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名剑如昨》 强秦 秋风萧瑟,残阳沥血,黄沙之上,累累尸骨。 小石镇,只有数百户居民,位属大秦王朝西北边境。 这里,没有青山绿水,只有黄沙万里,黄沙之下,也没埋着金沙银矿,有的只是无尽的尸骸。 三月前,大秦王朝使臣在小石镇遇刺,一行三十八人,无一生还。 皇帝陛下大怒,起兵十三万,远征漠北,一十三万人出关,生还者不足万。 黄沙万里之下,埋着无边无际的尸骸,尸骸之上,垒起殊荣。 燕辰很幸运,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活着。 甚至连大将军都觉得不可思议,深入大漠三千里,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他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 回来的自然不止燕辰一人,月字营三千甲士,跟他回来的不足三百人。 没人会问为何要不惜代价远征漠北,一个人口只有百万的沙国,燕辰自然也没有问,因为这里是大秦,做事自然不需要理由,因为大秦很强,天下最强。 夫天下十九州,大秦独占十二,北梁二州,大秦若是想取,唾手可得。唯独南楚拥长江天险,带甲百万,割据江南。 燕辰以前不明白,大秦很强,天下最强,为何攻破不了这长江天险,无法纵横在辽州草原,去了一场大漠,深入三千里,他终于明白了。 他今年方才二十一岁,武道已走到尽头,毫不夸张的说,他很强。 三月前,他是统兵三千的军主,率领大秦最精锐的铁骑,月字营。今日,他官拜左将军,封燕山侯。 拜将封侯,在大秦帝国可谓已是位极人臣。 生当鼎食死封侯,燕辰活着,就已经是侯爷了,食邑三千户,可他现在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在漠北大漠,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人。 大秦很强,世间最强,燕辰从不否认,他也认为大秦很强,世间最强,就像他认同自己也很强,世间最强。 就算是他也不能一骑当千。可于沙国王都下,他亲眼目睹,世间有人真的可以一人撼一城,一剑破甲三千。 那日,沙国王都,驻守着沙国最精锐的数千甲士,他们早已得报,有一股骑兵深入大漠,朝王都方向而来。 沙国的大军都在前方,抵御着大秦远征大军,在这里,唯有三千甲士,他们个个勇猛无比,骁勇善战,对这里有着无与伦比的感情,谁都不能否认,若有人来犯,他们必定以一当十,以命相博。 所以,他们无惧燕辰的三千骁骑,在大漠,他们才是最强。 距城尚有千米开外,燕辰便能感觉得到从城楼上散下的彪悍之气。 深入大漠三千里,哪怕是他,也是精疲力尽,如何能破此城? 燕辰晃了晃头,于烈日下清醒了几分,他双眼血红,直视前方,吼道:“军人当死于沙场,马革裹尸” 杀,随着一声呐喊,燕辰一骑当先,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这是一名秦人的骄傲。 麾下数千铁骑蜂拥而上。 战争有铁的法则,仅仅是一轮箭雨,便减员三百。 “将军,撤吧” 下属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拉着燕辰战马,他的声音早已嘶哑,他的最后一点力气也已用尽,那面盾牌依旧如山般横着。 此距城门不足三十步,燕辰平常只需一个呼吸便可冲到,可今日,如同天堑。 “撤” 又是数百人被射翻,他们大多数人早已没了气力,与其说他们是被箭射翻,倒不如说是他们迎着箭雨而上。 远处黄沙万里,风尘席卷。 迎面而来一人,迎着箭雨而去,箭镞却进不得他身前。 有听过金钟罩铁布衫,燕辰还从未有人见过如此强横,纵横于两军交战之地,矢石交攻之际,如入无人之境。 “这是人吗?” 燕辰心中暗道。 来人在距城三十步之地停下脚步,伸出一手,尺寸之间,恍如天崩地裂。 那高三丈,厚两丈的都城裂开,城门轰然炸裂。 伸手取剑,于千枪万刃之中,大步朝前。三千甲士,尽不能当。 一剑枭首。 来人一剑,隔着数里,斩了沙国君王。 “修行者,将军,是修行者来帮我们” 修行者,燕辰以前也听说过,可从未见过,他已是武道高手,自认为放眼天下敌手,也不过寥寥数人,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甚至连来人一剑都接不了。 夜半,灯残。 燕辰卧坐于军帐,他在等人,等一个知晓修行的人。 “将军,你召我” 老林撇着嘴道,他今年已有四十八岁,快到了退役年龄,这一役,他落了不少好处,也是时候荣归故里。 “别咧开嘴笑了”燕辰正色道:“老林头,你知道修行者?” 那天,燕辰清楚的记得,那一声修行者就是老林头喊出的。 老林头问道:“将军怎会问这个” “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往事似乎不堪回首,老林头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的儿子就是修行者” 燕辰动容了,若老林头的儿子是修行者,那老林头怎么会如此落魄? “有酒吗,将军” 燕辰治军最严军纪,可今天,他也想喝一杯。 老林头美美的喝了半坛酒,将往事涌上心头,骂到:“修行者他妈的也是人,也会死” 剩的半坛酒喝的很慢,期间,老林头大多都在讲,所以酒未动。 “将军,老林头当年也曾挽弓射虎,出口成章” “当然,老子最是骄傲的是我有个好儿子” “儿子可以修行,那一晚,我喝了三坛酒,整整三坛酒” “后来,他不知去了什么隐世宗门,再后来,他就死了,他娘也病死了” “他要是活着,也差不多跟将军一般大了” “他叫什么名字” “林开,开心的开” 江湖,那又是一番天地,燕辰很想去江湖一遭,去寻一寻那段扑朔迷离。 “将军,老汉不懂什么是修行,将军若要知晓,必要去问修行之人” 燕辰眉头微微上扬,他面带笑意,自信的问道:“何处” “安阳” 老林头将声音拉的老长老长。 安阳 中州安阳,大秦首府,百八十万户。 南近江淮,北控定州。 燕辰坐着马车,老林头赶着车。 自己要来京城复命,老林头跟上了,他说:“或许他这一辈子也报不了仇,但他总归要去看看” 风尘旬月,马车停了下来。 “将军,到了,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了” 安阳南街,这一条街住的都是大秦战功卓著的将军,燕宅自然也是。 这是一所新修的宅子,比起其他的来,自是少了几丝韵味,但多了几分朝气。 “却也不错了” 燕辰道,他看了眼四周,怎么说自己也是大秦的左将军,位仅次于三公,怎生一个文武大臣都不见。 “老林头,你先安顿好,我去走走” 燕辰第一次来京城,他以前都在辽州边境,从没见过如此热闹的集市,比之边关马市不知繁华多少。 “倒是乡下人进城了” 其间酒楼肆坊不绝,各处歌舞不绝,其景融融。 “歌舞升平,这才是大世” 不知不觉中,燕辰已经从南街走到北街,又走完了西街。 他走的很快,每在交叉之处,便慢下来,进城时刚刚拂晓,如今已是皓月当空。 燕辰来到了东街,安阳有四街,围着皇城,燕辰看过了南街,北街,西街,自然而然的来到东街。 东街和别的几条街都不一样,这条街是最长的,最宽的,可供九乘之车,也同样是最深的。 这条最阔的街住着最少的人,只有六座府邸。大秦有句童谣,“东街六府治天下” 燕辰都忍不住道:“阔,真阔” “将军,将军,有使臣”老林头一手指天,边跑边喊道。 天子来使,燕辰自不敢怠慢,大步流星,几个起落,人已消失于街角。 周平章领旨已等了半响,这位大将军还真是孩童心性,这要在平时,少不得有人参他一本。 长空中一道身影如雁展翅,似鸟投林,一个箭步落入庭院。 “大人久等,燕辰领旨” “好身手” 周平章看出燕辰不懂修行,同样,他也疑惑。 “将军难道不看看圣旨吗” “臣领旨,谢恩” 燕辰接过圣旨起身道:“陛下下旨,为人臣子,奉旨行事,领旨谢恩” “好,将军珍重”周平章起身而去,他今日来此,本就是有意,可如今,确是有些失望。 送走了周平章,诺大的府宅,只有燕辰和刚刚回来的老林头。 老林头左手提着几样精致小菜,右手提着一壶酒,东西似乎有些重,他的背弓着。 “将军,该吃饭了” 打了一辈子仗,老林头知道什么是纪律,不该自己问的,自己决计不会去问。 “好” 老林头将小菜摆好,将酒倒入酒壶,又给自己取了个大碗,军旅半生,还是这样痛快些。 桌上只坐着燕辰一人,老林头坐在台阶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燕辰皱皱眉头,却没有在说什么。 “看来明天得去找个丫鬟” “也是”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燕辰并未去上朝,梳洗罢了,佩剑出游。 “将军不去上朝” “不去,得先去买个丫鬟”燕辰很认真的说道。 老林头应了一声,跟在身后。 昨日拂晓进城,尽顾着赶路,今日倒要好好瞧瞧,燕辰兴致高昂,老林头却和昨日燕辰一般,走走停停,不过始终跟在燕辰身后。 至于他在看什么,或许只有戎马之人方才会懂。 “将军” “唉”燕辰打断老林头的话,在大街上自己一介白衣,又无甲胄,这般称呼总觉得有些装。 “称呼我公子吧” “是,公子”老林头不明了,别人买丫鬟总归往穷苦人家去,怎生将军偏偏往繁华处走。 “你看,这不就是” 燕辰指了指前方。 老林头望去,这哪是姑娘,分明是群狼逐羊。 玥儿是个丫鬟,是不过她所服侍的人家比较富贵,所以她穿的,用的也比别人家的丫鬟好上一些。 可是她却听到她不该听到的话,若非她从小耳炫目染学了一些防身术,恐怕早已身首异处。即使如此,她也离死不远。 “闪开,闪开” 修行者 玥儿跑了过来,躲在燕辰身后,她好像于冥冥中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敢松开。 “为何不是你闪开”燕辰反问道。 韩三笑着指了指,豪气干云的道:“在,能叫我闪开的人不多” 燕辰道:“或许我就是其中之一” 韩三伸出手指摇了摇,“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周围不时有衙役走过,看见韩三,皆是低头闪过。 看来韩三所说不假,在这里,确实叫他闪开的人不多。 “抓人” 一众人自韩三身后涌出,燕辰没有动,因为老林头已经动了。 “杀鸡焉用牛刀” 老林头大吼一声纵身而出,他打人的方式很简单,也最有效。 一拳换一拳,只不过别人打他一拳他纹丝不动,他打别人一拳,别人就倒地不起。 韩三知道,这是踢到硬茬子了,不过,无论如何,人他一定要带走。 同样的动作,同样是一拳换一拳,只不过这次,韩立没有动,老林头退了出去。 “修行者” 老林头退了三步,喷出一口鲜血。若非修行者,他又怎会一招都接不住。 燕辰有些意外,他不想韩三也是个修行者,自己纵横辽州三千里尚不得见,不想来京第二日便见到。 “咦” 韩三也有些意外,虽说他碍于底细,未出全力,但老林头也不该只是退几步,吐一口血。 “倒有几分本事,但你拦不住我,把人留下” 一个逃生的人好不容易拉住一个救命稻草,现在又有人将这最后一根稻草拔掉,可想而知,玥儿有多绝望。 “多谢公子了” “谢什么,要谢的话就晚上多炒几个小菜” 燕辰拔剑上前,韩三虽然也是修行者,但他毕竟不是那个人,所以他想试试。 周身没有丝毫天地元气波动,韩三确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修行者,竟然不是修行者,他如何敢和自己动手。 燕辰执剑大踏步向前,韩三突然懂了,这是一个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他或许不懂得修行,但他决计懂如何杀人。 修行和不修行完全是两个概念,哪怕自己只是修行者中最弱的存在,可那也是修行者。 飒沓如流星,一剑快过一剑,燕辰曾一瞬出剑,破甲十三,如今他出了七剑,可韩三连动都没动,准确的说,韩三未退一步。 就在这咫尺之间,韩三躲过了这九十一剑。 燕辰知道伤不了韩三,可事到临头不免有些失望。 “武道巅峰”韩三道。 燕辰自嘲一笑道:“武道巅峰也不过如是” 韩三心中已有八分把握,他知道眼前这位白衣男子是谁,只是他不能问,也不能问。 “比杀人我或许比不过你,但你打不过我” 韩三说的很平静,他也再说一个事实。 “我还是想试试” “能告诉我为何吗?” 燕辰沉默半响,道:“我很喜欢” 这是什么,这也算理由?韩三却当他是一个理由。 “把她给我,我明日,不,现在送你几个” 燕辰摇摇头,“她最好” 韩三道:“最好的姑娘如同刚蒸出的馒头,色香味俱全,但总归有些烫嘴” 人就在这里,你吃的下吗? “偏偏我生有一副好牙口” 韩三确实不愿意跟这个年轻人纠缠,他已经猜到这个人的身份,对他来说,有些麻烦,当然,他也不是不能解决。 “你终究不懂修行” 伸出右手,肉眼可见,韩三周边有“气”的波动,四周空间一股压抑随之而来,使人呼吸不畅。 这股“气”很不稳定,甚至于随时要炸开,燕辰肯定,这股“气”无关江湖的内劲,更不是练体而来,确实是修行者自己修炼得来。 长剑缓缓挥出,四周的空间嗡嗡作响,这柄长剑不可思议的在动,直刺。 韩三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不是修行者的人,竟能无视天地元气,这就像你穿着盔甲和别人打,却发现对方无视盔甲。 剑越来越近,韩三的脸也越红,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撼动这柄剑。 剑锋三尺,起可伤人,这一剑哪怕在慢,可终有落下之时。 韩三退了一步,他不得不退这一步。 燕辰踏前一步,挥剑在刺。 这一次,韩三没有在托大,一直悬于腰间的短剑猛然间拔空而起,飞刺燕辰。 短剑虽短,其势破空,燕辰不得不挥剑拨开。 飞出一剑,就逼得燕辰不得不转攻为守,既然是守,就要一直守。 韩三大踏步向前,握住短剑,挥剑再刺。 韩三每刺一剑,燕辰身上便出现一道伤口,三分长短。 短剑虽然能挡,但附在短剑之上的元气却无法阻挡,这就是修行者与江湖高手最本质的差距。 身上已出现十三道伤口,燕辰依旧没退一步,他在等一个机会。 尽管韩三逼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尽管他已身中数剑,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韩三也不轻松,看的出来,他也很吃力,更重要的是,燕辰仍能举剑。 韩三也不免有些急躁,哪怕他是修行者,也经不起如此消耗,他不是那些天纵之资,少时便可开悟,感应,他四十多岁才踏出这一步。 急躁就难免生错,决斗之时,更不容出错,出错便会复出代价。 韩三的这一剑,慢了,常人无法察觉,燕辰察觉到了,他挡了这么多剑,负了这么多剑伤,早已将自己潜伏下去,如同蛇盘山涧,等的就是这致命一击。 韩三自然也察觉到了,但他仍未收手,他的剑虽然慢了,但仍比燕辰的剑快,哪怕是一点,在他想来,也够了。 一剑穿胸,韩三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胸前中剑,如今更是血流不止。 “纵然你的剑比我快,但没我长” 韩三的剑只有尺长,燕辰的剑,三尺余,多的这两尺,便是让你韩三一点也慢不得。 “你知道是谁要抓她吗,我知道你”韩三近着最后一丝努力,“你若带走她,对你绝不是什么好事” 圣旨 “你觉得呢?”燕辰反问道。 “明白了,明白了” 如此强横之势插手,怎会毫不知情,若真是如此,燕辰又岂能活到今日。 “回去告诉你主子,天意难违” “多谢”韩三抱拳离去,他当胸一剑,伤势虽说不重,再不及时治疗,说不定会有后遗症。 “多谢公子相救” “回去多做几样小菜就行” 出乎玥儿意料,这个年轻公子竟然没有在看她,自己出落大方,难道这年轻公子不是为此? “没事吧” 老林头挥挥手道:“不算什么” 厮杀半世,吐口血算不得什么。 明月悬空,映得人间清白。 燕宅有些冷清,发黄的树叶散落在各处,微风不时吹来,院子沙沙之声不绝。 小院桌上摆着各式精致小菜,玥儿做饭的手艺是无可挑剔的,因为桌上没有放酒,老林和燕辰也吃的津津有味。 “多谢公子相救” “若真要感谢,那就先做一年吧” 玥儿脸色终于变了,“公子还要强留小女子吗” “是” “那公子何必救玥儿呢” 燕辰冷冷道:“奉旨” 玥儿不明白,哪怕这个人是帝国最年轻的侯爵,哪怕他是武道巅峰,能为大秦开疆拓土,可他毕竟不是修行者。 这个世界,修行者才是主人,哪怕强如大秦,背后也有无数修行者。 “公子,请恕玥儿多嘴,公子还是身在边关的好” “可我毕竟来了” 燕辰也充满了无力感,他可以纵横于两军,出入万马丛中,破旗斩将,可他奈何不得这里。 一朝修行,便是仙凡之隔。 “公子,玥儿要走了” 燕辰没有说话,他留不得人,也留不住人。 “左将军,得罪了” 足踏虚空,纵横天地,来人语气恭维,可那有一丝恭敬。 “请玥儿姑娘跟我回去吧” 一句话,说的理所当然,他自信,只有他出手,人一定会带回去。 玥儿没有反驳,因为一切都是徒劳的,这个人不是韩三,不是这小小的燕宅可以容下。 他是薛立,是当朝大皇子最为倚重的兄弟。 大皇子,当今秦皇长子,不出意外,秦皇百年之后将是他足登天下。 当然,在薛立眼中,这都不足为重,他所看中的,是他薛立,六境第四境的修行者,远不是韩三可比,若在边陲小国,他甚至可以是一国之师。 “等一下” 燕辰还是动了,他别无选择,或者说,从街市带回玥儿,他就做出了选择。 薛立不可置信的问道:“左将军是在说我吗?” 燕辰道:“自然” 薛立纵声大笑,他笑的很张狂,丝毫不避讳别人他在这里,他也自信,不会有人站出来。 没有人会为一个将军去得罪一个修行者,而且是已经明道的修行者。 “你凭什么叫我等一下” 燕辰也想不出,凭他是左将军?凭他是帝国最年轻的侯爷?还是凭他是武道巅峰的高手?还是凭他手中一道虚无缥缈的圣旨? 燕辰相信,若是薛立愿意,大秦帝国爵位恐怕会任由其挑选,自己的武道巅峰,在他眼中,恐怕与蝼蚁无异。 最后这道圣旨,还能压的住薛立吗? 燕辰不得不拿出圣旨,薛立眸孔中透出一丝无奈,虽然已隐隐知晓,但真当“他”来临时难免有些意外。 一股威势满庭肃杀,字是当今大秦天子所书,加盖了大秦国玺,薛立不得不接旨。 在大秦,尤其在安阳,跟这一旨相抗,很不明智,薛立是个聪明人。 “圣旨在下已经看过,侯爷放人吧” 燕辰笑了笑,原来高手也和普通人一样,也会耍耐皮。 圣旨不是给薛立下的,薛立自自然不必奉旨而行,燕辰甚至都想来他先前为何接旨。 长剑出鞘,燕辰没得选择,他已经做出选择,无法选择。 薛立带走玥儿,当下无事,但燕辰相信,自然有人不愿看到这一幕。 薛立不敢置信,发问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燕辰道:“我没得选择” 并指成剑,指出剑断人伤。 若非薛立不想得罪军方几位大佬,恐怕便是指出剑断人亡。 他不是韩三那种刚刚踏入修行境,甚至无法寸进之人,他天资极高,以后或许会成为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 “侯爷,放是不放” 若在平时,燕辰心中不知闪出多少念头,但今日他只得提着断剑而起。 薛立太强了,无疑像他所说,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想法都是徒劳的。 庭院之中,咋起秋风。 天微凉,人已殇。 哪怕是绝路,燕辰也从未放弃。 每次都是一指,摇摇一指,薛立从不怕有人来此,或者说,来人他也不怕。 至少有三班衙役来此,于早上不同,他们都没有走。 整齐划一的步伐将燕宅围了起来,燕辰不懂修行,无论无何,他都走不出去。 “看来,这位大皇子着实了不起” 薛立没有否认,皇帝陛下有十三个儿子,却只有大皇子叫得动他,自然了不起。 燕辰看着薛立,看到他自负的眼神,自得的笑容说道:“我想你是猜错了,大皇子的了不起在于连首府的衙役都知道这里出事,却连那位都不得知” 薛立怔了半响,于此相比,这确实才是了不起,他也不得不承认, “倒是我有些自负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哪怕是他薛立,千年天才,假以时日必将锦鲤化龙,但现在,他还是大秦臣子。 “侯爷,放是不放” 只要薛立愿意,他可以带着玥儿离去,别说只有一个燕辰,哪怕他的五百月字营兄弟尽在,也未必拦得住。 但他想击败燕辰,自己是修行者,击败他自然没什么意思,那就从心里击败他。 燕辰回答同样铿锵有力:“不放”。 薛立道:“我不明白你不懂修行如何还能生还”遥指青天,接着说道:“便是那位我想也是猜错了,不过我倒有些明白了” 沙场上,不怕死的人往往活到最后,明知不敌,仍要死战的人方才有一线生机。 秦仕 天快拂晓,整座庭院笼罩了一股清晨的雾气,于秋中显出一番生机。。 薛立有些不耐烦了,他发现无论如何,他击败不了这个人,他的心比磐石坚定,怎又会滴水石穿。 所以,他动了杀心,不管是为了什么,燕辰活着总归有些麻烦。 “这就要到了” 薛立动了杀心,就如同打猎一般,猎人收起了玩弄的心态,身在陷阱的猎物自然不免一死。 老林头没有出来,他现在庭院一丝未动,或者说,他明白,动也没用。 或许破晓就是自己送将军出城,难免不了要去军部碰碰运气。 有人挡在了燕辰前面,老林没有动,那就只有玥儿。 “我要带你回去,自然不能杀你,不过你也不要为此自寻死路” 杀了她和带回她结果一样,她都要死,不过带回她或许会知道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自己既然已经来了,自然要做到最完美。 四周的街道静的出奇,衙役围着燕宅,没有发出一丝杂音。 可现在,薛立听见了脚步声,那人或许还在数十里之外,但薛立确实听见了,也可以说,是来人想要让他听见。 来不及细想,薛立左手成抓,隔空锁向玥儿,将她揽到自己身旁,右手成掌,斜劈而下。 整个人冲天而起,要看就要冲去云霄。 远处十里外来了一个青年,他身穿黑衣,在拂晓的雾气中显得亦真亦幻。前一步,他尚在十里外,只一步,便来到小院。 他既然来了,燕辰自然无事,薛立自然是走不了了。 本是不可能的是,因为是他,所以一切不合理都显得很有道理。 燕辰见过他,在那沙国王城之外,自己亲眼看着他只手破城,一剑破军。 这是燕辰见到的第一个修行者,也是迄今为止最强的一个。 燕辰原来以为,薛立就已经和他差不多,只不过,薛立自见到青年后便松开了抓着玥儿的手,整个人时不时的抖着,原本如同鸡冠的头悄然低下。 无论是何人,在眼前这个男子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他一个人压了一个时代。 他可以在天下任何地方行走,无论是深宫大院,或是隐世宗门都奉他为座上宾。 大皇子曾在城门立雪等了他三天,也不过等来了他一纸信函。 因为他叫秦仕。 他的父亲叫秦并,超脱六境的强者。 他出生以来,天下便知秦仕,也只知秦仕。 三岁开悟,入感知,五岁开辟神海,十一岁明道入境归宗,十八岁破境。 他一个人压了一个时代。 “倒是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燕辰不料想秦仕先给他打招呼,不过细想来,也挺有道理,毕竟,他都未曾看上薛立,更可况秦仕。 “麻烦是不少,不过却也值得” 燕辰回答的很诚恳,秦仕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秦仕一笑,眼前这位少年将军,大秦侯爵在薛立眼中尚不得见,他就更不在乎了。 他所看中的,是燕辰的心,他们是一道的人。 “我在前方等你” 自然是说给燕辰的话,自然只有燕辰听得懂。 燕辰自信道:“不会让你久等” “好” 薛立还站在一旁,他不明白秦仕为何回和一个蝼蚁般的人说这些话。 他不懂,也无法懂,更没有资格问,他只能站着等。 秦仕终于开口了,他说出的话,薛立自然无法拒绝。 “我要带她走” 话音刚落,人已不知去向,刚才这句话,不是询问,更是一种态度。 薛立走了,既然人没有带回去,话自然要带回去。 此时,天刚破晓。 安阳中的百姓又到了忙碌的一天,对于燕宅发生的事,他们根本不清楚,也不知道,对他们来说,好好过好今天,才是明天生活的保障。 街道上各种特色小吃不绝,老林头依旧只买了几个馒头,刚出笼,还散着热气,无论是谁,只要他饿,就难免想吃几个。 “你知道他”燕辰吃着馒头,说出的话有些不清晰,但老林头知道,知道他是谁。 “天下知秦仕” 燕辰似乎有些不相信,如果是天下都知,为何独独我不知呢? 老林似乎看出了燕辰眼神中的质疑,他停下正在吃的馒头,既然要说这个人,就不能吃东西。 “将军,因为你不了解,就像你带兵打仗一般,若有人告诉你曾有人一剑当师百万,你会信吗?” 燕辰摇摇头,以前自然是不信,毕竟这只是传闻而已,现在他却信了。 或许安阳中不时有修行者与自己擦身而过,但自己若是不信,自然是不知。 “他、有多强?” 老林摇摇头道:“老头我哪能知道” 蝼蚁有怎么会知道巨龙有多么强大,只不过抬起头,在凭空猜测罢了。 “不过将军,老林头听修行界有这么一句话,是形容秦仕的” “什么话” “六境之上,天人之争;六境之中,秦仕最强” “六境有是那六境呢?秦仕都在六境之中,六境之上的天人又如何呢?” 燕辰越来越对修行感兴趣,前方尚有一人在等他,他必不会让其久等。 玉出昆冈 今日的安阳,在有些人眼中,变得于以前有些不同。 落叶萧萧,车马不绝,于凉秋中别有一番风景。 既是凉秋,自少不了一丝凉意。天将十月,安阳依旧风和日丽,那这股凉意从何而来? 这股凉意很早就有了,随着秦仕的到来,**殿中天子一怒,这股凉意最终蔓延了整座安阳。 一辆马车自东街玉府驶出,跟随者三千羽林,这一日,满城王公,人人自危。 马车每停留一处,羽林便冲进府宅抓人,兵不血刃,其间,不乏有修行者。 东街,洪府。 这座府邸已矗立在此历经三朝,大门的朱漆有些暗旧,屋檐时不时有瓦砾落下。 大秦东街六府治天下,首府洪府尽然落败如斯。 可这座府邸,依旧是大秦首府,哪怕他如此落败不堪。可只要有那个人住在里面,就没有任何简陋。 江湖庙堂,不知有多少人穷极一生想来这里。 江湖有多远,庙堂有多高,在这里你都能感受到。 这里,离天咫尺,只有一步之遥。 微微咳嗽几声,洪道儒今日有些憔悴。 没有紫袍玉带,只是披着一件破旧棉袄,今日阁楼,分外凉。 多少旧时朝臣,落得冢中枯骨。 洪道儒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他始终朝气勃勃,眼神中透出一股自信,这股自信若在别人身上,就显得有些自负。 可他是秦仕,他无须在自负。 “可惜” 洪道儒自然知道秦仕可惜什么,庙堂之上,便是如此,站错了,便要付出代价。 马车又停了下来,这次,羽林没有冲将进去,他们在等马车之中的人下令。 这里,即便是皇家羽林,也不能随便拿人。任何人,要在这里拿人,也要掂量掂量。 大秦东宫,这是大皇子的府邸。 马车中没有任何指令,甚至于没有丝毫声音,出奇的静。 洪道儒似是一眼便能看穿,哪怕相隔甚远,但他确实是在注视着东宫府邸。 秦仕道:“大皇子身后是阳州薛家,依薛家来看,此番说不定会动手” 秋水煮茶,想必大皇子此刻也是心急如焚。 洪道儒叹口气道:“若是动手,尚可争” “薛家会,但大皇子决计不会”秦仕很清楚大皇子,程门立雪三日,虽不得见自己,却也博得一个求贤若渴,可惜,最终他还是算错了。 东宫府邸,来此庇护的大臣足足有十一位之多,其中尚有数位修行者,他们都姓薛。 大皇子萧生年方三十,早在七年前他便入主东宫。大秦天下,日后必将是他的。心怀天下之人,自不会在意几人生死。 “不必在言,送人” 萧生眼角含泪,这些都是他的肱骨大臣,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无惧生死,可今日,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与他们所追求的,他不得不如此。 “殿下保重” 众人起身行礼,丝毫无惧。刚才事情未定,他们可直言起兵,如今,竟然殿下心意已决,他们何曾将生死放于心上。 “殿下既已决定,薛家无所不尊,但薛立不行” 身为薛家嫡系,哪怕是大秦君主,也要给薛家一个交代。 “叔父严重了,侄儿哪怕拼得帝位不保,也不会交出薛立” 萧生很清楚,不交出薛立,自己要给马车上人一个说法,如果薛家带走薛立,那么,薛家就要给大秦一个说法。 “薛立我带走了,与你无关”竟然已经交人,就要交的干干净净,交不干净的,也决不能藏在东宫。 果不其然,当众人走出王府,马车依旧没有动,直至一道黑影遁去,马车方始离去。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萧昊身体早已不负当年,但天子盛威,不容侵犯。 玥儿是他放在东宫的,萧生既然发现了,就不能让她活着。堂堂大秦王储,权掌东宫,却因一个小小的婢女心生疑惑;既已决定动手,又畏手畏脚,这些年身居高位,真的令他有些锈了。 一个帝国的君主,自然不能是一个生锈的人。 安阳东门,车马萧萧,往来不绝。 离城十里处,薛豪停下脚步,因为面前有一人挡住去路。 薛豪从未见过此人,却已知道他是谁。 大秦六府,最深是玉。 既然玉昆冈身在此地,那马车自然是空的。 “殿下,机关算尽终究少算一步,你是大秦王储,怎能任由羽林拿人,拿掉的,不仅仅是那几个书生,更是你的皇位” “玉昆冈,玉大人” 薛豪长着眼,既然有眼,自然要识得金镶玉。 “人放下,看在薛清的份上,你走” 玉昆冈说话如同他的破拳一般,句句在理。因为他就是理,因为有他在,谁也带不走薛立。 薛豪自开悟起,踏入修行境大门,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他是薛家的薛豪,自然干不出有辱薛家的事。 阳州薛家,宁死不辱。 夕阳如歌,长歌当哭。 在一处小山坡,薛立埋葬了薛豪,阳州薛家,流血不流泪,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究没有落下来。 薛立没有动手,静静的跟在玉昆冈身后,这一日,薛立破境归宗入道隐。 六境 安阳十月,血漫长街。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为重要的是大秦四殿下秦王箫剑琴入京。 秦皇萧昊有十三子,其中十子在京,外放唯有三子。京中,一直以大皇子马首是瞻,而今箫剑琴进京,怕是有变。 府宅已一扫而净,老林正带人摆放家具,旁边站着数十位杂役和婢女。 皇家赏赐,莫大恩典,若是旁人,必回感激零涕,燕辰心中却又些凉,如昨夜秋风咋起,人间见凉。 燕辰喃喃道:“昨夜,我可差点就死了” 庭院中,老林头身躬的越发厉害,杂役婢女四处打扫收拾。 他们的一天就如此度过,一生所追寻的莫过于锦衣玉食,可我追寻的又在哪里。 修行者,真就如此显贵? 在这场博弈中,自己只是一颗棋子,燕辰想知道,究竟谁方是博弈之人。 庭院中多了一个人,宅门紧闭,他自不是登门而入,可他又不像破门而入。 因为他是秦仕,无论到何处,都是座上宾,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做些没有礼貌的事。 老林头也感觉到了,是这个人故意让他感觉到的,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如此,庭前唯有燕辰坐着,庭院中立着一人,秦仕。 如果说世间真有缘分一说,在沙国王都那次应该就是,那么,在昨夜,又是什么? “坐” 燕辰说的很恳切。 可满庭之中,唯有燕辰有一椅,何处坐? 秦仕看向四周,他是秦仕,天下秦仕,无论在大秦皇宫,南楚帝都,亦或者是几大隐世宗门他都是坐上宾,今日,小院两人,唯有一座。 可坐上那一座的,却不是他。 秦仕尚在燕辰数米之处,庭院中空无一物,但秦仕的的确确坐在那里,坐在一把木椅上。 燕辰不懂,但他猜到了。 “可否跟我说说修行” 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像燕辰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是猜到了。 秦仕说的很慢,很简要,燕辰听得很仔细。 既然六境之中,秦仕最强,天下人都公认,自然有道理。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 “所谓六境,即开悟,感知,神海,归宗,道隐,易行” “六境之中,有三境最难,开悟,明道归宗,易行” “开悟,即踏入悟道之门,有人三岁开悟,有人三十开悟” 接下来,秦仕说的很细,“准确的说,开悟并非修行境界,但无开悟不得修行,感知,顾名思义,既感知天地之气;神海,则是用天地之气在自己体内开辟气海;归宗,六境之中,此第二难,万川归宗,即明道;道隐,所谓道隐于小,神海气海为术,明道即明法,道隐,明诸法,创万术” 秦仕起身,木椅消失不见,燕辰看的很清楚,秦仕动了一步,但他仍然站在庭院中,丝毫未动。 秦仕接着说道:“六境易行,言出而行随则为信,言行如一,至简至难,归大道者,不问缘起,不择细流,不远江海.” 燕辰听得不是很懂,但他都记住了。 “薛立是那一境界?” 秦仕道:“明道归宗,今日入了道隐” 放眼天下,这都是很难得,因为当世,除了秦仕,年轻一代,显有人破境易行。 燕辰当然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薛立还未到达六境巅峰,还未越过第三难,虽然秦仕没说,但不难猜到,第三难破境易行怕才是天下之难。 燕辰看着秦仕说道:“六境之上又如何?” 秦仕道:“薛立方始明道归宗,知道太多,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燕辰一笑,他笑得很自信,“既然你在前方等我,六境着实不算什么” “六境之上,复归于道” 燕辰没有听懂,有些话,本就是说给能听懂之人,但秦仕还是说了。 树叶落下,天空落了一场雨。 当第一滴雨珠落在庭院,秦仕没了踪迹,仿佛他从未来过这里。 燕辰心中后悔,他后悔自己为何不问秦仕如何才能开悟,如何感知,如何明道,甚至于如何入境易行。 世界上总有些事,过了方知后悔,但如再来一次,依旧会后悔。 燕辰清楚,秦仕是个骄傲的人,哪怕,他从未骄傲过,但他仍是天底下最骄傲的人。 “既然你在前方等我,那我也骄傲一回” 秦仕此时早已在江河湖海万里之外,他自然不知道燕辰所想,所后悔,就如他不觉得自己骄傲一般。 庭院中,一街秋雨,点滴到天明。 燕辰想了多般去处,隐士宗门,亦或这是进宫面圣,但这些他都不满意。 他决定再等等,等一个等他的人。 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比如此时,他在等人,有人恰好也在等他。 听潮阁 楚江万里,陵江千里,有一小阁。立于陵江十年,听天下潮。 小阁背依大山,临江河,十年来,沧海桑田,小阁依旧矗立于此。 今日,小阁消失不见。 安阳,燕宅。 一座阁楼落于庭院,木板尚且潮湿,不知被江水浸泡多少年。 燕辰没有吃惊,他于大漠见过燕辰后,便不在吃惊,哪怕今日阁楼从天而落。 这就是在等自己的人? 小阁自楚江消失,来至安阳,人间天上,几座楼的长明灯忽然暗了下去。 大秦,东街,玉府。 有一座小楼于此地格格不入,“他”本就不属于此,自神山而至。 小楼中长灯长明,寒暑不变,今日,长明灯先是暗了,直至灭。 小楼的主人似乎也想不明白,直至有一阁楼落于燕宅,他明了了。 起风了,灯自然灭了,此风来自万里之外,携江海之势而来。 “你叫燕辰” 说话的人似乎很久没有说话,因为他说的很慢,酝酿了很久。 燕辰如实回答道:“是” 老林自马厩赶来,阁楼平平落于庭院,他还是感觉到了,因为今日起风了,还有些咸。 “来此何事” “修行” 哈哈,阁楼中人纵声大笑,充笑声中充满着不屑,天地似乎有些压抑,乌云蔽日。 “跟我去如何” 来的这么快,又来的这么直接,干脆。 燕辰看着老林头,如实道:“还有一件事” “说”阁楼中的人没有任何犹豫。 燕辰指着老林头说道:“我想知道谁杀了他的儿子” “好” 依旧没有任何犹豫,他自信,只要他想知道,他一定能知道。 “随你修行,可否越过六境?” 阁楼中人半响没有说话,燕辰也在等,等阁楼中人的回答,他相信,一个骄傲的人是不屑于说谎的。 良久,阁楼中传出声音,“为何要越过六境?” 燕辰正声说道:“秦仕在等我,除了越过六境,我着实想不出别的办法” “秦仕” 阁楼中人笑了笑道:“你可知六境之中,秦仕最强” 燕辰道:“知道” “哪怕你越过六境,悟道入门庭,也未必是秦仕的对手” “为何” 阁中中的人很骄傲,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六境之中,秦仕最强,天下最强,各种最强。 “因为他叫秦仕” 燕辰有些明白了,不是秦仕最强,而是,秦仕,最强。 燕辰道:“那我为何要跟你走” “我于人间无敌” 声音依旧平淡,似乎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你没越六境?” “没有”正如燕辰所想,一个骄傲的人,不屑于说谎。 一股恒古的意志破风而来,将万里海风破碎。 好坚定的意志,好强的人。 一道身影自不远处走来,一路所过,无论何物,消失于不见。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薛立。 “好一个于人间无敌”玉昆冈忍不住叹息,“可惜,我来自天上” 好一个可惜,燕辰看到了薛立,自然也猜到眼前这人是人。 玉出昆冈,唯有一破,除了玉昆冈,天下间没有人的意志如此坚定,没有人的气势无坚不摧。 阁楼中终于走出一人,他不得不走出来。 破长风万里,不就是为了见自己。 柳三变走了出来,公子温文如玉,束发高冠,从他的打扮就知道他是个骄傲的人。 他走路的方式很奇特,左脚向前,右脚习惯性跟着。 自从柳三变走出阁楼,那股无坚不破的意志便消失不见。 玉昆冈发觉他看不见柳三变那柄刀藏于何处。 “玉出昆冈,自然不是人间客”柳三变自信的说道:“可既然来到人间,我便于人间无敌” 这就是柳三变,哪怕你是仙人,可既来至人间,那又何妨? 破意起,山河碎,眼前庭院一瞬间残破不堪,地面寸寸炸裂。 柳三变玉昆冈两人相隔十步,十步之外,恍若隔世。 玉昆冈曾出拳百万,方才破碎昆仑,将阁楼牵至玉府,他的拳意,可破碎天地。 可纵使如此,柳三变依旧没有退一步,尚未跨过那道天人之隔,可柳三变自信,他于人间无敌。 他恍若一把刀鞘,无论玉昆冈杀意如何凌空,尽收于鞘中。 “玉昆冈,听潮阁中潮听天下,我亦藏刀十年”柳三变说道:“不知我这一刀,能否令天人折腰” 玉昆冈脸色变了,他倒不是担心自身安危。 听潮阁中藏刀十年,这一刀,安阳接的住吗? “人你带走” 玉昆冈没有赌,燕辰身为秦国大将,在他眼中,也与蝼蚁无疑。 秦仕一人曾在边境之外,万里黄沙中,一人破一城。可此人竟能在大秦国都,一人撼一国。 听潮阁,柳三变,燕辰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西秦国都,柳三变自是不愿待,否则他也不会隔着万里于听潮阁共来。 玉昆冈悄然退去,柳三变似乎并未发觉,亦或者他不想发觉。 “燕辰,走” 好强大的自信,于大秦国都,带有大秦的将军,举国之力,尽然无人敢阻。 燕辰笑着问道,他问的很认真。 “我还能决定吗” 柳三变怔了怔,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有此胆气,他很喜欢,因为他同样年轻,亦未曾缺乏勇气。 “不能” 自来京之后,似乎自己的命运一直握在别人手中。既然决定踏入修行,决定自己的命运,去听潮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六境最强 “先生,是否带他上昆仑” 说话之人身着紫袍,系玉带,三绺长髯,坐于此地,隐见紫气东来,霞光万丈。 若燕辰在这里,一定会知道这个身着紫袍的人是大秦国相。 若秦仕在这里,他会比燕辰更加吃惊,此处风景绝胜,五城十二楼,除却仙人,谁有能上得了昆仑。 洪道儒身旁坐着一个人,一个很难让人注意到的人。 一袭白衣胜雪,满头飞丝胜雪。 昆仑天风抚衣,他的身形在随着天风摇晃。 轻声咳嗽几声,白衣人缓缓开口道:“恐怕不能如愿” “请先生赐教”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可除了这十二楼之外,尚有一处” “楚江听潮阁” 除却昆仑仙居,人间也只有这一处。 洪道儒道:“如此,倒是不妙” 白衣人缓缓起身道:“听潮阁潮听天下,此地胜好” 燕宅中,燕辰踏足了小阁,身处在大秦,依旧闻得万里之外的海涛之声。 只是恍惚间,阁楼便跨过千山万水,落入楚江之中。 此时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追上阁楼,落入楚江。 “你若不去,便可不去” 不知为何,燕辰很喜欢这句话。 楚江中,阁楼外,一袭白衣。 柳三变知道,他不可能自安阳之外追至,那么,他就一直在这里。 “人在听潮阁中,怕是你带不走” 白衣人说的很直接,“六境之中,你不如秦仕” 柳三变没有反驳,因为六境之中,的确是秦仕最强。 “我虽未越六境,但不在六境” 白衣人指着燕辰说道:“但他终究要入六境” 柳三变不语。 白衣人道:“不如这样,我带他走,等他入境易行,在来找你,如何” 柳三变道:“秦仕六境,开悟得于吕调阳,感知于秦并,神海于甘棠,归宗于洪道儒,道隐于白在竹,易行于盛如松;六境之中,秦仕最强,这就是道理。秦仕在前等他,要等多久?” 白衣人道:“很久” 很久,那就是还能等到,燕辰心中难免有些欢喜。 柳三变转身问燕辰道:“燕辰,你可愿意。” 燕辰不想柳三变如此骄傲的人都会有些动摇,开口问自己意愿。 漫不经心说道:“听潮阁挺好” 如果真是挺好,又怎么会说的如此漫不经心。 柳三变突然有些不喜欢,他不喜欢这种说话语气,尤其是听潮阁。 但说出的话终归如同滔滔江水,奔流到海不复回。 阁楼中,唯有一张床,甚至连被子都没有,柳三变就躺在床上。 燕辰方踏进一步,江水奔腾之声恍若雷霆。 修行不是讲究静心吗?怎会如此杂乱? 柳三变看出了燕辰所想,他也不得不承认燕辰若跟着白衣人走或许真能越过六境,于天人战秦仕。 “你或许有一天会后悔” 燕辰不明白柳三变所说的话,是后悔自己踏入修行,还是来到听潮阁? 柳三变接着道:“后悔今日没有走” 燕辰皱眉道:“走,跟白衣人走?” 柳三变点点头,充满无语,哪怕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不如人。 “他很强吗” 柳三变又点点头。 燕辰打破砂锅问到底:“有多强” 柳三变这次摇摇头。 燕辰不解,这算是什么回答? “那他比你如何?” 仿佛骄傲受到挑衅,柳三变猛然起身,又将身子躺下。 听潮阁中奔雷之声不绝,但燕辰还是从他口中听到四个字。 “我不如他” 一行脚印自阁楼外一路向南而去,燕辰来不及细想,冲着柳三变道:“我会回来的” 听潮阁中,柳三变仿佛没有听到,阁楼中滔滔江水声声如雷,最终如滴水一般,点滴到天明,如此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燕辰追了数里,终是追上了白衣人,白衣人此时停在一辆马车旁,似是早就在等他。 “师傅,去哪?” 师傅?白衣人有些刹那,方才还说听潮阁挺好的少年,叫自己师傅? 白衣人道:“若在听潮阁中,怕是日子不好过” 一个骄傲的人,自然不喜欢一个不骄傲的人。 燕辰抬起头,他的眼神依旧明亮,充满着朝气,但眼眸深处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沧桑。 “我着实不知如何自信” 白衣人道:“若是秦仕,绝不会如此” 秦仕若在此,无论是谁,他都会淡然一笑,或强或弱,他都会一笑,因为他是秦仕,天下秦仕。 燕辰道:“他会怎样” 白衣人道:“他所在意的,是秦仕始终是秦仕” 燕辰有些明白了,他笑道:“我还不是秦仕,还是谦虚些好” 白衣人点点头,孺子可教也,不是秦仕,还是谦虚些好,终究自己还是自己,所谦虚的只是修为。 “此行昆仑” 此行昆仑 昆仑距离楚江,不知其路几万里,燕辰倒也走的不急,每日日出赶路,日暮而息,刮风即停,遇雨即歇。 马车已行驶数千里,沿楚江而上,若是坐船便可顺江而下,可赶着马车,便要绕走大秦三州之地。 自赶着马车始,白衣人便让燕辰封住真气,其间山穷水恶,燕辰不知废了多少功夫,才从穷山峻岭中赶着马车到此。 “先生,何时才能开悟” 白衣人不许称他为师傅,燕辰只得听其言,称之为先生。 一路走来,燕辰不知问了多少遍。 白衣人躺在马车上,悠悠道:“闻道有先后,急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高人都喜欢躺着,燕辰现在有些喜欢听潮阁中涛涛如雷潮声。 “先生,秦仕六境得于那六人,岂非他是六位越过六境大能的弟子”哪怕燕辰信息满满,始听到柳三变这般说,也不免有些灰心。 果真是天下秦仕,师傅都有六位,世上越过六境之人恐怕都是他的秦仕师父,天下秦仕,果真是。 白衣人道:“为何非要和秦仕比呢” 修行者不计其数,天骄也并非秦仕一人。 马车慢了下来,燕辰挥手拍了拍马屁股。他回答的很认真,以后他这般也回答过多次,但从未有今天这般认真,“天下只知秦仕” 白衣人没有在接话,少年充满朝气,方始是少年。如果连跟秦仕相比都不敢,何谈超越? “秦仕的师父不是他们,你也不如秦仕”白衣人眼神中透出一丝欣赏,道:“起码,现在还不如” 燕辰自得一笑,总归有一日,他会追上秦仕。 “那秦仕的师父是谁”燕辰由心敬佩道:“能交出这么出色的弟子,他的师父也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白衣人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哪怕有些僵硬,终究是笑了笑。 “他可不是个了不起的人” 燕辰不解,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弟子,如何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有怎能不了不起? “先生认识他?” 白衣人道:“这个你口中很了不起的人,就坐在这辆马车,由你赶着车,你还认为他了不起吗” 原来飞驰的马骤然停下,燕辰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比那听潮阁中涛声如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从秦仕于沙国王都出现后,燕辰每一天都在吃惊,但他从未想过自己和秦仕会是师兄弟。 马车又飞驰开来,燕辰却还未缓劲来。 秦仕是谁?燕辰现虽还未踏入修行界大门,可秦仕确是他见到第一个修行者,也是迄今为止被人提到最多的一人。 他第一次觉得他离秦仕如此近,甚至只有一步之遥。 前方枫林,红的似血,于斜阳相映。 老马赶了一天路,也有些困,燕辰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他停下马车,揭开垂帘,认真说道:“先生自是了不起” 夕阳随着垂帘照射进来,车内懒散一扫而空,白衣人剑眉微皱,转瞬有如平常。 起身走出马车,如雪的白发在夕阳中略显得有些凄凉。 此时,车马萧萧,落叶萧萧,风声萧萧。 燕辰忽然想到一句诗,一句本不该想到的诗。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白衣人看向不远处的枫林,在他眼中,叶落萧萧下藏着无尽的杀意,将整片枫林染红。 幸得残阳也如血,倒也相映。 多年来戎马,嗅出危险气息燕辰甚至比猎狗的鼻子还灵,况且,枫林中的人也未藏下那股杀意。 两种可能,一是枫林中人不屑,二是那股杀意由心而起,亦或者,两种皆是。 这么厉害的人物,自然不是来寻自己的,那么只能是白衣人。 燕辰有些不解,所以他问了,问的理所当然,“先生这般人,也会有人前来送死?” 白衣人是秦仕的师父,秦仕六境得于六位六境之上的人,可他们都不是秦仕的师父。 白衣人眼神中有别样的光芒,似乎不愿在提及往事,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往事、不可追,倒是有些麻烦” 往事不可追?燕辰现在也对往事不太感兴趣,他所感兴趣的是麻烦,对于白衣人来说,尚且有些麻烦,枫林之中,又会是一位越过六境的修行者? 白衣人接着道:“道隐于小成,对你来说,有些麻烦” “什么” 燕辰骤然之间额头发汗,道隐于小成,六境第五境,他不明白有何麻烦,直至白衣人说完,他才知道麻烦在于何处? “先生,您莫非要我动手”似乎不确定,燕辰又多问了一遍。 白衣人转过身去,枫林在他身后,他似从枫林走出,最后一抹残阳映过他的身影,天地间只有这一处雪白无声。 当白衣人转身的那一刻,整座枫林,整座江湖,不,燕辰甚至觉得这方天地都不见了,他所能见的只有这个人。 一个人,真的可以强悍如斯?燕辰可以肯定,刚才白衣人只是一个转身,无关修为,无关境界。 登上马车,斜靠在车厢,取出车厢中清酒喝上一口,白衣人方才缓缓道:“莫不成是我” 苦笑一声,于枫林一片叶落于地之前,燕辰长剑猛然间出鞘,剑身飞出火光,这绝对是燕辰有史以来出剑最快的一次。 这么快出剑,自然是因为枫林中走出一人。 来人不过三十余岁,腰间负着一柄剑,如燕辰所想,那股杀意,并非来自剑,而是来自这个人。 “了不起,一个不懂修行的人,竟能察觉到我的行踪” 燕辰没有说话,他不敢,也不能,他精气神于拔剑时凝聚,出剑即要杀人。 薛立方始不过归宗,自己尚无还手之力,此人已入道隐,还敢孤身至此,绝不会是等闲之人。 枫林如血 “卫家卫华见过先生” 卫家?燕辰虽不知卫家如何,但卫华既然敢自报家门,那他今日,就能代表卫家。 一个有着五境修行者的家族,自然不会平平。薛立与此人年纪相仿,不过归宗四境,就能横行京城。 今日,卫华来此又所谓何事? 白衣人坐在马车中,他已十年未曾下过昆仑,江湖故人,已然不多。 “卫真的儿子” 卫华持剑行礼,“感谢先生还记得家父,卫华请先生出剑” 车内,白衣人一言不发,他予江湖太多故人,也太多仇家,而今故人不在…… 执剑相向,燕辰虽未发一言,但已说明一切。 卫华来此,就已做好赴死之举,哪怕车中此人果真如是,也绝非他可撼。 燕辰动了,他不得不动,不须片刻,他就不敢动了。 平平一剑,起剑于电光火石间,这一剑燕辰自负,哪怕是修行者也要退。 燕辰能于电光火石间拔剑,自然也能与电光火石间出剑,这些卫华都不也奇,他知道,马车中白衣人是个怎样了不起的人。 可亲眼看到燕辰平刺的这一剑,他还是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这一剑,纵横只有一丈,这一丈,恰好是他于燕辰的距离。 这一丈,决定着他于燕辰不会落差太多,起码,出剑的速度不会有太大落差。 若他退一步,这一剑必然落空,可他能退吗?卫华知道,他不能,请白衣人出剑的勇气他不会有第二次。 “这一剑,拼的是胆气,拼的是性命” 既然退不得,自然要接这一剑。 长剑相交,宝剑一断为二。 哪怕燕辰占尽先机,可他依旧不是修行者。 卫华复起一剑。 可燕辰更快,自剑断之时,燕辰从未退过半步。 长剑穿胸而过,燕辰擦了擦嘴角的血,傲然道:“你败了” 败了,卫华也不得不承认他败了,他长剑穿胸而过,重创燕辰,可燕辰的断剑也至他胸前,他不得不退了一步。 卫华自嘲道:“修行三十载,终究看不透那道玄关” 卫华走了,燕辰无力在战,他卫华无心在战。 接过一粒药丸吃上,半响后,燕辰长吸一口气,真他妈疼。 剑上负有修行者独有的真气,若非药丸,自己很难将这股真气祛除。 伤口真气被祛除,剑伤慢慢愈合。 燕辰不得不承认,卫华留手了,否则这一剑,决计不会差这分毫。 白衣人道:“卫华倒也是不错,你要小心” 小心?燕辰不解,卫华已走,难不成他还会回来不成? 白衣人道:“我的仇人自然不止卫家一家” 燕辰不语,感情这一趟是车夫兼保镖。 不过他没有怨言,刚刚他清楚的感受到天地元气。 白衣人道:“既然开悟,便能感知天地元气修行,开辟神海修行” 燕辰问道:“先生不教我?” 白衣人道:“大道三千,皆可证道,何必要我教呢?” 燕辰心中有些明悟,若雪爪鸿泥。 白衣人接着道:“若你愿意,我可以找人替你醍醐灌顶,越过六境” 出乎白衣人意料,燕辰拒绝了。 “为何” 燕辰道:“越过六境,怕是不能有寸进吧” 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事,越过六境门槛,不知是天下有多少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事,可他燕辰不能,因为他知道,秦仕没有。 生了一堆火,燕辰打了些野味,多年军旅,这门手艺始终没有落下。 白衣人道:“你离秦仕不远” 燕辰笑道:“先生取笑了” 白衣人挥挥手,他这般说,自有理由。“修为不是全部,你既然已经开悟,那么越过六境,便是必然。修行者要虚怀若谷,也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燕辰起身抱拳行礼,“谢先生” 这番话于他不亚于醍醐灌顶,自从踏入修行以来,他身上的锐气便慢慢退去,以往在千军面前我自纵横的气势也消失不见,这有些违心。 “先生,秦仕是不是破境最快” 白衣人道:“六境之中,秦仕走的最稳,也最远,但他却不是最快的” 六境之中,秦仕最强,还有人比他更强?燕辰有些心动,他觉得他应该知道此人。 “先生,他是” 白衣人道:“你也曾见过他” 燕辰回想起自己见过的修行者,韩三薛立卫华不必提,他们尚未达六境之中,玉昆冈,柳三变… “莫非是先生” 若有一人,燕辰想那一定是白衣人。 “六境之中,我亦不如秦仕” 燕辰虽很不愿意说出,但眼下也只余一人,玉昆冈。 白衣人道:“听潮阁中柳三变虽说他不如秦仕,可破境秦仕亦不如他” 燕辰恍然记起,柳三变虽承认六境中他亦不如秦仕,但他却不在六境中。 白衣人道:“柳三变二十岁之前从未修行,一日间开悟,越过六境” 一日越六境,世间真有人能朝闻道夕入道? 白衣人道:“朝彻,见独,虽未历六境,却已不在六境中” 所谓六境,开悟,感知,神海,归宗,道隐,易行,不在六境中,那又是何境界? “化境” “化境?” 白衣人道:“若非到极致,岂能不在六境之中” 连白衣人都有些惊艳于柳三变的天资,忍不住轻叹。 燕辰也是忍不住叹息,初入江湖,便遇到如此天纵之人,可喜可叹。 江湖盛地 安阳以东,有山名徽山。 徽山并不大,却四季分明。有人称赞他是神仙地,往来观赏者不计其数。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徽山高不过数百丈,与江南,漠北之山不同,动辄数千丈。 一道身影如旭日东升,周身紫气围绕,吞吐之间,仿佛似天地开合。 旁边站着一位年轻人,仪表堂堂。 可让人所惊艳的绝不是他的容貌,他与生俱有一股气势,哪怕天崩地裂,自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紫气连绵数百里,安阳城上都笼罩着紫气,这是祥瑞之兆。 今日,本就可喜,今日本就如旭日东升。 秦仕自小修行,于他修行路上不知多少人为他指点迷津,可他只有一个师父,甚至于,很少教他什么。 可自师父下昆仑后,他就来至此地。 无论是卫华出手,还是燕辰开悟入感知,他都知晓。可秦仕同样知道,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甚至于越过六境的强者会出手。 “全天下都不希望师父回昆仑” 能紫气东来,于大秦国都上方连绵不绝,唯有大秦国相洪道儒,悟道入门庭,修得儒家圣人境。 洪道儒道:“那你呢,仕儿” 秦仕不明白为何洪道儒会这般问,他当然是希望师父回到昆仑。 “莫非您要出手” 秦仕惊问道,如若洪道儒出手,那便连一分把握都没了。 这座江湖,有太多人不想他回去了。 洪道儒笑着没有在说。 “先生,愿你平安” 剑州,因剑谷成名。 剑谷隐于山中,有竹终年长青。 数十年间,剑谷人才辈出,老谷主白在竹更是享誉天下。 今日,剑谷寂静无声。 白在竹抚剑,这是一把由竹做鞘,经千锤百炼而成的一柄长剑,他出于深山,隐于深山,而享誉天下, 沈守志立于一旁,师父已有十年未曾出世,今日抚剑,就是要出谷,因一人出世,抚剑出谷。 他自小于剑谷练剑,已有二十载春秋,其间,让他记住的人不多。 剑谷深处有一小阁,于山涧旁,终年流水不断,白在竹常常于小阁中抚剑而叹。 沈守志去过一次阁楼,阁楼中除了师父,唯有一幅画像。 画中是一个白衣男子,沈守志大抵不会想到世间竟会有如此惊艳之人,只是一眼,他便记下了画中这个人。 后来,师父告诉他,画中并非一人,乃是一道剑意。 沈守志不懂,他只看到人,从未看到过剑。 直至有一日他执剑入阁楼,此时,他归宗入道隐,剑道小成。阁中画中当真不是白衣男子,那只是一道剑意,白衣男子的一道剑意,藏于此图。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要抚剑长叹,他终于明白画中那句诗的含义。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胜雪的长衫脱落,换上一袭白衣,如雪。 顾倾城 天下怎会有如此之人,怎能有如此之人。 一道剑意便已横亘古今,他人有是何等风华绝代。 白衣胜雪,独念天地之悠悠,何等寂寥。 卫州,卫家。 江湖胜地,一谷一阁一观寺,两家三园十二楼。 昆仑之上,风景绝胜,有五城十二楼,十二楼中,亦是十二位六境之上的大修行者。有九位便是出自这一谷一阁一观寺,两家三园。 卫家,便是一家。 于卫家宅院深处,有一地极其奢华,阁楼不高,给人感觉却非此地物,却有于此地相接。 这座阁楼与玉府深处的阁楼无二。 假亦真时真亦假。 这是叔父自昆仑之上,十二楼临摹而来。 卫华扣门而入,于外景不同,里面极其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若是燕辰不经意来此,恐怕还会误以为这是听潮阁。 天下楼高十二,我独占一层。 随着卫华的到来,十二楼中长明灯更亮起来。 “叔父,孩儿败了” 说话间卫华跪了下去,可他确是是败了。 卫天涯上前扶起卫华,他又如何不得知,“你于此处闭关,不入六境,就别在出关了” 话音刚落,卫天涯已不知去向。 如竹 湖州,大秦重镇,带甲数十万。 自秦楚休战,湖州已有十年未起烽火,江南水乡,比知安阳,漠北,别走一番风情。 陵江,又称秦江,于楚曰楚河。 此江经秦楚两国,秦人大多称为秦江,江湖人大多称为陵江。 此时,江面波澜不惊,游人不尽,一辆马车自远处驶来,赶车的是一位青年,尽管赶了一天的路,依旧兴致高昂。 老马时不时停下来嗅嗅,好像觉得此地的空气于别处不同。 赶了月余的路,于楚江听潮阁不过一日之程。 千里陵江,朝发暮至,先生为何不走水路? 燕辰心想,大抵先生于老马一般,怕水。 老马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挡着一个人,一个如同竹一般的人。 什么是竹一般的人? 这个年轻人就是,白衣如雪,挺拔洒脱,清秀俊逸。 其人虚怀若谷,其志不折。 他一人站在此地,如同一根竹扎根于此,破土而出。 哪怕千锤万凿,烈火焚烧,其心不改,其志不屈。 这个人他好像那里见过,燕辰摸了摸鼻子,虽然有些荒唐,但确是他自己。 自己何时成为了这般高尚的人? 现在或许还不是? 那何时方是? 等破土而出,经千锤万凿,烈火焚烧后。 “后学晚生沈守志拜见先生” 沈守志,果真是人如其名。 白衣人坐在马车中叹了叹气,白老儿自己不来,却派徒弟来,这不是逼自己吗? 透过垂帘,白衣人依旧看得清沈守志,白衣如雪,这个年轻人很像自己,不同于燕辰,也不同于秦仕,而是骨子里和他像。 白衣人缓缓开口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解决” 马车就在不远处,可有人立于马车旁。 燕辰虽从未听过沈守志,但他知道,自己决计挡不住眼前此人。 因为此人似竹,胜竹,宁折不弯。 他若出手,必全力以赴,不会同卫华一般留有余地。 沈守志此时方才看向燕辰,未听到白衣人说话前,他眼前唯有一辆那车,亦或说是马车中的那个人。 “能与先生同行,你不平凡” 这是燕辰第一次听到这般评价,哪怕秦仕,六境最强也未曾这般评价。 当然,燕辰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真肯。 沈守志的话如同竹一般直,一般有理,他接着说道:“你可知先生为何要带你周游天下” 燕辰摇摇头,面对一个很直的人,他亦变得有些直。 “带你拭剑天下” 短短六个字,却同星辰坠落,泰山崩裂。 燕辰也曾想过有朝一日拭剑天下,但也终在他踏入六境之后。 回想起一路走来,穷山恶水,燕辰回过身来,躬身一拜。 从听潮阁离开,白衣人从未教他修行,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来悟,直至白衣人对他说醍醐灌顶,燕辰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秦仕未曾做的,他也决计不会去做。 今日,陵江奔流! 燕辰恭行大礼,“辰儿谢过师父” 白衣人坐在车厢中,于以往不同,他终是端庄了几分。 沈守志上前一步,很自信的说道:“既要拭剑天下,怎能无我” 说的理所当然,燕辰想要拭剑天下,必须要与自己拭剑。他自信,他一直站在最巅峰。 “当然,不是现在” 沈守志认真的说道,起码,他现在还看不到燕辰,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很少有人会懂。 燕辰上前一步,他承认沈守志说得很对,但他仍旧要试试,起码,他要知道差距有多大。 沈守志没动,就如他所说,他看不到燕辰,他之所以不动,是因为他在等一人。 高处不胜寒,虽有些寂寞,但幸好尚有一人。 秦仕凭空出现在燕辰身后,伸手握住燕辰肩膀,“我来” 不容燕辰反驳,秦仕上前。 燕辰从容退下,这是六境之战,他不缺乏拔剑的勇气,亦有退一步的从容。 沈守志于剑谷练剑,天下间让他记住的人不多,恰好,秦仕便是其中一个。 那日,他于秦仕一战,惜败。 不过,那时,秦仕破镜入易行,他方道隐。 那日,他执剑入阁楼,观剑意破镜入易行。 燕辰始终有一股莫名的自信,不用言表。 沈守志在等他,所以他一定要来。 “见过师父” 秦仕行礼! 垂帘无风而动,白衣人想了半响,终究没有在说什么。 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秦仕” “沈兄” 两人相约而起,相视一笑。 “今夜月明,你我别处一叙” “好” 秦仕转过身来,对着燕辰说道:“师弟,莫让师父失望” 燕辰不得不承认,这句师弟似乎在哪里触动了他。 “师兄小心” 秦仕对着马车一拜,向前踏出一步,已然无踪无迹。 一剑西来 天风抚衣,月上松岗。 沈守志出现在山岗,此时,明月当空,清泉石上流。 山岗处立有一亭,亭中有两座。 山中何事,不过是煮茶。 可惜,此地无茶。 秦仕此时也登上山岗,看了看四周,也觉得四处少些什么。 沈守志握住剑柄的手松开,他会出剑,但不是此时。 “先生为何下山” 沈守志自然不会相信为一个燕辰顾先生会下山,甚至十二楼中都有几位出手。 秦仕也不明白,自沙国王府,到安阳燕宅,在到此地,他也不明白师父为何下山。 沈守志淡然一笑,他自幼于谷中练剑,心境绝佳。 “对于先生这般人,我就不在妄自猜测” 沈守志很敬重白衣人,如同尊敬他的剑一般,他今天所说的话,也只能说给燕辰听。 “可竟然我来了,总归要做些事” 秦仕明白,沈守志不向师父出剑,是因为不忍,亦或者说还会有人前去。 可沈守志来了,秦仕就不得不离开。 六境之中,秦仕未逢一败,哪怕有天人于此,秦仕也自信,未尝不可令天人折腰。 可面对沈守志,他不得不来,天下间,除了自己,六境之中,决计不会有人挡住他。 秦仕点点头,像他这样的人,自然明白,他也不甘寂寞。 长剑缓缓出鞘,这是一柄由竹制成的长剑,晶莹剔透,无半分杀意。 秦仕眉头皱了皱,他知道剑谷中有一柄绝世宝剑,那是剑谷谷主白在竹的佩剑,昔年剑谷,白在竹便将此剑交给沈守志,可今日,他所用的,只是一柄竹剑。 沈守志手负长剑,并指行礼,缓缓说道:“此剑得于先生,请秦兄试剑” 这句话,说的理所当然。 秦仕明白了,既然是师父的剑,自然不需宝剑增色,更谈不上指教。 秦仕向前踏出半步,伸手对虚空取物,一柄剑被他握在手中,这本就是他的佩剑,只不过,此剑已尘封数十载。 剑长一尺三,名曰“阿” 即是习剑之人,必然懂剑,此剑不逊于剑谷传剑纯钧。 如此宝剑,方才不负。 举剑惊天,明月也被“阿”所比。 竹剑不知何时出手,一股横亘古今的剑意随之布满山岗。 好傲气的剑,好傲气的人。 就因为学了师父一剑,便放着纯钧不用。 山河大地终被这一剑所笼罩。 秦仕挥剑,沈守志这一剑自成一界,自己刚刚既然没踏出去。 挥剑破开一角,秦仕向前移了几分。 这一刻,剑意弥满山岗每一处,这满山间,无处不是剑。 “易行” 易行,已归大道者,不问缘起,不择细流,不远江海。 一念生而动,穷山距海不可阻。 哪怕秦仕只动了半寸,可人已不知离此几万里。 横剑于胸前,满山剑意,尽归一剑中。 一步踏出,剑意随着而动。 横跨万里,剑意凌空。 这一剑,踏遍山河。 一念生而动,这一念之间,已在云之引,天之涯。 这一剑,携长风破空之势,横跨万里,,,。 “了不起”秦仕赞叹道,若是他愿意,这一剑无论如何是追不上自己的,可自己不得不停下来接这一剑。 否则,剑破长空,便是剑陨之时。 彼时,长剑破空,已不知几万里而至此。 此时,静水流深,为而不争。 秦仕“阿”于空中翻腾,剑起而浪涌,此水仿佛自天上来。 “阿”于秦仕周身翻转,水自天际而落,飘流九转,始落人间。 “阿”化作银河落水,于秦仕周身形成一道圆形水幕。 长剑能破万里长空,停在水幕之外。 沈守志挥剑直刺,一道于一道水慕破碎。 可这一剑,毕竟剑意只能横跨万里。 水虽柔,而能攻坚者又莫胜于水。 刺破最后一道水幕,竹剑裂开,此剑起于万里之外,破空万里,终究势穷。 圆形水幕后竟是一堵水墙,方方正正。 沈守志不可思议说道:“未越六境,果真能如此?” 天圆地方,这已是越过六境,非天人不可为。 沈守志挥剑再刺。 长剑已断,如何刺。 沈守志以身化剑。 自己既然已经踏出这一步,秦仕相信,沈守志必然也已至此,不想,他如此坚决。 这一剑,扎根深谷,经千锤万凿,烈火焚烧始得出。 陵江边,白衣人吃着烤肉,就着清酒,似乎心有所感,他说道:“好一剑,好稳好直” 燕辰不知师父在说师兄还是沈守志,停下手上的烤肉,问道:“师父,这是谁的一剑” 楚江听潮阁,闭目潮听天下,柳三变似乎在梦中喃喃自语。 “好一剑,好可惜” 于此同时,十二楼中几盏长明灯闪烁几下,再无动静。 这一剑,着实惊艳,着实可惜。 秦仕伸手并指,夹住了这无形中的一剑。 这一剑,已刺中,但终究偏了。 一柄很直的剑如若刺偏,便不能在杀人。 一缕鲜血自秦仕口中流出,他的脸上依旧有股自信,无须言表。 沈守志白衣如雪,这一剑,他已学了二十年,本已天下无双。 “天下秦仕,了不起” 不得不承认,他败了,自长剑破空万里,自己就败了,以身化剑,在沈守志看来不过是锦上添花。 论剑 万里行程,在有数日便可至昆仑,燕辰心底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虽不知师兄与沈守志之战如何,但燕辰相信,总归是不会败的。 半年来,翻山越岭,拭剑天下,燕辰很少出手,但他明白,师父是在磨剑。 自己尚未成器,成大器。 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半年光景,开悟感知神海归宗,六境之中,燕辰已走了大半。 老马赶了一天路,在小溪旁饮水,白衣人卧石而依,神情懒散。 世人大抵怎么都想不到,这个懒散的中年男子是秦仕的老师。 篝火,烤肉。 “手艺越来越好了” 满口都是肉,燕辰很想知道师父如何能吐字如此清晰。 月明星稀,老马已酣然入睡。 燕辰收拾好,正欲打坐冥想,这是他每天必修的课程。 “辰儿,你过来” 白衣人神情依旧懒散,可懒散之下一股忧虑始终围在心间。 他不得已,不得已跟燕辰提前告别。 “师父” 白衣人伸手示意燕辰坐下,道:“辰儿,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 秋风萧瑟,话语间也有着萧瑟,“可如今我不得不走了” 燕辰不解,在他心中,师父早已人间无敌,甚至于柳三变都亲口承认。 可如今,怎生落木萧萧,无尽愁。 “辰儿,你因何修行” 吐字如剑,只指本心。 为何修行? 是于沙国王城见秦仕一人破一国? 于安阳见秦仕六境无敌? 于安阳见柳三变我于人间无敌? 于这一路拭剑天下? 好似都不是,燕辰笑了,笑的坦然,既然没有目的,那就顺从本心。 “弟子为本心而修行” 白衣人怔了怔,本有些事,他要告诉燕辰,但这一刻,他觉得不需要了。 路已在他脚下,无关日后,他现在走的就很好。 白衣起身,人间惊鸿。 月光泛起波澜,层层光晕。 有人自天上来。 古竹如剑,于月色朦胧中挺立而出,其身如竹,其势破竹,这满天月色也遮拦不住。 白在竹佩剑大步而来。 “顾先生” 这一路以来,已经有很多人称呼师父为先生,顾先生,但都比不得这人。 白衣人道:“好剑” 于朦胧月色中,白衣人只看见了白在竹的剑。 在陵江之时,他便已至,只是那时,秦仕尚在,他总不能落下个以大欺小。 后来,秦仕走了,可又有人来了。 白在竹不在等了,因为他等的人也在等他。 “卫兄,既然到了,何不一叙” “哈哈”天地间充满着无尽的笑意。 笑声中有些不甘,有着恨,有着杀意。 最后,笑声中只剩寂寥。 卫天涯踏步而出。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今日,十二楼便有两位于此。 “卫天涯向先生讨一笔债” 燕辰不明所以,他心中已然猜出大概。 可他依旧决然的踏出一步,这是他师父,父债子偿。 “我替师父还债” “你” 卫天涯指了指白衣人,“卫家的债,只能他还,秦仕也不行” 哪怕秦仕六境最强,可总归是六境最强。 眼前此人,一人便压的整座江湖喘不过气来。 他的债,只能他自己还。 行礼,出剑。 白在竹道:“请先生出剑” 自白在竹出剑,山川草木,无一不与之相通。 这一剑,有盈然之气,有落木之萧,有长冬之暖,有夏日清风。 这便是越过六境的强者,出手便于天地万物齐。 “辰儿,何为剑” 剑? 将军持之,纵横沙场,立身立国;侠客持之,行仁仗义,称霸武林;天子持之,平天下,安万民;布衣持之,以身当剑,血溅五步。 白在竹剑化万物,万物于剑,剑于万物无不同。 这是一种不用言表的境界,剑出草木似于日月同辉,山川河流俱与剑合。 这便是剑吗? 不是,起码,不是白衣人的剑。 伸手抽出燕辰腰间长剑,白衣人正声道:“剑,乃百兵之君,故而君子亦常佩之以明志” 明志? 接着说道:“剑之所指,心之所向” 白衣人的手很长,一尘不染,十指修剪的十分整洁。 他的手指抚过剑身,平淡无奇的长剑于平凡中多了一丝不同。 白在竹剑出可与日月同辉,于万川归海,若是从前,他甚至不必出剑。 “辰儿,看好” 白衣人起剑,挥剑浑若天成。 燕辰不知如何形容这一剑,于平凡中绽放的一剑,师父起剑如打鱼的渔夫,追鹿的猎人,天地之间,唯我与剑。 此时,日月无光,山河寂静。 习剑一甲子,白在竹早就心如竹,于画中观剑十年,可叹依旧还在画中。 这么普通的剑,如此普通的剑招,怕是连六境的修行者都伤不得,更可况他这位跨过六境的修行者。 可日月黯淡,山川崩裂,大河断流,俱是为这一剑而起。 古往今来,用剑的修行者为最,可横跨古今,从未有过这一剑。 燕辰所看不明白的,白在竹于卫天涯看的明白,起剑,便是离道,三尺长剑于他本身,全无半点元力。 世上果真有人能入剑而忘世? 卫天涯叹道:“与先生同年,何其幸,何其不幸”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放眼天下敌手,也不过寥寥数人,可眼前这人,一人压了一座江湖。 何其幸,又何其不幸。 卫天涯临来之前都有些恍惚,若是白衣人身死,天下之大,还有何事值得他认真? 白在竹于这一剑中久久不得自拔,卫天涯不得不出手。 白衣人踏步上前,剑之所指,便是心之所向,以前他未看见卫天涯,现在还是看不见。 燕辰终于领悟为何卫天涯来时纵声长笑,竟惹寂寥。 在卫天涯心中,白衣人已经死了,大道茫茫,前方无人,自是高处不胜寒,难免有些寂寥。 我以陵江做刀 精钢所铸的长剑有了斑斑裂痕,一袭白衣也有些破碎。 今夜,风起。 卫天涯知道,白衣人尚能入剑,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世,早在十年前,他的心已留在尘世。 哪怕他的剑浑若天成,绝迹古今,可依旧是在世的剑。 此时,昆仑之巅,一柄长剑嗡嗡作响,这柄长剑唯有剑柄,不见剑身。 剑身闪过天际,隐约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 这柄剑,已然出世,可剑身烙上了一道身影。 风起,秋蝉鸣,阵阵寒,声声悲。 燕辰甚至于说不出一句话来,师父的身影依然挺立,依然在向前。 剑之所指,便是心之所向。 白衣人回过头来,还是未在说一句话,他相信燕辰能走好以后的路。 此处,万万里之外,有一阁楼,立于楚江上,潮听天下十年。 阁楼中潮声如雷,阁楼中的人心却如滴水,如此,日复一日,滴了十年之久。 今日,柳三变从床上一跃而起,阁楼的门大开,门外陵江千里,潮平两岸。 他还是未出阁楼。 良久,柳三变左脚踏出阁楼一步,就这一步,陵江翻滚,浪起潮生。 “我以陵江做刀,还你” 这一刀,杀气腾腾,哪怕大军百万,也决计不会有如此大的杀意。 要燕辰来说,这一股杀意简直可以贯穿苍穹,横扫千军。 杀意至,连天都变了颜色,愁云惨淡 这股杀意横跨万里,凝聚为一柄长刀而至。 卫天涯的眸孔在一瞬间聚拢,他已知道这一刀来自何地,除却秦江楚河陵江千里,世上在无一处,能有如此大的杀意。 哪怕未越六境,可依旧可令天人折腰。 这股杀意,来自无数人,滴水尚可石穿。 好大的杀意,好大的恨,可令天地失色,鬼神惊恐。 卫天涯挥手,一双不算大的手仿佛握住云海,抓住天涯之外的一角。 天涯之外是何处? 天涯之外,星空古路。 于白衣人而言,那是一片伤心处。 云海做路,将这股杀意引至天涯之外,卫天涯随即消失。 此时,云海依在,天涯之外尚有归处。 白衣人踏上了这一步,于他而言,天涯之外,未有不同。 “辰儿”白衣人于云天之上道:“用剑方诚” “师父” 燕辰不知师父去了何处,他也不知这一股杀意从何而来。 举世茫茫,他在修行路上,竟然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白在竹似竹的身影摇了摇,他自然知道白衣人去了何处,他亦有能力刚才斩落云天,可他的剑终归未出手。 燕辰对着白在竹躬身一礼,他自然不知道白在竹方才有机会将师父留下,永久的留下。 “师父的债,弟子来还,若现在弟子不够资格,那等弟子够资格后,再还” 燕辰抬起头时,白在竹已没了身影,一双大手毫无征兆的拍了拍他。 “师兄” 秦仕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无论何时,秦仕身上的自信不予言表。 这么自信的一个人,却从未有人觉得他骄傲。 “师兄你很早就在” “是” 此时,东方破晓,似有斜月如钩。 两人就这样坐着。 天明,老马长叫了几声,好似在催人赶路。 燕辰缓缓道:“师兄,师父叫什么” 秦仕看着燕辰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是师兄弟,燕辰自相信师兄,他不出现一定有不出现的理由。 “顾倾城” 燕辰笑了,道:“可以跟我说些师父的事吗” 秦仕也有些无奈,正如卫天涯所想一般,江湖无人想提起他,哪怕是秦仕。 “师父一人,曾压的整座江湖喘不过气来” 秦仕不可思议的说:“我至今都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如此惊艳之人” 燕辰笑了,笑的很自然,这世上竟还有让秦仕所想不通的人。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白衣? 秦仕自马车取下酒,就着日出破晓,大喝几口,借着一丝酒气道:“等有朝一日,你便知师父是个如何了不起之人” “一叶扁舟入海,一剑力压西秦十二州” “于陵江千里,并指成剑,一剑起江,卷起巨浪千尺,成剑何止百万” …… 燕辰也接过酒,似乎也想与这座江湖醉上一场。 “为何是并指成剑” “哈哈”秦仕大笑,充满这傲意,开口道:“天下间已无人可令其拔剑” 说着说着,秦仕在喝几大口道:“一柄长剑,起于昆仑,悬于天门” “干” 两人从东方破晓,喝到明月悬空,于这江湖醉了一天。 “那师兄,你最敬佩的是不是师父?” 秦仕清醒了几分,他轻微摇摇头道:“不是” 声音很小,却说的很真肯。 “嗯?”燕辰似乎不确信,“这世上还有比师父更令你倾佩的人” 秦仕点点头。 燕辰站起身来,大叫道:“那他是谁?我一定要去见见他” “他已经做古” 身影缓缓倒了下去,燕辰醉了,江湖却还未醉。 月色秀美,人间绝色。 远处茫茫中一道身影白衣胜雪,秦仕笑了,他取出玉箫,于月色相合。 月是天下绝,君是人间绝色。 于卫天涯出手,于云天之上,天涯之外,师父笑了,所以,秦仕未动。 当然,燕辰也没在问,因为他相信,一个骄傲的人,是不会做一些丢人的事。 燕辰已然熟睡,于江湖中醉了,秦仕却想陪着江湖再喝一会。 “所为何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个少年于一本古典中读道这句话便被深深感慨,立此为志。 “仕儿,你很敬佩他?” “是” 少年很认真的回答,尽管他的师父已经很了不起。 “为何?”翻开古典问道:“一柄长剑,败尽诸天?” “不” 少年倔强道:“师父也一柄长剑压的整座江湖喘不过气” “那是?” 少年翻过一页,道:“是因为它” 书中一段话,其人虽已没,但千载之后仍有一股浩然之气。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天下尚有秦仕” 终于,秦仕也醉了,于江湖醉了一秋。 天下奇谈 来年三月,草长莺飞,万物一片生机。 师父不知去了何处,师兄也走了,燕辰收拾好行李,便去了安阳。 一路上,燕辰抱剑入座,仍老马由着性子走,有时一日走四五十里,有走数里。 安阳依旧如昨日,南街燕宅有些破败。院墙尚在,满院中多有些破烂。 老林头自燕辰走后便将院子打扫干净,只是所剩钱财不多,也就未在翻修。 对于这位大秦骠骑将军的去留,朝中上下并没有人关心。 马车停在燕宅门前。 老林每日都会在门口坐一会,他知道,将军一定会回来。 终于,一辆马车驶来。 当马车停在门口,他起身接起卷帘。 燕辰笑了笑,伸出手来拍在老林头肩头,用力的握了握。 老林头笑的很灿烂,他亦好久没有笑了。 燕辰从马车下来,他回来,便是要弄清楚好多事情。 远处墙角不时有人闪过,似乎在商议什么。 皇家密探。 燕辰拔剑,数里之外的墙角出现一道剑痕,剑痕很细,如果不是仔细去看,决计看不出来。 这一剑,穿墙而过,拦腰而斩。 好快的剑,将这一堵墙一分为二。 “将军,走” 燕辰点点头,这一剑,昭示了他的态度,燕辰从不觉得他是一个大度的人,有些事,他要一个态度。 哪怕,这是安阳。 可这是他心之所想。 **殿,萧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早已不负盛年,大秦的国运,将他的身体压的越加佝偻。 这便是你的态度? 萧昊听得密报?大秦的左将军,这是在向朕要一个答复? 若是从前,无论是谁,萧昊都会将他伏法。 可他终将老了,他要为大秦日后考虑。 “罢了,让琴儿去见见他吧” 自四皇子箫剑琴入京后,国事便由太子与四皇子同掌,这是千古从未有过的大事。 箫剑琴不明父皇为何要他去见一位骠骑将军,他现今每日出入皇家园林,在那里,才是大秦之重。 一封信改变了他对此事的看法,现在于他,燕辰甚至比这皇家园林还要重要。 “来人,备车” 他迫不及待想去见见燕辰,这位大秦的骠骑将军,没有他,自己或许进不了安阳。 秦仕? 虽然不明白父皇为何只写这两个字? 但无论是谁,只要跟秦仕有关,都不算是小事。 当初大兄贵为太子,程门立雪三日,都不得见。 “天下秦仕”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殿下,如何通报” 若在平时,自然是大秦四殿下秦王箫剑琴,今日不知怎地,马车上的小厮不知是多嘴还是怎地,多问了一声。 箫剑琴想了想,“你去通报,就说大秦萧四拜见” 老林不知来人是谁,只知道来头挺大,以大秦自称。 大秦萧四? 燕辰已知来人是谁? 在安阳,很少有人配得起大秦这两个字,竟然配得上大秦,那么这个萧四就名了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燕辰第一眼看到箫剑琴心中便只有这句诗,这位大秦秦王果真了的。 只有军人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那股肃杀之意,这位王爷不但出懂修行,而且还出身军旅。 “见过秦王殿下” 箫剑琴上前拉着燕辰的手,“今日只有大秦萧四” “好” 随着箫剑琴踏入燕宅,安阳权贵便彻夜无眠。 仍谁都知道四殿下进京是陛下旨意,百年之后,说不得是四殿下登基。 尽管太子与四殿下发生不快,但只是缺少一个时机。 “说来也巧,去年燕兄离京,剑琴进京,未曾得见” 若是先前,箫剑琴是为秦仕而来,那现在,即便无秦仕,箫剑琴也觉得自己该来这一趟。 大秦帝国,皇家园林中不知供养多少修行大能,可从未有一人于明道便有如此境界。 燕辰笑了笑道:“萧兄很强” 箫剑琴眉头一挑,似有些怪异,道:“此话怎讲” 燕辰说道:“尽管萧兄举止收敛,但仍不难看出,萧兄已入六境” 燕辰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迄今为止,年轻一代越入六境的强者他只知两人。 秦仕,沈守志。 箫剑琴是第三人。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傲视他人。 箫剑琴着实是不久前方才入镜易行,但他自信,未越六境之人,是不会看出来的。 “燕兄也不是明道如此简单” 箫剑琴道:“老实说,今日来此,原本是为了秦仕” 燕辰点了点头,他能想到。 箫剑琴接着道:“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燕辰没有接话,他知道箫剑琴要说什么。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箫剑琴道:“没问题,无论是皇家秘史,还是天下奇闻” 燕辰挥了挥手,他不是秦仕,胸怀天下,他来此,很大一部分,是为自己。 燕辰问的很认真,他自去年沙国王都一战后便一直有这个疑问。 “为何是我” 冥冥中有一双大手在推动自己,甚至于六境之上天人都不得不参与。 箫剑琴自然知道燕辰为何有这一问,他自进京以来便着手调查,却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冯景行” 箫剑琴道:“父皇告诉我于冯景行有关” 燕辰不语,他知道箫剑琴一定还没有说完。 半响,箫剑琴又道:“天下奇谈中也有此一说” 天下奇谈? 非六境之上不可一说,非六境之上不可一阅。 想来自己已如此出名。 燕辰问道:“那冯景行又是谁?” 自随师父已陵江至昆仑,又回安阳,辗转万里,于修行界不少强者都有耳闻,但冯景行此人却从未听人提起。 箫剑琴指着满天星辰,道“如此好景,若是无酒,岂不乏然无味” 燕辰笑了笑,老实说,他对这位大秦秦王殿下感觉还不错。 于马车中取出一壶清酒,燕辰曾问过很多酒家,却从未有人知晓这酒叫什么。 箫剑琴也不客气,接过酒壶大喝一口,酒很清,也唯有清。这酒怎么如水一般,杂然无味? 燕辰似是早知道箫剑琴如此,不等箫剑琴开口问,便道:“这是师父的酒” 果然,箫剑琴将一番牢骚收了回去,甚至他觉得他以前可能不懂酒。 这个男人就如同道理一般,旁人无从辩解。 燕辰从箫剑琴手中拿过酒壶,饮了一口道:“我喝这酒明白一个道理,你要不要听听” 若是以前,箫剑琴绝对挥挥手,可既然是顾倾城的酒,那就有所不同。 酒壶又传到箫剑琴手中,他示意燕辰说下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哈哈,箫剑琴笑了,他拍了拍燕辰肩膀道:“确实如此” “冯景行二十年前是南楚帝师,那时江湖有一句盛传” 南冯北洪 “南冯北洪” 若南冯是冯景行,那北洪又是何人? 语不惊人死不休,箫剑琴接着道:“你决计想不出北洪便是我大秦国相” 什么? 饶是先前燕辰心中已有些铺垫,犹是一惊。 北洪竟是洪道儒,洪相。 当世唯一一位儒家圣人。 “这么了不起的人,怎么会销声匿迹” 江湖不应该这么快就忘记他。 “哎”长长叹了一声气,尽是人生不如意,燕辰听得出,箫剑琴不是在为自己叹息。 “只能说是生不逢时” 箫剑琴提起酒壶不知喝了几大口,然后望着燕辰说道:“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江湖高手,大都于此,可二十年前,江湖只有一人” 一人? 诺大的江湖,又怎么会只有一个? 燕辰嘴角微微上扬。 “白衣胜雪,一剑倾城”语气有些激动,身在帝王家,箫剑琴未尝不曾想过佩剑江湖游。 “什么紫袍大儒,什么青衣剑客,什么青衣蓝衫……” 旁人或许听不懂箫剑琴在说何事,燕辰知道,哪怕现在的江湖,也如是。 一介布衣,便是平民,黄袍着身,那只有天子。 以往的江湖也如同朝堂一般,什么人穿什么衣服。 至于那紫袍大儒,不知是洪道儒还是冯景行,青衣剑客燕辰见过,深谷有竹,终年长青;青衣蓝衫,怕是盛夏如松,二百年来江湖第一人的盛如松。 “俱是不如人啊”不知箫剑琴此时是喜是悲,他似乎有些恍惚。 这样的神情,燕辰曾在不少人中见到过,他们都是提到了一个人。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箫剑琴对着青天明月,满天星辰摇摇起杯,“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唯有此间明月,时时照人,恐也唯有此间明月,深懂风流。 “冯景行二十年前声名动八表,他比洪相更有机会悟道入门庭,修得儒家圣人” 箫剑琴道:“你要知道,儒家圣人,几百年方才出一位,一出便是具有一国之运,足以教化天下” 似乎是一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箫剑琴这个讲故事的人也有些不敢相信。 “一纸信笺,隔着云海,寄到冯景行手中” 哪怕是不敢相信,可箫剑琴知道,这是事实,那纸信笺至今仍在大秦皇宫。 信笺中一柄剑横在云天。 一纸信笺,隔于云天,隔的是那道天人之隔。 冯景行为此来横渡楚江,来至大秦国界,也不过是声声长叹,将这一纸信笺投空。 今夜,无眠,不止于燕宅的良辰美景清酒,冷暖自知。 于安阳权贵来说,这是一杯不得不喝的酒,要么喝一生,要么,喝一口。 东宫依旧车水马龙,不管东街六府如何盛传,却无论无何走不到那一步。 自箫剑琴进京以来,萧生便知道自己错了,可他不甘心。 离天只有咫尺,哪怕一死,他亦要搏一搏。 “殿下,人已经选好了” 萧生点点头,在安阳无人看好的情况下,他选择出手。 “来,陪我喝一杯” 眼前之人,赫然是薛立,此时的薛立如同一座高山般,不可撼动。 “要不我出手”不知为何,薛立有些不安。 他想起面前十月,秋风咋起,于庭院中燕辰拔剑相向。 那时的他,还不懂修行,此时已然明道,薛立反倒期待再去燕宅。 “不必” 萧生自始至终都未想过这次行动能成功,他太清楚他这个四弟,当今的秦王殿下,哪怕远方安州,可他依旧回来了。 区区几位杀手,又能如何? “我是不是很傻” 薛立没有说话,现在看来,确实是很傻,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可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 萧生道:“身为大秦皇储,每做一件事,萧生始终排在太子后边” “我从十五岁开始理政,二十三岁入主东宫,天下知道萧生的人不多了” 眼角有些泛红,萧生嘶哑的说道:“可我此心仍在沙场” 月色正好,刚刚好启程,燕宅大门大开。 箫剑琴登上马车离开。 如此月色,街前,巷尾却依旧有处暗角。 马车走出没多远,依旧可以看见燕宅的灯笼。 远处墙角中涌出数人,于清净的街道乘长剑破风而来。 三柄长剑在黑夜中泛出一抹精光。 明知是死,他们依旧来了。 萧生悠悠道:“前方哪怕无路,我亦不惜此身” 长剑出手,便绝无回头,刺出的剑,便是告诉父皇,告诉满朝诸公,萧生长剑尚利,可出手杀人。 马车中箫剑琴斜依着车窗,那充满杀意的长剑刺穿马车,从他面前横穿而过。 四周空间泛起涟漪,笔直的长剑在涟漪中显的有些弯曲。 长剑出鞘,自是染血一试锋芒,可长剑归来,剑身依旧精光。 长剑无功。 三人互视一眼,执剑缓缓走向马车,他们是死士,无论今夜如何,他们都不会活着回去。 赶车的小厮虽然有些紧张,却还未跑路。 箫剑琴接起帘卷,于长剑破风之时,他人已不在此地。 所谓易行,便是穷山距海不可阻,刚刚一瞬之间,他已越过万里而归。 长剑刺穿的不过是一抹残影,太快了,已至于空间都有些波动。 若燕辰在此,肯定会摇摇头,因为若是秦仕,哪怕人在万里外,此身也可于此,如湖面的空间决计不会泛起涟漪。 “还不走” 箫剑琴疑问道。 三人同时而起,三柄长剑从三个不同角度而来,好刁钻的剑。 箫剑琴身形一晃间,人已出现在三人身后,太快了,给人感觉那是三个人。 “有意思” 一抹璀璨自墙角炸出,充满着狂暴感,他躲于阴角暗沟,为的就是这一剑,他不惜强行吸纳元气(天地之气)越境。 箫剑琴一瞬间便杀了三位顶级杀手,让他不得不如此,唯有如此,他方有机会,有一丝机会使箫剑琴受伤。 哪怕是轻微的一抹剑伤,也足够。 明道的杀手,若在前几月,这一剑自己恐怕要洒血于此。 远处一处声响,很轻,箫剑琴听出了,这是拔剑出鞘的声音。 有一柄长剑于燕宅出鞘。 起剑于月下,于人间惊鸿。 于墙角刚要炸出一抹璀璨时,燕辰便已拔剑。 拔剑而起,来至箫剑琴身前。 “好一剑,出处不似人间” 他至死都不明白,燕辰与自己同处明道,为何起剑便能至此。 这一剑,不明易行,却能纵剑数里至此。 “纵剑?” 箫剑琴有些吃惊,自柳三变之后,又有人入化境? 燕辰负剑立于马车前,于他不知道处或许有人在望着他,他也是要告诉那个人,他回来了。 伐楚 长夜漫漫,终有尽时。 早起的安阳大街已被人打扫,黎明破晓,无论是何处暗角也显的明亮。 当然,燕宅不远处的尸身也被人处理掉。 **殿外,两班文武。 今日皇帝陛下临朝,又会有何事? 群臣议论纷纷,唯有几人不语。 萧生走上前来,丝毫未有昨日之事的沮丧,他坚信,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洪相” 出乎意料,萧生只对洪道儒躬身一礼。 洪道儒还了一礼,“太子殿下” 群臣惊悚,莫不是洪相站队了?昨日之事,莫不成是太子的点睛之笔? 箫剑琴透出一股慎重,大兄这就拔剑了? 昨日之事未成,今朝公然亮剑。 洪道儒还礼只因萧生只向自己行礼,太子行礼,臣下岂可倨傲。 满朝王公大抵是忘了,这是安阳,不是江湖。 哪怕十二楼上的天人,亦是大秦臣子。 “见过诸位大人” 群臣还礼,“见过秦王殿下” 箫剑琴上前进礼,“太子殿下” 萧生一笑,伸出手来握住箫剑琴的手,“四弟” 风雨欲来,安阳这份表面的平静即将打破。 “上朝” 萧生,箫剑琴各领一班文武进殿。 大雄宝殿上做着萧昊,俯视天下,这天下终究姓萧,是大秦的天下,萧家的天下,亦是萧昊的天下。 身体已江河日下,甚至与说话都有些喘息,萧昊挥手示意身旁太监。 “陛下旨,传左将军燕辰觐见” 燕辰从殿外觐见,他没有披甲,更没有穿侯服。 一身黑衣,长长的披风垂到地下,今日,他昂首而进。 “见过陛下” 只是躬身一礼,没有跪拜。 满朝之中,除却六境之上天人,见王不跪,如同谋逆。 “大胆” 史秉直呵斥道:“你官高二品,见上不拜,是要谋逆不成” 燕辰直视萧昊,眼神中无丝毫畏惧,对于安阳之事,他要一个说法。 思绪回到去年,秋风咋起。 燕辰刚到安阳,自己下旨要燕辰去救玥儿。 “是朕错了” 当然,这句话也只是在心中说了一遍。 萧昊错了,不是错在于燕辰没有一个交代,而是他料想错了,不料燕辰不懂修行。 “你在质问朕” 声音暗沉,带着几丝冷气。 萧昊沉声问道。 **殿上鸦雀无声,任谁都听得出,萧昊已是外强中干,可他仍是大秦皇帝,这座天下的主人。 箫剑琴暗中给燕辰使个眼色,他着实不愿看到燕辰血染宫廷。 秦皇虽老,其威犹胜。 萧昊站起身来,他就是这片天地的唯一,俯视苍生。 “你,还不配” 出乎所有人意料,萧昊在未发怒,他又重新做了下去。 “总有一天,我会跟你平视,大秦萧家,也会给我一个解释” 燕辰心下道。 “陛下旨” ………………… 众臣退去,萧生立于燕辰旁良久,终究没有说话。 “你真不怕父皇发怒” 驰道旁,箫剑琴低声问道。 在大秦,起码,在安阳,无论是谁,忤逆皇帝只有一死。 燕辰笑了笑,尽管答案还没有出来,起码问题已经问了,他现在很舒心,只想找个地方斜对夕阳,好好痛饮几杯。 “皇上要起兵伐楚,你猜会任何人为将?”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箫剑琴顿时醒悟过来,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大秦举国之力伐楚,北梁便不得不防,朝中何人可为将? 细数朝中名将,又有何人可堪此任? “余成岁,玉昆冈,伏戎羌” 燕辰沉声道,“大秦之中,能当此重任的将军也只有这几位” 箫剑琴出身军旅,那余成岁曾布防湖州,于南楚对峙,可要统兵伐楚,怕是不能。 玉昆冈高居天上十二楼,可要是统兵打仗只怕还不如余成岁。 只有伏戎羌,曾为大秦并吞百郡,开疆万里,数百万大军南征,怕是只有伏戎羌当得此任。 燕辰也觉得是伏戎羌,远征沙国便是伏大将军统兵,此番不出意外应该也是伏戎羌。 箫剑琴心下猛然一惊,纵然他早已料到,仍是吃惊不已。 “燕兄,走,今日不醉不归” 大秦。 萧昊一旨,举国备战。 安阳,无数人忙于奔波,各有所求。 东街,六府,近日来车水马龙,六府中却从未出过一车。 洪府,大秦首府。 这里无欲无争,因为此地最高,庙堂最高,江湖最高。 秦仕出现在此地,出乎意料,此番秦仕破门而入。 洪府小厮岂能拦得住,两扇门被震的问问作响。 洪道儒于阁楼上已斟好茶,秦仕闯门而入他并不觉得奇怪。若是此番秦仕不闯门,他反倒要疑问了。 “为何是他” 行如疾风,依旧温文如玉,秦仕似乎任何时候都不会慌张。 破门而入,只是态度,他于安阳的态度。 “为何不能是他” 声音平正,如日当空,满庭一股浩然之气。 “此心无愧大秦,无愧苍生” 秦仕低眉淡然一笑,天下间他唯见洪道儒低眉,洪相一生从未负过天下。 “大秦举国伐楚,已整军备战,何人掌军又是?” 在知晓燕辰身世后,秦仕不免有些火气。 “旁人都认为会是伏戎羌,洪叔也这么认为吗” 秦仕是打小自己看着长大的,他更像自己,也学了自己的浩然紫气。 “我自然知道” 洪道儒眉头也轻微皱在一起,久久舒缓。 “此番伐楚,必是大司马张宿掌兵,伏戎羌必去北境,这也是皇上为何容忍燕辰的缘故” 此番而来,秦仕也是想到了张宿,这位兵仙神帅,大秦前大司马大将军。 夫提百万之众,天下莫能当者,宿也。 如今,大秦带甲何止百万,岂能不用张宿? “大军开拔之日,还要我师弟祭旗不成” 洪道儒道:“说不得,天威难测” 天威?秦仕嘲讽道:“这天下,究竟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是他大秦萧家的” 洪道儒叹道:“仕儿,我知你意,万物皆平等,可若无大秦,这十二州百姓岂得安息” 至己一剑 自秦伐楚的圣旨昭告天下,一向冷清的燕宅变得热闹起来。从从未谋面的王公大臣,到安阳以至于大秦的富贾豪商纷纷拜会。 这会小侯爷,说不得在过几日便会引兵屯边,接管北境。 天威难测,燕辰总有些不安,他着实想不出还有别的解释。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必再去想。 燕宅深处新修了一间屋子,与其说是屋子,更不如说是茅草房。 老林头一早起来,傍晚才完工。他不懂修行,也不知修行者闭关的屋子是如何,但总归和自己住的不能一样。 燕辰看到茅草房时,只是停顿了几分。既然要闭关悟道,于他而言,哪里都一样。 燕宅外是天下客,只有这间茅草屋方才属于自己。 自己不是柳三变,可在阁中观天下,只能逃离出去,于小屋观己。 燕辰踏入茅草屋,燕宅开始闭门谢客,老林头每日只是向茅草屋送些清淡食物。 不到一年时间,自己开悟感知神海归宗,于六境中,走的已不算太慢。 燕辰回想起来,自己第一个见到的修行者,自己的师兄秦仕。 师兄所见乃天下,所想亦是天下,只此境界,自己便不能及。 沈守志,此人如竹,正在破土而出,最终必将挺立于天地。 师父用剑方诚,方能入剑出世。 那自己呢? 燕辰摸摸鼻子,他做不到师兄那般胸怀天下,也做不到沈守志那样千锤万凿不改其志。 用剑方诚,自己恐也学不来。 自己要一柄剑,一柄至己之剑,此剑纵横三尺,养天地之气,离众生而独己。 练此剑,要勤,要敢为天下先。 辟神海而万川归宗,归宗即明道,一柄长剑逐渐形成。 自古至今,习剑为最,有人持三尺青锋,横行天下;有人御剑飞行,一念山河万里。 可从未有人有过如此一剑,这一剑至己。 纵,御剑万里,敢为天下先;横,持剑三尺,独善其身。 这算不算得是市井小人之剑,怎生没有半点浩然之气? 大秦皇家园林,十二楼中亦有一人。 今日于此,大秦为各路将军送行。 燕辰接到请帖,也不禁纳闷,按理来讲,他也应领军出征,可到现在,也无明旨颁布。 数十位战功彪炳的将军在十日后即将领军出征,或去南境,或去北境。 萧生笑呵呵的走将进来,举起杯道:“生在此预祝各位将军旗开得胜” 众人起杯,“谢太子” 萧生于各位统兵将军打成一处,整个酒宴,也唯有箫剑琴和自己独处一处。 这皇家园林果真气派,占地数百里,不知哪位十二楼中的高人住在何处。 不知不觉中,燕辰已从酒宴中退了出来,不知走到何处。 只见前方小径通幽,于人间别有不同。 何处不同? 燕辰从小径一直向前,走到一座小屋旁,小屋长宽两丈,高十二迟,芳草鲜美,林木丛生。 好美的景色,好别致的人,好奇特的道。 小屋走出一位青年,大约三十年级,却又如少年一般活力,中年一般老成。 “何人擅闯此地?” 燕辰道:“在下燕辰,不慎误入,还请勿怪” 青年不喜,此地关乎大秦国祚,岂能擅入? “燕辰?可是那顾倾城的弟子” 燕辰更不喜,这一路走来,无论是谁,都从未直呼师父名讳。五指悄然下放,握在剑柄处。 青年看到燕辰动作,不屑开口道:“你若敢拔剑,此地便是你埋骨之处” 他身上就躺着大秦萧家血脉,更是日后皇家守护者,他自信,他有这个能力,他也相信,燕辰不敢拔剑。 在此地拔剑,无异于于大秦宣战。 起剑行礼,既然是皇家园林,总要讲些脸面。 燕辰执剑道:“子不言父,还请兄台指教” “螳臂当车” 青年负手而起,大袖飘飘,扑面而来一股协和之气,有如春风拂面。 道隐,皇家园林果真不简单。 燕辰毫不怀疑这春风拂面之后还有冬雪之寒。 挥剑,挡。 青年出了十一掌,燕辰退了十二步。 他本该退是一步,为何要多退这一步。 长臂舒展,剑已不知何时挥出。 青年大喝一声,眼神中充满不信,他终于明白燕辰为何多退这一步。 “好,不愧是顾先生的传人” 声音自远山传出,说话之人却近在咫尺。 “小友可进来一叙” 燕辰收起剑来,冲着老者道:“谢前辈” “师叔,此人于我园林拔剑,岂可轻饶?” 老者怒斥道:“你当真以为他是惧我园林盛威不成” 青年不解,老者接着道:“他出剑行礼,都不过是后者对前者的敬重” 叹了口气,老者摇摇头,自秦仕之后,又是一个自信的人,甚至于十二楼之上的天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先达而已。 青年于老者的问话燕辰自然没有听到。 小屋中也已奉茶,习地而坐,茶香扑鼻,呡一口茶,只觉茶香绕口。 燕辰道:“不想皇家竟有如此神仙地” 老者道:“皇家也并非只恋权贵” 燕辰嘴上没说,心中却道:“若非你们这帮不恋权贵之人,恐怕大秦早已土崩瓦解” “前辈认识家师?” 老者摇摇头道:“小兄弟高看老朽了” 燕辰哦了一声,在他想来也是。 老者似乎记起多年前的往事,喃喃道:“多年前,于这木屋外,顾先生也让了我一剑” 说话间,他扯开胸前衣服,一道剑横及胸。 “前辈不恨?” 老者站起身来,那还有半点禅意,满脸皆是恨,“这一剑,虽没要我的命,却断了我的修行,老夫我十二开悟,四十易行,可往后这二十年,老夫无法寸进” 将茶壶提起,猛猛灌了几口,老者步伐晃动,原来心到醉时,茶亦能醉。 “可老夫着实又恨不起来” 老者大声道:“当时我若是他,这一剑便决计不会让” “燕兄可在” 小屋外来了两人,箫剑琴萧生躬身一拜。 这是大秦的脊梁,哪怕他二人贵为皇子,也要有相应的尊重。 听声音是萧生,燕辰皱了皱眉,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正和诸将把酒言欢。 “在” 老者接下来道:“不过,人你们是领不走了” 燕辰不解,他起身正色问道:“前辈何意” 老者道:“我欠顾先生一条命,想还给他” 更令人有些琢磨不透,燕辰道:“前辈好意,燕辰心领” 说罢,朝门外走去,他的手,又放了下来。 老者果真出手,轻飘飘一掌,整方天地都灰沉下去。 未越六境,却已修得圣人门庭。 鞘中长剑积压太久,终于破鞘而出,声震龙吟。剑身不时微抖,散发他的不屈。 锋芒纵横三尺,掌风迎面而过,三尺之外,有是别有不同。 这一掌,可劈山断石,可却又消于无形。 这剑,只护周身三尺。 “在接老夫一掌” 这一掌,负阴抱阳,托泰山之重,揽清风之柔。双掌左右交际之间,隐于道合。 箫剑琴已入六境,可他决计接不了这一掌,这一掌,本就不该属于六境。 长剑接连抖动,甩出无数剑花,一朵并一朵,生生不息。 燕辰自知,自己也决计接不了这一掌,怕是六境之中,恐唯有师兄或沈守志亲至,方成。 掌中自有天地,朵朵莲花炸开,瓣瓣剑莲飘落。 一把剑于莲花凋落深处,悄然起身。 剑身与瓣瓣莲花相合,时而飘凌于天,时而辗落于地。 掌中天地,燕辰连呼吸也有些紧促,若是老者在逼紧一分,怕是自己呼吸之间就已作古。 掌屈五指成爪,隔空锁向燕辰。 此时,一柄长剑自花海翻腾而出,乘轻灵之势,划破老者手掌。 老者惊奇看向燕辰,燕辰横眉冷对,哪怕你掌中天地,我亦匹夫做剑,敢教日月换青天。 老者沉吟半响,这半响,仿佛让他又走了几十年,“你走吧” 一转身,长剑归鞘,燕辰大踏步而出。 欺我一门无人? 看着燕辰背影,老者心中越发倾佩,先生果然没有看错人。 箫剑琴于萧生身后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在燕辰肩头拍了拍,“了不起” 燕辰听罢,紧皱的神色松了几分。 此时,天方正晚,南风凭来。 小屋前方又走来两人,一人正是方才木屋前的青年,还有一人,威仪盛重,杀气腾腾。 两人正好挡在前方,挡住燕辰的路。 “师兄,你” 跟随青年前来之人便是青年的师傅,萧不惜。冲着老者大声吼道:“若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就不要再说” 老者闻言默默不语,萧不惜不但是他师兄,更是他大哥。 萧不惜挡在前方,目视萧生箫剑琴吼道:“萧家的人退开” 萧生没有犹豫,向旁退开,箫剑琴却没有退,他正色的开口说道:“这未免有些太欺负人吧” 萧不惜怒气腾腾,沉声说道:“这是老祖的意思” 一旁萧生暗暗松了一口气,终究是走对了。 “何事” 箫剑琴丝毫未动,他知道,若要和燕辰相交,他迟早要走这一步,哪怕是大秦老祖,他也要问个缘由。 这一步,退不得。 萧不惜道:“萧战死在他师父手中” 萧战是老祖的关门弟子,自己的亲叔叔。 从老祖那一辈算,萧战是顾倾城晚辈,顾倾城杀了萧战,那萧不惜出手杀了燕辰,便是理所当然。 燕辰虽不知萧战是谁,但他也知道这是萧家的家事了,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拍了拍箫剑琴肩头,示意箫剑琴退去。 他修的是至己之剑,可此时,他拔剑而出,正肯的道:“父债子偿” “好” 萧不惜对着旁边的青年说道:“南儿,杀了他” 他早已看出燕辰是强弩之末,萧南出手,正合适。 萧南应声而出,并掌做刀,横空而下,整个人却轻飘飘落在数里之外。 哪怕燕辰早已是强弩之末,可萧南依旧怕燕辰那一剑。他退出这数里,就是要立于不败之地。 箫剑琴眼神中透出一丝厌恶,此人怎能进我大秦皇家园林。 一抹剑芒闪出,燕辰的剑几乎是贴着萧南的咽喉来至这数里之外。 不明易行,却能纵剑数里。 萧不惜并指夹住燕辰长剑,萧南此时惊魂未定。 长剑破碎,剑锋落在地上,燕辰握剑的手不停的流血。 萧不惜道:“父债子偿,你偿的起吗” 燕辰松开剑柄,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血迹,萧不惜夹住了长剑,便使纵剑之威,尽数落在自己身上,此时的他,怕是连站着都吃力。 “你若不出手,他已经死了” 萧不惜没有反驳,方才若不是他出手,萧南确实已经死了,一年时间不到,不明易行,便可纵剑数里,其才果真惊艳。 萧不惜见过太多天才陨落,可这次,他也觉得有些可惜。 燕辰终究撑不住了,并指夹剑的同时一股庞大的元力通过剑身撞击自己,哪怕自己全盛时,也决计挡不住。 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吐出几口鲜血,燕辰冷笑道:“你还不出手” 夜已经深了,园中花草似乎都不愿看到这一幕,低下了头。 远处一道身影大步而来,哪怕这是皇家园林,他也通行无阻。 他早已入六境,明易行,明明可以横跨至此,可偏偏要这样招摇的走过来。 可无论是谁,也不觉得他是个招摇的人。 秦仕来了,挡在燕辰前面,伸手扶起燕辰。 自看见秦仕现身,萧不惜就已经出手了,那甚至比老者掌中天地还要强的一刀,于皇家园林上空暴戾而下。 秦仕却只是伸出两指,并指成一剑,便破了。 及胸一剑,留得一条命,仅差一分,便毁了修为。 萧生后悔了,他曾想过秦仕会出手,可他却又想错了,错以为萧不惜于秦仕可一战。 一只脚迈过六境的强者,既然连秦仕一剑都接不了。 天下秦仕,到底有多强? “行了” 声音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何时而终,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仕长啸一声,啸声似与天地回应,“是谁欺我一门无人?” 抱起燕辰,左脚微微下弯,于他左脚下弯的同时,他身后有一背影立于天际,左脚下弯,双手负剑举起,斜对苍穹。 弓脚震九州,举剑惊天变。 “放肆” 皇家园林一处从未有旁人涉足过的地方,传出一道声音。 一股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天而来,于此相比,老者的掌中天地难免有些不够看,萧不惜那一刀简直就是可笑。 这是真正的一方天地威压。 抱着燕辰,秦仕弓着的左脚猛然弹起,背影此时也跃起,双手举剑纵斩而下。 剑于此方天地威压相撞,星斗移位,山川倒悬。 整片天地一瞬间出现塌陷,随即正常。 秦仕抱着燕辰冲天而去。 萧生又一次错了,秦仕不但六境无敌,尚可与天人一战。 箫剑琴擦了擦额头冷汗,他亦明易行,可同归易行,却怎么隔着一道天人之隔。 “天下秦仕,六境最强,有岂是一句最强可以说的清” 暗涌 燕辰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黄昏。脱力的他动也不想动,像极了在沙漠中干涸等死之人。 他的脑海无时不在回忆着师兄那一剑,那一剑,以身当剑,强行纳道法于已身,纵斩天地而下。 一个温和之人,竟也如此霸道。 黄昏留下一抹艳红,老林头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他一直算着世间,想来将军也醒了。 见老林头进来,燕辰声音有些沙哑,柔柔的问道:“师兄呢” 老林头笑着说:“走了” 燕辰笑了笑,笑的很自得,很满足。 老林头接着道:“将军怕是不知,秦爷带你回来之后,以一己之力抗安阳,要为你讨个说法” 燕辰急声说道:“师兄怎样了” 老林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秦爷只身入安阳,一言不发,以六境抗天人,在安阳替你讨个公道” 燕辰笑意更浓了,踏入修行,他有个师父,当时他只是修行界一介白丁,师父便带自己拭剑天下。 今日安阳,自己师兄有独抗六境之上的天人,于这不公之处,为自己讨个公道。 老林头说道尽兴,竟连粥都放在一旁,“整个安阳如同火球一般,旁人热的难耐,一句比这火球更热的话传了出来,天下都寂静” 老林头自得的看了一眼燕辰,他很高兴,是由他为将军来讲,更高兴的是,将军终于不再是孤丁丁的一个人了。 “什么话” 燕辰以前怎么没发现老林头这么喜欢卖关子,是不是来安阳久了,也被同化了。 老林头擦了擦眼角滞留出的泪痕,声音充满磅礴大气,竟有种挥斥方遒的威势,“秦仕越过六境如何” “你知道和秦爷相抗的是谁吗?” 燕辰于床上瞪大双眼,让自己精神集中,不至于少听一个字。 “是玉昆冈” 玉出昆冈,唯其一破。 早在年前,燕辰便已见过,那时柳三变横跨万里至此,于人间无敌,可玉昆冈自言自己来自天上。 老林头这次没在卖关子,“秦爷没事,秦爷说完话不久,皇帝陛下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朕允了” 老林头将声音拉的老长,一句朕允了,让燕辰嘴唇紧咬,眼角不知何时流出两行热泪。 粥已经凉了,燕辰吃的浑然不知。 午夜时分,一道黑影兀自出现在燕宅,自秦仕战安阳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在这里,可此人视若无物。 “燕兄,燕兄” 窗外传来两声轻微的呼声,声音短且急促,与他闲庭散步别有不同。 “萧兄请进” 门大开,箫剑琴飞一般的进来,随后门无风而关。 燕辰横剑膝前,箫剑琴深夜至此,必有缘故,何事会让大秦秦王慌张。 箫剑琴叹口气道:“父皇已经下旨,令你领定州军务” 燕辰皱了皱眉,这是他原本便已猜到的。 箫剑琴接着道:“可你知道伐楚的是谁吗” 箫剑琴仿佛在懊恼自己怎会犯下如此简单的错误,伸出手猛拍额头道:“是张宿,大司马大将军张宿” 双手已然握住横于膝前的长剑,既然不是伏戎羌伐楚,那自是伏戎羌守北境。 燕辰恍然大悟,所有人都猜错了这位皇帝陛下的用意。 嘴角一抹会心的笑意,箫剑琴自然知道燕辰为何发笑,自己都觉得他有些幸福。 若无秦仕于六境战安阳,怕是出征之日,便是燕辰待罪之时。 “现在想来,父皇召我入京,绝不是那么简单,怕是我也是大兄的磨刀石” 箫剑琴自嘲一笑,他自以为已经握住命运的齿轮,可以争取,到头来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燕辰道:“这么严重” 箫剑琴道:“皇家园林至少有五位高手出动,我若坚持不到天亮,只有死路一条” 自古无情帝王家,昨日箫剑琴尚是大秦秦王,于太子同掌国事,一日之内,竟然沦落至此。 “为何不跑” 箫剑琴早已身入六境,一念起,穷山距海不可阻,一个安阳,怕是留不下。 箫剑琴听得后潇洒一笑,“我来到京城,于大兄同领国事,我竟然来了,就当的起这命,也认的起” 燕辰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拍了拍箫剑琴肩膀,一如在皇家园林之时,“要我怎么做” 箫剑琴丝毫未有差异,他来这里,便已经知晓了答案。 “我还是想问问” 燕辰转过身去,道“士为知己” 燕辰拿你箫剑琴当知己,士为知己,何惧一死。 箫剑琴会心一笑,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幸福的人,“园林之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燕辰挥挥手,“师兄已经要了” 他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相信,该要的交代,师兄都要了。 箫剑琴脸色方正,一脸严肃道:“这是我大秦给你的交代” 燕辰点了点头,这不仅是箫剑琴的允诺,更是大秦秦王的允诺。 夜半无声,桌上唯有一张碟子装着花生米,一壶清酒,两只酒杯。 燕辰笑问,“你好歹也是大秦秦王,入六境的高手,至于这么紧张吗” 箫剑琴自坐下后神态紧绷,未曾有半分松懈,听得燕辰的话笑骂道:“意义不同” 燕辰当然知道,他不过是故意说出来让箫剑琴放松。 此时更寂,桌上的酒杯半响已没人喝,碟子中的花生更是一颗未少。 箫剑琴悠悠说道:“可惜我不是秦仕” 燕辰反问道:“是又如何?” “若我是,那五位高手便不值一哂” 燕辰将长剑放在手心前,这个位置可保证他在第一时间拔出长剑,“你好歹也入了六境,…” 不等燕辰说完,箫剑琴便打断了他,“你当真是不知道秦仕在六境已走的有多远” 是啊,师兄于六境最强,柳三变不如,师父亦不如,甚至于安阳六境之上的天人也无奈何于师兄。 那师兄于六境,到底有多强? 箫剑琴满意的一个眼神,道:“秦仕怕是早已走完六境,这道天人之隔,于他眼中,不屑破” 不屑破? 似乎是要给燕辰普及普及知识,箫剑琴接着说道:“天上十二楼,哪怕十二楼中高手也有强弱,十二楼分上三下九,玉昆冈便在这上三重楼中” 燕辰于燕宅庭院,也就是离此不远处见过玉昆冈,那是柳三变携江河之势汹涌而来,可都被玉昆冈一一破开。 他的拳意简单明了,唯其一破。 玉昆冈全力出手有多可怕不知,但燕辰知道,自己决计接不了一拳。 那股拳中的破意,简直可以毁天灭地。 语不惊人死不休,箫剑琴道:“可若秦仕越过六境,玉昆冈未必是对手”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