开快车吧?”女孩子抗议道。 “我车上的灯光比双引擎的火车头灯还亮呢,”柯蒂斯微笑着向她保证,“非常安全。不用担心。” 他戴上连着护目镜的面罩,里德也一样。低底盘、汽油燃料的跑车绿龙号不耐烦地喷着气等在一旁。柯蒂斯协助梅尔罗斯小姐坐上前座,自己也上车坐在她旁边的驾驶座上,里德则坐在后座上。汽车抖动了一下,然后往前驶去。 玛格丽特·梅尔罗斯是位女演员,五年前在西海岸地区曾引起巨大轰动,先以她的美貌,后来则以艺术造诣,为自己赢得广大观众的爱戴;杰克·柯蒂斯是她幼时的朋友,当时他们同住在旧金山,就读于同一所学校;查尔斯·里德是柯蒂斯的好朋友,父亲在丹佛拥有煤矿。 三个人在波士顿意外相逢时,大家都非常高兴。上次三人会面是两年前在丹佛,当时梅尔罗斯小姐正在那里演出。这次她在波士顿学习声乐,在下一季的演出开始前,再回西海岸。 里德留在波士顿,为的是要追求一位社交名媛伊丽莎白·道小姐。他先前在旧金山遇到她,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尽管她今年才十九岁,他还是展开追求,而且激情从未冷却,甚至在她回到东岸之后还是一样。他听说道小姐在波士顿和另一位男士摩根·梅森过从甚密。梅森虽然贫穷,但是个世家子弟。听到这个消息,里德立刻飞到东岸来一探究竟。 柯蒂斯则是除了追求新奇刺激之外,整天无所事事的人。他和里德一起到东岸来,到了波士顿之后,两人就一直在一起。和里德不同,柯蒂斯的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因而养成了随便浪费的习惯。 梅尔罗斯小姐和两个年轻人相处得非常自在。她是个热心的人,每当看不惯他们那些坏毛病的时候就会教训他们。两个年轻人被美丽的女演员责备之后,反而觉得好玩,有时故意犯点小错来逗她。自她到波士顿之后,柯蒂斯大多数时间都在陪她;里德则尽力想让伊丽莎白·道小姐回心转意。 傍晚六点半,绿龙号载着三位乘客慢慢驶离梅尔罗斯小姐住的亚尔莫斯酒店,在繁忙的街道上转来转去,向康芒郡方向驶去。 “穿过这里转上联邦大道,”梅尔罗斯小姐建议。她好像想起什么事,明亮的蓝眼睛在面罩下闪闪发光。“我知道路上有家老式客栈,我们正好可以停在那里吃晚餐。五年前我来波士顿时到过那里。” “有多远?”里德问。 “十五到二十英里。”她回答。 “好主意,”柯蒂斯说,“走吧。” 很快,车子就驶上联邦大道。这个时段路上的车不多,他们在平坦、光滑的路面上一路飞驶,经过文顿、萨默塞特地区。这一段路的街灯还亮着,所以照明很好,可是因为没有月亮,所以一进入郊区,路面就暗了下来。 柯蒂斯专心地开着车,里德一开始若有所思,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倾身向前和梅尔罗斯小姐聊天。“今天我听到一件你可能有兴趣的事。”他说。“什么事?”她问。“唐麦克莱恩在波士顿。” “我听说了。”她漫不经心地说。 “他是什么人?”柯蒂斯问。 “一个疯狂爱上玛格丽特的人。”里德微笑地说。 “查尔斯。”女郎责备地说,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柯蒂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回路面上。“如果一个人求婚求了好多次,我想他一定是非常认真的了。”里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他真的这样做过吗?”柯蒂斯很快地问。“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女演员对柯蒂斯说,“我想他也许是爱我,可是他的家人认为我只是个演员,反对他和我来往,还威胁要取消他的财产继承权。所以我们就断了。当然我也没有太认真看待这件事。” 谈话暂时中断,绿龙号驶入郊野的黑暗中。里德和梅尔罗斯小姐想要继续谈话,但是汽车高速行驶时,引擎发出隆隆的声响,使得话音时断时续。后来女演员干脆闭上嘴,专心享受高速行驶的乐趣。那是一种使人毛骨悚然,却想要更多的快感。 “你们有没有闻到汽油味?”柯蒂斯突然转头看着其他两人。“闻到了。”里德说。“该死!油箱大概有个裂缝,真倒霉!”柯蒂斯低声咒骂了一句。“你觉得汽油够开到客栈吗?”梅尔罗斯小姐问,“离这儿大约只有五六英里而已。” “我会开到开不动为止,”柯蒂斯说,“也许在路上可以找到一些汽油,附近应该有加油站。”。 灯光总算出现了,树丛里闪烁着许多亮光。“我想那就是客栈了,”柯蒂斯说,“对吧?”他问女郎。 “不知道,可是我想应该不是。我知道的那一家好像应该更远些。不过我也记不清了。” “无论如何,咱们得停下来买些汽油。”柯蒂斯说。绿龙号突突地喷出燃烧过的难闻的汽油味,在一间距大路约有二十英尺的旧房子前停下。房子内外都亮得很,他们可以听到房子里传来令人愉快的餐具相碰的叮当声,看到穿着白色制服裙的员工走动。 门上有个招牌“国王客栈”。“是这个地方吗?”里德问。“噢,不是。”梅尔罗斯小姐回答,“我说的那家客栈离大路有三四百英尺,而且要走一段车道。”柯蒂斯跳出车子,然后停住摸摸身上,好像是跳出来时掉了什么东西。接下来,他检查油箱。“有道裂缝,”他恼怒地说,“只剩下不到半加仑汽油了。住在这里的人总该有些汽油的,你们等一下。” 梅尔罗斯小姐和里德坐在车里,看着柯蒂斯向客栈走去。柯蒂斯走到门前走廊时,转身说:“查尔斯,我在跳出车时掉了什么东西,请你出来点根火柴帮我找一下。点火柴时不要靠近油箱。” 他走进房子不见了。里德点燃了好几根火柴在地上找着。最后找到了柯蒂斯掉的东西,他捡起来放在外衣兜里。梅尔罗斯小姐看到两盏迅速向他们靠近的车灯。 “真冷,”里德说,站直身子。“要不要一杯热咖啡之类的?” “不用了,谢谢你。”女演员回答。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进去找点热的喝。” “现在?查尔斯,别去,”女演员说,“我不想让你去。” “噢,喝一杯没关系的。”里德轻松地说。 “你要是进去我就不理你了。”梅尔罗斯小姐半开玩笑地说。 “噢,是吗。”他笑着说,走进房子。 梅尔罗斯小姐摇摇她美丽的脸庞,转头去看靠近的车灯。当车驶近时,耀眼的灯光清楚地照着她,照出她身上穿的褐色风衣。来车停下来时,她听到车上有人对她说话,她看不到说话人的脸。 “你能不能把车往旁边挪一点,让我有地方停车,好吗?” “我不会开车。”她回答,一副无助的样子。 对方暂时沉默,只是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仔细地端详她。 “玛格丽特,是你吗?”末了,对方问。 “是我。”她..回答,“你是谁?唐?” “是我。” 一个男人的身影跃出车子,向她走过来。 二十分钟之后,柯蒂斯提着一大桶汽油,走到绿龙号旁边。在夜色中,车上两位乘客的身影清晰可见,里德正靠在车后座上吸烟。“找到了吗?”他问。 “找到了。”柯蒂斯咕哝道,开始将有裂缝的油箱修补好,再加进汽油。前后只花了五分钟,弄好后,坐上车。 “冷吗,玛格丽特?”他问。 “她不肯说话,”里德靠上前说,“我没听她的话,到里面去喝了一杯热苏格兰酒,所以她生气了。” “其实我也想来一杯。”柯蒂斯说。 “等到下一个镇子再说吧,”里德插嘴说,“吃顿晚餐,再把自己收拾一下,大家的心情都会好些。” 柯蒂斯不再开口,扳动控制杆,汽车开走了。房前还有两辆车,从他们来时就一直停在那儿,这会儿还在等待着主人归来。因为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柯蒂斯全速行驶。过了一会儿,里德靠上前去跟女演员说话。“气消了吗?”他问。她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里德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又问了一遍。 她仍然没反应。“杰克,你跟她说吧。”里德对柯蒂斯说。“玛格丽特,你怎么了?”柯蒂斯转头对女演员说话。 还是没有回应,柯蒂斯将车速慢下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摇着。没有反应。“她怎么了?”柯蒂斯问,“昏过去了?”他再摇摇她,这一次更用力些。“玛格丽特。”他叫着。 接下来他用手轻拍女演员的脸庞,冰冷得有如死人的脸,下巴黏黏湿湿的,脸庞仍然被面罩遮住。他第三次摇晃她,突然好像被什么吓了一跳,他抓起女演员戴着手套的手腕,将车停下。腕上一丝脉搏的跳动都没有,有如死人般冰冷。 “她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他着急地说,“附近有医生吗?”里德从后座站起来,身体前倾看着毫无知觉的躯体,语气中带着恐惧。“我想咱们该尽快赶到前面的客栈去,”里德对柯蒂斯说,“现在那里比我们刚才离开的客栈更近。应该能在那里找到医生。”柯蒂斯飞快地扳动控制杆,车子在黑暗中急冲而出。三分钟后,他们看到第二家客栈的亮光。两人从车中跳出,向前门跑去。“快,我们要找医生。”柯蒂斯气喘吁吁地对侍者说。“隔壁。” 柯蒂斯和里德没再问什么话,冲回汽车,抬起女演员,向几英尺外的屋子跑去。敲了几下门后,有人应门了。医生在家吗?在。请他快一点。好。门开了,两人将女演员放在大厅的长沙发上。伦纳德医生走出来。 他是个老大夫,头发斑白,眼神锐利,神态和蔼。“什么事?”他问。“我觉得她快死了。”柯蒂斯回答。医生飞快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她是谁?”他一面问,一面弯下腰去检查脉搏和胸部。女演员一动也不动。“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一位女演员。”柯蒂斯急促地说。“是什么毛病?”里德大声问。医生仍在弯腰检查。在昏暗的灯光下,柯蒂斯和里德面色苍白,不安地在一旁等着。医生终于站直了身子。“怎么样?”柯蒂斯问。“她死了。”对方回答。“老天!”里德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柯蒂斯说不出话来。“被这个,”医生说,拿起一把沾着血的长刀,“刺穿了心脏。”柯蒂斯望着医生,再看着刀,然后看着不动的躯体,最后望向那张在面罩遮掩下唯一露出来的苍白的下巴。“看,杰克!”里德突然说,“那把刀!”柯蒂斯再看一眼刀子,跌坐在尸体旁的沙发椅上。“噢,老天!太可怕了!”他说。

02

当晚,伦纳德医生在他的诊所对哈钦森·哈奇和其他五六位记者叙述了杰克·柯蒂斯和查尔斯·里德带着一位女子的尸体前来的经过,以及他检查的结果。在此之前,警方和法医已经来过了,并且将尸体送到邻近的市镇去。 “他们来时,都非常激动,”伦纳德医生说,“他们两人一起将尸体搬进来,柯蒂斯架住肩膀,里德抱住双脚。他们将尸体放在这张沙发上。我问他们她是谁,他们对我说她叫玛格丽特·梅尔罗斯,是个女演员。他们说的有关这位女子的身份就是这些。 “接下来,我检查尸体,看看还有没有生命迹象。虽然身体还没完全变冷僵硬,但已经丝毫没有生命迹象了。在检查她的心脏时,我的手碰到了刀子,她就是被这把刀杀死的。刀身相当重,显然是用来做粗活的,刀锋约有六七英寸长。是我把刀拔出来的。既然我已经知道这把刀刺穿了她的心脏,所以就放弃急救的打算了。 “柯蒂斯看到那把刀时,神情非常激动,他把刀从我手中拿去,仔细地检查之后,问我能不能把刀给他。我对他说这把刀必须交给法医。他还是坚持要留下刀子,最后,我不得不将刀从他手上抢回来,他这才闭上嘴。 “我提议该报警了。我亲自打的电话,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们两人都和我在一起。我问他们是否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们都说不知道。柯蒂斯说当时他不在车上,他去找汽油了。有个人说车库里有多余的汽油,不过要先去找到车库的钥匙,他们花了十五到二十分钟才找到钥匙,灌上汽油。拿到汽油后,他立刻赶了回去。 “他说他看到里德和梅尔罗斯小姐两人都坐在车上。柯蒂斯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中发生了什么事。里德说他也离开了汽车,他和梅尔罗斯小姐说过几句话后,进了客栈。他在客栈里碰到一位认识的女性,聊了一会儿,所以停留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他宣称客栈里的三个侍者都能证明他当时就在国王客栈里。 “我通知警方之后,柯蒂斯的神情愈发不安。他对里德说他们该继续开车去波士顿,去找一个名叫平克顿的侦探。我劝说他们留下来等警方,可是他们不听,开车就走了。他们留下了名片,说他们住在日耳曼酒店,随时都能在那里找到他们。警察和法医后来也到了,我对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一名警察立刻前往波士顿。这会儿,他们俩可能已经跟警方谈过话了。” “那位年轻女子的长相如何?”哈奇问。 “老实说,我也说不上来,”医生说,“她戴着一副汽车用的面罩,除了下巴之外,整个脸都遮住了,一条纱巾绑住她的帽子,连头发也遮住了。这些东西我都没有取下来,我想让尸体保持原状,留待法医来检查。” “她的穿着呢?”哈奇再问。 “她穿着质地很好的棕色风衣,里面穿的是式样高雅的长礼服,我想是特别手工订制的。她的身材非常好。” 伦纳德医生能说的就是这些了,哈奇和其他记者回到波士顿。第二天报纸用了大幅篇章报道一位从西海岸来到波士顿的美丽女演员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神秘案件。每家报纸的编辑都等着看有谁能找到梅尔罗斯小姐的照片,可是没有一家报社办得到。 报纸上当然也刊载了杰克·柯蒂斯和查尔斯·里德与谋杀案有关一事,叙述内容和伦纳德医生所说的差不多,只是更详尽些。大部分报纸都推测,当两位男士离开车时,有人谋杀了梅尔罗斯小姐。 是谁呢?男的还是女的?没人知道。里德说他在国王客栈里与某位女士谈话之事,经哈奇所在报社的调查确有其事。客栈里有三名侍者都证实见过他,但他拒绝说出那位女士的名字。 精明的法医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做了一个简单的声明。他说从伤口的位置和方向来看,致命的一刀从死者左边刺入,因此杀死梅尔罗斯小姐的人可能坐在死者的左边,就是柯蒂斯开车时坐的位置;也可能从她后面往前倾身再刺死她,就是里德坐的后座位置。因此和她同乘一辆车的人有可能就是刺死她的人。可是同车的两位男士实在没有理由或动机犯下如此罪行。 法医的话还有一些隐讳、含糊之处,可是他拒绝再做详尽的解释,说完后就离开了。这时,尸体还放在镇上的停尸间准备做尸体解剖。警方拒绝了记者为死者拍照或做素描的要求。 柯蒂斯和里德两人做了一个声明之后,就躲在日耳曼酒店里。警方并没有逮捕他们,因为看起来似乎无此必要。两人都答应尽可能协助警方破案,甚至还自费雇用一个名叫平克顿的侦探来调查。除了警察之外,他们拒绝接受采访,也不和任何人会面,警方也支持他们这么做。警方对外宣称:“在二十四小时内会逮捕嫌犯。” 哈奇嘲讽地看着那些报告。他决定自己着手进行调查,凭着他的耐心和一点儿小聪明,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他探听到里德的那段罗曼史,但却不是全部。事实上,就在当天下午,里德就到了伊丽莎白·道小姐位于比科姆山的家中拜访。 “她不在家。”应门的女仆说。 “那么我把名片留给她。”里德说。 “我想她不会回来了。”女仆说。 “不会回来?”里德重复一句,“为什么?” “你没看到今天下午的报纸吗?”女仆问他,“看到你就会明白了。” 她的母亲道:“太太叫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里德皱着眉头离开,朝康芒郡走去。他从街头报童手里买了一份午报。报纸首页充满了有关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一大堆相关的消息、推论、臆测,以及从西海岸旧金山传来的有关她的演艺生涯的报道。 里德颤抖着快速翻过厚厚的报纸,终于找到女仆所提到的消息。“老天!”他轻呼。 报纸上写的是伊丽莎白·道小姐与里德的情敌摩根·梅森私奔的消息。道小姐和梅森约好在国王客栈会面,从那儿一起乘汽车私奔了。道小姐在离家前留下一封信给她的双亲,说尽管梅森家境不富裕,她还是爱他。道小姐全家都不愿意谈论这件事。报纸上还刊登了一份传真的结婚证书。 里德面色凝重地回到酒店。他在咖啡厅里的一个私人房间找到柯蒂斯。柯蒂斯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没事,其实已经喝了不少酒。里德将报纸丢在桌子上,翻出有关私奔的一页。“看这个。”他快声说。 柯蒂斯读着,一声不吭,一直读到“国王客栈”时,他抬起头。“这就是和你在客栈谈话的人,对吗?”他声音沙哑地问。“没错。” 柯蒂斯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一心一意想绕开那件惨案,可其实他整个心思全在那件惨案上。他有如醉汉般喃喃不知所云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着里德。 “我爱她,”他激动地说,“老天爷!” “别去想那件事了。”里德劝他。 “你绝不会对别人说起那把刀的事,对吗?”柯蒂斯恳求着。 “当然不会,”里德不耐烦地说,“他们休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可是你喝得太凶,该歇歇了。喝多了就会说些不该说的话。站起来,到外面走一走。” 柯蒂斯茫然地望着里德好一阵子,好像没听懂对方的话似的,然后他站起来,稳稳地站着,但面色苍白。“我想我该出去走一走。”他说。 一会儿之后,他从咖啡厅出来走到酒店外的街道上。外面的冷空气似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开始沿着特雷蒙街向商业区走去。这时是下午两点钟,街上挤满了人。 酒店的大堂里有七八个记者百无聊赖地等着柯蒂斯或是里德。报社主编希望这两位与谋杀案有直接关系的人能透露一点儿新消息。里德走入大厅时,快步穿过记者群,不理会他们的问题。这些记者并没看到柯蒂斯。 柯蒂斯在前往商业区的途中碰到正要去酒店的哈钦森·哈奇。哈奇一眼就认出对方,悄悄地跟在后面,好奇地想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这是个好机会,在没有其他记者干扰之前,他要问出几条独家新闻。 柯蒂斯转入温特街,在拥挤的人群中漫步前行。哈奇在半条街之外跟踪着。他看到柯蒂斯进入一家商店,一会儿就出来了。他快步闯过人群,双臂像个疯汉般挥舞,神情极度激动,跑了二十多步后,失足摔倒。 哈奇立刻上前去帮忙,将柯蒂斯扶起坐着,却看到对方眼露恐惧,面色灰败。“怎么回事?”哈奇马上开口问。“我……我非常不舒服,我该去看医生,”柯蒂斯气喘吁吁地说,“带我去找医生,拜托。”他无力地靠在哈奇的手臂上,好像要晕倒似的。一辆出租车缓慢地驶入人群中,哈奇招呼他开过来,扶着柯蒂斯坐进去,指示司机去处。“快一点儿,”哈奇说,“这位先生生病了。”出租车司机踩下油门,转入特雷蒙街,再进入公园路。柯蒂斯坐起来。“咱们要去哪儿?”他问。“去找医生。”哈奇说。 柯蒂斯又倒回座位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哈奇要不时摸摸柯蒂斯的脉搏以确定他仍然活着。几分钟之后,出租车停了,哈奇扶着柯蒂斯去按门铃。一名老妇前来应门。 “凡杜森教授在家吗?”新闻记者问。 “在。” “请告诉他哈奇先生来访,同行的一位绅士需要紧急治疗。”哈奇匆忙地说。他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径自扶着柯蒂斯走进去。老妇人进去通报了。柯蒂斯倒在小接待室里的长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哈奇,然后便失去知觉,昏倒在沙发上。一会儿之后,门打开了,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走进来。他用疑问的目光望着哈奇,哈奇把头朝着柯蒂斯偏了偏。“哦,哦。”思考机器喃喃自语。 他看了一眼倒在沙发上的人,便去了另一个房间。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支皮下注射针筒。几分钟之后,柯蒂斯醒过来,坐起身子,眼中仍有难以名状的恐惧。 “我看到她了!我看到她了!”他突然大叫起来,“她心上插了一把刀。玛格丽特!”他再次失去知觉倒下。思考机器斜眼瞪着哈奇。“这个人患有酒精中毒引起的震颤性谵妄症。”他不耐烦地说。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哈奇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思考机器救治那个失去知觉的人。有一两次,当柯蒂斯稍微动了一下或发出呻吟声,哈奇就想对思考机器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科学家只是烦躁地回瞪他一眼,记者只好闭上嘴。十五分钟之后,科学家的面色才缓和下来。 “待会儿他就会恢复了,”他对哈奇说,“怎么回事?” “噢,这是一宗谋杀案,”哈奇开始说,“女演藏书网员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昨晚被一把刀刺中心脏而亡——” “谋杀?”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有没有可能是自杀呢?” “不错,是有可能,”记者思索了一下,“不过,看起来像是谋杀。” “当你说这是个谋杀案时,”思考机器说,“你给我的感觉是,在事发时,你正好在场亲眼看到。说下去。” 哈奇就他所知,将事情从头讲起。说到绿龙号汽车停在国王客栈前,在那里发生的事,以及女演员被刀子刺中心脏时,里德和柯蒂斯在车上的位置,还有里德的辩词已经过证实的事。接下来,他又说到两位男士抱着女演员走入伦纳德医生家中,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以及柯蒂斯想要取走凶器的事。 思考机器双手十指指尖相触,斜眼平视,静静听着。哈奇一直说到他带柯蒂斯到思考机器家之前,柯蒂斯的奇怪行为为止。听完之后,科学家站起来,走到柯蒂斯躺着的长沙发旁,纤细的长手指随意地在柯蒂斯浓密的头发中摸了几下。 “哈奇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末了他说,“梅尔罗斯小姐可能是自杀的?” “有可能,但是看起来不像,”哈奇说,“她没有理由要自杀。” “而你也没有指出其他两人有任何动机要谋杀她,”对方嘲讽地说。 “不过,”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得等他醒过来,跟他谈过再说。”他再转身看他的病人,看到病人脸上血色涌回。“啊,他应该没事了。”他说。十分钟之后,病人突然坐了起来,困惑地望着站在眼前的两个人。“怎么回事?”他问。他不再口齿不清了,他的神志已经恢复,只是身子还有点发抖。哈奇简单地向他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他安静地听着,末了转头面对思考机器。他看着长相古怪的科学家,直视对方的斜视眼。“凡杜森教授,一位著名的科学家、医生,”哈奇介绍,“是我带你到这儿来的。他花了一个小时才把你救醒。” “柯蒂斯先生,”思考机器说,“你能否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有关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 柯蒂斯脸色一变。“为什么要问我?”他问。 “你在昏迷时说了很多话,”思考机器斜视着天花板说,“我知道你非常担心这件事,也因此喝了很多酒,并且患了神经衰弱。我觉得你最好全说出来,这样对你有好处。” 哈奇明白科学家的意图何在,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柯蒂斯望了两人一阵子,神经质地在室内来回踱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之后会不会使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最后,他在思考机器面前止步,好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看来像是个会犯下谋杀案的人吗?”他问。“不,你不像。”对方很快地回答。柯蒂斯讲述的事情经过和哈奇说的差不多,科学家仍然仔细地听着。“细节!我要细节!”他不止一次插嘴说。柯蒂斯从他跳出绿龙号汽车开始,一直说到他和里德一起回到酒店。说完之后,他住了口。“柯蒂斯先生,你为什么要求伦纳德医生把刀子交给你?”末了,思考机器开口问。“因为……嗯……因为……”他犹豫了一下,满脸通红,住口不说。“是因为你怕那把刀会将罪案扯到你身上吗?”科学家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方回答。“那是你的刀吗?” 柯蒂斯脸上又涌上一阵潮红。 “不是。”他断然地说。 “是里德的刀子吗?” “噢,不是他的。”他答得飞快。 “你爱梅尔罗斯小姐吗?” “是的。”他的语气坚定。 “她拒绝嫁给你吗?” “我从未问过。” “为什么?” “这是审讯吗?”柯蒂斯愤怒地站起来,“我是囚犯吗?” “当然不是,”思考机器平静地说,“不过,根据你在昏迷中所说的话,你倒是有可能被关起来。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柯蒂斯跌坐回椅子上,头埋在双手里,静坐了好几分钟。末了抬起头来。“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他说。“为什么你从未向梅尔罗斯小姐求婚?” “因为……噢,因为我知道另一个人,唐麦克莱恩,也爱着她,很可能她的心思也在他身上。我还知道,如果唐麦克莱恩和梅尔罗斯小姐结婚,他的家族就要取消他的遗产继承权,否则他们早就结婚了。唐麦克莱恩目前也在波士顿。” “啊!”思考机器轻叫一声,“你的朋友里德不会刚好也爱上她吧,会吗?” “不,不会,”对方回答,“里德来波士顿是希望能赢得另一位社交名媛伊丽莎白·道小姐的芳心。我和他一起到波士顿来的。” “伊丽莎白·道小姐?”哈奇问,“是不是昨晚与摩根·梅森私奔的那位小姐?” “就是她,”柯蒂斯回答,“那件私奔案和这件谋杀案凑在一起,使里德的处境几乎跟我一样糟了。” “什么私奔案?”思考机器问。 哈奇讲述了梅森如何取得结婚许可证,道小姐和梅森约定在国王客栈会面,道小姐从客栈写了一封信给她父母,然后两人一起失踪之事。 思考机器静听着,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似的。 “你是不是有一把类似刺死梅尔罗斯小姐那样的刀子?”最后他问。 “没有。” “你是不是有过那种刀?” “哦,以前有。” “如果刀子不在车里,你通常把它放在什么地方?” “我外套的口袋里。” “顺便问一下,梅尔罗斯小姐的容貌如何?” “她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柯蒂斯热情地说,“中等高度,身材极佳,一位在任何地方都会引人注目的姑娘。” “我听说她被杀时戴着汽车面罩和纱巾?” “不错。除了下巴之外,脸上其他部位都被遮住了。” “如果她戴着汽车面罩和纱巾,她是否不用扭头就能看到两侧呢?” 思考机器问,“如果你一边驾车,一边手持刀子要刺她,她能够不转头就看到你吗?或者,如果她手持刀子,你能看到吗?” 柯蒂斯听到这些话,不禁颤抖了一下:“不,我想我不会看到。” “她的头发是金黄色还是黑色?” “金黄色,蓬松的金黄色头发。”柯蒂斯以赞叹的口气说。 “金黄色?”哈奇重复一句,“我记得弗朗西斯法医说她的头发是黑色的。” “不对,是金黄色的。”柯蒂斯肯定地说。 “哈奇先生,你见过尸体吗?”科学家问。“没有。没有任何记者见到。弗朗西斯医生不准。” 思考机器站起来,道歉一声走到隔壁房间。接待室里的人听到电话铃响,接着,有人关上了两屋之间的房门。思考机器回来时,径直走到柯蒂斯面前,问了一个哈奇早就想问的问题。 “今天下午在温特街发生了什么事?”柯蒂斯一直都保持镇静,现在他又开始心神不安了。苍白的脸再次涌上一阵红潮。“这些日子我喝了好多酒,”末了,他回答,“今天下午那件事实在把我吓坏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了。” “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思考机器再问。 “我走到商店打算买些日用品,现在忘记要买的是什么了。我只记得里面有一大群妇女,四周都是。然后我看到……”他停顿了好一阵子。 “我看到……”他挣扎了一下接着说,“一位女郎……我只是从周围的女人身上扫了一眼,我看到……” “看到什么?”思考机器坚持地问。 “我发誓我看到了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对方回答。 “你会不会是看错人了?” “我现在知道,”柯蒂斯说,“很可能是凑巧看起来很像而已。但是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全身颤抖着从店里跑出来,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 “你也不清楚自己从那时候到现在为止说了或做了什么事?”科学家好奇地问。 “不知道,一切都是糊里糊涂的。” 这时,科学家的老管家马莎在门口现身。“马洛里先生和另一位先生来访,先生。” “请他们进来,”思考机器说。“柯蒂斯先生,”他严肃地说,“里德先生来了,我以你的名义邀请他过来的,我要问他几个问题。如果他回答了这些问题,我相信他应该会回答的,我就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与梅尔罗斯小姐的谋杀案没有关联。我请你不要有任何干涉的举动,让我问完这些问题。你同意吗?” “我同意。”柯蒂斯回答,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但语气坚定。马洛里探员和里德先生走进接待室,两人都带着好奇的神色。马洛里探员对哈奇点点头,里德望着柯蒂斯,柯蒂斯则把头转到一旁。“里德先生,”思考机器一开口就问,“柯蒂斯先生对我说,杀死梅尔罗斯小姐的刀是你的。是吗?” “不是。”里德大声说。 “是柯蒂斯先生的吗?”思考机器问。 “是的,”里德说,“就放在他的车里。” 柯蒂斯开口想说些什么,思考机器向他摆摆手。马洛里探员明白了柯蒂斯就是他要抓的杀人犯。 马洛里探员将柯蒂斯戴上手铐带走。柯蒂斯大声咆哮,指责里德不该说出刀子是他的,可是他并没有否认这回事。不过他在最初爆发了一阵愤怒之后,便沉默不语了。 柯蒂斯被关入牢房之后,马洛里探员立刻带人去搜查他在日耳曼酒店的房间。他们找到一条沾有血迹的手帕。经由专家检验后,证实上面的血迹是人血。这样一来,柯蒂斯被控谋杀梅尔罗斯小姐的罪名就确定下来了。杀人的刀是他的,现在又找到了沾血的手帕,他爱上了梅尔罗斯小姐,可能因妒忌而杀死她。 同时,对里德的监视也取消了,他可以自由出入。可是他受到的打击也不小,他整天待在酒店,读着每一则和谋..杀案以及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有关的报导。一方面是他深爱的女人和别人跑了,另一方面是他的好朋友因为他的证词而被当成杀人犯关了起来。 这时思考机器却要哈奇带他到谋杀案现场去,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们在下午时分乘火车到邻近国王客栈的村庄去。“这真是个非比寻常的案子,”思考机器说,“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你是什么意思?”记者问。 “从动机上来说,我们不知道杀她的动机;再看死亡方式,我们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死的。当然这是我们尚未掌握所有事实的缘故。” “你不认为她是被谋杀的?” “我们不一定要从被谋杀的角度来看,”思考机器回避哈奇的问题,“假设梅尔罗斯小姐是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们知道她有个恋人唐麦克莱恩,可是他们不能结婚,因为结婚会使他失去家产的继承权。假设他们已经几年没见面了,而梅尔罗斯小姐已经决定彻底放弃他,可是当她独自坐在国王客栈外的车上,突然看到她的旧爱出现在她眼前,她发现自己对唐麦克莱恩的爱全被唤醒了。可是她知道仍然无法与所爱的人结合,在这种情况下,你想她会怎么办呢?” “可是杀人的刀和沾血的手帕都是属于柯蒂斯的啊?”哈奇抗议地说。 “假设她下定决心去自杀,她会从哪里找自杀的工具呢?”思考机器继续说,完全不理会哈奇的抗议,“很自然地,她会就近打开一旁的工具箱,如果刚好有一把刀在里面呢?会不会她趁两位男士不在的时候,或者当车子在黑夜中行驶的时候刺死自己呢?” 哈奇看起来有点气馁。“那么你认为她是自杀的了?”他问。 “当然不是,”科学家马上回答,“我不相信梅尔罗斯小姐自杀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被谋杀了。至于柯蒂斯手帕上的血迹,记得他和里德将尸体搬入伦纳德医生的诊所吗?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 “可是种种迹象都对柯蒂斯不利。” “我绝不会单凭表面证据就给人定罪,”思考机器说,“除非一个人愿意坦白认罪。表面证据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记者一脸困惑,他心中有许多无法理解的疑问,其中最主要的是:“你为什么要让警方逮捕柯蒂斯?” “因为杀人的刀属于他,”对方回答,“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对刀的事说谎了。很多人曾因比这更少的证据定罪。” 火车到站了,他们来到法医办公室,女郎的尸体还停放在那里。凡杜森教授事先打过了招呼,所以被允许去查验尸体,甚至还可以和法医一起做尸体解剖。不过记者则被挡在门外。一小时后,思考机器走出来。 “刀子是从左方刺入的,”看到哈奇疑问的眼光,科学家说,“也许是坐在她左边的人,或者是坐在她后面的人伸手越过她的左肩,也可能是自己刺的。” 接下来他们搭出租车前往五英里之外的国王客栈。思考机器先仔细查看了四周的环境,再走入客栈,花了一个多钟头询问三个侍者。 侍者见过里德先生吗?见过。他们说这位绅士走入客栈,在吧台上要了一杯热苏格兰酒。有什么人和他一起进来吗?没有。他和客栈里的什么人谈过话吗?有,一位女士。 “她的相貌如何?”思考机器问。“很难说,先生,”侍者回答,“她乘汽车来的,戴着面罩,一条纱巾绑住头发,身穿一件棕色长风衣。” “戴着面罩,所以你看不见她的脸?” “只能看到下巴,先生。” “能看见头发吗?” “没有,先生,头发被纱巾盖住了。” 思考机器随后又问了一大堆问题。他知道在里德进来之前,那位女士在客栈中已经等了一个钟头;她是独自进来的,要求一间僻静的休息室。“我在等一位绅士。”她对侍者说。 里德走入客栈时,她正好打开休息室的门往外看,不过里德没看见过她,直接向吧台走去。等他拿到酒往外走时,她又正好往外看,这一次两人眼神交会了。她似乎有点惊讶,正想关上房门。里德先开口跟她打了个招呼,便走进休息室,房门关上了。 没有人知道里德或那位女郎是什么时候离开客栈的。在里德走进休息室的大约半小时后,有位侍者来敲门,没有人回答。侍者打开门走进去,休息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侍者想可能是女郎在等待的绅士已经来了,两人一起离开了。侍者也发现,除了柯蒂斯开来的车之外,还有一辆汽车来过又离去了。 等所有的问题问完,并且得到答案之后,记者提出了他的看法。“毫无疑问,这位女郎就是和摩根·梅森私奔的伊丽莎白·道小姐,她认识里德。”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望了哈奇一会儿,率先走入那间僻静的休息室,哈奇紧跟过去。他们俩在里面待了五到十分钟,然后走出来,往大门口走去,大门距离休息室只有八到十英尺。门外的汽车道距门口有二十英尺。 “走吧,”末了,他说。 “去那儿?”哈奇问。 “你看到了吗?”思考机器答非所问,“梅尔罗斯小姐很有可能会下车,走入客栈去休息几分钟。” 根据事先调查好的资料,思考机器去拜访那个卖汽车给柯蒂斯的人。他和那个人一起出去了大约半小时。科学家一个人回到客栈,和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哈奇乘上原来的出租车。“往前开两英里,转入第一个右转路,一直开到我叫你停为止。” 他对司机说。“咱们要去哪里?”哈奇好奇地问。“还不知道呢。”思考机器莫测高深地说。 车子在夜间向前飞驰,车头灯照在平滑的柏油路上。司机按照指示向右转,车速慢了下来,当接近隐约可见的第二间房子时,思考机器让司机停下车。 哈奇先跳出车,思考机器也跟着下车。两人一起向离道路有一段路的小农舍走去。当他们走上靠近屋子的小径上时,看到屋旁停了另一辆汽车,车灯没亮,引擎也不动。即使在暗夜里,他们仍可看出汽车的一个前轮已经不见,车的前端也被撞坏了。 “这家伙出了大车祸。”哈奇说。他们敲敲房门,一位老妇人和一个男孩打开门。 “我在找一位昨天晚上车祸受伤的先生,”思考机器问,“他还在这儿吗?” “在这里,请进来。” 他们走入屋子时,听到有个男人在另一间屋子问:“谁在那儿?” “有两位绅士来看受伤的先生。”老妇人说。 “你知道那位绅士叫什么名字吗?”思考机器问。 “不知道,先生。”老妇人回答。先前问话的男人走出来。 “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那位受伤的绅士?”思考机器问。 “嗯,医生说不要让人打扰他,”对方回答,“我能帮什么忙吗?” “我们希望能知道这位绅士是什么人,”思考机器说,“如果是我们认识的人,也许能把他接走,免得在这里麻烦你们。”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男人说,“这些是我们从他身上取出的东西。他头部受伤,到这里后一句话都没说。” 思考机器接过一只金表,一个小记事本,两张到纽约的火车票,以及一千元现金。他看了看记事本,上面没有姓名或地址;钞票和火车票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只金表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检查了前后两面,再打开表面,看看里面。最后他将东西全部还给屋主。 “这位绅士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昨晚约九点钟时,我们把他从外面的路上抬进来的。”对方回答,“我们听到汽车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看到他倒在车子旁边。当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他的车撞上了弯道上的大石头,他的身子飞出车外。” “他的太太在哪里?” “他的太太?”男人看着思考机器,再看看老妇人,“他的太太?我们没看到有其他人。” “你们出来看时,没有人从车旁跑开吗?”科学家坚持问。 “没有。”对方肯定地说。 “没有任何女人来此询问他的情况?” “没有,先生。” “车祸发生时,车是朝哪个方向行驶的?” “我没法告诉你,先生。我们看到时,车已经翻了身,躺在路当中。” “车牌号码是多少?” “我没看到车牌。” “我想医生来看过这位先生了吧?” “对,伦纳德医生在照料他。他说病人的情况并不危险,只是不宜移动,我们就让他在这里暂住下去,其他的事等他醒过来再说。” “谢谢你,”思考机器说,“晚安。” 他和哈奇转身离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奇困惑地问。“这个人就是摩根·梅森。”思考机器说。“那个要和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的人?”哈奇兴冲冲地问。“我问你,伊丽莎白·道小姐在哪里?”思考机器反问他。“你是说……” 思考机器摇摇头,走入蒙?的夜色中。哈奇领会了他的意思。 哈钦森·哈奇和思考机器乘车回到村庄,然后坐火车回波士顿。一路上,哈奇考虑到种种可能性。伊丽莎白·道小姐会不会跟另一个人私奔了?就他所知,好像并没有其他男人与这件事有牵连。会不会她杀了梅尔罗斯小姐之后躲了起来。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呢?他想不出任何动机,只好笑了笑,放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如果不是,那么是谁杀的?怎样杀的?在哪里下的手?动机为何? “哈奇先生,我想这个著名的女演员在汽车上神秘被杀的消息,一定传到全国各地了吧。是吗?” “没错,”哈奇说,“我想这件事此刻一定已经传到全国各个城镇了。” “报纸传播的力量真是惊人啊。”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 哈奇点头默认。他实在很希望思考机器在这个当口会透露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可是对方却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火车摇晃了一下,思考机器又开口了。 “哈奇先生,我想你最好暂时不要把伊丽莎白·道小姐失踪的消息刊登出来,”他说,“目前时机不对。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我明白。”哈奇说。他知道思考机器的建议通常就是命令。“还有,”对方继续说,“你记得柯蒂斯在温特街进的那家商店的店名吗?” “我记得。”他把名字说出来。思考机器和哈奇抵达波士顿时已经快半夜了。思考机器对记者说:“明天中午到我家来。”说完便径自走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哈奇准时来到思考机器家。老管家马莎对他说科学家不在家,到温特街去了。哈奇坐在接待室中不耐烦地等着。终于,思考机器回来了。 “怎么样?”记者问。 “要等到后天才能说。”思考机器说。 “后天?”哈奇问。 “后天就会有结果,”科学家肯定地说,“目前我在等某个人来。” “伊丽莎白·道小姐?” “现在我要你去找里德先生,问他有没有送给伊丽莎白·道小姐什么小礼物,一种她会别在外套上的东西。” “老兄,他怎么会告诉我这种事?” “还有,去查查他打算什么时候回西海岸去。” 哈奇花了足足三个小时,以及一大堆的心思和耐性,总算问出伊丽莎白·道小姐在最近生日时,收到一个里德送的礼物,那是一个刻有姓名首字母的腰带扣。可是这和思考机器想找的东西不一样。道小姐的女仆说她在私奔时的确戴着这个带扣,可是带扣却被风衣遮住了。 “你听到道小姐最近有什么消息吗?”哈奇问。 “有,”女仆人说,“她的父亲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从芝加哥寄来的信,信上说她和她丈夫正在往旧金山的路上,可能在度完蜜月后才会再写信。”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哈奇大吃一惊,他可是完全搞迷糊了,“她在芝加哥?跟她丈夫在一起?” “没错,先生。” “你确定那封信是她亲笔写的吗?” “确定无疑,”女仆回答,“她的父亲当然认识她的笔迹。” “可是……”哈奇正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他想到那个和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的人,正昏迷不醒地躺在离国王客栈不远的农庄里,而且道小姐本人也杳然无踪。可是这封信?他一想就头晕了。 “有没有可能,”他定下心来问,“伊丽莎白·道小姐是和另一个男人,而不是摩根·梅森私奔了呢?” “绝不可能,”女仆肯定地说,“我事先就知道他们俩要私奔,我还帮助道小姐收拾行李呢。是梅森先生没错。” 哈奇冲出门外,立刻打电话给思考机器。“我们弄错了。”他在电话里吼叫。“什么弄错了?”思考机器问。“伊丽莎白·道小姐目前在芝加哥,跟她丈夫在一起。她的父亲接到一封她亲笔写的信。那个躺在农庄昏迷不醒的人不可能是梅森。”记者急促地说。“老天!老天!”思考机器说。“这些事都是她的女仆告诉我的,”哈奇继续说,“她还帮助道小姐收拾行李呢。所以我们弄错了。” “老天!”思考机器又呻吟了一声,然后问,“道小姐的头发是黑色还是金黄色的?” 听到对方问出一个全然无关的问题,哈奇不禁窃笑了一下。“黑色的,”他说,“一头黑亮的头发。” “啊哈!”思考机器说。好像头发是什么颜色决定了什么事似的。 “我要你立刻去找一张摩根·梅森的照片,我相信你能办得到。拿着照片到农庄去,看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是不是梅森。看完后立刻打电话给我。” “好吧。”哈奇不太有信心地回答,“不过,梅森不可能——” “不要说那句话,”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不要说那句话,”他重复一次,“我最讨厌那句话。” 当晚十点钟,哈奇再次打电话给思考机。他说他找到了梅森的照片,拿去和昏迷的男人对照,完全一样。 “啊,”思考机器平静地说,“你知道里德送了什么礼物给道小姐吗?” “知道了。一个刻有姓名首字母的金腰带扣。”对方回答。 “后天下午一点钟到我这里来,”思考机器说,“在你见我之前,不要在报纸上写太多报导。这是桩出人意料的案子。真是非比寻常。再见。” 思考机器不再开口说话了。哈奇挂上电话,苦苦思索着,想在与本案有关的纠结混乱的线索中,找出一件他能确定的事情。他想起还没问清楚里德为什么要回西海岸,因此便来到日耳曼酒店。酒店的服务员告诉他里德先生过几天就要启程了,而且自从柯蒂斯被捕之后,几乎每天都待在房里不出门。 第二天下午一点,哈奇准时到达。他走进实验室时,看到科学家正弯腰在蒸馏器上做实验,抬起头来用疑问的眼光望着记者。“噢,对了,”他说,好像这才想起对方前来的目的似的。 他走进接待室,吩咐马莎一会儿把来访的人都带进来。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马莎带了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是里德,另一个是哈奇认识的警员。 “啊!里德先生,”思考机器说,“很抱歉打扰你,可是我有一些问题要在你离开前问你。” 里德欠身致意后,在椅子上坐下。“他被逮捕了吗?”哈奇问站在一旁的警员。“噢,没有,”对方回答,“马洛里探员让我带他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哈奇听到马洛里探员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还听到裙摆沙沙作响的声音,以及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马洛里探员在门口现身了,在他身后还有两位戴着面纱的女士,以及一位哈奇不认识的男士。 “马洛里先生,我想要求你一件事,”思考机器说,“我知道里德先生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我要你释放被控谋杀梅尔罗斯小姐的柯蒂斯。” “为什么?”马洛里探员问。哈奇和里德也好奇地看着思考机器。 “看这儿。”思考机器说。 两位女士同时取下面纱,其中一位就是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 “这位是梅尔罗斯小姐,”思考机器说,“现在应该称为唐麦克莱恩夫人了。这位绅士就是她的丈夫。另一位小姐是伊丽莎白·道小姐的女仆。有这两位女士在此,我们应该可以解开柯蒂斯先生车上的年轻女尸之谜了。” 哈奇惊奇地望着那位本该是被谋杀身亡的女士,瞠目结舌。里德的反应却有点高深莫测,他向梅尔罗斯小姐——唐麦克莱恩太太——走去,伸出手。 “玛格丽特。”他说。 女演员深深地回望他,握住他伸出的手。 “杰克·柯蒂斯好吗?”她问。 “如果马洛里探员能把他带到此地来,我马上能证实他跟你被谋杀的案子毫无关系。”思考机器说。 “那么……那么被杀的人是谁?”哈奇问。 “有一些相关的情况要先解释一下。”思考机器回答。 马洛里探员走到隔壁房间,打电话让人将杰克·柯蒂斯带过来,他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柯蒂斯是无辜的,详情他稍后会说明。一名探员将柯蒂斯从牢房中提出,没过多久就在科学家的接待室中露面了。柯蒂斯一脸疑惑。 他一看到玛格丽特,立刻跑到她身旁,抓住她的双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女演员满脸绯红,指着静静站在一旁,面带好奇而又戏谑神色的男士。 “杰克,这是我的丈夫。”她说。柯蒂斯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两人,然后向前一步,向唐麦克莱恩伸出手。“恭喜你,”他热情地说,“好好照顾她。” 这时候里德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哈奇逐个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他对里德冷漠的表情最感兴趣。当里德和柯蒂斯终于面对面时,他发现里德好像迟疑了一下,可是两人都没作声。 “现在,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麦克莱恩打破沉默说。 “大脑的功能真是奇妙啊,”思考机器说,“这证实了我说过的所谓的表面证据实在是毫无用处。以本案来说,表面证据显示梅尔罗斯小姐被杀,柯蒂斯因妒忌杀人,杀人的凶器是他的刀子,他的手帕上也有血迹。这些全是所谓的表面证据,可结果呢?梅尔罗斯小姐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就从我开始参与时说起吧。首先是哈奇先生把柯蒂斯先生带到我这儿来。柯蒂斯先生病得不省人事。我将他弄醒之后,他突然大叫:‘我看到她了。她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刀子。玛格丽特!’ “起初我还以为他发疯了,第二个推论是他可能因酒精中毒而引起精神错乱。后来我知道他是因饮酒过度而暂时性精神失常。我将‘玛格丽特’和‘她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刀子’联想在一起,便认为玛格丽特可能受伤或死了。可是他又说‘我看到她了’。那么这个女孩到底是死是活呢? “我问哈奇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我演员梅尔罗斯小姐在前天晚上被谋杀了。我想也许是自杀,因为一个人死时如果没有牵扯到意外事件,自杀是最常见的原因。他坚持是谋杀,并且告诉我他的理由。以下是他对这个案子的叙述。 “绿龙号汽车在国王客栈前停下之后,柯蒂斯便离开了。他对警方说他去找汽油。这一点部分得到证实,因为他的确带了汽油回来。里德先生对警方说他进客栈去买了杯热苏格兰酒,这一点客栈的员工证实无误。假如是柯蒂斯和里德之外的人行凶,那么这段时间梅尔罗斯小姐单独一人坐在车上,这倒是犯案的好时机。 “接下来,哈奇先生对我转述了伦纳德医生所做的声明。在这份声明中,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在将女郎搬入医生住宅时,柯蒂斯抱住女郎的肩部。我马上得知,如果女郎的心脏被刺了一刀,柯蒂斯在搬运她时,血迹很可能会沾到他的手上、衣服上或手帕上。这是我在知道他涉嫌谋杀之前就想到的。 “柯蒂斯对伦纳德医生说女郎是梅尔罗斯小姐。当时尸体仍然温暖,因此凶案一定是在尸体搬入医生住宅前不久才发生的。接下来医生找到刀子。这是第一件确定与本案有关的线索。这是把大刀,刀身有六七英寸长,显然不是女士一般会随身携带的小刀。因此,问题在于:刀是从哪儿来的? “柯蒂斯想说服医生让他带走刀子。刀有可能是柯蒂斯的,也可能是里德的。为什么会是柯蒂斯的呢?刀身有六七英寸长,表明这把刀是用来做粗活,而不是用来削铅笔的。一般来说,普通人不会随身携带这样一把大刀,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柯蒂斯通常放在他车上的工具箱里,而当时他可能正好有什么事拿出来放在外套口袋里。 “因此,如果死者是梅尔罗斯小姐,我们要考虑到几点事实:死者可能是在两位男士离开时被刺身亡;凶器是柯蒂斯的刀子,不是从其他车上来的,柯蒂斯一看到就认出那是他自己的刀,所以他才会向伦纳德医生要求将刀子给他。这就跟二加二总是会等于四一样合乎逻辑。” 屋里每个人都身体前倾,专心地听着。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到里德身后,用手指抚摸里德的头部。里德脸色苍白,一动不动。思考机器又坐下来,斜眼瞪着天花板,好像在自言自语。 “接下来哈奇先生又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他说,“在当时看来似乎是偶然巧合,后来才看出它的重要性。他说的是,伦纳德医生并没有真正看到死者的脸,他只看到死者的下巴;死者的头发包在面纱里,脸的其他部位都被一副汽车面罩遮住。此时我才第一次考虑到很有可能死者不是梅尔罗斯小姐。当时,我只当做是一种可能性,并没有充分的理由认为那是事实。 “女郎尸体上的衣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多数的年轻女子乘汽车时都会穿着同样的衣服:漂亮的手工制长礼服、棕色风衣。我骗柯蒂斯说他在昏迷不醒时讲了些对他自己不利的话。我得承认我曾趁机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头部。我一向认为杀人犯的头骨会有某处凹陷。柯蒂斯先生头上没有凹陷,里德先生也没有。 “柯蒂斯先生对我说,他的刀可能会落在他人手上。当他跳出车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外套口袋里掉出来,他找了一下,没找着。因为他正急着要去找汽油,就回头让里德先生帮他找一找掉下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柯蒂斯先生掉落的刀子转到了里德先生的手上。里德找到了刀子。” 每个人都转头去看里德。他只是失神地望着科学家扬起的脸。 “现在车上有个死去的女郎,假定就是梅尔罗斯小姐,被原来属于柯蒂斯先生,后来转到里德先生手上的刀子刺死。哈奇先生说法医认为刀是从死者左边刺入的。因此,里德先生有可能在车上动了刀子,我只是说有可能。 “我问柯蒂斯先生,为什么他要从伦纳德医生手上要回刀子。他犹豫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早就认出那是他的刀子,他怕有人会从这把刀追溯到他身上。柯蒂斯先生对我断然否认那把刀是他的。其实他越否认,越使我相信刀是他的,而不是里德先生的。他也对我说他深爱着梅尔罗斯小姐,毫无理由要杀她。这个时候,他提到了你的名字,唐麦克莱恩先生。 “柯蒂斯先生又提到伊丽莎白·道小姐是里德先生深爱的人。哈奇先生对我说道小姐在前一天晚上,和摩根·梅森先生从国王客栈一起私奔了。其实,准确地说是她的父母收到一封她从国王客栈寄出来的信,说她要私奔了,而摩根·梅森已经持有他们的结婚证书。里德先生所爱的女人要跟别人私奔,以及谋杀案都一起发生在国王客栈,想起来真是件奇妙的事。 “这些消息对我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直到柯蒂斯说起梅尔罗斯小姐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时,我忽然想起哈奇先生说过的话。他说检查死者的法医说过死者有一头黑发。我问哈奇先生看没看过尸体,他说没有,是法医告诉他的。我心中立刻产生一个疑问。死者真的是梅尔罗斯小姐吗? “我问柯蒂斯先生为什么会在温特街上昏倒?他说在商店里看到一个人,若不是他早已知道梅尔罗斯小姐死了,他会发誓见到的就是梅尔罗斯小姐。这一点,再加上金发与黑发的差别,使我有了更好的理由,怀疑车上的女尸不是梅尔罗斯小姐。 “前些时候,虽然我心中已经认为那把凶刀是柯蒂斯先生的,但是为了要确定这一点,我去请里德先生过来。我故意对里德先生说柯蒂斯称那把刀是他的。里德先生果然中计大怒,以为柯蒂斯先生想将罪行嫁祸给他,于是断言刀是柯蒂斯的。柯蒂斯先生没有反驳。我便将柯蒂斯先生交给警方。虽然他被关起来了,但我有理由相信他并没有犯下罪案,因为我早就知道凶刀从柯蒂斯手上传到了里德手上。” 里德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不是害怕,而是极力想控制住自己。思考机器继续说下去: “我去看死者的遗体,而且也参与了尸体解剖。死者的确有一头黑发,而梅尔罗斯小姐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如果我们考虑到两位女士都戴着汽车面罩,头发都用面纱包住,认错身份的可能性肯定存在。正如法医所说,我看到刀是从死者左边刺入的。” “死者是谁?”柯蒂斯问。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伊丽莎白·道小姐,本该跟摩根·梅森一起私奔的。”思考机器说。除了里德之外,屋里每个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家的目光都再次投向他。道小姐的女仆失声痛哭。 “里德先生早就知道那具车上女尸是谁,”思考机器说,“他认出死者腰带扣上的金色字母‘E·D·’。国王客栈的侍者见到里德和一位戴汽车面罩、头裹纱巾的女士在客栈里谈话,并和那位女士走进休息室,可是没有见到他们离开。虽然没有直接看到面孔,里德先生一眼就认出那位女士是什么人。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看到那个镶有名字首字母的腰带扣,那应该是他送给道小姐的礼物。” “是他送的。”哈奇插口说。 “我送的。”里德安详地说。这是他来到此地后首次开口。 “里德先生走入休息室,关上房门,身上带着柯蒂斯的刀。”思考机器继续说,“我当然无从知晓他们俩在休息室说了些什么,不过我想里德大概是在谈话中发现道小姐准备要私奔,而且他也发现道小姐已经在客栈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远远超过他们约定见面的时刻。道小姐认为摩根·梅森在最后一分钟改变了主意,不愿意和她一起私奔了。在极度羞愤之下,道小姐对自己和世间都失去了信心,很可能也说到要自杀。” “她的确说到要自杀。”里德安详地说。 “里德先生,你来说吧,”思考机器提议。 “当时,我也相信摩根·梅森改变了主意,”年轻人说,“你们也知道,我深爱着道小姐,我就恳求道小姐放弃私奔的想法。最后她同意了,因为她所搭乘来客栈的车已经离开了,她答应和我一起乘柯蒂斯的车回波士顿。我们一起走出了客栈。当我走近绿龙号汽车时,却看到梅尔罗斯小姐上了唐麦克莱恩的汽车,车子疾驶而去。我马上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我并没对道小姐提起这件事。 “我带道小姐到绿龙号时,本打算为她和梅尔罗斯小姐做介绍,她跟柯蒂斯早就认识了。当我看到梅尔罗斯小姐绝尘而去时,我知道柯蒂斯一定会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忍心对他说出实情,另一方面我还担心摩根·梅森随时都可能现身将道小姐带走,所以我想尽快离开那里。因此,我要求道小姐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要说,直到我们抵达下一个市镇为止。在那儿我会对柯蒂斯好好解释的。 “在半路上,道小姐又改了主意,可能是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丢脸。她拿起刀子对着自己刺了下去。她看到我从自己口袋中取出刀子,随手就丢在工具箱附近,几乎就在她脚边。她只要弯下腰就能轻易捡起来。因此——” “正如里德先生所说的,在那种情况下,”思考机器插嘴说,“当他发现道小姐自杀身亡,并且被误认为梅尔罗斯小姐时,他不敢说出真相,连对柯蒂斯也不敢说。在那种情况下,陪审团很可能会判他有罪。他只好保持沉默。 “跟客栈的侍者谈过后,我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然没有里德先生说的那么详细,大致也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要找出摩根·梅森没有准时在客栈现身的原因。很可能他在来客栈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我问那个在客栈保管汽油的人,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车祸。他说有。 “我和哈奇先生一起找到那个因车祸受伤的人。那人的手表上刻有‘M·M·’的姓名缩写,显然他就是摩根·梅森。他头部受了重伤,至今仍然昏迷不醒。他的衣袋中有两张前往纽约市的车票,一张给他自己,一张给他的新娘,伊丽莎白·道小姐。” 里德静坐着望着思考机器。其他人也都被这凄惨的故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我毫无疑问地辨认出摩根·梅森和伊丽莎白·道小姐两人之后,我就着手去找梅尔罗斯小姐。里德先生大可早些对我言明,可是他不敢说,生怕暴露出他想隐藏的秘密。现在既然知道梅尔罗斯小姐还活着,那么很可能柯蒂斯在温特街商店见到的正是她本人。 “我问哈奇先生是否记得商店的名字,他记得。我又问他,像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案子会不会被报纸杂志报道得举国皆知,他说当然会。如果他说的没错,那么无论梅尔罗斯小姐停留在任何城市,甚至在火车上做长途旅行,都不可能没听到或看到自己被谋杀的消息,她一听到,当然会马上出来否认。“那么,她在哪里呢?会不会在海上,无法接触到报纸杂志呢?我到温特街商店去调查。我问店主有没有顾客来买东西,要求送到惨案发生次日出发的邮轮上的。店主记得有个符合梅尔罗斯小姐外貌特征的女顾客买了一些东西,要求送到开往哈里法克斯的邮轮上。 “那时梅尔罗斯小姐和唐麦克莱恩先生已经结婚了,正在邮轮上。我打电报到哈里法克斯去问他们能否马上回来,他们答应立刻回来,因此我只能在家中等他们到来。哈奇先生,不然的话,我两天前就可以将这个谜底揭晓给你了。麦克莱恩先生、太太,感谢你们的合作。我说完了。” “那封道小姐从芝加哥寄来的信呢?”哈奇提醒他。 “噢,对了,”思考机器说,“那是道小姐事先寄给她在芝加哥的朋友,请朋友在某个特定的日子从芝加哥寄回来。其实,道小姐和摩根·梅森本来打算先到纽约,再从纽约到欧洲去的。” 查尔斯·里德被逮捕入狱,经过一番法庭辩论,被判无罪释放。他的主要证人就是凡杜森教授、杰克·柯蒂斯以及麦克莱恩夫人。 消失的人 查尔斯·杜尔·卡罗尔站在商业区街角一栋大型办公楼前,冷酷无情的灰眼睛透露出心神不定,他皱起眉头,闷闷不乐地瞪着忙碌的街道。卡罗尔的外表非常吸引人。他很年轻,只有三十岁,身体上每块肌肉都充满了活力,一个坚强方正、有如斗士般的下巴,薄嘴唇,高耸的颧骨,鼻子略弯成钩状。总之,他给人印象的是一个灵活敏锐、心思沉着的人,一旦设定自己的目标,就会毫无顾忌,全力以赴。 尽管年纪轻轻,卡罗尔已经是一家大型经纪公司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的总裁了。他的私人办公室就在他身后这栋高楼的四层里。这个职位是由他的祖父,也就是公司的创办人,老尼克·卡罗尔传给他的。老尼克是个满脸皱纹、脾气暴躁的人。据说他一年前退休时,用拳头敲着桌子,宣布年轻的查尔斯·杜尔·卡罗尔为他的继承人。公司里有人愤愤不平,公开反对,甚至有激烈的示威行动,可是全公司一万张股票中,老人一人就拥有超过半数的股票,所以最后查尔斯·杜尔·卡罗尔还是当上了总裁。 年轻的卡罗尔先生拥有二十五张的公司股票,这还是老尼克送给他的礼物,才使他有资格进入董事会。除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股权之外,他只有两万美金的年薪可用。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在这之前,他是个在大办公室中仅有张小办公桌、年薪才一万八的小办事员。他在那个职位上待了六年,老尼克不断地训练他,让他熟悉公司的各项事务,一年前才擢升他为总裁。 因此,在金融界人士看来,这个可算是贫民的年轻人,执掌了一个年度预算数以千万计的大公司。小卡罗尔先生假如有什么问题,他根本不理会旁人对他的建议,会直接去找老卡罗尔先生,而且在接受忠告时,他会全神贯注地聆听。在其他大部分时间里,他可是个随兴而为、自行其是的人,把公司盈余亏损问题甩给其他股东去担忧。有人抱怨时,老尼克·卡罗尔只是搓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双手微笑着。 年轻的卡罗尔先生担任总裁的头几个月里,许多作风保守的股东和董事会成员都在担心他会不会做错什么事而使公司蒙受损失。慢慢地,这些担忧消失了。查尔斯·杜尔·卡罗尔上任之后,带来一种充满朝气、活力,以及明快的办事方式。大多数人都觉察到老尼克给暮气沉沉的老公司注入一股年轻的热血实在是个好主意。当然,还是有些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对他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显得又妒忌又羡慕。 查尔斯·杜尔·卡罗尔,公司的总裁,在这个早晨站在街边,茫然地望着忙碌的街道。最后他丢下吸了一半的香烟,用脚碾成碎屑,转身看着大厦。他可以看见自己办公室的玻璃窗。那是他工作的地方,可是卡罗尔想的不是公司的事,他想的是…… 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走进大厦。乘电梯上四楼,迈入公司的大办公室,仍然严肃地皱着眉头,棕色的眼睛冷冰冰的,毫不理会其他职员对他恭敬的致意。他笔直穿过大办公室,走进自己的私人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在总办公室的一个角落,秘书兼会计戈登·斯韦恩正在口述信件。他抬眼望了一下四周,对突如其来的响声十分恼火。“什么声音?” 他问他的速记员。“先生,是卡罗尔先生。” “噢!”戈登·斯韦恩说,继续口述。 他口述了约一个钟头,这时有一封需要总裁卡罗尔先生亲自过目的信件送过来,他就拿着信走进总裁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问他的速记员。 “卡罗尔先生今早进他的办公室了吗?” “是的,先生。” 斯韦恩转身四处望了一下。“你看见他走出来了吗?”他问。 “没有,先生。” 这样,事情就算过去了,斯韦恩把信件放下,继续口述其他信件。他不时抬头望望办公室墙上的挂钟,然后再望望大办公室的入口。十一点十分,速记员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斯韦恩有点担心,走到门口去和坐在靠入口处的书记员讲话。 “你看到卡罗尔先生离开办公室吗?”他问,“也许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没有离开办公室,先生,”书记员回答,“大约两小时前,我看到他走进他的办公室了。” 斯韦恩径直朝总裁办公室走去,想把信件放在总裁办公桌上。房门仍然关着,他伸出手正要打开房门,没料到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卡罗尔正要走出来。斯韦恩惊讶地瞪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什么事?”卡罗尔简慢地问。“我……呃,有些信要你……”斯韦恩吞吞吐吐地说。卡罗尔看了看递过来的信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封信是和早上的邮件一起送来的吗?”他不耐烦地问。“是的,我知道……” “两个小时前你就该让我看到这封信,”卡罗尔严厉地说,“用电报回信,说本公司接受对方的建议。” 听到对方严厉的口气,斯韦恩的脸涨得通红。“我两个钟头前就来过了,可是你不在办公室里,你也没到外面的大办公室去。” “我一直都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卡罗尔直视斯韦恩的眼睛,严肃地说,“立刻回电说我们接受提议。” 两人就站在那里,面对面,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一起别开头。斯韦恩的脸上流露出的不只是愤怒,还有些困惑。至于卡罗尔有什么感觉就很难说了。他的脸上现出比往常更加阴晴不定的神色,可那是他从私人办公室一出来就有的样子,而不是和斯韦恩争执之后才有的。 当天下午,卡罗尔在他办公室门上张贴了一张公告。上面写着: 入此门之前,必须先敲门。如果卡罗尔先生没有回应,则表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他都不愿意受到干扰。 斯韦恩看到这张公告,觉得有点纳闷,心想这是针对他张贴的;十几个办事员看到公告,也觉得有些奇怪,互相讨论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在办公室跑腿的人看到公告,也争着加上自己的看法。第二天早上,类似但略有不同的情况又发生了。斯韦恩看到卡罗尔从前门进来,穿过大办公室,走进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关上房门。半小时后,斯韦恩和坐在前门入口处的书记员布莱克说话。这就是他昨天问过话的那个人。 “请把这份公文送到卡罗尔先生的办公室去让他看。”他吩咐说。书记员拿着公文走过大办公室,敲了敲卡罗尔办公室的门。一分钟之后,他回到斯韦恩面前。“先生,卡罗尔先生没有回答。”书记员说。“你知道他在里面,不是吗?”斯韦恩和蔼地问。“是的,先生。今早我看到他进入办公室。可是他房门上有张公告,所以我没开门进去。” “噢,别管那张公告,”斯韦恩不耐烦地说,“这是份非常重要的公文,不管他有没有回应,都要拿去给他看。” 书记员遵命拿着公文走开,不久,他就回来了。“先生,卡罗尔先生不在办公室里,”他说,“我把公文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 “你不是说看到他走进办公室的吗?”斯韦恩质问。 “没错,先生。” “既然他没有出来,那么他必定还在里面,”斯韦恩坚持,“你确定他不在里面吗?” “我当然确定,先生。”书记员困惑地回答。斯韦恩倾身向前,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书记员有点发窘,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他是不是在办公室里。”最后斯韦恩好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可是我刚刚……”书记员开口要说。“总之,跟我来,”斯韦恩说,“小声点儿。”他又低声补充。 书记员有点纳闷地跟在秘书后面走,斯韦恩敲敲门。没人回应。他等了一下,悄悄地推开房门。卡罗尔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浏览早上来的信件,好像是没有注意到房门被打开了。斯韦恩轻掩房门,跟书记员一起向后退出。“布莱克,你弄错了。”他若无其事地说。“进来,斯韦恩先生,你和布莱克两个人。”房门正要关上时,卡罗尔说。 斯韦恩迅速地向书记员递了个眼神,要对方不可开口,然后再次推开房门,走进办公室,并随手关上门。斯韦恩冷静地、甚至有点挑衅般地望着他的上司;书记员不安地摆弄自己的手指。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雇员不遵守我的命令了?”卡罗尔冷酷地问。“布莱克先生对我说你不在办公室里,所以我就自己来看看。”斯韦恩一字一顿地说。 “他显然是弄错了,不是吗?”卡罗尔问,“布莱克先生,本公司不需要你的服务了。斯韦恩先生会将未领的薪水付给你。还有你,斯韦恩先生,如果我的命令没被确实遵守,你该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了。从现在开始,我在我的办公室时,房门要上锁。就这样。” “可是我只是在遵守——”布莱克惊恐地说。“我写在房门上的命令就是你该遵守的,”卡罗尔打断对方的话,“斯韦恩先生,开张支票给他。”斯韦恩和布莱克走出办公室,斯韦恩关上房门。他们退出来时,卡罗尔还坐在办公桌后,可是房门一关上,他们马上听到上锁的声音。“布莱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韦恩问。“我不明白,先生。”惊愕的书记员说,“我开门进去时,他的确不在里面。而现在我被辞退了……” “你没有被辞退,”斯韦恩不耐烦地说,他的语气中好像有些意味深长,“我要你出去度假两个星期,薪水照领。现在咱们一起去吃午餐。” ***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调整99lib.一下坐姿,转身斜眼看着两位访客。“斯韦恩先生,撇开你对他的想法或偏见,”他不客气地指责对方,“如果你希望我帮你的忙,我希望你只讲事实,真正的实情,不要添油加醋,不要让你对卡罗尔先生的反感影响你的叙述。我很理解你对他的反感。你比他资深,而他却超过你被任命为公司总裁,你却只能担任秘书和会计的职位。现在,请你只讲事实。” 斯韦恩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满脸通红,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怒气。他转头望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布莱克一眼。 “好吧,经过那两次事件之后,”最后斯韦恩继续说,“卡罗尔先生一进入他的办公室,就立刻将房门上锁。凡杜森教授,我不是个傻瓜,在他的房门尚未上锁的头两次,我知道他一定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每当他的房门上锁之后,他必定也是跑到外面去了,因此……” “你又在猜测了,”思考机器指出,“事实。斯韦恩先生,只要事实!” “如果他没离开,为什么要把房门上锁?” “可能,”个性执拗的科学家冷酷地斜眼望着对方,“可能他很忙,不希望别人打扰他。我有时也会这样做。” “那他到哪里去了?他是怎样离开的?” “如果我真的要帮你的忙,”思考机器的语气突然变得友善了,“我得说是因为我自己闲极无聊,再加上你的偏见和猜疑心。” “自从卡罗尔先生担任总裁之后,”他再问,“公司业务是否一切如常?” “是的。”斯韦恩承认。 “他替公司赚到钱了吗?” “是的。” “比以前赚得更多吗?” 斯韦恩不情愿地点点头。 “有什么东西失窃吗?”科学家问,“没丢过任何东西?没犯过错吗?” 三个问题斯韦恩都摇了摇头。 思考机器不耐烦地站起来。“如果卡罗尔先生犯了什么罪,你可能已经去找警察了。”他继续说,“他并没做错任何事。如果是有关犯罪的事,我可能会帮你的忙。可是我自己做科学研究已经够忙了,斯韦恩先生,我不能牵扯到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如果发现他有任何违法之处,欢迎你再打电话来。再见。” 两位访客站起来,惊讶地互望一眼,转身走出。斯韦恩脸上写满懊恼和愤慨。临到门口,他扭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能否告诉我们,在卡罗尔先生将房门上锁前的两次,他是怎样从房间里消失的?我确定当时他不在房中。” “你看到他从一个房门走进去,他很可能从另一个门出去了。”思考机器漫不经心地说。 “他的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一扇门,”斯韦恩的语气中有一丝得意,“可是这扇门被他的办公桌挡住了。门的另一边就是股东会议厅,也有一张长沙发挡住门。办公室距地面有五十英尺高,他不可能开窗跳下去。我们也知道他没有到股东会议厅去。那个会议厅也只有一扇门,打开门就是外面的大办公室,这扇门离他私人办公室的门只有两三英尺而已。而且他的窗户外面没有防火梯之类的设施。所以如果他真的离开的话,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离开的?” 他的脸又涨红了,一副怒容,语气也变得尖锐刺耳。思考机器盯着他几乎有半分钟,然后打开大门。 “我不知道你是否觉察到,”末了他说,“你几乎让我相信其间确有违法之处,而且和你有关。再见。” 查尔斯·杜尔·卡罗尔的灰色眼睛闪烁着怒火,撞开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公司大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十几个办事员受惊地抬起头看着他。他在生气吗?他们看不出来。不过他看起来的确很激动。他径直朝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走去,突然停下来,转身喊着:“斯韦恩先生!” 身为秘书兼会计的斯韦恩听到喊声吃了一惊。卡罗尔示意他过去,然后率先走入自己的办公室,斯韦恩跟着走进去之后,大办公室中的办事员听到门上锁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斯韦恩静静地站着,等候总裁的指令。他隐隐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坐下。”卡罗尔说。秘书照做了。“你是这个公司的秘书兼会计,对吗?”卡罗尔粗声粗气地问。“当然是。” “那么你应该明白,顾客委托本公司为他们持有债券以保证利润这个基本原则吧?”卡罗尔继续说。秘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怒火。“我当然清楚这些。”斯韦恩回答。“那么你该知道,放在我们公司的金库和市政府保险金库中总价值三百万元的证券中,有一笔是价值四万元,号码从0043917到0044120的政府公债。对吗?”斯韦恩不理会对方急迫的问话,静下心来将整个形势考虑了一下。难道卡罗尔在设什么陷阱要害他吗?他无法判断。“你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笔公债?”卡罗尔愤怒地问。 “我知道,”斯韦恩回答,“那是曼森-哈克特委托的信托债券。而且是我亲手将这批债券锁在公司金库里的。”卡罗尔的瞳孔收缩成针孔大小,当他在椅子上转过身时,全身蓄足的精力似乎就要爆发了。“如果你说的没错,那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粗暴地在秘书面前丢下一张纸。 斯韦恩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他捡起纸看着。这是一张由E·C·摩根经纪公司签署的声明,日期是昨天。这是种常见的表格,上面说美国政府公债,号码从0043917到0043940,原属E·C·摩根经纪公司,三天前在市场上被公开收购。 斯韦恩难以置信地瞪着这张宣誓书,他脸上的血色慢慢地退成如白粉笔一样,有两次他的目光离开声明书去看他的老板,两次都因受不了对方凶狠地瞪视而垂下头。他第三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充满了困惑不解、惊奇和无助的神情。 “你怎么说?”卡罗尔怒声说,“怎么说?” 斯韦恩正要站起来。 “等一下,斯韦恩先生,”总裁突然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你最好留在此地,先把这件事弄清楚。”他站起来,走到门旁,打开房门,对门外的办事员讲话。 “请把我们金库中所有的债券都拿过来,”他指示说,“而且也要派人到市政府保险金库去,将所有属于本公司的债券全部带回来,要亲手交给我,不要交给斯韦恩先生。” 他关上房门,转身面对秘书。现在斯韦恩的脸色好多了,好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潮红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双手一张一合地动个不停。最后他开口了,声音就和他的对手一样平稳、安详。 “我想你是在指控我偷窃了那些债券,是吗?”他问。 “那些债券不见了,”对方回答,“你负责保管那些债券,不管它是被侵占还是遗失了,结果都是一样。债券让我们托管,我们就该保护顾客的权益,而你是代表公司保管那些债券的人。” 斯韦恩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头,显然是无话可说了。外面有人在轻敲着门,卡罗尔打开房门,办事员抱着一批债券走进来。 “全部都在这里了吗?”卡罗尔问。 “除了六十万元的债券存在市政府的保险金库之外,其余都在这里了,”对方回答,“我已经派专人去取那些债券了。” 卡罗尔冷淡地点点头,让办事员出去,将债券散置在办公桌上,然后再对斯韦恩说话。现在他的语气委婉多了。可是在斯韦恩听来却认为对方是在故意嘲弄他。 “斯韦恩先生,我心中实在感到非常抱歉,”总裁柔声说,“我一向都非常信任你,我敢说公司的每一位股东对你的看法也和我一样。这件事是不是你的错尚需调查。如果这批债券真如声明书上所说的失踪了,那么很可能也有其他债券遗失了,我们不得不将全部债券都收回来核对查清。我会亲自做这个工作。” 斯韦恩仍未开口,像是无言以对。 “不要误会我的好意,”卡罗尔说,“你不是犯人。我不会把你交给警方,至少目前不会。公司里其他人最好不要知道这件事,那样会引起大骚乱。现在我要你照常回去工作。” “老天,查理,你不是真的认为我偷了那批债券吧?”斯韦恩失声痛哭,站了起来。 “这是我出任公司总裁后,你第一次叫我的小名,”卡罗尔不可置否地说,“我一向都喜欢你,也希望你会喜欢我,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你老是故意跟我作对。目前,我的责任在此。”他指着堆在办公桌上的大批债券,“在我完成全部核对之前,不希望有人来打扰。这件工作对你对我都一样重要。所以你该去工作了。该怎么办,以后再说。”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斯韦恩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好几个办事员来请示询问,他都没有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忽然他好像决定了什么事似的。他站起来,睁大了眼睛,迟疑了一下,最后终于和管办公室内电话总机的女孩说话了。 “帮我接外线,”他严厉地说,“无论如何,任何人打电话找我一概不接。”一分钟后,斯韦恩在电话里联络到了思考机器。 “我是戈登·斯韦恩,”他简短地说,“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过如果有什么违法的事发生,我可以找你。你能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吗?” “发生了什么事?”思考机器不耐烦地问。 “我想是件数额巨大的挪用公款的案子,”对方立刻回答,“卡罗尔把自己关在私人办公室里,就是他消失不见的那个房间。他用计将数百万元的债券骗到他的房间里,我确信他就要带着这批债券逃走了。他独自在房间里已有一个小时,我敢用性命打赌他现在一定不在了。” “你为什么不敲敲门问他?”思考机器沉着地问。 “你能马上过来吗?”斯韦恩厉声问。 “我十五分钟内到,”思考机器说,“在我到达之前,不要做任何愚蠢的事。不要报警。再见。” 斯韦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了几分钟之后,他轻轻敲了总裁办公室的房门。没人回应。他试着推开房门,门上锁了。这时,从走廊通往大办公室的门开了,思考机器走进来,好奇地望着他。斯韦恩对他详述了早上发生的事。“我相信,那批不见了的债券是被卡罗尔偷走了,”斯韦恩怒气冲冲地说,“我该怎么办呢?”思考机器静静地坐着,双手十指指尖相触,斜眼瞪着天花板,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然后站起来,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想,”他平静地说,“咱们该打破房门。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严重。”斯韦恩去叫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办事员,思考机器等在一旁,准备门一打开就冲进去。“好,干吧。”思考机器不耐烦地下令。 斯韦恩和两个办事员刚要一起用肩膀撞向房门,忽然听到房里发出咔嗒一声,三人后退一步,房门打开,卡罗尔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他们面前。许久没人开口,然后是斯韦恩刺耳的声音,他质问道:“那些债券哪儿去了?” “在这儿,”他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拿着债券。“斯韦恩,你是个笨蛋!”他厉声说。思考机器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卡罗尔既然亲自取出债券来,“挪用公款”之说显然无法成立了。 斯韦恩被卡罗尔狠狠地痛骂一顿之后,来到思考机器的小接待室,怒容满面地瞪着地板。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静下心来,问卡罗尔到底是如何从私人办公室中消失的?根据思考机器的解释,其实简单得要命。 “斯韦恩先生,”矮小的科学家说,“你们这些生意人太注重实际,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如果有一点想象力加上逻辑推理对你一定有帮助。就像二加二一定会等于四一样,逻辑推理一定不会错的。 “从你头一次的叙述中,我知道卡罗尔先生虽然是这个大公司的总裁,可是相对而言是个贫穷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想赚大钱。卡罗尔先生替公司赚了很多钱,可是却没有为自己增加任何财富,因此我们可以说他有想要致富的欲望。这是很正常的事,一个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如果没有致富的欲望反而不正常了。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一点,再考虑到所有的债券都完整无缺地归还回来,我们就能找到答案了。我得承认你说的对,就是他不但在你所提到的特定时间内不在他的办公室里,而且在他的办公室上锁的时候也都不在里面。 “在股票市场上,有大钱才能赚大钱,买卖股票能使人在一小时里损失或赚入上百万元。因此,如果卡罗尔先生能够将公司所有的债券集中起来由他支配,带到股票市场去,在一小时里他就能大有作为。这正是他所做的事。他使了一个诡计,在不引起其他人怀疑的情况下,将所有的债券带到股票市场上去做买卖。根据他把所有债券都带回来这一点,我们可以推论,在那几个小时里,他99lib?必定是赚到了钱。所以,结论是卡罗尔先生用了公司的钱为自己谋利,技术上来说,他是挪用公款,可是……” “那么他犯罪了吧?”斯韦恩质问,“他是个罪犯了,还胆敢控告我偷窃美国政府的公债?” “他不得不控告你盗用或遗失了那批债券,”思考机器说,“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将所有的债券都集中起来,不让别人怀疑他别有用心。卡罗尔先生是个聪明机智、非常能干的人。” “可是他怎么……怎么能从他的办公室溜出来,到股票市场去做买卖呢?”斯韦恩坚持要知道。 “小事一桩,”思考机器说,“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我敢说他是从窗口溜走的。他只要站在自己的窗台上,跳到隔壁房间的窗台上就可以了。这件事对于他这种身手敏捷的年轻人来说太简单了,尤其是隔壁房间里根本就没有人。他大可将自己的房门上锁,出去好几个钟头都不会引人注意。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卡罗尔先生在股票买卖中净赚了多少钱。” 一小时之后,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公司召开了紧急董事会议,地点就在卡罗尔先生办公室旁边的房间里。这个会议是由斯韦恩先生召开的,没有事先请示总裁卡罗尔先生。秘书兼会计斯韦恩将事情始末简洁地叙述清楚。卡罗尔静坐在一旁听着。 “我很高兴各位董事能够参与这个会议,”最后卡罗尔站起来说,“正如斯韦恩先生所说的,严格从法律意义上讲,我是犯了法。通过这种犯罪行为,我在股票市场上赚了两百多万元。本公司价值数百万元的债券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在股票市场上翻云覆雨、操纵股价,最后在高价时卖出。本公司是一家历史悠久、作风保守的公司,如果这件事泄漏出去,一定会对公司的声誉有所伤害。可是我已经将全部债券归还了,而我本人也颇有收获。我提议捐出我净赚的一半给公司,我自己保留另一半。大家看着办吧。” 经过一长串的辩论,最后董事会决定接受卡罗尔先生的建议。 “我现在该辞职了吧?”最后,卡罗尔问。 “不行,”老尼克·卡罗尔说,“你这个小坏蛋!如果你想辞职离开,别做梦了。有必要时,我会开除你的。一个人能想出这种诡计并且赚到钱,真是妙极了!查尔斯,我要你留下来,明白了吗?”他站起来,环视屋里所有的人。没有任何人摇头反对。“你留任原职,查尔斯,”老人说,“散会。” 冒火的鬼

01

记者哈钦森·哈奇耐心地站在采访主任的桌旁,等着那位精力充沛的编辑大人将他的工作分配下来。在这座大城市中,采访主任手上总是会有一大堆的题材需要进一步调查,以便决定何者适宜刊登在报上。最后,采访主任在素材堆积如山的桌子上找出一张纸,上面有一些他写的文字和图案,递给哈奇。 “你怕鬼吗?”编辑问。 “我不知道,”哈奇微笑回答,“我还从来都没见过呢。” “嗯,这看起来是篇好故事,”采访主任解释道,“有关一间鬼屋的事。没有人敢住在里面,发生了一大堆奇怪的事,有人听到魔鬼的笑声、呻吟等等。这间房子的主人是欧内斯特·韦斯顿,一个股票经纪人。你最好实地去调查一下。可能的话在那里住一晚,写个故事登在周日版的报纸上。你不会害怕吧?” “我从未听说过鬼会害人,”哈奇仍然微笑着,“如果这个鬼会伤害我,那只是让故事更加精彩罢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那幢闹鬼的房子是在南方海滨一个小镇上。像这种小地方,本来就不乏一些鬼怪传说。 两个小时后,哈奇抵达那个小镇,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被当地人称为“韦斯顿老屋”的房子。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结构坚固的屋子,位于方圆十到十二英亩大,可以俯瞰大海的六七十码高的悬崖上。远远望去,房子的气势磅,可是靠近些,至少在外表上到处可见破败的痕迹。 哈奇没有向镇上的人打听路,就径自沿着陡峭的山坡向老房子走去,希望能碰上什么人带他进房子里看看。可是屋子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地方有股阴郁、压抑的气氛,所有门窗的遮板都紧闭着。 他用力敲了前门好多下,没有人回答;又摇了摇窗上的遮板,也同样徒劳无功。他绕到屋后,看到一扇门,敲了再敲,仍然没人响应。他试着拉了一下,门打开了。他走进去,里面是个阴冷、潮湿的厨房。 他大致看了一下这个房间,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条走廊来到餐厅。这里必定曾是个宽敞舒适、装潢美观的大餐厅,现在当然已经废弃了。硬木地板上布满厚厚的尘土,一件家具也没有,废弃物随处堆积,弥漫着凄凉的气氛。 走入餐厅之后,哈奇仔细观察房子的内部结构。在他左边有道门,门后是食品储藏室,从那里走下三级台阶,有条路通往他刚刚进来的厨房。 在他面前墙上的两扇大窗户之间,是一面大镜子,长宽约有七八英尺。房间深处的墙壁上另有一面同样大小的镜子。从餐厅穿过一道拱门能进入另一个房间。高大宽广的拱门使得两个房间看起来像是合为一大间。他猜想第二个房间大概是起居室,可是此地除了堆积的垃圾之外,同样一无所有。他走进去,左边是一座老式火炉,前面和右手边各有一面大镜子。 镜子旁边有条通道,以前大概是用滑动门关上的。哈奇走过去,进入一间老式的大接待室。由此向右去就是主厅,一道拱门和接待室分开,从拱门的位置可以看到老式的环形楼梯。接待室左边有一扇正常大小的门,关着。他试着转动一下把手,门开了,门后是个大房间。他探头进去望,发现这个房间像个书房,有书本和潮湿木头的味道。只是里面空空如也,连镜子也没有。他随手关上门。 主厅后面还有两个房间,较大的好像是客厅,一度金碧辉煌的墙饰已经暗淡无光、满布灰尘。另一间是个小起居室,里面没什么东西好看。他转身从楼梯走上楼,穿过拱门看到了接待室和通向书房的门。 楼上有四五间套房,隔成看起来是当换衣室用的小间,每间都有大镜子,可见主人对镜子的喜好。他走过这些房间时,一边用心记下所看过房间的排列方式,一边记在笔记本上,万一有需要时,他不至于在这栋大房子里迷路。 看完楼上,他下楼将底层大致看过,再从原先进来的后门出去,走到马厩。马厩离主屋约有二百多英尺,好像是后来才增建的建筑。旁边有个木梯通往二楼,上面是仆人的卧室。哈奇看了一下,显然也是好多年没有人住过了。楼下大约可安置六七匹马以及三四具捕兽器。 下午三点,哈奇离开老房子往镇上走去,他自言自语道:“这里没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要去找人问有关闹鬼的事,准备晚上再回到此地。 他在镇公所中找到一个约六十多岁,头发斑白的治安官。这位治安官不仅是镇上唯一的警探,更是镇上所有流言飞语的传播中心。 当记者前来询问时,这个老家伙逮到机会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钟头。哈奇巧妙地将老家伙的话题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方向。 根据治安官的说法,自从现任主人欧内斯特·韦斯顿先生的父亲五年前去世后,“韦斯顿老屋”就没人住了。可是两个礼拜前,欧内斯特·韦斯顿带了一位建筑师前来视察这栋老房子。 “我们知道,”治安官意味深长地说,“韦斯顿先生最近准备要结婚了,因此我们想可能是韦斯顿先生要将老屋子整修以便夏季来住。” “就你所知,他要跟谁结婚?”对哈奇来说,这可是新信息,所以他开口问。 “凯瑟琳·艾佛瑞德小姐,波士顿银行家克迪士·艾佛瑞德的女儿。”对方回答,“我知道他们在老韦斯顿先生过世前就有来往了。自从艾佛瑞德小姐搬到纽波特来住之后,他就更是经常去拜访她了。” “噢,我明白了,”哈奇说,“他们结婚之后会住在此地。” “没错,”治安官说,“可是现在传出了闹鬼的事,我就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来了。” “哈,对了,闹鬼的事,”哈奇说,“那么,房子已经开始整修了吗?” “还没,内部的工程尚未开始,”治安官说,“屋外的土地已经动工了,不过只进行了一小部分,我想大概要花很久的时间才会完工。” “这个‘闹鬼’的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老治安官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下巴,“其实挺有意思的。 “韦斯顿先生从波士顿请了一批建筑工人,大多是意大利人。这些工人打算在施工期间暂时住在老屋里,等到马厩修好之后就搬到那里去住。这些人第一天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将老屋收拾一下就将行李搬进去过夜,他们先住在二楼。半夜一点多,他们听到楼下有喧闹声,声音越来越大,变成喧嚷、呻吟,甚至吼叫。这些人就下楼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看到了鬼。有人说鬼在接待室里,也有人说是在书房里,总之确定有鬼就是了。所有的工人吓得全都逃到室外,当晚就留在屋外的空地上,第二天一早扛起自己的行李就回了波士顿,再也没有人听过这批人的消息。” “是什么样的鬼呢?” “噢,是一个男鬼,约九英尺高,从头到脚都在冒火,”治安官说,“他手上拿着一把剑,不停地挥动着。这些工人不敢出声,掉头就跑。逃命时,他们还听到鬼朝他们尖声大笑。” “我想,可能是这个男鬼在戏弄这些工人吧,”哈奇带点讽刺的口气说,“镇上有人看见过这个鬼吗?” “没有。我想大家宁愿相信那些工人的话。”治安官微笑着回答。“其实那栋房子从未闹过鬼。我每天下午都会经过那里,看起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当然,我从未在夜里去过,那地方的确是有点偏僻呢。”治安官解释。 “一个拿着剑的男鬼,”哈奇若有所思地说,“全身冒火?嗯,听起来挺刺激的。一般闹鬼的地方大多跟死人有关,那栋房子发生过什么命案吗?” “我年轻时,好像听说过有人被杀。不过如果连我都记不清楚,大概没有其他人会知道吧?”老治安官回答,“好像是发生在某个冬天,韦斯顿家人不在此地。好像跟什么珠宝或钻石有关,具体情节我都忘了。” “此事当真?”记者问。 “不错,好像是有人想偷一大批价值连城的珠宝。现在没人去注意这件事了。我在还是个小伙子时听过这件事,那是五十年前了。” “原来如此,”记者说。 当天晚上九点,周遭一片漆黑,哈奇摸索着进入韦斯顿老屋。半夜一点,他从山丘上快步跑下。他面无血色,双唇颤抖,不时回头向后看。回到镇上旅馆的房间里,一向胆大包天的哈钦森·哈奇双手抖个不停。他点亮灯火,呆滞的眼睛圆睁着,一直坐到东方的朝阳升起。 他看到了那个冒火的鬼。

02

早上十点,哈钦森·哈奇前来拜访奥古斯都·凡杜森教授,也就是人尽皆知的思考机器。新闻记者整晚没睡,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思考机器从厚厚的眼镜片后斜眼看着他,然后坐下。 “什么事?”他问。 “真是惭愧,凡杜森教授,”哈奇停顿了一下。过了一分钟,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有件很玄的事。” “坐下,说吧。” 哈奇在科学家对面坐下。“吓坏我了,”他苦笑说,“害怕、恐惧,彻头彻尾地被吓坏了。我要你帮我找出吓着我的是什么东西。” “天啊,天啊!”思考机器说,“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哈奇将鬼屋事件的来龙去脉,就他所知的一一道出。他在白天检查房子的经过,看到什么东西,还有珠宝及谋杀案的传说,以及欧内斯特·韦斯顿将要结婚的事。科学家专心地听着。 “晚上九点,我再次回到那间屋子里,”哈奇说,“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会看到什么东西,可是看到的却是全然出乎意料。” “嗯,继续说。”对方不耐烦地说。 “我进去时天色已经全黑。根据传说,那个鬼曾在楼梯上现身,因此我就在楼梯上驻足,我想要亲眼见它一次。当时我还不相信真的闹鬼这回事,我认为所谓的鬼是用阴影、月光或什么类似东西制造出的特殊效果。我坐下来耐心等待。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个胆小的人,现在我可不那么确定了。 “我没有带什么照明的设备。我就坐在那里,盯着接待室和书房那边,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我听到有些声响。起初让我吃了一惊,可是并不害怕,那听起来像是一只老鼠跑过地板时发出的声音。 “接下来,我听到一种从未听过的、最恐怖的叫喊。它既不像呻吟,也不是尖叫,只是一种——人的叫喊。正当我想要镇定下来时,一个人影,一个发亮、燃烧的白色影子,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眼前,就在接待室里。我看着它越变越大,而且也愈加清晰起来。” 他暂停一下。思考机器改变了一下坐姿。 “那个影子显然是个男人,约有八英尺高。我没有开玩笑,绝没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影子是白色的,似乎会发光,一种鬼魂似的、超自然的亮光,在我的注视下越来越亮。它没有脸,但有个头。接着我看到它举起手来,手握着一柄短剑,短剑跟身体一样发着白光。 “这个时候,我可是吓坏了,彻底吓坏了,不只是因为这个影子,更是因为它怪诞、不可思议的样子。接下来,仍在我注视之下,它举起另一只手,就在我眼前,在空气中用手指写着:‘当心!’” “那是男人还是女人的笔迹?”思考机器问。 科学家泰然自若的口气使记者镇定了一点,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继续说。” “我从未想过自己是个胆小鬼,我也不像小孩那样,很容易就被吓坏了,尽管在恐惧之中,我强迫自己要采取行动。如果这个影子是人假扮的,那没什么可怕的,就算它手上有短剑也一样;如果它不是人,那么它也无法伤害我。 “我跳下三级台阶到楼梯底部,这个鬼影子仍站在地板上,一手拿着短剑,另一手对我指着,然后我向它冲过去。我想我可能曾经大喊了一声,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不确定。” 他再次暂停,努力想镇定下来。他自觉像个受惊的小孩。思考机器不屑地用冷淡的眼神盯着他。 “可是……正当我几乎要用手抓住它时,它突然消失了。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对付那柄要砍过来的短剑,但就在我眼前,那把短剑变成只剩下半把,我再次听到一声鬼叫,接着那半把剑也消失了,我的手只抓到空气。 “原先鬼站立的地方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我向前冲的力气非常大,冲过它原先站的地方,结果冲入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摸索了一会儿后才明白那是书房。 “到这时候,我真的是吓坏了。我撞破了一扇玻璃窗,穿过去跑出屋子,一直不停地跑,直到跑回我旅馆的房间为止。我再也不敢回到屋子的接待室去了,给我一百万也不干。” 思考机器下意识地把玩自己的手指;哈奇用急切、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你向它冲去,它从原先的位置移开或是消失了,你发现自己在书房里?”末了,思考机器开口问道。“没错。” “因此,你必然是从接待室穿过门进入书房了?” “不错。” “你白天离开时,将那扇门关上了?” “是的。” 一阵静默。“闻到什么气味了吗?”思考机器再问。 “没有。” “你推测这个你所谓的鬼大概就站在门的位置吗?” “没错。” “可惜你没注意到笔迹,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写的。” “我相信在那种情况下,我有很充分的理由不会去注意那件事。” 哈奇不快地说。“你说你听到好像是老鼠跑动的声音,”思考机器继续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有没有吱吱的叫声?” “没有,我没注意。” “上一次有人住是五年前的事了,”科学家喃喃自语,“屋子离海边有多远?” “屋子在面海的悬崖上,从海边到屋子要爬上一道三百码的陡坡。” 思考机器对事情发生的经过似乎清楚了。 “你在白天检查房子时,有没有注意到镜子上是不是覆盖着灰尘?”他问。 “我想每面镜子都是布满灰尘的,”哈奇回答,“没理由不是如此吧。” “可是你并没注意到某些镜子是没灰尘的吧?”科学家坚持地问。 “没有。我只是看到那里有好多面镜子。” 思考机器坐着不动,斜眼盯着天花板。好长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开口:“你见过屋主韦斯顿先生吗?” “没有。” “去找他,问他有关屋子的事,谋杀案、珠宝以及一切有关的事。如果刚好有一大批珠宝藏在那座屋子里,那岂不是件非常奇怪、有趣的事吗?” “不错,”哈奇说,“该是件非常奇怪、有趣的事。” “凯瑟琳·艾佛瑞德小姐是什么人?” “本地银行家克迪士·艾佛瑞德的女儿。曾连续两年当选纽波特地区的年度淑女。她目前人在欧洲,可能在置办嫁妆。” “找出一切有关她和韦斯顿先生的事,然后再来找我,”思考机器总结性的命令道,“噢,还有,”他接着说,“找出韦斯顿家族的历史。有几个继承人?是些什么人?每人可分到多少钱?诸如此类的事,就这些。” 哈奇大步走出。他比来时镇定多了,立刻开始进行思考机器交待他做的事,他相信思考机器一定会帮他解开这个谜题。 当天晚上,冒火的鬼又搞了一次恶作剧。镇上的治安官和其他六七个镇民在半夜时分到鬼屋去,刚走到院子就被幽灵拦住了。他们看到男鬼手上拿着短剑,他们也听到那可怕的鬼笑声。 “投降!不然我开枪了。”治安官紧张地喊着。 男鬼又大笑一声,治安官觉得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其他的人也感觉到了,纷纷擦拭自己的脸,在微弱的灯笼光下查看自己的手和手帕,然后惊叫一声,全都头也不回地跑掉了。那温暖的液体是血,红色的血,新鲜的血。 下午一点钟,哈奇找到欧内斯特·韦斯顿先生时,他正在跟另一位先生吃午餐。欧内斯特向哈奇介绍了乔治·韦斯顿先生,是他的堂兄弟。哈奇想起约一年多前,这位乔治·韦斯顿先生在纽波特地区搞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举动,而且他也是韦斯顿家族的财产继承人之一。哈奇也记得当艾佛瑞德小姐在纽波特社交界大出风头之际,这位乔治·韦斯顿也是她最热烈的追求者。当时谣传他们已经快要订婚了,可是因为她的父亲反对而作罢了。哈奇好奇地看着这个人,一个显然沉溺于酒色,但又谈吐优雅,典型的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 哈奇跟欧内斯特·韦斯顿相交已久,在哈奇任新闻记者的十年间,他们经常有来往。哈奇正在考虑如何提出他想问的问题时,银行家倒是主动提起了。 “嗯,这次你想知道什么?”他亲切地问,“南方海滨的鬼怪,还是即将到来的婚礼?” “两者都要。”哈奇回答。 韦斯顿轻松地谈起他跟艾佛瑞德小姐订婚的事,他下个星期就会正式公布,届时她也会从欧洲回到美国。婚礼定在三四个月之后,具体日期尚未确定。 “那么在海滨的屋子就要装修当作夏季避暑别墅了?”记者问。 “没错。我正想装修一下,换些家具,可是听说那里在闹鬼,所以装修工作就搁置下来了。你听说过这个鬼的事吗?”他问,脸上现出一丝微笑。 “我看过那个鬼。”哈奇回答。“真的?”股票经纪人追问。乔治·韦斯顿听到哈奇见到鬼,也凑上来一起听他讲。哈奇把自己在鬼屋内的经过详细说出。其他两人都兴致勃勃地倾听着。“好家伙!”哈奇说完时,股票经纪人叫起来。“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哈奇坦白地说,“我找不到适当的解释。我不是容易受骗的小孩,也不是神经质、爱胡思乱想的人,可是真的没法解释。” “我认为是个骗局。”乔治·韦斯顿说。 “我也是这么想,”哈奇说,“如果这是个骗局,那就是我所见过最高明的骗局。” 接下来,话题转到五十年前失窃的珠宝及有人在屋内死去的事。哈奇按照思考机器的吩咐把这些事问清楚,虽然他心中并不认为有什么用处。 “嗯,谈到这桩惨剧就要重温一次我的家族史,其实并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欧内斯特坦率地说,“这些事我们早就不去理会它了。也许乔治会记得比我清楚。他的母亲曾经听我的祖母亲口详述过。” 欧内斯特·韦斯顿和哈奇一起用询问的眼光望着乔治·韦斯顿。后者点燃一根香烟,靠在椅背上,开始陈述。他是个出色的叙述者。“我听我母亲说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说,“据我所知,我的祖父是个非常富有的人,花了至少上百万元建了这座滨海的屋子。 “他财富的一部分,是价值约十万元的珠宝。好多珠宝在今天都成为古董了,一定比以前更值钱。这些珠宝只在正式宴会时才会让我祖母戴出来,每年也就一两次而已。 “因此,如何来保护这批珠宝就成为一个相当令人头疼的问题。当时并没有保险柜这类东西。我的祖父想出一个办法,他不想将珠宝放在波士顿的家里,而是想藏在那座滨海屋子里的某个地..t>方。 “要从波士顿旅行到小镇,唯一的方法就是乘坐马车。当时已是冬天,我祖父决定只身前去。他计划在晚上到达,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到屋子里藏好珠宝,然后连夜乘原车回波士顿,只需在中途安排好替换的马就行了。在他离开马车进入屋子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现在只能靠猜测了。” 乔治·韦斯顿停顿了一下,吸了口烟。 “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我祖父倒毙在屋子外的走廊上,他的头骨碎了。另有一人死在屋里。没有人知道死者是什么人;附近方圆几英里的地方都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这引发了各种不同的推测。最显而易见的说法,我们家也承认的,是我祖父摸黑走入屋子,碰了这个可能因为寒冷闯入屋子避寒的人,或那人本来就知道珠宝的事,藏在屋里打算抢劫,两人扭打起来。 “在争斗中,陌生人在屋内被杀了,而我祖父则受了重伤,想要走出房子去求救,在走廊上体力不支倒地,就在那里昏迷死去。这就是我们所能猜测出的当时的情况。” “那批珠宝找到了吗?”记者问。 “没有。不在陌生死者身上,也不在我祖父身上。” “有没有可能是第三个人将珠宝带走了?”欧内斯特·韦斯顿问。 “看起来是有那种可能性,直到今天还是有人这么想。不过有一件事跟这种猜测不符,就是在雪地上只有两行向屋子走的足迹,没有往外走的足迹。当天地上有厚厚的积雪,没有往外走的足迹就表示没人走出去。” 接下来一阵沉默。欧内斯特·韦斯顿慢慢啜饮咖啡。“看起来是,”最后他说,“那批珠宝藏好之后,打斗才发生的,珠宝就此失踪了。” “据我母亲说,过去二十年中,这间屋子陆陆续续地有人搜查过,”乔治·韦斯顿微笑着说,“地窖中每一英寸的地方都被挖过,屋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隐蔽处都被再三查过。最后,知道此事的所有人都死心了,对此事绝口不提,直到现在。” “现在那间屋子可能需要再搜一次了,对吧?”欧内斯特说。乔治·韦斯顿大笑起来。“有可能,”他说,“可是我还是有些怀疑。二十年都找不到的东西,说明不是那么容易被找到。”其他两人听到这句话,一时都沉默不语。 “可是有了鬼这件事,”末了欧内斯特·韦斯顿说,“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何不组织个捉鬼大队,今天晚上到那里去。我的建筑商说他找不到人愿意去那里工作。” “我很高兴参加,”乔治·韦斯顿说,“可惜我今天晚上一定得赶到普罗维顿去参加一个会议。” “你呢,哈奇?”欧内斯特问。 “我会去,”哈奇说,“只要不是单独一人去,”他微笑地加上一句。 “很好,就是你、我,再加上治安官,”欧内斯特说,“今晚就去?” “没问题。” 他们约好傍晚时分再会面。哈奇赶去思考机器家中,将会面情形一一报告。思考机器听完,便转身回去进行他被中断的实验工作。“你今晚能跟我们一起去吗?”哈奇热切地问。 “不行,”科学家回答,“今天我必须去一个科学研讨会宣讲一篇文章,以证明一位芝加哥化学师的理论根本就是狗屁不通。整晚我都得在会场。” “那明晚呢?”哈奇坚持着。 “不行。后天晚上可以。” 后天是星期五晚上。哈奇原先打算在周日版报纸上刊登全篇鬼故事,这样正好赶得上。他满意了。他一直坚信凡杜森教授卓越的头脑会帮他解开这个谜题,乃至一切谜题。 哈奇和欧内斯特·韦斯顿乘夜车赶往海滨小镇。到达后他们找到镇上的治安官,告知来意。 “你愿意跟我们去吗?”哈奇问。 “你们俩都去?”治安官反问。 “不错。” “那我也去,”治安官爽快地说,“捉鬼!”他轻蔑地大笑,“明天一早我就会把他关进监狱。” “不要开枪,”欧内斯特警告,“我们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可是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犯罪行为,顶多也就算是个非法入侵而已。” “我会抓住这家伙的,”治安官说,他还记得满脸被洒了热血的情景。 “也许真的有犯罪行为呢。” 晚上十点,三人潜入闹鬼的黑屋,在哈奇上次驻守的楼梯上蹲下等待。治安官不时紧张地动来动去,其他两人不去理会他。 终于,鬼影出现了。起初是有什么东西跑过地板的声音,然后突然一个白色发光、逐渐长大的影像在接待室中出现了。正跟哈奇向思考机器描述的一模一样。 三个人只能神情恍惚、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影像举起手臂,指向他们,开始在空中写字,绝对是写在空中的。手指动着,在他们眼前挥舞,字迹显现出来了,在黑暗中发光的字迹。这一次,写的字是“死”。 恍惚中,哈奇努力克服恐惧的感觉,他想起思考机器吩咐他的事,要他注意字迹是男人或女人写的,现在就是个好机会了。字迹就像有人在黑板上写的一样,可是在笔画转弯的地方却有个奇怪的扭曲。他努力嗅闻着,什么味道也没有。 突然,他感觉到他身后的治安官有所动作。他耳中听到一声轰鸣,一阵闪光掠过,他知道治安官对鬼开枪了。接下来是一声大喊和大笑,就像嘲笑的声音,跟他以前听到的一样。鬼影好像停了一下,接着就在他们眼前消失在彻底的黑暗之中。原先鬼影站立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 治安官开的枪没命中任何东西。 三个迷惑不解的人沿着山丘下来,走回镇上。自从鬼影在接待室现身后,欧内斯特·韦斯顿就一言不发。它现身的地方会不会是在书房?他无法确定。突然,他转身面对治安官。 “我告诉过你不要开枪。” “没什么关系,”治安官说,“我以官方的身份到那里去,必要时我可以开枪。” “可是子弹并没射中什么东西,”哈奇接口说。 “我发誓我的子弹直接穿过了那个东西,”治安官夸耀说,“我会开枪。” 韦斯顿在自我矛盾中挣扎。他是个头脑冷静的生意人,从不会惊慌失措,可是他现在思维有些呆滞,无法解释自己看到的东西。回到旅馆的小房间坐下后,他茫然地望着记者。 “你能想象出这99lib?东西是怎么回事吗?” 哈奇摇了摇头。“当然,这不是幽灵,”欧内斯特·韦斯顿说,脸上现出紧张的微笑。“我真后悔跑了这一趟,跟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他们断断续续地睡过剩下的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乘火车回波士顿去。正要在车站分手时,股票经纪人开口了。 “我一定要找出原因,”他下定决心般地说,“我知道有一个人,什么都不怕,更不会怕鬼。我要派他去那间屋子守夜。他名叫欧希根,是个好斗的爱尔兰人。如果那个鬼敢来碰他,哼。” 就像一个学童碰上难题一样,哈奇直接找到思考机器,向他汇报最新进展。科学家停下手边的事听他说。“你注意观察笔迹了吗?”科学家问。 “有,”哈奇回答。“我注意看了那个飘浮在空中的字。” “男人还是女人的笔体?” 哈奇现出困惑的样子。“我说不出来,”他说。“好像是粗体字,我记得有个大写的字母‘D’。” “像不像那个股票经纪人的笔迹?他叫什么名字,欧内斯特·韦斯顿?” “我没看过他写的字。” “去找找看,尤其是有大写‘D’的,”思考机器吩咐着。停了一下,他说:“你说那个影像是白色、会发光的?” “没错。” “它会发出亮光吗?比方说它能使室内发亮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当你带着一盏灯走入一个房间时,”思考机器解释说,“灯会照亮房间。这个鬼影也会吗?你是否能由它的亮光看到地板、墙壁或任何东西吗?” “不能,”哈奇肯定地说。 “我明天晚上会跟你去。”科学家说。 “谢谢。”哈奇回答,走开了。 第二天早上,哈奇来到欧内斯特·韦斯顿的办公室。 “你派欧希根去了吗?”他问。 “去了。”股票经纪人勉强忍住微笑地说。 “结果如何?” “他就在外面,我让他来对你说。” 经纪人走到门外,说了几句话,欧希根就走进来了。他是个身材高大、满脸雀斑、一头红发、蓝眼睛的爱尔兰人。一副不怕惹麻烦,而且如果麻烦能够用拳头来解决就很高兴的人。可是现在脸上却有一丝闷闷不乐的神情。 “告诉哈奇先生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欧内斯特说。 欧希根叙述起来。他也一样想捉住这个会冒火的鬼。他一冲过去,鬼就消失了。他跌入一个黑暗的房间里,也就是书房。接着,他跟哈奇一样,从一扇已被撞破的玻璃窗中逃出房子。 “一到屋外,”他继续说,“我就开始琢磨这件事,其实一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可是当我还在室内时,想法可就不一样了。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举着枪,再走进去搜索整个屋子。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原来看到鬼影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接下来我往马厩走去,我在那里放了一张帆布床。 “我爬上楼梯,到原打算过夜的房间里去。那时大约是凌晨两点。我睡了一个多钟头,突然惊醒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敢发誓看见屋里有一只猫,一只鬼猫在房间内疯狂地到处乱跑。我立刻跳起来向房门跑去,可是那只猫像一道火光似的,先我一步挡在门口。 “这只猫跟主屋里的鬼影有相似的地方,都是一个影子,好像着火一样摇曳着白光。我躲回床上,将被子盖过头,闭着眼睛不敢动弹。先生,”他抱歉地对欧内斯特·韦斯顿说,“那里没有什么是我能用手摸得到的。” “就是这样?”哈奇微笑着问。 “这才只是开始而已。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紧紧地绑在帆布床上。我的手脚都被分别绑住了,我只能躺在那儿大声呼救。过了一会儿,对我而言就像过了一年似的,似乎听到外面有人的声音。我叫得更大声了,结果是治安官上来,帮我松了绑。我对他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回到了波士顿。韦斯顿先生,请您准许我就此辞职。我不怕跟任何人或物对打,可是对摸不着的东西,嗯,那就不同了。” 当天晚些时候,哈奇跟思考机器一起乘火车去了临海小镇。在路上,他问了哈奇几个问题,可是大部分时间他都是静坐无言,斜眼看着窗外。哈奇知道他的脾气,除了回答问题之外,就不去打扰他。 “你有没有查过欧内斯特·韦斯顿的笔迹?”这是第一个问题。 “有。” “大写的字母‘D’?” “跟鬼写的不是不像,但也不是完全像。”哈奇回答。 “你在普罗维顿市认不认识什么人,可以帮你查些事情?”这是第二个问题。 “有。” “到站时打长途电话给他,让我跟他通话。” 半个小时后,思考机器在长途电话里和哈奇在普罗维顿的报界朋友谈话。谈话的内容他并没让等在一旁的哈奇知道。说完走出电话亭几分钟后,他再次走入电话亭,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可以走了。”他说。他们一起走到鬼屋。在走入院子时,思考机器突然又想到什么事情。 “跑步去打电话给欧内斯特·韦斯顿,”他吩咐道,“问他或他的堂兄弟是否有摩托艇。我们可能要用一艘船。同时要问清小艇是使用什么动力的,电力还是汽油。” 哈奇跑回小镇去,思考机器独自一人在走廊上眺望大海。哈奇很快地就回来了。“怎么样?”他问。 “欧内斯特·韦斯顿没有机动船,”记者说,“乔治·韦斯顿有一艘电动船,可是目前不在,无法借给我们使用。如果你真的需要用的话,也许我能从其他地方借一艘来。” “不用了,”思考机器说。他的语气冷淡,好像对这件事已经全无兴趣似的。他们绕过房子,来到厨房入口。 “接下来要干什么呢?”哈奇问。 “我要去找珠宝。”思考机器的回答把对方吓了一跳。 “你能找到珠宝?”哈奇重问一次。 “当然。” 他们从厨房门进入主屋,科学家斜着眼四处张望,通过接待室、书房,来到走廊。由此经过一道关着的小门进入地下室。地下室黑暗湿冷,到处都是成堆的垃圾。思考机器站在屋子中央,靠近烟囱底部的地方。他站着不动,好像脑中在计算什么东西。他用手指摸索由石砖砌成的烟囱壁,从站的地点开始绕着烟囱转圈。哈奇站在一旁望着。绕完一圈后他再重新开始,这次手指放在比他头部稍高的部位,仔细摸索烟囱壁又绕了一圈。 “老天,老天!”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恼怒地叫着,“哈奇先生,你的个子比我高,请仔细用手指摸这些烟囱壁上的石砖,看看是不是全都牢固不动。” 哈奇照样沿着烟囱壁绕了一圈。终于有一块石砖摸起来似乎有点松动。“松的。”他说。“拉出来。” 用力拉扯了几下,石砖被拽了下来。“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思考机器说。哈奇照做了。他掏出一个约八英寸见方的木盒子,递给思考机器。“啊哈!”思考机器低叫了一声。稍一用力,腐朽的木盒子就裂开了。滚出来的就是失踪了五十多年的珠宝。 哈奇爆出一阵压抑许久的笑声,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珠宝,递给思考机器。后者有点惊讶地看哈奇。“你怎么了?”科学家问。“没事。”哈奇说,可是还是忍不住笑逐颜开。 他们将被拉出的石砖重新塞回原位,然后一起走回小镇,那批失而复得的珠宝就放在口袋里。“你怎么知道在那里?”哈奇问。“二加二一定等于四,”思考机器高深莫测地回答,“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加法。”他停了一下,又说:“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找到了珠宝,连一点暗示都不行,我会告诉你何时才可以透露出去。” 哈奇丝毫没有要提早泄漏这个消息的念头。在他心中,他看到的是一大篇生动的文章,详细描述这只冒火的鬼如何被抓到,价值百万元的珠宝如何被发现的独家报道。他一想到这个就又乐不可支。现在他当然一声不吭,可是等到他的文章见报…… 在小镇上,思考机器找到治安官。“我听说前天晚上,在韦斯顿老屋有人用血泼你?” “不错,是血,热血。” “你用手帕擦拭了?” “不错。” “那张手帕还在吗?” “我可以找找看,”治安官语气含糊,“不过,可能洗了。” “你是个聪明人,”思考机器漫不经心地说,“想想看,这里有可能隐含着一起重大的犯罪事件,而你会把唯一的犯罪证据——血迹,洗掉吗?”治安官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用担心,”他说,“在这儿等我,我去找出来给你。”他很快就把手帕拿来了。上面有六七块深棕色的血迹。思考机器在镇上的药店停下来,跟药剂师谈了一会儿,然后进入药店后面的调剂室,一个多小时后他走出药店时,天色已经黑了。哈奇和治安官正在外面等他。 记者不敢发问,思考机器更不会主动说他在药店中搞些什么。“这会儿从波士顿赶到这儿会不会太晚了?”他问治安官。“不会。如果从波士顿乘八点钟开的火车,到这里才九点半而已。” “哈奇先生,请打电话给韦斯顿先生,我指的是欧内斯特·韦斯顿,让他今晚就过来,跟他强调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哈奇打电话到韦斯顿先生的俱乐部去找他。欧内斯特说他已有其他约会,既然是重要的事,他一定会到。在这段时间里,思考机器一直在跟治安官交谈,并时不时地给对方一些指示。治安官大概是非常信服思考机器的话,只听到他不断地说:“好,没问题。”口气非常诚恳。 “绝对不能透露一丝口风,”思考机器说,“就是对你的家人也不能说。” “好,没问题。”治安官说完后,就离开去吃晚餐了。思考机器跟哈奇在他们住的小旅馆中吃了晚餐。餐中两人沉默不语。餐后,哈奇问了一个问题。 “你要我去查欧内斯特·韦斯顿的笔迹,”他说,“可是你已经知道,当鬼出现时,欧内斯特和治安官就跟我在一起,在那种情况下,实在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请不要说那种话。” “我意思是说,既然他跟我们在一起——” “今晚,整个鬼故事就会真相大白。”科学家再次打断对方的话。 九点半时,欧内斯特·韦斯顿乘火车到达。思考机器跟他进行了一番长谈,哈奇只能站在一旁干等。谈完之后,他们走到记者身边。“你最好带把手枪。”思考机器说。“有这个必要吗?”韦斯顿问。“完全有必要。”科学家强调地说。 韦斯顿走开。哈奇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思考机器也没说。他大致知道思考机器要到闹鬼的屋子去,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会不会被邀请一起去。 最后他们总算一起动身了。思考机器带着一把从旅馆借来的铁锤。这是个漆黑的夜晚,几乎看不见脚下走的路。通往鬼屋的上坡路更是模模糊糊的,一路上大家绊倒了好多次。他们从厨房门进去,走到接待室,哈奇对思考机器指出他前两次在楼梯上驻足,看到发光鬼影的地点。 “你到会客室去躲起来,”科学家吩咐道,“绝不能弄出任何声响。” 他们分开等了好几个小时,哈奇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不能看到其他人更加重了他的焦虑。他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坐下等着。思考机器纹丝不动地坐在台阶上,右手握住铁锤,斜眼看着黑暗的空间。 终于,他听到一个声音,似有似无的,也可能是他的想象。似乎像是有什么东西拖过地板。他警觉起来。接下藏书网来有一阵吓人的薄雾在接待室中升起,或者是在书房中?他不能确定。他看着,看着,提高警觉地看着。 慢慢地,光度越来越亮了。一个人影毫无疑问地在薄雾中逐渐显现。思考机器毫不惊慌,他看到某些地方雾气越来越重,人影也逐渐清晰,在一团白光中现出一个人形。 然后雾气慢慢消散,人影更加清楚。个子高大,穿着长袍,头上罩着会发光的风帽。在思考机器的注视下,人影举起一只手臂,手持一把短剑,摆出威胁的样子。思考机器一点恐惧感都没有,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 他看到人影举起另一只手,似乎是向他指着。手指在空中划过,他可以看出手指在空中写出“死”这个字。发光的字在他眼前的空中漂浮着。他怀疑地眨眨眼。接着,他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鬼笑声。慢慢地,科学家蹑手蹑脚地有如幽灵一样,从他刚才坐的台阶上爬下来,右手仍然紧握铁锤。他缓慢地爬着,逼近那个鬼影。哈奇不知道思考机器想干什么,只能静待某些事情的发生。突然他等待的事的确发生了,他听到像是玻璃窗被撞破的“哗啦”一声巨响,空中的人影和漂浮的字都不见了,老房子某些地方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最后,记者听到有人用平静地叫他的名字。那是思考机器。 “哈奇先生,请过来。” 记者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有个东西撞上他,在他头上猛敲了一下。他眼前迸出火花,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当哈奇恢复知觉时,他首先看到的是思考机器的打火机冒出的火光。他也看到科学家对他关切的眼神。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怎么回事?”他问。“你的头觉得怎么样?”科学家用另一个问话回答他。“噢,”哈奇突然想起来他被敲昏前的一些事,“我的头没事。发生什么事了?” “站起来,跟我走,”思考机器毫无同情心地说,“那边有个人被枪打中了。” 哈奇站起来,跟着小个子的科学家从前门走出屋子,向海边走去。这时乌云已经散去了一些,月光穿过乌云洒在海面上,现出闪烁不定的光点。 “是谁打了我的头?”当他们向前走时,哈奇再次提问。他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就是那个鬼,”科学家说,“我想,他也吃了一颗子弹。” 他们看到镇治安官在夜影中走来。“谁?” “凡杜森教授和哈奇先生。” “韦斯顿先生打中他了,”治安官得意地说,“他想从屋后溜出去,可是我照你的吩咐,把后门闩死,所以他改从前门出去,韦斯顿先生挡住那里,那人举起短剑向他刺去,韦斯顿先生就开了枪,我想打中了那人的手臂。韦斯顿先生现在正在看守他。” 思考机器转头面对记者。“你跟治安官在这里等我,”他吩咐说,“如果那个人受伤需要护理,我是个医生,我能帮助他。除非听到我的召唤,否则不要过来。” 哈奇跟治安官等了很久。治安官精力充沛地不停地讲着,哈奇只能不耐烦地听。他很想去看思考机器和韦斯顿先生在跟那个鬼搞什么名堂。 约过了半个小时,月光再次隐去,哈奇听到湍急的水流声和一阵摩托艇的马达声,看到一个拉长的阴影从海中离去。“有什么事吗?”哈奇大叫。“没事。”有人回答。 一阵寂静之后,欧内斯特·韦斯顿和思考机器一起走过来。“那个家伙呢?”哈奇问。“那个鬼……在哪里?”治安官也开口问。“他乘摩托艇逃走了。”韦斯顿先生若无其事地说。“逃走了?”哈奇和治安官不约而同地叫起来。“对,逃走了,”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哈奇先生,咱们回旅馆。” 哈奇勉强抑制住自己失望的情绪,默不作声地和其他两人回到旅馆。治安官也默默地跟在一旁。到达旅馆时,他们向莫名其妙、困惑而气馁的治安官道了晚安。 “祝你们好运。”治安官走在黑暗的路上时说。 三人到楼上科学家住的房间里坐下,哈奇不耐烦地等着有人对他详述事情的经过。韦斯顿燃起一根香烟,靠在椅背上。思考机器十指相对,斜眼盯着天花板坐着。 “韦斯顿先生,你知道我是应哈奇先生之请来参与这件事的?”末了,他说。“我明白,”对方回答,“在你说完之后,我要请他帮个忙。”思考机器在椅子动了一下,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也调整了一下他的眼镜,然后才和往常一样开始分析案情。 “哈奇先生来找我时,他的心情糟透了,满怀恐惧地告诉我这个神秘的鬼故事。我想他经历过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不用在此重复一遍。重要的是,他告诉我在屋里的餐厅和起居室有四面大镜子,以及他查出的有关发生在老屋的谋杀案和价值连城的失踪珠宝等事。 “他对我说,他晚上在屋子里真的看到了鬼。我知道哈奇先生一向是个冷静、精明能干的年轻人,从不会胡思乱想。因此我知道这个搞骗术的家伙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聪明得足以使哈奇先生这样的人也惊慌失措。 “哈奇先生跟其他人一样,在接待室或是在书房靠近门的地方,他不能确定,总之是在门附近,看到这个鬼影。在鬼影出现前,他听到一些声响,他认为是老鼠跑过地板的声音。可是,这个屋子已经有五年没人居住了。据我所知,老鼠极少会留在没有人居住的房子里这么久。所以那是什么声音呢?当然是鬼弄出来的声音,但为什么呢? “从科学上来说,只有一种元素会发出哈奇先生所提到的白光,那就是磷。纯磷暴露在空气中时,很快就会燃烧殆尽,所以,通常是将磷加上硅酸铝、甘油等物一起使用。磷有一种特别的味道,站在二十英尺之内都可以闻得到。哈奇先生闻到什么气味了吗?没有。 “到目前为止,有几件事实需要考虑到:这个幽灵出现前会制造某种声音;磷混合物会产生白光;哈奇先生没有闻到磷的味道,即使是他冲到鬼出现的地方时也没闻到。二加上二一定会变成四。如果哈奇先生在鬼出现的地方没有闻到磷的味道,那就表示鬼并不在那里。他所看到的其实是鬼的映象而已,磷光的映象,明白了吧。 “哈奇先生看到它举起一根手指,在空中写字。同样的,他并没真正看到是谁在写,看到的只是个映象而已。记得他曾说过,当他向鬼冲过去时,鬼的部分形象消失了,首先是一半消失,接下来是另一半。因此他伸出去的手只能抓到空气。 “显然这些映象是由什么东西传过来的,可能是镜子吧,这是最常见用来反射映象的东西。可是哈奇先生冲过鬼站立的地方时,并没撞上镜子或类似的东西。他发现自己冲入了另一个房间——书房。他记得很清楚,当天下午他检查屋子时,已经把从接待室通向书房的门关好了。 “我立刻就想到,有人在使用可滑动的镜子装置。哈奇先生看到一个幽灵站在门前,一半先消失,然后是另一半,他穿过幽灵站的地点。如果有人把一面大镜子装在滑轮上,放在打开的门前,当做一道滑动门,然后滑入墙壁里,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韦斯顿先生说。 “没错,”哈奇兴奋地说,“请说下去。” “这道滑动门移动时,也可能制造出哈奇先生所听到的老鼠跑过地板的声音效果。哈奇先生说过在餐厅和起居室里有四面大镜子,从这些镜子再加上他描述的鬼站的位置,我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反射的映象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总体来说,我其实对鬼为什么要在那间屋子里出现更关心些。为什么呢?难道有人只是为了好玩吗?我不相信。为什么?要知道,这个鬼在那些意大利工人施工前从未出现过。那么鬼出现的目的是要将这些工人赶走吗? “我脑中想的全是这个问题。等到哈奇先生告诉我这间屋子发生过谋杀案和珠宝失踪的事,我找到鬼出现的动机了。我要他继续往这个方向查下去,提醒他失踪的珠宝很有可能仍然藏在屋内某处。假设有人知道这件事,正在搜查中,而且很有信心能找得到,不希望别人来打扰。那么要用什么有效的方式才能赶走其他人,不管是镇上的居民、无业游民还是工人呢?制造出一个鬼?很有可能。 “再假设,有人想给老屋一个坏名声,让韦斯顿先生不愿派人来翻修,用鬼?很有可能。这个心胸狭窄的扮鬼家伙想到,要是这个鬼故事能破坏艾佛瑞德小姐和韦斯顿先生的婚事,那就更加理想了。为了证明这一点,韦斯顿先生,我要哈奇先生去找出所有有关你和你的家族的消息。我想,你们家族的人对五十年前失踪的珠宝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些。 “果然不错,哈奇先生从你和你的堂兄弟乔治·韦斯顿那里得到的消息,让我找出了装鬼的动机。就跟我假设的一样,就是要赶走施工的人,至少直到这个人找到失踪的珠宝为止。老屋以前发生过的谋杀案更增添了鬼的可信度。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是谁对失踪珠宝的事知道得最多?你的堂兄弟乔治·韦斯顿。他是否在最近获得了有关失踪珠宝的最新消息?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自己说过,他的母亲从他的祖母那里亲耳听到整个故事,他的祖母当然也有可能听到他祖父有意要将珠宝藏在老屋子的什么地方。” 思考机器暂停了一下,调整坐姿后,继续说下去。 “乔治·韦斯顿拒绝跟你们一起到老屋去抓鬼,他说他当晚需要到普罗维顿市去开会。我让哈奇先生在那边的同行查过,根本没有这回事。因此乔治·韦斯顿当晚很可能也到鬼屋去了。 “当我将老屋附近的地形查看过之后,发现如果一个人想避免让镇民看到,如同这个装鬼的家伙所做的,就是在夜间乘摩托艇前来。他可以趁夜在峭壁下的海边靠岸,镇上的人绝不能看到他。乔治·韦斯顿有没有摩托艇呢?有,一艘电动小船,开动时几乎寂静无声。 “这时,整件事已经相当清楚了。运用逻辑推理,我知道这个鬼如何来去无踪;我知道他装鬼的动机,就是寻找失踪的珠宝;我也推测出这个人是谁,这个人知道有关珠宝的事,有充分的机会去扮鬼,也足够聪明能设计出整个计划。接下来,就是去证实我的想法。头一件事是去找失踪的珠宝。” “找珠宝?”韦斯顿先生以略带嘲讽的口吻说。 “就在这里,”思考机器冷冷地说。 果然不错,就在股票经纪人吃惊的目光中,他取出了已经失踪了五十年的珠宝。韦斯顿先生不只是吃惊而已,他目瞪口呆地瞪着这一堆发亮的东西,良久才能发出声来。 “你怎么找到的?”他问,“在哪里找到的?” “开动脑筋想一想就够了,”对方回答,“我走入老屋子,想想屋主在那种情况下最有可能将珠宝藏在什么地方,这样就找到了。” “可是……可是……”韦斯顿先生结结巴巴地说。 “当时,藏珠宝的人只是想暂时将珠宝藏起来,记住,他随时要拿出来佩戴的,”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他当然不会将珠宝藏在木头里,以免被烧掉;他也不会藏在地窖底下,那是最容易被搜查到的地方,而且挖坑埋土也太麻烦了。你们记得的确有个人在屋子内被杀死,而且白雪覆盖的地上只有两行向屋子走去的足迹,没有走出来的足迹,这证明了屋主人的确将珠宝藏在屋内。那栋屋子除了烟囱外全是木制的。他能藏在什么地方呢?当然是在烟囱中的石砖里。 “他自然不会将珠宝藏在跟视线平齐的高度,否则有人细查时很容易就看到石砖被移动过的痕迹。因此,他最有可能将珠宝藏在比视线更高或更低的地方。我发现他藏在高处,一块松动的石砖被拿出来后,里面就是一个木盒子和这些东西。” 韦斯顿先生现在是在用惊奇、钦佩的眼光看思考机器了。 “找到珠宝之后,接下去要做的事就是要将这个扮鬼的家伙当场逮住。韦斯顿先生,我叫你过来是因为我考虑到既然没有什么犯罪行为,最好是将这个人交由你这个主人来处置。我进屋时,带着一把铁锤,然后静待事情发展。 “最后这个鬼照例大笑着现身了。我静悄悄地从驻足的地方爬下去,爬到那个鬼现身的地方时,挥动铁锤用力敲去,不出所料,一大块玻璃哗然碎裂。这下子把那个操纵活动镜子的人吓了一跳,他拔腿就往屋后的厨房门跑去,可是我早就吩咐治安官在咱们进门之后将厨房门由外面栓死,因此这个扮鬼的家伙不得不往前门跑去。其他的事,比如你找到电动船,在那里等他,以及开枪等等,你已经知道了。” “他想用短剑刺我,”韦斯顿补充道,“我不得不开枪打伤他。” “枪伤只是个小伤口,”思考机器说,“他的手臂过几天就会好了。届时,我想由你出钱让他到欧洲去度个四五年的长假,交换条件是不过问找到珠宝的事,这大概是笔不错的交易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欧内斯特·韦斯顿冷静地说,“我当然不会去控告他。” “那个鬼,到底是谁?”哈奇问。 “乔治·韦斯顿,我的堂兄弟,”欧内斯特说。“在这事件中,有些事希望你能不报导,如果没有牵涉到你的正义感的话。” 哈奇考虑了一下。“我会考虑的,”他说。然后转头面对思考机器。“那个扮鬼的人是在什么地方操纵的?” “就在餐厅里,食品储藏室旁边,”思考机器说,“他将制好的磷涂在一件长袍上放在储藏室里。需要时将门打开就行了。这件长袍映入前面的大镜子里,然后反射到起居室对面的大镜子去,从那儿再反射到接待室通向书房的活动镜子上,我敲破的就是那面活动镜子。” “他是如何在空中写字呢?” “噢,那个啊?他只要在鬼影前面举着一片玻璃,用反手字体写上就行了。这样,在接待室看到反射的映象时就能看到正面字体了。” “还有在前院里洒到治安官身上的血呢?”哈奇再问。 “那是狗血。我在镇上药剂师的实验室中检验出来的。同样是要赶走好奇镇民的把戏。猫的鬼影及将看更人绑在床上也都是类似的手法。” 大家都沉默了很久。韦斯顿先生首先站起来,感谢思考机器帮他找到失踪的珠宝,向大家道过晚安,然后走了出去。哈奇也下意识地跟着走出房门,临到房门时,他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治安官开的枪为什么没有打破镜子?” “因为他太激动了,子弹打中的是镜子旁边的木门,”科学家回答。“我用一把小刀把子弹挖出来了。晚安。” 三件外套 卡罗尔·加兰在睡梦中,突然有个奇怪的感觉。他觉得有个人在卧室里,睁眼一看,果然没错。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背影。那人正在摸索加兰睡觉前脱下的衣服。加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时,床发出声响。 “不用麻烦你,”那人说,没有转身,“我再有一分钟就弄完了。” “弄完什么?”加兰问,“我的口袋吗?” 陌生人挺直身子,扭头看向他。这是个身材高挑、体态轻盈、没留胡须的年轻人,有一头卷曲的头发,眼睛与嘴唇都现出戏谑的神情。他身着晚礼服,头戴高帽,外罩一件有圆领披风的宽松长大衣,神态从容不迫,连加兰都几乎要佩服他了。 “我真的不想吵醒你,”陌生人用愉快的声调抱歉地说,“我会尽量小声些。” “你并没弄出声响,”加兰说,“你在找什么?” 陌生人拿起一件放在椅子上的外套,用一把小刀灵巧地将外套里衬的两侧割开。接下来他又做了一些什么事,加兰从他半倚的位置上看不到,弄完之后,陌生人将外套叠好,放回椅子上。“我把今晚你在俱乐部玩桥牌时赢的钱拿走了,”他说,“省了你将支票兑换现款的麻烦。” 加兰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这位沉着、大胆的陌生人。“我相信你找到的钱数刚刚好。”他讽刺地说。 “没错,正好是一千三百四十七元。谢谢你。我还给你留下了两百多元呢。” “噢,全都拿去好了,”加兰宽宏大度地说,“反正我会让你全数归还的。” 陌生人愉快地笑了。“我该告辞了,”他说,“在我离开之前,我该说你的桥牌技术实在高明,只是在没有拿到王牌时叫牌有点鲁莽而已。” “谢谢你。”加兰说,开始下床。 “不用下床了,”陌生人仍用愉快的语气说道,“我兜里有样东西,我实在很不喜欢用它,但迫不得已时也只好用了。” 加兰继续下床。“你不会笨得在这里开枪,”他冷静地说,“如果你在旅馆中开枪,枪声会招来警察,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了。这会儿是晚上十一点半,大厅中仍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而且门廊总是挤满了人。你还是得静悄悄地从旅馆大门出去。现在你该把钱还给我了。” 陌生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发亮的东西,随意地把玩着,然后走到叫人..铃旁边。他眼中流露出坚毅的神色,唇边的微笑已经不见了。“我不想现在就把钱还你,”他说,“当然,为了咱们俩着想,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引人注目。” 加兰继续向来人逼近。 “嘿,你最好不要干蠢事,”陌生人和善地警告着,“除非你跨过我,否则你抓不到叫人铃;如果你大声喊叫,我就不得不使用这把手枪了,希望运气好不会引起楼下大厅里人们的注意。眼下你并不需要这笔钱,可是我需要。你在俱乐部很容易就能赚回这笔钱。我离开时,你要是大声乱叫,我就不客气了。” 加兰惊讶地瞪着对方,陌生人毫不客气地回瞪着他。 “我手上没有枪,”加兰说,“可是我还能……” 话还没说完,加兰便挥出一记右直拳,假如陌生人的头没有躲开的话,这记直拳倒是力气十足。陌生人往下一蹲,左拳正击中加兰的眼睛。这样一来,加兰忘了他原先要抓小偷的意图,现在变成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战斗了,而加兰正好是拳击大师麦克·多诺万的得意门生。 双方攻击四个回合后,加兰不得不承认,这个陌生人的拳击老师对这项艺术的修为可能比麦克·多诺万要高一些。虽然对方穿的是笨重的晚礼服和大衣,身穿睡衣的加兰却只打中对方一拳而已。他的嘴唇受到一记猛击,刺痛之下,他忘记了拳击比赛的规则,只想用双手抓住对方的喉咙。此时,陌生人挥出一记短拳,加兰开始感到眩晕,耀眼的亮光在他眼前跳跃,直到四周变成漆黑一片。在昏过去之前,他隐约想起这一拳与前世界拳击冠军在卡森市受挫时挨的那一记一样。 陌生人俯视着加兰,戴好自己的高帽子,拉平手套,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他从容地穿过大厅,停下来点燃一根雪茄,走出旅馆的旋转大门。在外面的街边,一辆汽车正等着他。车里坐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士,以及一位司机。 “怎么样?”女士问。 陌生人摇摇头,爬进车子坐在她身旁,车飞驶而去。 恢复神志之后,加兰觉得有如经历过一场生动而逼真的噩梦。可是当他从镜中看到自己肿胀的黑眼圈,再加上口袋里失去的一千三百四十七元,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审视着外套里衬上的两道被刀子割破的地方,困惑地摇摇头。 “这个讨厌的家伙为什么要割破我的外套呢?”他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早上,加兰来到朋友哈尔·迪克森家,把外套还给它的主人。他们是大学时的室友,经常互相借用日用品。前一天傍晚加兰去俱乐部玩牌时,身上只穿了一件轻便外套,没想到夜间气温骤降,所以他离开时就借用了老室友哈尔的粗呢厚外套,将自己的外套留给了哈尔。 “哈尔,我得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他将昨晚>藏书网发生的事和盘托出,“看,这就是那个家伙割破你的外套的部位。”他们一起检查外套里衬上的长割口,迷惑地对望着。“送到你的裁缝那里去,让他修补好,”加兰说,“然后,把账单递到我那儿去。”迪克森还在看着里衬。“他为什么要割开这里呢?”他问。加兰摇摇头。“拿我的外套来,”他说,“我两点半必须搭火车回家,现在穿我的轻便外套就够了。”加兰正要穿上自己的外套,突然停了下来。“哇!看这儿!”他轻呼着。迪克森看去。这件轻便外套两侧的里衬也被利器割开了。十分钟之后,两位年轻人来到警察局。马洛里探员接待了他们。 两件外套都放在他面前,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接下来他们讲明事情的经过。马洛里探员双腿放在桌上,嘴上叼着雪茄听着。“那个小偷看起来什么样子?”末了他问。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绅士。” “就像你我一样吗?” “嗯,像我多一点。”加兰坦率地说。 “我立刻派人去查。”警探说。 加兰登上两点三十分的火车,一个半小时之后,他回到邻镇的家中。四点四十五分时,他打了一通长途电话给马洛里探员。 “马洛里探员吗?”加兰惊奇地说,“是的,我是卡罗尔·加兰。是,我在家。我一到家,就想去屋里拿一件厚外套穿上,结果我发现这件外套里衬的两侧也被刀子割破了,就和另外两件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子,马洛里探员可是哑口无言了,他得承认他毫无头绪。他抓抓头发,再扯扯胡子,最后将听筒重重放下,决定亲自动手去侦查。 “我能理解,”哈钦森·哈奇说,“小偷会拿走钱,可是他为什么要割开外套的里衬呢?门房看到的那位戴面纱、坐在车里的女人又是谁?”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后来他为什么要到迪克森家去,将加兰留下的外套里衬也割开?”思考机器仍然没出声。“最后,他为什么要赶到邻镇加兰的家中,足足四十英里之外,将加兰另一件外套的里衬也割开?”凡杜森教授缩进大沙发椅中,斜着眼往上看,十指指尖相触,仍然沉思着。最后他打破沉默。“你给了我所有已知的线索吗?” “全都告诉你了。”记者回答。 “这个案子一点儿奇特之处也没有,”思考机器宣称,“当我们找齐所有的必要资料之后,答案就在眼前。除非有些资料无法找到,那就麻烦些了。等小偷把钱还给加兰,就能证实我的假设没错。” “钱会还给加兰?”记者难以置信地说。 “这正是我要说的,”科学家不耐烦地说,“加兰如果不在乎失去这一千三百四十七元,他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坚持进行侦查。我要你跟他保持密切联系,他一拿到钱,就立刻通知我,我会为他解决这个案子。在此之前,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过了将近一个星期,事情才有新的发展,一千三百四十七元从丹佛市用快递送还给加兰。随着现金附上的,还有一张没有署名的短笺,上面只说谢谢借用这笔钱,并且对在加兰卧室发生的那场拳击战的结果致以抱歉之意。 警方震惊了,这个结果跟他们想的完全不同。加兰也有点吃惊,不过对能收回款项还是很高兴。丹佛市的快递公司找不到寄件人的纪录,因为寄件人使用的是假名字、假地址。当哈奇对思考机器指出这一点时,思考机器只是不当一回事地挥挥手。 “假名字和假地址完全没关系,”科学家宣称,“加兰知道那个偷了钱并割破他外套的人叫什么名字。” “可是他说他不知道。”哈奇抗议。 “他可能有些原因不得不那样说,”科学家说。“他愿意宣誓作证他从未见过那个人。” “他也许会那么做,”科学家再次傲慢地说,“我敢说他知道那人的名字。下一次加兰到本市来之前,告诉我。” “他现在就在此地,”记者说,“他今天来和马洛里探员讨论有关取回钱的事。”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科学家说,“咱们马上去见他。” 在加兰的旅馆房间里,哈奇为双方做了介绍。“加兰先生,给我讲讲你的恋爱情事吧。”科学家唐突地说。“我的恋爱情事?我没有恋爱情事。” “噢,我明白了。你结过婚。” 加兰直视着对方斜视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我不相信结过婚和恋爱情事一定有必然的关系,”他微笑地说,“你也知道,有些男人的确爱他们的太太。我正好是其中之一。当你说恋爱情事时,我以为你说的是……” “有些男人,”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就是因为结婚了,才不敢承认跟别人有什么纠葛。”他的蓝眼睛不客气地瞪着加兰。 良久,年轻人站起来,好像生气了。“我不是那种人。”他明确地说。 思考机器耸耸肩。“好吧。那个偷了你的钱、割破你的外套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加兰反驳说。 “我知道你对警方说了什么,”科学家说,“相信我,你最好对我藏书网坦白说出那人的名字,这样可以省却你很多麻烦。” “我不知道。”加兰重复了一遍。 “连那人的照片也没有?” “没有。” 思考机器前额的皱纹不自觉地加深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加兰好奇而又恼怒地看着这位个子矮小的人。好长一段时间,没人出声。末了,科学家打破了沉默。 “加兰先生,你结婚几年了?” “四年。” 思考机器摇摇头,站起来。“抱歉,我想问,你的经济状况如何?” “我有一份薪水,相当丰厚的薪水,一年一万两千元,足够我和我太太使用了。” “你对婚姻满意吗?” “非常满意。” 思考机器再次摇摇头。 十分钟之后,思考机器和哈钦森·哈奇走在大街上。“不是他撒谎,就是我们忽略了某些线索。”科学家开口说,“我认为他撒谎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记者问。 “下一步,”科学家继续说,“要确定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这些事就要靠你了。查查过去五年中他在干什么,特别要注意他的婚姻生活,他在俱乐部中的活动,是不是有另外一个女人参与其中。我知道一定有个女人牵扯到这个案子中,还记得汽车中的女人吗?当然,因为钱已经归还,所以警方可能不再管这件事了。不过我个人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才甘心。” 哈奇下了很大力气去详细调查之后,告诉科学家,根据调查结果,加兰说的是真话。 “奇怪,真是桩奇怪的案子,”思考机器心不在焉地说,“根据逻辑推理,我们不得不相信是加兰自己割破他外套的里衬,而且自己从丹佛市汇钱过来。可是当我们想找出他这样做的动机时,却一无所获。二加上二总是会等于四。可是如果其中一个数字不见了,我们就无法进行这种演算了。因此,我认为在这个案子中,一定有某个我们尚未找出的因素。我会找出来的。你在调查加兰的家事时,有没有他父亲的资料?” “有。他父亲几年前去世了。不过,他父亲也叫卡罗尔·加兰。”思考机器突然转身面对记者。“哈奇先生,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资料,”他说,“你知不知道,他家族中还有什么人名叫卡罗尔·加兰的?” “有,好多年前了,他的曾祖父也叫卡罗尔·加兰。”小个子科学家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十多趟,然后走到隔壁房间去。五分钟后,他拿着帽子和外套走回来。他和记者一起来到一个高级俱乐部,送进一张名片。等了几分钟后,一位年轻人走出来。“我叫凡杜森,”思考机器说,“我想要请教一件事。我们能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谈几分钟吗?”年轻人领着他们走到一个隐蔽的小房间,关上房门。“这跟你那封秘密信件有关。”思考机器用纤长的手指戳了一下年轻人的胸口。“是她派你来的吗?” “不是。” “那么,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认为你这样一位体面的人,一位社会上流的绅士,身上会带着一封能危及某位女士名誉的信件,更何况那位女士现在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哈奇看到年轻人脸色大变。“嫁作他人妇?” 年轻人震惊地说,“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星期前。她目前和她的丈夫在西海岸。她的丈夫知道你有这封信,因此你想要用这封信来威胁他,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了。我劝你还是把信撕毁算了。” 年轻人瞪着面前这位矮个子科学家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如果这位女士亲自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我会撕毁这封信。”他说。 “她现在委托我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了。”科学家编得天花乱坠。 “她要求你这么做吗?” “她现在委托我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了。”科学家重复一次。年轻人又沉默下来。他慢慢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在桌面上摊开,从里衬中一个隐秘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他把信件交给思考机器时,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似乎在追忆往事一般,有些沉思,甚至有一份温柔。思考机器并没有接过来,他只是点起一根火柴,燃在信封一角。三个人静静地看着信封烧成灰。 “就算是最笨的人也看得出来,”思考机器对哈钦森·哈奇说,“那个进入加兰旅馆房间的陌生人不是普通的小偷。他的目的就是要割开加兰外套的里衬。为什么呢?他要找某个他认为是藏在里衬中的东西。没错,他拿了一些钱,那不过是他凑巧需要一笔钱,他承诺要归还,而他的确归还了。 “我们知道他不是小偷,我们也知道他要找的东西藏在外套的里衬中。可是他不知道割开的第一件外套并不是加兰的。他割开外套里衬后,才发现那件外套属于哈尔·迪克森。这个人相当聪明,他推论出加兰一定是借用哈尔的外套了。因此他到哈尔的住处,找到加兰的外套,割开里衬后,仍然没找到他要的东西。此时,他当然就直接去了邻镇加兰的住宅,找到并割开第三件外套。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现在我们来看其他不那么明显的事。他在找什么?钱吗?不是。他把拿走的钱归还了。珠宝?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他三次闯入房间,没拿走任何珠宝。那么究竟是什么呢?也许是份非常重要的文件,才值得他冒生命危险去搜寻。接下来要问的是,这些文件是对他本人还是对其他人有价值? “这时就要考虑到那个坐在车上,戴着面纱的女士了。如果那些文件只对那个陌生人有用,他会让女士冒险等在旅馆外的汽车上吗?不太可能。反过来说,如果那些文件对女士非常有用,她会不会自动坚持要坐在汽车上等呢? “那么陌生人找的是一份什么样的文件呢?一张遗嘱或地契?有可能,可是这些东西上法庭可能更有用些。或者是一封信?可能性很大。现在让我们整理一下手上的资料。一个男士冒着生命危险,至少是被捕入狱的危险,为一位亲近的女士去取回一封信。女士很可能告诉这位男士信件藏在卡罗尔·加兰的外套里衬中。她怎么会知道,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我们甚至也可以推测,这位女士对男士坦白承认,有一封信会暴露她在婚前的一段不甚光彩的生活。这样一来,整个案件就很清楚了。起初我没考虑到另外有一位卡罗尔·加兰先生的可能性,才会找错人,那位陌生人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当你告诉我他家族中尚有其他人也叫卡罗尔·加兰时,我就打电话去问我们的朋友加兰先生,他对我说他有位堂兄的名字和他相同,经常到本市来,现在正住在俱乐部里。我们和第二位卡罗尔·加兰先生交涉的结果你已经知道了。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一阵沉默。“还有一件事,”哈奇突然开口问,“那个陌生人和那位女士究竟是谁呢?”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思考机器惊讶地回答。 火车卧铺命案 马车夫身体前倾,扬起鞭子挥下,马开始快跑起来。一到火车站,一名女乘客立刻跳了下来。她的脸上蒙着面纱,从苗条纤细的体态来看,应该是位年轻的女性。她很快将车钱递给马车夫,迅速登上火车。 列车员前来查票时,这名年轻的女子正坐在普通车厢的座位上。她付了到奥尔巴尼的车费,询问有无卧铺席位。列车员答应帮她安排。半小时后,列车员过来将她带到列车的后段车厢。 “我们只剩下一个上层的铺位了。”列车员抱歉地说。 “噢,没关系。”她无精打采地说。列车员带她先在客车车厢坐下。 这时她才揭起自己的面纱。美丽的脸庞上仍然带着赶火车时的潮红,可是深黑色的眼中却有一抹恐惧与悲伤交织在一起的阴影,红艳的嘴唇愠怒地撅起,好像在藐视什么似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闷闷不乐地坐着沉思,望向窗外。黄昏随即到来,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渐渐模糊了。列车员走过来,点亮了灯。 过了一会儿,客车车厢后方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轻女郎探头进来,似乎只是好奇地扫视了一下车厢中成排的乘客。她的目光停在有着一头卷曲棕发的苗条女子身上,像是发现了熟人,就在她前面五六排座位的地方。她走上前去。“嗨,朱利亚!”她叫着,“我不知道你也搭这班火车呢。”苗条的女子起初好像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噢,玛丽,你可把我吓了一跳。” 两人先寒暄了一阵,接着玛丽·兰厄姆小姐就把朱利亚·法勒小姐带到列车后段一个舒适的小房间去。她们俩以前都在瓦莎学院读书,是许久不见的大学同学,应该有很多事情可聊。可是两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什么,某种暧昧不明的情绪夹在两人中间。谈话告一段落时,法勒小姐提起列车员只帮她找到一个上层铺位。 “噢,不用担心,亲爱的,”兰厄姆小姐轻快地说,“这卧铺包厢已经被我包下了,这里有两个下铺,你睡一个,我睡另一个。”一阵沉默之后,她又问:“亲爱的,你要去什么地方?” “我……我要去奥尔巴尼。”对方回答。 “就在你婚礼的前夕?” “我不和德沃尔先生结婚了。”法勒小姐激动地说。 兰厄姆小姐惊讶地扬起新月形的眉毛。“为什么?朱利亚,真是难以置信!”她吃惊地叫起来。“我要离开他。”法勒小姐说。 兰厄姆小姐呆呆地盯着对方。她看到法勒小姐的脸上露出反抗、挑战的神情,嘴角的皱纹绷紧,嘴唇顽固地抿成一线。最后,兰厄姆小姐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像是宽慰的表情。她迅速握住法勒小姐的手。 “我能理解,亲爱的,”她用同情的语气说,“不管怎样,这都不是你的错。德沃尔先生大概不知道你不爱他。” “哼,如果他不知道,那绝不是因为我没对他说过,天知道!”法勒小姐回答。 兰厄姆小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 “可怜的家伙,”她若有所思地说,“他对你那么忠诚。” “我不要他对我忠诚,”法勒小姐恼怒地说,“我一看见他就受不了,好像我已经被他买下了似的。这一切全都令人厌恶,我不要!我不要!” 蔑视转化为愤怒与羞愧的泪水,法勒小姐靠在兰厄姆小姐的肩膀上失声痛哭,纤细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兰厄姆小姐一面为对方梳理卷曲的棕发,一面恍惚地望着窗外。 “就连我父母和哥哥也跟他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我,”法勒小姐哭了一会儿后说,“他们打一开始就让我嫁给他,只是因为德沃尔先生是..个有钱人。我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会答应,除非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全家人明明知道我讨厌他,他们只看到这桩婚姻会为家庭增加光彩、财富以及提高社会地位,就强迫我嫁给他。” “你们本来预定明天结婚?”兰厄姆小姐神情茫然地问。 “对,就是明天。这几个星期以来,我简直就像在做噩梦,昨天晚上,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一看到那套结婚礼服,我就火冒三丈。我今天考虑了一整天,想得头都要炸了,直到今天下午,终于决定要逃走。我知道这糟透了,我的父母绝不会原谅我造成的这个笑话。可我不管了,我恨他们。我要去奥尔巴尼的姑妈家,在那里住几天。我父亲当然会生气,肯定会逼我回家。可是我姑妈是个好人,绝不会让我父亲那么做。然后再慢慢计划将来的事。” “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是件非常可悲的事。”兰厄姆小姐说,“我一点儿都不怪你。可是亲爱的,脱离家庭就是要自己照顾自己,可能得去找个工作呢。” “我不在乎,”法勒小姐继续激动地说,“我身上有五六十块钱,花完之前,我应该能找到一份教师或保姆的工作,我会找到事情做的。” “毫无疑问,你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兰厄姆小姐安慰道。她抬起法勒小姐沾满泪水的脸庞,在潮湿的两颊上各亲一下。“亲爱的,你现在该休息一下,躺下好好睡一觉。” 法勒小姐像个孩子一样,顺从地在一张下铺躺下。过了一会儿,她仍然紧紧抓住兰厄姆小姐的手,终于阖上肿胀发红的眼睛,睡着了。 约半个钟头后,兰厄姆小姐按下门边的服务铃。列车员走了过来。 “下一站是哪里?”她问。 “东纽兰兹站。”对方回答。 “我能从那里发电报吗?” “可以,女士。” 兰厄姆小姐轻轻地把手从熟睡女郎握紧的手中抽出,在列车员递给她的白纸上写了一封电文,收报人是查尔斯·温盖特先生,地址是比奥尔巴尼更远一点儿的一个小镇。电文如下: 我已改变主意。这是最后决定。M。 第二天早上,火车驶入奥尔巴尼车站时,朱利亚·法勒小姐被发现死在卧铺上,穿着衣裳,没戴帽子。一颗点三二口径的子弹从左肩射入。是兰厄姆小姐报的案。法医检查后,判断死亡时间是在两小时前。 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仔细听着这起火车卧铺命案的所有细节,他那黄头发的大脑袋里立刻冒出一些问题。“兰厄姆小姐是什么人?”头一个问题。 “她是一家国有大银行的总裁丹尼尔·兰厄姆先生的女儿,”记者哈钦森·哈奇回答,“她和法勒小姐是大学同学,这次在火车上意外相遇。” “你怎么知道她们是意外相遇呢?” “似乎是意外。”记者解释说,“事实上,是兰厄姆小姐先上车的。她在几天前就订了这个有卧铺的座位。” “兰厄姆小姐认识德沃尔先生吗?” “他们熟得很。”记者说,“两年前,德沃尔先生曾追求过兰厄姆小姐,认识法勒小姐后,才转为追求法勒小姐。” 思考机器突然从椅子上扭过身子,盯着记者的眼睛,饱满的额头上皱纹一扫而空。“噢!”他感叹道,“一场昔日恋情!两人为什么会分手呢?” “我猜大概是德沃尔先生提出分手的。”哈奇回答,“当他见到法勒小姐后,很快就移情别恋了。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好鸟,被家人宠坏了,独自继承了百万家产,典型的花花公子。” “那么命案发生时,兰厄姆小姐要去哪里?”科学家问。 “去拜访一个住在奥尔巴尼附近的朋友。” 好长一段时间,思考机器坐着默不作声。“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些了。”最后,思考机器若有所思地说。“你不会是要说,”哈奇脱口说出,“兰厄姆小姐跟法勒小姐之死有关吧?” “为什么不能呢?”思考机器冷淡地问。 “她的社会地位、财富,以及她拥有的一切,似乎都表明她不该牵涉在内。”哈奇抗议道。 思考机器用不赞同的眼光看着他的朋友。“二加上二一定会变成四,哈奇先生。”他不客气地说,“我们现在有了命案的动机,妒忌,而且她有非常好的下手机会。有社会地位和财富的人和平常人一样会犯罪,不过更加狡猾而已。在这起命案中,二加二等于四是如此明显,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兰厄姆小姐没有立刻被抓起来。目前她在哪里?” “和她的父母一起在市区的贝利弗旅馆。”哈奇回答,“她报案之后,就回到了旅馆。她的父母赶过来跟她在一起。她大受惊吓,不愿见人,尤其是记者。” “有医生照顾她吗?” “巴罗医生和柯蒂斯医生。” “我要亲自去拜访她。”思考机器说,“还有,这个叫德沃尔的人,你见过他吗?” “警方第一个要调查的人就是他,他的动机很明显:愤怒、妒忌、报复等等。”记者解释,“他已经把当天晚上每一分钟的行踪都交代过了。” “那么,他当晚午夜到凌晨之间在什么地方?” “他说他在家里睡觉。” “他说的!”思考机器厉声说,“你难道没调查清楚吗?” “我无法确定。” “那么就去查查吧!”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说,“不确定可不行。” 哈奇睁大眼睛思考。科学家给他指出了两条可行的侦查方向。循线查下去,假如有结果的话,任何一条路都能使一位社会名流身败名裂。“还有,法勒小姐的家人呢?”思考机器毫不留情地继续问,“当晚她父亲和哥哥的行踪如何?” “你怎么能怀疑到他们……” “哈奇先生,除非我确实知道,否则我什么都不相信。现在我要知道的只是他们当晚的行踪,说不定我们还会找出法勒小姐之死的其他动机呢。” “现在还没有人往那个方向调查,”一脸困惑的记者说,“我会展开调查的。” 按下来好一会儿,思考机器只是坐着,双手十指指尖相触,斜眼瞪着天花板。 “在罪案 7684." >的调查中,不是每个动机都需要追查,不过至少会指出调查的方向。”末了他说,“在这起案件中,咱们却有太多有犯罪动机的凶手。我们已经知道有三组值得追查的人:一个妒忌的女人,一个在结婚前夕被抛弃的求婚者,再加上一对愤怒的父兄。此外还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说完,思考机器走去打电话。哈奇告辞,头昏脑涨地想着该做的事。 五分钟后,思考机器拿起帽子,来到贝利弗旅馆。 “柯蒂斯医生交代过你吗?”他问前台服务员。 “交代过了。是凡杜森先生吗?” 思考机器点点头,他被引领到兰厄姆小姐的房间。 兰厄姆小姐的脸色像被单一样苍白,呆滞的眼神盯着空中。思考机器跟柯蒂斯医生打了个招呼。后者对他早已久仰大名,由于事先已在电话中安排好,他随时可以问话。他在床边坐下,手指按在女郎的腕部。她的脉搏不规则地跳动着,科学家满意地点点头。 “你在火车上有一个私人卧铺包厢,对吗?”思考机器轻声地问。“是的。”女郎呼吸急促地说。“另一位小姐也睡在那里?” “是的。”兰厄姆小姐叹口气说。 “你恨她。”思考机器说。 “没这回事。”女郎毫不迟疑地说。 “你不喜欢她。”科学家换个方式说。 “没这回事。”女郎仍然一口否认,“她跟我是——”声音低得听不到。 “你的行李袋里有一把手枪。” “是的。” 思考机器.99lib.那张莽撞、执拗的脸突然亮了起来,可是他说话的声调仍然轻柔。“你旅行时总是带着一把枪吗?”他问。 “不一定。” “你的手枪是点三二口径的吗?” “我不知道。” “你的手枪还在行李袋里吗?” “拿出来了。” “放在哪里?” “在梳妆台抽屉里。” 科学家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走到梳妆台旁,抽屉里有一把式样精巧的手枪。他提起来,仔细地检查,再放回抽屉里。他走回床边,轻声谢谢女郎的合作。兰厄姆小姐虚弱地闭上眼睛。哈钦森·哈奇兴冲冲地闯进科学家的实验室,思考机器不以为然地从他的工作台抬起头来。“那个叫德沃尔的家伙撒了谎……”他正要开始说。 “等一下,哈奇先生,”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检查了法勒小姐被杀时的那节卧铺车厢吗?” “查过了。”哈奇有点扫兴地回答,坐了下来。“我想,所有的窗帘都放下来了,是吗?” “为什么问这个?我想是吧。”对方回答。“在那间私人卧铺包厢的窗帘上有弹孔吗?”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子弹应该是从窗外射进来的。没有,窗帘上一个洞也没有。”科学家的额头本来像夏日的海洋一样平静无波,现在细小的皱纹又聚积了起来。哈奇对这种情形早已司空见惯,静坐不出声等着。 “你进来时正要说……”末了科学家问。“那个叫德沃尔的家伙,对他在法勒小姐被杀当晚的行踪说谎。” 哈奇赶快趁机解释,“他说他在家里睡觉。我问过他家中两名仆人,他们说他不在家。后来我查出他当晚在特洛伊市。” “哦?”科学家冷淡地问。 “特洛伊市就在奥尔巴尼附近,”记者兴致勃勃地说,“火车肯定要经过那地方,因此德沃尔可能从那里跳上火车……” 他暂停了一下。思考机器突然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为什么要去特洛伊?”他问。 “他去参加一个餐会,一场只限男士参加的婚前单身汉聚会。”哈奇说。 “我敢说年轻的法勒先生,法勒小姐的胞兄,也在场吧?” “是的,他也在场,你没有给我陈述的机会。” 思考机器走到隔壁房间去,哈奇听见打电话的声音,十五分钟后他走了回来。 “命案当晚,德沃尔和法勒在特洛伊市旅馆的餐厅中狂欢了一整夜,从午夜直到早上八点。”科学家解释,“他们也住在旅馆里。这样一来,整个事件就清楚了。” “清楚了?”哈奇大叫,“清楚了?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得出这个结论?” 思考机器往外走,哈奇在后面跟着。他们来到贝利弗旅馆,递上名片要求见兰厄姆先生。当他们走进客厅时,兰厄姆先生正失神地看着一封电报。他认出思考机器是来看过他女儿的医生。 “你的女儿打算要结婚了,是吗,兰厄姆先生?”思考机器问。 “是的,没错。”他困惑地回问,“你为什么问这件事?” “在这件不幸的事发生时,我相信她正要到离奥尔巴尼不远的一个小镇去拜访朋友,对吗?” “没错。”兰厄姆先生再次同意了。 “是不是去她未婚夫家?” 兰厄姆先生点点头。 “未婚夫的名字呢?” “查尔斯·温盖特,”对方回答,“我正好收到他发来的一封电报。就是这一封。” 思考机器望了一眼黄色的电报纸。电报是从纽约市发出来的,电文很简单: 无法成婚。无法解释。温盖特。 “这真是个非常不道德的作法。”兰厄姆先生愤怒地说。“这是认罪之词。”思考机器说。“我亲自跟兰厄姆小姐谈过,她承认她在火车上带了一把左轮手枪,可是她的手枪是点二二口径的,最近没开过枪,而杀死法勒小姐的子弹是从点三二口径的枪支射出来的。我们知道她们在火车上是偶然相遇,兰厄姆小姐事先准备另一把手枪的可能性实在很低,因此我们可以不再考虑她。”思考机器对哈奇和马洛里探员说,“德沃尔先生对警方陈述他在命案发生当晚的行踪时说了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可是他在特洛伊市的不在场证明毫无可疑之处,因此我把德沃尔先生也从嫌疑犯的名单上删去。法勒小姐胞兄的情况也是一样。可是,谁是凶手呢? “每个人,包括我在内,都假定杀死法勒小姐的凶手必定跟她一起在车厢卧铺里。可是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枪声没有将睡在同一卧铺里的兰厄姆小姐吵醒呢?当我知道兰厄姆小姐不是嫌疑犯后,根据逻辑推理,子弹必定是从窗外射入的。 “当天晚上天气相当暖和,她们睡前可能将窗子打开了。窗帘有没有拉上呢?因为窗帘上没有弹孔,所以我认为窗帘是开着的。我们知道法勒小姐之死与德沃尔先生和小法勒先生有关,可是我们已经确定他们不是凶手,这样一来,另一个可能性浮上我的心头。我敢说诸位肯定会想到,这正与那起在歌剧院包厢中女孩被刺的案情类似。卧铺里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睡着,凶手会不会杀错了人呢?因此我开始考虑,是不是有人想杀兰厄姆小姐? “我们知道兰厄姆小姐跟德沃尔先生以前是一对恋人,那么有没有可能,尽管兰厄姆小姐已经跟另一位先生订婚了,她其实仍然爱着德沃尔先生?因此,她一听到法勒小姐不愿跟德沃尔先生结婚,当下就决定抛弃她目前的未婚夫,希望能跟已经被法勒小姐抛弃的德沃尔先生重续旧情。会不会她立刻就发出一封电报给她的未婚夫,说她改变了主意,不愿意结婚了?我们知道,她原本是要去比奥尔巴尼再远一点的小镇,跟她未婚夫的家人会面,所以她从火车上发出电报,表明她不会继续原定的行程,可能到了奥尔巴尼车站之后,就换车回波士顿去。 “这样一想,整个案情就很清楚了。她的确发了一封电报给她的?99lib.未婚夫查尔斯·温盖特先生,告知她的决定。命案的动机就是:报复。兰厄姆小姐很可能早就通知了温盖特先生,她会搭哪一班火车前来,预定了哪一节私人卧铺。一般人通常都会这么做,方便对方来接。温盖特先生接到电报之后,愤怒之余,很可能搭火车前来见她,想当面质问兰厄姆小姐。 “在路上,他越想越气愤,想到被拒婚的羞辱,决意要杀死兰厄姆小姐。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当火车在某个小镇车站短暂停留时下手。他住在那附近,当然对该挑哪个车站了如指掌。他就等在那儿,当火车停下时,他来到私人卧铺车厢的窗外,看到卧铺上睡着一位年轻女子,对准她就开了一枪。要知道卧铺车厢是在整列车厢的最后一节,而且开枪时间大约在凌晨三四点,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所以枪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连兰厄姆小姐也没被吵醒,她早已对火车的轰鸣声和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习以为常,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了。温盖特先生对自己杀错了人一无所知,很可能要等看到早报后才知道。” 许久房间里都没人吭声。最后,马洛里探员望了哈奇一眼,问思考机器。 “温盖特先生现在哪里?” “兰厄姆先生收到一封温盖特从纽约市发出的电报,”思考机器回答,“我想那是他出国前夕发出的,你该派人把从纽约市出发的客轮都查一下。” 八天后,查尔斯·温盖特在英国利物浦下船时被逮个正着。 水晶球占卜师

01

巨大的印度佛陀双目圆睁,盘腿坐在台座上,冷冷地注视着面前幽暗的空间。孔雀灯伸展双?从天花板俯冲而下,四壁悬挂着厚厚的帷幔,裹着精美刺绣的沙发椅四处散置,地板上铺着两张怒目相向的虎皮地毯。屋子的角落里摆着奇形怪状的塑像,向访客们露出悲伤的笑容;墙上挂着一些不知名的兵器。这里让人有如身在古印度宫殿中的感觉。屋外电车隆隆地行驶着。 屋里只有一个人,他的外表却跟这些陈设毫不相称。这个人身着晚礼服,吸着雪茄,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面色红润,好像长年过着户外生活似的。浓密的头发和胡须中露出一丝淡灰色,眼神清澈、沉着而坚毅。 好一阵子,他就独自静坐着,之后右边的帷幔动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跟男人恰恰相反,一看就知道这名女子就属于这个地方。亮丽的黑发披在肩上,眼睛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身穿东方风情的衣裳。 她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步伐轻盈地走过来。“瓦里克大人,”她羞怯地说,好像是在打招呼一样,“我打扰了您吗?”声音轻柔,带着母语的腔调。“没事,雅迭,进来吧。”那个人说。 女子发自内心地笑了,在他附近的跪垫上坐下。 “我哥哥呢?”她问。 “他在小房间里。” 瓦里克望了她一眼,又望向虚空,继续自己的沉思。女孩不时羞怯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像想问些什么似的,可是那个人丝毫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他的思绪在远方飘浮。 “我能不能问您在想些什么,大人?”她最后忍不住开口问。“生意场上的一笔小交易,”瓦里克漫不经心地说,“阿代姆和我一样困惑。他已经在小房子里思考半个多钟头了。” 他沉思着吸着雪茄好一阵,然后低下头来望着身材苗条、姿态优雅的雅迭。她坐在跪垫上,双手紧抱膝头,往后倚靠着,正陷入冥想中。她的脸庞微仰,摇曳的灯光正映在她的脸上。瓦里克想,真是个美丽的女孩,正要开口称赞时,他身后的帷幔分开了,他和女孩一起扭头去看。 另一个印度人走进来。这是阿代姆·辛格,水晶球观测人,他身着豪华的占卜师长袍,坚定的面孔上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忧虑。 “怎么样,阿代姆?”瓦里克问。 “我见到了奇怪的征兆,大人,”占卜者严肃地回答,“我在水晶球中看到了危险。” “危险?”瓦里克重复着,扬起头,“既然如此,我就该小心才是了。” “您的事业并无危险,大人,”水晶球观测人继续说,面带忧容,“是另一种危险。” 女孩雅迭带着惊吓的眼神,用自己的母语飞快地问了几个问题。他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女孩听了之后,突然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直奔到瓦里克的脚旁,趴下失声痛哭。瓦里克似乎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焦虑地望着水晶球观测人。 “死亡?”他叫道,“你是什么意思?”好一阵阿代姆说不出话来,只是恭敬地向这位白人鞠躬。 “对不起,大人,”最后他开口了,“我忘了您懂得我们的语言。” “什么意思?”瓦里克执著地追问,“告诉我。” “我不能说,大人。” “你一定要说,”白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随即威风凛凛地站起来,“你一定要说。” 水晶球观测人走到白人面前,把手放在白人的肩上,他在白人脸上看到了恐惧。 “水晶球,大人,”他开口说道,“它告诉我……告诉……” “不,不行,哥哥。”女孩恳求着。“说出来。”瓦里克命令道。“在我最敬爱的人面前说这些话,使我感到非常悲伤,大人。”水晶球观测人缓慢地说,“或许,您愿意自己去看看?” “好,我自己看。”瓦里克说,“影像还在水晶球中吗?” “是的,佛陀慈悲。” “可是我在水晶球中看不见东西,”瓦里克想起来了,“我试过几十次了。” “我相信这一次不同,大人,”阿代姆安详地说,“您受得了惊吓吗?”瓦里克不耐烦地摇摇头,“当然受得了。” “很严重的惊吓?”瓦里克再次不耐烦地耸耸肩。“可以,我承受得了任何惊吓。”他不快地叫着,“到底是什么?让我看看。”他大步走向阿代姆进屋时掀开的帷幔。女孩仍然跪在地上哭泣,伸出手恳求他止步。 “不,不,别去。”她哀求着。 “别挡住我,”瓦里克不快地说,他俯身将女孩拉起站直,“我不是小孩,也不是傻瓜。” 他将帷幔掀到一旁,往里走去。当帷幔在他身后合上时,他听到雅迭凄惨的呜咽声。他咬紧牙关,不去理会。 他站在水晶球室中,四周挂着厚重的黑色绒布,以免里面的亮光透出去。好一阵?他站着不动,让眼睛适应屋里彻底的黑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邪恶迷人的水晶球渐渐出现了,球身隐隐约约地发出神秘的亮光。它飘浮着,最后,停在一座由黑缎覆盖的台座之上。 瓦里克来过这个小房间好多次了,对里面的陈设已经非常熟悉。他在桌子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双手前伸,放在桌面上,注视在他眼前清澈的水晶球。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他就坐在那儿凝视着,脑中一片混乱。 过了一会儿,水晶球变化了。好像是被施加了什么外来的力量似的,它越来越亮。突然,球体整个变黑了,接着,在黑暗之中,有个模糊的影子在长大,最后,有如罩在水晶球上的面纱突然被揭开了一样,球体又开始亮了起来。他向前靠近,既渴望,又害怕。另外一道面纱揭开,水晶球更亮了。 现在瓦里克可以看出球中的影像了。其中有张桌子,桌上散放着一些纸张和书本,桌边有一把椅子,远处有个壁炉架的阴影。慢慢地,水晶球越来越亮了,他专注的眼睛觉得有点刺痛,可是他仍然继续盯视下去。接下来又是一道强光射入,球体中的形象更加清楚了。他用怀疑的眼光审视了几秒钟,忽然明白他看到的是什么了。那是一间书房,他的书房,位于几英里之外他自己的公寓里。 他突然感到一阵麻木,一阵战栗,他咬紧牙关,继续看下去。水晶球的轮廓好像在逐渐变淡,所以他能看到更多的影像了。他看到一扇门打开,有个人走进书房。瓦里克倒抽一口气,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看到自己在书房中随意走动了好一会儿,好像心中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似的。最后,在椅子上坐下。瓦里克可以清楚地看到影像中自己忧伤的表情。就在此时,他看到那个人,也就是他自己,抬起手做了个绝望的手势,低头趴在桌上,垫在手臂上。瓦里克开始全身战栗。 似乎过了好长时间,影像中的他一直趴着,一动不动。然后,瓦里克觉察到另外一个人进入书房了。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无法知道那是谁,可是他看到那个人带了一件可怕的东西——手上抓着一把刀,高高地举着,蹑手蹑脚地走向趴在桌上的他。 瓦里克那毫无血色的双唇开启,爆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惨叫,好像要警告在影像中的自己,他看到影像中的自己动了一下,接着,那个持刀的陌生人猛扑上前。手上的刀用力插入趴在桌上的人的背部,直没到刀把。瓦里克又发出一声惨叫,心不停地颤抖,满脸都冒出冷汗,口齿不清,虚脱无力地倒下,无法动弹。 瓦里克不知道自己倒在那里有多长的时间,他清醒过来时,勉力向水晶球看去。水晶球发出清冷的光芒,仍然矗立在黑缎覆盖的台座上,可是球体内的影像已然消失了。他想要再把那些影像弄回来,可是一阵恐惧感控制了他。他站起来,面无血色、手足颤抖,摇摇晃晃地走出小房间。 雅迭倚在一张长沙发椅上啜泣着,一看到他,马上跳了起来。看到他的脸色,雅迭双手掩面,再次哭泣起来。阿代姆站着,闷闷不乐地注视着巨大的印度佛陀。 “我看见了,看得很清楚,”瓦里克哑声说,“可是……可是我不相信。” “水晶球从不说谎,大人。”水晶球观测者悲伤地说。 “但……但……那不可能。”瓦里克抗议地说。 “您要小心,大人,千万小心。”女孩劝说道。 “我当然会很小心。”瓦里克简洁地说。他转身面对水晶球观测人,用威胁的口吻问:“你以前遇过这种情况吗?” “只有一次,大人。” “结果呢?” 阿代姆慢慢地屈身低头。 “我明天再来,”瓦里克突然说,“这个房间让人憋闷难受,我要出去了。” 瓦里克用他仍然颤抖的手,在晚礼服外又套上一件轻便的大衣,抓起帽子,快步走进外面的真实世界。水晶球观测人坚定地站着,女孩紧抓住他的手臂,还在发抖。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末了,他用悲伤的口气说。

02

奥古斯都·凡杜森教授,也就是著名的思考机器,在一个狭小的接待室见到了霍华德·瓦里克,并请他坐下。瓦里克面无人色,双眼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神透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全身仍在颤抖。思考机器好奇地斜着眼看着他,回到自己的大椅子上坐下。 好几分钟,瓦里克坐着沉默不语。他似乎想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突然,他忍不住叫起来:“下个星期我就要死了。你能帮我避免吗?” 思考机器晃动自己顶着黄发的大头,显然也为这句话吃了一惊。 “如果你已经决定不想活了,”他不耐烦地说,“我也没办法。”他口气中有些讽刺的意味,不过这种冷酷的语气反而使瓦里克神志稍微清醒了些。“下个礼拜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会被谋杀……刀子从背后刺入……被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杀死。”瓦里克口气绝望地说。 “亲爱的,真是不幸的事啊,”科学家不动声色地说,“你得解释得清楚一点。不过……”他站起来走进实验室。不一会儿,他带着一杯冒泡的饮料回来,递给瓦里克。瓦里克一饮而尽。“先让自己镇定下来。”科学家说。 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两只细长的手指相触,安静地等着。慢慢地,瓦里克镇定下来了。“现在,”末了,思考机器说,“给我解释清楚吧。”瓦里克将整个经过详尽地说了一遍,在叙述过程中,思考机器只是偶尔礼貌地点点头。“你相信有所谓的精神力量吗?”瓦里克说完之后又开口问。“除非是我自己证明了没有这回事,否则我不会否认任何事,”—— 典型的思考机器的回答方式——“上帝把太阳放在天上,同时也做了很多我们不了解的事。”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叫阿代姆·辛格的?” “多年以来,我一直对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很有兴趣。”瓦里克回答,“我拥有一笔财富,不需要工作,也没有亲属需要我照顾,所以能专心培养我的这种爱好。我到世界各地去研究这件事情。十年前,我在印度遇见阿代姆·辛格,后来我资助他到牛津大学读书,然后就住在此地。两年前,他劝我去研究观测水晶球,你可以称之为心灵感应、自我催眠或潜意识精神活动。从那之后,我就迷上这种科学活动了,不管进行什么重要活动,我都要依靠它。” “那么你是通过阿代姆·辛格来观测水晶球的吗?” “没错。” “而你答应保密,我猜,他说这种活动一定要保守秘密才会有效?” “不错。” “你的家族有任何精神错乱的病史吗?” 瓦里克猜想这个问题是对他无礼的猜疑,或者思考机器只是在收集资料而已,他宁愿相信是后者。“没有,”他回答,“从来都没有。” “你是否常常请教辛格先生?” “请教过好多次了。有时候,他没有给我答案,他说水晶球中没显示出任何东西。另外许多次,他给了我非常有用的建议。甚至在错综复杂的股票买卖中,他也从未给过错误的答案,因此我不得不相信他告诉我的所有事。” “在上星期二晚间的死亡影像之前,你在水晶球中从未见过任何东西,是吗?” “对,这是第一次。” “你怎么会知道谋杀在什么时间发生,就是如你所说的下个礼拜?” “这是阿代姆·辛格告诉我的,”瓦里克回答,“他能够解释水晶球中的影像。” “换句话说,他是职业性的水晶球观测人?”科学家打断瓦里克的话。 “对。” “说下去。” “那个可怕的影像实在把我吓坏了,所以他在我的请求之下,重新将那晚的影像召唤回来了两次。就如你所说的,他也想知道那件事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在我的书房中有份周历,就是每张历纸上只出现一个星期的那一种。最后一次他看影像时,注意到这份周历。周历上的日期是从星期日开始的,也就是本月的二十一号。因此我们得到的结论是事情会发生在下个星期。” 思考机器站起来,在屋里沉思着踱来踱去。末了,他在访客前停步。 “这真让人吃惊,”他用强调的语气说,“我从未听过这种难以置信的事。” 瓦里克听到这句话,非常高兴。“那么你不认为是件不可能的事了?”他渴望地问。 “没有不可能的事,”科学家断然地说,“瓦里克先生,你深信你在水晶球中看到的是种预言,因此你会在那个场合中这样被杀。对吗?” “我不可能有任何别的下场了。”对方回答。 “而且你完全不认识那个要谋杀你的人?” “一丝影子都没有。” “你也确定那个映在水晶球中的房间是你自己的书房?” “毫无疑问。地毯、家具、炉架、书本,每一样都是我书房中的东西。” 思考机器再次沉思了一会儿。 “这样一来,”末了他说,“事情就简单多了。为了救你一命,你愿不愿意让我全权处理,毫不怀疑地服从我的指令?” “当然可以。”瓦里克充满希望,兴奋地说。 “我要把你所谓的命运的安排重新调整一下。”科学家严肃地解释着,“我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不过如果能将不可避免的,或如你所说的,命中注定的事改变一下轨道,应该是很有趣的事吧。”嘴角带着嘲弄的表情。 思考机器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瓦里克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通话声。思考机器回来时,他抬头看着。“你有仆人吗?”科学家问。 “我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贴身男仆,不过目前他在法国,我放了他的假。我现在住的公寓,就像住在旅馆中,方便得很,不需要仆人。” “你会不会兜里刚好装着三四千元?” “没有,没有那么多。”瓦里克有点困惑,“如果那是你要求的费用,我可以……” “我办事从不要求费用,”科学家打断他的话,“对这种事我很感兴趣,可以让我活动我的脑细胞。不过,请你写一张四千元的支票给哈钦森·哈奇先生。” “他是谁?”瓦里克问道,没得到回答。他只好乖乖地写好支票,递给科学家,没再问话。 约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后,一辆出租车驶到门前。门房领进了记者哈钦森·哈奇和一位名叫菲利普·伯恩的人。当哈奇和瓦里克握手致意时,思考机器在心中将两人做了一番比较。这两个人的高度和胖瘦都非常相近,他满意地轻敲自己的大头。 “现在,哈奇先生,”他指示着,“拿这张支票,立刻去兑现,然后尽快回到此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哈奇出去时,伯恩就坐着跟瓦里克闲聊。哈奇很快就带着现金回来了。思考机器把钱放到伯恩的手上,后者仔细点了一遍,放进口袋里。“现在,瓦里克,请把你公寓的钥匙拿出来。”科学家说。 钥匙交出来了,他装进自己的衣袋,然后对瓦里克说:“从现在起,你的名字是约翰·史密斯。你要去做一次旅行,马上就走,伯恩先生跟你做伴。在旅途中,你不能给任何人写信、寄明信片、发电报、送包裹等等。你也不能买任何东西、开支票、跟人打招呼、打电话或用任何方式和别人联系,连我也不行。无论什么事,你都要听伯恩先生的话。” 瓦里克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可是我的生意呢?”他抗议地说。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说。 瓦里克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被当成孩子看待。 “就按你所说的。”末了,他明白了。如果他死了,还管什么生意呢。 “伯恩先生,”科学家说,“这些指令你也听到了。坚决去执行就是你的任务。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们两人。离开此地远远地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去。你有充裕的资金任你安排。只有当你在报上看到威胁瓦里克先生的人被逮捕之后,你才可以带他回波士顿。就是这样。” 伯恩先生站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 “走吧,史密斯先生。”他命令着。 瓦里克默默地跟着他走出房间。 桌上散置着书本和纸张,桌旁有一把椅子,角落有个阴暗的壁炉架。门打开了,有个人走进来,在屋里随意地走来走去,好像在忧虑什么似的,接着在椅子上坐下。他的手放在桌上,无意识地动了几下,然后趴在桌上,头垫在手臂上。屋里还有个人,手里握着刀子,悄悄地向坐在椅子上、毫无察觉的人走去,手上的刀子高高举起。那人悄悄地越走越近…… 突然一道炫目的亮光,接着一阵火光和烟雾腾起,一个清脆的咔嚓声。在烟雾中发出声响的是记者哈钦森·哈奇。“站在那里不要动。” “这该是张好照片。”说话的是思考机器。 烟雾消失之后,他看到阿代姆·辛格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哈奇。哈奇猛地从瓦里克的书桌旁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左轮手枪。“哈,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思考机器搓搓自己的双手,对水晶球观测人说,“请放下刀子,对了。我想我是有点鲁莽,扰乱了你的巧妙计划,辛格先生。如果你不是太过专注那些琐碎的戏剧效果,你很可能已经成功地杀死你的朋友了。” “我想你要把我抓起来关进监狱了?”水晶球观测人问。 “没错,”思考机器得意洋洋地说,“你被控企图谋杀瓦里克先生。再过半个小时,你的太太以及所有与你同谋的人都会被逮捕。” 他转头面对同样一脸笑容的哈奇。他正望着思考机器手中拿着的照片。就他所知,这大概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正好拍下意图行凶的凶手的照片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独家报道。 “好了,哈奇先生,”科学家说,“我要去打电话给马洛里探员,让他来带走这位先生,还要让他派人去把辛格先生家中所有的成员都抓起来。看好这个人,如果他想逃走,你就开枪。” 科学家走出去,哈奇专心致志地守着这位面色愠怒的犯人。他问了六七个问题,对方连理都不理会他,他只好放弃了。还好,不久之后,马洛里探员就到了,如同往常一样,勉强忍住自己惊讶的神情,将水晶球观测人带走。 接着思考机器和哈奇一起到阿代姆·辛格的家中去。警察已经来过,带走了四个嫌疑犯,包括那个女孩雅迭。他们得到保护现场的警员的允许,进入放置水晶球的小房间里。哈奇擦亮一根火柴,两人一起弯下腰注视着闪闪发光的水晶球。 “我还是看不出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哈奇看了一阵,开口说。 思考机器将水晶球提起来,再放回底座上,反复做了六七次,显然是想找出两者有何关连。接着他在桌子四周到处摸索。他甚至让哈奇缓缓地提起水晶球,而他用细长的手指在球和底座之间触摸。 “哈,”末了他叫了起来,“我明白了,真是聪明。哈奇先生,聪明得很。现在,请在黑暗中站几分钟,看看我是否能为你表演一下。” 他消失不见了,留下哈奇一个人站在黑暗中盯着水晶球。等了一会儿,哈奇不禁觉得自己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一道亮光在水晶球中闪烁起来,虽然起初只是隐约不明。过了一会儿,哈奇却发现他眼前出现的正是几英里之外的瓦里克公寓中的书房。他惊讶地看到思考机器的身子出现在水晶球中,而且正在向他招手。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战立刻传遍他全身。 第二天下午傍晚时分,思考机器才有机会为哈奇和马洛里探员解答他们积在胸中许久的疑问。 “江湖骗子在世界各地都有,而且也骗了不少钱。”他说,“我想最早起源于中古时代吧。在那个时期,人类刚开始接触到所谓的无限力量,非常想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因此各式各样的骗子就开始出来干些欺诈的勾当了。除非人们能够认识到由某些超自然力,或者外星人来告诉他们股市会如何变化是件荒谬可笑的事,否则这种情形一定会继续下去的。那些人应该知道无实体的灵魂绝不会回到阳世来回答他们愚蠢的问题。这些骗子只是在滥用启示录中的预言而已。” 哈奇对这种说教式的开场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微笑地听着。马洛里探员则不自在地不停嚼着烟叶。他满脑子想知道的是这个罪案是怎么干的,这一顿训诫实在不易消受。 “刚刚说的只是序言而已,”思考机器停了一下继续说,“现在我们来谈谈这个水晶球观测人的案子。其实只要一小段逻辑推理就够了。当瓦里克来请教我时,我看出他是个聪明人,他对我说他花了很多的时间在研究所谓的神秘学。既然他是个聪明人,那么他可不是能轻易就被哄骗过的。但是他居然被骗了许多年而不自知,因此我知道这个幕后操控的人可不是一般无知无识的江湖骗子。 “瓦里克先生说,在所谓的‘死亡影像’之前,他bbr>从未见过水晶球中的影像,记住这一点。这表示所谓的影像都是拼凑起来骗他的,可是四周的环境配合得丝丝入扣,使他深信不疑。我们知道这是个骗术,可是为什么呢?为钱吗?我可以想象,如果能准确地预测股市变化,有可能带给阿代姆·辛格一些收入,可是现出‘死亡影像’呢?这可绝不是聚敛金钱的方式。所以,如果不是为了钱,是为什么? “显然,这里一定有种更深一层的动机。瓦里克先生相当富有,他和阿代姆·辛格相交多年,还资助辛格到牛津大学读书,自己没有亲属。因此,可能瓦里克留有一份遗嘱,也许他的死会让阿代姆·辛格得到某种好处。也有可能原先设计的‘死亡影像’用意是要吓死瓦里克,后者早就有心脏病。这些可能性在瓦里克来找我时,我就看出来了。我当然不会对他说这些事,我知道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绝不会相信忠诚的阿代姆·辛格会对他干这种卑鄙的勾当,很可能就会掉入辛格的陷阱中,不是被吓死就是被谋杀了。 “收集到这些线索后,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设下一个陷阱来让那个聪明人掉进来了。我站在印度教徒的角度来安排这个陷阱。我知道印度教徒喜欢神秘性,喜欢戏剧效果,而且我想到阿代姆·辛格一定会想让他精心设计的‘死亡影像’达成最终的目的。当然,他认为瓦里克先生不会对外求援。 “在这当口上,首要之务是不能让瓦里克先生死掉。既然他命定要在某个特定时间、某个特定房间中死去,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在那个时间到那个房间去。因此,我打电话给你,哈奇先生,让你帮我找个会严格执行命令的私家侦探来。你带来了伯恩先生,你也听到我给他的指示。我不厌其烦地指示他如何去隐藏瓦里克先生的行踪,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身在何处。事实上,我目前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当瓦里克先生安全失踪之后,我叫我的管家马莎写了一封信给辛格,说瓦里克先生生病了,躺在床上无法出门,也暂时不能见客。在信上,马莎自称是个白天前来照顾瓦里克先生的护士。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了。我们知道,按照阿代姆·辛格的计划,谋杀案一定会在这周之内发生。哈奇先生和我每天晚上都到瓦里克先生的公寓去躲藏起来。白天,马莎就待在那里,回答一些必要的问题。哈奇先生的身材和瓦里克差不多,再戴上一顶假发,看起来外表就相似了。以后发生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件事。当瓦里克先生告诉我他的故事时,我说过那几乎难以置信。当时他以为我指的是水晶球中的‘死亡影像’,其实我说的是阿代姆·辛格花那么多精力去设计这个影像是愚笨得难以置信,他只要放几滴毒药在饮料中就能轻易地达成他的目的了。” 思考机器在此住口,好像再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事了。“可是水晶球呢?”哈奇忍不住开口问了,“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为什么我会看到你在水晶球中?” “这倒是需要花一些脑筋和钱,”思考机器说,“因为要花一笔钱才能装配好,所以我猜想阿代姆·辛格一定是想着他能得到更高的回报,才动手做的。我们可以将他的影像装置看成类似照相机镜头加上望远镜的东西,用不同种类的镜片和反射镜制成的。另外也需要两个助手来帮忙,就是从辛格和雅迭家中抓走的那一批人。 “首先,辛格在他家中的地下室里将瓦里克先生的书房复制出来,连地毯、书籍及墙壁上的装饰等细节也考虑周全了。两个助手所扮演的就是瓦里克先生看到的‘死亡影像’场景。他们当然是事先就装扮好了。你在水晶球里看到的就跟从望远镜一端看到的一样。阿代姆·辛格将原来两个助手扮演的场景映入一个小镜子中,镜中的影像再经过一连串内部装有反射镜的小管子反射出去,这些小管子从地下室一直连通到放水晶球的小房间去,再从一个桌脚内接..到放水晶球的底座上。因此,在地下室两位助手的动作就通过这一系列反射的镜子,映在水晶球中。原来的影像要通过几百个反射镜,所以在水晶球中看到的就是模模糊糊的影像了。不过,这反而增加了神秘度,使瓦里克更加深信不疑。 “哈奇先生,你看到我将水晶球提起来好几次,可是你大概没发现每次都伴随着一个轻微的咔嗒声。当时我要找出的是辛格如何将影像反射到水晶球中。当我让你缓慢地将水晶球提起,我将手指放到底座上时,我找出秘密了。在底座中有个活门,用丝绒盖住。当水晶球提起时,活门自动关上,所以底座看上去是密实的一片,可是当水晶球放在坐垫上时,水晶球本身的重量便打开了活门,影像就能从底座传入水晶球中了。至于影像亮度的变化,那相当简单,只要在头一片反射镜前加减一层薄纱或灯光就行了。” “哇!”马洛里探员惊叹地说,“这是我所听过的、设计最精心的案件了。” “说得没错,”科学家赞同道,“不知道阿代姆·辛格用这一招骗了多少人了。当然,每次在地下室中的那套表演可能要变化一些吧。我猜想他们一定是获利良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傻瓜太多了。” “那个女孩在这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哈奇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科学家回答,“她非常漂亮,可能是用来当吸引某些人的诱饵。我猜想她是阿代姆·辛格的太太,而并非他的妹妹。在瓦里克先生这个事件中,她当然是个重要的演员,有了她的帮助,辛格的表演效果就更好了。” 几天之后,霍华德·瓦里克先生和菲利普·伯恩先生一起回来了。 思考机器只问了瓦里克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打算留给阿代姆·辛格多少钱?” “大约是二百五十万元。”瓦里克回答,“原来的计划是由他领导进行神秘学的研究。这个计划我们俩讨论过好多次了。”不过现在,瓦里克先生当然改变主意了。 消失的钻石头饰 如果不是正好有位认识的学者牵涉在这个案件中,思考机器大概不会参与调查这宗钻石头饰失窃案。而且这件窃案如果不是由他一手侦破的话,一定会惊动警方,社会上流人士便会因此爆出丑闻,一个家庭的和谐就此被破坏,至少有四个人会陷入痛苦的深渊中。思考机器很可能是因为考虑到最后这个因素,才答应介入这个乍看似乎简单易解的案子。 当思考机器开始着手处理这个案子时,他正在自己的小实验室——那个完成他震惊世界的科学理论的小实验室中工作。他巨大的脑袋、长而杂乱的黄发,在成排的化学仪器中上下起伏,狭长的斜视眼盯着炭盆里的蓝色火焰。这时,他的管家老马莎走了进来。她个子虽然不高,却比这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家瘦小的身子硬是高出一个头。凡杜森教授不耐烦地扭头看着她。 “什么事?什么事?”他烦躁地问着。 马莎递给他两张名片。一张上面的名字是查尔斯·温盖特·菲尔德先生,另一张是理查德·沃特森·罗斯韦尔太太。查尔斯·菲尔德是个著名的天文学家,思考机器和他相知甚深,不过罗斯韦尔太太对他来说可就是个陌生人了。 “那位先生说是件很重要的事,”马莎解释说,“而且那位可怜的太太正在哭泣。” “为什么?”科学家厉声问。 “先生,我没问她。”马莎也大声回话。 “等一会儿我就过去。”科学家说。 几分钟后,思考机器走进狭小的接待室(他一直认为接待室是个浪费时间的地方),屋里两个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位是个四十多岁的贵妇,穿着华丽的长礼服,身材高挑,全身散发出成熟的美。肿胀发红的双眼表明她刚刚哭过,不过现在已经拭干了,正好奇地望着这位面色苍白、目光锐利、有着纤细手指的科学家。另一位男士就是菲尔德先生。 经过一番介绍之后,科学家请两位访客坐下,自己则在一个有大坐垫的椅子上坐稳,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 “我对罗斯韦尔太太讲了一些你经手过的案子,凡杜森教授。”菲尔德先生开口说,“这件事实在是太神秘了,一个非常深奥难懂的难题,而且我也不愿意让警方插手。因此我带她来到这里,希望你能……” “罗斯韦尔太太愿意告诉我这件事的经过吗?”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他似乎更加深陷于大椅子中,头往后仰,眼睛向上斜视,苍白的双手指尖相触。 “简单来说,”罗斯韦尔太太说,“这跟我的钻石头饰上的一颗小宝石不见了有关。我一向把这个钻石头饰藏在保险柜里,除了我自己以外,世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保险柜的密码。为了顾全我的家庭,我不能让警方涉入这件事,因此……” “请你从头详细说明。”思考机器再次打断对方的话,“你要知道,我对你或你家庭的情况一无所知。” 罗斯韦尔太太吃了一惊。她是社会名媛,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杂志上,经常举办豪华的社交活动,从来没有人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她用疑问的眼光看看菲尔德先生,后者点点头。 “我第一任丈夫是个英国人,名叫西德尼·格兰瑟姆。”她解释着,“七年前他去世了,我们育有一个男孩,名叫亚瑟,现年二十二岁,在哈佛读书。格兰瑟姆先生没留遗嘱,他所有的财产和收集的珠宝都留给了我和我儿子,钻石头饰就是众多珠宝中的一件。 “一年前,我跟罗斯韦尔先生结婚了。他也是个非常富有的人,有一个女儿,名叫珍妮特,现年十九岁。我们住在联邦大道,家里有许多仆人,我知道他们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太太。”思考机器断然地打断她说,“别再说这种话,我最讨厌这种说法。” 罗斯韦尔太太瞪了他一下,继续说下去: “我的卧室在二楼,紧临着我继女的卧室,两间卧室之间有一扇门。因为我的继女胆子很小,而且有些神经质,这道门从未上锁。从我的卧室通向走廊的门在晚上一定会锁好,她的也是一样。两个卧室的窗户在晚上也一定会锁上。 “我和我继女的侍女都睡在楼里仆人专用的另一层。我这样安排主要是因为我在卧室里藏了价值约五十万元的珠宝,放在墙上的小保险柜里。要打开保险柜需要一组密码,当初为我设定密码的人已经死了,所以在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组密码。 “昨晚,也就是星期四晚上,我戴着钻石头饰去参加一场宴会。我继女留在家中。凌晨四点我回到了家。侍女都已经去休息了,珍妮特也在熟睡。我取下头饰,跟其他珠宝一起放在保险柜里。我很清楚现在不见了的小钻石当时还镶嵌在上面。我关上保险柜,按下把手,转动号码盘。我也拉了拉保险柜的门把手以确定关紧了。然后……然后……” 不知何故,罗斯韦尔太太突然痛哭起来。两个男士呆坐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思考机器坐立不安地望着对方,他本来就不善于应付女人,碰上哭泣的女人更使他手足无措。 “嗯,嗯,然后呢?”等了一会儿之后,他唐突地问。“我大概在凌晨五点时才睡着。”罗斯韦尔太太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大约二十分钟后,我被喊着‘珍妮特,珍妮特,珍妮特’的声音吵醒了。我立刻完全清醒过来。喊叫声是由我养在卧室中已有好多年的凤头鹦鹉发出来的,它跟往常一样站在靠窗的栖木上,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我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珍妮特可能出了什么事,我走到她的卧室去,她仍睡在床上,我轻轻摇她,没有醒来。我回到自己的卧室,没想到一眼看到保险柜的门大开着,里面的珠宝和一些文件散落在地板上。我想窃贼可能是被鹦鹉的叫声给吓跑了。我检查了我和珍妮特房间里的每一扇门窗,都关得紧紧的。 “当拿起钻石头饰时,我发现其中一颗钻石不见了,显然是被人..t>从镶座上挖去了。我仔细地在保险柜里和地板上找了又找,还是找不到。当然,我只能想到这颗钻石的消失跟我继女的某些举动有关。如果她没有进入我的房间,鹦鹉不应该会呼叫她的名字。当然鹦鹉也不会打开保险柜。因此,我……我……” 她再次失声痛哭,好一阵子没人说话。 “你晚上开灯了吗?”末了思考机器开口。 “开了。”罗斯韦尔太太回答。 “鹦鹉在昨晚之前是否曾在夜里打扰过你?” “没有。”罗斯韦尔太太说。 “它有没有说‘珍妮特’这个名字的习惯?” “没有。我相信在昨晚之前最多只听它说过这个名字三四次而已。听起来很可笑,我继女不喜欢鹦鹉。” 思考机器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百科全书,看了一阵。 “你有没有把密码记在什么地方?”他问。 “有,可是任何人都不可能……” 科学家用手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姿势。“你记在什么地方了?”他再问一次。“密码的第一个数字是3,”罗斯韦尔太太赶快解释,“我把号码写在一本法文版的 href='2081/im'>《悲惨世界》里。这本书跟我卧室里的其他书放在一起。第一个号码是3,在第三页上,第二个号码在第三十三页上,第三个号码在第三百三十三页上。全套密码是3-14-9。就算有人看到那本书上的号码,也不会把它跟保险柜的密码联系在一起。” 科学家再一次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菲尔德先生明白那是恼怒的意思。“你说过你的继女有点神经质?”思考机器说,“很严重吗?有没有什么梦游症的症状?”罗斯韦尔太太的脸红了一下。 “她是有点神经质,”末了她承认说,“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梦游症患者。她曾接受过半打以上的专家治疗。有两三次,我们怕……我们怕……” 她犹豫了一下,不再吭声。思考机器用奇怪的眼神瞪了她一眼,然后再次斜眼看着天花板。“我明白,”他说,“你怕她可能精神不正常,而且她可能有梦游症而你却不知道,对吗?” “对,有可能。”罗斯韦尔太太承认。“现在来谈谈你的儿子。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的事。我想他有零用钱吧?他是勤奋好学还是游手好闲?有没有谈过恋爱?” 罗斯韦尔太太的脸又红了。她显然不愿意让她儿子牵扯进来。她用询问的眼光望着菲尔德先生。 “我看不出……”菲尔德先生开始抗议说。 “我儿子不可能和——”罗斯韦尔太太插嘴说。 “太太,你向我提出了一个纯理论的问题,”思考机器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我相信你希望能得到答案。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他做出要起身走开的样子。 “对不起。”罗斯韦尔太太飞快地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儿子有一笔零用钱,每年一万元;我继女也是一样。我儿子勤奋好学,主修政治学;我继女参与许多慈善事业。我儿子没谈过恋爱,只是……只是他非常喜欢我的继女。这实在是件不幸的事,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科学家再次插口,“因为女孩精神上的问题,你当然会反对他们谈恋爱。此外你对这个女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一点儿也没有,”罗斯韦尔太太很快地回答,“我非常喜欢她。我只是担心我儿子的终生幸福而已。” “我想你儿子明白你对这件事的态度吧?” “我暗示过他几次,并没有坦白说出。”她解释道,“我觉得他根本不明白这种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就你所知,你儿子或继女曾看过或谈论过那本写着密码的书吗?” “据我所知,没有,也未听说过。” “你的仆人呢?” “没有。” “你的钻石头饰带来了吗?” 罗斯韦尔太太从手提包中取出钻石头饰。这是一件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珠宝艺术精品,结构复杂精细,形态精美雅致,重量正好能舒适地戴在头上。一颗约四五克拉光辉夺目的大钻石在尖端闪耀着,两侧各有一串小钻石从中心向后方伸展。只是其中一颗小钻石不见了,可以看出底座上扣住钻石的尖叉也被撬直了。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仔细端详这件华丽的头饰。 “你可以自己查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需要我的参与。”末了他说,“既然你不希望家庭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因此你必须亲自去捉住这个窃贼。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你的儿子和继女。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运用基本逻辑思考就能知道,另一颗钻石也会消失不见。” 罗斯韦尔太太一脸惊讶的表情,菲尔德先生也感兴趣地倾身向前。 “如果你明白了第二颗钻石是怎样不见的,”思考机器沉思着说道,丝毫没发现他简短的一句话对其他两人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你就会明白第一颗钻石是怎样消失的,从而找到两颗消失了的钻石。” “如果我们知道有人要偷另一颗钻石,”罗斯韦尔太太忧虑地大声说,“那么是不是最好将所有的珠宝都放到银行的保险箱去呢?” “就算你把珠宝全部移走了,你卧室里的保险柜很可能还是一样会被打开的。” 思考机器的语气平静、神秘,其他两人只是盯着他看。“我认为你最好把所有珠宝都留在原处。我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你自己找到了答案,就不用再来找我,否则我会亲自出面为你调查这件事。重要的是,千万不要打断或企图去阻止任何要发生的事。” 谈话到此已经进入尾声,菲尔德先生站起身来,他还有一个问题。 “你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吗?”他问,“珠宝是怎样被偷的?”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思考机器简短地说,“再见。” 三天后,罗斯韦尔太太派人请思考机器马上到她家去。他到达时,罗斯韦尔太太的神情非常激动。 “钻石头饰上又有一颗小钻石不见了。”她口气急促地对他说,“情况跟上次完全一样,甚至连凤头鹦鹉的叫声也是一样。我按照你的建议,每天晚上都小心监视,可是昨晚我因为太疲倦而睡着了。鹦鹉的叫声惊醒了我。为什么珍妮特会……” “让我先看看你的房间。”科学家提议说。 罗斯韦尔太太领他到卧室去,这里也正是整个神秘事件的中心。他再次检查钻石头饰,然后查看保险柜,接下来不经意地拿起记载保险柜密码的那本书,确定了全套密码,然后锁上再打开保险柜,做了两次之后,最后将屋里的门窗都检查过,确定每个都扣紧了。全都查完后,他走到窗边,好奇地注视站在栖木上的鹦鹉。 就鹦鹉来说,它的体型相当高大,羽毛雪白,黄色的冠毛下垂着,似乎露出忧郁的神情。大概是不喜欢有人这么无礼地对它瞪视,如果科学家行动不够敏捷的话,他的眼镜差点就被抓下来了。 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她就是珍妮特。个子瘦高、身材纤细,有着一头亮丽的金发。她面色苍白,几乎是有点病态的苍白,双眼露出疲倦、消沉的神情。看到屋里有陌生人,她似乎吃了一惊。 “对不起,”女孩说,“我不知道……”她正要转身走开。 凡杜森教授朝女孩点了点头,让她留在屋里,然后立刻扭过头去看凤头鹦鹉。那只鹦鹉冠毛高耸,正喋喋不休地大叫着。罗斯韦尔太太也被鹦鹉愤怒的神态吓住了,她迅速抓住科学家的胳膊。“那只鸟!”她叫着。 “珍妮特,珍妮特,珍妮特!”鹦鹉尖声地叫着。 珍妮特疲倦地倒在一张大椅子上,根本没留意她继母紧张的神情,也不去看那只尖叫着的鹦鹉。 “你没睡好觉吗,罗斯韦尔小姐?”思考机器问。 “噢,我想是吧。”女孩回答,“我像是睡了很久,可总是非常疲倦。我也经常做梦,而且几乎总是梦到这只鹦鹉,它在梦中叫着我的名字。” 罗斯韦尔太太飞快地望了凡杜森教授一眼。他走到女孩身边,检查她的脉搏。“你喜欢看书吗?”他问,“你读过这本书吗?”他拿起那本法文版的 href='2081/im'>《悲惨世界》。 “我的法文不够好,”她回答,“我读过英文版的。”他又随意问了几个不相干的问题。末了,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出去。在楼下会客室中,他给了罗斯韦尔太太一些奇怪的指示,然后便离开了。 当天晚上约十一点钟,珍妮特上床休息,不到一个钟头就沉沉入睡了。半夜一点钟,罗斯韦尔太太从床上爬起来。早些时候,她已经将自己和继女卧室的门窗都仔细关好、上锁。现在她从自己的床头小桌上拿起一个宽口小瓶,蹑手蹑脚地走到珍妮特的床边,女孩的脸色几乎和床单一样苍白,双手朝外伸展着。罗斯韦尔太太弯下身子在女孩的手上弄了些什么东西,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半个钟头后,她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罗斯韦尔太太打电话给思考机器,两人谈了十五分钟。她显然是在解释什么,科学家用他一贯简短、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回答。电话挂断后,他接着打电话给另外两个人,一个是知名的精神病学家亨德森博士,另一个是著名的神经科专家福里斯特医生。在电话里,他分别对两人说了同一句话:“我要给你看一件不寻常的事。” 深夜昏暗的灯光将罗斯韦尔太太卧室中的摆设映出形状奇特、若隐若现的阴影。床变成一大片暗白色,而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地方就是保险柜上亮银的刻度盘。珍妮特·罗斯韦尔的卧室中一丝亮光都没有,里面传来熟睡者稳定、匀称的呼吸声。凤头鹦鹉没有站在栖木上。窗外的整个城市都已沉睡。远处传来钟敲四下的声响。 一阵轻微的吱扭声打破了寂静,一阵柔和的足音传出,珍妮特身穿白袍,神秘地现身在连接两间卧室的门口。她的眼睛圆睁,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脸色有如粉笔一样苍白,头发蓬乱地披散着。月光在她身上闪烁着。 女孩暂停了一下,在阴暗中不知是谁突然发出倒抽一口气的声响,立刻被抑止。女孩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毫不迟疑地慢慢穿过房间,朝放着书本的桌子走去。她在桌子前弯下腰,等到她直起身时,手上正拿着那本法文版的 href='2081/im'>《悲惨世界》。她的手指在书页中翻了好几次,有三次她在昏暗的灯光中将书本举起贴近眼前,最后她好像满意地点点头,小心地将书本放回原先找到的地方。 从桌子旁,她笔直地向映着银色微亮的保险柜刻度盘走去。在她走动时,另一个人影静悄悄地从阴影中现身,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走。当女孩弯腰向前,把手放在刻度盘上时,一束强光从灯泡射出,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并没有退缩,好像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这束亮光似的。亮光慢慢从女孩的脸上转到她手上。 刻度盘在女孩的手指下转动几次,发出一声咔嗒,她停止转盘,门闩啪地响了一声,保险柜被打开了。钻石头饰就明显地摆在前方,嘲弄似的闪闪发光。女孩子拿起豪华的头饰,随手就丢在地板上,阴影中有人再次倒抽了一口气。同样地,声响马上被抑止。 女孩紧张抖动的手很快地将保险柜中的珠宝取出来,随手丢在地上。她好像在寻找其他什么东西,显然是徒劳无功。过了一会儿,她站直身子长叹一声。又过了一会儿,站在女孩身后的第二个身影沉稳地低声说: “你在找什么?” “信件。”她回答时好像在做梦似的,可是口齿清晰。她停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来,像是要走回自己的房间。就在她向前走时,亮光再次照在她呆滞的眼睛上,第二个身影伸手抓住女孩的手臂,她好像吃了一惊,身子晃了一下,眼睛闭上,突然再次大大地睁开,瞪着她面前的脸孔,露出非常惊恐的表情。她尖声大叫,向前平视着便昏了过去。 “福里斯特医生,她需要你的帮助。”思考机器用他一贯冷静、沉稳、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他用手指碰触了一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整个房间一下子全亮起来。福里斯特医生和亨德森博士很快地与罗斯韦尔太太和亚瑟·格兰瑟姆一起走进来。医生检查倒在地板上的人,其他人用痛苦、受惊的眼光在一旁看着。罗斯韦尔太太虚弱地倒在一把大椅子上,她的丈夫站在旁边无助地抚摸她的头发。 “不用担心,”思考机器说,“她只是受惊了。” 格兰瑟姆转身面对他,神态凶狠,孩子气的眼睛闪现出愤怒的光芒。“全是谎话!”他激动地说。“她没有偷那些钻石。” “你怎么知道?”思考机器冷静地问。 “因为……因为是我拿的,”年轻人脱口而出,“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玩这种卑鄙的把戏,我决不会答应参加的。”他的母亲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年轻人。 “你是怎么从镶嵌底座上取走钻石的?”思考机器仍然用冷静的口气问。“我——我用手指挖。” “你现在做一次给我看看。”思考机器将钻石头99lib?饰递给他。 格兰瑟姆一把抓过头饰,用力在上面拉扯,屋里其他人注视着,可是头饰上的每一颗钻石都仍然牢固地留在镶嵌底座上。最后,他在躺着不动的女孩的床沿上坐下,脸涨得通红。 “你的动机很好,但你是个傻瓜。”思考机器刻薄地说,“我知道那些钻石不是你拿的,你刚刚已经试过了。容我再加上一句,罗斯韦尔小姐也没有拿那些钻石。” 格兰瑟姆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他的母亲和继父也是一样。福里斯特医生和亨德森博士正忙着救治女孩,没留心其他人。“那么钻石到哪里去了?”罗斯韦尔太太问。思考机器转身斜着眼望她,神情中露出一丝不屑。 “钻石安然无恙而且很容易找到。”他不耐烦地说。他抬起神志不清的女孩的手腕,检查女孩的脉搏,过了一会儿,他转身面对医生。“你认为一个患梦游症、神志不清的病人该是这副样子吗?”他简慢地问着。 “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的病人。”亨德森博士坦白地说。“真是不寻常的精神疾病,非常与众不同。”福里斯特医生也说。一小时后,思考机器在楼下的会客室中将这件看似神秘其实简单的事向大家解释清楚。这时天已快要亮了,每个等待、观察了一夜的人脸上都露出疲倦的神色,可是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这位知名科学家解释。年轻的格兰瑟姆面色苍白、神情紧张地坐着;珍妮特在楼上平静地睡着,一位特别看护在旁照顾。 “事件本身并不复杂,”思考机器半卧半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说,眼睛往上翻,“有些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寻常之处,反而使得事件更加简单。当我把所有的事实放在一起后,答案就显而易见,就如二加二得到四一样。 “一开始,我就认为本案与盗窃没有关系。窃贼会拿走很多东西,不会只取一颗小小的钻石。那么家中其他的人呢?格兰瑟姆先生吗?他的母亲对我保证他是个安静、勤奋好学的年轻人,每年有一万元的零用钱可用。可是也要记住,他并不比家中其他成员更有机会进入这个房间。两个房间的门都锁住了,仆役们在夜间无法进入,所以他们可以不用考虑。 “因此,我们该考虑到的只有你,罗斯韦尔太太,和你的继女。可是除非你有意要嫁祸陷害你的继女,你应该是没有动机去偷珠宝的。我也相信你不会是那种人。所以真正有嫌疑的就是你继女了。她可能真的有梦游症,否则就是个好演员。她每年有一万元零用钱,并不需要假装有病去偷珠宝。因此梦游症可能就是真正的原因了。接下来我要解释保险柜是如何被打开的。” 格兰瑟姆坐在椅子上,倾身向前,双手抓紧椅子的把手。母亲白皙的手温柔地握住儿子的手。儿子用不耐烦的眼神瞪了母亲一眼,转头看着思考机器。罗斯韦尔先生、精神病专家和另一位神经科医生都被思考机器冷静的逻辑推理迷住了,聚精会神地听着。 “如果是梦游症,那么谁是梦游症患者呢?”思考机器停了一下后继续说,“看起来不像是你,罗斯韦尔太太。你是个正常、健康的人,不是个容易激动、神经过敏的人。你说过你半夜被凤头鹦鹉叫喊着‘珍妮特’的声音惊醒,如果这是真的话,这就证明了你不是梦游症患者,真正的患者是不会记得事件发生的经过的。那么你的继女呢?她的精神不正常,连你都在担心她的精神有问题。既然其他人都没有精神方面的毛病,因此梦游症患者就是她了。连凤头鹦鹉也这么说。“现在让我们看看保险柜是怎样被打开的。我们明白除了罗斯韦尔太太之外,没有人知道开保险柜的密码。可是?99lib?她也的确将密码写在了某个地方,因此有人可能看到了这个密码。你的继女在她正常时并不知道这个密码,可是我敢说她在梦游的状态中,知道这个密码藏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原因。不过这并不是问题所在。 “在梦游状态中,她坚信她是在找一些什么东西,某些她非常关心的东西就放在保险柜中。当然有可能她想要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在保险柜里,可是在她不正常的心态中,相信它在。她的目的并不是那些珠宝,今晚她的行动大家都亲眼看到,并证实了这一点。她要找的是什么呢?信件。在她亲口说出前,我早就知道了。信件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斯韦尔太太,我认为你应该将这些信件藏起来,甚至烧掉。” 罗斯韦尔太太的丈夫和儿子一起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她。她则用恳求、无助的眼光回视他们。 “那些信件是……”她开始解释。 “不用说了,那不关我们的事。”思考机器草率地打断对方的话,“如果是有关家中不可外扬的丑事,那也是你们自家的事。 “即使我们已经知道打开保险柜的人的确是罗斯韦尔小姐,”思考机器以不带感情的声调继续说,“你们每个人今晚都亲眼看到她是如何打开保险柜的,我还要再进一步去证实这件事。在第二颗钻石不见之后,我指示罗斯韦尔太太,当她的继女入睡后,悄悄地在她手上涂上一层草莓果酱。如果下一次保险柜被打开时,那本 href='2081/im'>《悲惨世界》的书页上沾有果酱,那么毫无疑问可以证实保险柜是罗斯韦尔小姐打开的。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在打开保险柜前会故意将红色果酱涂在手上。我们在书上的确找到了果酱,这时我请你,福里斯特医生,还有你,亨德森博士前来。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还得再说一件事,格兰瑟姆先生,你想将这件窃案揽在自己身上,只是出丑而已。人的手指无法挖出头饰上的钻石。” 好长一段时间里,屋里的人都在静静地考虑思考机器的话,末了,格兰瑟姆打破了沉默。“那两颗失踪的钻石在哪里?” “噢,那个,”思考机器轻松地说,好像这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罗斯韦尔太太,请你叫人将那只凤头鹦鹉带进来好吗?”他接着对其他人解释,“我事先让人把鹦鹉带离这个房间,不想让它妨碍我们的调查工作。” 罗斯韦尔太太站起来,给站在门外的仆人一些指示。仆人走开,一会儿后走回房间里,脸上露出一副严肃的神情。“鹦鹉死了,夫人。”他说。 “死了!”罗斯韦尔太太不禁大吃一惊。 “好!”思考机器很快地将双手合在一起,“不管怎样,带过来吧。” “为什么?是什么东西杀死了鹦鹉呢?”罗斯韦尔太太迷惑地问。 “消化不良。”科学家回答,“窃贼来了。” 他突然转身面向仆人,后者正将放在一个大银盘子上的鹦鹉端进来。 “谁?我?”吃惊的仆人倒抽一口气。 “不是你,是这个家伙,”思考机器说,抓起死鸟,“事发时它在现场。它又长又硬的尖喙正好用来撬起头饰上的钻石,它当然有足够的力气做这件事。它曾经试图抓走我的眼镜,证明了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它看到罗斯韦尔小姐将钻石头饰丢在地上,头饰上的小钻石吸引了它,于是将之撬起,一口吞下。吞下钻石时它感到疼痛,所以就叫起‘珍妮特’,想让珍妮特去帮它的忙。同样的情况发生了两次。凤头鹦鹉的尖喙就像钢针一样强壮有力。” 当天稍晚,思考机器从死鸟体内找到两颗钻石、一个帽子饰针上的玻璃珠以及一个水晶鞋扣,他派人全部送还给罗斯韦尔太太。他诊断凤头鹦鹉的死因是急性消化不良。 夜半神秘女郎 哈钦森·哈奇抓起外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石阶。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一辆出租车刚好慢慢转过街角,急忙伸手拦下。“我要到摄政大道和阿登街的交叉口,快一点。”他说,“超速也没关系,我替你付罚款。我非赶到不可。”他打开车门坐进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司机用力一转方向盘,猛踩油门,汽车向前冲去。坐好之后,哈奇才发现车里已经有了一位乘客。在黑暗中,他感觉到两只好奇的眼睛正在看着他,车里有一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味。“啊……对不起,”哈奇结结巴巴地说,“我还以为车上只有我一个人,没看见你坐在里面。也许我该下车吧?” “不,不,”女郎很快地说,“不必这样做。” 这时候,车外传来警察的吼叫声。“喂,你这家伙,我要给你开罚单了!” 哈奇回头一望,看见一个警察站在街道中间,正在一本记事簿上写些什么。出租车司机嘟囔着一些抱怨的话,嗖地转过街角,加速离开。哈奇嘴角露出赞赏的微笑,转头面对陌生的乘客。 “如果你告诉我要去的地方,”他提议说,“我可以让司机送你过去。” “没关系,”女郎似乎有些消沉地说,“我哪儿都不去,只是想坐在车里想些事情。” 一个没人陪伴的女郎,在夜间十一点十五分搭出租车想事情!而司机也不知道她是何时上车的!记者顾不上理会因车速过快而引起的磕磕碰碰,一心想着这件出乎意料的事。 “你是记者吗?”女郎问。“不错,”哈奇回答,“你怎么猜到的?” “我看到你这么晚还从报社跑出来,”她回答说,“我想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嗯,是有些事,”哈奇说,“一个舞会上发生了宝石失窃案,详情还不清楚。警方公布,温莎·迪林厄姆太太价值三万元的项链,今晚在她家中举办的大型舞会上被偷了。” 出租车经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哈奇这才有机会看到车内的女郎。年轻漂亮、衣着入时,肩膀上松松地披着斗篷,前面没有拉紧,露出白皙的脖子。 哈奇想不出话说,只好静静地看窗外的街道。车驶进摄政大道,靠近阿登街时车速慢了下来。“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女郎问。“办得到的话,当然没问题。”记者回答。“希望你能告诉司机让我在不靠街的这一边下车。这是车费。”她塞了一些东西在哈奇手中,“也许你可以bbr>?99lib?替我这个司机还没察觉的乘客付些小费吧。”哈奇茫然地答应了。出租车停下来,他在街边下了车,关上车门;司机也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出来;在同一时间,车的另一边传来关门的声音。五分钟之后,哈奇走进发生窃案的豪宅,看到马洛里探员正在询问迪林厄姆太太的女仆。 “除了项链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女仆说,“至少就我们目前所知是如此。迪林厄姆太太在八点半时开始穿衣打扮,我照常在一旁帮忙藏书网。大约在九点半时化妆完毕,当时项链还在化妆桌上的珠宝盒里。盒子里只有这一件首饰。 “男管家在九点半时上来问是否还有什么吩咐,迪林厄姆太太去了隔壁房间跟他讲话。大约一分钟之后,她叫我去温室采一朵玫瑰花,她要别在头发上。五分钟后,我拿玫瑰花回来时,她仍然在跟男管家说话。我帮她把玫瑰花别好,然后她又让我去化妆室拿项链。我在珠宝盒里没看到项链,回来告诉迪林厄姆太太,男管家也听到了我说的话。迪林厄姆太太听到这个消息,一急之下昏了过去,我就去请医生来。就这样了。” 马洛里探员冷冷地盯着女仆。哈奇知道接下来探员要说什么。“你确定,”探员问,“你没有在去温室时,顺手拿走项链,交给外面的同党?”听到这句问话,女仆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全身恐惧得颤抖起来。哈奇正要开口说话,一个男仆走了进来。“迪林厄姆太太可以在她的起居间见您了。”男仆说。迪林厄姆太太陈述的事情经过和女仆说得差不多,她并未怀疑自己的仆人有什么问题。马洛里探员继续询问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位女子走了进来。“嗨,你怎么来了,多拉!”迪林厄姆太太轻呼一声。年轻女子径直走到迪林厄姆太太面前,伸出双手拥抱了她一下,像是在安慰她似的,接着转身用挑衅的目光望着马洛里探员和哈钦森·哈奇。记者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她就是出租车上的神秘女郎。哈奇正要开口打招呼,看到对方眼中露出的警告神色,便沉默不语了。 第二天早上,哈钦森·哈奇将迪林厄姆太太项链失窃的事讲给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听,但没有提到那位出租车上的神秘女郎。无论他和女郎相遇的情形有多神秘,他认为那段经历跟眼下这个案子一点关联都没有,从女郎在迪林厄姆太太家中的表现看来,她们大概是很亲密的朋友。 “失窃案是在什么时间发生的?”思考机器问。 “九点半左右。” “宾客在什么时候到来?” “九点半到十点之间。” “因此在九点半时,”科学家说,“宅内可能有很多人在场?” “可能有十几个人,”记者说。 “那些人是谁?” “你是说来宾名单?我不知道。” “去找出来,”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说,“窃案发生时,宅内除了仆人之外,还有十几个人在场,最起码该做的事就是把那些人的姓名地址找出来。哈奇先生,假设你参加了那次舞会,你也偷了那个项链,接下来你会怎么办?”哈奇茫然地盯着对方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然后嘴边露出古怪的微笑。“你是问我该怎么逃走?”他问。“没错。你会什么时候离开舞会会场?” “这很难说,”哈奇思索了一下,“我想我或许会因为担心被抓住而头一个离开;也可能因为过分小心,不愿被怀疑所以最后才离去。” “你可以按照这些想法去进行调查,”思考机器指示说,“记下这些犯罪心理学法则,也许你在调查十几位宾客时会特别留意最先和最后离开的人。” 哈奇仔细考虑这些心理学的原则,随即着手进行调查工作。首先他去见迪林厄姆太太,没想到老太太顾虑到宾客的声誉,断然拒绝提供任何名单。 幸好男管家比较容易对付。一来是被马洛里探员长达半小时的严厉侦询吓坏了,其次可能是哈奇在他手上塞的两张钞票起了作用。“首先,”记者说,“我要前面十几位宾客的名单,就是在你跟迪林厄姆太太说话前就已到来的那一批宾客。” “我应该能找出来,先生。当宾客来临时,他们的名片就放在银盘上,我相信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动过,因此银盘最底层的十几张名片应该就是你要的名单。” “很好,就这么办,”哈奇高兴地说,“还有,你记得当天晚上是哪一位宾客最早离开的吗?” “我不知道,先生,”对方回答。突然他脸上浮现出想到什么事的表情,“可是我记得有一位宾客来了两次。霍斯·坎贝尔先生大概在十一点左右到来,没有给我名片就自行走进去了。后来我才想起来,他早些时候已经来过一次,把名片给我了。奇怪的是,除了上楼去跟迪林厄姆太太报告的一小段时间外,整个晚上我都站在门边,却不记得有任何人走出去过。” 哈奇想和霍斯·坎贝尔先生谈谈。去了两个他常去的俱乐部都没找到人,于是就到他家去拜访。 哈奇在客厅中等了五分钟,终于听到走廊传来一阵走动时衣服发出的沙沙声,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出租车中的神秘女郎。 “我哥哥不在家,”她冷冷地说,丝毫没有露出认识他的神情,“有什么事吗?”她的哥哥?那么她就是坎贝尔小姐了。迪林厄姆太太叫她多拉……多拉·坎贝尔! “呃……呃……”哈奇有些犹豫,“我有点私事要见他。”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坎贝尔小姐说。 哈奇望着她好一阵,心中有了一个主意。“坎贝尔小姐,”他缓慢而强调地说,“我们认为你哥哥,霍斯·坎贝尔先生跟迪林厄姆太太项链失窃的神秘案件有些关联。” 坎贝尔小姐跌坐在椅子上,哈奇不自觉地生出怜惜之心。“迪林厄姆太太对这件事引发的丑闻感到非常忧心。”坎贝尔小姐说,“其实,她知道项链不久之后就会归还,她现在唯一烦恼的问题是项链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还回来。” “会归还给她?”哈奇惊奇地说。坎贝尔小姐耸耸肩。“她知道,”她继续说,“项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完全没有遗失的危险,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还不能还给她。” “迪林厄姆太太知道项链在什么地方?”他问。 “没错。”坎贝尔小姐回答。 “也许,你也知道?” “我也许知道,”她很快地说,“我敢保证,迪林厄姆太太会要求警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她知道项链放在安全的地方,就像放在你手上一样安全,过不了多久就会归还给她。” “项链在哪里?”哈奇问。 坎贝尔小姐再次耸耸肩。 “你哥哥怎么会牵涉到这件事的?”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对方回答。 “那么请告诉我,当天晚上在迪林厄姆太太的舞会上,他为什么会早早到场,然后离开,又在十一点钟时回到舞会中?”记者不客气地单刀直入。 坎贝尔小姐的态度这才有所变化,一种不确定的、难以捉摸的变化。记者不明白是什么缘故。 “我不能再多说任何事了,”过了一会儿她说,“相信我,”她的语气显得很真诚,“你最好别再管这件事了,否则你将发现自己陷入非常荒谬的状况中。” 就是这样。威胁!虽然只是隐约、委婉的说法,但仍然毫无疑问是个威胁。她站起身来,径直朝大门走去。 当时哈奇还不明白坎贝尔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想到两人在出租车中的会面竟然也没被提起。他只是将这一堆复杂、毫无条理的信息向思考机器一一讲述。不过,这次他全盘托出,从他在窃案发生的当晚叫出租车开始,一直到坎贝尔小姐将他赶出大门为止。 “你上次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些事?”思考机器急躁地问。 “我看不出在出租车上发生的事跟窃案有何关系。”记者解释。 “看不出?”著名的科学家激动地说,“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无论大小,都是紧密相连的吗?哼,看不出!” 好一会儿,思考机器瞪着记者,慢慢地,鲁莽无礼的态度逐渐变成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那奇妙的头脑被眼前的谜题吸引住了。科学家跌坐在自己的大椅子上,斜眼朝上望,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他突然转身面对记者。 “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呢?”他问。 哈奇得意地笑着翻看自己的记事本。他早就知道科学家一定会问一些奇怪的、貌似毫无关联的问题。他一直都有向出租车司机索要收据,以便报销的习惯。他找出收据一看。“869019。”他说。 “找到这辆出租车,”科学家说,“非常重要,马上去做。” “你认为项链会在……”哈奇兴奋地说。 “你找到出租车之后,我会告诉你项链在哪里。”思考机器断然地说。 五六个小时后,哈奇回来了,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869019号出租车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当天晚上一定在,我就坐在里面。公路局的记录上显示这是一辆私人出租车,牌照发给约翰·基尔兰,可是现在就是不见了。” “基尔兰呢?”思考机器问。 “我没见着他,只见到他太太,”记者解释,“她对牌照号码为869019的出租车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说她丈夫的车牌号码是……” “610698。”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他不是在发问,而是在陈述一件他已经知道的事。哈奇低头看着自己在记事本上写的号码,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思考机器。 “没错,就是这个号码,”思考机器继续说,“现在已经过了半夜,不用去找那辆车了。不过,明天中午车子会在此地。届时我们就会知道项链是否安在。” 第二天午前,马洛里探员走进思考机器的住宅,看到思考机器和哈奇两人。“我找你来,”科学家说,“大概再过半小时,我可能会将项链交到你手上,不然的话,也会将知道项链藏在何处的人交给你。你自己决定是否该对窃贼提起公诉。不过,我认为那个人应该属于疗养院,而非监狱。换句话说,窃取项链的人精神有点问题。” “那人是谁?”马洛里探员问。 “你不了解本案的所有细节,”思考机器继续说,不理会探员的问题,“在哈奇先生的协助下,我找到了窃贼,这才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开始时,我也抱着跟你同样的看法。你排除了仆役们犯案的可能性,这个我也同意。” “当哈奇先生离开报社去迪林厄姆太太的住宅时,他搭上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车号是869019。在车里,他很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位穿着晚礼服的年轻女郎。她出人意料地说司机并不知道她坐在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随便乘车想事情而已。请记住,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表面上看来,这件事跟项链失窃的案子好像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经过后续的发展,哈奇先生其实在接触窃案之前,就几乎破了案。” “可是两件事怎么会连在一起呢?”马洛里探员怀疑地问。 “接下来的发展将两件事连在一起,”科学家继续说,“一个年轻女子在那个时段单独坐在出租车里,我们就该想到这位女士一定是有相当充分的理由才会这样做。当然,此时我们还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当你和哈奇先生在询问迪林厄姆太太时,一位女士闯进来,哈奇先生立刻认出这就是车上的年轻女郎。从她的态度上看得出来,她是迪林厄姆太太的亲密好友。我们暂且不管这件事。哈奇先生接下来发现霍斯·坎贝尔先生当晚早些时候曾到过舞会现场,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十一点之后又再度回到舞会中。哈奇先生想找出他离开舞会的理由,于是到他家去询问。在那里,他碰到了霍斯·坎贝尔先生的妹妹,就是哈奇先生在出租车上碰见的女郎。现在我们知道霍斯·坎贝尔先生在窃案发生后立刻离开舞会,而他的妹妹在九点半到十一点之间,却坐在出租车上。 “为什么呢?马洛里先生,我曾经说过,想象力是逻辑推理中最重要的因素。在此,让我们暂且假设霍斯·坎贝尔先生偷了项链,立刻赶回家,被他的妹妹发现了,可是她在送回项链的途中发生了一些事故,让她无法马上归还项链。 “根据我的调查,坎贝尔家族家财万贯,为什么霍斯·坎贝尔先生要偷项链呢?答案是他患上了偷窃癖。他妹妹当然知道他的病,所以急着要去归还项链,以免发生丑闻。当她坐在出租车上,正在考虑如何去归还项链时,哈奇先生碰巧也登上同一辆出租车。” “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最难的问题是,”思考机器陷入大椅子的凹陷处,“一个害怕得几乎发狂的女人,该怎么处理手中的项链呢?我们知道她并没有冒险进入房子,偷偷将项链放在任何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我们也知道她在出租车上时持有项链,准备要归还,出租车的车号是869019。奇怪的是当哈奇先生下车之后,车就不见了。出租车司机是约翰·基尔兰,现在开的是另一辆车号为610698的车子。其实还是同一辆车,他只要将车牌上下颠倒,车号就变藏书网成610698了。” “哼,好家伙!”马洛里探员轻呼一声。记者则是倒抽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现在,”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继续说,“基尔兰为什么要让车号869019的出租车消失,我可以想出两个理由。第一个是基尔兰在车内找到项链,想据为己有;另一个是他因超速行车被警察记了牌号,所以改变牌号以避免罚款。如果在他车里没找到项链,我建议暂时先别逮捕他,只是要好好监视他家或与其他出租车司机来往的派车处。” 门上传来一阵敲门声,马莎走进来。“先生,你叫了出租车吗?” “我们马上就出去,”科学家回答。 思考机器、马洛里探员和哈钦森·哈奇三人仔细地搜查了原来车牌号码是869019、暂时改为610698的出租车,司机基尔兰满脸惊讶地站在一旁看着。末了,由于没找到项链,马洛里探员就让他走了。 “记得我告诉你的话,”思考机器提醒马洛里探员。 哈钦森·哈奇睡眼惺忪地爬下床,拿起电话听筒。电话里传来科学家执拗的声音。“如果坎贝尔小姐真的想在当天晚上归还项链的话,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交给正要去调查窃案的记者,不是吗?” “我想不会吧。”哈奇惊讶地说。“那天晚上,你穿大衣了吗?” “穿了。” “我想你该去翻一翻大衣的口袋……” 哈奇丢下听筒,跑到衣橱,从中取出大衣。他在左边口袋中摸到一个小包,用发抖的手指打开,在阴暗中,隐约闪烁着光芒的项链就在他眼前。原来自窃案发生后的一小时起,这东西就一直在他身边。他跑回电话机旁边。 “我找到了!”他叫着。“我真是个笨蛋,竟然没早点儿想到这一点,”电话里传来科学家爱挑剔的声音,“晚安。” 失忆的人

01

下午两点钟,凡杜森教授正在自己的小实验室里工作。他的女仆马莎走到门口,有皱纹的脸上露出惶惑的神情。“有位绅士要见你,先生。”她说。 “名字?”思考机器头也不回地问。 “他……他没有说名字,先生。”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告诉过你好多次了,马莎,一定要问访客的名字。” “我问了他的名字,先生,他……他说他不知道。” 思考机器不是一个容易吃惊的人,可是他现在抬起头来,从厚厚的眼镜片后困惑地看着马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重复了一次,“天啊!真是太不小心了。请那位绅士到起居室去。”他立刻将手头的实验工作整理了一下,走进起居室。一个陌生人站起来向他走来。这人身材高大,三十五岁左右,没留胡子,一副聪明机敏的样子。他的穿着相当干净整齐,只是脸色过分苍白,下眼眶上有黑眼圈,除此以外,仍然是个十分英俊的人。 好一阵子,这个陌生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科学家硕大无比的脑袋、头顶丛生的黄色头发,以及下垂瘦削的肩膀。和这位身材高大的访客相比,思考机器看起来就像个侏儒。 “你有什么事?”科学家问。 陌生人在科学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听过您的大名,教授,”他说,声音柔和悦耳,“我是来寻求您的帮助的。我没有精神错乱,您不用担心。可是我的处境非常尴尬,除非您能指导我解开这个谜团,否则我可能就要精神崩溃了——我不知道我是谁。” “你得多告诉我一些你的事,不然我没办法帮你。” “我失去了自我,绝望地迷失了,”陌生人继续说,“我不知道我住在哪里、职业是什么,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我对自己的一生毫无印象,对四个星期前发生的事也完全没有记忆。我要设法了解我是谁。无论需要多少费用……” “不用管钱的事,”科学家插嘴道,斜着眼看着来客。“先告诉我你知道的事,就从你有记忆的时候说起。”他靠回椅背,斜眼向上望着天花板。访客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然后坐回原来的椅子。 “整件事实在不可思议,”陌生人说,“就像我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中重新出生,除了语言之外,什么东西都不懂。一般的东西,如椅子、桌子,我很熟悉。可是对于我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来等等就一无所知。我只能告诉你四周前的一个早上我醒来后的事。 “当时是早上八点或九点,我躺在一个房间里。我知道那是一家旅馆,可是不知道怎么会住在那里,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到过那个地方。当我开始穿衣服时,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衣服。我望着窗外,窗外的景色也全然陌生。 “我在房间里待了半个多钟头,突然想到我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我住的旅馆的名字。惊恐之下,我望向镜子,镜中的面孔是个我不认识的人。这个面孔并不陌生,我只是不认识这个人而已。 “这件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检查我穿的衣服,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找出我是谁。可是我什么都没找到,没有一片纸,也没有名片。” “有手表吗?”思考机器问。 “没有。” “有钱吗?” “对了,钱,”陌生人说,“我兜里有一沓超过一万元的钞票,都是百元大钞。我不知道这些钱是谁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我的口袋里。这四个星期中,我就靠这笔钱过活。看到钞票时,我知道这是可以用的钱,但我不记得以前见过这笔钱。” “有珠宝吗?” “只有这对袖扣。”陌生人从口袋中取出一对袖扣。 “继续说。” “最后我穿好衣服,下楼到旅馆前台去。我想找出我和这家旅馆的名字。我知道在旅馆登记簿上应该有我的姓名。我住的房间是二十七号房。 “我看到我住的旅馆是波士顿的雅莫旅馆。我假装不经意地随便翻翻登记簿,在我房间号码旁边有个名字:约翰·多恩,可是在该有地在本文中,陌生人名为约翰·多恩(John Doane),是影射他的遭遇。地址的地方只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你应当知道这个约翰·多恩很可能就是你的名字吧。”思考机器说。 “是有可能,”对方回答,“可是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登记簿表明,我在前一天晚上到旅馆来,或者该说是那个叫约翰·多恩的人来到旅馆,被放进二十七号房,假定我是约翰·多恩。从那时起,旅馆的人就把我当做约翰·多恩。而从我醒过来后的四个星期以来,我遇到的每个人也是如此。” “你对登记簿上的笔迹有印象吗?” “一点也没有。” “跟你现在写的笔迹一样吗?” “一样。” “你有没有带行李?” “没有。我所拥有的,只有钱和身上穿的衣服。当然,四个星期以来,我也买了一些日用品。”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陌生人又站起来,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你穿的是订做的衣服吗?”科学家问。 “是的,”约翰·多恩很快地回答,“我明白您的意思。裁缝通常会在订做衣服的内侧口袋上缝上一个布条,上有店名、顾客的姓名以及订制的日期。我检查过,有人将布条剪掉了。” “啊,”思考机器突然叫出声来,“我猜你的内衣上也没有洗衣店的名字吧?” “没有。内衣裤都是全新的。” “制造厂商的名字呢?” “没有,商标也被剪掉了。” 约翰·多恩在起居室中踱来踱去,科学家则靠回椅背。 “你记得是怎样的情况下到旅馆的吗?”他再问。 “我问过了,当然是非常小心地,我不愿让别人以为我精神错乱。我对柜台职员说当时我喝醉了,记不起来。他说我在晚上十一点钟时到旅馆,没有带行李,用一张百元大钞付账,他找了钱给我。我登记好后就上楼去。他说我除了要求开一个房间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约翰·多恩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不熟。” “你记得有妻子或孩子吗?” “不记得。” “你能讲外国语言吗?” “不能。” “你现在神智清楚吗?你能记住事情吗?” “从旅馆中醒过来之后,每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多恩说,“而且似乎记忆力非常好,每件小事都能记住。” 思考机器站起来,示意约翰·多恩坐下,然后用纤长的手指摸索对方的头部,摸完头发之后,顺手摸到脸庞、下巴,再摸双臂强壮的肌肉,以及均匀对称的双手,不时还要用放大镜仔细检查。末了,思考机器直视陌生人快速转动、紧张不安的双眼。 “你身上有什么疤痕吗?”科学家问。 “没有,”多恩回答,“我也想到这一点,花了一个多小时全身寻找,结果什么记号都没有。”他猛地站起来,“老天!”他叫着,“您难道帮不了我吗?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像是一种特别的失忆症,”思考机器说,“这在心理和精神受到重大刺激的人中,并不少见。简单说,就是你迷失了自己。如果真的是失忆症,你肯定迟早会恢复过来,不过需要多长时间可就难说了。”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让我看看你的钱。” 约翰·多恩用颤抖的手掏出一大卷钞票,大多是崭新的百元大钞。思考机器仔细地检查这些钞票,然后在一张纸上记下些什么,最后,把钱还给约翰·多恩。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对方再问一次。“不用担心,”科学家对他说,“我会帮你的。” “那么,告诉我,我是谁?” “噢,我会找出你是谁,这一点绝无问题,”思考机器说,“不过也许即使我找出你的身份,你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

02

当约翰·多恩离开思考机器家时,科学家布置给他一大堆的事情要他做。首先,他要去买一大张美国地图,大声读出他所看到的每一个城市;一个小时后,他要去买一份《城市指南》,大声读出上面的每一个地名。接着,他要制作一份各种不同职业的名称表,并大声朗读。这些事的作用当然就是希望能唤醒他沉睡的大脑。思考机器打电话给记者哈钦森·哈奇。 “马上过来,”他说,“我这儿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神秘案件?”哈奇殷勤地问。 “一件我所遇见的最有趣的案子。”科学家回答。 几分钟之后,哈奇就出现了。他天生好奇心重。在思考机器告诉他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时,他勉强压抑住要插嘴的冲动。“目前看来似乎是,”思考机器说,特别强调“似乎”两个字,“似乎是一种失忆症。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简单说,就是迷失了自己。 “我仔细检查过他。他的头部并没有受过伤或结构异常的地方;他的双臂肌肉强而有力,表明他一向身体健康;他的双手干净白皙,上面没有疤痕,表示这个人不是工人阶层。他兜里的百元大钞也证实了这个观点。 “那么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律师?银行家?财务人员?都有可能。可是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商界人士,而非法律人士。他的下巴方正,表明他个性坚强,无论他做什么事,一定是非常杰出的人。既然他是个一流的人才,很可能住在某个大城市。 “因此,我需要你帮忙。我要你向在全美各大城市中的同行打听一下,看看在各行各业中有没有一个叫约翰·多恩的人,是否在家?家中还有什么人?总之,所有跟约翰·多恩有关的资料。” “你认为这个约翰·多恩是他的名字吗?”记者问。“目前没有理由认为不是,”思考机器说,“当然也有可能不是。” “要不要先在本市找一下?” “他不可能是本地人。”科学家回答,“他在街上晃来晃去已经有四个星期了,如果他住在本市,早就该碰见认识他的人了。” “他兜里的钱呢?” “我可能会从钞票上找到一些线索,”思考机器说,“虽然目前情况还不太清楚,可是我有个感觉,他大概是个相当重要的人,某些人想要除掉他。” “如果只是单纯的失忆症,”记者提出一个看法,“刚好发生在某些人要除掉他的时候,未免太碰巧了。” “我说‘似乎’像是失忆症,”科学家不快地说,“有些药物适当使用的话能产生类似的效果。” “噢。”哈奇说。他好像明白了。 “我尤其怀疑一种产在印度、由大麻花和叶制成的麻醉药,可能跟这个案子有关。明天,我要你带约翰·多恩到金融区去走一走,就当是做个试验吧。特别是要带他去有股票行情显示屏的地方,可能会相当有趣的。” 记者离开后,思考机器发了一份电报到蒙大拿州比特市的布兰克银行:“请问贵行核发了序列号为B,编码从846380到846395的百元钞票给何人?请回电。” 第二天早上,哈奇到思考机器家中,思考机器正在问多恩先生一些问题。 “地图有没有让你回想起什么东西?” “没有。” “蒙大拿州,蒙大拿州,蒙大拿州,”科学家重复说了几次,“想一下,比特市,蒙大拿州。” 约翰·多恩神情悲伤地摇摇头。 “牛仔,牛仔,你见过牛仔吗?”还是摇头。 “土狼,土狼,你见过土狼吗?” “我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对方回答。 当思考机器转头对哈奇说话时,他一贯不耐烦的口气更是明显。“哈奇先生,请你带多恩先生到金融区去走一趟好吗?”他问,“记得要去我建议的地方。” 记者跟约翰·多恩一起出去,走入拥挤、繁忙的金融区。他们先到一个专门公布股票行情的场所。多恩好像有点兴趣,可是也没表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将黑板上的东西从头看到尾而已。看了一会儿,两人一起走出会场,这时,有个看起来像是股票经纪人的人向他们的方向跑过来。“什么事?”旁边的人问。“蒙大拿州铜矿出了问题。”那个人回答。“铜!铜!”突然约翰·多恩喘着气说。哈奇快速地转过头来,注意看他同伴脸上的表情。约翰·多恩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显出困惑的样子,眼中闪出兴奋的神情。“铜!”他再说一次。“这个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吗?”哈奇问,“铜,是种金属。” “铜,铜,铜。”对方重复地说。就在哈奇的注视之中,约翰·多恩脸上奇怪的表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又是那副绝望的表情。金融区中有各种不同的专业股票经纪人,哈奇领着约翰·多恩到一家铜业经纪人的办公室去。“我们想咨询有关铜业的消息?”哈奇问,一面小心地注视他的同伴。“你是要买还是要卖?”经纪人问。“卖,”约翰·多恩开口,“卖,卖,卖铜就是了——卖铜。” 他转头面对哈奇,用呆滞的眼光望了对方一会儿,脸色突然一片灰白,举起双手,昏了过去。 仍然不省人事的神秘人士被带回思考机器家中,躺在沙发上。思考机器弯腰看他,这次是以医生的眼光在检查陌生人。哈奇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我从未见过这种事,”哈奇说,“他举起双手,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在那之前他一直是神志清醒的。” “有可能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往事。如果他在这种情况下醒过来,那么有可能会完全忘记你我。”思考机器解释说。 约翰·多恩开始动了,血色慢慢回到他苍白的脸上。 “哈奇先生,他在昏倒前说了什么?”科学家问。哈奇凭着记忆,详细地解说经过,以及两人之间的谈话。 “他说‘卖’,”思考机器若有所思地说,“换句话说,他知道,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知道,铜价会跌。他听到蒙大拿州铜矿出了问题,他就知道铜价会跌。” “似乎是这样。”记者回答。半个小时之后,约翰·多恩坐了起来,四下张望。“啊,教授,”他说,“我昏过去了,是吗?”思考机器看到约翰·多恩并没恢复以前的记忆,觉得有点失望。 这句问话表示他的情况没变,仍然是个失忆的人。“卖铜,卖,卖,卖。”思考机器故意对约翰·多恩重复道。“对,对,卖。”对方回答。 在约翰·多恩的脸上可以看到某种挣扎的迹象,他好像努力地要想起某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铜,铜。”科学家再次重复,拿出一枚一分硬币在面前晃动。 “是的,铜,”多恩说,“我明白。一个一分硬币。” “你为什么要把铜卖掉?” “我不知道,”还是那副无助的模样,“我不知不觉地就这样做了。我不知道。”他紧张地不断屈伸着手指,然后坐下来,无精打采地看着地板。 “看起来,”末了约翰·多恩说,“铜这个字触动了我记忆中某些敏感地带。我想以前的我一定跟铜有什么关联。” “没错。”思考机器说,轻快地搓着自己纤长的手指。马莎手上拿着一封电报,站在门口。思考机器急忙接过来打开看。 电报里的消息令他神情茫然。“老天!真是离奇!”他惊叫着。“什么事?”哈奇好奇地问。 科学家再次转身面对约翰·多恩。“你记得普雷斯顿·贝尔这个名字吗?”他问着,特地强调名字的发音。 “普雷斯顿·贝尔?”对方重复了一次,脸上又露出挣扎地想要找出什么东西的神色。“普雷斯顿·贝尔!蒙大拿州比特市布兰克银行的出纳?”科学家催促地说,仍然用强调的语气。“出纳贝尔?” 他倾身向前,热切地望着对方的脸,哈奇不自觉地也跟着照做。约翰·多恩的脸上露出好像明白了什么的表情,思考机器以为唤回全部记忆的时机到了。 “贝尔,出纳,铜。”他一字一顿,慎重地说。 约翰·多恩明白了什么的表情一闪而过,消沉厌倦又重现在脸上。“我想不起来,”他说,“我很累。” “到沙发上去躺躺,好好睡一觉吧,”思考机器劝他,起身去帮他拿枕头、被子。“睡个好觉对你比什么都管用。不过,在你躺下之前,请把你的百元大钞拿几张给我。” 约翰·多恩拿出那卷钞票递给思考机器,躺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很快就睡着了。站在一旁看着的哈奇用有趣、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一切。思考机器仔细检查那些钞票,都是从蒙大拿州比特市布兰克银行发出来的。他选出十五张崭新发亮的钞票,递给哈奇。“这些看起来像不像是伪造的?”他说。“伪造的?” 哈奇倒抽一口气,“伪钞?”他提高钞票在亮光下仔细看着,“就我所知,这些钞票看起来像是真的,”他继续说,“不过我没看过多少百元大钞,不敢bbr>?99lib?自认是专家。” “你知道有谁是这方面的专家吗?” “我知道。” “马上去见他。让他把这十五张钞票都好好查验一下。跟他说你有理由,很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些钞票是伪造的。他查完后,立刻回来。” 哈奇将十五张钞票揣进兜里就出发了。思考机器又写了一封电报,发给布兰克银行的出纳普雷斯顿·贝尔。电文如下: 请将前信提过的钞票失踪一事详情报来,尤其是所有相关人士的姓名。此事与贵银行的名誉及法律公正性息息相关。收到你的来电后会详细解释。 当来客还在熟睡中,思考机器悄悄脱下他的鞋检查。他发现制造商的名字几乎被磨没了。接着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脸上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他对自己说。他坐下来再次写了一封电报,这一次的收文者是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的一个皮鞋制造商: 在过去的三个月中,你有没有卖过一双小牛皮制的半统皮靴,尺码是八号,给一位银行家或金融家?还有,你认识一个叫约翰·多恩的人吗? 另一封电报发给丹佛市警察局长: 请查看在贵市有无金融家、银行家或商界人士离开超过五个星期之久的,可能是做商务旅行。还有,你认识一个叫约翰·多恩的人吗? 然后,思考机器坐下来等着。一会儿,哈奇按了门铃走进来。 “结果怎么样?”科学家不耐烦地问。“专家说这些钞票不是伪造的。”哈奇说。思考机器的双眉快速地往上一挑,下巴往下一坠,黄发的大脑袋往前一伸,他着实吃了一惊。“哈,呵,啊,”他大声喊道。然后又是:“哈,呵,啊。” “怎么了?”哈奇莫名所以。 “看这个,”思考机器抓起那些百元大钞,“这些钞票崭新光鲜,全都是由比特市的布兰克银行发出的,这些都是连号的,表示是同一时间内付给某一个人的。看这些号码,从846380到846395。” “我看到了。”哈奇说。“现在,你读读这个。”科学家把哈奇离开前马莎带来的电报拿出来。 哈奇读道: 来信所问由本行发出的系列钞票,号码846380到846395,已经不存在。这批钞票以及其他二十七张钞票都被火灾烧毁。本行已经向财政当局申请重新发行这些号码的百元钞票。 出纳普雷斯顿·贝尔 记者抬起头,满眼疑惑。 “意思是说,”思考机器说,“这个家伙可能是个窃贼,不然就是某个骗局的受害者。” “那么,他也许真的是个失忆的人喽?” “这就有待证明了。”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首先来的是丹佛市警察局长的电报。根据他手下人的调查,在那段时间内没有知名的银行家或商界人士离开丹佛。如果调查时间能再长一点的话,结果可能不同。他不认识名叫约翰·多恩的人。 其次,从布兰克银行一个署名为“出纳普雷斯顿·贝尔”的人送来一封电报,详述了百元钞票烧毁的经过。当时,布兰克银行刚刚搬到一个新址,不到一个星期之内就发生了火灾,将新银行烧毁。多捆钞票,包括思考机器提到的那批百元钞票在内,都被烧掉了。银行总裁哈里逊先生向当局宣誓那些钞票当时是在他的办公室里。 思考机器仔细读着这封电报。这时,哈奇送出去各大城市调查有无约翰·多恩的报告也陆续得到回音了。思考机器一一听过,然后摇摇头。 最后,他回过头来再看出纳送来的电报,经过一番考虑,发了一封电报给比特市警察局长。他问了下列几个问题: 布兰克银行有无经营上的问题? 有无盗用公款或款项短缺等事? 银行总裁哈里逊的名誉如何? 出纳贝尔的信誉如何?你认识约翰·多恩吗? 收到回电时,电文简单中肯。上面写着: 哈里逊最近盗用公款十七万五千元,现已失踪。贝尔信誉极佳,现不在市内。不认识约翰·多恩。你若知道哈里逊行踪,请速来电。 这时约翰·多恩已经醒了。他看起来精神很好,好像是个正常人,一个知道自己失忆的正常人。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里,思考机器连珠炮似的问了他许多问题,什么问题都有,甚至涉及宗教。显然,这些问题对唤醒他的记忆一点帮助都没有。只有当提到普雷斯顿·贝尔这个名字时,约翰·多恩的脸上有种奇怪、困惑的表情。 “哈里逊,你认识他吗?”科学家问,“比特市布兰克银行的总裁?” 对方的表情表明他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如此询问了一段时间后,思考机器让哈奇带约翰·多恩到外面走走。他仍然希望有人认识这个陌生人,会主动来跟他说话。他们在街上随意走着,有个人跟约翰·多恩打了个招呼。 “这人是谁?”哈奇问,“你记得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我认识他,”约翰·多恩回答,“我们住在同一家旅馆里。他当我是多恩。” 将近六点钟时,他们正漫步走过一栋巨大的办公楼,有个衣着齐整、约三十五岁的男人迎面走来。接近时,对方取下含在口中的雪茄。“你好,哈利!”他叫着,伸出手来跟约翰·多恩握手。 “你好。”多恩说,口气中丝毫没有认识这个人的意思。 “在匹兹堡玩得怎么样?”陌生人问。 “噢,还好吧,”多恩说,他困惑地皱起眉头。“对不起,先生,我——我……忘了您怎么称呼……” “比尔·曼宁。”对方笑着说。 “哈奇先生,这是曼宁先生。” 记者热情地跟曼宁握手,他总算看到一个约翰·多恩的旧识了。这个人称多恩为哈利,而且也一起在匹兹堡相处过。 “上一次我们是在匹兹堡见面的,不是吗?”曼宁喋喋不休地说着,一面率先走入附近的咖啡店。“老天爷,那晚的纸牌游戏可是筹码颇高啊。记得我拿到一手杰克吗?那次我输掉一万九千元呢。”他懊恼地说。 “我当然记得。”约翰·多恩说。可是哈奇知道他没有。记者心里有成千上万的问题要问。“输赢越大的扑克游戏越不容易忘记,”哈奇若无其事地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三年前,对吧,哈利?”曼宁问。“你说的没错。”对方回答。“连续二十个钟头在牌桌上,”曼宁说,接着又快活地笑了。“玩完时,我已经是头昏眼花了。” 这个时段咖啡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他们找到一张位于安静角落的桌子坐下。等侍者走开后,哈奇倾身向前,直视约翰·多恩的眼睛。“容我问他一些问题好吗?”他问。“当然,当然。”对方热情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曼宁问。“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哈奇解释说,“这个你称为哈利的人,我们叫他约翰·多恩。他的姓是什么?哈利什么?” 曼宁惊奇地看着记者。良久,一丝微笑在他嘴角浮露出来。“你在玩什么把戏?”他问,“跟我开玩笑吗?” “绝不是开玩笑,”多恩厉声说,“我有病,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我失去了我的记忆,所有过去的记忆。我不知道我是谁。名字叫什么?” “老天爷!”曼宁叫着,“老天爷!我真的不知道你姓什么。哈利——哈利什么?”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些信件和纸条,一一看过,然后取出一本旧记事本,仔细找着。 “我不知道,”他承认,“我把你的姓名地址写在另一本旧记事本上,那个本子可能已经烧掉了。不过,我记得三年前在匹兹堡的林肯俱乐部见过你。在那里每个人都是以教名相称,所以我叫你哈利。我对你的姓完全没印象。老天爷!”他又惊叹一声。 “当时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哈奇问。 “我是个游商,常到各处去,”曼宁解释,“有个朋友给了我一张匹兹堡的林肯俱乐部的卡片,所以我就过去了。那里有五六个人在玩扑克牌,这位多恩先生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坐在一起玩牌玩了二十多个小时,可是我现在却想不出他姓什么。绝不是多恩,这一点我有把握。我对面孔的记忆力很好,我确定你是跟我玩牌的人。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约翰·多恩慢慢地说,“我也想不起到过匹兹堡,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是否知道多恩先生住在匹兹堡?”哈奇问,“或者像你一样,只是个访客而已?” “打死我也想不起来,”曼宁回答,“天,真是奇怪,不是吗?你想不起我?你整个晚上都叫我比尔。” 对方无奈地摇摇头。“那么,是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没有了,谢谢你,”多恩说,“除非你知道我的姓名,知道我是谁。” “天,我真的不知道。” “林肯俱乐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哈奇问。 “有点像是富人俱乐部,”曼宁解释,“会员中好多人是钢铁业的老总。我跟他们常有生意上的来往,那也是我去匹兹堡的理由。” “你百分之百确定这个人跟你一起玩了整晚的扑克牌?” “当然,我非常确定。我不会忘记人的面孔;记住别人对我的生意大有帮助。” “当时,他提过他家人的事吗?” “我不记得。一般人在牌桌上通常不会提到家人。” “你记得那天的日子或月份吗?” “我想大概是在一月份或二月份,”曼宁回答,“我记得当时已经下雪了,天气冷得很。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一月份,三年前。” 过了一会儿,他们分开了。曼宁在市里还要逗留几天,现住在日耳曼酒店里,他将自己的固定住址写给哈奇,愿意尽力帮忙。他也记下了思考机器的住址。 哈奇跟多恩回去见科学家。科学家将两张电报展开放在桌上,正在研究。约翰·多恩双手抱头,倒在沙发椅上,哈奇简单地将遇见曼宁的经过说给科学家听。思考机器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看这个,”等哈奇说完了,他将一封电报递给哈奇。“我从多恩先生的鞋上找到丹佛市的制造商,发了一封电报给他,问他是否有关于此鞋的销售记录。回信在此,你读吧。” 哈奇读道: 所述皮鞋于九周前售给比特市布兰克银行的出纳普雷斯顿·贝尔先生。我不认识约翰·多恩。 “那么……”多恩困惑地开口。 “那就是说,你是普雷斯顿·贝尔。”哈奇断然地说。 “不,”思考机器很快地接口,“这只表示可能性很高而已。” 门铃响起,不久,马莎出现在门口。 “有位女士要见你,先生。”她说。 “她叫什么名字?” “约翰·多恩夫人。” “先生们,请在隔壁房间等。”思考机器要求。 哈奇跟多恩起身到隔壁房间去。多恩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请带那位女士过来,马莎。”科学家说。走廊上传来一阵丝绸衣服摩擦的沙沙声,门帘掀开,一位盛装的女士快步走入。 “我的丈夫呢?他在这里吗?”她喘着气地说,“我去了旅馆,他们说他到这儿来接受治疗了。请告诉我,他在这里吗?” “请等一下,夫人。”思考机器说。他走到隔壁房间,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个人跟他一起回来,那是哈钦森·哈奇。 “约翰,约翰,我亲爱的丈夫,”那个女人双手圈住哈奇的脖子,“你不记得我吗?” 哈奇涨红了脸,隔着女人的肩头望着思考机器,后者站着,也望着他,双手轻快地互搓着。哈奇认识思考机器好多年了,这是头一次看到他在微笑。 好一阵子没人说话,偶尔有轻轻的啜泣声,那个女人紧抓着哈奇不放,脸庞靠在哈奇的肩头。“你不记得我吗?”她一再追问,“你的太太?你不记得我了吗?” 哈奇仍能看到思考机器脸上的微笑。他只好先保持沉默。“你确定这位先生是你的丈夫吗?”末了思考机器问。“噢,我当然确定,”女人啜泣着说,“噢,约翰,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稍稍退后一点,盯着记者的眼睛。“你不记得我了吗,约翰?” “我不能说以前见过你,”哈奇说,这倒是实话,“我……我……” “多恩先生已经完全丧失了记忆,”思考机器插嘴说,“也许你能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的事。他是我的病人,我很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完全不是他一贯不耐烦的口气。女人在哈奇身旁坐下。她精心打扮的脸面对思考机器,露出询问的表情,一手轻抚着记者的手。 “你从哪里来的?”科学家说,“我的意思是说约翰·多恩家住哪里?” “水牛城,”她随意地回答,“他连这个也忘了吗?” “啊。他是做什么的?” “他的健康状况不太好,所以最近留在家中没做事,”女人说,“他以前在银行工作。”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六个星期前。有天早上他离开家之后就杳无音讯。我雇了侦探去找他,最近才知道他住在雅莫旅馆里,我马上就赶来了。现在我要带他回水牛城去,”她转头含情脉脉地看了哈奇一眼,“好吗,亲爱的?” “那要看凡杜森教授怎么想了。”哈奇不置可否地说。慢慢地,思考机器眼中那种戏谑的表情消失了,哈奇看到他的嘴抿成一条直线。他知道好戏就要上场了。可是当思考机器开口时,他的语气却更加柔和了。 “多恩夫人,你知不知道有种99lib.能使人暂时丧失记忆的药物?” 她望着他,并没显出惊讶的样子。 “不知道,”她说,“为什么问?” “你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你的丈夫。”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女人猛地站起来,瞪着眼前的两个男人,面色苍白如纸。“不……不是……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一贯不耐烦的口气又出现了,“如果你不对我说实话,我就把你交给警察。你明白了吗?” 女人的嘴唇紧闭,发现自己已掉入某个陷阱中。戴手套的手指紧握着,脸色不再苍白,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愤怒。 “还有,”思考机器说,“我也明白你们搞的这场买卖铜的把戏,这个叫约翰·多恩的家伙只是受害者。我现在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了。如果你肯从实招来,也许能避免牢狱之苦——否则就准备去吃牢饭吧,不止是你,连你的同党也休想逃脱。现在,你愿意招供吗?” “不。”女人说,起身要走。“别想逃,”思考机器说,“你最好老实坐着。警察很快就到。哈奇先生,请打电话给马洛里侦探。” 哈奇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你骗我。”女人愤怒地大叫。“没错,”科学家得意地说,“下一次要确定认识自己的丈夫。另外,哈里逊在哪里?” “我不会说的。”女人很快回答。“没关系,”科学家说,“过几分钟马洛里侦探就该到了。现在我先把门锁上。” “你没权利……”女人正要开始说。 思考机器根本就不理她。他走进隔壁房间,在里面待了半个多钟头跟哈奇和约翰·多恩讲话。接下来,他给匹兹堡林肯俱乐部的经理发了一封电报。电文如下: 我想找一个人,他在三年前的一月份在你的俱乐部做客,他的教名叫哈利或亨利,请查登记簿上有无此人。如有,请电报告知此人的全名及外表特征。 电报送出后几分钟,门铃响了,马洛里侦探走进来。“怎么回事?”他问。 “隔壁房间有个犯人,你带走吧。”科学家回答,“一位女性。罪名是阴谋欺骗一个叫约翰·多恩的人。这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个人的真名。” “你怎么会牵涉上这件事?”侦探好奇地问。 “说来话长,等一会儿我会详细告诉你。现在先把这个女人带走。今天傍晚,我预计有几封电报会传过来,届时许多疑团就都能理清楚了。” 在抗议声中,马洛里侦探将那个神秘女性带回警察局。哈奇和约翰·多恩也随后出去了。接下来,思考机器发了一封电报给蒙大拿州比特市的普雷斯顿·贝尔太太。电文如下: 你的丈夫暂时失去记忆,现在我处。请即刻前来。盼回复。 当电报信差来时,马莎正在跟思考机器说有位叫曼宁的先生来访。“曼宁也来了,”思考机器若有所思地说,“请他进来。” “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来意。”曼宁开始解释。 “噢,我知道,”科学家说,“你想起约翰·多恩的真正姓名了。是什么?请说。” 曼宁显然对科学家的回答有点惊奇。 “对了,这没错,”他微笑地说,“他姓皮尔斯伯里,我想起来了。”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呢?” “我在杂志上看到一则广告,突然灵机一动就想起来了。” “谢谢你,”科学家说,“还有那个女人,她是谁?” “什么女人?”曼宁问。“没什么,非常感谢你提供的消息。你还知道其他有关的事吗?” “没有了。”曼宁说,他有点纳闷。过了一会儿,他告辞走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思考机器只是静坐着,双手指尖相对,望着天花板。马莎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沉思。“有你的电报,先生。”思考机器接过电报,这是匹兹堡林肯俱乐部的经理发来的: 亨利·卡尼、哈利·梅兹、亨利·布兰克、亨利·杜尔曼、哈利·皮尔斯伯里、亨利·卡佛、亨利·史密斯等人都曾在你提过的月份访问本俱乐部。你需要哪一个人更详细的信息? 思考机器花了一个钟头才好不容易跟匹兹堡林肯俱乐部的经理直接通话。电话打完之后,他看起来相当满意。“现在,”他自言自语地说,“就等普雷斯顿·贝尔太太的消息了。”一直等到半夜,电报才到。这时哈奇和约利·多恩已经从剧院回来了。“有什么消息吗?”多恩焦急地问。“有,”科学家说,纤长的手指托着封套。“我已经弄清楚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非常精彩,现在……”他打开电报,看着电文,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嘴巴张开,跌坐在沙发上,手无力地向前伸,电报掉在地上。哈奇捡起来读着:在波士顿的人不可能是我的丈夫。他目前正在夏威夷州的檀香山。我今天刚收到他的电报。普雷斯顿·贝尔太太。 三十六个小时后,三个人才再次在警察局里马洛里侦探的办公室里会面。那个自称为约翰·多恩太太的神秘女人也在场。 “这个女人说出她的名字了吗?”科学家首先发问。 “玛丽·琼斯。”马洛里侦探微笑着回答。 “住址呢?” “她不肯说。” “她的照片在通缉犯名册上吗?” “没有,我仔细查过了。” “有什么人打电话来找过她吗?” “有一个人,对了,这个人并没直接要找她,只是问了一些平常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就是要套出她的消息。” 思考机器站起来,朝那个女人走去。女人抬起头来,挑战般地瞪着他。 “我弄错了,马洛里侦探,”科学家说,“这全是我的错。让她走吧。我很抱歉让她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那个女人立刻站起来,眼中露出胜利的光芒。马洛里侦探的脸上则露出憎恶的表情。“我可不能现在就让她离开,”侦探咆哮着,“这不符合法律程序。” “你必须让她走,马洛里先生。”思考机器要求道。马洛里侦探的目光越过女人的肩膀上方,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思考机器在眨眼睛。毫无疑问,思考机器真的在对他眨眼。“噢,好吧,”他.说,“可是,这还是不合程序。”女人匆匆忙忙地走出去,丝绸衣裳沙沙作响。她自由了。她一离开,思考机器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派个最能干的人去跟踪她,”他飞快地说,“跟着她到她的住处,将她和跟她住在一起的男人逮捕,找出藏在屋里的钞票,然后全部带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马洛里侦探惊讶地说。“打听她消息的那个男人,现在跟她住在一起,是个通缉犯,罪名是盗用蒙大拿州比特市布兰克银行的公款十七万五千元。别跟丢了。” 马洛里侦探大步走去出做必要的安排,十分钟后,他回到办公室,发现思考机器正坐在椅子上,瞪着天花板沉思。哈奇和约翰·多恩两人在一旁不耐烦地等着。 “马洛里先生,”思考机器看到他走进来时说,“我会尽可能把这件事向你解释清楚。等我说完时,希望你的人已经把那个女人跟盗用公款的人抓回来了。盗用公款的人名叫哈里逊,女人的名字我不知道,我不认为她会是哈里逊的太太。这件事相当扑朔迷离,由许多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不相关的事件串在一起。”马洛里侦探燃起一根香烟,其他两人坐正,洗耳恭听。 “这位先生前来找我,”思考机器开始说,“说他失去了记忆。他说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住址、职业或任何跟自己有关的事。这件事起初听起来似乎该去找精神科专家,像是个失忆症病人。可是接着他告诉我他身上带着一万多元的百元大钞。他没有手表,衣服上能证明他的身份的标志,如外衣口袋制衣商及订制者的名字,或内衣上制造厂商的商标都被弄掉了。这表示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现在我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单纯的失忆症。失忆症的病人可能在睡觉中、工作中甚至在走路中突然发作,可是绝对不会除掉自己身上任何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相反地,这个人的神智仍然相当清楚,只是忘记了某些事情而已。这种人通常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出自己的身份。在找寻自己身份的过程中,这位先生把所有的可能性几乎全都考虑到了。因此我想他以前一定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可是如果不是失忆症,那又是什么呢?什么能造成他这种情况呢?会不会是用了药物?我知道印度有种由印度大麻花和叶制成的麻醉药有类似的作用,我就从这个方向去推测。一个神智清楚、精明能干的人陷入某种阴谋诡计之中,被下了某种药物而迷失了自己。 “然后我检查他的头部,找不出有外伤的痕迹。他的手指白皙,没有生茧,再加上我已经知道他是个智力颇高的人,我猜他大概是个银行业或金融业的从业者。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律师,不过他精心的穿着像是个金融业者,而不像律师。 “其次我检查他带来的钞票。其中有十五六张崭新连号的百元大钞,全都是由布兰克银行发出的。我知道,银行通常会有钞票进出的记录,我就发电报去询问。我也要求哈奇先生打电话给各大都市的记者朋友,问有没有人知道约翰·多恩这个人。我知道约翰·多恩这个名字不可能是这位先生的真名,我想当他在旅馆登记时已经被下药了,因为通常身份不明的人会被称为约翰·多伊,所以他顺手就写下自己是约翰·多恩。 “在等待银行的回电时,我问他各种不同的问题,希望能激起他的记忆力。我也要求哈奇先生带他到金融区去走走。在那里有了个结果。‘铜’这个字激发了他脑中的某种东西,他大叫着‘卖出铜!卖,卖,卖’,之后就昏过去了。 “这样一来,我对他原先的推测就证实了。他以前很可能是个铜业交易商或者与之有关的人。我对错综复杂的股票市场一无所知。可是我又想到如果这个人一听到铜的交易就会昏倒,那么这场交易一定是跟他有非常重大的关系。到目前为止,我手上有个金融业者,一个铜业交易商,因某种阴谋陷害而被下了药。马洛里侦探,你明白吗?” “当然。”对方回答。 “这时我收到比特市布兰克银行发来的电报,电文说我提过的百元大钞已经被烧毁了。发文人的签名是‘出纳普雷斯顿·贝尔’。如果此事属实,那么这位先生手上的钞票就该是伪钞。接下来我问他是否认识普雷斯顿·贝尔。这个名字使他似乎有些反应。一个人对自己的名字当然是最有印象的。因此,我暂时假定他就是普雷斯顿·贝尔。 “现在我们知道的是:布兰克银行的出纳普雷斯顿·贝尔,被下了药物,是某种阴谋的牺牲者,阴谋可能跟铜交易的大量异动有关。可是,如果眼前这个人是普雷斯顿·贝尔,那么他怎能署名从比特市送来电报呢?会不会是银行办公室内部的习惯做法呢?很可能是他属下的办事人员以他的名义送出电报的。 “总之,这个失去记忆的人,称他为约翰·多恩或普雷斯顿·贝尔都可以,到我家去找我帮忙。当时,因为他拥有的钞票上的号码是属于该被烧毁的一部分,我有理由相信他大概是制造伪钞集团的一分子。我派哈奇先生去找钞票专家鉴定,同时,打电报到比特市去问有关银行失火的详情,以及相关人士的名字。接着,趁着这个人在沙发上熟睡时,我脱下他的鞋子,检查鞋子制造商的名字,费了一些工夫后找到了。这是双高级皮鞋,很可能是专门订制的。 “记住,这个时候,我认为这位先生就是普雷斯顿·贝尔。所以我就发了一封电报给皮鞋制造商,详述了这双鞋的外观、材料、大小等等,问他们有没有将这双鞋销售给银行家或金融家的记录。我也发电报给丹佛市警察局,问有无银行家或金融家离开该市长达四五星期之久的。接下来得到的消息相当出人意料,哈奇先生请专家鉴定的结果发现全部钞票都是真的。这表示这位普雷斯顿·贝尔很可能是个窃贼,或者是某个阴谋的牺牲者。” 科学家停顿了一下。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向那个失忆的人看去,不管他是约翰·多恩或普雷斯顿·贝尔。他坐得笔直,眼睛前视,双手紧张地握住。从他的脸上可看得出他正在努力挣扎着想找出自己的过去。 “接着,”思考机器继续说,“丹佛市警察局的回电了。据他们初步调查所知,丹佛市的知名银行家或金融家没有人离开该市。这个消息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但至少对我有些帮助,这表明这个人虽然在丹佛市订制了皮鞋,却很可能不是住在丹佛市的人。同时,另一封从比特市发出的电报也来了,电报上署名的是普雷斯顿·贝尔,对我详述了那批百元大钞被烧毁的经过。其实,并没人真正看到那批钞票被烧,大家只是臆断在银行发生火灾时,一起被烧毁而已。这批百元大钞最后被看到是在银行总裁哈里逊的办公室里。” “哈里逊,哈里逊,哈里逊。”多恩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这时,”科学家说,“我开始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可能是银行的财政情况出了什么问题了。哈里逊,甚至这位贝尔先生,知道这回事。一般来说,银行除非是百分之百确定某批钞票损毁了,否则是不会去要求重新发行该批号码的钞票的。可是现在的确有人如此做了,那么显然是有人在玩花招想骗人。我发电报给比特市警察局问布兰克银行的情况。回电说哈里逊盗用了十七万五千元的公款,失踪了。现在我明白他必定是挟带那批假定被烧毁的百元大钞跑掉了。这一点毫无疑问。问题是:普雷斯顿·贝尔也是个窃贼吗? “比特市警察局的电报上也提到,贝尔先生是个信誉极佳的人,他现在不在城里。这一点证实了那封以他署名的电报不是他亲自发出的,很可能是该银行办公室的习惯,这类电报通常都会以出纳的名义发出。这也加强了我认为眼前这个人就是普雷斯顿·贝尔的信心。现在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一起了。就像二加二,毫无疑问等于四。 “现在,我们要问是怎样的阴谋?跟铜的买卖有关,而且跟盗用公款也有关系。可是我仍希望能找到认识贝尔先生的人,我再派哈奇先生跟他出去到外面走走。就在此时,另一个人突然栽入这团迷雾中。这个人就是曼宁先生,他说他认识约翰·多恩,或者说贝尔先生,可是他叫这个人哈利,说他们三年前在匹兹堡的林肯俱乐部里见过面。 “就在哈奇先生告诉我这位曼宁先生的事时,我收到了丹佛市皮鞋制造商的电报。电文上说他在几个月前曾卖过一双我描述过的鞋给普雷斯顿·贝尔。 “也就在此时,一个女人到我家来,声称约翰·多恩是她的丈夫。我当时只是小心起见,便请哈奇先生先跟这个女人先见面,没想到她一看到哈奇先生就上前拥抱他,并称他为约翰。这样一来,这位女子显然是个骗子。她根本就不知道谁是约翰·多恩或普雷斯顿·贝尔。她会不会是由什么人指使过来的呢?如果是的话,指使她的又是谁?” 思考机器暂停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然后继续说下去。 “在会面时,这位妇女表现得情绪激动。就像我本能地将哈里逊跟普雷斯顿·贝尔的案件连在一起一样,我也本能地将这个女人跟哈里逊牵连在一起。这个案件从未在报纸上报导过,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那个陌生的曼宁先生会不会在幕后指使这个女人前来,意在获得那一万多元呢?我心中确实是有此疑问。我询问那个女人,她什么都不说。她是个机灵的人,只是在指认哈奇先生为她丈夫这件事上犯了大错。” 记者的脸不好意思地红了。 “我直截了当地问她有关药物的事。她的反应冷静、坦然,这样的态度显示出她对此一无所知。可是我不相信她。接着我道出实情,她明白自己犯了大错。我将她交给马洛里侦探关起来。然后发电报给匹兹堡的林肯俱乐部,我要找出这个神秘的‘哈利’究竟是谁。我也发了封电报给比特市的贝尔太太,当然,我先假定有贝尔太太这个人,向她询问有关她先生的事。 “这时候,曼宁先生前来拜访,”思考机器转身面对这件奇怪案件的中心人物,“我知道他的来意是因为他想起了你的全名。虽然他对我猜到他的来意感到有点奇怪,但他还是告诉我你的全名是哈利·皮尔斯伯里。我问他那女人是谁?他的态度显示出他对那女人一无所知。因此我重新回到将她跟你的敌人哈里逊联系在一起的想法。 “匹兹堡林肯俱乐部发出的电报到了。从宾客登记簿上看出,三年前的一月的确有个叫哈利·皮尔斯伯里的人到过那里。那个人就是你。曼宁先生没有记错面孔。现在这个案件只剩下一个疑点尚待澄清。我在等待普雷斯顿·贝尔太太的回信。如果真的有贝尔太太存在的话,她应该知道她的丈夫在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贝尔心中冒出无数问题。思考机器讲的故事如此活灵活现,而且故事中的主角就是他本人,许多情节依稀有点印象。他脸上又露出挣扎着努力回忆的神情。 “贝尔太太的电报上说普雷斯顿·贝尔在檀香山,而且前一天才收到他发来的电报。坦白说,我一看到这封电报就傻眼了。如果电报上写的事是真的,那么我的一切努力都要在眼前付诸东流。一个钟头过后,我才能静下心来重新思考。我将所有细节一一想了一遍,终于找出一个解释,一个可以涵盖所有事实的解释。它就像二加二会等于四一样,完全合乎逻辑推理。” 约半个钟头后,一位警员走进来,将马洛里侦探叫到一旁说话。“很好!”马洛里说,“带过来。”先前那个女人和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男人被带了进来。“哈里逊!”贝尔突然叫出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前伸。“哈里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好,好,非常好。”思考机器说。 贝尔颤抖的双手向哈里逊的喉咙抓去,马洛里侦探赶紧把他推开。他面无血色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无力地倒在地板上,昏过去了。思考机器大步上前检查。 “没事了,”思考机器说,“等他醒过来时,除了在波士顿的这一段时间之外,其他的事他应该都会想起来。现在,哈里逊先生,我们已经清楚你搞的下药的小把戏,还有意图购买在檀香山发现的新铜矿的事。你在那边的同党已经被逮捕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囚犯沉默不语。 “你搜查过他的房间了吗?”思考机器问站在一旁、逮捕两位犯人的警员。 “有,找到了这个东西。” 他拿出一大卷钞票。思考机器迅速清点了一下,共有七万元,他仔细察看钞票上的号码,找出六七张来。这些钞票的号码属于在比特市布兰克银行被烧毁而报失的那一批。 警员将哈里逊和他的同党女人带出办公室。后续的调查发现,他前几年就在有计划地盗用银行的公款;银行的火灾也是他搞的鬼,他趁机卷走了一大笔百元大钞;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的太太;檀香山的铜矿是一笔高额交易,在这件事上,他用计摆脱了自己的合股人普雷斯顿·贝尔,派一个人以贝尔的名义到檀香山去买下大量的铜。这个同党又以贝尔的名义从檀香山发了一封电报给贝尔太太。贝尔太太对此深信不疑。 两天后,哈奇又来拜访思考机器,问了他一些问题。 “贝尔身上怎么会有那些百元大钞呢?” “很可能是哈里逊塞给他的。哈里逊可能以为让贝尔在各地流浪,不知道自己是谁,总比杀了他好些。杀人后要面对处理尸体的问题。或者他可能根本没有胆子杀人。” “贝尔怎么会来找你呢?” “这可能跟我的鼎鼎大名有关吧。”科学家不客气地说。 “那个女人怎么会突然来找约翰·多恩呢?”哈奇再问。 “有可能是哈里逊看到你和普雷斯顿·贝尔在街上闲逛,跟踪而至,知道他在此地,回到躲藏地后随口跟那个女人说了。照我看,那个女人并不是这个事件的核心人物,她只是哈里逊在此地的临时伴侣而已。这个女人很可能认为,从失忆人身上骗走那一大卷百元大钞是件容易的事,就独自闯过来了。我认为哈里逊大概不知道这回事,不然的话,他一定会阻止那个女人前来的。”思考机器解释。“最后一个问题,贝尔怎么会变成哈利·皮尔斯伯里呢?” “贝尔是美国钢铁公司的董事之一。当时公司的董事会在匹兹堡地方召开一个秘密会议,参加者必须隐姓埋名。在开会期间,他化名为哈利·皮尔斯伯里,就以那个名字参加林肯俱乐部的纸牌游戏了。这也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哦!”哈奇长舒了一口气。 街头卖艺人 记者哈钦森·哈奇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站在门口,离他背心左边第二个纽扣不到三英寸,一把短剑正指着他,他不安地一再瞄着短剑,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握住短剑的年轻女郎。她显然是个意大利裔女子,眼珠黑亮,鲜艳的红唇微微张开,露出珍珠般整齐的贝齿,紧紧地咬着。她穿着及膝连衣裙,一条色彩艳丽的头巾包住波浪起伏、垂到肩膀的长发,脸色跟哈..奇一样潮红、紧张。 “我觉得自己正身处一场意大利喜剧中,”哈奇心想,然后略微提高声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出声,先生!”女郎用一口纯正的英语警告他。 “我会闭嘴的,”哈奇说,“只要你先告诉我……” “不要出声,先生!”女郎重复一遍,“不许动。手放在兜里。否则这个,会进去!”她随手关上房门。 哈奇感觉到短剑刺入衣服,几乎就要碰到他的皮肤了。他畏缩了一下,及时闭上嘴没吭声。这个时候他只能静立不动地等着了。报社主编派他来这栋廉价公寓探访,他随意敲了敲这扇房门,想要询问某人是否住在此地。一个年轻女郎出来应门,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愿意去猜测为什么,只能静静站着。 外面街上传来各种繁忙城市应有的声响。屋里则逐渐变得昏暗了,慢慢地,笔直站立的女郎变成一个黑色的影像。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地,他好像听到走廊上有人鬼鬼祟祟地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接下来是隔壁房门打开又轻轻关上的声音。年轻女郎用短剑戳了他一下,提醒他保持安静。其实用不着女郎提醒他,从那个不知为何人的第三者进入隔壁房间后,哈奇就能感受到自己面对着某种致命的危险了,他不自觉地集中精神和体力,想要对付那不知名的危机。 他听到隔壁房间走动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好像是朝两个房间之间的隔门走来的,接下来是有人把手放在门把上,转动门把的喀喀声,又静了下来,显然是打不开隔门。哈奇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记者继续竖耳倾听。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阵喋喋不休、低沉的说话声,有如某人毫无条理、语速飞快地说话,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腔调和用词都非常粗俗。那个快速的喋喋不休的声音也不时穿插着在说话。最后,那个男人似乎生气了,开始大声咒骂对方,对方的声音也发怒般地提高音量,最终变成一种在极度痛苦中被扼住喉咙似的尖叫。 哈奇感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爬上他的脊背,他终于受不了了,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女郎手上的短剑横挡在他胸前,他瞪着年轻女郎僵硬的身子,勉强退后一步。 “那边有人被杀。”他咬紧牙关,从齿缝中发出抗议。 “嘘!”年轻女郎出声警告。 隔壁房间又传来脚步移动声,然后是三下某种物体撞上软物的噗噗声,最后是一阵微弱的喀喀声。哈奇全身发抖,年轻女郎仍然像石像般呆立着。 “我想你这下该完蛋了吧!”哈奇听到男人说。接下来安静了约一分多钟,然后是脚步的移动声,隔壁房间通往走廊的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在走廊上快速奔跑,跑下石阶后就听不见了。“先生,你留在此地,等我离开后才能动,”年轻女郎突然开口说,“至少五分钟之后才可以报警。如果你不听话,你一定会受到更严重的报复。你答应吗?”哈奇知道自己没什么反抗的机会。“我答应,当然答应。”他说。年轻女郎嘲弄性地朝哈奇微鞠一躬,用力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哈奇听到她的衣裙在沙沙作响。她跑下石阶,然后消失了。他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伸展一下僵硬的四肢。他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以活动血气,再燃起一根香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知道隔壁房间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真的很想知道,可是一种无形的恐惧却使他止步不前。过了一会儿,他总算能控制住自己那荒谬的软弱了,打开隔壁的房门走进去。他原本已经做好准备,会看到什么非常残忍的景象,结果却什么都没看见。后来在房间的一个角落,他看到一堆碎布似的东西。他走过去,勇敢地用脚拨动着,俯下身子去检查。 他看到的东西使得他大叫一声,那不是恐惧,而是惊奇的叫声。他看到的是一具猴子的尸体。那堆看起来像碎布的东西,其实就是通常街头卖艺人让猴子表演时穿的、用不同颜色的布片缀成的花哨俗丽的彩衣。他可以看出那堆彩衣中有一顶帽子、一件外套和一条长裤。 “噢,可怜的东西。”记者轻叹一声,在小尸体旁蹲下。他看到猴子尸体上有三处刺伤,一处在咽喉,两处在胸部,尸体仍然温暖。 “为什么会有人,不管是男是女,要杀死一只猴子?”哈奇对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说明事件发生的经过后问道。凡杜森教授不愿随便猜测。“你确定死的是只猴子吗?”他反问,“我的意思是你确定只有猴子被杀吗?” “我确定,”哈奇肯定地说,“猴子被杀时,我正在隔壁房间听着。事后我过去时,除了猴子的尸体,也没有听到或找到其他任何东西。” “你搜查了那个房间吗?”科学家问。 “搜过了。” “找到什么?” “没有,除了猴子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哈奇先生,猴子的衣服上有没有口袋?” “我检查过,没有口袋。” 思考机器靠回椅背,斜眼朝上瞪了好几分钟,沉默不语。然后他说:“我有成打的好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猴子会被杀,可是如果猴子衣服上没有口袋的话,那么事情就远比我想的更复杂了。”他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哈奇问。“哈奇先生,你确定猴子的衣服上没有缝任何东西吗?”思考机器根本不理会对方的问题,“猴子的衣服上没有什么东西被撕去的痕迹吗?” “这一点我就不敢说了。”记者回答。 “猴子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我想还在那个房间里。我从那儿直接过来的。我被挟持在隔壁房间里,我想应该只是个意外,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吧。” 思考机器点点头。“没错,”他同意,“我认为你只是在一个不适当的时间去了一个不适当的地方而已。那个年轻女郎只是让你不要妨碍某件事的进行。” 思考机器和记者一起出门。九点过后几分钟,他们回到那栋廉价公寓。公寓又脏又暗,正在意大利区中。哈奇领头走上石阶,来到有猴子尸体的房间。毫无生气的小尸体仍然跟他离开时一样躺在地上。 思考机器打开带来的手电筒,仔细地检查尸体。有两次,哈奇看到科学家摇摇头。等思考机器站起来时,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领着哈奇走到隔壁相连的房间,以及再接下去第三个相连的房间,然后走出公寓。 “哈奇先生,一件不同凡响的案子,”他边走边说,“根据我们目前所知的资料,本案有三种可能的答案。这样一来,对我们不但没有帮助,反而使得案情更加复杂了,我不得不去找更多的线索来。这样才能排除掉两种可能,剩下的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就跟二加二总是等于四一样。” 哈奇耐心地听着。“真正的问题在于,”过了一会儿,科学家说,“找到那只猴子的主人。找到那个人,我们就能着手开始调查了。” “这件事我想应该不太困难,”哈奇提议,“我们只要在报上登个广告,猴子的主人应该很快就会露面了。” “我们应该考虑到有可能杀死猴子的正是它的主人,”科学家说,“那样一来,在报上登广告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如果我们假定猴子不是被主人杀的,那么让那个杀死猴子的人知道有人正在调查这件事,也不是个好主意;而且最好不要让那个用刀子劫持你的年轻女郎萌生戒心,才容易知道她是什么人。哈奇先生,我要先回家去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后,我应该能想出用什么方法去找猴子的主人,届时我会通知你。” “我在警察局另有他事,会在那里待到半夜,你可以在那儿找到我。”哈奇回答。 ***当晚十一点十五分,哈奇急匆匆地打电话给思考机器。他兴奋地大叫:“我知道猴子的主人是谁了!” 十分钟之后,他坐在科学家的小接待室里。“猴子的主人名叫贾科莫·巴尔代多,是个街头卖艺人。今晚十点钟,在本市的另一头被找到,已经昏迷不醒了。他被人从后面袭击,手风琴被打碎,口袋被洗劫一空,不知道在那里已经昏迷了多久。他现在在医院里,仍然昏迷不醒。办案的警员对猴子的事毫不知情,我猜测死去的猴子应该是巴尔代多的。你或许看到猴子衣服上有一小段链条吧,链条的另一端就系在手风琴上。” “警方怎么认出巴尔代多的身份的?”科学家问。 “手风琴内部贴有一张卖艺许可证。” “他住在哪里呢?” “这是他的住址。”记者取出一张写下地址的卡片。 思考机器看了看卡片,再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间是午夜刚过五分钟。“马洛里探员派人去通知家属有关巴尔代多的事,”哈奇解释,“可是巴尔代多似乎没有亲属。马洛里认为这只是宗普通的伤害或抢劫案。” “哈奇先生,我们去找出这是件什么样的案子,”科学家说,“我已经大概明白这是件什么样的案子,可是其中还有些地方难以解释。” 半小时后,他们站在巴尔代多住的房间里。这也是一栋廉价公寓,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卧室、起居室、餐厅、厨房都连在一起。思考机器仔细地检查房间,他拉开每个抽屉、拉掉床罩、移开家具,甚至连火炉也翻过。哈奇站在一旁看着,完全不清楚思考机器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最后他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思考机器坦白地说,“最终的目的是要找出为什么猴子会被杀。我想这个地方的某件东西可能会给我答案。” 他继续搜查房间。每个可能的地方都被再三查过。当哈奇看到思考机器趴在地板上匍匐,仔细地检查地板间的交接处时,他也不由得要佩服思考机器的耐心和细致了。思考机器逐个敲击地板,忽然听到有块地板的回声似乎有点儿不一样,就用刀子撬动看看,一片地板松脱,被撬了下来。他朝洞里看下去。 “老天!老天!”他惊讶地轻呼着。接着,他双手伸入缝隙中,取出一捆又一捆的钞票,全部是从未用过的崭新钞票。哈奇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猴子会被杀了,”思考机器说,“这正是我要找的东西。” “老天爷!这是谁的钱?一共有多少?怎么会放在这里?”哈奇对仍然趴在地板上的科学家发出一连串的问题。思考机器对他流露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屑地瞪了一眼。 “谁的?”他说,“当然是巴尔代多的。有多少?大约有五万到七万五千元。这些都是两元和五元钞票。为什么会放在这里?我想该是从……” 他们身后的门发出一丝吱嘎声,好像有人在推门。哈奇迅速地转过身。房门开了,他看到了那个年轻的意大利女郎。好一会儿,两人面对面站着不动,只是惊讶地互瞪着。思考机器根本没抬头看他们。 “哈奇先生,抓住这个女孩,”他不耐烦地说,“关上门。她没带手枪,小心她可能有刀。”哈奇用脚将房门带上。“小姐,”他冷酷地说,“现在该是我叫你不要出声了。” 年轻女郎显然不是那种遇事会大呼小叫的人,她将右手插进自己的口袋里,露出挑衅的神色。哈奇微笑了一下,右手伸到自己的右臀部后。 “小姐,不要妄动,”他轻声说,“别想对我动刀子。我以前从未对小姐拔过枪,我现在也不想这样做。相信我的话,你最好把刀拿出来放在地上。快一点儿。”他的右手往前动一下,做出威胁状。 年轻女郎直视他的眼睛,丝毫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慢慢地取出短剑,丢在地板上。哈奇用脚将短剑踢开。 这时思考机器才从地板上站立起来。 “哈奇先生,”他厉声说,“把她带到那边的角落,让她坐下。还有,让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可出声。她一开口,很可能你我都会丧命于此。你明白了吗?不要看她是个女孩就对她客气,必要时,任何手段都可以用。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下一个家伙了。” 这种语气出自个性执拗、脾气急躁的科学家口中,可完全不像哈奇所熟悉的样子。听到这种话,哈奇知道科学家一定是觉察到某种危险即将发生了。女孩脸色苍白,嘴角却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思考机器将屋里的煤气灯调暗,然后坐在门边。他们静静地等着。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了。他们听到一阵快速而轻巧的脚步声从走廊朝他们的房间走来。 “如果她动了一下或发出任何声音,就开枪打她。”思考机器低声说。他站起来,面对着房门。他们听到有人在拨动门锁,接着房门向内推开,露出一个男人的形体。 “举起手来!”思考机器突然大声说,将一根发出金属亮光的东西猛地抵到闯入者的鼻头。来人双手高举。思考机器快速地向前伸手,灵巧地将一把手枪从来人的右边口袋中掏出。他站直身子,放心地松了口气,举起抢来的手枪。“哈奇先生,现在可以了。”他对记者说,后者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年轻女郎。“你们可能没想到我们两人都没带任何武器,”科学家对那对男女说,“现在我有这把枪了。我用来抵住你的是一根温度计,”他对男人说,“哈奇先生口袋里是他的烟斗盒子。”他对年轻女郎说。 不久,思考机器、哈奇和两个俘虏一起来到警察局。思考机器找到的那些钞票就堆在马洛里探员的办公桌上。这些都是伪钞,分成两元和五元两种面值,纸质、雕刻、印刷都是一流的。只有钞票上的号码有问题:所有的两元钞票都是同一号码,所有的五元钞票的号码也相同。 为了让马洛里探员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思考机器和哈奇将事情发生的经过重述一次,直到捉住男女嫌疑犯为止。 “事情现在已经很清楚了,”科学家总结道,“但是起初却扑朔迷离。哈奇先生最先碰到的事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为了其他事情进入那栋公寓,意外碰上这件事而已。我想这两名囚犯应该会告诉我们那些伪钞是在什么地方印制的吧?” 他看着那对男女。他们也对望了一下,都闭嘴不吭声。“伪钞犯通常不会把藏印钞钢板的地方说出来。”马洛里探员说。“马洛里先生,这两个人不是伪钞犯,”思考机器说,“他们只是偷窃犯而已。那个昏迷不醒的巴尔代多才是伪钞制造集团的成员。让我说明一下,解开这个谜题。首先,这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出巴尔代多是某个大伪钞制造集团的主要成员,随身藏有大批伪钞。可是他们并没向警方报案,而是想将这批伪钞据为己有。他们计划将伪钞从巴尔代多身边偷过来,然后立刻潜逃到意大利去。他们两人都是意大利裔的,一张印刷精良的伪钞在那里,就跟真钞一样好用。这个男犯人负责抢劫,事后他本该去那栋公寓跟这个女犯人会合。 “他袭击了巴尔代多,搜查了他的口袋,结果并没有找到钞票。可是他确知巴尔代多身上有大笔伪钞,而且还没有机会转送出去。会不会藏在手风琴中呢?他敲破手风琴,里面也没有钞票。接下来他想到了猴子。钞票会不会藏在猴子的衣服里呢?可是他不能在现场停留太久去搜查猴子,万一有人经过呢? “所以他斩断链子,将猴子带到公寓的空房间去。他到达公寓时,发现女犯人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在房间里等他。我们知道原因,因为她被哈奇先生缠住了,不得不留在隔壁房间里守着他。男犯人就只得自己动手搜查猴子。可能是猴子不喜欢被陌生人触摸,开始挣扎、反抗。男犯人一怒之下,刺死了猴子。反正搜查之后,猴子对他也没有用处了。”接着他转头面对男犯人,“你从猴子衣服的内层撕掉了一个口袋。对吗?” 男犯人瞪了科学家一眼,点点头。 “口袋中装的就是原本属于巴尔代多的伪钞,”思考机器继续说,“可是数目不多,至少不像他们原先估计的那样多。他们得知巴尔代多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就计划去搜巴尔代多的住处,他们相信巴尔代多一定是将大多数的伪钞藏在某处。我听到裙子的沙沙作响声,知道可能是女孩先过来了,于是吩咐哈奇先生尽快将她抓住。 “一找到钞票,我就知道我找到答案了。在这之前,我想过好多种可能性,诸如珠宝、信件,或某种重要文件等等。所以我才会对哈奇先生说我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他暂停了一下,“我想就是如此了。” “我仍然不明白那个女孩为什么要挟持哈奇先生?”马洛里探员问。 “可能只是慎重起见,”科学家回答,“也可能是女孩起初误认为哈奇先生是她的同伙,毕竟当时走廊上光线相当昏暗。但让他进门后就不敢让他离开了。” “巴尔代多为什么会把钞票藏在猴子身上呢?”哈奇好奇地问,“我认为他带在自己身上比较好。” “不对,”思考机器说,“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总是要考虑到会不会被抓。如果被抓时,伪钞正好在身上,他一定会被定罪;如果藏在手风琴里,那么假如手风琴被别人拿走,从手风琴里的卖艺执照一定会找到他,也会被定罪。放在猴子身上呢?猴子不会说话,如果他觉察到危险逼近,他很容易就可放开链条,让猴子逃掉。” 这时候两名囚犯为了要洗清自己伪钞犯的嫌疑,便心甘情愿地带马洛里探员去制造伪钞的工厂。警方找到印制伪钞的钢板,抓到五个印钞犯。 从哈奇在公寓空房被挟持,直到七名嫌犯被关入囚房,总计不到十二个小时。 多余的手指 她脱下左手戴着的一只雅致、有着波浪纹的丝绒手套,将自己裸露的手伸到外科医生面前。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是只美丽的手。手指纤细、骨骼匀称,皮肤细腻,指甲涂成粉红色,腕部肌肉紧致、造型完美。这显然是一位生活优越的女士的手,一位从未做过体力劳动、娇生惯养的女士的手。普雷斯科特医生像接受一件完美艺术品般将手捧住。 “食指,”她平静地说,“我要把食指从第一个关节处截掉。” “截掉?”普雷斯科特医生倒抽一口气。他注视来客美丽的面孔。她神态安详,涂着红色唇膏?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似的。外科医生将女士的手仔细翻看。“截掉啊!”他自言自语。 “我来找你,”她继续说,“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你是本地技术最好的外科医生。手术所需的费用完全没有问题。” 普雷斯科特医生将食指上的指甲轻轻一压再松开,即使指甲涂成粉红色,他仍能看出鲜血立刻回流到指甲之下的迹象,毫无疑问,这是只健康的手指。他反复做了几遍之后,将手掌翻转过来,将手掌从手心到指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当他抬起头来看眼前这位女士时,眼中露出困惑的神情。“这根手指有什么问题吗?”他问。“没有问题,”女士以愉悦的口气回答,“我只是要从第一个关节那里切除而已。”外科医生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悦地皱着眉头,用锐利的眼光盯着来客,对方也毫不畏惧地回看他,甚至对他明显不安的样子微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把它切除?”他质问道。女士不耐烦地耸耸肩。“我不能告诉你理由,”她回答说,“你不需要明白为什么。你是个外科医生,而我需要做个手术。仅此而已。”一阵长长的沉默,双方都毫不犹豫地互视着。“你必须明白,小姐,”最后普雷斯科特医生开口了,“对了,你还没介绍你自己呢。” 对方仍然默不作声。“请问贵姓芳名?”外科医生再问。“我的名字无关紧要,”女士安然地回答,“当然,我可以随便说一个名字给你听。所以你要知道我的名字是件没必要的事。” 外科医生又瞪了对方一眼。“你想什么时候动手术?”他问。“现在,”女士回答,“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必须明白,”外科医生严肃地说,“外科手术是用以解除患者的病痛,而并非用来自残。你这种情形,我该说属于故意自我残害。” “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女士说,“可是如果一个人自愿去做你所谓的自残,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反对的。” “没有充分的理由,就去切除任何人的手指,是一种犯罪行为,”外科医生直率地说,“也是违反医学伦理的行为。” 年轻女士姣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她再次耸耸肩。“问题不是在医学伦理上,”她说,“而是在你愿不愿意为我动手术。如果我付你五千块钱,你愿意做吗?” “五千块钱我不干。”外科医生冲口说出。 “那么一万元呢?”女士漫不经心地问。 无数的疑问在普雷斯科特医生的脑中翻转。为什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士要牺牲一根完全正常的手指?而且,她为什么这么急切地要动手术?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是一时精神错乱的狂想吗?他凝视着对方好一阵子,对方的精神看起来完全正常。但是为什么呢? “不,女士,”末了他说,“除非是我事先确定在医学上有绝对的必要性,否则不管你出什么价钱,我都不会为你动手术。不用再谈了,再见。” 他站起来,表示诊治已经结束。可是女士仍然坐着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根据我的理解,”女士说,“如果我能使你确信这个手术在医学上有必要性,你就会为我动手术,对吗?” “没错,”外科医生迅速回答。他的好奇心被引发了:“在那种情形下,动手术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了。” “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有必要,只是我目前无法向你解释?”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原因。” 女士站起来,和外科医生面对面。先前脸上失望的神情已经不见了。“很好,如果是有医学上的必要,”她从容地说,“你就会动手术。因此,如果我自己开枪把第一个指节射掉,那么……?” “用枪射掉?”普雷斯科特医生惊奇地叫出来,“开枪射掉手指?” “对,”她冷静地说,“如果我把指节射掉,你会帮我包扎伤口吧?顺便把多余的部分切除?”她举起正在讨论中的手指头,好奇地端详着。普雷斯科特医生也瞪着那根手指。 “用枪射掉?”他喃喃地说,“你难道是疯了吗?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他气冲冲地,脸涨得通红。“我……我绝不跟这种事搅和在一起。女士,再见吧。” “我会非常小心,”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想一枪应该就够了,然后我再到这儿来,请你帮我处理伤口,好吗?”女士的语气中有点探询的味道。普雷斯科特医生瞪着她足足有一分钟,然后走过去打开房门。 “女士,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他冷淡地说,“我只做能解除患者痛苦的事。所以你要求的事,不用再谈了。候诊室中还有三个病人等着,因此,我不得不请你离开。” “可是你会帮..我处理伤口吧?”女士不顾外科医生决然拒绝的口气和态度,坚持地问。“我绝不会参与其中的,”外科医生再次郑重其事地宣称,“如果你真的需要看医生,我建议你去看精神科医生。”女士并没有被吓倒。“总有人会处理我的伤口,”女士继续说,“我宁愿让声誉卓著的外科医生,就是你,来处理我的伤口。我会再来的,再见。” 一阵丝绸衣服的?声过后,女士离开了。普雷斯科特医生站着凝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眼中露出惊讶、恼怒的神情。他回到桌后坐下。波浪纹的丝绒手套仍然留在桌上,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末了,他摇了摇头,将整件事抛开,开始召唤下一个患者。第二天下午,普雷斯科特医生正在办公室中处理文件,忽然通往候诊室的门打开了,一位年轻的男护理人员冲了进来。“有位女士昏倒了,医生,”他匆匆地说,“她好像受伤了。” 普雷斯科特医生站起来,跟着冲出去。在候诊室中,有位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女士,无助地躺在长椅上,正是他前一天的访客。他快步向她走去,接着又迟疑了一下,他想起前一天双方的对话。最后,出于职业的本能,也许再加上一点儿好奇心,促使他走到女士身边。女士的左手扎着一条急救绷带,上面渗出血迹。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 “该死的家伙,她真的干了。”他愤怒地冲口而出。 普雷斯科特医生看出女士是由于失血和痛楚而昏过去了,他一面忙着恢复她的知觉,一面对>?99lib.站在一旁帮忙的年轻人说:“打电话给凡杜森教授,要求他来帮我动一个小手术。对他说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他一定会感兴趣的。” 这件多余的手指事件的确引起了凡杜森教授,也就是著名的思考机器的好奇心。他来到医生的诊所时,那位女士也刚好恢复了知觉,睁开了眼睛。她目光游移地看着思考机器,似乎并不认识他,接着她的目光转向普雷斯科特医生,微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照顾我的。”她虚弱地低声说。 普雷斯科特医生先给女士一些吸入性全身麻醉药物乙醚,等她睡着之后,他一边修补女士截断的手指,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思考机器听。思考机器将自己修长、纤细的手指按在女士手腕的脉搏上,静静地听着。 “你认为怎么样?”外科医生说完之后问。 思考机器正弯腰俯视女士的头部,斜着眼看女士的前额,没有回答医生的问话。他用手指在女士精心修饰过的眼睫毛上倒着扫了三四次,然后逼近斜着眼盯着她好一阵。普雷斯科特医生看到他的动作,领会了他的意思。 “不,她不是,”他说,“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是她身心都很健康,事实上,状况非常好。” 手术后,那位年轻女士在麻醉剂的药效影响下,仍然沉睡着。思考机器和普雷斯科特医生回到医生办公室。他从办公桌上捡起一只女用手套。 “这就是她第一次来就诊时留下的手套,对吗?”他问。 “没错。” “你亲眼看见她摘下来的吗?” “不错。” 思考机器好奇地端详这只制作精致的手套,上面还有点香水的味道,然后他猛地站起来,走到隔壁女士睡觉的房间去。他先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女士精致、苗条的身材,然后他弯下腰来,近距离地检查她的左手。当他直起身子时,他的神情看来像是已经找到某些尚未挑明的问题的答案似的。 他回到普雷斯科特医生的办公室。 “目前,我还不清楚她要把食指切除一节的真正动机。”他沉思着说,“我当然可以猜测一些理由,可是如果你只是好奇,而不是有何重要原因需要立刻知道的话,我最好还是先暂时不说出来。在几个月之内,我敢说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原因。此外,我也要调查一下这位女士,这等她回到她在市内的住处时就可以开始展开了。我会打电话给哈奇先生,他会帮我找出她的姓名、住所以及其他相关资料,说不定还会给我们一些其他的线索。” “他会追踪她?” “不错。目前我们对她所知的情况只有两点。首先,她是英国人。” “是的。”普雷斯科特医生同意地说。“她的口音和衣着打扮都显示出这一点。” “第二件事跟目前的情况没有关联,”思考机器说。“请让我用用你的电话。” 哈钦森·哈奇正在向思考机器报告调查结果。 “那位年轻女士离开普雷斯科特医生的诊所后,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往前开,她随后会指示往何处去。我在她进入出租车时,从她身边走过,走到街上靠前一些地方,另一辆我早就准备好的出租车上。她的出租车在街上随意地跑了三四条街,就停了下来。司机好像在接受什么指示似的,然后车子转入一条斜街,经过大约八九个街区,在一幢公寓前停下。她下车,进入公寓。我也跟了进去,发现她名叫弗雷德里克·舍韦顿·莫里太太。她和丈夫是在星期二时住进去的,而今天是星期五,他们……” “我知道她是结过婚的。”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 “他们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哈奇已经习惯了思考机器的脾气,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说道,“当时我想起你对我说过,让我调查从欧洲来的游轮靠岸的日期,是不是正好和他们住进来的日期相同,或是稍早一两天。我正要去前台询问这些消息时,看到莫里太太正从电梯里走出来,朝大门口走去。她已经换过衣服,也戴了一顶不同款式的帽子。 “既然我已经知道她的住址,就不用担心会失去她的行踪,所以没有去跟踪她。经过一番仔细的询问,我发现在莫里夫妇住进公寓的那一天,一共有三艘轮船靠岸,可是莫里夫妇并没乘坐其中任何一艘。但是在前一天靠岸的轮船中,有一艘从利物浦来的,船上有一对名叫戴维·吉拉尔多的夫妇。据查,吉拉尔多太太的外表看起来跟莫里太太完全一样,就连下船时穿的外套也是同一件,也就是她离开普雷斯科特医生诊所时穿的那一件。” 哈奇说完了。思考机器将他长满蓬乱黄发的大头靠在高背椅上,细长的十指指尖相触。好一段时间,他默不作声。末了,他问:“从她进入房内到她离开公寓,大约有几分钟?” “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哈奇回答,“当时我正在跟楼下的工作人员聊天,想得到有关她的消息。” “她和丈夫所住的公寓租金是多少?”科学家漫不经心地问。 “一个月三百块钱。” 思考机器眯着眼望着实验室天花板上的一个污点。 “无论这件事将来会怎样发展,哈奇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该赞许这位太太实在很勇敢,有胆量。莫里太太离开普雷斯科特医生的诊所时,刚刚从休克中恢复过来,仍然非常虚弱,几乎没法站起来。现在你却告诉我,她回家之后,立刻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哦,确是如此。”哈奇几乎是有点抱歉地说。 “既然如此,”思考机器继续说,“她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立即处理。可是我们现在无法知道是什么事。我有个感觉,这个谜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水落石出。” “为什么?”记者不解地问。 “据我了解,答案很可能在大西洋的另一边呢。”思考机器解释,“我想这个案件该由苏格兰场来处理。主要的问题在于:她为什么需要将一节指头切掉?如果我们承认她神志正常,那么我们就该考虑到一些可能的原因,其中至少有三个原因应该由伦敦的苏格兰场处理。”他停了一下,接着说“还有,当你见到莫里太太出门时,她的左手还是一样地包扎着吗?” “她的左手套在皮质护手筒里,”记者说,“我看不见。我想她大概没有时间去更换包扎伤口的纱布吧。” “真是非比寻常,”科学家评论道,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非比寻常,”他再说一次,“我们不得不佩服这位女士在这种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坚忍和刚毅。哈奇先生,我想这个案件应该报到苏格兰场去。不过,明天你最好先去拜访一下莫里夫妇,随便找个借口就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第二天早上,哈奇真的去拜访莫里夫妇了,不过却是在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去的。公寓的经理一大早打电话给警察局,说弗雷德里克·莫里太太在房间里被谋杀了。哈奇乘坐马洛里探员的车子,全速开过去。到达时,马洛里探员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梯,冲入房间。 妇人的尸体躺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不知是谁将尸体用床单盖起来了。马洛里探员将面部的床单揭开,哈奇略带畏惧地注视那副美丽的面容,想到仅在一天之前,这张脸还是生气勃勃的,现在却因某种吓人的痛苦而扭曲了,四肢也因痉挛而蜷了起来。致命伤看起来是在妇人雪白、浑圆的颈部,明显可以看出残忍而强有力的手指压入柔软皮肤的黑色淤痕。 在警察之前,一位医生已经来了。马洛里探员先看了妇人一下,再迅速地将整个房间看了一遍,转身询问医生。“她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了,”医生主动说,“可能是昨晚早些时候。好像是被强迫灌下某种致命的液体,再加上窒息而死。我检查口腔时收集到这些东西。”医生提到的这几点都很明显,颈部的手指印也显然是男人的手指。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线索却是扑朔迷离。首先是夜班电梯员的证词。 “莫里先生和夫人昨晚约十一点钟时离开公寓,”电梯员说,“我先帮他们叫好出租车,然后把他们从三楼送下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早些时候,他们在经理的办公室寄存了两个皮箱。他们离开时也是我帮他们把皮箱提上出租车的。” “他们什么时候回到公寓来的?”探员问。“他们并没回来,先生,”电梯员回答,“昨夜一直到今早六点钟都是我值班。从他们昨晚离开,到今早六点交班时,没有人进来过。” 马洛里探员再转身面对医生。“那么她就不可能在昨晚早些时候毙命了。”他说。 “她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至少有十二个小时,可能更久些,”医生坚持地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马洛里探员用嘲弄的眼光看了医生一下,转身和公寓经理说话。“莫里夫妇是在什么时候到你的办公室寄存皮箱的?”他问,“你当时在场吗?” “是的,我在场,”经理回答,“莫里先生对我说,他们有事需要离开几天,皮箱暂存在此,并且把房间的钥匙交给我。就是这样。我也看到电梯员帮他们把皮箱提上了出租车。” “如果你已经知道他们离开了,为什么你会在早上到他们的房间去,并因此发现了尸体?” “他们房间里的电线有点小问题,”经理说,“所以我想趁他们不在时去修理一下。没想到却看到……尸体。” 经理用颤抖的目光再瞟了一眼覆着床单的尸体,马洛里探员沉思了好几分钟。 “这个女人死在这儿,”末了他说,“因此,不管死活,这个女人昨晚一定是回到此地了。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问题在于她是怎么回来的?” 公寓里的三个工作人员中,只有日班电梯员还没讲话。马洛里探员瞪着他,他只好开口了。“今天早上,我没有看到莫里先生和太太走进来,”他匆匆地说,“除了邮差之外,我没看到任何人进来。” 马洛里探员再次询问经理。 “公寓有没有通向防火梯的窗口?” “有。我带你去看。” 他们走过一段短走廊,朝公寓后侧走去。两个通向防火梯的大窗口都由内锁住。由此可见,即使死去的女人是从防火梯进来的,那窗口也不会从里面上锁,除非是凶手从前门走出去,那样一定会被晚班或日班的员工看到。调查到这一地步,马洛里探员感到束手无策,他坐下来,瞪着眼前几个沉默无语的人,好像是这些人合伙给他出难题似的。 哈钦森·哈奇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到楼下去打电话。几分钟之后,思考机器跨出出租车,从前门走进来。哈奇迎上前去,将到目前为止的发现向思考机器讲清楚。 “这等于把事件最终的结果从英国转移到此地来了。”他神秘地说,哈奇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请打电话给普雷斯科特医生,让他立刻过来。”他上楼来到莫里夫妇的房间,草草地向马洛里探员点点头,直接走到尸体旁边,毫不客气地斜着眼看着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过了一会儿,他蹲下去,检查死者的口腔以及颈部的指痕。 “苯酚加上勒杀。”他简洁地对马洛里探员说,后者正弯腰看着他的动作,冷淡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期待的表情。思考机器看到公寓的经理站在探员身后,便问道:“莫里先生看起来像个运动员那样强壮有力的人吗?”他问。 “完全不是,”经理说,“他身材瘦削,大概只比你高一点儿。”科学家斜着眼看了经理好一阵,好像不喜欢经理的回答似的。接着他脸上那丝困惑的表情不见了。“啊,我知道了,”他说,“他弹钢琴。”他用陈述而非疑问的口吻说。“对了,经常弹,而且弹得很大声。”经理说,“尽管他们住进来没有几天,公寓中其他人已经抱怨过两次了。” “那当然。”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那么,莫里太太弹不弹呢?” “我记得她说过她不弹钢琴。”思考机器揭掉盖在尸体上面的薄被单,注视女人的左手。 “哎呀!哎呀!”他突然大声叫着站了起来。“老天!”他说,“这位……这位……”他转头面对经理和两位电梯操作员,“你们确定这是莫里太太吗?” 三个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异口同声说死者就是莫里太太。“莫里夫妇有没有仆人?” “没有,”经理回答,“他们在楼下餐厅进餐。住在这栋公寓不用处理家务。” “公寓里住了多少房客?” “大概有一百位。” “那么每天进进出出的人一定很多了?” “当然了。像昨晚只有少数几个人进出 7684." >的情况很少见。而且如果你指的是莫里先生和太太两人的话,他们没有回来。” 思考机器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医生。 “你认为她死了多久了?”他问。 “至少十二个小时,”医生回答,“可能更久些。” “不错,我想有十四个钟头。” 他走向公寓后侧,然后再慢慢走回原来的房间。当他进来时,普雷斯科特医生和哈钦森·哈奇也正好到了。他把外科医生叫到尸体旁边,将床单从脸上揭开。普雷斯科特医生看了一眼,认出这张面孔。 “就是到我诊所的那位女士。” “你一点儿怀疑都没有?”科学家问他。 “毫无疑问。”普雷斯科特医生肯定地说。 “好,你再看这里。” 思考机器很快地将床单再往下拉。普雷斯科特医生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科学家的用意何在,只是低下头看着尸体。外科医生望了一眼之后,马上蹲下去,仔细查看死者的左手。死者左手食指的第一指节切除了。普雷斯科特医生呆住了,几乎不敢置信地瞪着。过了一会儿,他将目光从死者的左手转回死者的面孔。 “我从未见过……没想到……令人吃惊……”他结结巴巴地说。“这就解决了所有的难题了,”思考机器打断了外科医生的话,“马洛里探员,我们该到你的办公室或其他什么不被干扰的地方,我要……” “但是谁杀死她的呢?”马洛里探员坚持要知道。“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机器以他一贯急躁的口气说。 马洛里探员、普雷斯科特医生、思考机器、哈钦森·哈奇以及公寓请来的医生一行人,都在公寓的会议室坐下,门窗都关起来,避免好奇的人从外窥视。在思考机器的要求下,普雷斯科特医生先对在座人士讲述了那位女士切除食指第一个指节的事情。之后,思考机器开始说话了。 “马洛里探员,”科学家说,“假设有位女士到你的办公室来,说她必须切掉自己的食指,你会怎么想?” “我会认为她是个疯子。”探员答得飞快。 “不错,”思考机器继续说,“在你的工作中,常常会碰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当你开始处理目前这个案件时,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事,某些会在几个月之后发生的事?” 马洛里探员想了一下,讲不出话来。 “我来说吧。”思考机器说,“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位女士名叫莫里太太。她要把自己的食指切除一节。为什么呢?当然我们可以想出成打的不同理由,不过只有一个、或者两个真正的理由。到底是哪一个呢?只要运用一点点逻辑推理,我们就会知道,二加上二会变成四,不是有时候会变成四,而是每一次都如此。 “当然,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这位女士可能神经有问题。可是从她的谈吐举止上看来,我们得知她神志非常清醒。其次要考虑的是疾病问题。例如像食指上染有轻度麻疯病等等,所以我在普雷斯科特医生的诊所中,仔细检查过她的食指,一点毛病也没有。有两件事我相当确定。第一,这位女士显然是个英国人。第二,虽然她现在没有戴戒指,可是从她左手无名指上的痕迹,我们可以推测出她是结过婚的。而且从她的年纪以及没穿丧服上来看,我们也可以说她不是个寡妇。 “哈奇先生从诊所开始跟踪她,找到她住的地方,得知她的姓名,而且发现她和她的丈夫在住进这公寓的前一天,才乘游轮到达此地。这证实了她不但是个英国人,而且还有个丈夫。他们在轮船上用的名字是戴维·吉拉尔多夫妇,可是在此地却用弗雷德里在·舍韦顿·莫里夫妇。为什么姓名会不同?这一点值得注意,会不会是因为犯罪行为呢?另一点算是我的疏忽,因为这件罪案应该是能够预防的。当初并没什么事实能让我考虑到会演变成谋杀案,但总是我考虑欠周。接下来要谈的就是这个我们假定是莫里太太的死者了。” “难道她不是莫里太太吗?”探员着急地问。 “哈奇先生认定她就是从诊所出来时他一直跟踪的女人,我看到的她就是接受手术的女人,普雷斯科特医生也和我一样。”思考机器继续说,“当我明白她的死因后,为了再确定一下,我特地去检查她的左手。她左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不见了,显而易见是经过某位外科医生进行手术的结果。我立刻知道这位女士不是我们所知的莫里太太,而是另一个人。这样一来,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 “我不懂,”马洛里探员说,“你不是说过是你帮忙做的手指切除手术吗?” “昨天普雷斯科特医生跟我一起做的手指切除手术,”思考机器泰然自若地说,“可是这位女士的手指在数月、甚至数年前已经被切除了。”马洛里探员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哈奇则瞪着科学家半眯的眼睛,模模糊糊地,他开始明白一些迄今无法解释的事了。 “死者左手食指上的伤口是个旧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这表示死者绝不是我在诊所看到的那一位。”思考机器继续说,“之前经理告诉我,这位所谓的莫里太太不弹钢琴。当时我曾想到这件事会不会跟保险金有关,有没有可能她的手曾经投保了一大笔保险金。他们住在此地的开销相当大,再加上那位在诊所的女士愿意花大笔钱,想尽快将自己的手指切除,这些都指向骗偿保险金这个方向。可是当我看到死者的食指在很久以前已经切除,我就知道这个案件跟保险金无关了。 “另外一个可能。这位所谓的莫里太太,不管她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会不会正和她丈夫阴谋夺取某个财产,或者头衔呢?记得她是个英国人,可能会牺牲自己的食指,使得自己的外表特征和某位他们想冒充的财产继承人相符合。我相信,她一定早就准备好了必要的文件、证明书等等。而且我也相信,这不是猜测,我确信死者就是所谓的莫里太太想要冒充的人。” “但这位死者就是莫里太太,不是吗?”马洛里探员迷糊地问。 “错了,”科学家不客气地说,“虽然死者外表跟莫里太太很相似,可是食指上早就痊愈的伤口表明她不是莫里太太。我猜想她们之间可能有亲戚关系,可能是堂姊妹。当然她们也可能是双胞胎姐妹,其中之一的莫里太太因为某种原因与家庭断绝了关系或被剥夺了继承权,那么她可能会出此下策。” 好几分钟,屋里其他人都在考虑思考机器所说的话,一时沉默不语。 “她怎么会在这里被杀呢?”末了,哈奇问。 “哈奇先生,你说过你跟踪莫里太太到这间公寓,她换了衣服后走出去,记得吗?”思考机器反问,“其实你看到走出去的并不是莫里太太。莫里太太刚刚动过手术,还虚弱得很。你看到的就是死者,她也是这栋公寓的房客之一。经理说过公寓中有成百个房客,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如果有个长得跟莫里太太很相似的人进出,很容易就会被当做莫里太太了。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两者的分别。” “是谁杀了死者?”马洛里探员好奇地问,“怎么杀的?为什么?” “莫里先生杀了她,”思考机器断然地说,“他怎么下手的呢?我想他可能先骗她喝下含有苯酚的饮料,这位女士疼得大声喊叫起来,为了避免被外人听到,他就掐住她的喉咙,使她窒息而死。起初我看到压在喉咙上的指痕非常强健有力,连颈静脉血管都挤破了,所以我以为莫里先生必定是个壮汉。后来知道他经常弹钢琴,弹钢琴的人手指都是强而有力的,所以身材大小就无关紧要了。为什么要杀她呢?如果莫里太太要冒充死者去做什么事,那么被冒充者必须要失踪才可以。这个案子中最高明的一点,就是他把房间的钥匙留在经理那里。若非如此,如果他们无缘无故突然失踪了,他们的房间一定会头一个被搜查的,尸体就会被提早发现了。所以他把钥匙留给经理,并对经理说有事需要离开几天,他以为至少在数天之后,才会有人进入他们住的房间,届时他们已经安全远离此地了。只是没想到经理会进去修理电线,因而揭露了整件谋杀案。就这样。” “别忘了莫里夫妇还没被抓住呢。”马洛里探员严肃地说。 “小事一桩。”思考机器说,“我想,如果能暂时将这件谋杀案对新闻界封锁几个小时,你大概就能在通往欧洲的游轮上找到他们。你最好先到载他们来的那艘船去找找。” 三个小时后,莫里夫妇双双落网,被送入监牢。正如思考机器所推测的,他们已经买好了船票,正准备出航。 在审判中,真相大白了。房间内的死者是伊夫琳·罗斯莫尔小姐。莫里太太是伊夫琳·罗斯莫尔小姐的堂姐,接受罗斯莫尔小姐年老久病的父亲委托,前来美国要求因故离家出走的罗斯莫尔小姐回去。这位外表与堂妹酷似的莫里太太,和她丈夫一起谋杀了罗斯莫尔小姐,企图以罗斯莫尔小姐的身份回到英国去继承财产。 幽灵女人 鲁比·里根是个职业盗贼,他正在悄悄地忙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他的橡胶鞋底落在书房里厚厚的地毯上,并随手关上门,这一系列动作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侧耳倾听着,努力感觉着屋子里是否有其他人存在。然后他打开了手电筒。一张长长的图书馆书桌就在他的面前,桌上堆满了书籍;左边是一张带折叠盖板的写字台;房间里还有几把椅子、一个柜子以及几排书架。 里根扫了一眼——虽然仅仅看了一眼,却把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关掉手电,转过身子慢慢地把门闩插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接下来,他把一个窗户上的插销弄松了,如果有人通过那扇门走进书房的时候,他可以通过这扇窗子轻松地离开这里。然后他就开始“工作”了。首先是查看书桌。抽屉上了锁,他跪在抽屉前,仔细地检查着锁,过了很长时间,才拿出万能钥匙试着打开。他把手电筒固定在桌面的左侧,灯光把那把锁照得亮堂堂的,光线折射在他的头发上,发出红色的光芒。他的左轮手枪就放在桌面靠右的不远处。 摆弄了将近半个钟头,他终于把锁打开。里根松了口气,小心地把折叠盖板掀起来。他探头下去,发现里面有一个铁箱子。他从分类架上把各种各样的文件抽出来,迅速查看一下后,胡乱扔在地上。接着他又一个抽屉接着一个抽屉地仔细查找每一样文件。 “可能东西放在那只铁箱子里了。”他终于想到。 他坐在地板上,把箱子放在两腿之间,然后就开始施展他的才能了。过了几分钟,只听见咔嗒一声,箱子上的锁被打开了。他把金属盖取下来,笑了,因为他看到箱子里满是一沓一沓的钞票。不过没过多久,这些钞票也被他拿出来扔在地上了。他要找的是其他东西。 “还真是邪门了。”他自言自语道,“那东西居然不在这里。”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望着那些钞票的眼睛闪闪放光,“当然啦,要是我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拿些自己能拿到的东西好了。”他说着,开始把一沓沓的钞票往自己口袋里塞。 他用手指慢慢地梳拢了几下自己的红头发。显然他遇到大难题了。就在他准备继续搜查其他地方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些声响。那是说话声,有人在轻声低语着,就在他右耳后十四英寸的地方,语气中透露出压抑不住的激动。 “别动手枪!”他身后的人给他一个忠告,“如果你胆敢妄动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把子弹送进你的身体里。” 里根本能地伸手去抢放在写字台上的武器,但是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咔嗒声,立即把手缩了回去。他惊慌失措地坐回地板上,等着挨枪子儿。他没有中枪,他小心地扭过头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那是个穿着轻柔、飘逸、带蕾丝花边的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真的是少女吗?她的头包裹在白色的面纱当中,身上穿着朦胧的纱状的东西,在幽暗的光线下,她看上去单薄得有些滑稽。不过,她说起话来却是个孩子的声音。 “坐在那里不要动,也不要出声!”她又警告道。没错,那就是女孩子的声音。里根盯着少女右手上那把小巧、镀金的左轮手枪。枪口对准了他的头,离他只有一英尺左右。他还注意到少女手中的枪没有一丝颤动。“好的,小姐。”他终于开口说道。这个白色的身影环绕着他走了几步……可能是漂浮着吧?她从写字台上拿起那把手枪。“你是里根先生吧?”她问。“是的,小姐。”里根答道。那人居然认识他,这让他很惊讶。 “你找到那个东西了吗” “没有,小姐。” 这是真的吗?里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使劲擦擦眼睛。这是在做梦,一会儿梦就醒了,他这样告诉自己。他又睁开眼睛。没错,她还站在自己身前。但是她不是真的,她不应该是真的,她肯定是个幽灵。他潜入书房的时候,她肯定不在屋子里,而在那之后她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进来,因为他已经从里面把门锁住了。 “我要给你添麻烦了,里根先生,”这个幽灵继续说道,“把你口袋里的钞票全部掏出来,放回箱子里去。” 里根盯着枪口,过了一会儿,幽灵动了动手枪。不管怎样,这枪总是真家伙。他赶紧默不作声地把一沓一沓的钞票拿了出来,最后又抬头看了看。 “你只放回了八沓钞票,”幽灵平静地说,“而你刚才拿了九沓。” “好吧,小姐。”里根说道。他像是被人催眠了一样,麻利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沓钞票,又把口袋翻了个彻底,甚至还多掏出了自己的钱。然后放进箱子里,关上金属盖子,上了锁。 “你做得很好,”幽灵满意地说,“接下来还要劳你大驾,请继续你的工作吧。” 里根手脚着地,笨拙地爬起来。幽灵后退了几步,但是并没能走远,里根突然站起身,伸出胳膊猛击在她的手腕上,把她手里的两只手枪打飞了。接着,他立即从书桌上拿起手电筒,关掉电源。黑暗中,扭打的声音不绝于耳,还夹杂着绝望的尖叫声,终于,枪声响了。 里根踉踉跄跄地在屋子里摸索着,他要找到房门。他终于找到了,发现房门仍旧从里面锁着,他奋力地拔开门闩。却听到大厅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只好停了下来。窗户!现在那是唯一的出路了!刚才的枪声已经惊醒了这座房子里的人。他向那扇窗户冲去,但是窗子却打不开了。 书房的门口传来了喊叫声。里根拼命想打开那扇窗子,但是把手已经不见了。有人开始撞门了,现在房门岌岌可危。门闩肯定会被撞坏的,这只是早晚的问题,里根已经听到木板的断裂声。他没时间犹豫了,于是他用拳头砸碎了玻璃,然后踩着一张椅子上了窗户,直接跳了下去。房门在猛烈的冲击下终于被撞开了。 第二天早餐时分,切斯特·米尔斯,一位富有的商人,找到了警察局刑事案件的负责人马洛里探员。“我在城外四十英里外有座巨大的庄园,”米尔斯冷不丁地开口说,“昨天,因为是上个月的最后一天,我去银行取了九百美元,放在我的书桌里的一个铁箱子里,箱子和书桌都上了锁。“我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上床睡觉,大概凌晨两点钟左右,我听到书房里有枪声。然后我跳下床,冲向书房,这时我还遇到了仆人奥布莱恩。我们发现书房的门被人锁住了,于是我们就开始撞门。这时候我们又听到书房里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接着我们就把门撞开了,奥布莱恩还打开了电灯。屋里有扇窗户已经被打碎了,好像有人从那里跳了出去,或者被人扔出去了。我的书桌已经被人搜查过,纸张撒得满地都是。书桌的盖板也支了起来,我从地上捡起那只装钱的箱子。我发现箱子上有弹孔,子弹是从箱子的顶部射入的,然后从箱子的一侧穿过去,射进书桌里了。子弹的口径是点三二。看,就是这颗子弹。” 米尔斯把一颗变形的铅弹扔在桌子上,马洛里探员拿过子弹端详着。 “接着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米尔斯继续说,“我打开箱子,想看看那些钱还在不在,结果等我把钱数完,发现原来的九百元非但一分没少,反而还多了一张十元的钞票,成了九百一十元了。” 马洛里探员发疯似的吸着雪茄。 “奥布莱恩在靠近房门的地方发现了一顶黑色软帽,”米尔斯继续说,“还在屋里发现了一把口径为点三八的左轮手枪,子弹一颗也没少。另外还发现了一件大衣、一个手电筒和一个窃贼专用的工具箱,不过手电筒已经被摔坏了。我安排女用人里里外外地搜查完房子后,就回去睡觉了。就我目前调查的结果来看,我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嗯,如果是那样的话……”探长开口讲道。 “我还没说完呢。”米尔斯很不客气地打断他,“我刚才说有扇窗子被打碎了,所以回去睡觉前,我让奥布莱恩在书房里守着。三点半左右的时候,我被尖叫声惊醒了,那是女人的声音。我又跳下床,朝书房跑过去。房里的灯光亮着,但是奥布莱恩却不见踪影了。我以为他肯定是也听到了那声尖叫,就出去搜查了。但是……嗯,奥布莱恩却再也没有出现。没人看见他,也没人听到他的动静,我们现在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马洛里探员静静地坐在椅子里吸着雪茄,盯着对方的眼睛。 此时此刻,这个难题摆在那位杰出的逻辑学家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也就是思考机器的面前。因为哈钦森·哈奇——那位记者先生了解了整个案情后,就把这个难题带给了思考机器,而思考机器也对这件案子很感兴趣。这时,他正眯着自己细长的蓝眼睛沉思着,高而宽阔的圆额头上爬满了深深的皱纹。 “为什么要开枪呢?”哈奇疑惑地问科学家,“还有,是谁开的枪呢?当时房间里会不会有两个盗贼?他们打起来了吗?有人受伤了吗?窗子外边的地面上发现了血迹,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窃贼打碎玻璃时被玻璃碴划伤了。还有,那只箱子上的弹孔是怎么回事?显然不是为了把锁打开,因为窃贼完全可以把箱子一起带走。箱子里的那张多出来的诡异的十元钞票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奥布莱恩又去了哪儿?发出尖叫的女人又是谁呢?她为什么要尖叫?怎么会没丢东西呢?” 哈奇一口气问完了这些问题,然后靠在椅子里点着了香烟,期待着思考机器的答案。思考机器不满地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儿。 “你落下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尖锐地说道,“就是那间书房里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被人们以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使得两个胆大妄为的窃贼在同一天晚上潜进屋里作案?” “我不可能想到这个的,除非……” “没有什么不可能,哈奇先生。这只是个简单的算术问题:二加二等于四,它不是偶然的,而是始终如此。这个问题显然要分成两个方面来考虑,尤其是当我们思考奥布莱恩失踪一案的时候。首先第一个问题就是,米尔斯先生说他没有任何东西被偷吗?” “绝对是这样,”哈奇说,“他已经整理了每一张纸片,清点了每一样物品。”他高高的额头上皱纹很明显,这位吹毛求疵的瘦小的科学家沉默地坐着。“房外发现了多少血迹?”他突然问道。“挺多的,”哈奇答道,“似乎那个跳出去或被扔出去的人受了很重的伤。窗玻璃上也有血迹。”思考机器点点头。“毫无疑问,那个尖叫的女人不是那座房子里的,对吗?”他问。 “噢,是的。”哈奇确定无疑地说,“他们经历了第一次慌乱之后都累坏了,甚至后来传来尖叫声的时候,都还没睡醒,直到早晨起来,他们才知道奥布莱恩失踪了。” “警方什么也没发现吧?” “是的,他们没什么新发现。那>些留在现场的东西,比如帽子、大衣和盗窃工具,正是警方目前正在调查的对象。也许他们通过那些线索就能找出真凶呢。” “嗯,我们接下来不得不去寻找那个跳窗逃跑的人了。”科学家平静地说,“我们搜寻那个人的时候,就能慢慢地理出思路了。” “好的,就这么干。”哈奇咧开嘴嘿嘿地笑着。 “我们肯定能把那个人揪出来!”思考机器立即说道,“我们就去找既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大衣,还被玻璃严重划伤的人。” “可是那人也可能会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躲起来啊,”哈奇反驳说,“如果他还能走动的话,不管他伤得多重,他都有可能藏起来。” “哈奇先生,在你看来,穿过一扇窗子,满身都是玻璃碎片,从二十英尺高的地方落在硬地上,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吗?”科学家毫不客气地说,“如果那个人没有受重伤,那简直就是个奇迹。因此……” 他突然打住不说了,斜眼看着记者,“我想告诉你一种情况,然后问你一个问题。”他忽然继续说道,“在我给你假定的故事情景之前,我会把自己的答案写在这张纸上给你。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将向你展示聪明人的看法往往是相同的。” 思考机器迅速写下几句话,然后把纸对折了一下,递给记者。 “比如说,你现在就是那个窃贼,”他继续说道,“或许他还是警方很熟悉的人。你从窗户跳下来,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医治,但是你不能冒着被逮捕的危险去就医。你没戴帽子,也没穿大衣。你在距离案发现场很远的地方找到了医生,而且要编个故事向他解释受伤的原因。问题来了,你会编什么样的故事来打消医生的疑虑,从而确保你百分之百的安全呢,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哈奇手里摆弄着那张纸条,古怪地笑了,然后他点燃了香烟,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 “我想,”他终于开口了,他说得很慢,莫名地感到一丝羞怯,“最保险的借口是告诉医生,我出车祸了,帽子也丢了,肇事汽车逃逸时,我头朝前撞碎了车子的前挡风玻璃,又摔在地上,于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就是诸如此类的事情。” 思考机器气势汹汹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出了房间。哈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极不情愿地打开折叠着的纸。他看到上面只有几个字: “汽车肇事逃逸,撞碎前挡风玻璃,帽子丢了,摔在地上,有了擦伤和其他伤口。” 科学家回来的时候,他戴好帽子,穿上了大衣。 “哈奇先生,我们现在就去找米尔斯先生,问问他现在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书房里丢了什么东西,比如说某份文件等等。”科学家指示道,“然后想办法查查最近还没有判决的诉讼案件中有没有涉及他的,当然此事不用告诉他。我猜现在或者不久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今天晚上你再到我这里来碰个头吧。” “你跟我一起去吗?”记者问。 “不,不,”科学家不耐烦地说,“我要去找那个跳窗逃跑的人。” 那个职业盗贼鲁比·里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个人正斜着眼睛凝视着自己,那双蓝色的眼睛躲在厚厚的眼镜片的后边,被镜片放大得都不成比例了。 “好好躺着吧,”思考机器说,“你现在很安全,过一两天你就会好了。” “你是谁?”里根疑惑地问。 “我为那位雇佣你去偷米尔斯先生放在书房里的那份文件的人做事。”科学家流利地回答道,“你现在就在我家里。医生帮你诊断过了,我找到你后就把你接到这里来了。医生没有怀疑你,就像你告诉他的那样,他也认为你是因为车祸才受伤的。” 盗贼闭上眼睛回想着发生的事情。他流血过多,身子有些虚弱。渐渐地,他想起了数小时前发生的事情——跳窗、受伤、踉踉跄跄地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逃离那个地方、最后倒在一位医生的门前,他轻声讲述了自己受伤的故事。接着,他又望着思考机器那张普通却又显得高深莫测的面孔。“警察没查到什么吧?”他突然问。“没有。”思考机器果断地说,“是谁开的枪?” “一个幽灵,”盗贼立即回答说,“不过我想她也不是故意的,因为她和我一样都不想弄出动静。” “当然,听到有人来到房门前的时候,你就跳窗了,是吧?” “那群笨蛋!”里根恶狠狠地说,“那些警察绝对抓不住我,而且我也没打算留下犯罪记录。” “幽灵是怎么回事?”科学家继续问,“给我说说她的事情。” 里根把那天晚上发生在书房里的故事讲了一遍。“我没能拿到那份文件。”他最后说道。 “你说那个幽灵穿着白色的衣服?” “是的。”盗贼回答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幽灵,不过就是她把事情搞砸的。”盗贼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就是一个幽灵,她是从锁孔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潜入房子的,绝不是通过门之类的正常通道。” “你刚才说她还叫了你的名字?” “是的,这也是我认为她是幽灵的另一个原因。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另外她怎么会问我有没有拿到那份文件呢?” 一小时后,哈钦森·哈奇来了。他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几乎算得上兴奋。他发现思考机器四仰八叉地坐在实验室巨大的沙发上,额头的皱纹不见了,还悠闲地玩着手指。 “哈奇先生,查到诉讼案件了吧。”思考机器连头都没抬一下,就直接问道。 “嗯,他牵扯到好多起诉讼案,”哈奇告诉他,“但是有一个案子特别……” “我想,是关于财产权的案件吧?”科学家打断他的话。 “是的。”记者先生说,“有个财产纠99lib?t>纷,涉及一大宗房地产的归属。米尔斯的一个商业伙伴马丁·潘戴克斯特三四年前去世了,他的孙子现年二十二岁,声称米尔斯在潘戴克斯特死后侵吞了潘戴克斯特的一大笔财产,要求米尔斯赔偿。米尔斯拒绝赔偿,甚至根本就不理会他,所以这个男孩把米尔斯告上了法庭。这件案子曾经被延期了很长时间,但是不久就要开庭审理了。” “那些财产在米尔斯先生名下吗?”思考机器问。 “我猜,如果他没有把握赢得官司,那他就不会上庭应诉了。”哈奇说,“我想米尔斯手里一定有一份潘戴克斯特的财产赠与协议,而且打算把那份协议提交法庭。他曾经多次劝告男孩不要上诉,但是并没有说出任何理由。” “哦!”科学家沉默了一阵子,“当然……当然,”他沉思着,大声说道,“这样的话,那个幽灵就是……” “还有一件事情,”哈奇迫不及待地插嘴说,“唐尼警探告诉我,不久前,警方通过那个留在现场的工具箱,已经至少确定了一个入室盗窃的嫌疑犯。他的名字叫鲁比·里根。” “鲁比·里根,”科学家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噢,是的,他现在正在隔壁房间睡觉呢。” 思考机器正在说话,米尔斯、马洛里探员和哈钦森·哈奇在洗耳恭听。“这个案子已经完全解开了,”科学家宣布道,“简单地说,事情是这样的:米尔斯先生,一个窃贼被控告你的人雇佣,潜入你的书房,搜寻一份官司所涉及的能够证明潘戴克斯特把财产赠与你的文件,如果那份文件存在的话。 “于是,这个窃贼潜入了你的书房,寻找那份文件,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在他寻找文件的同时,他发现了那只装着钞票的箱子。他禁受不住金钱的诱惑,违反了雇主的约定,把钱塞进自己的腰包里。后来,有人用手枪逼着他把钞票放回原地,仓促间,他把自己的十元钱钞票也放进箱子里了。而那人强迫他把钱放回去的原因是……是……” 他停下来,在一张便条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把纸条递给了米尔斯。 “什么!”米尔斯狐疑地大叫起来。 “请不要说出那人的名字……不过,不管怎么说,”科学家打断米尔斯的话,“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个女人,可以说,是个勇敢的女人,非常有胆识。当时她已经把窃贼的手枪拿到手了,她拿着两支枪,迫使窃贼继续做下去。窃贼突然发难,于是两人打斗起来,或许是偶然的原因,枪声响了,子弹射穿了箱子。窃贼跳窗逃跑了。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可能在窃贼潜入书房之前就躲在窗帘后边了,她的目的也是寻找那份文件。而当房门被撞开,你和仆人奥布莱恩冲进书房的时候,窃贼刚好跳窗逃脱,我们可..t>以猜一下那个女人是如何走出去来到大厅的。 “另外我们还知道那个女人和尖叫声有关。稍稍做一些推理,我们就会知道当晚第一场惊恐过后,房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了,那个女人不知道奥布莱恩在值班,她又回到书房找文件。奥布莱恩在黑暗之中,听到她进来了,便突然打开了电灯。女人被吓得尖叫起来,奥布莱恩认出了她的声音,由于某种原因,他就失踪了……我猜那个女人贿赂了奥布莱恩,让他拿着钱走人。接着,她又成功地躲开了搜索。我敢说,如果进一步进行搜查的话,肯定会发现她躲在床上。” “现在我们不知道的是手枪开火的原因和窃贼逃跑时的情景,不过我们知道在那只铁箱子里发现了比原来更多的钞票,通过逻辑推理,我们会知道那只箱子曾经被人打开过,而且我们还会推理出要么那个窃贼是善男信女,要么就是他被人逼着做了回诚实守信的人,我们还知道现场遗留了一只口径为点三八、上满子弹的左轮手枪,而开火的手枪并非是这只留在现场的枪。窃贼不是善男信女。他是被迫不偷这些钱的吗?当时在书房里单独跟窃贼待在一起的正直的人是谁?我们可以立即想到千百种可能。 “我们现在不用考虑那些可能性就能找出窃贼,那个不老实的家伙。这并不困难,只不过打几通电话,找找最近哪个医生给一个可能——请记住,是可能——出了车祸的人治疗过。马洛里先生,我就是这样找到了你们要找的人——鲁比·里根,并且从他那里了解到当时发生的事情。据他说,那天晚上,米尔斯先生的书房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一个幽灵。在凌晨两点钟穿着白色的纱质睡衣出来,显然不是准备上街。”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必要,凡杜森先生,”米尔斯插嘴说道,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 思考机器摆摆手,似乎并不同意他的说法。 “从你的角度出发,米尔斯先生,”科学家继续说,“我想说,那个少女那样做,一是因为她很勇敢,二是她对你非常忠实……或许她同时也很关心另一个男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通过某种途径——也许是那个男人告诉她的——她了解到雇佣里根盗取文件的计划,而且她早就清楚由于两家的恩恩怨怨使得他们的爱情变得渺茫起来。她对你很忠诚,又想挽救那个他在你眼中的名誉,所以决定亲自把那份文件找出来。于是那天夜里她和窃贼同时潜入了你的书房。” 思考机器不再往下说了,似乎事情就是这样了。“请你继续说下去,”马洛里探员坚持道,“我想知道剩下的事情。” “马洛里先生,假设里根是你抓到的。”思考机器停顿了好长时间后,才开口说道,“我能知道的事情,你也能。” “他在哪儿?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我在自己家里见到他的,”科学家平静地说,“我把他留在家里,然后就到这里来了。不过对于一个向别人坦白过自己秘密的人来讲,如果可以的话,他肯定不会待在原地的。米尔斯先生,事情的经过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你拒绝向那个年轻人透露自己持有那笔财产,但我猜,你的动机是好的,所以我也没有问你这个问题。” “我要告诉你,”米尔斯突然火冒三丈,“他根本不是潘戴克斯特的亲孙子。如果他要控告我的话,我就只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劝告他不要把事情闹上法庭的原因。” “我猜到了。”思考机器说。 鲁比·里根当天晚上乘出租车离开了思考机器的家。几天后,潘戴克斯特控告案被原告撤销了。 短篇黄金时代的“思考机器”们 推理小说的第一个高潮出现在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由于这个时代涌现出了大量优秀的短篇推理小说,故被称为“短篇黄金时代”。杰克·福翠尔的“思考机器”正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之一。既然称为“时代”,自然不能只让“思考机器”一人独美.99lib?。在这个时期,有一批丝毫不逊于“思考机器”的神探活跃在形形色色的神秘案件中。这些侦探无一例外地被打上了短篇黄金时代的烙印——拥有不可思议的思维能力。首先要提到的自然是阿瑟·柯南·道尔爵士笔下的业余神探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身高超过六英尺,长着鹰钩鼻子,喜爱吸烟,擅长易容的侦探无疑是推理小说史上最伟大的侦探。在福尔摩斯登场的六十个故事里,我们一次又一次不自觉地将自己置身于雾都伦敦贝克大街二二一号乙,和福尔摩斯一起阅读《泰晤士报》,一起乘坐火车往返于英国各郡,一起思考每一桩奇闻趣事。毫不夸张地说,短篇黄金时代的辉煌全部源自于福尔摩斯。这位有注射百分之七可卡因习惯的神探是这个时代序幕的揭幕人。 法国人莫里斯·勒布朗不甘心让英国人出尽风头。于是他塑造了历史上最成功的反派推理人物——怪盗亚森·罗宾。这位英俊的怪盗多次与福尔摩斯展开较量,虽然结局是英雄相惜,但过程总是令英国侦探焦头烂额。这无疑最大限度地满足了法国人的某种心理。 但亚森·罗宾却不是第一个怪盗,更不是第一位与福尔摩斯作对的“另类”英雄。这一荣誉应当属于柯南·道尔的妹夫——英国人威廉·赫尔南。这位仁兄丝毫不顾及爵士的颜面,第一个将以触犯法律为职业的反面人物塑造为推理小说的主人公——这就是 href='7034/im'>《业余神偷拉菲兹》系列。尽管柯南·道尔表示了明确的不满,但赫尔南依然将这个系列的短篇故事以最“谄媚”的方式献给了爵士。 当然,在短篇黄金时代里,反面人物依然是另类,大量神探的涌现才是主流。 奥西兹女男爵创作了《角落里的老人》。这个系列包括十二篇故事,主人公是一位整日在咖啡馆中闲坐的老者。老者足不出户,便破尽天下奇案,令人惊叹不已。《角落里的老人》是“安乐椅神探”模式的最高杰作,代表着一种独特的推理理念。 美国人梅尔维尔·戴维森·波斯特的“阿伯纳叔叔”系列是带有美国西部风味的推理作品。主人公阿伯纳叔叔纵马驰骋于西部的山川河谷之间,将铁血与柔情寓于精彩的推理之中,这个系列中的《杜姆多夫事件》被誉为最精彩的密室推理小说。 欧内斯特·布拉默创作的“卡拉多斯”系列特点更为鲜明。主人公侦探马斯·卡拉多斯被树枝刺伤了眼睛,从此失去了光明。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反而使其缜密的推理能力凸现了出来。这正应了佛家那个观点——肉眼总不及心眼看得清楚。 当然,这个时代的侦探不仅仅只依靠大脑,很多新元素的加入也为案情的真相大白提供了帮助。这方面的代表无疑是英国人奥斯汀·弗里曼笔下的“科学神探”桑戴克医师。桑戴克医师堪称“CSI”始祖,他是最早将科学检测方法引入推理破案的侦探。他身边有一个先进的试验室,里面遍布各式各样的科学仪器。没有谎言可以欺骗这些仪器,科学的方法是永远值得信任的。以现在的角度看来,血型测定、指纹采集这类方法已经不足为奇,但如果想到这是一百年前某位侦探使用的侦破方式,我们就不得不赞叹桑戴克的伟大与神奇了。更神奇的是,美国第一个专业的刑侦实验室就是受到奥斯汀·弗里曼的“科学神探”启发而建立的。 在这个时代,最有特点也是最知名的神探,无疑是杰克·福翠尔的“思考机器”和英国文学大师G·K·切斯特顿笔下的“布朗神父”。前者这里不必多说,后者却是不能不提的。 “布朗神父”系列分为五个短篇集,分别是《布朗神父的天真》《布、朗神父的智慧》、《布朗神父的怀疑》、《布朗神父的秘密》和《布朗神父的丑闻》。这五个短篇集共包括五十一篇故事,主人公布朗神父是一位身材矮小,长着土豆脑袋的天主教神父。这位神父在故事中扮演的不单是侦探的角色,更是肉体与心bbr>灵、人类与神灵的沟通者。他思想深邃,洞悉人性,能在纷繁芜杂的表象面前一语道破问题的实质。表象是可以作假的,但心灵却不会撒谎。布朗神父正是抓住这一点,将逻辑、哲学、心理学,甚至是神学思紧密结合在一起,从而对每个案件都可以做出精妙绝仑的推理。布朗神父的这种推理方式被后来很多推理小说创作者借鉴,成为了此类作品的模板,“心证推理”的鼻祖。 G·K·切斯特顿和他的布朗神父也超越了推理范畴,升华为世界经典文学殿堂里不可忽略的人物。 除了上面提到的几位,短篇黄金时代还有很多优秀的侦探。例如阿瑟·莫里森笔下的马丁·休伊特、A·B·里夫笔下的肯尼迪警探等,他们都是一部部“思考机器”,为了真相,为了推理小说的繁荣昼夜运转。 一句话概括短篇黄金时代和这个时代的侦探们——奇事天天有,神探遍地走。 褚盟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