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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人(继续):“我到了花房门口,看到一个男人正在俯身翻看什么东西。当他抬起头时,我才发现那是我哥哥。”
法官:“在你看清楚是谁之前,你以为会是谁?”
证人:“我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想当时我会以为是窃贼。”
法官:“你哥哥告诉我们当你发现他的时候喊了出来:‘哦,我的天哪,杰拉尔德,你杀了他!’你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吗?”
证人(脸色苍白):“我想我哥哥肯定是撞上了窃贼,因为自卫开了枪——是的,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法官:“你知道公爵拥有一支左轮手枪吧?”
证人:“哦,是的——我想是的。”
法官:“然后你做了什么?”
证人:“我哥哥让我去找人帮忙。我敲开了阿巴斯诺特先生和佩蒂格鲁·罗宾逊夫妇的门。然后我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就赶快回到卧室闻了闻嗅盐。”
法官:“你单独一个人吗?”
证人:“是的。每个人都在奔跑喊叫,一片混乱,我忍受不了——我——”
这时,虽然声音轻细,但是一直冷静的证人突然崩溃了,不得不让人扶走。
下一名证人是詹姆斯·弗莱明,公爵的仆人。他记得星期三晚上大约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自己将收到的三四封信交给了在猎枪室的公爵,不记得其中是不是有一封信贴着埃及的邮票。他不收集邮票,他的爱好是收集手稿。
接下来,尊敬的弗雷德里克·阿巴斯诺特先生提供了证词。他与其他人是在快十点的时候上楼准备睡觉的。一段时间之后,他听到丹佛独自上楼了——他不能说明具体是多久之后——因为当时他在刷牙。(众人笑)。随后他就听到有人在隔壁房间和走廊里大声说话,然后听到某人拼命往楼下跑去。他探头出去看到丹佛在走廊里,还问了一句:“你好,丹佛,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公爵回答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丹佛返回卧室,朝外喊了一句:“不要做个傻子!”他看起来确实十分生气。但是弗雷德里克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件事。经常会有人触怒丹佛,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事情总是很快就平息了。他认识卡斯卡特没多久——但是发现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不,他不喜欢卡斯卡特,可他的举止总是很恰当,你知道,似乎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他玩牌时抽老千。当然,他平时也不会留意人们在玩牌时是否抽老千——人们总不bbr>藏书网会期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曾经在蒙特的一个俱乐部纸牌游戏中特别留意过——但是什么也没发现。他也没有发现卡斯卡特对待玛丽小姐,或者玛丽小姐对待卡斯卡特的态度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什么也没发现,他不是一个善于发现的人。因为没有什么别的事,上床之后他就睡着了。
法官:“在这之后你还听到别的声音吗?”
尊敬的弗雷德里克先生:“没有,直到可怜的玛丽敲我们的门。我们晕晕乎乎地下了楼,看到丹佛在花房里正在给卡斯卡特清洗头部。你知道,我们觉得总该把他脸上的泥浆和沙子洗掉。”
法官:“你没有听到枪声?”
尊敬的弗雷德里克先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我睡得很沉。”
陆军上校马奇班克斯及其夫人睡在书房——实际上更类似于吸烟室的房间——的楼上。他们俩一致认为他们的谈话发生在十一点半。上校上床之后,马奇班克斯夫人起床写了几封信。他们听到了吵闹声和某人的奔跑声,但是没在意。聚会成员大声吵闹和奔跑不算什么稀奇事。最后上校说:“亲爱的,睡觉吧,已经十一点半了,我们明天还要早起,要不你会来不及准备的。”上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马奇班克斯夫人是狂热 7684." >的运动爱好者,而且总是随身携带着她的枪支。夫人回答道:“马上就来。”上校说:“你是唯一一个还在熬夜的人,其他人都已经入睡了。”夫人回答道:“不,公爵还醒着呢,我能听到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上校仔细听了一会儿,也听到了那声音。他们没有听到公爵上楼,夜里也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响。
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看起来十分不情愿出庭作证。他和他夫人十点就上床睡觉了。他们听到了公爵和卡斯卡特的争吵声。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害怕会发生什么事,便打开了门,正好听到公爵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你胆敢再跟我妹妹说话,我会拆了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或者是别的此类带威胁性的话。然后卡斯卡特冲下了楼。公爵脸色赤红,他没有看到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而是跟阿巴斯诺特先生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回房间了。罗宾逊先生跑出来对阿巴斯诺特先生说:“我说,阿巴斯诺特——”而阿巴斯诺特当着他的面非常粗鲁地摔上了门。然后他来到公爵的房门前,说:“我说,丹佛——”公爵出来了,看都没看他一眼,越过他直接朝楼梯走了过去。他听到公爵让弗莱明别锁花房的门,因为卡斯卡特出去了。等公爵返回的时候,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尽力抓住他,并且说:“我说,丹佛,发生了什么事?”公爵什么都没说,果断地把房门关上了。后来,确切地说是十一点半,他听到公爵打开了房门,在走廊里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他没有听到是否有人下楼。浴室和厕所都在走廊的尽头,靠近他们房子的一端,如果有人进出这两个房间,他应该会知道。他没有听到有人返回房间的脚步声。入睡之前,罗宾逊先生听到他的旅行表报时了,十二点。他不会听错公爵房间的门的,因为那铰链会发出一种特别的声响。
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证实了她丈夫的证言。夫人午夜之前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她属于那种上半夜睡得很沉,但是到了凌晨睡眠就很浅的人。夫人对那天晚上的骚乱感到十分恼怒,因为这让她不能好好睡觉。事实上,她十点半就睡着了,但是一个小时之后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将她推醒,告诉了她关于脚步声的事情。之后,她睡了两个小时的好觉。但是两点之后她再次醒来,这之后一直醒着,直到玛丽的敲门声响起。她说她可以发誓在夜里没有听到枪声。她房间的窗户紧挨着玛丽小姐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花房。她从孩提时代起就习惯开着窗户睡觉。针对法官提出的问题,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说她从来不认为玛丽·温西女士和死者之间存在着真爱,他们看起来若即若离,不过这也是现今的流行趋势。她也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莉迪亚·卡斯卡特小姐应法庭的紧急传唤从城里赶来出席审讯,她将提供一些关于死者的情况。她说她是上尉的姑姑,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自从他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产之后,她姑姑就很少见到他。他总是与他的朋友们单独待在巴黎,而她不认识她侄子的那些朋友。
“我与我哥哥相处得不好,”卡斯卡特小姐说,“而且他让我侄子一直在国外接受教育,我很担心丹尼斯的观念会比较法国化。我哥哥去世之后,丹尼斯遵从父亲的遗愿,去了剑桥。我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和丹尼斯的监护人,直到他成年。不知为什么,我哥哥在他有生之年总是忽略我的存在,却在临死时选择我来担当如此重大的责任,不过我并没有拒绝。我家的大门永远都为丹尼斯敞开着,但是,在学校放假的时候,他通常选择与他的有钱朋友在一起。我记不起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丹尼斯二十一岁的时候,继承了一万英镑的遗产,我相信那是某种形式的国外财产。作为遗嘱执行人,我得到了其中的一部分,但是我马上把它转换为英国有效证券了。我不知道丹尼斯用这笔钱做了什么。听说他靠玩纸牌行骗为生,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我曾听说他在巴黎结交的朋友都是不正派的人。我没有见到过他们,我从来没去过巴黎。”
下一个被传唤的是约翰·哈德罗,猎场看守人。他和他妻子住在里德斯戴尔公馆里面的一个小棚屋里。整个猎场的面积大概有二十英亩,被一圈粗壮的木栅栏围起来,大门晚上会被锁上。哈德罗陈述说,星期三晚上十二点差十分的时候,他确实听到了枪声,听起来是从靠近棚屋的地方传来的。屋后有一块面积十英亩的耕地禁猎区。他以为是偷猎者,他们经常会因为追野兔而闯进来。他拿着猎枪朝枪声的方向赶去,但是什么人都没看到。他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看了一眼手表,当时是夜里一点。
法官:“你昨天开过枪吗?”
证人:“没有。”
法官:“在这之后你又出去过吗?”
证人:“没有。”
法官:“也没有再听到其他的枪声吗?”
证人:“只听到这一声。回来之后我就睡着了,直到被出门去请医生的司机吵醒,那时大概是三点一刻。”
法官:“经常会有人在棚屋附近开枪吗?”
证人:“是的。偷猎者一般都是从禁猎区的另一边,朝着沼泽地的方向过来的。”
索普医生曾被叫去检查过死者。医生住在斯泰普利镇,那里距里德斯戴尔大约十四英里。里德斯戴尔没有医务人员。司机大约是在早上三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敲开了医生的门,医生迅速穿戴好就出门了。他们大约在四点半的时候到达了里德斯戴尔。医生见到了死者后,断定他已经死了三四个小时了。子弹穿透了整个肺部,死因是失血过多和窒息。他还确认死者不是立时毙命的——有可能拖延了一段时间。医生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发现射向死者的子弹向肋骨方向发生了偏斜,但是他还不能确定枪伤是死者自己造成的还是他人近距离开枪造成的。现场没有反抗的痕迹。
巡官克雷克斯是与索普医生乘坐同一辆车从斯泰普利赶过去的,他也见过死者的尸体。当时死者背朝下仰卧在花房门口,被布覆盖着。天亮之后,巡官克雷克斯仔细检查了案发现场的房子和地面。他发现一条血迹沿着小路一直延伸到了花房,那应该是尸体被拖动的痕迹。小路通向从大门到前门的主路。两条路交会的地方栽植有灌木丛,灌木丛沿着路两旁一直通向大门和猎场看守人的棚屋。血迹一直延伸到灌木丛中的一片空旷地,大概在从大门通向房子的半路上。在那里,巡官发现了大量的血迹,一条被遗弃在地上的沾满血迹的手绢,还有一支左轮手枪。手绢上绣着缩写签名D.C.。左轮手枪是美国式小手枪,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巡官到来的时候,花房的门大开着,钥匙在屋里。
巡官见到死者的时候,死者身着晚餐时穿的小礼服和便鞋,没戴帽子,也没穿外套,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衣服上满是血迹,而且因为尸体被拖拽的缘故弄上了很多泥渍,显得凌乱不堪。口袋里有一个雪茄烟盒和一把袖珍小刀。巡官查看了死者的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对侦破案情有用的东西。
法庭再一次传唤丹佛公爵。
法官:“阁下,我想问一下,你以前是否看见过死者拥有一支左轮手枪?”
公爵:“没有,除了在战争中。”
法官:“他是否携带着一支呢?”
公爵:“这我不清楚。”
法官:“我猜你也不知道这支枪是谁的吧?”
公爵(十分吃惊):“这是我的枪——放在书房的桌子的抽屉里。怎么会在你这里?”(骚乱声)
法官:“你确定吗?”
公爵:“确定。前几天我还在那里看到它,当时我在找一些玛丽的照片给卡斯卡特看。我记得我当时说这支枪放在这里都生锈了。枪上有锈迹。”
法官:“枪里装有子弹吗?”
公爵:“装子弹?老天,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枪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是在八月份准备来里德斯戴尔之前,从一堆老旧的军用器材中把它翻出来的。不过我想我把子弹和它放在一起了。”
法官:“抽屉是锁着的吗?”
公爵:“是的。但是钥匙经常挂在锁眼里,我妻子说我太粗心了。”
法官:“还有别人知道这支左轮手枪在那里吗?”
公爵:“我想弗莱明也知道,别人我就不清楚了。”
苏格兰场的侦探帕克是星期五到达现场的,目前还没有展开严密的调查。某些迹象让他想到:除了现场这些人,是不是还有某人或者某些人也在案发现场?但是目前他选择隐而不说。
法官开始按照时间顺序重组证据。大约在十点或者稍晚些时候,死者与丹佛公爵发生了争吵,然后死者离开了房子,再也没有活着回来。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证明公爵十一点半下楼了。马奇班克斯上校听到书房里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这个房间是重要证物左轮手枪平常存放的地方。而公爵的陈述则表明直到凌晨两点半,他都没有离开卧室。陪审团必须考虑这两种相互抵触的陈述哪一种更具有价值。然后,关于晚上响起的枪声也有不同的陈述。猎场看守人说他是十二点差十分听到的,但是他认为是偷猎者开的枪。也就是说,事实上很有可能确实有偷猎者。另一方面,玛丽女士说她大约在早上三点多听到了枪声,这个陈述与医生在四点半的时候认为死者已经死亡三四个小时的断定不吻合。同时,他们也记得医生说过死者在中枪之后并没有马上死亡。如果这个证言是可靠的,那么可以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半夜十二点左右,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看守人听到的那声枪声导致了死者死亡。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他们就要考虑一下玛丽·温西女士听到的那声枪声是如何发生的。当然,如果他们将其归因于偷猎者,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接下来就是死者的尸体,丹佛公爵早上三点发现死者躺在小花房门口,靠近那口被盖住的井。这儿看起来似乎毫无疑点,因为医生提供证据说,死者在距离房子大约七分钟路程远的灌木丛那儿中枪,随后被拖到了花房门口。死者毫无疑问是因为肺部中枪而死亡的,只是陪审团不能确定这一枪是他自己开的还是别人开的,如果是后者,那么是意外,是自卫,还是蓄意谋杀?如果是自杀,那么必须考虑死者的性格和他当时所处的境况。死者年纪轻轻,正处于年富力强的时期,而且表面上看来拥有相当可观的财产。他还有一份值得称赞的军职,深受朋友的爱戴。丹佛公爵对他深有好感,并且同意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尽管这些尚未证实,但是看起来死者正处于极好的人生阶段。公爵陈述说死者在星期三晚上宣称要解除婚约。但是他因此就冲出去开枪自杀,而没有跟玛丽女士谈过,甚至也没有写下片言只语,这能让人相信吗?还有,陪审团必须考虑一下公爵谴责死者的事情。他被指责靠玩牌行骗为生。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被质询
?99lib?有类似玩牌行骗的不良行为,甚至比被指控犯有谋杀罪或者通奸罪更会让人感到羞愧。这件事能产生的仅有的启发,就是不管正确与否,它有可能导致一个敏感的年轻人产生轻生的念头。但是这有可能吗?死者是在法国接受的教育,法国关于诚实的概念与英国有很大的不同。法官自己也曾与法国律师有过业务上的往来,他可以向陪审团保证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在法国发生,他们应该会允许不同标准的存在。不幸的是,那封所谓的描述质疑细节的信件不能被拿出来作证。另外,他们也必须自问一下,是不是自杀的人都习惯于选择向自己的头部开枪?还有,死者是如何拿到左轮手枪的?最后,必须要考虑的是,如果情况是那样的话,是谁将死者的尸体移到花房门口的?而且,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留下重要线索的危险,却不叫醒屋子里的其他人来帮忙?
如果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那么还有另外三种可能性:意外事故、过失杀人、蓄意谋杀。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有可能是这样的:死者或者其他某人出于某种目的,在那天晚上拿出了丹佛公爵的左轮手枪查看、擦拭、射击,或者只是握着把玩,但是手枪走火意外杀死了死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如何解释他的行为呢?他是谁?是谁将尸体拖到门口的?
法官又考虑了过失杀人的情况。他提醒陪审团:仅仅一句话,不管是侮辱性的还是威胁性的,都足以构成杀人的借口,但是冲突的发生必须是突然的而且是非预期的。例如,公爵追出来,希望劝说死者回屋睡觉,但是死者拒绝了,而且还伴以攻击性的殴打或者威胁,这有没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公爵因为手中有武器,出于自卫,开枪射击死者,那么这就是过失杀人。但是,如此一来,就要反问一下,为什么公爵出去追死者的时候要带着致命的武器?而且这个假设与公爵本人的证言有冲突。
最后,他们必须要考虑是否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这是蓄意谋杀。他们要考虑是否有人具有谋杀动机、谋杀手段以及谋杀时机,要考虑通过假设是否能合理地解释这个人的谋杀行为。而且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那么他的行为应该是可疑的、鬼鬼祟祟的,或者会蓄意隐瞒涉及案件的相关证据,或者——法官重点强调了这一点,并且盯着公爵的头部——会伪造其他证据,意图误导侦查方向。如果所有证据能够充分证明某个当事人犯罪的假设,陪审团就可以裁定当事人犯有蓄意谋杀罪。说到事情的这个方面,法官又补充了一点:要考虑到将死者拖到花房门口的人是否有帮手,还是凶手只是想直接把尸体扔到花房旁的井里——就是巡官克雷克斯所说的靠近发现死者尸体地点的那口井。如果陪审团认定死者是被谋杀的,但是证据不足以让他们指控现场的任何一个人的话,他们可以指定某个或某些不知名的人为凶手;但是如果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证实某个人犯有谋杀罪,那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犯罪的人终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在这些十分清晰直99lib?白的线索的引导下,陪审团很快就给出了判决:杰拉尔德·丹佛公爵犯有蓄意谋杀罪。
第02章 一只绿眼睛的猫
这里有一条猎犬,它将灵敏的鼻子贴在地面上嗅闻、搜寻。
——《酒、狗、酒》
有的人认为早餐是一天中最好的一顿饭。精力不那么充沛的人,则认为早餐是一天中最糟糕的一顿饭;而一周所有的早餐中,星期日的早餐无疑是最糟糕的一顿。
一群人聚集在里德斯戴尔的早餐餐桌前。如果从他们的面部表情来看,没有人会同意那顿早餐可以称作甜蜜的茶点或者圣洁的至爱。餐桌前唯一看起来似乎既不生气也不窘迫的人是尊敬的弗雷德里克·阿巴斯诺特先生,他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心一意地试图将熏鲱鱼的骨刺一下子全部挑出来。出现在公爵夫人餐桌上的这条普通的鱼,暗示着这一家人正处于混乱状态。
丹佛公爵夫人正在倒咖啡,这是她让人感到不自在的习惯之一。早餐迟到了的人会因此而可悲地意识到自己的懒惰。这个有着优雅脖颈、修长身形的女人,会一丝不苟地打理自己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照顾她的孩子。她一直都显得从容不迫,从来没有人看到她发过火,但是她会让你充分地意识到她的愤怒。
陆军上校马奇班克斯及其夫人并肩坐在一起。他们俩长得并不出众,相处时相敬如宾。马奇班克斯夫人没有表现出不悦,但是在公爵夫人面前显得稍稍有点儿窘迫,因为她无法表达她的伤心。如果你替一个人感到伤心,那么你可以说“可怜的人儿”或者“可怜的家伙”。但是很明显,你不能称呼公爵夫人“可怜的人儿”,你不能恰当地表达对她的同情、怜悯。这个念头使得马奇班克斯夫人感到紧张。而上校是觉得既窘迫又愤怒——关于窘迫,是因为当这个屋子的主人因为谋杀罪名被拘捕的时候,你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屋子里的沉默;而愤怒是模糊的、潜意识的,就像是受伤的动物的反应,因为这样糟糕的事情将狩猎季节的欢乐气氛驱散殆尽。
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不但显得不悦,简直有点儿愤怒了。还在少女时期,她就把“做什么都要诚实”作为座右铭写在了自己的记事本上。她总是认为将自己的精力集中在那些不好的事情上是完全错误的行为。即使到了中年,她仍旧下定决心要无视那些报纸新闻头条,例如“克里科伍一学校老师遭受攻击”、“酗酒,死于一品脱烈酒”、“花七十五英镑就可以获得一吻”、“她叫他老公”这样的新闻都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她说她完全不明白看到这样的新闻会有什么好处。她很后悔在公爵夫人缺席的情况下同意了里德斯戴尔之行。她从来都不喜欢玛丽小姐,认为她是让人反感的现代独立年轻女性的典型;另外,玛丽小姐战争期间在伦敦做护理工作时曾经与布尔什维克主义者有过接触,而这样的事情对于上流社会来说,是有辱尊严的。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也完全不关心丹尼斯·卡斯卡特上尉,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外表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当然,因为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想来里德斯戴尔,佩蒂格鲁夫人也只能随行。但是,她也不应该被牵扯进这样不幸的事件中。
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也十分气愤,原因很简单,来自苏格兰场的侦探不接受他帮忙查看房子和地上脚印的建议。一个在这种事情上富有经验的人——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曾经是郡级地方法官——却被排除在外,得听从他人的安排。这个人不但长得比他矮,居然还命令他从花房里出去,当时他正在那里根据玛丽的说法推想事件的整个过程。
这种愤怒和尴尬的气氛,反而淡化了因为侦探在场而被强化了的悲伤氛围。侦探是个十分年轻的人,身穿斜纹软呢西服,挨着莫伯斯律师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吃着咖喱饭。侦探是星期五从伦敦赶来的,与巡官克雷克斯意见不一致。他已经阻止了这场审讯,如果这场审讯是公开进行的,那么公爵就有可能避免被拘留。他非正式地扣押了这群不幸的人,因为他想重新审查每一个人,所以他们要困在一起度过这个让人讨厌的星期日了。在被证实了是彼得·温西勋爵的一位好朋友之后,他的冒犯行为完美结束,其结果就是他被安排在看守人的棚屋里睡觉,早上到这里吃早饭。
莫伯斯先生上了年纪,而且消化不好。他于星期四晚上迅速赶来了。他认为审讯过程极不妥当,他的委托人在那里完全是一副不合作的态度。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试图找到伊佩·比格斯先生,后者整个周末都不见人影,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口信。莫伯斯先生正在吃一些干的烤面包,侦探喊了他一声“先生”,然后将黄油递给了他。侦探之前就赢得了莫伯斯先生的好感。
“有谁想去教堂吗?”公爵夫人问。
“我和西奥多会去。”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说,“如果不麻烦,或许我们可以走着去,教堂离这里并不远。”
“大约有两英里半。”马奇班克斯上校说。
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
“当然你们可以坐车去,”公爵夫人说,“我自己也会去。”
“你自己吗?”弗雷迪
先生问,“我说,你不介意被盯着看吗?”
“是的,弗雷迪,这有什么问题吗?”公爵夫人问。
“哦,”弗雷迪先生说,“我的意思是,这里到处都是社会党人和卫理公会派教徒……”
“如果他们是卫理公会派教徒,就不会在教堂里出现。”佩蒂鲁格·罗宾逊夫人回答道。
“为什么不会?”弗雷迪先生反驳道,“我敢打赌,如果有什么热闹可看,他们肯定会去的。这么说吧,葬礼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乐子。”
“当然,”佩蒂鲁格·罗宾逊夫人说,“每个人在这件事情上都负有责任,不管他的私人感觉如何——尤其在今天,人们如此散漫的时候。”
她说完瞥了一眼弗雷迪先生。
“哦,罗宾逊夫人,你不用顾虑我。”这个年轻人温和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些讨厌的家伙把事情弄得很不愉快,那么大家不要责怪我。”
“什么人想责怪你,弗雷迪?”公爵夫人问。
“我只是这么说说。”弗雷迪先生说。
“莫伯斯先生,您怎么想?”夫人问道。
“我想,”律师说,同时小心翼翼地搅拌着自己的咖啡,“您的想法是极好的,这也会让您保持良好的声誉,亲爱的夫人,但是阿巴斯诺特先生对您可能会引来——呃——不愉快的公众关注的顾虑也是对的。呃——我自己也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是我不认为我们的信仰会要求我们在这种悲伤的情况下仍然出去惹人注意。”
帕克先生想起了墨尔本勋爵的一句格言。
“但是,”马奇班克斯夫人说,“就像海伦刚才说的,这有什么问题吗?没有任何人做过什么丢脸的事情,这里有一个愚蠢的误解。我不明白为什么想去教堂的人不能去教堂。”
“当然不是这样,当然不是这样,亲爱的。”上校热心地说,“我们可以这样去,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去,在布道之前出来。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不管怎样,这向大家表明了我们完全相信老丹佛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亲爱的,你忘啦,”他妻子回答道,“我答应过玛丽在家里陪她的,这个可怜的孩子。”
“当然,当然——我怎么这么蠢,她现在怎样了?”
“可怜的孩子,她昨天晚上几乎没有合眼,”公爵夫人说,“或许早上她可以稍微睡一会儿。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说不定可以因祸得福呢。”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说。
“亲爱的!”她丈夫紧张地接了一句。
“很想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收到伊佩先生的消息。”马奇班克斯上校赶紧转换话题。
“是啊,”莫伯斯先生嘟囔着,“我还指望着他能对公爵产生影响呢。”
“当然,”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说,“他必须说实话——为了大家着想。他必须说出他当时在外面都做了什么;如果不说,那么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哎呀,侦探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他们干的就是让人不领情的苦差事。”帕克先生突然插了一句。他好久都没说话了,他的声音吓了大家一跳。
“哦,”马奇班克斯先生说,“我希望你能立刻收回这句话,帕克先生。或许这句话会让真正的谋杀者——罪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不一定,”帕克先生说,“但是我会尽力把他抓住的。另外,”他咧嘴一笑,继续说道,“在这件事情上或许我会获得一些帮助。”
“谁会帮助你?”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问。
“她的小叔子。”
“彼得?”公爵夫人说。“帕克先生在哄着大家玩吗?”她又加了一句。
“不,当然不是。”帕克先生说,“温西如果不是懒惰的话,会是英国最棒的侦探之一,只是我们常常找不到他。”
“我已经给阿雅克修
发了电报——是留局待领电报,”莫伯斯先生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去那里。他临走之前没说什么时候回英国。”
“这个奇怪的家伙,”弗雷迪直率地说,“但是,他会回来的吧?我的意思是,如果老丹佛出了什么事,你看,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对吧?”
这段话之后就是一片可怕的沉默,直到一阵手杖点击地面的咔嗒声清晰地传来。
“我想,是彼得回来了。”公爵夫人说。
门被轻快地打开了。
“大家早上好啊,”进来的人愉快地喊道,“大家好吗?你好,海伦!上校,你去年九月欠我的两先令六便士到现在还没还呢。早上好,马奇班克斯夫人!早上好,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哦,莫伯斯先生,您不觉得这种天气真是糟糕透顶吗?弗雷迪,坐着,不用站起来,给你带来麻烦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啦。帕克,老家伙,你是多么值得信赖的家伙啊!总是现身于麻烦中对大家负责,就像是好用的万金油。我说,大家都吃完了吗?原想早点儿起床的,但是我睡得呼呼的,以至于本特都没有勇气把我叫醒。我本来打算昨天夜里就来打扰你们的——我们凌晨两点才到达,但是我想如果我这样做,你们肯定不会欢迎我的。呃,你说什么,上校?从法国飞往英国的维多利亚航班——从伦敦东北部到诺萨勒顿
——余下这段路该死的真难走,而且轮胎还被扎破了。‘贵族之家’该死的床铺很不舒服。我想我是不是还能幸运地吃到这里最后的一根香肠。什么?在一个传统的英国家庭里,周末的早餐桌上居然没有香肠?上帝保佑,这个世界怎么了,呃,上校?我说,海伦,杰拉尔德在做什么?你居然让他自己待着,你知道他经常会搞点儿恶作剧。呃
?99lib?t>,大家怎么了?咖喱?哦,谢谢!老家伙。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已经连着赶了三天的路了。弗雷迪,把面包递给我。请原谅,马奇班克斯夫人?哦,是的,科西嘉岛真是让人着迷——腰带中别着短刀的黑眼睛的年轻小伙子,令人快乐的漂亮小姑娘。每到一个地方,老本特经常会喜欢上一个小旅馆老板的女儿,你知道,他是个非常容易动感情的人。你们从来没想过,对吧?啊,老天,我实在太饿了。我说,海伦,我本来打算从巴黎给你带些中国绉纱衣服的,但是帕克赶在我前面闻到了血腥味,我们收拾好东西,就赶紧回来了。”
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站了起来。
“西奥多,”她说,“我想我们也应该准备去教堂了。”
“我来叫车。”公爵夫人说,“彼得,我非常高兴见到你。你一声不响就走了,可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请按铃叫仆人。很遗憾你没有及时赶到见到杰拉尔德。”
“哦,没关系,”温西勋爵愉快地说,“我可以到关押的地方去看他。你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一个人去看他会方便得多。可怜的波莉,她现在怎么样?”
“她今天可不能被打扰。”公爵夫人果断地说。
“我可不会这样做,”彼得说,“让她自己待着吧。今天我和帕克有高强度的工作要做,他要给我看那些带有血迹的脚印——很好,海伦,那不是誓言,而是关乎性质的形容词。我希望这些证据还没有被清洗掉,还没有吧,老家伙?”
“当然没有。”帕克说,“大部分都在花盆下面。”
“把面包和果酱递给我。”温西勋爵说,“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吧。”
去教堂的那一伙人的出发着实形成了一种温情的氛围。马奇班克斯夫人起身上楼去告诉玛丽彼得回来了。上校点燃了一支大雪茄。弗雷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推着皮革扶手椅来到炉边坐下来,把脚搁在铜制火炉围栏上。帕克则站起来走了一圈,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喱。
“我想你已经看过报纸了吧?”他说。
“哦,是的,我读了关于审讯的那一段。”温西勋爵说,“请原谅,我不得不说,这件事实在办得太糟糕了。”
“确实有失体面,”莫伯斯先生说,“有失体面。法官行为失当,他不应该匆匆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而对于由一群无知的乡下家伙组成的陪审团,你能期望什么呢?如果我能早点儿到这里——”
“恐怕这其中我也有部分责任,温西。”帕克后悔地说,“克雷克斯对我十分怨恨。斯泰普利的负责人越过他向我们这边报告了情况。我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到头儿那里争取了这个工作,因为我想如果这里面有某些误解或者困难的话,你知道,你肯定会希望能像任何人一样快速处理这件事。我对正在调查的伪造罪案进行了一些安排,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所以我直到晚上才出发。而到星期五我出现的时候,克雷克斯和法官已经很是亲密无间了,他们在那天早上就定案了——实在是荒谬——而且尽可能戏剧化地提出他们的证据。我仅仅来得及快速查看一下地面——很遗憾,因为克雷克斯以及他手下那帮无赖的脚印,现场已经被破坏了——而且没有可提供给陪审团的证据。”
“真是让人振奋的消息,”温西说,“这不怪你。另外,这不过给这场追逐游戏注入了一支兴奋剂。”
“事实上,”弗雷迪先生说,“我们不受尊敬的法官欢迎。受欢迎的是轻浮的贵族和放荡的法国人。我说,彼得,很遗憾你没有看到莉迪亚·卡斯卡特女士,你肯定会喜欢上她的。她已经回到戈尔德斯格林了,带着卡斯卡特的尸体。”
“哦,那么,”温西说,“关于尸体没有什么难以解释的地方吗?”
“没有,”帕克说,“法医给出的检查结果表明一切正常。他是被子弹击中肺部而死的。”
“但是,提醒你一句,”弗雷迪先生说,“卡斯卡特不是自杀的。我之所以没有说,是不想让丹佛的陈述显得更混乱。但是,你知道,那一套他心烦意乱、怒火中烧的说法,都是瞎说一气。”
“你怎么知道的?”彼得问道。
“嗬,亲爱的,我和卡斯卡特一起上的楼。我有点儿烦躁。股票大跌,早上射中的猎物也没有找到,而且与上校赌厨房里的猫有几个脚指头时还输给了他,所以我跟卡斯卡特说这真是一个该死的世界,或者说了别的类似的话。‘不,一点儿也不,’他说,‘相反,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新世界。我明天要跟玛丽谈谈婚期,然后我们会去巴黎定居,在那里人们更理解性。’我们又说了两句话,然后他就吹着口哨走开了。”
帕克看起来很严肃。马奇班克斯上校清了清嗓子。
“啊,啊,”他说,“我们大家都不了解像卡斯卡特这样的人,完全不了解。他从小在法国长大,你知道,一点儿都不像我们这些正直坦率的英国人,情绪常常起起落落、起起落落!非常忧郁、可怜的年轻人。啊,啊,彼得,我们非常希望你和帕克能尽快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不能让可怜的丹佛就这样被拘押在监狱中。你知道,他在那里肯定十分难过,可怜的家伙,这也太糟糕了。好吧,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展开调查,呃,帕克先生?我说,弗雷迪,把球挪过去一点儿怎么样啊?”
“你是对的,”弗雷迪先生说,“不过,上校,你可能要输给我一百了。”
“胡说,胡说。”经验老到的上校心情很好,“你玩得还真不错。”
莫伯斯先生退了出去,温西和帕克隔着一桌子残羹冷炙面面相觑。
“彼得,”侦探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来这里。如果你觉得——”
“听着,老兄,”他的朋友诚恳地说,“让我们去除一切杂念吧,就像以前那样办理这个案件。如果最后真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也希望是你参与了这件事情,而不是其他任何人。这个案件不同寻常,我将会投入我所有的精力进行调查。”
“如果你确信这样做是对的——”
“亲爱的,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也会派人去请你的。现在我们去办正经事吧。当然,我的假设是可怜的杰拉尔德没有做这件事。”
“我敢肯定他没有。”帕克表示赞同。
“不,不,”温西说,“你的方向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能如此轻率地下论——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可信的。你的任务是给我泼冷水,质疑我得出的任何结论。”
“太棒了,嗬!”帕克说,“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彼得深思了一会儿。“我想我们应该从查看卡斯卡特的卧室开始。”他说。
他的卧室中等大小,只有一扇窗户,从窗前可以俯瞰到前门。床被安放在右手边。窗户旁边有一个梳妆台。左手边是一个壁炉,壁炉前有一张扶手椅,还有一个小型写字台。
“所有的东西都没被动过,”帕克说,“克雷克斯也就只有这一点儿见识。”
“是的,”温西勋爵说,“非常好。杰拉尔德说当他指责卡斯卡特是无赖的时候,卡斯卡特跳起来,几乎撞翻了桌子,指的应该是这个写字台,那么,当时卡斯卡特应该是坐在扶手椅上的。是的,他是——他把它猛地往后一推,弄皱了地毯。你看!到目前为止,情况还不错。现在的问题是,他在那里做什么呢?他肯定不是在看书,因为这里没有书,而且,我们知道他冲出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很好。他在写什么东西?不,吸墨纸上干干净净的——”
“他可能在用铅笔写字。”帕克提示说。
“正确,真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有可能是这样。那么,当杰拉尔德进来的时候,他正把那张纸塞进衣服口袋里,因为它不在这里。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在尸体上没有发现它,所以他当时应该不是在写什么东西。”
“除非他把纸塞在了别的什么地方,”帕克说,“我们还没有搜遍所有的地方。你知道,按照正常的推断——如果我们同意哈德罗十一点五十听到的枪声就是案发现场的那一声,在这之前至少有一个半小时他行踪不明。”
“很好。我们现在还没法证明他当时正在写东西,对吗?呃,接下来——”
温西勋爵在坐下来之前,先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查看扶手椅的表面。
“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说,“我们继续吧。卡斯卡特坐在我现在坐着的地方,他没在写东西,他——你确定这个房间没被动过?”
“确定。”
“那么,他也没有抽烟。”
“为什么没有?或许丹佛进来的时候,他正要将雪茄或者香烟的烟头扔进壁炉里。”
“没有香烟,”彼得说,“否则我们会在某个地方发现一些痕迹——地板上或者壁炉上,烟灰会飘落到那上面。但是雪茄——啊,我想,他有可能正在抽雪茄,这个不会留下痕迹。但是,我希望他并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杰拉尔德的陈述是真实的。一个紧张不安的人是不会坐下来享受睡前一支烟的美妙滋味的,而且还小心谨慎地不留下烟灰。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弗雷迪是正确的,卡斯卡特那天对生活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满足感,那么这正是他有可能做的事情。”
“实际上,你认为阿巴斯诺特先生有可能捏造事实?”帕克沉思着说,“我没有这样的感觉。作伪证的人得有想象力、心怀恶意,而我认为这两者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温西勋爵说,“我了解弗雷迪,他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另外,他也没有编造任何故事的才智。但是让我困惑的是,杰拉尔德同样没有这种才智来编一个发生在他和卡斯卡特之间的戏剧故事,简直能够在艾德菲剧院上演。”
“另一方面,”帕克说,“如果我们假设是他杀了卡斯卡特,那么他就有动机来编造这样一个故事。狗急了还会跳墙——我的意思是,任何人处于危急时刻,脑袋都会特别灵光。而且这个故事的情节显得很牵强,这也正说明了他不 662f." >是一个很善于讲故事的人。”
“是的,哦,上帝。那么,到目前为止,我的所有发现都被你推翻了。不用担心,我虽然惨遭失败,但是不会屈服。我们继续,卡斯卡特坐在这里——”
“你哥哥也是这样说的。”
“真应该诅咒你,是我说他坐在这里。至少,某个人在这里坐过。它留给人一种印象,好像某个人曾经在这个垫子上坐过。”
“那有可能发生在那天早些时候。”
“胡说,他们一整天都在外面。那个撒都该教派的动作你不要做得太夸张了。我说卡斯卡特坐在这里,并且——喂!喂!”
他身体前倾,眼睛盯着壁炉:“这里有一些烧焦的纸,查尔斯。”
“我知道。昨天我看到的时候也十分惊喜,但是后来发现其他几个房间里也有相同的情况。白天当所有的人都出去之后,他们会将卧室壁炉里的火熄灭,在晚饭之前一小时重新将火点燃。这里只有厨师、女仆和弗莱明留了下来,你知道他们得为这么大的一个聚会做不少事情。”
温西勋爵捏起那些烧焦了的碎片。
“我没法反驳你的话,”他失望地说,“而且这些早报的碎片也证明了你是对的。接下来,我们仅仅能假设当时卡斯卡特坐在这里除了沉思什么都没干。但是,恐怕这样并不能帮助我们深入下去。”他站起来走向梳妆台。
“我喜欢这些玳瑁装饰,”他说,“这是‘夜之吻’的香味——非常好闻。这对我来说可是新鲜的东西,我要让本特留意一下。一个非常漂亮的修甲器,是不是?你知道,我喜欢干净整洁,但是卡斯卡特总给人一种有点儿过分修饰的感觉。可怜的家伙!他将被葬在戈尔德斯格林。你知道,我仅仅见过他一两次,他给我的印象是无所不知。当我知道玛丽喜欢他的时候,我感到十分吃惊。你看,她比我小五岁。战争爆发的时候,她离开学校去了巴黎的某个地方,而我则参军了,后来她回来做了一些医护和社会工作,我很少能见到她。那时候,她忙于建立新世界,很少和我说话。我想那时候她得到了一些伪和平主义者的喜爱。然后,我病了,你知道,我被芭芭拉抛弃了,从此一点儿都不愿意介入别人的爱情麻烦中。后来我陷入了阿滕伯里珠宝案——结果就是我对自己的妹妹不是一般的不了解。但是,看起来她喜欢的男人的类型似乎发生了变化。母亲跟我说卡斯卡特风度翩翩,我想这意味着对女人很有吸引力。男人与女人的眼光不同,没有一个男人能看出另外一个男人的魅力,但是母亲总是对的。这个家伙留下了什么账单、票据吗?”
“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帕克回答道,“有一本考克斯银行查令十字街支行的支票簿,但是是空白的,没有什么用处。很显然,他办理的是小额活期账户,为了在英国使用方便,好临时向旅馆或裁缝支付费用。”
“有银行存折吗?”
“我想他的主要票据都在巴黎。他在那里靠近河边的某个地方有套公寓,我们与法国当地警察局取得了联系。他在奥尔巴尼有个房间,我已经告诉他们将那间屋子锁起来,直到我到达那里。我想明天赶到城里去。”
“是的,你是对的。他有钱包吗?”
“有,给你。各种面额的纸币,加起来大约有三十英镑。还有一个葡萄酒商人的名片、购买一条马裤的账单。”
“没有信件吗?”
“没有。”
“是啊,”温西说,“我猜他是那种不会保留信件的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
“是的。我问过仆人他有没有收到过信件,他们说为数不少,但是他从来没有乱扔乱放过。他们也说不出他曾经给谁写过信,因为所有寄出去的信都被直接扔进了邮包——而邮包要被运到邮局后才打开——或交给了邮差,当然邮差是他喊来的。但是他们的普遍印象是,他写信不多。女仆说她从来没发现过垃圾篓里有废弃的纸张。”
“好,这个信息十分有用。等一下,这是他的钢笔,非常漂亮——奥诺多牌,足金外壳。哎呀,没有墨水!我不知道从这里能推论出什么。顺便说一句,我没有看到任何铅笔。我倾向于认为你说他在写信的假设是错误的。”
“我没有假设任何事情,”帕克温和地说,“我猜你是对的。”
温西勋爵从梳妆台前走开,看了看衣橱,又翻了翻床边底座上的两三本书。
“《鹅掌女王烤肉坊》,《紫水晶的指环》,《南风》——我们年轻的朋友喜欢现实主义风格,《库特拉纪事》——啧啧,查尔斯!《曼侬·莱斯科》。好了,这里还有别的东西我应该看看吗?”
“我想没有了。现在你想去哪里?”
“我们跟着他们下去。等等,谁住在隔壁房间?啊,对了,那是杰拉尔德的房间。海伦还在教堂里,我们进去看看。当然,那里肯定被清扫过了,而且现场已经被观察者们破坏了。”
“我想是的。我几乎很难将公爵夫人请出卧室。”
“是的。这就是杰拉尔德向外大声喊叫的窗户。哈,壁炉里什么都没有,当然——自那以后炉火被点燃过。我说,我很想知道杰拉尔德到底把那封信放在哪儿了——我是说弗里伯恩写来的那封信。”
“没人能从他嘴里得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帕克说,“莫伯斯先生曾经问过他。公爵坚称他已经把信毁掉了,莫伯斯先生说这简直荒谬。确实如此。如果他要指责他妹妹的未婚夫,他总得为他的疯狂行为提供一些证据啊,对吧?或者他以为自己像韵文体传奇故事中的哥哥一样,只要简单地说一句‘我不允许,我不同意’就行了?”
“杰拉尔德,”温西说,“是个和善、规矩、正派、受过良好教育的学院派人士,也是个一本正经的傻瓜,但是我不认为他会那么古板、保守。”
“但是,如果他有这封信,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是啊,为什么呢?按道理,一封大学校友从埃及写来的信应该不会造成危害。”
“你说,”帕克不太确定地说,“弗里伯恩会不会在信里还提到了一些陈年往事——呃——而这些往事是你哥哥不想让公爵夫人知道的?”
温西勋爵停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一排靴子。
“这也有可能。”他说,“有这样的机会——即使情节不严重,海伦也会充分利用的,”他若有所思地吹着口哨,“但说到上绞刑架——”
“温西,你猜你哥哥考虑过他会被处以绞刑吗?”帕克问。
“我认为莫伯斯对他把话说得太直接了。”温西勋爵说。
“确实如此。但是他确实意识到——想象到——了一个英国贵族有可能会因为间接证据能充分证明的谋杀罪名成立而被绞死吗?”
温西勋爵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想象不是杰拉尔德的强项。”他承认道,“假设他们真的会绞死贵族?他们不能在伦敦塔丘被砍头或者执行别的刑罚吗?”
“我会查证一下的,”帕克说,“但是他们确实在一七六〇年绞死了费勒斯伯爵。”
“真的吗?”温西勋爵说,“哦,那是福音书里异教徒的下场,而且,那毕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们希望那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帕克说,“而且后来他还被碎尸了,但是这种刑罚已经被废除了。”
“我们将这些告诉杰拉尔德,”温西勋爵说,“让他慎重对待这件事。星期三晚上他穿的是哪双鞋?”
“这双,”帕克说,“但是这个傻瓜已经把它洗刷干净了。”
“是的,”温西勋爵挖苦道,“嗬,好一双厚重的系带靴子。”
“他那天还绑着护腿,”帕克说,“在这里。”
“看起来像是为了在花园中散步而精心准备的。但是,就像你说过的,那天晚上地面很潮湿。我必须问一下海伦杰拉尔德最近是不是饱受失眠的折磨。”
“我问过了。她说他不是经常失眠,只是偶发性的牙疼才会让他睡不好觉。”
“但是这并不能构成一个人在如此寒冷的夜晚出门散步的理由。好了,我们下楼吧。”
他们穿过台球室时,上校正在里面打盹。然后,他们进入了花房。
温西勋爵忧郁地环顾着房间里的菊花和球茎植物。
“这些植物看起来该死的生机勃勃,”他说,“难道你允许园丁天天到这里来浇水吗?”
“是的,”帕克辩解道,“但是他们必须严格遵守规定,只能从席子上走。”
“好的,”彼得说,“把它们拿开,我们开始工作。”
他趴在地上,拿着他的放大镜仔细查看地板。
“我猜他们都是走的这条路。”他说。
“是的,”帕克说,“我已经鉴定过大部分痕迹,大家都从这里进进出出。这是公爵的脚印,他从外面进来,被尸体绊了一下。”帕克打开外面的门,掀起席子让沾着沙子的脚印露出来,沙子因为沾上了血迹而变色了。“他因为绊到尸体而跌倒了,这里是他的膝盖和鞋头的痕迹。然后他进入屋子,穿过花房,在门内留下了一个由黑色的泥渍和沙子形成的污迹。”
温西勋爵蹲着身子仔细研究着那些痕迹。
“幸亏这儿的沙土比较松软。”他说。
“是的。就这一块地面是这样的。园丁告诉我,他每天都要到这里用水罐从水槽里盛水,所以这里经常被踩成一片泥泞。他们通常是从井里打水上来把水槽注满,然后用水罐从水槽里盛水。今年地面的情况尤其糟糕,所以他们几周前在这里铺了一层新的沙子。”
“真可惜,他们没有再费点儿力气把整条路都铺上。”温西勋爵咕哝着说,他正站在一条窄窄的帆布上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好的,这证明杰拉尔德只走到这里。那是谁的?”
“哦,巡警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个橡胶鞋底踩出来的脚印是克雷克斯的。他的脚印到处都是。这个弧形的脚印是阿巴斯诺特先生穿着室内拖鞋留下的。这些都可以略过不看。但是,这里,你看,从门口过来的这一排脚印,踩得比较深,是女人的脚印,后来被证实是玛丽的。这儿也有,就在井边。她出来查看过尸体。”
“一点儿都没错,”彼得说,“后来她又进来了,鞋底沾了一些红色的细沙。完全正确。”
花房外围是一些放置小型植物的花架。架子下的地面潮湿阴暗,一些仙人掌之类的植物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中间零星点缀着一些铁线蕨,被一排正在怒放的大大的盆栽菊花遮住了。
“你看出什么了?”帕克看到彼得专注地盯着这幽暗的地方,便向他询问。
温西勋爵从两个花盆之间缩回鼻子,说:“谁在这里放过什么东西。”
帕克快速走过去。在仙人掌中间确实有一个清晰的有棱有角的长方形痕迹,因为隐藏在花盆后面,所以没被发现。
“很高兴杰拉尔德的园丁不是那种尽职尽责的讨厌的家伙,那种人甚至不会任由一棵仙人掌在室外过冬,”温西勋爵说,“或者会将这些下垂的枝叶轻柔地扶起来——哦!该死,这些恼人的带刺植物就像深红色的刺猬一样。你来量一下。”
帕克开始测量那痕迹。
“两英尺半长,六英寸宽,”他说,“非常深。这里明显下沉了,而且把植物压坏了。会是横木之类的东西吗?”
“我想不是。”温西勋爵说,“你看这边的痕迹比另外一边的深。我想这个东西的重心在这一边,它斜靠在玻璃上。如果你问我的个人观点是什么,我猜它是个手提箱。”
“手提箱!”帕克惊讶地喊道,“为什么是手提箱?”
“为什么不是呢?我想我们可以猜测它在这里没被放很长时间。它应该很显眼,如果是白天应该会被发现。有人将它塞在这里,便于取到——假设是凌晨三点——而且不希望它被人发现。”
“那么它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呢?”
“我想,几乎马上就被拿走了。不管怎样,是天亮之前,否则巡官克雷克斯不可能看不到。”
“我猜它应该不是医生的医药箱吧?”
“肯定不是——除非医生是个傻子,因为无论凭着直觉还是出于方便,都会把箱子放在身边。为什么会把箱子放在这么脏乱潮湿而且非常不恰当的地方?不,除非克雷克斯或者园丁乱放东西,它应该是星期三晚上被杰拉尔德或者卡斯卡特——再或者是玛丽,我猜——塞进去的。我想没有其他人会想要隐藏什么东西了。”
“有的,”帕克说,“有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还未确定的人。”
“他会是谁呢?”
作为回答,帕克先生骄傲地向前迈到一排被席子小心地遮盖着的木架子前,像主教为纪念物揭幕一样掀开了席子。这时,一些呈V字形线路的脚印露出来了。
“这些,”帕克说,“不属于任何人——呃,我的意思是,不属于任何我们曾经见过或者听说过的人。”
“好哇!”彼得说,“‘从陡峭的山坡上奔下,他们追寻着细小的脚印’——只是这些很大。”
“没这么幸运,”帕克说,“现在更类似于这种情况:‘他们从积雪覆盖的岸边赶来,脚印一个接着一个,一直延伸到木板中央,再远一点儿一个都没有!’”
“伟大的诗人,华兹华斯。”温西勋爵说,“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们来看一下,这些脚印——一个穿着十号鞋的男人留下的;鞋的后跟有点儿磨损了,左脚鞋的内侧留下了印迹——是从稍微硬一点儿的主路上过来的,但那里没有这样的脚印。它们延伸到了尸体旁——这里,就是这摊血迹所在的地方。我说,这就很奇怪了,你不这样认为吗?不是这样的?或许吧。尸体下面有脚印吗?不好说,这里已经弄得乱糟糟的了。嗯,这个人走到这里——这儿有一个深深的脚印。他仅仅是打算将卡斯卡特的尸体扔进井里吗?突然他听到了声响,吓得赶紧转身,踮着脚尖跑进了——灌木丛中,哎呀!”
“是的,”帕克说,“脚印在灌木丛中长满小草的小路上再次出现,最终也在那里消失。”
“啊,那么,等一会儿我们跟着他的脚印去看看吧。它们来自哪里呢?”
两个人沿着房屋周围的小路查看。除了花房附近的那一段路外,其余的路上的沙层都铺了很长时间,非常结实,很难在上面有所发现,尤其是这两天还阴雨连绵。帕克唯一能向温西确定的是,这里有过拖拉的痕迹和血迹。
“什么样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吗?”
“是的,大部分都消失了,那些卵石也被换掉了——你看,这里有些奇怪。”
在花园边上的草本植物的旁边,有一个清晰的被深深压入泥土中的男人的手掌印,手指指向房屋的方向。沙土小路上被划出了两条长长的沟痕。花床与小路之间的草本植物上有血迹,草地的边缘被破坏和践踏了。
“我不喜欢这些。”温西勋爵说。
“太可怕了,是不是?”帕克表示赞同。
“可怜的家伙!”彼得说,“他费了很大的劲儿在这儿挣扎。这就解释了花房门口的血迹为什么是那样的。但是是什么样的恶魔将一个还没有完全死去的人拖走的呢?”
这条小路再往前延伸几码就与主路会合了,主路被灌木丛框界了出来。两条路的交会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迹,再往前二十码左右它们就往一旁转进了灌木丛。一棵大树什么时候被砍倒了,使得林中露出了一小块空地,中间有一块防水油布被仔细地铺展开来,并用木钉固定好了。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菌类和落叶的腐朽气味,让人觉得沉闷、窒息。
“悲剧的一幕。”帕克简短地说,将防水油布卷拢起来。
温西勋爵带着悲伤的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地面。他穿着大衣,围着厚厚的灰色围巾,脸又窄又长,看起来就像一只忧郁的大鹳鸟。倒在地上的人拼命挣扎,把枯叶碾压、刮擦得狼狈不堪,并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了凹陷的痕迹。一处颜色发暗的地方显示这里曾经被一摊血浸染过。一棵西班牙白杨正在患锈病,叶片还未染上秋天的颜色,已经发黄了。
“这里是发现手绢和左轮手枪的地方。”帕克说,“我试图查找指纹,可是雨水和泥渍将这里搞得一团混乱。”
温西拿出他的放大镜,趴下来,开始巡视。他匍匐在地上,仔细检查整个地面,帕克沉默地跟随在后。
“他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温西勋爵说,“没有抽烟,正在思考某些东西,或者正在等待某个人。这是什么?啊,你看,十号大的脚印再次出现了,是从远远的树林那边过来的。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很奇怪!卡斯卡特是被近身枪击的,是吗?”
“是的,烧焦了衬衫的胸口部位。”
“应该是这样。为什么他会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让人开枪射击呢?”
“我猜,”帕克说,“如果他与‘十号脚印’有约,而这个人是他熟识的,那么这个人就能近身接近他,而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管怎样,在卡斯卡特看来,这是一次友好的约会。但是关于左轮手枪有一个疑点,‘十号’是如何拿到杰拉尔德的枪的呢?”
“花房的门是打开的。”帕克不太确定地说。
“除了杰拉尔德和弗莱明,没有人知道那个。”温西勋爵反驳道,“另外,你的意思是,‘十号’走到这里,先去书房取了手枪,然后又返回这里,杀死了卡斯卡特?这看起来可是个拙劣的办法。如果他事先谋划好要枪杀谁,为什么不带着武器来?”
“看起来更有可能是卡斯卡特随身携带着手枪。”帕克说。
“那么为什么没有打斗的痕迹呢?”
“或许是卡斯卡特向自己开枪了。”帕克说。
“那么‘十号’为什么要把他拖到一个惹人注意的地方,然后逃走?”
“等一下,”帕克说,“会不会是这样?‘十号’与卡斯卡特定好了约会——让我们假设,是为了勒索他。他通过某种方式在九点四十五分和十点十五分之间将自己的意图传达给了卡斯卡特,这可以解释卡斯卡特的行为变化,由此我们也可以认为阿巴斯诺特先生和公爵说的都是事实。卡斯卡特在与你哥哥发生争吵之后粗暴地摔门而出,冲下来到这里赴约。他在这里踱来踱去,焦躁地等待着‘十号’。‘十号’赶到了,开始与卡斯卡特谈判。卡斯卡特打算给他钱,可是‘十号’胃口很大,开价太高。卡斯卡特说他现在确实没有那么多钱,于是‘十号’就开始说狠话,说如果是这样,就不要怪他泄密了。卡斯卡特反驳道:‘你如果这样做,就等着下地狱吧。你什么都不会得到。’于是,卡斯卡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枪,开枪自尽。‘十号’十分懊悔,他发现卡斯卡特还没有死,便将他扶起来,半扶半拖地带着他往房子走去。因为他长得比卡斯卡特矮小,而且力气不足,这可是个艰苦活儿。当他们刚刚来到花房门口时,卡斯卡特最后大出血,死了。这时,‘十号’突然意识到他正在别人的房子前面,在凌晨三点和一具死尸在一起,被人看到了肯定没法解释。于是,他扔下了卡斯卡特,匆匆逃跑了。后来,丹佛公爵进屋时被尸体绊倒了,也就有了后面那些戏剧性的场面。”
“好啊,”温西勋爵说,“真是棒极了,但是你说说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杰拉尔德是三点发现尸体的,医生四点半到达这里,宣称卡斯卡特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好的,那么我妹妹三点听到的枪声又是怎么回事呢?”
“听我说,老家伙,”帕克说,“我不想显得对你妹妹很无理。我可不可以这样解释,我猜三点的枪声是偷猎者弄出来的?”
“当然可以是偷猎者。”温西勋爵说,“那么,帕克,事实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纠结在一起了。我们暂时先采纳刚才的假设。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找到‘十号’,因为他或许可以提供证据证明卡斯卡特是自杀的。至于我哥哥,我需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而我现在还想知道的是:‘十号’是以什么来勒索卡斯卡特的?是谁将手提箱藏在了花房那儿?杰拉尔德凌晨三点在花园里干什么?”
“好的,”帕克说,“我们先从‘十号’出现的地方开始追踪。”
“嘿,嘿,”当他们回到“十号”留下踪迹的地方时,温西勋爵叫嚷起来,“这里有东西——这里真的有埋藏于地下的宝藏,帕克!”
他从枯叶和泥土中抠出一个小小的、闪闪发光的物件——它在他的指间闪耀着白色和绿色的光芒。
这像是女性悬挂于手镯上的小饰物——一块小小的猫形钻石,眼睛是两颗闪亮的绿宝石。
第03章 泥渍和血迹
万物都有所归,但是给我血……我们说:“在这里,给你血!”这是一个事实,我们毫不避讳。毫无疑问……你知道,我们都是嗜血的。
—— href='2123/im'>《大卫·科波菲尔》
“迄今为止,”当他们追寻着“十号先生”的踪迹艰难地穿过那片小树林的时候,温西勋爵说,“我总是认为,犯罪的人在匆忙之中落下个人饰品中的小物件,因此而暴露自己的踪迹——瞧瞧这个人,将东西落在了被踩坏的菌子上——这只是侦探小说作者为了编造故事而虚构的。我想,关于我的工作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呃,你从事这个行业还没有多长时间,不是吗?”帕克说,“另外,我们还不知道这块猫形钻石是不是凶手的。或许它是你家族中某个成员的饰品,已经被丢失在那里很多天了。或许它属于这个地区的某个人,或者就是上任房客,而它已经躺在这里很多年了。这断掉的部分应该是我们的朋友——我想是的。”
“我会问一下我的家人的。”温西勋爵说,“我们也可以在村子里调查一下是否有人曾经寻找过一只猫——由上好的宝石制作而成的猫。这不是那种丢了也无所谓的东西——我完全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好极了——我找到了。他被树根绊倒了。”
“活该。”温西勋爵挺直了脊背,恶狠狠地说,“我说,从人类的生理结构来说,他们可不大适合做侦探工作。如果人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或者膝盖上长着眼睛,那或许更实用一些。”
“从生物进化的目的论来看,这可有很多内在的困难。”帕克平静地说,“哦,我们到了庄园的围篱带了。”
“他肯定是从这里翻越过来的。”温西勋爵指着一处顶端被弄坏了的围篱说,“这个凹痕是他跳下来时脚后跟的着地处,而这里是手掌和膝盖留下的痕迹。嘿,帮一下忙,老兄,可以吧?谢谢。这里有个旧的断口,我看,镇上的蒙塔古先生应该考虑一下好好修整修整他的篱笆了。‘十号’的外套被篱笆扯破了,这里留下了一块柏帛丽布片。好运气!那边有个深深的潮湿的大坑,我现在就下去看看。”
滑行时弄出的擦撞声表明他已经行动起来。帕克被无情地抛弃了,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距离大门只有一百码左右。他从这里走开了,正好遇到了从棚屋里出来的猎场看守人哈德罗。
“打扰一下,先生,”帕克对他说,“星期三晚上你有没有发现偷猎者的踪迹?”
“没有,”看守人回答道,“我连一只死兔子都没看到。我估计是那位小姐听错了,我听到的那声枪声应该是上尉被枪杀时传出的枪声。”
“可能是这样。”帕克说,“你知道那边的篱笆顶部被弄坏多长时间了吗?”
“有一两个月了。应该找人把它修好,可是修理工病了。”
“我想,大门晚上是锁起来的吧?”
“是的。”
“任何人要进来都得叫醒你才行吧?”
“是的。”
“我猜,星期三你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在篱笆外徘徊闲逛吧?”
“没有,先生。但是我妻子有可能看到。嘿,女人!”
哈德罗太太被叫到了门口,一个小男孩攀着她的衣裙。
“星期三?”她说,“没有,我没看到什么人在那儿闲逛。我要留神是否有人踩踏草坪,但这里是个偏僻的地方。呃,约翰,那天倒是有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经过。”
“骑摩托车的年轻人?”
“我想是的。他说他的车胎被扎破了,向我要了一桶水。”
“他就说了这些吗?”
“还问了我这个地方的名字,这是谁的房子。”
“你告诉了他丹佛公爵住在这里吗?”
“是的,先生。他说他猜肯定有很多先生在这里打猎。”
“他说过他要去哪里吗?”
“他说他是从威尔戴过来的,要到库姆博去。”
“他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大约半个小时。然后他发动了摩托车,摩托车一颠一颠地朝着芬顿的方向驶去了。”
她指向右方,温西勋爵正在那边的路中间打着手势。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同大多数人一样,她描述人物的基本特征的能力比较差,只记得那个人很年轻,高高的,不黑也不白,穿着骑摩托车的人经常穿的长外套,腰间扎着腰带。
“是个绅士吗?”
哈德罗太太犹豫了一会儿,帕克在心里已经把这个陌生人界定为“绝对不一般”了。
“你是否碰巧记下了他的车牌号码?”
哈德罗太太当然没有记住。“但是他的摩托车有个挎斗。”她补充道。
温西勋爵打手势的幅度加大了,帕克先生赶紧跑过去跟他会合。
“快点儿,不要再闲话家常了。”温西勋爵不分青红皂白地说道,“这是一道漂亮的深沟——
“从这样一道深沟上方,
“当轻柔的微风温柔地轻吻着树木,
“安安静静地从这样一道深沟上方拂过,
“我们的朋友,我想,要爬上特洛伊的城墙,
“并且擦掉他灵魂上的污泥。
“——看看我的裤子吧。”
“这边有攀爬的痕迹。”帕克说。
“是的。他站在沟里的这个位置,一只脚踏在篱笆坏掉的地方,一只手抓住上方,用力把自己抻了上去。‘十号’必定异常高大、强壮有力而且行动敏捷。我的脚都抬不到那个位置,更不用提他的手抓住的那个地方。我五英尺九英寸高。你能够到吗?”
帕克身高六英尺,伸长手臂只能挨到坑顶的位置。
“我或许可以做到——如果哪天发挥得好的话,”他说,“为了某个适当的目标,或者因为受到了适当的刺激。”
“就是这样的,”温西勋爵说,“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十号’特别高大强壮。”
“是的。”帕克说,“稍微有点儿遗憾的是,就在刚才,我们还假设这个人异常矮小瘦弱,不是吗?”
“哦!”彼得说,“好吧——好吧,就像你所说的,这确实有点儿遗憾。”
“好吧,我们现在来理清一下思路。我猜他应该没有同谋在下面给他提供帮助吧?”
“没有,除非他的同谋没有脚或者会隐形术。”温西勋爵指着这里仅有的“十号”的脚印说,“另外,在黑漆漆的夜晚,他是怎么直接摸到坏掉的篱笆这里的呢?看起来似乎是这附近的邻居,或者他以前曾经到这里实际查探过。”
“基于你的这个回答,”帕克说,“我可以给你讲述一下我与哈德罗太太‘闲话家常’的内容。”
“嗬!”温西勋爵听完之后说,“这可真有趣,我们最好在里德斯戴尔和芬顿调查一下。现在我们知道了‘十号’来自何方,那么,把卡斯卡特的尸体扔在井的附近之后,他去了哪里呢?”
“脚印向禁猎区延伸过去了,”帕克说,“在那里失去了踪迹。那儿的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落叶和欧洲蕨。”
“好的,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再追寻他的脚印了。”他的朋友反驳道,“这个家伙进去了,现在肯定不在里面,又出去了。我想他应该不是从大门出去的,否则哈德罗会看到他;他也不是原路返回的,否则会留下某些脚印。因此他是从另外的地方出去的,我们沿着篱笆走一圈吧。”
“那么,我们应该向左转,”帕克说,“那边是禁猎区,很显然他是从那边出去的。”
“对。这里不是教堂,沿着逆时针方向行走应该不会带来伤害。说到教堂,海伦应该回来了。我们继续,老朋友。”
他们穿过主路,经过了棚屋,离开了小路,沿着横过一片空旷草地的篱笆行走,不久他们就找到了他们想要找的东西——在一个铁钉上飘着一块被遗弃的布片。在帕克的帮助下,温西勋爵以一种欢快的兴奋心情爬了上去。
“在这里,”他大声喊道,“柏帛丽大衣的腰带!他在这儿完全放弃了防范和戒备。这里是这个家伙逃命时留下的痕迹。他把柏帛丽大衣扯开了,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地跃起——一次,两次,三次——得越过篱笆。在第三次跳起来的时候他抓住了钉子,赶紧往上爬,紧紧地攀着篱笆。这里有挣扎的痕迹。他终于爬到了顶端。哦,裂缝这里有血迹,他的手划破了。他掉了下来,恼怒地一把把衣服扯开,因此留下了这条腰带——”
“我倒希望你掉下来,”帕克抱怨道,“你快把我的锁骨压断了。”
温西勋爵顺从地滑落下来,指间夹着那条腰带站在那里,那双敏锐的灰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地面。忽然,他拽住帕克的胳膊,沿着篱笆快速朝更远的一边走去——那里有一道用石头砌成的极具乡村风格的矮墙。他像小猎犬一样伸出鼻子沿途闻嗅,舌尖咬在齿间。然后,他跳了过去,转过身面向帕克说:“你读过《最后一个吟游诗人的歌》吗?”
“在学校里读过很多次。”帕克说,“怎么了?”
“那里面有一个顽皮的小听差,”温西勋爵说,“在最不必要的时候,总是大喊‘发现了!发现了!发现了!’。我一直都认为他是个特别讨厌的人,但是现在我知道他的感受了。你看看这里。”
在靠近墙根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条下陷的泥泞而狭窄的小路,和大路形成直角,上面有清晰的挎斗摩托车驶过的痕迹。
“太棒了。”帕克先生赞许地说,“前车胎是新的邓禄普牌的,后车胎是旧的。再好不过了。车辙是从大路那儿延伸过来的,然后又折回到大路上。这个家伙把车放在这里,以防从大路上经过的某个人将车顺手推走,或者将车牌号码记下来。然后,他步行到他白天已经查探过的篱笆损坏处。卡斯卡特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十分惊慌,逃进禁猎区,抄近路跑到了摩托车这里。很好。”
他在墙上坐下来,掏出笔记本,简要地记录下目前所知的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信息。
“形势开始变得对杰拉尔德有利了,”温西勋爵说,他倚在墙上,轻轻地吹起了口哨,那是巴赫的一段优美的曲子,“让耶路撒冷的孩子们……”
“我说,”弗雷迪·阿巴斯诺特先生开口道,“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傻子发明了星期日下午这个东西?”
他往书房的壁炉里添了一些木炭,故意弄得哗啦作响,惊醒了正在打盹的马奇班克斯上校。上校睡眼蒙眬地接了一句:“嗯?好极了。”随后,他立刻又陷入了打盹的状态。
“好了,弗雷迪,别再抱怨了。”温西勋爵说,他正一会儿烦躁不安地开开关关书桌所有的抽屉,一会儿又懒洋洋地将落地长窗的插销扯来扯去,“想想可怜的杰里的感受,哦,我最好给他写两句话。”
他立刻回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纸准备写信。“这个房间主要是用来写信的吗?你知道吗?”
“不知道。”弗雷迪说,“我本人从来不写信。如果你可以发电报,那么写信的意义是什么呢?只不过为了鼓励人们写来回信。我想丹佛可以在这里写也可以在别处写,一两天前我还看到上校在这里和笔墨较劲,是吧,上校?”——上校嘟囔了一句,听到自己名字的反应就如同小狗在睡梦中摇摆了一下尾巴——“怎么,没有墨水了吗?”
“我只是有些疑惑。”彼得平静地回答,他用裁纸刀将吸墨纸便笺簿的第一页裁下来,将它举到灯光下,“对极了,老家伙。可以给你细致的观察打满分。这里是杰里的签名,这里是上校的。这里还有一些大大的、潦草的笔迹,我想应该是一位女性的。”他又看了看那张纸,然后摇摇头,将它叠起来,夹进了自己的小笔记本。“从那上面似乎看不出什么来,”他说,“但是你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隐藏起来了。‘什么好东西的五个什么东西’——可能是在发牢骚吧;‘oe—is fou’——我猜是‘发现’这个词。好吧,把它收起来总没有坏处。”彼得展开先前拿出的信纸,开始写信:
亲爱的杰里——我是彼得,我现在正在家中搜寻证据,整个过程令人十分兴奋——
上校打起鼾来了。
星期日下午。帕克正驱车前往芬顿,并且身负途中在里德斯戴尔进行调查的任务。他要打探关于那只绿眼睛的猫,还有那个骑着挎斗摩托车的年轻人的消息。公爵夫人正在午睡。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和她的丈夫正在享受轻松惬意的散步。在楼上的某个地方,马奇班克斯夫人和她的丈夫正在热烈地进行思想交流。
温西勋爵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地轻轻滑动,停顿一会儿,又继续滑动。然后,它完全停了下来。他将长长的下巴搁在手上,凝神望着窗外。窗外有时会突然传来轻轻的雨声,时不时地还会有一片柔软的枯叶飘到窗户上。上校打着呼噜;弗雷迪先生在轻轻地哼唱,手指有节奏地在椅子的扶手上拍打着。时钟的指针终于懒洋洋地指向了五点,下午茶的时间到了,公爵夫人下来了。
“玛丽怎样了?”温西勋爵问,他突然来到了炉火照出的亮光中。
“我正担心她呢。”公爵夫人说,“她现在神经异常紧张,这一点儿都不像她。她几乎不允许别人靠近她身边。我已经叫人去请索普医生再来一趟。”
“你不觉得让她起床下楼走一走会更好吗?”温西建议道,“我认为她不应该把自己关起来独自胡思乱想。希望弗雷迪先生机智幽默的谈话会让她高兴起来。”
“你忘了吗,这个可怜的姑娘——”公爵夫人说,“可是卡斯卡特上尉的未婚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
“还有信件吗,夫人?”男仆出现了,背着一个邮包问道。
“哦,你现在就要走吗?”温西说,“是的,给你——这儿还有另外一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稍等一会儿,等我写完。希望我能以电影中人们写信的速度将它写完。”他一边急匆匆地潦草地写着,一边念叨着,“亲爱的莉莲——你父亲杀害了威廉·斯诺克斯先生,除非你让送信的人带一千英镑给我,否则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丈夫。——你真诚的迪格斯布雷克伯爵。好了,就是这样,用同一支笔写的。给你,弗莱明。”
这封信的收信人是老丹佛公爵夫人。
十一月十九日星期一的早报报道:
被抛弃的摩托车
昨天一个养牛人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养牛人习惯性地将牛赶到了距离里普雷南部一条大路大约十二英里远的某处池塘饮水。他看到有一头牛陷入了池塘中,就赶去营救,发现原来这头牛和一辆摩托车纠缠到一块了。在两个工人的帮助下,养牛人将摩托车拖了出来。这是一辆带深灰色挎斗的道格拉斯摩托车。车子的牌照被细心地拆除了。因为池塘很深,所以整辆摩托车都被淹没了。但是不管怎样,这辆摩托车被扔在这里应该不超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因为星期日和星期一都会有很多牲畜过来饮水。警察现在正在找寻摩托车车主。车子的前胎是新的邓禄普轮胎,挎斗轮胎曾经用皮腿套修理过。摩托车是一九一四年的型号,磨损得比较厉害。
“这似乎给了我们一些提示。”温西勋爵沉思着说。他立刻查了一下火车时刻表,弄清楚了下一趟去里普雷的火车的时间,然后叫了车。
“让本特到我这里来。”他加了一句。
本特在他的主人正在穿外套的时候进来了。
“本特,关于车子的牌照,上星期四的报纸是怎么说的?”
本特先生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张晚报的剪报。
牌照之谜
在圣西蒙,诺斯费尔克特地区尊敬的纳撒尼尔·福尔斯牧师今天早上六点因为无证驾驶一辆摩托车被警察拦截。这位尊敬的先生在被拦住的时候相当吃惊。他解释说,今天早上四点,他应别人的请求匆匆忙忙赶往六英里外的一个地区去为一个垂死的教区居民做圣礼。因为事出紧急,到达之后他就将摩托车停在了路旁,然后进屋去做圣礼了。他大约在五点半的时候离开,当时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福尔斯先生在诺斯费尔克特及周边地区很有名,看起来他似乎是某人制作的恶作剧中的受害人。诺斯费尔克特是距离里普雷北部两英里的一个小镇。.99lib?
“本特,我要去里普雷。”温西勋爵说。
“好的,大人。我要去吗?”
“不用。”温西勋爵说,“但是——现在谁在照顾我妹妹,本特?”
“艾伦,大人——是女仆。”
“那么我希望你能经常和艾伦聊聊天。”
“好的,大人。”
“她平常会收拾我妹妹的衣服,洗洗她的裙子,做类似的事情吗?”
“我想是的,大人。”
“她的想法很重要,你知道,本特。”
“我不会向一位女性暗示这种事情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胡思乱想的。”
“帕克先生什么时候出发去城里的?”
“今天早上六点,大人。”
适合本特先生打探情况的时机出现了。本特和艾伦撞到一起去了,她当时正从后楼梯下来,抱着一大捧衣服。一双皮革长手套从衣服堆上掉了下来,本特将手套捡起,满怀歉意地跟着年轻的姑娘走进了仆人房。
“放在那里。”艾伦说,将手中的负担卸到一张桌子上,“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要做的工作。她在发脾气,我是这么想的。假装头疼,这样你就可以不让任何人接近你的屋子,收拾清洗你的东西。等他们一走,她就可以起来随处溜达。肯定不是头疼,你说是不是?你看看这里,我猜你肯定没有干过这么重的活儿。经常想着离开算了,我的想法有时却跟不上我的脚步。真希望这幢房子被一把火烧掉,这样我就可以躺下来休息了——多么悲惨的事情啊。额头上的皱纹都这么多了。”
“我敢说我没有看到皱纹,”本特先生说,“但是有可能我没看清楚。”然后是一段安静的沉默时间,此时本特靠近了她,仔细找寻她额头上的皱纹。“没有。”他说,“皱纹?我想不拿着大人带去城里的大号放大镜,我肯定找不出一条皱纹。”
“大人?本特先生,”艾伦说着从餐具柜里拿出一块海绵和一瓶苯,“你说大人拿着这样的东西做什么呢?”
“哎呀,你看,艾伦小姐,这是我们的业余爱好,进行犯罪调查。我们可能需要看清楚某个被放大的东西——有可能是一些伪造的笔迹,在这种情况下就要看某些东西是否被改动过或者被擦去了,或者要弄清楚是否使用了不同种类的墨水。我们也有可能要观察一缕头发的发根,看看它是被扯掉的还是自然脱落的。再比如查看血迹,我们想知道那是动物的血还是人的血,或者仅仅是一杯波尔多葡萄酒。”
“本特先生,”艾伦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条斜纹软呢裙子放在桌子上,拔出装着苯的那个瓶子的瓶塞,“你和温西勋爵真的能查清楚所有那些事情吗?”
“当然,我们虽然不是善于分析的化学家,”本特回答道,“但是大人可是个万事通,知道很多事情——会发现什么时候有什么事情显得可疑。我们如果有什么拿不准的疑问,会去请教一位特别有名的科学家。”——艾伦拿着浸透了苯的海绵的手凑近裙子,本特殷勤地阻止了她——“例如,你看,就在裙子侧缝下端的褶边这里有一块污渍。现在,假设这是一起谋杀案,而且我们认为穿这条裙子的人有嫌疑,那么我们就会仔细研究这块污渍。”这时本特先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放大镜,“然后,我会拿出一条湿手帕在边缘处擦拭一下。”本特边说边做,“我会发现,你看,它变成红色了。然后应该把裙子翻个面,我会看到污渍渗透过去了,这时剪刀就派上用场了。”本特先生掏出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剪刀,“沿着里面的接缝把这一小块剪下来,就像这样,然后把它装进一个药片盒。这样——”一个药片盒很神奇地被他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取了出来,“然后用干胶带把两面封好,在上面写上‘玛丽·温西小姐的裙子’以及时间。接下来我就可以直接将它送到伦敦请药剂分析师化验了。他会用显微镜进行观察,然后告诉我这是一只小兔子的血,或许还可以告诉我这块血渍被弄上去多长时间了。这条线索有可能就到此结束。”本特扬扬得意地完成了他的演示,收回了修甲小剪刀,并且随手将装了东西的药片盒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哦,他错了,先生。”艾伦认真地说,摇着她可爱的脑袋,“这是鸟儿的血,根本不是兔子的。小姐这么告诉我的。为什么要费事地拿着老旧、愚蠢的放大镜看来看去呢?直接向人打听不是更快更省事吗?”
“哦,我提到兔子,只是举个例子。”本特先生说,“真是奇怪,她会在这上面弄上血渍。得跪在它旁边才能弄成这样啊。”
“是的。流了很多血,可怜的小东西,对吗?肯定是某个人无意中射到它的。真不走运,上尉也是这样,可怜的人。或许是阿巴斯诺特先生,他有时会在外面胡乱放枪。真是一团糟,这肯定不好洗,弄上去的时间太长了。我想从上尉被杀死那天起我就没洗过衣服了,然后是法庭的传唤——真可怕,这是——而且公爵也被带走了!哦,真让人沮丧。我想我有点儿神经过敏了。这两天大家都这样,然后小姐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让我靠近她的衣橱。‘哦,’她说,‘离衣橱门远点儿。你不知道它吱吱乱响吗,我的头疼死了,我的神经脆弱,不能忍受这个声音。’‘我只是打算把你的裙子拿去洗洗,小姐。’我说。‘不用操心我的裙子,走远点儿,你在这里坐立不安的,让我的神经更加紧张。’她回答。我不明白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对待别人。做小姐可真不错,脾气不好可以被称为神经崩溃。你知道,当我的丈夫,可怜的伯特在战争中死亡的时候,我遭受到可怕的打击——哭得几乎眼睛都瞎了;但是,老天!本特先生,我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另外,和你、我、门口的柱子一样,玛丽小姐也并没有多喜欢上尉一些。从来没赏识过他,这是当时我和厨师说的,而她也同意我的看法。上尉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方式,为人十分得体,当然,从来没有说过不符合他身份的话——我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举手投足都让人很愉悦。他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绅士,本特先生。”
“哈!”本特回答,“因此总的来说玛丽小姐比起你预期中的显得有些过分悲伤?”
“呃,说实话,本特先生,我认为这就是一个人的性情。她想通过结婚来脱离她的家庭。该死的污迹!她和公爵从来不能融洽相处,战争期间,她独自在伦敦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时间,从事医护工作,同各种各样奇怪的人交往,而这些人公爵完全不欣赏。后来有过几段风流韵事,同一些身份十分低微的小伙子交往,这都是厨师说的;其中一个肮脏的俄国人扬言要把我们都炸成碎片——似乎在战争中还没有足够的人给他炸!不管怎样,公爵大吃一惊,停止对小姐的生活供给,并让她回家。从那时开始,她就狂热地想要跟着某个人离开,满心都是这样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这让我厌烦。现在我对公爵十分同情。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怜的人!被指控犯了谋杀罪,被拘留,像肮脏的流浪汉一样被恶意地践踏。真是笑话!”
一番话讲得艾伦筋疲力尽,裙子上的污迹也已经清洗干净。艾伦停下来,挺直了背。
“这活儿太累了,”她说,“不停地搓,手很疼。”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本特诚心诚意地说,准备好水、苯,拿起海绵。
他转身拿起另一条裙子。
“你手边有刷子吗?把这些泥渍刷掉。”
“你的眼睛像蝙蝠一样不好使,本特先生,”艾伦哈哈笑着说,“没看到它就在你面前吗?”
“哈,是的,”勋爵的贴身男仆回答,“但是这个不够硬,用起来不顺手,你现在去给我拿个硬点儿的吧。你真是个可爱的好姑娘,我在这里给你收拾一下。”
“厚脸皮!”艾伦说,“但是——”她因为本特眼中仰慕的目光而变得温柔,加了一句,“好吧,我去给你拿个衣刷,拿个像砖块一样硬的衣刷。”
艾伦一出屋子,本特先生立刻拿出一把小刀和两个药片盒,一眨眼的工夫,就从裙子表面两处刮擦几下取下样本,写下两个新的标签:“从玛丽小姐裙子褶边取得的沙砾,距离裙边六英寸”、“从玛丽小姐裙子褶边取得的细沙”,又在这后面加上时间。本特刚把盒子放进口袋,艾伦就带着衣刷回来了。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聊天,清洗工作继续进行了一段时间。第三个污迹引起了本特先生的关注。
“喂!”他说,“玛丽小姐会自己动手洗衣服吗?”
“什么?”艾伦惊呼。她凑近凝视着污迹,污迹一边的边缘已经泛白,看起来有些油腻。
“嗯,我从来不知道她这样做过!”她解释道,“不管怎样,我觉得很奇怪。她假装重病,假装病得起不来。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有没有可能是以前就有的?”本特先生提示道。
“哦,有可能是上尉被杀后,审讯之前的某天发生的,”艾伦表示同意,“虽然你不会认为那是个学做家务的合适时间。她从来不是这方面的能手,至于她的医护工作,我从来不相信那能带来什么。”
“她使用肥皂,”本特先生说着,毅然倒出了些苯液,“她在卧室里可以烧水吗?”
“行了,本特先生,她做这个干什么?”艾伦大吃一惊,尖声问道,“你不会认为她有个烧水壶吧?我每天早上会给她送早茶。女士们不会想要烧水的。”
“是的,”本特先生说,“那么她为什么没从浴室取水呢?”他更加仔细地查看污迹,“哈,非常业余,”他说,“显然是个生手。我猜中途被人打断了。一位精力充沛的年轻小姐,但是并不机灵。”
当艾伦将头探出窗户与守门人打招呼的时候,最后一个污迹也被偷偷地用苯液处理了。
里普雷的警察督办接待了温西勋爵,起初十分冷淡,当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态度就变得暧昧起来,对待私家侦探和对待公爵儿子的官方姿态兼而有之。
“我到你这里来,”温西说,“是因为你们展开全面搜查的工作,要比像我这样的业余侦探好得多。我想你们已经展开行动了,是不是?”
“这是自然,”督办回答,“但是要追查一辆没有车牌的摩托车并不是件简单的事,看一下波恩茅斯谋杀案就知道了。”他遗憾地摇摇头,接受了一支Villar y Villar雪茄。
“我们一开始没想到要将他与车牌事件联系起来。”督办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继续说道,似乎在告诉温西勋爵:在这半个小时之内,他所做的评论在官方已经建立起了这种联系,“当然,如果他在里普雷被发现无照驾驶,那么他肯定会被拦截下来,而福尔斯先生会安全得像——像英格兰银行一样。”督办原创力大爆发,总结了这么一句。
“显而易见。”温西说,“多么令人不安的一件事,可怜的家伙,尤其是这么早在大路上无照驾驶。我想这仅仅被当成是一次人为的恶作剧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督办表示同意,“但是,听了您的这番话,我们会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个人。我希望这位先生得知他被发现了不要太难过。请您相信我们,如果我们找到这个人或找到牌照——”
“愿主保佑我们,拯救我们。”温西勋爵快速打断他的话,“你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找牌照了。你想,如果他想要街坊四邻都注意到他自己的车牌号码,那么他把牧师的取下来做什么?只要你找到它,就能知道他的姓名和地址,但是只要它还在他的口袋里,你就麻烦了。请原谅,督办,我过于自以为是了。我只是无法忍受你们花了大量的时间,结果却一无所获——在池塘中费力打捞,翻遍整个垃圾堆,最终才发现牌照不在那里。你只要在火车站查找一个身高六英尺一英寸或二英寸、穿十号鞋的年轻人,他身穿没有腰带的柏帛丽男装,一只手上有很深的伤痕。听我说,这是我的地址,如果有任何发现请及时通知我,我将十分感谢。你知道我哥哥现在处境十分尴尬。敏感的人,感受就会很强烈。另外,因为我行踪不定,所以如果你有任何消息,请给我发两份电报,一份发到里德斯戴尔,一份发到伦敦的皮卡迪利大街一一〇号。如果你来伦敦,我会十分乐意接待你。请原谅,我必须离开了,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温西勋爵返回里德斯戴尔时,发现一位新访客正坐在茶几旁等他。彼得一进来,他立刻站起来迎接。这人身材高大,轮廓分明,伸出的手漂亮、富于表现力,像演员一样优雅。他不是演员,但是在戏剧性情节的营造中,他发现自己的手比演员的还要管用。他健美的体形、聪慧的头脑、善于变化的面部表情给人深刻的印象。他的五官几乎完美无缺,眼神冷酷无情。老公爵夫人曾经描述过此人:“伊佩·比格斯爵士,全英格兰最英俊的人,几乎没有女人能够抵抗他的魅力。”事实上,他今年已经三十八岁,是位黄金单身汉,以能言善辩、文雅和善着称,但是对于对方证人则是毫不留情,会让人毫无招架之力。他不太为人所知的爱好是养金丝雀,除了它们的歌声,他对其他音乐毫无欣赏的细胞,当然他还喜..
欢听讽刺时事的滑稽广播剧。他以优雅得体、控制自如、令人着迷的声音回答了温西的问候。冷嘲热讽、嬉笑怒骂、义愤填膺,这些都是伊佩·比格斯在法庭上通常会表现出来的情绪,法官和陪审团的意见会因之而发生改变。谋杀者变得无辜,有罪者获得自由,总之,鼓动别人,他自己则冷静如磐石。温西向伊佩·比格斯爵士表达了见到他的欣喜之意,声音在对比之下比往常显得更加嘶哑、吞吞吐吐。
“你刚从杰里那里来?”他问,“弗莱明,来点儿新鲜面包。他怎么样?还好吗?简直没法想象像杰里这样的人遭遇到这种情况会忍受得了。你知道,我宁愿被关在里面的人是我,只是我讨厌自己被监禁,只能看着其他的傻子把我的案子搞得一团糟,当然不是指莫伯斯和你,比格斯。我是指我自己——我是指如果我是杰里,那个处于我这个位置的人,你能明白吗?”
“我刚跟伊佩爵士说,”公爵夫人插嘴道,“他必须让杰拉尔德说出那天早上三点他在花园干什么。如果当时我在里德斯戴尔,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当然,我们都知道,他肯定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但是我们不能期望陪审团也这么认为,下等社会对这样的事情都怀有极大的偏见。如果杰拉尔德现在还没意识到他必须说出真相,那是十分荒谬的。我想他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
“夫人,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劝服他,”伊佩爵士说,“但是你要有耐心。你知道,律师总喜欢小秘密。哦,如果所有的人都现身并且陈述事实,所有的事实——只有真相,没有别的展现出来,那么我们都应该退休去贫民院了。”
“卡斯卡特上尉的死太神秘了,”公爵夫人说,“但是我想他的一生都是一帆风顺的,对于我的小姑子来说也是这样。”
“我想你没法让他们认为这是‘天降的祸福,神的旨意’,是不是,比格斯先生?”温西勋爵开玩笑地说,“想与我们家族联姻所遭受的裁决,啊?”
“我听说过更加匪夷所思的裁决,”比格斯冷淡地转过身,“如果你能跟陪审团这样建议,那就太有趣了。我记得在利物浦巡回审判庭曾经——”
他巧妙地将大家带到一种微妙的追忆往事的气氛中。温西勋爵看着火光中他雕像般轮廓清晰的侧面,想起了铜雕《特尔斐的驾车人》——他俨然一副准备侃侃而谈的架势。
直到晚饭后,比格斯爵士才和温西展开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公爵夫人已经就寝,这两个男人单独待在书房。彼得穿着晚礼服,在本特的服侍下显得比以前更加散漫和愉悦。他叼着雪茄,窝在一张大椅子里,深陷于静默之中。
伊佩·比格斯爵士抽着烟在屋里走来走去,大约半小时后,他似乎拿定了主意,粗暴地将旁边的一盏台灯猛地打开,灯光直射在彼得的脸上。他坐到彼得的对面,开口说道:
“现在,温西,我想知道你已经知道的事实。”
“你想知道?”彼得说着站起来把台灯关掉,将它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但是没有绝对有力的证据。”他露齿一笑,加了一句。
“我可不介意这些,只要你人清醒就行。”比格斯泰然自若地说,“现在马上就说。”
温西勋爵将雪茄移开嘴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他小心地将雪茄翻过来朝上,认定烟灰还能在表皮上坚持一两分钟不落下,在静默中又抽了两口,直到烟灰即将塌落,才又将雪茄拿开,让烟灰一股脑集中落在烟灰缸的正中央,然后开始他的陈述——除了手提箱事件和本特从艾伦那里获得的信息,其余的全盘托出。
伊佩爵士仔细聆听着彼得的陈述,不时提出一些尖锐的问题,而彼得被他讯问证人的表情折磨得十分不耐烦。伊佩先生做了一点儿笔记,而当彼得结束的时候,他轻敲着笔记本,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想我们用这个也可以了结案子,”他说,“即使警察找不到那个神秘人。当然,丹佛的沉默也是一个尴尬复杂的情况。”他将眼睛微微眯起来一会儿,“你说你已经让警察去找这个家伙了?”
“是的。”
“你对警察的印象不大好吧?”
“不是针对这一方面。这是他们的职责,他们拥有一切便利设备和手段,可以做得很好。”
“哈,你期望能找到这个人,是吧?”
“当然。”
“哈!你认为如果找到这个人,对我的案件会有什么影响呢,温西?”
“我认为——”
“听我说,温西,”律师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像一个城市警察那样努力去找人几乎毫无用处。你确实想找到这个人是吧?”
“当然。”
“当然,希望如你所想,但我无能为力。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不被找到会更好些?”
温西非常震惊,毫无防备地看着他。
“记住,”被看的人以一种十分诚挚的态度说,“如果不是依靠我或莫伯斯或其他人的专业判断力,警察抓到的某人或者某物不具有任何意义。任何事情都要按照步骤一步一步来。现在是丹佛被控谋杀,但是他断然拒绝向我们提供哪怕一丁点儿帮助。”
“杰里这个傻瓜,他还没意识到——”
“你认为,”比格斯打断他的话,“我没有试图让他明白他的处境吗?他所提供的就是,‘他们不能对我实施绞刑;我没有杀他,虽然我认为他死了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我在花园干了什么与此毫无关系。’现在,我问你,温西,这是处于丹佛这样境地的人应该有的合理态度吗?”
彼得咕哝着说:“当然,任何有意识的人都不会这样说。”
“有人告诉过丹佛这另外一个人的事吗?”
“我相信,只有审讯过程中含含糊糊提到脚印的事情。”
“我听说苏格兰场那个警察是你的朋友?”
“是的。”
“那就太好了。他会管好他的嘴巴。”
“听着,比格斯,这一切都该死的不可思议,你想从中找到什么呢?如果我能找到那个家伙,为什么我不能抓住他呢?”
“我可以用另外一个问题来回答你。”伊佩爵士稍微前倾了一点儿,“为什么丹佛要包庇他呢?”
伊佩·比格斯爵士常常自诩没有任何证物或者证人能够在他的眼皮底下作伪证。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漂亮的眼睛狡猾地向下瞥了一眼温西狭长柔软的嘴巴和紧张的双手,忽然又再次向上看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捕捉到温西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些变化都表达出了恍然大悟的惊讶;但是,这时已经有点儿太晚了,他只能捕捉到嘴角已经淡化的线条,而且温西的手指已经轻微地舒展开——身体的第一反应在一瞬间已经被缓解调剂。
“啊!”彼得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律师简直太警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最好要小心了,是不是?我总是有点儿鲁莽,我母亲说——”
“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温西,”律师说,“我的这个想法也可能是错的。你尽一切努力找到那个人。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了,你想要包庇谁?”
“听着,比格斯,”温西说,“你不应该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你应该把它留到法庭上去问。你的工作是把我们提供给你的资料整理好,而不是对我们严刑逼供。假设是我谋杀了卡斯卡特——”
“你不可能。”
“我知道我不可能。但是如果我做了,我肯定不会让你以这样的口气来问这样的问题、来审查我。不管怎样,十分感谢你的帮忙。坦白说,我不知道谁杀死了这个家伙,如果我知道了会告诉你。”
“你会吗?”
“没错,会的,如果完全确定了,我肯定会告诉你。你们对任何一点儿间接证据都可以大做文章,如果我只是停留在自我怀疑的初步阶段,你可以绞死我。”
“哦!”比格斯说,“同时,坦白地说,我现在采取的方法他们提不出任何理由来辩驳。”
“呃,还没有被证明,不是吗?不管怎样,比格斯,我发誓我哥哥不会因为缺乏我的证据而被绞死。”
“当然不会,”比格斯说,然后小声加了一句,“你也不希望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一阵雨滴顺着宽阔的烟囱壁泼溅而下,滴落在燃烧的木头上,发出一片咝咝声。
克拉文旅馆
斯特兰德大道
星期二
亲爱的温西:
根据我们的约定,现在向你汇报进展,但是情况少得可怜。在旅途中,我坐在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旁边,我为她打开窗户又关上,帮她照看包裹。她提到星期四早上你妹妹唤醒一屋子的人时,她最先去的是阿巴斯诺特先生的房间——一位女士有这样的举动似乎很奇怪,但仔细一想也很自然,因为这个房间正对着楼梯。然后阿巴斯诺特先生敲响了佩蒂格鲁·罗宾逊夫妇的房门,佩蒂格鲁先生立刻冲下楼梯,而佩蒂格鲁夫人看到玛丽小姐十分虚弱,试图过去帮忙。但是你妹妹把她甩开了——十分粗鲁地甩开了,佩蒂格鲁夫人是这样说的——‘以一种十分野蛮的方式’拒绝了所有的帮助,然后冲进她自己的屋子,把门锁了起来。佩蒂格鲁夫人附耳在门上倾听了一会儿,她说是‘为了确认一切是否安好’,但是听到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还砰地甩上橱柜的门。最后她觉得自己更应该下楼去看一看,然后就离开了。
如果是马奇班克斯夫人告诉我这件事情,我或许会觉得还有必要继续调查一下,但是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即使我快要死了,也要把门锁上不愿意与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一见面。佩蒂格鲁夫人十分确定那时玛丽小姐手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穿着就像在审讯中描述的一样——睡衣外面套着一件长外套,穿着一双结实的鞋,戴着一顶羊毛帽子,而在医生到来之后的时间里她也一直是这身打扮。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佩蒂格鲁夫人——你记得吧,她从两点开始就是醒着的——确信就在玛丽小姐敲阿巴斯诺特先生的房门之前,曾经听到走廊某个地方有摔门的声音。我不知道这表示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我只是陈述一下事实。
在城里几乎一无所获。你妹夫是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从侦查的角度来说,他在奥尔巴尼的房间几乎是一片荒漠,除了几张英国的账单、收据和邀请函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文件。我稍微调查了一下邀请他的那些人,发现几乎都是他在俱乐部里或者军队里认识的,从这里看不出来他的私生活的状况。我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早上——在他们中间走了一圈。一般的评价是:慷慨大方,但是很难接近。另外,玩纸牌似乎是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但是没有使诈的迹象。他经常赢,只是从来赌得都不大。
我觉得我们想知道的信息肯定在巴黎。我已经写信给里昂信贷公司,让他们找出卡斯卡特的票据,尤其是提供有关他的银行账户和支票簿的信息。
昨晚和今天都马不停蹄地工作,我实在快累垮了。除非你还有别的需要,否则我就待在这里等待票据,或许我会亲自去一趟巴黎。
卡斯卡特的书是一些常见的法国现代小说,还有一本曼能的产品目录册叫做《新奇的盘子》。他肯定在别的地方还有自己的生活,你说是不是?..
附上的账单来自邦德街的一位美容专家,你或许会感兴趣。我跟她通过电话,她说他在英国期间几乎每周都会去她那里。
周日在芬顿地区没有实际进展,空手而归——但是我认为那个家伙没去过那里。我想他是不是逃进沼泽地里藏起来了?你认为值得彻底搜查吗?这如同在一堆干草中寻找一根针。而那只宝石猫的事情就显得更加奇怪,你从你家族里查不出任何东西吗?它似乎不是“十号”的,无论如何——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谈论镇里有人丢失了这样一只猫。
好了,再见。你永远的查尔斯·帕克
第04章 他的女儿也非常害怕
这个女人看起来也是苍白没有血色的。
——《天路历程》
本特先生星期三早上将帕克的信拿给躺在床上的温西勋爵。房子里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去参加正在北爱林顿进行的治安法庭审讯了。这次审讯完全是形式上的,但是似乎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出席才算合适。当然,老公爵夫人也出席了——她快速来到她儿子的身边,并且积极地要为大家提供住宿,但是年轻的公爵夫人似乎认为她婆婆显得过于精力充沛而不够尊贵。没人知道如果这件事交给她,她会打算怎么做。她或许会接受报纸记者的采访吧。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位妻子的正确做法就是站在她丈夫的旁边支持他。玛丽小姐病倒了,对这个没什么可说的。如果彼得选择穿着睡衣继续抽烟,而他唯一的哥哥正承受着舆论羞辱的压力,那么这是唯一可以料想到的事情。彼得很像他的母亲。那些古怪的血统是如何融入这个家族的,老公爵夫人无从想象,她出生于汉普郡一家望族,他们家肯定有些外族血统。她对自己的本分很清楚,而且正在这样做。
温西勋爵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是看起来相当疲累,似乎睡觉的时候也在侦查案情。本特先生仔细地帮他穿上一件鲜亮的东方长袍,然后把盘子放在他的膝头。
“本特,”温西勋爵有点儿烦躁地说,“你的咖啡是这个让人不快的地方唯一我能忍受的东西。”
“谢谢,大人。今天早上天气又变冷了,但是没有下雨。”
温西勋爵皱着眉头看着那封信。
“信里说了什么事情吗,本特?”
“没什么紧急的事,大人。下周诺斯伯里大厅——弗利特怀特先生的图书馆——有一场拍卖会,一本卡克斯顿版的《恋人的忏悔》——”
“说这些有什么用,天知道我们会被困在这个地方多长时间。但愿我只埋头于书本而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犯罪事实。你把那些样本寄给卢伯克了吗?”
“是的,大人。”本特轻轻地说。卢伯克医生就是那位“善于分析的先生”。
“必须要有事实证据,”温西勋爵说,“事实。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时,就总是讨厌事实,觉得它们令人厌恶、难以理解、顽固。”
“是的,大人,我母亲——”
“你母亲,本特?我都不知道你有母亲。我总是想象你就是设定好了的,可以这么说。请原谅我,本特。我太无礼了。请继续。”
“没关系,大人。我母亲现在住在肯特郡——靠近梅德斯通。已经七十五岁了,先生,而且在她这个年纪看来相当有精神。我是七个孩子当中的一个。”
“这是一项伟大的发明,本特,我再清楚不过了,你很特别。请原谅我打断你,你正在告诉我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大人,她总是说,事实就像母牛,如果你总是以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看着它们,它们就会跑远。她是一位非常勇敢的妇人,大人。”
温西勋爵兴奋地张开双臂,但是本特先生因为太训练有素了,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事实上,他正准备去磨剃须刀。温西勋爵忽然跳下床,快速冲进浴室。
这时他激昂地提高声音:“来到这片金黄的沙滩上,”然后感觉有点儿普塞尔的味道了,他继续唱,“我希望借着爱情的力量飞翔。”凭着这股振奋的精神,他打破常规,在浴缸里加了几加仑凉水,精神饱满地给自己洗了个澡;匆忙擦拭之后,又一阵风似的从浴室里冲出来。过于毛躁的结果就是砰的一声,胫骨撞在楼梯旁一个大橡木箱子上——事实上,箱盖因为撞击砰地打开又关上了。
温西勋爵停下来,嘀咕着咒骂了两句,用手掌轻揉着自己的小腿。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毛巾、肥皂、海绵、洗澡用的丝瓜筋、浴刷和其他洗浴用具,轻轻地抬起箱盖。
就像 href='9250/im'>《诺桑觉寺》中的女主人公一样手稿,在白天明亮的阳光下却发现那不过是洗衣店的单据。">,他希望在里面找到真正可怕,..而不单单是外表看起来很神秘的东西。像她一样,确实找到了,不过是一些床单和被罩整齐地叠放在箱子底部。这些发现可不能让人满足,他小心地抖开最上面的床单,对着从走廊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仔细检查了几分钟。就在他刚刚物归原处的时候,一声微弱的喘息声传进耳朵里,他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妹妹悄无声息地站在近旁,他完全没有听到她到来的声音。她穿着晨衣站在那里,双手紧握于胸前,蓝色的眼睛慢慢睁大直到看起来似乎是黑色的,肤色看起来跟她金灰色的头发接近。温西越过手里抓着的床单盯着她,她脸上的恐慌像感染一样袭上他的脸。恐慌源于神秘的血缘相像,在两张脸上蔓延。
彼得感觉自己像傻子一样呆呆地盯着妹妹,但是他知道,事实上他瞬间就恢复正常了。他将床单扔进箱子里,站起来。
“早上好,波莉,可怜的孩子,”他说,“你这些日子都躲在哪儿啊?这是我回来之后第一次看到你。看看你,都瘦了。”
他用胳膊环住她,感到她瑟缩了一下。
“出了什么事?”他问,“你过得好吗?可怜的孩子。听我说,玛丽,我们从来都没有好好互相看看,但是你是我妹妹。你有麻烦了吗?我能不能——”
“麻烦?”她说,“哦,笨蛋彼得,我当然有麻烦。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杀了我的未婚夫,然后又把我哥哥抓起来了吗?这些麻烦还不够吗?”她笑了,这时彼得忽然觉得她说起话来像一本凶杀小说里的人物。接下来她的语气变得自然一些了,“是的,彼得,事实上——我头疼死了,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在找什么?弄出这么大的声响,我出来看看。我还以为是门发出的巨响。”
“你最好再回床上躺躺,”温西勋爵说,“你会感冒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女孩子在这该死的冻死人的天气里要穿得这么单薄?你不要担心,一会儿我就去看你,我们俩好好聊聊。”
“别在今天——别在今天,彼得。我想我快要疯了。”——这一次是情感小说中的人物,彼得想——“他们今天要审问杰拉尔德吗?”
“不是严格的审判,”彼得说,一边温柔地强迫她回房间,“只是形式上的,你知道。只是地方法官聆听指控,然后老莫伯斯站出来说他只需要正式的证据,因为他得将这些告诉辩护律师。辩护律师是比格斯,你认识的。接着他们听取逮捕证据,莫伯斯说杰拉尔德会保留辩护权。然后要等到大陪审团的审讯令下来,很多废话!我想最早也要到下个月。你要振作起来,那时候要出席的。”
玛丽开始发抖:“不——不!我就不能不再管这件事吗?我根本不能再出席了。我会病倒的。我觉得太可怕了。不,不要进来。我不想让你进来。摇铃叫艾伦进来。不,走开,走开!我不想让你进来,彼得。”
彼得犹豫了,有点儿惊慌。
“如果您愿意我插嘴,最好不要,大人,”本特的声音在彼得耳边响起,“那只会引起歇斯底里,”他加了一句,然后将他的主人轻轻扯离房门口,“这会给双方都带来痛苦,而且会带来负面的结果。最好等老公爵夫人回来再说。”
“对极了。”彼得说。他转回来要捡起他的洗浴用品,但是已经被收拾好了。他再一次打开箱子的盖子。
“你说你在那条裙子上发现了什么,本特?”
“沙砾和细沙,先生。”
“细沙。”
里德斯戴尔小公馆后面的沼泽地无限寂寥地向远处延伸,遍地的石南花色泽灰暗,湿漉漉的,小小的花蕊也是暗淡的。现在是下午六点,但是在这里看不到璀璨的落日景象,只有一片灰白色在厚重的天幕下由东向西移动。温西勋爵在沼泽地搜寻了很久,希望能找出骑摩托车的人的踪迹,但是一无所获。“真希望帕克在这里。”他咕哝着,恨恨地沿着一条羊肠小路走下去。
他现在前往的地方不是小公馆,而是距离它两英里半的一处农舍,名叫格里德山谷。它位于里德斯戴尔的正北方,那是沼泽地边缘一个荒僻的地方。农舍就坐落在土地肥沃的山谷间,两边长满了茂盛的石南花。小路从威麦灵高地蜿蜒而下,绕过一片小沼泽地,横过里德河,再延伸大约半英里就会直接到达农场。彼得并没抱多大希望从格里德山谷获悉什么信息,但是又觉得闷闷不乐,想要不遗余力地踏遍这个地方。他私下觉得,摩托车肯定是沿着高速路行驶的,虽然帕克的调查显示的情况不是这样。或许摩托车直接驶过芬顿,根本未作停留,也没引起人们注意。而且,他说过会搜查附近地区,而格里德山谷在此范围之内。他停下来,重新点燃烟斗,然后继续平缓地前行。每隔一定的路程,小路上就会出现结实的白色标杆,周围围以篱笆。沿着标杆似乎可以走到谷底,因为往左边几码的地方地面凹凸不平,杂草丛生,中间是一片黑色的沼泽,任何比鹡鸰重的东西掉到里面都会只余下一连串的小气泡。温西的脚下躺着一个已经被踩扁了的空沙丁鱼罐头盒,他弯腰捡起来,甩手使劲扔进沼泽地。罐头盒落地时发出湿吻般的声音,随后消失在远处。这种本能的反应立即刺激了正处于沮丧和犹豫中的人,彼得忧伤地斜倚在篱笆上开始放任自己浮想联翩:(一)希望破灭之后的空虚寂寥;(二)人类的性情不定;(三)初恋情人;(四)理想主义的衰退;(五)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后果;(六)婴儿潮之后的生育控制;还有(七)自由意志论的荒谬。不管怎样,现在是他的情绪低落期。想完这些,彼得觉得自己的脚都冻得发麻了,胃里空落落的,而他还有几英里的路要走。他踩着滑溜的小石头越过那条小河,来到农场门口。大门不是那种普通的五道木栅栏的门,但看起来坚硬、结实。一个男人斜靠在大门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温西走近的时候,他也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晚上好,”最后这位贵族只好扬起轻快的声调,一边将手放在门闩上,“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你说是不是?”
男人没有回答,更慵懒地靠在大门上,深吸一口气。他穿着粗糙的外套和马裤,裹腿上沾满了肥料。
“当然,到季节了,是不是?”彼得说,“我敢说,这对羊儿来说可是个好天气,它们有厚厚的羊毛保暖。”
那人将稻草移开,朝彼得右脚的方向吐了口痰。
“你在沼泽地里丢过很多家畜吗?”彼得再接再?.厉,漫不经心地将门闩拔掉,斜靠在那人的对面,“你这房子的围墙砌得很不错。呃,如果你晚上想跟朋友在这附近逛逛,黑糊糊的会不会有点儿危险啊?”
那人又吐了口唾沫,将帽子拉低,盖住整个前额,然后简短地回答:“你想干什么?”
“哦,”彼得说,“我想拜访一下——拜访这座农场的主人。我是附近的邻居。这可真是一个荒凉的小乡村啊,你不觉得吗?他现在在家吗?”
那人嘟哝了一句。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彼得说,“发现你们约克郡人都这样友善和好客,真是令人快慰至极。什么?不管对方是谁,会请人在火炉边一起烤火,诸如此类。对不起,你知道吗,你斜靠在门上,我没法打开。我相信,你纯粹是疏忽了,你只是没意识到你站的位置扼住了门。这座房子太有吸引力了,不是吗?如此荒凉、阴暗,没有爬着藤蔓植物、种有小朵蔷薇的门廊。是谁住在这里呢?”
那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温西一会儿,回答道:“格兰姆索普老爷。”
“哦,是他吗?”温西勋爵说,“我正这么想。就是我想见的人,农场主的典范。不管走出多远,只要还呼吸着约克郡北部的空气,就会听闻格兰姆索普先生的大名,‘格兰姆索普老爷的黄油是最好的’,‘格兰姆索普老爷的羊毛从来不会结成团’,‘格兰姆索普老爷的猪肉入口即化’,‘爱尔兰的炖肉来自格兰姆索普老爷农场的母羊’,‘肚子里有格兰姆索普先生的牛肉,永远——永远不会忧伤’。能与格兰姆索普老爷见上一面是我毕生的心愿。毫无疑问,你肯定是他的忠实追随者和得力助手。你肯定是清晨从床上一跃而起,在干草的芬芳中给母牛挤奶;当夜幕降临,赶着眼神温柔的羊群从山上归来;而当壁炉中的红焰熊熊燃起的时候,会趴在床头给你可爱的孩子讲述古老的传说。多么美好的生活啊,尽管在冬天显得有点儿琐碎和单调。让我们握握手吧。”
不知道那人是被这诗歌般的语言打动,还是因为正在消退的光线还不是太昏暗,他还能够看清彼得手中硬币的金属光泽,总之,他总算是从大门那里挪开了一点点。
“十分感谢,老兄,”彼得说着快速从他身边走过,“我在这屋子里就能找到格兰姆索普先生吗?”
那人没回答他,直到温西沿着石板路走了大约十二码,才喊出一声,但并没有转过来。
“老爷!”
“老兄,什么事?”彼得转过身来,和蔼可亲地问道。
“或许他会对你放狗的。”
“是吗?”彼得说,“忠实的猎狗欢迎浪子归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久不见了我的儿子’。喜极而泣,哽咽难言,成堆的啤酒提供给高兴的佃农们,人们围炉狂欢,直到房椽上的铃铛和烤火腿都滚落到地上一起欢乐。晚安,可爱的王子,直到牛群回圈,直到野狗在耶斯列吃掉耶洗别的尸体,每一个雪白冬日离去的时候,都会迎来一个新的春天。我猜想,”他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他们刚刚喝完茶。”
当温西勋爵快要到达农场门口的时候,他的情绪开始高涨。他喜欢这样的拜访。他喜欢侦探工作,这种喜欢就像有时生活显得穷极无聊,他有可能以另一种心态或身份沉溺于吸食印度大麻一样——因为它的刺激性特征——但他还是缺乏侦探的基本气质。来拜访格里德山谷,他并没抱多大的期望,否则,他很有可能盘查出所有他需要的信息,方法就是向门口那个郁郁不乐的男人精心地展示一下自己的财气。帕克很有可能这样做,他做侦查工作是有报酬的,而不管是他的自然天赋还是后天——在巴罗因弗内斯文法学校——所受的教育,都不会促使他迷失于不合理想象的细枝末节中。而对于彼得来说,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就是一个由枝节问题组成的有趣的迷宫。他是一位精通五六种语言的让人尊敬的学者、懂得欣赏并且还有些表演技巧的音乐家、毒理学专家、善本收藏者,还经常出入各种社交场合,是一个感觉论者。他可以在星期日中午十二点半戴着大礼帽、穿着双排扣礼服在海德公园边散步边阅读《世界新闻》。他对于未解事物有着强烈的激情,会到大英博物馆寻找晦涩的小册子来研究所得税收税员的情感史,以此来对比自己的情感走向。照此看来,约克郡的农场主习惯性地对偶然出现的路人放狗,这种问题对他来说也是迷人的,需要他亲自深入调查。当然,结果是未知的。
第一次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温西勋爵再接再厉又敲了一次。这一次里面有了动静,一个粗暴的男人的声音大声说:“啊,进来,该死的,你可以进来——该死的。”伴随着东西掉落或者被扔掉的砰砰声。
门被打开了,开门的却意外是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女孩,虽然长得黑黑的,但很机灵可爱,扔过来的投掷物擦着她的胳膊飞过。小女孩戒备地堵在门口,直到同样的声音再次不耐烦地咆哮:
“是谁在外面?”
“晚上好,”温西摘下帽子,出声招呼,“请原谅贸然来访。我住在里德斯戴尔。”
“什么?”那个声音蛮横地说。温西越过小女孩的头顶,看到一个又高又胖的坐在巨大的壁炉旁边抽烟的男人轮廓。屋里没有开灯,但是有炉火,因为窗户很小,所以整个屋子显得很昏暗。看起来似乎是一间很大的屋子,但是烟囱对面一条高高的有背长凳阻隔了空间,使得整个屋子后面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我可以进来吗?”温西问。
“如果你一定要进来,那就进来吧。”那个男人无礼地说道,“关上门,该死的,你在看什么?到你妈那里去,让她教教你礼仪。”
这人看起来似乎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典型。小女孩迅速消失在长凳后面的黑暗中,然后彼得走了进来。
“你是格兰姆索普先生吗?”彼得有礼貌地问道。
“如果我是,怎么样?”这个农场主反驳道,“我没必要对我的名字感到羞愧。”
“当然,”彼得说,“还有您的农场。真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不是吗?我是温西,彼得·温西勋爵,事实上,是丹佛公爵的弟弟。很抱歉打扰你——你现在肯定忙于看管牧场的羊群或者其他的事情——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在这附近走走。这可真是一座偏僻的山村啊,我想认识一下新邻居,所以就走到这里了。你看,我习惯待在伦敦,那里到处都是人。我想这里肯定很少有陌生人经过,是吧?”
“没有。”格兰姆索普先生断然地说。
“哦,或许这样也好,”温西勋爵继续说,“会让一个人更加关注自己的家庭。我总是认为在伦敦你会看到太多的陌生人;做任何事或谈论任何话题,都不像在家里那样——舒适。你已经结婚了,是吗,格兰姆索普先生?”
“该死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农场主再次咆哮,脸上凶狠的表情让温西看得十分紧张,忽然想起了前面那人提到的看门狗。
“哦,没什么事,”他回答,“我只是以为刚才看到的那个迷人的小姑娘可能是你女儿。”
“如果我认为她不是,”格兰姆索普先生说,“那么,我会掐死这个婊子和她妈。对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事实上,这个话题只不过是用来打开话匣子的客套话,但是似乎完全偏题了,这让自诩很健谈的温西颇受打击。他采用了对付多数男人的手段,拿出一支雪茄递给格兰姆索普先生,暗自想道:“那个女人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农场主很干脆地拒绝了雪茄,随后陷入沉默。温西给自己点燃一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同伴。这人大约四十五岁,很显然又粗鲁又苛刻;饱经风霜,宽肩隆起,大腿又短又粗——像一条坏脾气的叭喇狗。看来微妙的暗示对这个人完全不起作用,温西决定采取更加直白的方式。
“说实话,格兰姆索普先生,”他说,“我突然来访,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拜访别人时要给自己找一个最好的借口,不是吗?我本人十分高兴能见到你——我的意思是即使没什么事情,我也十分愿意来拜访你。但是,事实上,我正在寻找一个年轻人——一个——我的一个朋友——他说他会来这一带逛逛,我想恐怕我们俩错过了。你看,我刚从科西嘉——一个有趣的城市,格兰姆索普先生,但是说这话题就离题了——归来。根据我朋友所说,我想他肯定一周之前就到达这里了,发现我不在,真倒霉。但是他没有留下名片,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不知道你是否碰巧遇到过他?一个高高的小伙子,有一双大脚,骑着一辆挎斗摩托车。我想他应该到这里来过,呃,你看到过他吗?”
农场主的脸开始扭曲,脸色因为激动变黑。
“你指的是星期几?”他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想应该是上周三晚上或者周四早上,”彼得说,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马六甲白藤手杖。
“我知道。”格兰姆索普先生大声咆哮,“——这个荡妇。这些该死的女人干的肮脏事。听着,先生,那个乡下佬是你的朋友?嗯,我周三周四在斯泰普利——你知道,是不是?你朋友也知道,是不是?如果那天我没去,他就倒霉了,该死的!如果他被我抓到,我就把他扔进彼得壶里,一分钟就足够了,该死的!再让我看到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我会拆了你们的每一根骨头,让你们去相互寻找。”
说出这些惊人之语的同时,他像一头牛头犬一样伸手去抓彼得的脖子。
“最好不要这样做,”彼得说着轻松地摆脱了他的钳制,这让对手大吃一惊;然后反过来紧紧地扭住了他的手腕,“这很不明智,你知道——像这样谋杀一个小伙子。可恶的勾当,谋杀。验尸,诸如此类事情。控方律师会盘根究底追问所有的细节,最后一个小伙子会将一根绳子套到你的脖子上。另外,你的这种方法太原始了。站好了,你这个笨蛋,要不我扭断你的胳膊。觉得好点儿了吗?好吧,坐下。别人向你打探些事情,你就以那种态度对付,在现在这个时代,总有一天会惹上麻烦的。”
“滚出我的屋子。”格兰姆索普先生恼羞成怒。
“当然,”彼得说,“我得感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格兰姆索普先生。很遗憾,你这里没有我朋友的消息——”
格兰姆索普先生大喊一声,一跃而起,直冲向大门,并且大喊“杰贝兹”。温西勋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而开始扫视整间屋子。
“这里有些可疑。”他说,“这个家伙太野蛮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我想——”
他绕过那张长凳子,发现自己正与一个女人面对面相向——一大片阴影中一团模糊的白影。
“你?”她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喘息着说,“你?你是疯了才会到这里来。快,快!他马上就会带狗回来的。”
她将双手放在他的胸部,急切地猛推他。然后,当他的脸在火光中露出来时,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瞬间僵住了——类似于看到美杜莎的恐怖效果。
传说中,美杜莎十分美丽,这个女人也很美,黝黑浓密的长发,饱满洁白的额头,整齐的眉毛下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大而丰满的嘴唇——身段如此美妙,彼得即使在面对六世世仇的紧张时刻,也会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他的双手本能地握住她的,但是她立刻挣脱了,开始往后退。
“夫人,”温西说,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我不是十分——”
他的脑海中现在翻腾着上千个问题,但是他还来不及想好怎么开口,就听到房子后面传来一声长嗷,接着,一声又一声。
“快跑,快跑!”她急切地说,“狗!天啊,天啊。快走!我该怎么办?快走,如果你不想看到我被杀死的话。走吧,走吧,求你了!”
“听我说,”彼得说,“难道我不能留在这里保护——”
“你只会害我丧命。”女人说,“快走!”
彼得将在学校受到的传统教育抛开,抓起手杖就跑。当他撒开腿的时候,那些牲畜已经近在身旁。他抡开手杖击向最前面的一条狗,那条狗往后倒退,疯狂咆哮。彼得之前遇到的那个人仍倚在门口,格兰姆索普用嘶哑的声音命令他抓住逃窜者。彼得正向那人靠近,人狗混战即将开始,这时他忽然摔倒在门口。他爬起来继续跑,同时听到农场主大声咒骂门口的人,而门口那人反驳自己无能为力,然后他又听到女人极度惊慌的喊叫声。他扭头看过去,门口那人和那个女人,还有另外刚加入进来的一个男人,正在把那些牲畜赶回去,而且似乎正在劝说格兰姆索普不要让它们过去。看起来他们的劝慰取得了成效,农场主的脸色稍微好一点儿了,后加入的那人正在把狗赶回去,夹杂着鞭子的噼啪声和狗吠声,闹成一团。女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怒了她丈夫,随即遭到殴打,倒在地上。
彼得移动脚步准备往回走,同时又清楚地意识到他回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直到她自己爬起来,用披巾擦掉脸上的血迹和脏污,走进屋子。农场主扫视四周,朝彼得晃了晃拳头,跟着她进了屋子。杰贝兹将狗赶到一起往回走,彼得的新朋友又倚回到大门上。
直到格兰姆索普夫妇关上房门,彼得才掏出手帕,在暮色四合中小心地向那个人招招手,后者终于离开了大门,慢慢向他走过来。
“非常感谢,”温西诚恳地说,塞了一些钱给他,“我恐怕无意中制造了麻烦。”
这个男人看看钱,又看看他。
“这是老爷对待前来拜访夫人的人的方式,”他说,“如果你不想对她的死负责,最好离这个地方远点儿。”
“我说,”彼得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在附近闲逛过,时间大概是上星期三左右。”
“星期三?没有。那大概是主人去斯泰普利的时候,然后他去了买机器。哈,没有看到。”
“好吧。如果你发现了这样的人,请及时通知我。这是我的名字,我住在里德斯戴尔。再见。再次感谢。”
那人从他手里拿走了名片,转身懒懒地走开了,连声再见都没说。
温西勋爵慢慢往回走,大衣领子竖了起来,帽子盖到了眼睛处。这电影般戏剧性的一幕让他的逻辑思维完全陷入混乱,他试图将思路理清。
“首先,”他自言自语道,“格兰姆索普先生。一个做任何事情都毫不犹豫的人,强壮魁梧,好攻击,不友好,冷淡,专制——因为妻子极其漂亮,所以妒忌心强。上星期三在斯泰普利,上星期四买了机器——门口的那个人已经证实这一点,另外,这是个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就算骑挎斗摩托车的神秘朋友在那里,他也遇不到。假设他来过这里,那么他的目的很明显。这儿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他为什么要骑着挎斗摩托?这可不是个很好的旅行工具。好极了。如果我们的朋友是来追求格兰姆索普夫人的,那么很明显他没有得手。这也好极了。
“第二,格兰姆索普夫人。天啊,独一无二的人。”他暂停思索,回想了一下那令人颤抖的一幕,“现在让我们假设‘十号’是为此目的而来的。哦,格兰姆索普夫人非常惧怕她的丈夫,他只要有一点儿生疑就会打她。我真想去——但我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你能为这可怜的夫人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离她远点儿。希望那里不会发生谋杀案,一次一桩就足够了。哦,我想到哪儿了?
“对——呃,格兰姆索普夫人肯定知道一些事情——而且认识某个人。她把我误认为某个人,对她而言此人绝对不应来格里德山谷。那么,我跟格兰姆索普说话的时候,她躲在哪里?她不在屋里。或许是那个小孩跑去通知她的。不,应该不是,我告诉过那个小孩我是谁。啊哈,等一下。我弄明白了吗?她看向窗外,看到了一个穿着旧的柏帛丽大衣的家伙。‘十号’就是那个穿着旧的柏帛丽大衣的家伙。现在假设她把我当成了‘十号’,那么她想干什么呢?她聪明地选择避开——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傻子会再次出现。然后,当格兰姆索普跑出去喊养狗场管理员的时候,她捏着自己的小命出来警告她的——她的——我们可以大胆地假设那是她的情人吗?——让他快点儿走。她发现来的不是她的情人,只不过藏书网是个不请自来的笨蛋——恐怕我是的——一个危及她生命安全的新的危险。她告诉这个笨蛋要保住自己和她的性命的最好办法就是快点儿走。笨蛋走了——当然有点儿狼狈。这出迷人的戏剧的下一幕即将开始——什么时候呢?我十分期待。”
他在原地跺了一会儿脚:“但是,”他又开始自我反驳,“这仍然不能解释‘十号’在里德斯戴尔的行为。”
直到这次徒步旅行结束,彼得依然没有得出什么实质性的结论。
“不管怎样,”他对自己说,“只要不危及她的生命,我一定要设法再见格兰姆索普夫人一面。”
第05章 巴黎圣·奥诺雷街与和平街
我想这就是那只猫。
——《皇家海军战舰“围裙”号》
帕克先生独自一人坐在圣·奥诺雷街的一个小公寓里。现在是下午三点,柔和而美好的秋日阳光洒满整个巴黎,但是这个屋子朝北,所以显得有点儿压抑。屋子里只有普通的深色家具,似乎很久没人住了。这是个男人的屋子,如俱乐部一般风格简约朴素,和它已故主人的冷淡、审慎保持一致。冰冷的壁炉旁边立着两把裹着深红色皮革的大椅子。壁炉架上有一座青铜时钟,它的旁边是两颗磨得光亮的德国子弹,一个石制烟盒,一只东方风格的黄铜碗——里面放着一支长烟斗。屋里还有几件极其精致的梨木雕刻和一幅查理二世时期一位十分华贵的妇人的肖像油画。深红色的窗帘,地板上铺着结实的土耳其地毯。壁炉对面立着一个高高的装有玻璃门的桃花心木书柜,里面整齐地摆着英法经典作品、大量的历史和国际政治读本、各类法国流行小说、许多军事和体育书籍,还有一套附带彩色插页的 href='2086/im'>《十日谈》的法国着名版本。窗户下面是一个巨大的衣柜。
帕克摇摇头,拿出一张纸开始写报告。他早上七点喝了咖啡,吃了面包卷;他对这个公寓作了一次彻底的搜查;他拜访了公寓看门人、法国里昂信贷银行的经理、巴黎的警察局局长,但是获得的信息少得可怜。
从卡斯卡特上尉的票据中搜集到的信息大体上是这样的:
战前丹尼斯·卡斯卡特毫无疑问是个有钱人。他在俄国和德国有过一些不错的投资,还持有一个出产香槟酒的葡萄园的很大部分的股票,该葡萄园的经营相当红火。而在二十一岁继承财产之后,他离开居住了三年的剑桥去各地游历,拜访不同地区的重要人物,以从事外交事业为目的并进行相应的学习、研究。一九一三年到一九一八年间,正如书中所言,世界局势紧张,人们彷徨困惑、沮丧消沉。战争爆发的时候,他获得第十五郡的任命。借助于支票簿,帕克重建了这位年轻的英国军官的经济生活——休假期间花在衣服、马、装备、旅行、餐饮上的开销,桥牌债务,圣·奥诺雷公寓的租金,俱乐部的会费,等等。这些支出非常适中,与他的收入成比例。收到的账单都被仔细地作了标注,整齐地存放在衣柜的一个抽屉里。支票簿与这些账单的对账,还有被退还的支票显示出账目没有偏差。但除了这些,卡斯卡特似乎还有一项很重要的支出。这项支出始于一九一三年,数目很大,领款人是他自己,基本上是一个季度一次,有时间隔更短。至于这笔支出的目的,在衣柜中没有找到任何信息,没有与此相关的收据、备忘录。
一九一四年世界信托危机的爆发也给他带来巨大的打击,这在银行存折上略有反映。他在俄国和德国的投资陷入绝境,而在法国的股票也暴跌至原来的四分之一,战争狂潮席卷了葡萄园,带走了葡萄园的工人。战争第一年,在法国的投资还有一点儿实质性分红,随后账目贷方栏就出现两万法郎的缺口,六个月后又出现了三万法郎的缺口。在那之后经济的塌方加剧,帕克可以想象来自前线的简讯导致政府证券崩盘,过去六年的积蓄全部被通货膨胀和经济动荡卷走了。分红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一分钱都没有,更糟糕的是,一堆的借据需要支付。
到一九一八年形势更加严峻,几个账目栏都表明他竭尽全力想改善窘况,在外汇市场上碰运气——通过银行购买德国马克、俄国卢比、罗马尼亚列伊。看到这个,帕克不禁想起自家桌子上那些价值十二英镑的雕刻家作品的复制赝品,于是充满怜悯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它们分文不值,可他清晰的头脑里可容不下将它们毁掉的想法。很明显,卡斯卡特发现马克和卢比很靠不住。
大约就是从这时开始,卡斯卡特的存折显示有一些现金入账,有的数额大,有的数额小,没有时间规律,也没有什么连贯性。一九一九年,这样的入款总额达三万五千法郎。帕克起初猜想这有可能是卡斯卡特没有通过银行处理,而是自己操作的某些证券的分红。他仔细搜索了整个房间,希望能找出债券本身或者关于债券的备忘录,但是徒劳无获,他只好推断卡斯卡特把它们存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或者这些可疑的银行存款意味着他有另外的收入来源。
卡斯卡特似乎很快就设法从军队退伍了——当然,这要归功于他前一个时期经常拜访的那些政府要员——并且在里维埃拉休了个长假。随后他带着七百英镑来到英国,按照当时的兑换比例,这笔钱被兑换成相当数量的法郎。从那时起,他的收入和支出才开始保持基本平衡,与此同时支付给他自己的款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到一九二一年,葡萄园投资也开始有好转的迹象。
帕克先生将这些信息都详细地记录下来,一边靠在椅子上环视这个公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帕克对自己的职业产生厌恶感,似乎这剥夺了他加入男性社团的权利,其成员认为尊重彼此的隐私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重新点燃已经熄灭的烟斗,继续将报告写完。
从法国里昂信贷银行经理图格特先生那里获得的信息证实了存折上的明细。近来,卡斯卡特先生所有的开销都是用票据支付的,通常是数额很小的票据。偶尔会有一两次透支——数目都不大,而且总是在几个月之内还清。像其他人一样,他的收入也在减少,但是从来没有给银行带来不安。那时他在银行大约有一万四千法郎的存款。卡斯卡特先生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但是并不健谈——说话很得体。
从门房那里获得的信息:他不是经常能见到卡斯卡特先生,但认为他很有绅士风度。他进门或出去的时候,总是说:“早上好,布尔乔亚。”他有时也会接待朋友——穿着晚礼服的绅士。一个人住总会聚友打牌。布尔乔亚先生从来没有引领过女士到他的屋子,除了今年二月份的那一次,他在这里设午宴,邀请了一些端庄的女士,将他的未婚妻引荐给她们,那是一位漂亮的小姐。这里只是卡斯卡特先生的一个落脚地,他经常关了门几个月不回来。他年轻英俊,喜欢整洁。没有贴身男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勒布朗克太太,某人新近亡故妻子的表亲,会定期来给他打扫公寓。勒布朗克太太品行端正。门房先生当然知道勒布朗克太太的住址。
来自勒布朗克太太处的信息:卡斯卡特先生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年轻人,为他工作让人感到很愉快。为人慷慨大方,很关心家人。得知卡斯卡特已经去世,而且是在即将和英国时髦小姐结婚的时候死去的,勒布朗克太太感到很伤心。去年那位小姐到巴黎拜访卡斯卡特先生的时候,勒布朗克太太见过她,她认为这位年轻小姐非常有钱。很少有年轻人像卡斯卡特先生那样稳重,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勒布朗克太太同很多年轻男人打过交道,只要你愿意,她可以讲出他们的很多趣事,但卡斯卡特先生没有这些可作为话题的过往。他并不常住这儿,如果他在家会让她知道,她就会定期去打扫一下。他将屋子里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在这方面他与其他英国绅士很不一样。她认识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将自己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卡斯卡特先生的穿着总是很得体;他的浴室很特别,盥洗室布置得像是妇女使用的。可怜的先生,他居然就这样死了。真是个可怜的小伙子!看来卡斯卡特先生很得勒布朗克太太的欢心。
从警察局局长那里获得的信息: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卡斯卡特先生从来没有引起过警察的注意。至于帕克先生提出的关于那几笔钱的问题,他说只要有票据号码,应该可以追查到来源。
那些钱去哪里了呢?帕克只能想到两个去向——不寻常的产业或勒索者。像卡斯卡特这样英俊的年轻男人,按理说生活中应该有一两个女人,虽然门房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一个习惯于在玩牌时抽老千的人——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应该会有把柄落在某个非常知情的人手中。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神秘的收入出现时,他正濒于破产,看起来那似乎是不定期的赌博收入——在娱乐场所、交易所获得的,或者,如果丹佛的话可信,从抽老千中获取收益。总的来说,帕克倾向于遭人勒索这个假设。这比较符合后续发展,而且也符合他和温西勋爵在里德斯戴尔所作的推论。
还有两三件事让帕克感到困惑。为什么那个勒索者要骑着挎斗摩托车追到约克郡的沼泽地呢?那只绿眼睛的猫是谁的呢?那是比较贵重的装饰品,卡斯卡特用它来支付勒索款了吗?这看起来可有点儿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即勒索者觉得被侮辱了,所以把它扔了。那只猫现在在帕克手里,他觉得最好是到珠宝商那里去鉴定一下它的价值。那辆挎斗摩托车是个难点,这只猫也是个难点,还有一个更大的难点——玛丽小姐。
玛丽小姐在开庭审讯中为什么要撒谎呢?毫无疑问,她肯定撒过谎。他不相信玛丽关于第二声枪声惊醒了她的陈述。是什么让她凌晨三点出现在花房门口呢?那个手提箱——如果那是个手提箱的话——隐藏在仙人掌中,是谁的呢?为什么没有任何特殊症状,而她的精神却委靡了这么长时间,甚至不能在法官面前提供证据,参加他哥哥的审讯会?玛丽小姐会不会就在灌木丛中的那个谈判现场呢?如果在的话,那么他和温西应该会发现她的脚印。她和那个勒索者是不是同伙呢?这可真是个让人不愉快的假设。或者她正在尽力帮助她的未婚夫?她有自己的私房钱——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就像帕克从公爵夫人那里了解到的。她在金钱上援助过卡斯卡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实话实说?最糟糕的就是卡斯卡特以赌纸牌行骗为生——这是大家现在都知道的——而且人已经死去,如果她知道这是事实,为什么不说出来拯救她的哥哥呢?
在这一点上,他还有过更加让人不愉快的想法:如果马奇班克斯夫人听到的书房里的脚步声不是出自丹佛,而是其他人——某个同样与勒索者约定见面的人——某个讨厌卡斯卡特的人——某个知道他们见面会有危险的人。他仔细检查了房间和灌木丛之间的草坪了吗?或许星期四早上本可以发现被践踏的草叶的,而雨水和树液的滋润已经让它们恢复如初了?彼得和自己已经将树林中所有的足迹都找到了吗?是某个熟人在近距离开枪的吗?还有——到底那只绿眼睛的猫是谁的呢?
猜测来猜测去,每一种想法都比前一种更让人厌恶,它们都盘踞在帕克的脑海中。他拿起温西提供给他的一张卡斯卡特的照片,久久地好奇地盯着它看。这是一张黝黑、英俊的脸;头发乌黑,微微带卷;鼻子高耸,鼻形很好看;又大又黑的眼睛闪着愉快而又有点儿傲慢的神采;嘴唇虽然有点儿厚,但很迷人,闭合的曲线隐约带着点儿诱惑。他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双下巴。坦率地说,帕克觉得他没什么吸引力,倾向于将其归为“拜伦式让人讨厌的家伙”,但是经验告诉他,这样的脸蛋对女人具有很大的杀伤力,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憎恨他的。
巧合不过是上帝的恶作剧。帕克先生很少受到这样的惠顾——如果这个词合适的话——体验奥林匹斯山上众神幽默的款待。事实上,这样的好事几乎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它们更多地发生在温西这样的人身上。帕克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职位做到在刑事侦查组有一个体面的位置,这与其说是好运气或有诀窍,莫如说是他努力工作、处事精明机灵的结果。而这一次他被赠予一次“神示”,这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必为此感恩。
帕克完成了报告,将桌上所有的物件整理好,然后去向警察局局长交钥匙和封条。现在还不算太晚,天气也不是特别冷,因此,在巴黎闲逛了一会儿后,帕克决定甩开脑子里那些阴郁的念头,去圣米歇尔大街喝杯咖啡,沿途顺便逛逛巴黎的商店。他是个温和的、居家式的男人,决定一会儿去给姐姐买点儿巴黎的玩意儿。他姐姐尚未嫁人,独自住在巴罗因弗内斯,生活也很沉闷。帕克知道她很喜欢薄而透明的蕾丝内衣裤,虽然穿在身上没人会看到,只有她自己欣赏。说着一口外国话为女人买内衣裤,帕克可不是会被这种困难吓倒的男人。他记得有一天一位博学的法官曾在法庭上问过什么是女式贴身背心,现在想想,那天那人解释的时候也没什么让人尴尬的。他决定找一家真正的法国商店,买一件女式贴身背心,到时就以此为开头,接下来女售货员不等他继续询问,自然会向他展示其他相关商品。
快到六点了,帕克沿着和平街开始闲逛,胳膊上挎着一个纸袋。他花的钱远远超出了计划,但也由此大长见识。他知道了什么是女式贴身背心,有生以来第一次了解到双绉绢与黑绉纱没有什么联系,而大号的贵的让人咂舌。那位年轻的小姐很善解人意,不需要任何暗示,就能领会她的顾客想要什么东西。帕克觉得自己的法语表达水平在提高。街道上的行人熙来攘往,一个个商店橱窗让人眼花缭乱。帕克先生在一家珠宝店门口停下来,淡然地瞧着橱窗里那些华贵的珠宝,目光似乎流连于一条标价八万法郎的珍珠项链和一个镶着钻石、海蓝宝石的铂金吊坠之间。
就在这时,一个写着“幸运物”的标签上悬挂着的一只绿眼睛的猫映入他的眼帘。
那只猫盯着帕克先生,帕克先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猫。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很有个性,微微拱起的小身子上装饰着耀眼的宝石,白金打造的小爪子紧紧握在一起,闪闪发光的小尾巴优雅地翘起来,似乎想蹭蹭什么心爱的东西。它的头微微侧向一边,仿佛想要你伸出手来给它挠挠痒。这是一件小巧而精致的工艺品,出自手艺娴熟之人手下。帕克将手伸进口袋,看看手上的这只猫,再看看橱窗里的那只。它们很像。它们像得令人吃惊。它们是一样的。帕克先生抬脚进入店里。
“你好,”他对柜台里的那个年轻人说,“我发现你们橱窗里的那只宝石猫跟我的这只很像,能告诉我这样一只猫值多少钱吗?”
年轻人立刻回答:“当然,先生。那只猫卖五千法郎。你看,它是用上好的材料做成的。而且,这是一位艺术家的作品,比市场上那些宝石有价值多了。”
“我猜它是吉祥物?”
“是的,先生,它会给您带来好运气,尤其是玩牌的时候。很多女士都买了这些小挂件。我们还有别的吉祥物,材质和价钱都跟这个差不多。先生,请放心,这绝对是一只质地上乘的猫。”
“我想这样的猫在巴黎应该随处可以买到吧。”帕克漫不经心地说。
“当然不是,先生。如果您给自己的那只猫配对,我建议您赶紧买下来。布里克特先生只进了二十只。包括橱窗里的那只,现在只剩下三只了。我想他应该不会再进货了,一件货品量太多就会贬值。当然,这里还有别的猫——”
“我不想要别的猫。”帕克先生忽然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种猫只在布里克特先生这里出售,是吗?我手上的这只猫最初也买自这里?”
“毫无疑问,先生,这是我们这里的猫。这些小动物是我们的一位工匠制作的——一位天才工匠,我们店里很多精美的工艺品都出自他的手。”
“我想,不可能查得到这只猫最初卖给了谁吧?”
“如果是在柜台现金交易的,查起来估计会很困难,但要是我们的账簿有登记,那就不可能查不到——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先生。”
“我确实想知道。”帕克说着拿出了他的名片,“我是英国警局的侦探。查清楚这只猫最初是谁的,这对我非常重要。”
“这样的话,”年轻人说,“我最好告诉我们老板一声。”
他拿着名片去了店堂后面,不一会儿陪着一位矮胖的绅士出来了,并介绍说此人是布里克特先生。
他们来到布里克特先生的私人办公室,账簿已经被取出来了,摊开在桌上。.99lib?
“希望您能理解,先生,”布里克特先生说,“我只能提供给您开列了账户的顾主的姓名和地址,可这样价值的东西不太可能用现金购买。不过对那些有钱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说,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不必太麻烦,我们先从这些猫被制造出来的时候查起。”他又短又粗的手指快速翻动着分类账账本,“最早一桩交易发生在一月十九日。”
帕克先生记下了一些姓名和地址,大约半小时之后,布里克特先生用完事了的口气说:“就这些了,先生,你那里记了多少个名字?”
“十三个。”帕克回答。
“现在还有三只库存——原始数据是二十只——也就是说有四只是现金买走的。如果您还想核查一下,我们可以参考日记账本。”
翻查日记账本花费的时间更长,也更累人,但最终那四只猫的销售日期被查出来了:一只在一月三十一日,另一只在二月六日,第三只在五月十七日,最后一只在八月九日。
帕克站起来,不停地对布里克特先生道谢。忽然,他脑中的一些想法和这些日期联系起来了,他不由得把卡斯卡特的照片拿给布里克特先生看,问他是否认识这个人。
布里克特先生摇摇头。
“我确信他不是我们的常客。”他说,“我很容易记住别人的面孔,特别会清楚地记得每一位与我们有很多交易的顾客。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不过我们可以问一下我手下的员工。”
多数职员都说不认识照片上的人。就在帕克准备把照片收进口袋的时候,一位年轻小姐——刚刚成功地将一枚婚戒卖给一个上了年纪的肥胖的犹太人——走过来,毫不犹豫地说:“是的,我见过他,一位绅士,一个英国人,在我们这里给一位金发美女买了只宝石猫。”
“小姐,”帕克激动地说,“能不能把那天的详细情况给我说一下?”
“当然,”她说,“他长了一张让人不会轻易忘记的脸,特别是对女人来说。这位绅士买了一只宝石猫,并且付了钱——不,我记错了。猫是那位小姐买的,我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很震惊:她居然可以立刻拿出那么多现金来,因为一般的女士通常不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的。那位先生也买了东西,是给小姐买的一把镶嵌着钻石和玳瑁的梳子,然后她说她也一定要送他什么东西作为回礼,想带给他好运,随即就问我有什么可以在玩牌时带来好运的幸运物。我给她介绍了一些适合绅士的珠宝,但她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些猫,说他只要一只猫就足够了。她确信这肯定能给他带来好手气,还向我求证,我说:‘当然,毫无疑问,先生玩牌时非戴着它不可。’他哈哈大笑,保证以后玩牌都随身携带。”
“那位小姐长什么样儿?”
“金发碧眼,先生,非常漂亮,很高很苗条,衣饰华美。戴着一顶大帽子,穿着深蓝色的套装。还有什么?让我想想——是的,她是外国人。”
“英国人?”
“我不知道。她的法语说得很好——非常好,几乎就像真正的法国人,只是稍微带点儿口音。”
“她跟那位先生是用什么语言交谈的?”
“法语,先生。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交谈,他们两位对我都很有吸引力,所有的谈话都是用法语进行的。那位先生的法语非常棒,我仅仅是从衣着打扮和外貌猜测他是个英国人。小姐的法语十分流利,只是不时地会带一点儿口音。当然,其间也有一两次我走开去橱窗那里拿东西,他们继续交谈,我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语言。”
“那么,小姐,你能告诉我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吗?”
“哦,我的天,这有点儿困难。具体的日期我可记不住,先生。”
“我们可以看一下日记账本,”布里克特先生说,“看一下什么时候一把宝石梳子和一只宝石猫同时被卖掉了。”
“当然,”帕克着急地说,“我们马上看看。”
他们开始查看一月份的记录,没什么发现。但二月六日的记录有如下显示:
玳瑁宝石梳子七千五百法郎
宝石猫(图案C-5)五千法郎
“就是这个了。”帕克沮丧地说。
“先生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满意。”珠宝商试探着说。
“先生,”帕克说,“你们如此热心,我的感谢难以言表。但坦率地讲,一年十二个月,我倒是希望它发生在其他任何时候。”
帕克觉得这整件事太让人恼火了,于是买了两张连环画报纸,来到奥古斯特·利奥波德大街拐角处一家叫鲍德特的餐馆,边吃晚餐边看报,也借此来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他返回旅馆,点了一杯饮料,坐下来准备给温西勋爵写信。这可是件慢活,他干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信的结论部分是这样写的:
我事无巨细地写下了所有的细节,其中没有夹杂我个人的想法。你可以得出你的推论,我也可以得出我的——我想最好是这样,因为我的脑子一团混乱,非常困惑。那也可能全都是废话——希望如此;我想,你那边查出的情况有可能会对这些事实提供完全不同的解释。但是,我真的觉得它们必须理清。我可以将工作转交出去,接手的人或许会更快得出结论,但事情会搞得一团糟。当然,如果你同意这样,我随时可以请病假。告诉我你的决定。如果你认为我最好还是在这里继续调查,那么请寄给我一张玛丽·温西小姐的照片,然后查一下玛丽小姐是否有一把宝石梳子和一只绿眼睛的猫——还有,玛丽小姐二月份在巴黎的具体日期。她法语说得和你一样好吗?你那边的进展如何?
你永远的查尔斯·帕克
他又仔细读了一遍信和报告才将它们封起来,之后给他姐姐写了一封信,将包裹收拾整齐,然后打铃叫来男仆。
“这封信请立刻挂号寄走,”他说,“这个包裹等到明天再寄,走邮局包裹。”
做完这些事之后,他上了床,借着阅读《希伯来书》注释本催眠。
温西勋爵的回信很快就到了:
亲爱的查尔斯——不要担心。我自己也十分不喜欢目前的局面,但我希望是你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在处理这件事。就像你说的,普通的警察不会介意他们逮捕了谁;一旦逮捕了某人,他们就完全变成粗暴干涉别人事务的该死的家伙。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证明我哥哥的清白——这是我的第一要务,毕竟,让杰里因为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而被处以绞刑,没什么事比这更糟了。谁做的,谁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继续调查吧。
信里附上两张照片——这是目前我能找到的。穿着护士服的这张磨损得十分严重,而另外一张,一顶大帽子几乎把脸都盖住了。
我星期三经历了一场该死的离奇的冒险,我们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详细情况。我发现了一个女人,她明显知道很多事情,但没有说;还有一个流氓——但是我想他可能有不在场证明。另外我也找到了一点儿关于“十号”的细微线索。在诺思阿勒尔顿什么都没发生,除了杰里曾出席审讯。我母亲也在这里,感谢上帝!我希望她能从玛丽那里获得一些信息,但这两天她的情况更糟了——我说的是玛丽,不是我母亲——病得非常严重。那个医生——一个蠢蛋——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母亲说状况清楚得很,让我耐心等两天,她会让这件事情结束的。我让她问了梳子和猫的事情,玛丽否认有一只猫,但是承认在巴黎买了一把宝石梳子——说是她自己买的。梳子在城里——我会去取,然后寄给你。她说记不起在哪里买的,票据也弄丢了,但它不值七千五百法郎这么多钱。她在巴黎从二月二日待到二月二十日。我现在要去卢伯克那里,去弄清楚关于细沙的一些小问题。
巡回审判会在十一月的第一周开庭,事实上就是下周的周末。时间有点儿紧,但是没关系,因为他们不能在那时就作出判决。这些都没什么问题,除了大陪审团,他们仅看表象。在那之后,我们可以无限期地将这个案子搁置下来。如果议会开庭,那将非常不幸。老比格斯对外界的冷漠无情感到非常不安。对于审判贵族我觉得还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这种事情六十年前才发生过一次,现在的程序还像伊丽莎白女王一样古老。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委任一名贵族法庭审判长,而且他们必须明确这份委任只是针对这件事情的,因为在查理三世时期,贵族法庭审判长是位大人物,权力冲天,主管一切。亨利四世掌权的时候,把这个权力收了回去,只是到举行加冕礼或者遇到类似杰里的情况时才会临时指派一位大臣。平时国王们都假装不知道贵族法庭审判长的职位是空缺的,直到事情发生才会想起找人担当。你知道这件事情吗?我不知道,我是从比格斯那里得知的。
打起精神来。假装你不知道这当中的人是我的亲属。代我母亲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她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本特也向你致以问候和敬意。
你侦探界的兄弟彼得·温西
也就是说,从照片上完全不能得出任何确切的结论。
第06章 玛丽非常固执
我非常渴望参与公众生活,这是任何男人会从他母亲那里获得的教诲。
——阿斯特女士
在约克郡的审讯会上,大陪审团提出了针对杰拉尔德的议案——杰拉尔德·丹佛公爵谋杀法案。杰拉尔德·丹佛公爵被带上法庭,大法官提出——事实上,过去两周里这个地区的各大报纸都在报道此事——一名普通的法官和一个平民陪审团没有资格审判一位贵族。但不管怎样,他会做好工作向首席法官汇报。事实上,首席法官过去两周也在秘密计划在皇家美术馆预订住所,并选择贵族组成特别委员会。秩序井然,贵族囚犯必须遵从规定。
一两天后,伦敦的一个阴郁的下午,查尔斯·帕克先生按响了皮卡迪利大街一一〇号公寓二楼的门铃。本特打开了门,笑容亲切地告诉他温西勋爵刚刚出门,让他进来等一会儿。
“我们今天早上才到达这里。”贴身男仆加了一句,“请原谅,先生,我们还没收拾好。您想来一杯茶吗?”
帕克接受了他的美意,放松自己,坐进大沙发的一角。身下是弹性很好的沙发,头枕着软垫,再加上温西味道好极了的雪茄,受够了法国家具的帕克此刻觉得无比舒适。刚才本特还说“没收拾好”,真让他难以理解。壁炉中的火苗在欢快地跳跃,火光映照在一尘不染的黑色钢琴上。温西勋爵收藏的光滑小牛皮封面的善本在黑色和樱草色墙壁的映衬下,闪着柔和的光泽。花瓶中插满了黄褐色的菊花,最新一期的各大报纸都放在桌上,仿佛它们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帕克先生喝完茶,将玛丽小姐和丹尼斯·卡斯卡特先生的照片从上衣口袋拿出来,把它们倚靠在茶壶上审视一番。他的目光从一张移向另一张,好像要从他们淡淡的笑容、自得的凝视中得出一丝线索。他再次查阅在巴黎记的笔记,用铅笔勾画出好几个要点。“该死!”帕克盯着照片上的玛丽小姐说,“该死——该死——该死——”
现在他脑海中涌现的想法十分有趣。画面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个似乎都有了丰富的意义,填塞在心中。当然,巴黎可不是一个进行思考的好地方——那里太不舒服了,房子都是中央供暖。在这里,身边是暖暖的炉火,很多问题变得明晰起来。卡斯卡特也曾经坐在炉火前,当然,他希望能想通一个问题。猫咪们躺在炉边,眼睛盯着火苗时,肯定也在思考问题。奇怪的是,之前他居然没这样想过。那只绿眼睛的猫坐在炉火前,正独自静静地陷入丰富的、模糊的、富有启发性的思想中,而这些思想非常重要。能如此透彻地思考问题,实属一种奢侈,因为很多想法会一闪而逝——像黑色的沼泽地一样快速旋转而去。但是现在他已经打通了思路,不会让它们溜走了。事情之间的联系就在那里,紧密、明显。
“玻璃吹制工艺猫是bompstable。”帕克先生坚定地大声说。
“这话有意思。”温西勋爵开口接道,脸上露出友好的笑容,“打了个小盹,老朋友?”
“我——什么?”帕克说,“你好啊!打盹?你可真是个监工。我刚才产生了一个很重要的想法,但是被你搅乱了。是什么来着?猫——猫——猫——”帕克焦躁地回想着。
“你说玻璃吹制工艺猫是bompstable,”温西勋爵提示道,“这句话妙极了,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Bompstable?”帕克的脸微微泛红,“bomp——哦,或许你说得对——我真的打瞌睡了。但是,你知道,我觉得刚才想到了整件事情的线索。我说的那句话有很重要的意义,尽管这样——不,现在我再想想,脑子里的思绪还是散乱的。真可惜,刚才我明明想得很透彻的。”
“没关系。”温西勋爵说,“刚回来?”
“昨天晚上回来的。有什么新闻吗?”
“很多。”
“好事?”
“不是。”
帕克的目光转向照片:“我不相信。”他倔强地说,“我要是再相信一个字就不是人。”
“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事。”
“查尔斯,就现状来说,你必须相信。”他的朋友轻轻地说,一边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挖着烟叶填塞烟斗,那动作带着果断的意味,“我不是说”——挖——“玛丽”——挖——“射杀了卡斯卡特”——挖,挖——“但是她撒了谎”——继续挖——“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再挖,再挖——“她应该知道是谁干的”——挖——“她算计好了”——挖——“用装病、撒谎来保护那个家伙”——挖——“我们必须让她说出实话。”这时他终于划了一根火柴将烟斗点燃,连着狠狠地抽了几口。
“你怎么能想象,”帕克先生说,带了些激愤的情绪,“这个女人,”他指着照片,“参与了谋杀卡斯卡特?我不在乎你有什么证据,你——去他妈的,温西,她是你妹妹。”
“杰拉尔德是我哥哥,”温西平静地说,“你不会认为我很喜欢事情现在的样子吧?但是我想,如果我们试着控制一下情绪,案情会进展得很顺利的。”
“我十分抱歉,”帕克说,“不知道我为什么那样说——情况非常糟糕——请原谅,老兄。”
“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温西说,“面对我们找到的证据,不管它有多可恶。而且我得说,这里面确实有些古怪。
“我母亲是星期五去里德斯戴尔的。到达之后,她立刻上楼去看玛丽,我就蔫蔫地待在过道上逗小猫玩,厌烦得很,你知道。一会儿索普医生来了。我走上楼梯,坐在那里的箱子上。一会儿铃声又响起来,艾伦登上楼梯。母亲和索普医生跳出来,在门外拦住了艾伦。他们叽叽咕咕了半天,然后母亲噔噔噔冲过走廊进入浴室,她的耳环也一个劲地乱晃。我偷偷跟着他们来到浴室门外,但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们把门缝挡住了。不过我听到母亲说:‘怎么样,我告诉过你什么?’艾伦说:‘哎呀!夫人,谁会想到这个呢?’我母亲说:‘如果我得指望你们这种人来救我一命,以免被别人用砒霜或银莲花等东西毒死,我现在肯定没命了,尸体正在被斯皮尔斯伯里医生检验。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那个蓄着可笑的胡子、外貌出众的男人杀了他的老婆和岳母——她在两人之中明显更有吸引力,可怜的人。这肯定是一件让人觉得恐怖、倒胃口的工作。可怜的男人,可怜的小兔子。’”温西停下来喘口气。虽然忧心忡忡,帕克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99lib?
“原话当然不是这样的,”温西说,“但我的复述和那差不了多少——你清楚我母亲的口气。老索普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有尊严,但我母亲就像一只愤怒的小母鸡,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在我们那个年代,这种状况叫做歇斯底里症、耍淘气。我们绝不会允许女孩们拿这种事情来骗人。我想你把那叫做神经衰弱症或心理压抑或某种神经反射,应该好好调养。或许正是你的这种说法让那个傻孩子觉得自己真的病了。你们都太可笑了,连三岁小孩都不如——贫民窟里好些可怜的小东西都会照看整个家庭,你们加起来也不比他们强。玛丽的所作所为让我十分生气,她用这种方式引人注意,不值得同情。’你知道,”温西说,“作为一个母亲,我想她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
“我相信你。”帕克说。
“呃,后来,我拉住母亲,问了她所有的事情。母亲说玛丽闭口不提她自己和她的病,只说让她一个人待着。然后索普出现了,跟我们讨论神经紧张的问题——他说他弄不明白那一系列症状,也想不通玛丽的体温为什么不稳定。母亲听了之后让他去测量一下她的体温现在是多少。他照做了,在这期间,母亲让他去一下梳妆台那里。但你知道,她可是个谨慎老练的人,她通过镜子的反射监视玛丽的一举一动,及时发现了她偷偷把温度计在热水瓶里放了一下。”
“哦,真该死,我怎么没想到。”帕克说。
“索普也这么说。我母亲所说的就是,如果他真老得连这样的小把戏都拆穿不了,就没有资格把自己装扮成头发花白的家庭执业医生。然后,她询问装病女孩的病情——什么时候开始的,多长时间一次,在饭前还是饭后发作,等等,最后她从回话里得知发作的时间常常在早饭后,有时也会在其他时间。母亲说她一开始也不明白,因为她找遍了整个屋子,想找到一些瓶瓶罐罐或类似的东西,最后又问平常谁整理床铺——你想啊,玛丽有可能会在床垫下藏东西。艾伦说她通常在玛丽洗澡的时候收拾。‘什么时候?’母亲问。‘就在她吃早餐之前。’女孩怯声说。‘但愿上帝能原谅你们这些傻子,’母亲毫不客气地说,‘之前你怎么不说?’他们都跑去了浴室。浴室的架子上静静地摆放着浴盐、艾丽曼涂擦剂、克鲁什香氛、牙刷,等等,其中还有家用吐根——用掉了四分之三!我母亲说——呃,我告诉你她说了什么。另外,‘吐根’怎么拼写的?”
帕克拼写了一下。
“该死!”彼得说,“我还以为这一次我肯定能难倒你。你肯定事先查过。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能凭自己的脑子拼出这个单词。不管怎样,就像你说的,很容易就能看出我们家具有侦探的本能。”
“我可没这么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我觉得我母亲的潜质值得肯定。我这样对她说了,事实上,她用这些让人难忘的话回答了我:‘我亲爱的孩子,如果你喜欢,可以随便给它命名,但我是个老式女人,我称它为母亲的智慧,这很难在男人身上看到。如果他有的话,你就可以为他写一本书,并且叫他歇洛克·福尔摩斯。’另外,我还对母亲说——当然是私下里说的——‘现在好了,但是我简直不能相信玛丽惹了这么多麻烦,谎称自己得了重病,吓唬我们,就是为了卖弄自己的小聪明。我敢肯定她不是这种人。’母亲像只猫头鹰一样定定地看着我,列举了很多歇斯底里臆想症的例子,最后说的是一个女仆的事。她在别人的房子中将石蜡扔得到处都是,就是为了让人认为那里有鬼魂出没。母亲最后总结——如果那些新冒出的医生沉迷于发明潜意识、盗窃癖等复杂古怪的术语来解释人们做出的调皮事,有的人就可能对此加以利用。”
“温西,”帕克非常激动地说,“她的意思是她在怀疑什么吗?”
“我亲爱的老朋友,”温西勋爵回答,“根据我母亲知道的事实简单地推理一下,关于玛丽的事情就简单明了了。我告诉她我们现在调查到的一切,她就用她那种古怪而有效的方式对此进行消化理解,你知道,从来不会直接回答你什么问题。然后她歪着脑袋说:‘如果玛丽听我的话,她就会做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参加志愿救护队,做这个绝对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不是我对志愿救护队有什么偏见,只不过傻玛丽是在普天之下最低贱的势利小人手下工作——有那么多更明智的事情玛丽可以做得很好,她却偏偏疯狂地选择了去伦敦——我总说这是那个可笑的俱乐部的错——在那种地方你能指望怎样呢?食物糟透了,大家都挤在漆成粉红色的地下室里,扯着嗓子呼喊叫嚷,从来不穿晚礼服——只有工作服和络腮胡子。不管怎样,我告诉过那个愚蠢的老男人我对此的评价,他们永远不能对自己的行为作出很好的解释。’事实上,你知道,”彼得说,“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想盘根究底,我母亲肯定会严厉斥责的。”
“你是怎么想的呢?”帕克问道。
“还不到..最绝望的时候。”彼得说,“我只是刚刚得知这些,我承认对我的冲击还是挺大的。昨天我收到卢伯克的信,他说想见我,所以我匆匆赶来,今天一早去见了他。你还记得我给他寄了一些本特从玛丽的裙子上弄到的污迹样本吗?我不喜欢看到那些,所以匆匆瞧了一眼就寄给了卢伯克。很遗憾,他告诉我这是人的血迹。查尔斯,恐怕那是卡斯卡特的血迹。”
“但是——我有点儿迷惑了。”
“呃,这条裙子肯定是卡斯卡特死的那天弄脏的——因为那是他们外出到沼泽地的最近的一天,如果再早些时候,艾伦肯定把它洗干净了。之后,玛丽紧张地拒绝艾伦拿走她的裙子,而且还亲自笨手笨脚地用肥皂洗了一下。所以,我们可以认为玛丽知道那里有血迹,而且不希望被别人发现。她告诉艾伦血迹来自于松鸡——这肯定是早就编好了的谎言。”
“或许,”帕克说,他还在试着为玛丽小姐做解释,“她只是说:‘哦!有一只小鸟肯定流血了。’诸如此类。”
“我不相信,”彼得说,“一个人身上沾了这样一大片别人的血,而他自己却不知道是什么。她肯定是跪在了血迹中,裙子上的污渍大约有三四英寸长。”
帕克情绪低落地摇摇头,借助记笔记来寻找慰藉。
“好吧,”彼得继续说,“星期三的晚上,大家都回来了,吃晚餐,然后上床睡觉,除了卡斯卡特,他冲出屋子后一直待在外面。十一点五十分,看守人哈德罗听到一声枪响从林中空旷地——好吧,我们就说是事故发生现场——传来。这个时间与医学鉴定也很吻合,医生四点半检查尸体,说卡斯卡特已经死亡三四个小时。凌晨三点,杰里从某个地方回屋,发现了尸体。当他弯腰查看的时候,玛丽恰巧出现在门口,套着外套,戴着帽子,穿着外出鞋。那么她是怎么说的呢?她说大约三点的时候她被一声枪响惊醒了。这时没有任何人听到枪声,我们还有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的证词,她住在玛丽的隔壁,说她并没有听到枪声,而她因为个人习惯晚上并没有关窗户,而且她从晚上两点到三点多一直都很清醒。根据玛丽的说法,枪声大得足以将住在房子另一侧的她惊醒。这很奇怪,不是吗?一个醒着的人发誓说她绝对没有听到惊醒另外一个睡得很熟的年轻人的大声的噪音。而且,就算是这声枪声杀死了卡斯卡特,那么我哥哥发现他的时候,他应该还没有死——再者,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被人从灌木丛拖到花房,时间也不够啊。”
“又回到这里了。”帕克带着厌恶的情绪说,“我们得承认我们没有重视关于枪声的陈述。”
“恐怕我们得在这一点上多加注意。”温西勋爵严肃地说,“那么,玛丽当时在做什么呢?或者她认为枪声——”
“没有枪声。”
“我知道。我正在琢磨她说法中的矛盾之处。她说她没有拉警报,是因为她以为那只是偷猎者罢了。但是,如果她这样认为,她下楼查看的行为就显得十分荒谬。然后她解释说她以为有可能是夜贼,那她是穿成什么样子下楼查看的呢?如果你我碰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做呢?我想我们会穿着睡衣,穿一双走路没有声音的软鞋,或者再拿上一把拨火钳或一根结实的棍子——而不是穿着外出鞋,套着外套,戴着帽子,诸如此类。”
“那天晚上下雨了。”帕克嘟囔着。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是起来找夜贼的,肯定不会想到满花园跑着抓他。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已经进了屋子,而你的打算肯定是悄悄地下楼,躲在楼梯上或餐厅的门后面偷偷窥探。不管怎样,想象一个平时不戴帽子到处跑的女孩,在冲下来抓贼的过程中却要停下来戴上帽子——见鬼,查尔斯,你知道这不可能!而且她是直接走向花房、走向尸体的,明确得好像她预先已经知道要去哪里寻找。”
帕克再次摇头。
“呃,好吧,现在她看到杰拉尔德正在弯腰查看卡斯卡特的尸体。她说了什么?她问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她问过那是谁了吗?她惊呼:‘哦,我的天哪,杰拉尔德,你杀了他。’然后,似乎是想了一下,她又说:‘哦,是丹尼斯!发生了什么事?出意外了吗?’嗯,这样的话在你看来自然吗?”
“当然不,但我觉得那意味着她希望在那里看到的不是卡斯卡特,而是别的什么人。”
“是吗?我倒觉得她是为了假装自己不知道那是谁。她首先说‘你杀了他!’,然后想起自己理应不知道‘他’是谁,所以说:‘哦,是丹尼斯!’”
“无论如何,只要她最初的惊呼发自内心,那么她肯定不希望见到那个人死亡。”
“不——不——我们必须记住一点,这次死亡是个意外。很好。然后杰拉尔德让玛丽去找人帮忙。在这里,你也发现了一些小线索,你还记得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在火车上跟你说的话吗?”
“在楼梯那里关门的事情吗?”
“是的。现在我告诉你不久前的早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像平常一样风风火火地从浴室里冲出来,嘭的一声重重撞在楼梯上的一个旧箱子上,箱盖被撞得跳起来又扑通落下。我突然有了个想法,觉得应该看看箱子里面。我打开盖子,箱底放着折叠好的床单,这时我听到了呼呼的喘气声,就看到玛丽在那里盯着我,像个白色的幽灵。她吓了我一跳,但是没有我带给她的惊吓大。当然,她什么也没对我说,有些歇斯底里,我拉着她回了房间。但是我看清了床单上有些东西。”
“什么东西?”
“细沙。”
“细——”
“你还记得花房里的那些仙人掌吗,有人在那里放过手提箱或其他东西。”
“是的。”
“很好,那里散落着很多细沙——”
“而箱子里也有,是吗?”
“是的。别急。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听到那个噪音之后,玛丽叫醒了弗雷迪,然后是佩蒂格鲁·罗宾逊夫妇——然后呢?”
“她把自己锁进屋里去了。”
“没错。很快她又下楼了,到了花房加入了他们之中。就在这个时候,大家注意到她戴着帽子,睡衣外面套着外套,赤脚穿着外出鞋。”
“你的意思是,”帕克说,“玛丽小姐三点时就已经醒了,而且穿戴好,然后提着手提箱来到花房,希望和——谋杀者——会面。该死,温西!”
“我们还不需要想这么远,”彼得说,“我们现在可以认为她没想到卡斯卡特会死。”
“是的。我们假设她是要去见某个人。”
“我们可以说——暂时假设,她是去见‘十号’的吗?”彼得低声说。
“我想我们最好这么假设。她打开手电筒,看到公爵正弯着腰查看卡斯卡特的尸体,她想——老天,温西,我知道了!当她说‘你杀了他!’,她是指‘十号’——她误认为那是‘十号’的尸体。”
“当然!”彼得大喊,“就是这样,我真是个傻子!然后她说:‘是丹尼斯!发生了什么事?’这就十分清楚了。那么,她拿着那个箱子干什么呢?”
“我现在全明白了。”帕克喊道,“当她发现那具尸体不是‘十号’的,立刻就想到‘十号’肯定是凶手。所以她的小把戏就是要阻止任何人发现‘十号’去过那里,所以她把手提箱藏到了仙人掌后面。然后,当她上楼的时候,又把它拿出来了,藏在楼梯上那个橡木箱子里。她当然不能把箱子提到她的房间里去,因为万一有人听到她上楼来,发现她不去叫醒其他人而是先回自己的房间,会觉得很奇怪。然后,她敲响了阿巴斯诺特和佩蒂格鲁夫妇的房门——当时天还很黑,人们都慌慌张张的,谁都不会注意到她确切穿了什么衣服。之后她从佩蒂格鲁夫人那里逃回自己的房间,脱下她刚刚跪在卡斯卡特身旁时穿着的那条裙子,还有其他衣服,换上睡衣,戴上帽子——可能有人注意到了——套上外套——他们一定注意到了——穿上鞋子——有可能已经留下脚印了。然后,她下楼来露面,从验尸官的角度来编造关于夜贼的故事。”
“应该是这样的。”彼得说,“我猜她当时肯定十分紧张,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我们发现‘十号’的踪迹,却没有想到她编造的这个故事将她的哥哥牵连进去了。”
“她在法庭上意识到了这一点,”帕克热切地说,“你还记得她是多么急着表明自杀的观点吗?”
“当她知道自己这么轻易就保护了她的——呃,‘十号’——但是要以她哥哥被绞死为代价,她立刻就没了主意,窝在床上,拒绝再出庭提供任何证词。看来我家出了个傻子。”彼得阴郁地说。
“哦,她又能怎么做呢?可怜的女孩。”帕克问,几乎立刻就变得高兴起来了,“不管怎样,她已经没有嫌疑——”
“勉强算是吧。”彼得说,“但是目前我们还没有拨开迷雾。她为什么会和‘十号’有密切的关系?就算此人不是杀人犯,至少也是个勒索犯。杰拉尔德的左轮手枪怎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有那只绿眼睛的猫。关于卡斯卡特与‘十号’的会面,玛丽知道多少?如果她与那个人相约见面,那么她可能在某个时候已经把枪给他了。”
“不,不,”帕克打断他,“温西,不要将事情想得这么糟糕。”
“见鬼!”彼得终于爆发了,大喊,“即使我们都要上绞刑架,我也一定要查出这可恶的事情的真相。”
就在这时,本特拿着一份给彼得的电报走进来。电报上写着:
踪迹伦敦再现,周五在马里波恩。欲知详情请到苏格兰场。——里普雷警察督办格斯林。
“太好了!”温西大喊,“我们可以好好考虑这件事了。碰到好人了。你待在这里,以防出什么事。我现在要去一趟苏格兰场。他们会送晚餐来的,让本特给你一瓶狄康堡葡萄酒——口味相当好。再见。”
他立刻就奔出了公寓,一会儿后出租车就载着他驶离了皮卡迪利大街。
第07章 俱乐部和子弹
他死了,我亲手杀了他。最好我也能杀死我自己,因为悔恨一直萦绕在我心间。
——《塞克斯顿·布莱克的冒险》
帕克坐在那里等他的朋友回来,时间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慢慢地流逝。他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现里德斯戴尔案件的细节,在笔记上一会儿核对信息,一会儿补充内容,疲惫的大脑沉浸于各种稀奇古怪的推测中。他在屋里踱来踱去,不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翻,又在钢琴上敲出几个毫无节奏的音符,目光匆匆扫过日历,显得坐立不安、心不在焉。最后他从书架上犯罪学部分取出一本书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有趣的、富戏剧性的毒案——《塞顿案》的审讯上。慢慢地,里面的悬疑成分攫住了他。当一阵又长又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时,他才惊觉已经到午夜了。
他的第一想法是温西肯定忘了带钥匙。门打开时,他正准备着开玩笑奚落他——就像福尔摩斯故事开头的情形那样——这时进来一位漂亮、高挑的年轻女人,情绪极度不安,一头富有光泽的金发,紫罗兰色的大眼睛,衣服极其凌乱。她解开了旅行外套。他发现她穿着晚礼服,配着浅绿色丝袜,笨重的粗革皮鞋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泥土。
“小姐,大人现在还没回来,”本特说,“但是帕克先生正在这里等他,我们也正盼望着他能早点儿回来。小姐,您带行李了吗?”
“不,不,”美人赶忙回答,“什么也没有,谢谢。我在这里等他就行了。晚上好,帕克先生。彼得去哪里了?”
“他被人叫出去了,玛丽小姐,”帕克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请坐。”
“他去哪里了?”
“去苏格兰场——但那是六点时的事情。我不知道——”
玛丽小姐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知道,哦,帕克先生,我应该怎么做?”
帕克先生立刻无语了。
“我必须见到彼得,”玛丽哭着说,“这事关生死。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帕克说,“玛丽小姐,请你——”
“他正在做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错了,”这位年轻的小姐哭诉道,双手使劲绞在一起,显得很绝望,“我必须见到他——告诉他——哦,有谁曾经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吗?我——哦!——”
这时,这位小姐忽然大笑,随后又大声哭起来。
“玛丽小姐——我求你——不要——”帕克焦虑地大喊,觉得束手无策,而且觉得很荒谬,“请坐下,喝点儿酒。你这样哭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与其说是哭泣,”他怀疑地对自己说,“更像是打嗝。本特!”
本特先生并没有走远,事实上,他端着一个小盘子就在门外。他用尊敬的语气说:“让我来,先生。”他上前一步,走到正在扭动身体的玛丽小姐身边,将一个小玻璃瓶放在她的鼻子下方。效果很明显。病人剧烈地喘息了两三次,然后起身,站直了,变得狂怒。
“本特,你怎么能这样!”玛丽小姐说,“马上走开。”
“小姐,您最好来点儿白兰地,”本特先生说着将嗅盐瓶盖合上,但是帕克还是闻到了氨水刺激的气味,“这是一八〇〇年的拿破仑白兰地,小姐。如果我可以提点儿建议的话,请不要一口喝下。被浪费了的话,大人会很伤心的。小姐,您在路上吃饭了吗?还没有?这可非常不明智,胃里空空的,长途跋涉这么久。我给您随便来点儿煎蛋,小姐。或许您也需要再来点儿什么消夜,先生?已经很晚了。”
“随便什么都可以。”帕克先生说,摆摆手让他下去了,“现在,玛丽小姐,你觉得好点儿了吗?我帮你把外套脱了吧。”
两人之间再没有什么激动的谈话,直到煎蛋被吃光,这时玛丽小姐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大沙发椅上。她现在已经恢复镇定。帕克仔细看着她,注意到了最近的病情——尽管是她自己制造的——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脸色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么光彩照人,她看起来过度疲劳和苍白,眼底下挂着大大的紫色眼袋。
“请原谅我刚才如此无礼,帕克先生,”她带着一片坦诚和信任,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我实在太伤心了。我匆匆忙忙从里德斯戴尔赶过来的。”
“没关系。”帕克说,“你哥哥现在不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效劳的吗?”
“我想你和彼得在一起做事吧?”
“我想可以这样说,我们俩会互相通告调查情况。”
“如果我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吧?”
“确实一样,如果你能信任我的话——”
“等一会儿,帕克先生。我现在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我完全不知道我应该——你能告诉我你们现在进行到哪里了吗——你们都发现了什么?”
帕克现在有一点儿迷惑。尽管从审讯时开始,玛丽小姐的脸就经常浮现于脑海中,尽管这次罗曼蒂克的会面让他的激动情绪达到沸点,但小心谨慎的职业本能还是没有完全抛弃他。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玛丽小姐在这场谋杀中充当同谋的证据,不管怎样,他不能把手中的牌毫无保留地抛出。
“我恐怕,”他说,“现在还不能完全告诉你。你知道,我们现在所掌握的也只不过是猜测而已。我有可能会在无意中对某个无辜的人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哈!你们现在肯定在怀疑某个人,是不是?”
“我想最好用不确定这个词,”帕克先生面带微笑,字斟句酌地说,“但是如果你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们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明朗起来。我请求你说一下,我们或许完全怀疑错了。”
“我不应该觉得惊讶。”玛丽小姐笑着说,笑声尖厉,有点儿神经质。她的手落到桌上,开始折叠一个橘色信封。“你想知道什么呢?”她忽然问道,语气变了。帕克意识到她又筑起了坚硬的外壳——牢固的、刚硬的外壳。
他打开笔记本。当他开始问问题的时候,紧张就离他而去,他的职业技能再一次发挥作用。
“今年二月份你在巴黎吗?”
玛丽小姐点头承认。
“你记得与卡斯卡特去过吗——哦,顺便问一下,我想你会说法语吧?”
“是的,非常流利。”
“说得像你哥哥一样好——几乎没有口音?”
“几乎一样好。我们小时候有女家庭法语教师,而且母亲说得也非常好。”
“明白了。那么你还记得吗,二月六日你和卡斯卡特上尉去了和平大街的一家珠宝店,在那里你买了——或者他买给你一把装饰有珠宝的玳瑁梳子,还有一只装饰有翡翠绿眼睛的宝石铂金猫?”
一丝迷惑出现在这个女孩的眼睛里,他捕捉到了。
“在里德斯戴尔你问过的那只猫吗?”她问。
现在没有必要否认,所以帕克回答:“是的。”
“它是在灌木丛中被发现的,是吗?”
“是你丢的吗?还是卡斯卡特的?”
“如果我说是他的——”
“我会相信你。是他的吗?”
“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是我的。”
“你什么时候丢失的?”
“就在那天晚上。”
“什么地方?”
“我想就在灌木丛中。你找到它的地方。我一直未曾察觉。”
“那是你在巴黎买的那只吗?”
“是的。”
“为什么你以前说不是你的呢?”
“因为我害怕。”
“那现在呢?”
“我想把真相说出来。”
帕克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坦诚地迎着他的视线,但是她肢体语言中的紧张却显示着“肯定是某件事情促使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很好,”帕克说,“我们都会非常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因为我认为在听证会上至少有一两处你是没有说实话的,是不是?”
“是的。”
“请相信,”帕克说,“我很抱歉必须提这些问题。你哥哥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而且是我推他到这个境地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确实是这样的。我推着他进了监狱。不要说我没有,因为我确实做了。”
“好吧,”帕克说,“不要着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将一切做好。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是的。”
“那么,玛丽小姐,三点钟的枪声不是事实,是不是?”
“是的。”
“那么你听到过枪声吗?”
“是的。”
“什么时候?”
“十一点五十。”
“那么,玛丽小姐,你在花房的植物后面藏了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没藏。”
“楼梯平台上的橡木箱子呢?”
“里面是我的裙子。”
“你出去过——为什么?——见卡斯卡特?”
“是的。”
“另外一个人是谁?”
“什么另外一个人?”
“在灌木丛里的另外一个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穿着柏帛丽风衣?”
“没有另外的人了。”
“哦,请原谅,玛丽小姐。我们看到他的脚印从灌木丛延伸到花房。”
“那里肯定会有一些痕迹。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人。”
“但是我们有证据表明他在那里——干什么,并且他是如何逃脱的。以上帝的名义,为了你哥哥,玛丽小姐,请你告诉我事实——因为这个穿着柏帛丽风衣的男人有可能是杀死卡斯卡特的凶手。”
“不,”玛丽小姐脸色苍白地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是我杀死了卡斯卡特。”
“事情就是这样的,温西勋爵,”苏格兰场的警长说着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一副友好的准备送客的姿势,“毫无疑问,这个人星期五早上被人看到出现在马里波恩,但遗憾的是,我们再次失去了他的踪迹。我相信,不久我们肯定会再次找到他。这次的延误,主要是因为看门人莫里森不幸得病了,他的证词很重要。现在我们一秒钟都不会再浪费了。”
“安德鲁先生,我十分信任您,这件事交给您办我也十分放心,”温西回答,两人诚恳地握了握手,“我这边也会继续调查。有消息的话,我们相互通告——你在你的小角落里,我在我的小角落里,就像赞美诗里说的那样——唔,是赞美诗吗?我记得是小时候在某本关于传教士的书里看到的。您年轻的时候想成为传教士吗?我想大多数孩子都,乱蓬蓬的金棕色头发扫到了他的眉毛,搔得他直痒,“这些都是秘密。”
“哦,非常抱歉,”温西带着歉意说,“我说,你不知道你那可爱的小串珠快要掉进汤里了吗?”
“哦,是吗?”塔伦特小姐惊叫,快速收回身子,“哦,非常感谢,这个非常容易掉颜色,希望这里面不含有砒霜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随后,她又把身子侧过来,用嘶哑的声音神秘地小声说:
“坐在你旁边的女人是埃里卡·希思·沃伯顿——一个作家,你知道。”
温西以新的眼光重新打量这个穿着俄式宽松短衫的女人,在一瞬间也想不起她曾经写过什么书,这让他微微脸红了,但是他记得有位叫希思·沃伯顿的女作家。这位女作家正对她的同伴说:
“——只知道表达诚挚的感情要用从句形式?”
“乔伊斯已经让我们从对语法的盲目崇拜中走出来了。”卷曲头发的男人表示同意。
“烘托往事的场景,”希思·沃伯顿小姐说,“可以用动物的长声尖叫来完美地表达。”
“D.H.劳伦斯的理论。”另一个人回答。
“或者是达达主义。”女作家说。
“我们需要新的风向标。”卷曲头发的男人说,他把两个胳膊肘都放在桌子上,将温西的面包碰到地上去了,“你听说过罗伯特·斯诺奥茨曾经配着大鼓和六音孔哨笛的音乐吟诵他的诗文吗?”
温西勋爵费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天马行空的谈话中抽离出来,发现塔伦特小姐正和自己说起玛丽。
“大家非常想念你妹妹。”她说,“她有完美的热情激发力,她在会议上的讲话激情四射。她对那些工人给予真诚的同情。”
“这对我来说简直太惊讶了,”温西说,“从来没有看到玛丽做过什么工作。”
“哦,”塔伦特小姐惊呼,“但是她工作的。她为我们工作过。工作得非常棒!她为我们宣传组工作了将近六个月,随后又很卖力地为戈伊尔斯工作。战争中的医护工作我们就不说了,当然,我不是赞同英国在战争中的态度,但是谁也不能否认那是很辛苦的工作。”
“戈伊尔斯先生是谁?”
“哦,我们工会的一位重要发言人——相当年轻,但是政府非常害怕他。我很希望他今天晚上能来这里,他前一段时间在北部做演讲,但是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
“我说,小心一点儿,”彼得提醒道,“你的珠子又掉进盘子里了。”
“是吗?哦,或许它们也想吃小羊肉了。恐怕这里的食物做得不是特别好。捐献太少了,你知道。我想玛丽不会告诉你关于戈伊尔斯先生的事的。他们非常要好,你知道,一段时间之前的事了。每个人都认为她会嫁给他——但是似乎成为泡影了。然后你妹妹离开了这里。你知道这些事吗?”
“哦,就是这个家伙,是吗?是的——我的家人完全不能理解,你知道,他们认为戈伊尔斯先生不是合适的女婿人选,这引发了家庭大战,我当时不在,而且玛丽也从来不听我的话,我就知道这些。”
“保守、专制的父母。这又是另外一个荒唐的例子。”塔伦特小姐热烈地说,“你不会认为这还能持续下去的——在战后时期。”
“我不知道,”温西说,“可能你会这样说,但是所有的父母不会这样想。我母亲是个不寻常的女人。我认为她不会干涉,事实上,我认为她想要戈伊尔斯先生去见丹佛,但是我哥哥坚决反对。”
“哦,那么,你还能期望什么呢?”塔伦特小姐轻蔑地说,“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这关他什么事。”
“哦,这确实不关他的事,”温西表示同意,“只不过我已故父亲的想法是,玛丽是女孩,我哥哥要管理玛丽的钱财,直到玛丽在他的同意下成婚。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想法——事实上,我认为它糟糕透顶,但这是事实。”
“荒谬!”塔伦特小姐气愤地摇着头,看起来好像是满头乱发的彼得,“野蛮!封建残余!钱算什么?”
“当然没什么,”彼得说,“但是如果你从小就拥有它,忽然间没有了,也会很难过的。就像浴室一样,你知道。”
“我不明白这对玛丽有什么不同,”塔伦特小姐悲哀地坚持,“她喜欢工作。我们曾经在一个工人的小木屋待了八周,我们五个人。十八先令一周。那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经历——就在新福里斯特附近。”
“冬天吗?”
“哦,不是——我们希望冬天永远不要到来。但是其间下了九天雨,而且厨房的烟囱一直在冒烟。你知道,我们是从树林里捡的木头,非常潮湿。”
“我明白,不过那段经历肯定很有趣。”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时光,”塔伦特小姐说,“你会觉得如此贴近大自然,如此贴近原始生态。但愿我们能废除工业主义。但是,我想,没有‘血的革命’,我们很难将这个社会拉到正常的轨道。当然,这很可怕,但这是有益而不可避免的。我们来杯咖啡吗?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必须自己上楼去取。晚饭后服务员不会帮我们取的。”
塔伦特小姐支付了她的账单,然后转身猛地将一杯咖啡塞到他手里。咖啡本来就已经漫溢到托碟上了,当时他又正在摸索着转过一个屏风,迈步走上一个又陡又高的旋转梯道,因此杯子里的咖啡又漫出很多。
好不容易下到平地,他们又几乎与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年轻人撞到一起,他正在一排文件夹前寻找信件。什么都没找着,所以他又退回休息室。塔伦特小姐发出一声快乐的惊叹。
“哦,戈伊尔斯先生。”她大声喊道。
温西的目光跟过去,看到一个高大、略微有点儿弯背,顶着一头不服帖的乱发,右手戴着手套的男人。温西抑制不住地小声惊呼了一下。
“你不给我介绍一下吗?”他问。
“我去带他过来,”塔伦特小姐说,然后穿过休息室,跟那个年轻的演讲煽动家说了几句话。后者惊起,抬头看看温西,摇摇头,看起来很抱歉,匆忙瞥了眼手表,然后急忙从出口出去了。温西跳起来拔腿直追。
“啊,”塔伦特小姐大惊失色,“他说他有个约会——但是他不会错过——”
“很抱歉,”彼得说着猛追出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暗的背影穿过街道。他奋起直追。那个男人拔腿就跑,似乎拐进了一条黑暗的通往斯特兰德街的小巷。温西急速追赶,就在这时,一阵强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浓烟几乎扑面而来,左肩被重重砸了一下,然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温西剧烈地颤抖一下,跌倒在一张二手的黄铜床架前。
第08章 帕克先生记笔记
一个男人被带到动物园观看长颈鹿。这个人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说:“我不相信。”
帕克的第一冲动是怀疑自己是否神志清醒,第二想法是怀疑玛丽是否神志清醒。然后,疑云飘过脑海,他认为玛丽又在说谎。
“是这样的,玛丽小姐,”他用鼓励的口吻说,但是口气中有明显的训斥一个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小孩的音调,“你知道,你不能期望我们相信你说的这番话。”
“但是你必须相信,”女孩严肃地说,“这是事实,我开枪杀了他。我这么做了,真的。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这是——呃,这是意外。”
帕克先生站起来,满屋子踱步。
“你把我弄糊涂了,玛丽小姐。”他说,“你看,我是一名警察,我从来没想过——”
“这没有关系,”玛丽小姐说,“你尽管逮捕我,或者拘留我,或者采取其他措施。这就是我要求的。我会十分平静地接受——这是正确的,不是吗?首先,我会做出解释。当然我很早就应该这样做,但是我没有主意了,而且我很害怕。我没有意识到杰拉尔德会因此被牵连。我希望他们能认为他是自杀的。我现在可以陈述吗?或者需要去警察局?”
帕克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不会——如果这是个意外,他们不会重罚我,是不是?”她用带着颤音的声音问。
“不,当然不会——当然不会。你要是早点儿说出来就好了。不,”帕克突然停下慌乱的脚步,坐在她旁边,“这是不可能的——这简直太荒唐了。”他猛地抓住女孩的手,“我完全不能相信,”他说,“这太荒唐了,这完全不像你会做的事。”
“但是,是个意外——”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应该保持沉默——”
“我很害怕,我现在就告诉你。”
“不,不,不,”侦探激动地大喊,“你在撒谎,我知道。这不值得,任何男人都不值得你这么做。让他站出来,我恳求你说出实话。不要包庇这个男人。如果是他谋杀了卡斯卡特——”
“不,”女孩猛地站起来,将自己的手抽走,“没有另外的人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是我杀了卡斯卡特,我告诉你,而且你必须相信。我向你发誓绝对没有其他的人。”
帕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请坐下来,玛丽小姐,你做好陈述的准备了吗?”
“是的。”
“我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是吗?”
“如果你不愿意听,我会直接去警察局。”
帕克打开他的笔记本。“那么现在开始吧。”
除了有点儿紧张慌乱地捏着自己的手套,玛丽小姐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外露。然后她开始了陈述,用一种清晰而干巴巴的声音描述经过,听起来好像是在用心地背诵。
“十月十三日,星期三晚上,我九点半上楼,然后坐下来写信。十点一刻的时候,我听到哥哥和丹尼斯在走廊上争吵。我听到我哥哥喊丹尼斯骗子,然后告诉他永远不许再跟我说话。我听到丹尼斯跑出去了。我留心注意,但是并没有听到他回来。十一点半的时候我有点儿着急,然后换上衣服,准备出去找找丹尼斯,带他回来。我怕他会做出让人绝望的事情。一会儿后,我在灌木丛中找到了他。我求他回来。他拒绝了,然后告诉我哥哥对他的指责和他们的争吵过程。我觉得非常震惊。他说既然杰拉尔德一心要诋毁他,那么他没有什么好解释藏书网的,让我跟他一块儿走,嫁给他,我们定居到国外去。我说我很惊讶这个时候他居然能提出这样的建议。我们彼此都很生气。我说:‘现在快点儿进来,明天早上你可以乘第一班火车离开。’他看起来几乎要发狂了。他掏出一支手枪,说要结束这一切,说他的生活已经被毁了,说我们都是伪君子,还说我从来都不把他放在心上,而且从来不介意他在做什么。不管怎样,他说要是我不和他一起走,就完了,他就一不做二不休——他会开枪杀了我,然后自杀。我想他完全疯了。他掏出手枪,我慌忙抓住他的手,我们纠缠在一块儿,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枪口正好对准了他的胸部——不知道是我扣动了扳机,还是手枪自己走火——我也不清楚,你知道,当时一片混乱。”
她停顿了一会儿。帕克记下这些文字,脸色慢慢变得凝重。玛丽小姐继续说:
“那时他还没完全死去,我扶着他站起来。我们挣扎着走到门口。然后他再一次摔倒了——”
“为什么——”帕克问,“你不先放下他进屋子找人帮忙呢?”
玛丽小姐犹豫了一会儿。
“我当时没有想到。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噩梦。我当时只想着自己带他回去。我想——我想或许我在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他死的。”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然后他真的死了,死在门口。我进了花房坐下,坐了几个小时,努力思考。我恨他是个骗子,无赖。我被骗得团团转——你知道,我被一个伪劣的骗子骗得像个傻子。我很高兴他终于死了。那几个小时,我就坐在那里,脑子里断断续续地想着事情。我哥哥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怀疑杀了他。我开始害怕起来。我几乎是立刻做出决定,我要当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说我听到枪声,然后下来看看。你知道我是怎么说的。”
“但是,玛丽小姐,为什么——”帕克以完美的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你会对藏书网你哥哥说‘哦,我的天哪,杰拉尔德,你杀了他’?”
再一次犹豫地停顿。
“我从来没这么说。我说的是‘哦,我的天哪,杰拉尔德,他被杀死了’。除了自杀,我没有想过要暗示其他任何事情。”
“你在审讯中也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她的手将手套捏成各种形状,“也就在那时我开始编造有关夜贼的谎言。”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起,帕克站起来接起电话。从话筒中传出一个单薄的声音:
“请问是皮卡迪利大街一一〇号吗?这里是查令十字街医院。今天晚上一位自称是彼得·温西勋爵的人被送到我们医院,他被人枪击了,枪口在肩膀上,而且他跌倒的时候撞到了头。现在刚刚恢复意识。他是九点十五分被送过来的。不,他现在情况良好。是的,不管怎样请过来一趟。”
“彼得遭袭击了,”帕克说,“我要去查令十字街医院,你和我一起来吗?他们说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或者——”
“哦,快点儿!”玛丽大喊。
他们匆忙穿过大厅的时候,遇到本特先生。一个侦探、一个自首者、一个仆人,三人一起冲到帕玛大街,好不容易在海德公园拐角处逮住一辆姗姗来迟的出租车,马上跳上车。车子飞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第09章 戈伊尔斯
“——这件事的道德本质是——”公爵夫人说。
——《爱丽丝漫游仙境》
第二天早上,四个人聚在彼得的公寓里吃了顿迟到的早餐,或者说早来的午餐。席间最活跃的就是那个正在遭受肩膀上针扎般的疼痛,而脑袋也不时传来一阵阵爆裂式疼痛的人。毋庸置疑,这就是温西勋爵本人,他斜靠在大沙发椅上,身后垫了软绵绵的垫子,正在埋头痛饮茶水狂吃面包。他昨天晚上被救护车拉回家之后,立刻陷入深度睡眠,?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才真正清醒过来。吃得半饱的帕克先生带着满脑子昨天晚上被揭露的秘密,匆忙被派去了苏格兰场,在那里派遣行动迅速的警察抓捕行刺温西勋爵的暗杀者。“不要说任何我被袭击的事情,”温西勋爵说,“只是告诉他们因为他与里德斯戴尔案件有关,所以要逮捕他,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帕克先生已经返回,又沮丧又饥饿,正在餐桌上吃着煎蛋、喝着葡萄酒。
玛丽·温西小姐蜷缩在窗前的座位上,一束一束的金黄色头发在秋日苍白的光线下闪着朦胧的光泽。她早早吃了早饭,现在正坐在那里盯着皮卡迪利大街不动。她早上起来时穿着彼得的睡衣,现在已经换上斜纹哔叽布料裙子和浅绿色短外套,这是这个聚会中的第四位成员给她带来的,这人现在正在享用一份烤杂排,并和帕克一同啜饮着同一个细颈酒瓶中的葡萄酒。
这是一位有点儿矮小,有点儿丰满,但很睿智的年长女人,有一双小鸟一样明亮乌黑的眼睛,非常帅气的白头发被精心打理起来。虽然昨天晚上进行了一场长途旅行,但是她看起来是四个人中最整洁、最沉静的一个。然而她现在却恼怒了,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严厉。她就是老公爵夫人。
“你昨天晚上那么唐突地跑出去,简直太不应该了——而且就在晚餐之前——你让我们大家受到打扰和惊吓——就是这样,可怜的海伦昨天几乎没吃晚饭,你让她十分伤心。你知道,她总是强调不会为任何事情心烦,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伟大的人物都不介意流露自己的感情——我不是指南方人——就像切斯特顿先生一针见血指出来的那样,还有纳尔逊,他即使不是苏格兰人或者爱尔兰人,也肯定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我忘了,但总之是大英帝国的人——如果那是指现在的什么自由州,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名字,尤其是它总能让人想起奥伦治自由邦,我想它们肯定不会介意被混在一起,因为它们都如此年轻。你没有穿上合适的衣服就跑出来坐车,我不得不在诺思阿勒尔顿等到一点一刻,真是一个可笑的时间。一辆可怕的火车,直到十点半才到达。另外,如果你必须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弄出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如果你事先看一下列车时刻表,就会发现你得在诺思阿勒尔顿待半个小时,才能等到火车出发,那样你就有充足的时间整理包裹。这样整齐从容地做事情不是好多了吗——即使是正在做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你这样莽撞出行,简直太愚蠢了。你胡说八道的那些话,给可怜的帕克带来困扰与麻烦——尽管我想你本来是来找彼得的。你知道,彼得,如果你经常出入那些挤满俄国人和乳臭未干、自以为是的社会主义者的低级地方,就不会蠢到要跟在他们身后——且不说这多么无用——习惯于喝咖啡,给他们写没有任何格式的诗词,逐渐瓦解他们的意志。不管怎样,这也毫无差别,如果彼得还不知道,我会亲自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玛丽小姐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抬头看看帕克。帕克与其说是回答公爵夫人的问话,更像是对她作出回答:
“不,我还没来得及和彼得讨论这件事。”
“不想让我支离破碎的神经完全崩溃,我疼个不停的额头再次发热,”年轻的贵族和蔼可亲地说,“查尔斯,你真是个好人,太体贴了,我简直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该干什么。我真希望那个二手经销商那天晚上的存货是个轻一点儿的东西。一张黄铜床架上居然有那么多球形把手。我看着它逼过来,你知道,但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躲过去。什么叫仅仅是一张黄铜床架?一个伟大的侦探,尽管一开始遭受十五个蒙着面、带着绞肉机的歹徒残忍的折磨,几近昏迷,但是感谢他健康的体格和健康的生活方式,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尽管在地下室曾经遭遇毒气攻击——呃?有电报?哦,谢谢,本特。”
温西勋爵阅读着那封电报,看起来很满足,因为他长长的嘴角微微抽动起来,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将信仔细折叠起来,放进笔记本里。他叫来本特将早餐盘子撤下去,然后更换已经冷却的敷在额头上的毛巾。这些都做完之后,温西勋爵重新倚回靠垫上,用促狭的语气向帕克发起询问:
“那么,嗯,昨天晚上你和玛丽相处得怎样?波莉,你告诉他是你杀了卡斯卡特吧?”
为了避免使他人知道悲惨的事情,你忍受了很大的痛苦,后来却发现这个人早已经知道了,而且这件悲惨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恼怒的了。帕克先生忽然发起脾气,跳着脚站起来,大声宣称:“哦,做什么事情都是没有希望的!”
玛丽也是从窗边座位上弹跳起来。
“是的,是我做的。”她说,“这完全是事实。你宝贵的案子结束了,彼得。”
公爵夫人也失去了最起码的冷静,说:“亲爱的,你必须让你哥哥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做出公正的评断。”
“事实上,”勋爵回答,“我希望玛丽的说法是对的。希望如此,我确信。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抓住那个家伙了,我们会知道全部真相的。”
玛丽小姐惊喘,不自觉地迈前一步,抬起下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样的神态让帕克心里一紧,他似乎已经看到那个必须勇敢面对的悲剧性结尾了。他脑中作为政府官员所应有的那部分思维已经完全迷惑了,而作为普通人所应有的那部分则立刻促使他奋起反抗。
“你们抓到了谁?”他问,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他自己的了。
“戈伊尔斯。”彼得漫不经心地回答,“非同寻常的高效工作,不是吗?他没什么新鲜的主意,只是先坐船,然后坐列车去福克斯通,所以他们没花多少精力就抓住他了。”
“这不是事实,”玛丽小姐说,跺起脚来,“你撒谎,他不在那里。他是无辜的,是我杀了丹尼斯。”
“好极了,”帕克想,“好极了!该死的戈伊尔斯,他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
温西勋爵说:“不要傻了,玛丽。”
“是的。”公爵夫人平静地说,“我本来想提醒你,彼得,这位戈伊尔斯先生——哦,真是个可恶的名字,亲爱的玛丽,我不能说对此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即使这构不成反对他的理由——尤其是他把自己的名字签为Geo。戈伊尔斯——你知道,帕克先生,Geo是指乔治,我总是忍不住把它读成加戈莱斯——我几乎要给你写信,亲爱的,提醒你关于戈伊尔斯先生的事,问你是不是曾经在伦敦见过他。当我想到吐根的时候,我总感觉他应该跟这件事有关。”
“是的,”彼得带着一丝微笑说,“你总是能发现他让人讨厌的地方,对吗?”
“你怎么能这样,温西?”帕克带着责备的语气咆哮,同时一直留意着玛丽的脸色。
“不要管他。”女孩说,“如果你不能做个绅士,彼得——”
“该死的!”病人终于叫嚣藏书网着爆发了,“有一个家伙,我没招他没惹他,他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将一颗子弹射进我的肩膀,打碎了我的锁骨,害得我在二手床架上重重撞了额头,然后他匆匆逃逸了,而我只不过温和地、有礼貌地说他是个令人讨厌的人,这时我的妹妹却说我不是个绅士。听我说!我在自己的屋子里,被迫坐在这里,忍着头疼,舔着咖啡和吐司,而你们却在这里自在地吃着烤杂排和煎蛋,喝着该死的棒极了的红葡萄酒——”
“可怜的孩子,”公爵夫人说,“不要这么激动,现在是你吃药的时间了。帕克先生,麻烦你按个铃。”
帕克先生沉默地听从了吩咐。玛丽小姐慢慢挪过来,站起来看着她哥哥。
“彼得,”她说,“你为什么说是他做的?”
“做什么?”
“枪击——你?”这几个字几乎低得听不清。
这时本特进来了,开门时带进来的一股冷气流,无意中将这里的紧张气氛驱散了。温西勋爵一口气喝完了药,顺从地让本特重新给他整理了枕头,量了体温,测了心率,然后问他午饭是不是不可以吃鸡蛋,最后点燃了一支烟。本特退下之后,大家重新找了舒服的椅子坐下,都觉得稍微愉快一点儿了。
“现在,波莉,可怜的孩子,”彼得说,“不要哭了。我昨天晚上在你的苏联俱乐部偶然遇到戈伊尔斯。我请塔伦特小姐为我介绍一下,但是戈伊尔斯听到我的名字之后转身就走了。我冲出去追赶他,只是想跟他说句话,但是这个白痴忽然在纽波特法庭拐角处停下来,近距离狙击我,然后逃跑了。多么愚蠢的事情。我知道他是谁,他肯定会被抓住的。”
“彼得——”玛丽极其怯弱的声音响起。
“听我说,波莉,”温西说,“我考虑过你的立场。我不骗你,真的。我没有让他们拘捕他,我没有起诉他——我没有,是不是,帕克?今天早上你在苏格兰场跟他们说什么了?”
“暂时扣留他,等待调查,因为他有可能是里德斯戴尔案件的证人。”帕克慢慢地说。
“他什么都不知道,”玛丽固执地说,“他不在那附近,他是无辜的。”
“你这么认为吗?”温西勋爵声音低沉地说,“如果你认为他是无辜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撒那么多谎来掩护他呢?不是这样的,玛丽。你知道他在那里——而且你也认为他是凶手。”
“不!”
“是的,”温西说,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玛丽想要缩回的手,“玛丽,你想过你在做什么吗?你在做伪证,而且使杰拉尔德陷入危险。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庇护那个涉嫌杀了你爱人,而且几乎要杀了你哥哥的人免于受审。”
“哦,”帕克痛苦地大喊,“这样的讯问不合适。”
“别理他。”彼得说,“你认为你做的事是正确的吗,玛丽?”
女孩无助地看了他哥哥一两分钟。彼得古怪地仰起头,从绷带下露出请求的眼神,终于化解了她一脸的倔强。
“我说实话。”玛丽小姐说。
“好孩子,”彼得伸出一只手,说,“我很抱歉,玛丽。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家伙,我们也很欣赏你的决定。是真的。现在,我们开始吧。老样子,帕克,你做笔记。”
“哦,我和乔治的一切事情要从几年前说起。你那时在前线,彼得,但是我想他们应该都告诉你了——而且描述得非常不堪。”
“我们没有这么说,亲爱的。”公爵夫人接腔,“我想我告诉彼得的是,我和你哥哥对我们看到的年轻人不满意——不是特别满意,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一个周末,家里的人都在,而他不请自坐。他似乎完全不管别人是否方便,只在意他自己。而且你知道,亲爱的,你曾经说过他对芒特威治爵士有些粗鲁。”
“他只是说了他想说的。”玛丽说,“当然,芒特威治爵士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习惯与长者讨论事情,而不是对他们唯唯诺诺。乔治只是说出了他的观点,而芒特威治爵士却认为他受到了冒犯和顶撞。”
“当然,”公爵夫人说,“但是,当你断然否定一个人所说的一切事情,那么这个人肯定会认为你是在反驳他。但是我记得我只跟彼得说过戈伊尔斯先生不是特别有教养,而且表现得不是很独立自主。”
“缺乏独立性?”玛丽瞪大眼睛问。
“是的,亲爱的,我想是这样的。你越经常想的东西,你就越能很好地表达出来,就像蒲柏说的——或者其他什么人?但是你表达得越糟糕,人们就把你想得越复杂——尽管这没什么新鲜的。就像勃朗宁或者其他那些古怪的玄学派诗人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意指他们的情妇或国教教堂,新郎或《圣经》——我不是说圣·奥古斯丁——那个希波人,不是到这里来传教的那个人——当然我想他肯定也会很高兴来。在那些日子里,我想他们并没有年度工作收入,教会提供的房屋里面肯定也没备有茶水,因此他们与我们现在所谓的那些传教士不同——他知道这些——你记得曼德拉草吗——或者那条你想要的黑色大狗?摩尼教徒,就是这个词。他是谁?他是浮士德吗?或者我把他跟歌剧里的那个老人混为一谈了?”?
“好吧,不管怎样,”玛丽没有停下来理清公藏书网爵夫人的这一连串想法,继续说道,“虽然看起来让人很绝望,但是乔治是我唯一担心的人——现在仍旧是。或许你并没有说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妈妈,但是杰拉尔德说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是的,”公爵夫人说,“他说了他的想法。现在年轻人的做法,你知道。我承认,亲爱的,这听起来是有些粗鲁。”
彼得咧嘴笑了一下,但是玛丽没有注意到,继续说下去:
“乔治只是没钱。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工会中去了,而且失去了在信息部的工作,因为他们发现他对外国社会主义党人太过怜悯。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但是不管怎样,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杰拉尔德太令人讨厌了,他说如果我不送乔治走,就停掉我的零用钱。我照着他说的做了,当然这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妈妈确实做得更加体面一些,她说如果乔治找到工作,她会帮助我们,但是,就像我说的,如果乔治找到工作,那么我们就不需要帮助了。”
“但是,亲爱的,我不能侮辱他,暗示他应该依靠岳母过日子。”公爵夫人说。
“为什么不能?”玛丽说,“乔治不相信那些关于财产的老旧观点。另外,如果这些财产给了我,那就是我的钱。我们认为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为什么我们要认为财产多的那一位就可以把握家庭主动权?”
“简直不能想象,亲爱的。”公爵夫人说,“我不敢想象,可怜的戈伊尔斯先生可以一边依靠不劳而获的财产过日子,一边却说自己不相信由继承获得的遗产。”
“这是谬论。”玛丽含糊地说,“不管怎样,”她又匆匆补充,“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接下来,战后乔治去德国学习社会学和劳动学,这看起来没有带来一点儿改善。所以当丹尼斯·卡斯卡特出现的时候,我说我要嫁给他。”
“为什么?”彼得问,“我从来没听说过你会喜欢这样的人。我的意思是,就我所知,他是保守主义者,很有些交际手腕——哦,而且是很传统、老式的人。可以说,我不认为你的想法跟普通人一样。”
“不,他不在乎我是不是有别的想法。我让他答应不让他那些外交家和朋友来打扰我,他说不会;如果我不能适应他的生活,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然后我们会去巴黎定居,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受打扰。做任何事情都比待在这里好。嫁一个有自己财产的人,开间杂货店,看看马球,与威尔士王子吃吃饭。所以我说我要嫁给丹尼斯,因为我不喜欢他,而且他也不喜欢我,我们可以各自相安无事地待着。我这样做就是想独立出来。”
“杰里管着你的钱吗?”
“哦,是的。他说丹尼斯不会很在意——我真希望杰拉尔德不要这么庸俗,这么无聊。维多利亚女王时代早期的方式——但是他说了,在乔治之后,他只要保佑他的运气不要变坏就行了。”
“把这个记下来,查尔斯。”温西说。
“开始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变得越来越压抑。你知道,丹尼斯的身上出现一些让人担心的事情。他总是有所保留。我知道我想要一个人待着,但是——哦,不可思议!他是正确的。即使是仓促行事——但是这不经常发生——他也总是正确的。一个非凡的人。就像一部古怪的法国小说里写的一样,彼得,非常可怕的奇才,但是绝对没有感情。”
“查尔斯!”彼得说。
“呃?”
“这个很重要。你意识到其中的意义了吗?”
“没有。”
“没关系,继续,波莉。”
“我让你头疼了吗?”
“疼得厉害,但是我喜欢。继续。我不是正发芽的垂挂着热病的露珠的小百合,我只是有点儿激动。你刚才讲的这些太具有启发性了,这件事情困扰了我一个星期。”
“真的!”玛丽盯着彼得,脸上的最后一丝敌意也消失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明白这部分呢。”
“老天!”彼得说,“为什么不会?”
玛丽摇摇头。“我一直在与乔治通信,可是这个月初,忽然有一天他写信告诉我他已经从德国回来了,而且在《霹雳报》找到一份工作——一份社会主义者周刊,你知道——最初每周的工资有四英镑,问我能不能抛弃现有的一切,去跟他做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作妇女。他能在那里给我找一份秘书的工作。那么我的工作就是为他打打字,帮他把资料分分类。他想我们一周能赚六七英镑,这些积攒起来也足够我们过日子了。而且,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越来越害怕丹尼斯。所以我说我可以。但是我知道肯定会跟杰拉尔德大吵一架。而让我觉得十分羞耻的是——婚期公布了,我那样做,会引发很多话题,大家都会过来劝说我。然后丹尼斯可能会做极其可怕的事,让杰拉尔德难受——他总是善于做这样的事。因此我们决定最好是现在就跑,首先要结婚,这样就可以避免争吵。”
“太好了。”彼得说,“另外,如果印在报纸上,也会同样精彩,不是吗?‘贵族小姐嫁给社会党人——坐着挎斗摩托的私奔罗曼史——“一个星期六英镑足够了。”这位贵族小姐说。’”
“见鬼!”玛丽小姐说。
“非常好。”彼得说,“我明白了。然后你们安排浪漫的戈伊尔斯先生到里德斯戴尔来接你走——为什么是里德斯戴尔呢?要是从伦敦或丹佛走,至少省事一半啊。”
“不,因为他要到北部来处理一件事情。城里的人都相互认识,并且——我们一刻也不想等。”
“好吧,你会想念年轻的洛秦瓦的拥抱。那么,为什么安排在凌晨三点这么怪异的时间呢?”
“他星期三晚上在诺思阿勒尔顿有个会议要参加。他会直接过来,带我走,我们会直接去城里结婚,取得结婚特别许可证。我们准备了充足的时间。乔治第二天必须要去报社。”
“哦,我明白了。我来继续,如果我讲错了你来纠正我。星期三晚上你九点半就上楼了。你收拾了一个箱子。你——你想过写封信来安慰一下你受伤的朋友和亲人吗?”
“是的,我写了一封。但是我——”
“当然,然后你上床睡觉了,我想,或者你至少脱了衣服躺下了。”
“是的,我躺下了。我做得很好,当事情发生的时候——”
“是的,要不然早上你完全没有时间让床看起来很正常。顺便问一下,帕克,昨天晚上玛丽向你坦白她的罪行时,你做记录了吗?”
“是的,”帕克回答,“你可以看我的速记。”
“就是这样,”彼得说,“你在故事中那张乱七八糟的床上完全没有睡着吧,是不是?”
“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故事。”
“缺乏实践。”他哥哥温和地说,“下次你可以做得更好。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要知道,撒一个长久的、不露破绽的谎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事实上,你是不是听到杰拉尔德十一点半出去了,就像佩蒂格鲁·罗宾逊——他那长的是什么耳朵!——说的?”
“我想我确实听到某人出去了,”玛丽说,“但是我没有多想。”
“好极了,”彼得说,“如果晚上我听到某人在屋子里走动,可能也会因为神经紧张而不会深入考虑什么东西。”
“当然,”公爵夫人插话,“尤其是在英国,这样想是很奇怪而且不合礼仪的。如果彼得能用欧洲人的观点来解释任何事情,我想我会代他说,他只是——他只是太过关心你,亲爱的,因为你总是沉默地自己做事,不给出任何解释,因为你傻傻的,像个孩子。你只是一个敏感的小孩子,亲爱的。”
“现在仍旧是。”玛丽说,而且带着不可思议的友好微笑看着彼得。
“长期以来的恶习是很难改变的。”温西说,“来,我们继续。三点钟你下楼与戈伊尔斯会合,为什么他会直接走到屋子前与你会合呢?你们要是在外面会更安全啊。”
“我知道如果不叫醒哈德罗,肯定是出不了大门的,而且我不得不翻过那边的栅栏。如果没有那个沉重的箱子,我自己或许还有可能做得到。因此乔治不得不爬过来,不管怎样,我们想他最好能过来帮忙把箱子拿走。我们在花房门口碰面。我给了他一个路径的平面图。”
“你下楼的时候戈伊尔斯已经在那里了吗?”
“不——至少——不,我没有看到他。但是那里有可怜的丹尼斯的尸体,而杰拉尔德正在俯身查看。我的第一反应是杰拉尔德杀了乔治。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哦,我的天哪,杰拉尔德,你杀了他!’”——彼得与帕克交换了眼神,点点头——“杰拉尔德把他翻过来,我看到那是丹尼斯——然后我肯定自己听到有东西在灌木丛中移动了很长一段路——好像树梢噼啪拍响的声音——我忽然想到,乔治在哪里?哦,彼得,我明白一切了,就是这样的。我想丹尼斯肯定是看到乔治等在那里,然后袭击了他——我敢肯定丹尼斯袭击了他。或者他认为乔治是夜贼;或者他发现了乔治是谁,就试图让他离开,在争斗中乔治开枪了。天啊!太可怕了!”
彼得拍拍妹妹的肩膀。“可怜的孩子。”他说。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女孩继续说,“你知道,那时候我只有一点点时间可以考虑。我的第一想法是没人知道曾经有人来过这里,所以我快速找了一个我出现在这里的借口。然后我把箱子推到仙人掌后面藏起来。杰里的精力都集中在尸体上,所以没有注意到——你知道,除非你把事情推到他眼皮底下,否则他从来不会关心。但是我知道如果有枪声,那么弗雷迪和马奇班克斯夫妇肯定会听到。所以我假装也听到了,然后冲下楼来查看是不是有夜贼。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但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杰拉尔德让我去叫醒屋子里的人,当我到达楼梯平台的时候,我的故事就编好了。哦,我很自豪当时还没有忘记那个手提箱。”
“你把它扔在那个箱子里了。”彼得说。
“是的。因此那天我看到你正在查看那个箱子的时候,我吓呆了。”
“那也没有我在那里看到细沙的时候受到的惊吓大。”
“细沙?”
“花房门外的细沙。”
“老天!”玛丽说。
“很好,继续。你敲开了弗雷迪和佩蒂格鲁·罗宾逊夫妇的房门。然后,你折回自己的房间,毁掉你的告别信,脱下衣服。”
“是的。我想我可能做得不是特别自然,但是我想如果我穿着一套丝质套裙,而且还用安全别针仔细地打结,那么肯定没有人会相信我是下来抓夜贼的。”
“是的,我看到你的难处了。”
“事实也证明我做得很好,因为他们都相信我是想摆脱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当然除了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自己。”
“是的,即使帕克也认为是这样的,是不是,帕克?”
“哦,是的,就是这样。”帕克沮丧地回答。
“但是关于枪声,我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玛丽小姐继续说,“你看,我解释得很详细——但是我发现没有人曾经听到过枪声。到后来,他们发现这一切都发生在灌木丛中——而且时间也不对。但是在庭审中,我不得不坚持自己的谎言——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后来他们把目标锁定在杰拉尔德身上。我从来没想到会这样。当然,现在我知道了我那些倒霉的证据起了怎样的推波助澜作用。”
“因此有了吐根制剂的事。”彼得说。
“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可怜的玛丽小姐说,“所以我想我最好闭嘴,我害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现在你仍旧认为是戈伊尔斯做的吗?”
“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想,”女孩说,“我完全不知道了。彼得,还有谁有可能这样做吗?”
“诚实地说,”温西勋爵说,“如果不是他做的,我也想不出来应该是谁做的。”
“他逃跑了,你知道。”玛丽小姐说。
“他似乎很擅长开枪和逃跑。”彼得严厉地说。
“如果他不是这么对你,”玛丽慢慢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这些,我死都不会说的。但是,当然,他的革命性教义——就是你所想到的红色苏联和所有在暴动、起义以及其他事情中的流血牺牲——我认为是对人类生命的蔑视。”
“亲爱的,”公爵夫人说,“这听起来好像是说戈伊尔斯对自己的生命一点儿也不在乎,勇于牺牲。但是你要公平地看待这件事情。开枪杀了一个人,然后逃跑,这可不是什么英雄行为——根据我们的标准。”
“我有一件事不理解,”彼得匆忙打断了她的话,“那就是杰拉尔德的左轮手枪为什么会在灌木丛中。”
“我也想知道一件事,”公爵夫人说,“那就是,丹尼斯真的是抽老千高手吗?”
“我想知道的事情是,”帕克说,“那只绿眼睛的猫。”
“丹尼斯从来没有给过我一只猫,”玛丽说,“那是谎言。”
“你们俩曾经去过和平大街的一家珠宝店吗?”
“哦,是的,很久以前了。他送了我一把装饰有宝石和玳瑁的梳子,但是没有猫。”
“现在看来我们可以忽略昨天晚上那个精心准备的招供了,”温西勋爵说,浏览了一遍帕克的笔记,带着一丝微笑,“这还不坏,波莉,一点儿不坏。你是一个编造浪漫小说的天才——不,还有些你需要注意的细节。比方说,你拖拉着受重伤的人走过整条路,那么你的整条裙子上不会一点儿血迹都沾不上,你知道。另外,戈伊尔斯认识卡斯卡特吗?”
“据我所知,不认识。”
“因为我和帕克还有另外一个可供选择的观点,这个观点或许会洗清戈伊尔斯的嫌疑。告诉她,老兄,那是你提出来的观点。”
帕克略微陈述了关于勒索者和谋杀的假设。
“这听起来似乎是有道理的,”玛丽说,“我的意思是指从理论上来讲,但是这一点儿也不像乔治——我的意思是,勒索也太卑鄙了,不是吗?”
“好吧,”彼得说,“我想我们最好是去看一下戈伊尔斯。星期三晚上的谜底在他手里。帕克,老兄,这盘棋已经快要下到最后了。”
第10章 艳阳之下没有秘密
“唉!”海亚叹气,“这个人表达出来的感情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当太阳高高升起,想要秘密离开一座豪华宫殿的可能性是很低的,这与执行前夜在潮湿的果园里回想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凯龙的钱包》
午后短暂的艳阳之后,是长久的黑夜。
——约翰·多恩
戈伊尔斯先生第二天在警察局被接见了。莫伯斯先生在场,玛丽也坚持要出席。这个年轻人刚开始有点儿气势汹汹,但是律师公事公办的态度起了作用。
“彼得·温西勋爵确定是你——”莫伯斯先生开口了,“昨天晚上袭击了他。但是由于他本人的大度,目前还没有提出起诉。现在我们更进一步知道在卡斯卡特上尉被枪杀的那天晚上,你也在里德斯戴尔公馆。毫无疑问,你会被传出席作证。当然,如果你现在愿意予以陈述,那么也是帮了我们大忙。这纯粹是一次友好的私人会面,戈伊尔斯先生。就像你看到的,现场没有警察。我们只是想请求你的帮助。尽管如此,我想我应该提醒你,当然,你有权利拒绝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但是你也有可能因为拒绝而使自己受到怀疑。”
“事实上,”戈伊尔斯先生说,“你这是威胁。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就会以犯罪嫌疑的罪名将我逮捕。”
“哎呀,不,戈伊尔斯先生,”律师回答,“我们仅仅是将我们获得的信息交给警察,他们会做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上帝保佑,不——任何类似威胁的话都是不合规矩的。在攻击温西勋爵这件事情上,我想他有自己的判断。”
“哦,”戈伊尔斯愠怒地说,“你喜欢喊它什么就喊它什么,对我来说就是威胁。我不介意说任何事情——尤其是这些你们听到之后肯定会非常失望的事情。我想你出卖了我,玛丽。”
玛丽因为愤怒,脸部瞬间充血。
“我妹妹对你非常忠诚,戈伊尔斯先生。”温西勋爵说,“我可以告诉你,事实上,她将自己摆到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即使不是非常危险的境地——因为你的缘故。事发之后,你留下那么多痕迹,却匆匆忙忙赶去伦敦,而我妹妹只是偶然打开一封写有我家族的姓、递给我的电报,就立刻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要不计任何代价地庇护你。幸运的是,我在公寓里收到了一份同样的电报。在苏联俱乐部偶然遇到你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确定你的身份。而你积极避开与我见面的努力,却让我完全确认了你的身份,并给了我很好的借口逮捕你。事实上,我不得不感谢你的帮忙。”
戈伊尔斯先生用充满愤恨的目光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乔治——”玛丽说。
“不要管我怎么想,”年轻人非常粗鲁地说,“我想你现在肯定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了。好吧,我会尽量简短地将我的故事告诉你们,你们会知道我所知道的一切。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也爱莫能助。我三点差一刻到了那里,然后把车停在小路上。”
“十一点一刻时你在哪里?”
“在从诺思阿勒尔顿出来的路上,我的会议直到十点四十五才结束。我可以有一百个证人来证明。”
温西记下他们开会的地址,然后点头示意戈伊尔斯继续。
“我爬过那面墙,穿过灌木丛。”
“你没看到任何人或任何尸体?”
“没看到任何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的。”
“那你注意到99lib?路上有血迹或者足迹吗?”
“不,我没用手电筒,我害怕被房子里的人看到。那里的光亮足够我辨认道路。快三点的时候,我来到花房门口,就在我要走近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感觉它像一具尸体。我十分害怕,心想有可能是玛丽——生病了或昏倒了。我冒险扭亮手电筒,发现是卡斯卡特,他死了。”
“你很确信他死了吗?”
“是的,完全死了。”
“等一会儿,”律师插话,“你说你发现是卡斯卡特,你以前认识卡斯卡特吗?”
“不,从来不认识。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一个死人,后来知道那是卡斯卡特。”
“事实上,当时你不知道那是卡斯卡特?”
“是的,我是后来在报99lib?t>纸上认出了照片。”
“戈伊尔斯先生,你在陈述的时候必须做到精确无误。你刚才这样的证言可能会给警察或者陪审团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
这样说的同时,莫伯斯先生擤擤鼻涕,将夹鼻眼镜重新扶正。
“接下来呢?”彼得问。
“我听到某人从路上走近这里。我想如果我被人发现在这里与尸体在一起,肯定有口难辩。所以我就离开了。”
“哦,”彼得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确实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你离开那个你即将要娶的女孩,让她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令人难过而又难堪的境地:花园里躺着一个死人,而她英勇的追求者留下踪迹逃跑了,你希望她怎么想?”
“哦,我想她为了自己的缘故会保持沉默的。事实上,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清。我知道我闯进了一个与我无关的地方,如果我被发现与一个已经被谋杀了的人在一起,那会非常奇怪。”
“事实上,”莫伯斯先生说,“你头脑不清,年轻人,逃跑是非常愚蠢和懦弱的行为。”
“你没必要这样说,”戈伊尔斯先生反驳道,“我处于一个非常尴尬和愚蠢的境地。”
“是的,”温西勋爵讽刺地说,“三点,一天中最令人厌恶和寒冷的时候,下次你再安排私奔,应该安排在傍晚六点或者夜里十二点。你更适合策划而不是执行阴谋。任何一点小事情都会让你神经紧张,戈伊尔斯先生。事实上,我不认为你这样脾气的人适合携带轻武器。你这个傻瓜,昨天晚上究竟是什么让你冲动地拔出手枪射击我?如果你不小心将子弹射进我的脑袋或心脏或其他什么重要的地方,那么你将处于更加该死的尴尬境地。如果你如此害怕一具死尸,为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别人开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让我费解。如果你现在说的是实话,那么你一点儿危险都没有。老天!想想我们为了抓到你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工夫——你这个傻瓜!还有可怜的玛丽,不停地为你设想,几乎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她认为至少你不会跑,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也太过精神紧张了。”玛丽用生硬的嗓音说。
“如果你知道被尾随、被跟踪、被纠缠的那种感觉——”戈伊尔斯先生为自己辩护。
“那么我想苏联俱乐部的人都很喜欢被怀疑。”温西勋爵说,“当你被认为是危险人物时,这就是你人生中最自豪的时候了。”
“只有你这种人才会这样嘲讽人,”戈伊尔斯先生激动地说,“一个阶级与另外一个阶级之间总是会产生很多仇恨。”
“不要介意这个,”莫伯斯插话,“法律是为每一个人而设定的,而使你处于这种尴尬境地的人只是你自己而已,年轻人。”他按了桌上的铃,然后帕克与另外一名警察进来了,“我们不得不——”莫伯斯先生说,“将这个年轻人置于你的看管之下。只要他行为规矩些,我们不会起诉他,但是在里德斯戴尔案件下次开庭之前,你不能让他潜逃。”
“当然不会,先生。”帕克先生说。
“等一会儿,”玛丽说,“戈伊尔斯先生,这是你给我的戒指。再见。如果下回你还有什么为某个决定性行动呐喊助威的公众性演讲,我想我会出席并给你鼓掌。这样的事情你做得很好。但是,除了这个,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当然,”年轻人憎恨地说,“你的家人把我推到这样的境地,而且你也背叛我、嘲笑我。”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个凶手,”玛丽小姐痛心地说,“但是我很介意你居然是这样一个浑蛋。”
还没等戈伊尔斯先生反驳,虽然有点儿迷惑,但是带着点儿高兴心情的帕克先生把他的看管对象架出去了。玛丽走到窗边,站在那里,咬着嘴唇。
温西勋爵立刻站起来,走近她。“我说,波莉,莫伯斯今天请我们吃午饭,你也来吗?伊佩·比格斯先生也会去。”
“我今天不想见他。莫伯斯先生非常好心——”
“哦,一起去吧。比格斯也是个名人,顶尖人物,值得一见。大理石一般冷酷的人物,他会给你讲他养的金丝雀。”
玛丽脸上挂着串串倔强的泪珠,对着彼得傻笑。
“你太好了,彼得,只有你还心疼我,逗我笑。但是我不能——我真丢脸。我今天已经够丢脸的了。”
“胡说,”彼得说,“当然,戈伊尔斯今天早上才露出他的恶劣本性来,但是他的处境也确实比较困难。走吧。”
“我希望玛丽小姐能出现在我的单身汉基地,那是我莫大的荣幸。”律师走过来,说,“我那个房间已经二十年没有招待过一位小姐了——哎呀,真的有二十年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玛丽小姐说,“那我可不能再拒绝了。”
莫伯斯先生住在斯塔波学校内一套让人愉悦的房子里。从窗子向外看,可以看到赏心悦目的花园,花园里有整齐的小花床,还有叮咚作响的喷泉。整个房间保持了一种神奇的老式律师的严谨风格。餐厅里的家具是桃花心木的,铺着土耳其地毯,挂着深红色窗帘。餐具柜上陈列着一些精致的谢菲尔德盘子,还有一些瓶颈上雕琢着镀银标签的细颈酒瓶。室内立着一个装满了大部头牛皮法律书的大书柜,壁炉架上面挂着一位面貌严厉的法官的画像。玛丽忽然对这种朴实而严谨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风格感到一种由衷的感谢。
“我想我们不得不等伊佩先生一会儿,”莫伯斯先生说,看了看表,“他正出席旺戈和哈伯对《真理》的审讯案,已经进行一上午了——事实上,伊佩先生认为正午就可以结束的。一个有才气的男人,伊佩先生。他为《真理》做辩护律师。”
“这对律师来说是个挑战,是吧?”彼得说。
“报纸,”莫伯斯先生说,唇角带着一丝随意的表情,打趣地承认,“反对那些声称用同一种药片可以治愈五十九种不同病症的人,旺戈和哈伯劝诱他们的一些病人在法庭上作证说明他们的治疗是有效合理的。听闻伊佩先生给了他们巧妙的一击。他的这种善行对那些老妇人大有帮助。当他暗示她们中的一位应该向法官展示她的腿时,在法庭上引起一片轰动。”
“她展示了吗?”温西勋爵问。
“等待良机,我亲爱的彼得,等待良机。”
“我怀疑他们是发神经了才找她作证。”
“神经?”莫伯斯先生说,“旺戈、哈伯他们的神经可是无与伦比的——采用一下莎士比亚的表达方式。但是伊佩先生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对待的人。我们很幸运能得到他的帮忙——哈,我想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阵急促的上楼的脚步声确实宣告了这位博学的辩护律师的到来,他一阵风似的闯进来,还戴着假发穿着长袍,一脸的歉意。
“非常抱歉,莫伯斯先生。”伊佩先生说,“最后我们都变得没有精神了,很遗憾这么说。我真的尽力了,但是老道森装聋作哑,你知道,而且在行动时笨手笨脚的。——你好吗,温西?你看起来像刚从战场上回来。我们需要采取行动反击谁吗?”
“比那个好多了。”莫伯斯先生说,“很抱歉,只是谋杀未遂。”
“好极了,好极了。”伊佩先生说。
“哈,但是我们不打算起诉他。”莫伯斯先生摇摇头,说。
“真的!哦,亲爱的温西,你可千万不要这么做。你知道律师靠此生活。你妹妹?我在里德斯戴尔没有那个荣幸遇到你,玛丽小姐,我相信你已经完全好了吧。”
“完全恢复了,谢谢。”玛丽强调。
“帕克先生——当然,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温西没有你可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我知道。莫伯斯,这些绅士是不是带来了很多有价值的消息啊?我对这个案子有着极大的兴趣。”
“那也不要现在说。”律师回答。
“确实,不能现在就说。现在那妙极了的小羊肉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原谅我嘴馋。”
“好的,好的,”莫伯斯先生愉快地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亲爱的年轻人,恐怕我这老式的人拿不出适合你们年轻人喝的鸡尾酒。”
“太好了,”温西强调,“那会破坏味觉,有损消化。这可不是英国人的习惯——在这种老式小房间里这可是渎圣行为。它源自美国——应该颁布禁酒令。这是为了迎合那些不懂得如何饮酒的人。上帝保佑,哦,您已经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好的葡萄酒了,有它在场还要谈鸡尾酒,简直就是罪过。”
“是的,”莫伯斯先生说,“是的,这是一八七五年的拉斐葡萄酒,现在已经非常罕见了,非常罕见。我只向五十岁以上的人展示——但是您,温西勋爵,您的眼光不错,完全有这个荣幸享用这瓶有您的年龄两倍这么长历史的葡萄酒。”
“非常荣幸,先生。是我最喜欢的那种证明书。我可以看一下瓶子吗,先生?”
“当然,当然——我们自己来就行了,谢谢,辛普森。午饭之后,”莫伯斯继续说,“我会让你们看一些真正古怪的东西。我的一个当事人前些日子去世了,给我留下十二瓶一八四七年的波尔多红葡萄酒。”
“天啊!”彼得说,“一八四七年的,那肯定不能喝了吧,是不是,先生。”
“我非常希望不是这样,”莫伯斯先生回答,“但是事实上确实不能喝了。太可惜了。不过这样着名而古老的东西,不由得让人生出一股敬意。”
“有体验的人才会这么说,”彼得说,“您知道,就像去看女神莎拉,声音不再,青春不再,风韵不再——但仍旧是经典。”
“哈,”莫伯斯先生说,“我记得她那些辉煌的日子。我们老年人都有精彩的记忆,这也是一种补偿。”
“太对了,先生,”彼得说,“您现在肯定积攒有足够多的记忆了。但是那位老先生为什么让这样的葡萄酒过期了呢?”
“费瑟斯通先生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人,”莫伯斯先生说,“可是——我不知道。他可能非常聪明,不过有一个吝啬鬼的名声。他从来不买一件新外套,从来没有休过假期,一直孤身一人没有结婚,终其一生居住在一间黑暗、狭窄的房间里,是一个无人委托诉讼的律师。但是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大笔遗产,就放在那里让它不断增值。这些波尔多是那个老人留下来的,老人死于一八六〇年,那时候我的当事人三十四岁,他——我的意思是儿子——九十六岁的时候死的。他说即使完成预期的目标,那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所以他生活得像个隐士——什么都不做,但是他计划了所有他想做的事情。他有一本记录详细的笔记,包罗万象,一天接着一天,这些幻想的记录存在于他的笔记本中,但是他在现实中从来不敢尝试让它们真正实现。日记中描述了他与他梦想中的完美女人的幸福婚姻生活。每一个圣诞节和复活节,他都隆重地拿出一瓶一八四七年的波尔多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朴素的晚餐之后,再庄重地撤走,完整未开。每一个圣诞节,他都诚挚地希望能够在死后获得幸福,可是,就像您看到的,他把一切幸福都拒之门外。他死后留下这句话:‘一生忠诚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做出任何尝试。一个非常奇特的人,非常奇特——远远缺乏现代年轻人的冒险精神。”
“多么奇怪和令人同情的人啊。”玛丽说。
“可能他曾经渴望得到某种得不到的东西。”帕克说。
“哦,这我们可不知道,”莫伯斯先生说,“人们常常说梦中女郎也不会总是一场梦,但是他永远不需要求婚。”
“哈,”伊佩先生活泼地说,“在法庭上看得越多,听得越多,我就越倾向于认为费瑟斯通这样做,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然后决定追随他的脚步——这么推崇他?呃,伊佩先生!”莫伯斯先生说着,吃吃笑了起来。
帕克先生瞥了一眼窗外,这时已经开始下雨了。
千真万确,这一八四七年的波尔多已经是死物了,只余下古老的风味和余韵萦绕四周。温西勋爵手持玻璃杯,悬在空中。
“这就好像感觉一种激情达到了顶点,已经转变为一种疲倦厌烦的情绪,”他说,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勇敢地面对它的消失,然后放弃它。”他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把杯中剩余的酒倒到火焰上,嘲笑般的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我喜欢克莱夫的地方,就在于他不再活着——我有很多话要讲,讲的是关于死亡。’多么短小精悍而意义深远的四句话啊!——不管怎样,关于这个案子,我们有很多事要告诉您,先生。”
在帕克的帮助下,他向面前的两位法律人士讲述了目前为止他们所有的发现,玛丽也老实地承认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你们看,”彼得说,“很可惜这位戈伊尔斯先生不是凶手,我们认为他作为一个午夜刺客倒是表现得很出彩,但事实就是这样了,我们也必须让他作为证人出庭。”
“哦,彼得先生,”莫伯斯先生慢慢地说,“先恭喜您和帕克先生做了这么多勤奋而有效的工作。”
“我想我们可以说取得了一点儿进展。”帕克说。
“但愿不是负面的就行了。”彼得加了一句。
“确实,”伊佩先生忽然唐突地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说,“确实是非常负面的,并且严重阻碍了辩护的进行,你.99lib.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在我们向你提供了这么多观点之后,”彼得愤慨地喊,“你这样说简直太棒了。”
“我想说,”律师说道,“这些观点只是让人更加糊涂。”
“该死的,我们只是想查出真相。”
“是吗?”伊佩先生冷淡地说,“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不介意那一点点真相。我关注的是案件。只要我能证明凶手不是丹佛,我不关心是谁杀了卡斯卡特。只要我能提出合情合理的疑问,说明不是丹佛干的就足够了。一个当事人被委托给我,告诉我一场人人可以作证的争吵,有一支嫌疑很大的左轮手枪,拒绝为他的陈述提供证据,还有完全不充分的白痴般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我可以利用神秘的脚印、时间上的出入、藏有秘密的年轻女人来迷惑法官的视线,然后再抛出入室行窃和情杀之类的模糊暗示,而这时你却出来解释那些脚印的存在,为那个不知名的人开脱,彻底消除其中的矛盾,点明年轻女人的动机,然后又小心地将怀疑再一次抛回第一个嫌疑人那里。你还期望什么呢?”
“我一直在说,”彼得咆哮,“这个职业律师是地球上最不道德的人,现在我更加确认。”
“哦,哦,”莫伯斯先生说,“这些都说明我们暂时还不能休息,你们必须再进一步调查,我亲爱的孩子们,去寻找更多有利的证据。如果不是戈伊尔斯先生杀了卡斯卡特,那么我们必须找出是谁干的。”
“不管怎样,”比格斯说,“有一件事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上周四你因为生病没有出席大陪审团审判,玛丽小姐。”——玛丽小姐脸红了——“并且,指控方现在正在建构案件的枪声发生在早上三点钟。如果你能做到,请不要回答任何问题,我们会解决的。”
“但是那件事之后,陪审团会相信她说的任何话吗?”彼得不确定地问。
“如果他们不相信,那就更好了。她将是他们的证人。你会被激烈地质问,玛丽小姐,但是不用管它。游戏就是这么玩的。你就坚持你的说辞就行了,我们会为你完善。明白了?”伊佩先生伸出一根手指,威胁性地晃晃。
“我明白,”玛丽说,“不管他们责问我什么,我只要坚持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就这样,对不对?”
“完全正确。”比格斯说,“另外,我猜,丹佛还是拒绝为他的行为作出解释,是吗?”
“确——实——是——的,”律师回答,“温西家族真是一个顽固的家族,”他加了一句,“恐怕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再继续追查这条线索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我们能从其他方面查明真相,并让公爵与它面对面,或许他会松口。”
“好吧,现在,”帕克说,“对我来说,我们还有三条线索要继续追查。第一,要从外部环境找到公爵不在现场的证据;第二,从新的方向寻找证据,调查谁是真正的凶手;第三,等待巴黎的警方给我们带来一些有关卡斯卡特过去的信息。”
“并且,关于第二点的调查,我想我知道我们应该去哪里进行了,”温西忽然说,“格里德山谷。”
“哎呀!”帕克吹起了口哨,“我都忘了这个了,那个残忍的、对你放狗的农场主住的地方,是不是?”
“有一个引人注意的漂亮妻子。是的,你看,这对你有什么启发吗?这个家伙十分猜疑他的妻子,而且十分怀疑任何一个走近他妻子的男人。那天当我走近那里的时候,我提到我有一位朋友上个星期可能在那附近徘徊,他立刻变得非常激动,并且威胁说要杀了那个家伙。他似乎知道我指的是谁。当然,那时我满脑子想着‘十号’——戈伊尔斯,你知道——除了想他就是那个家伙,再没有想其他的。但是,有没有可能他是卡斯卡特呢?你看,我们现在知道戈伊尔斯直到星期三才出现在那附近,所以你不能期望那个人——格兰姆索普——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卡斯卡特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出现在格里德山谷,并有可能被发现。还有另外一件比较巧合的事。那天我去那里,格兰姆索普夫人把我当成另外一个她认识的人,然后冲出来让我快跑。当然,我一直在想她可能是从窗外看到我的旧帽子和柏帛丽棉衣,把我误认为是戈伊尔斯,但是现在想想,我告诉过门口的那个小孩,我是从里德斯戴尔来的,如果那个小孩告诉了她妈妈,那么她肯定把我当成卡斯卡特了。”
“不,不,温西,不是这样的,”帕克提出他的观点,“她那时候肯定知道卡斯卡特已经死了。”
“哦,该死!是的,她肯定知道了。除非那个可恶的老家伙把这个消息隐藏了。天啊!如果是他杀死了卡斯卡特,那么他肯定会这么做的。他一个字都不会跟她说——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会让她看报纸,即使他们有报纸。那是一个十分原始的地方。”
“但是你不是说格兰姆索普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吗?”
“是的,但是我们没有实际调查取证过啊。”
“但是你想他怎么会知道卡斯卡特当时在灌木丛中呢?”
彼得沉默地思考。
“会不会是他派人去请的卡斯卡特呢?”玛丽建议。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彼得激动得大喊,“你们还记得吗,我们认为卡斯卡特不知怎么从戈伊尔斯那里收到一封信,约他见面——但是假设这封信是来自格兰姆索普的,威胁卡斯卡特要把他的秘密告诉杰里呢?”
“您在暗示,温西勋爵,”莫伯斯先生理智地说,试图冷却彼得兴奋与冲动的情绪,“卡斯卡特在与你妹妹订婚的同时,还在与一位有夫之妇可耻地私通。”
“对不起,请原谅,波莉。”彼得诚意道歉。
“没关系,”玛丽回答,“我——事实上,我也不会特别惊讶。丹尼斯总是——我的意思是,他对婚姻之类问题的想法更像欧洲大陆人一些,我想他不是特别看重婚姻。他曾经说过万事万物都有定时。”
“一个把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的人。”温西沉思着说。帕克先生尽管长时间在伦敦与人性中丑恶的一面打交道,但是他的眉毛还是狠狠地拧在一起,强烈地表达了不满,好像刚从巴罗因弗内斯出来的人对都市表示不满一样。
“如果你能推翻格兰姆索普不在现场的证据,”伊佩先生说,整齐地将左右手的手指交叉起来,“我们也可以利用一下,你认为呢,莫伯斯?”
“毕竟,”律师说,“格兰姆索普和他的仆人都说明他——格兰姆索普——星期三晚上不在格里德山谷。如果他不能证明他在斯泰普利,那么他有可能在里德斯戴尔。”
“我的天!”温西嚷道,“独自出门,在某个地方停下来,鬼鬼祟祟地折回来,遇见卡斯卡特,袭击他,然后第二天信步回家,编造一个买机器的故事。”
“或者他也有可能去过斯泰普利,”帕克说,“只是早早离开或者晚点儿过去,在路上执行了谋杀计划。我们必须核对精确的时间。”
“好哇!”温西大喊,“我想我会回里德斯戴尔。”
“我最好还是留在这里,”帕克说,“巴黎方面可能会有信件来。”
“好吧,你留在这里,让我随时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我说,老兄——”
“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案子的头绪太多了吗?每个人都有秘密,还有随处发生的私奔——”
“我恨你,彼得。”玛丽小姐说。
第11章 米利巴
哦——哦,我的朋友!你走进劳伯的池塘了。
——《杰克——杀人狂魔》
温西勋爵北上的旅程在约克郡暂时停滞了,丹佛公爵在开庭之后被转移到这里,因为诺思阿勒尔顿监狱即将被关闭。经过多方的努力,彼得终于获得了与他哥哥见面的机会。他发现丹佛看起来病怏怏的,而且监狱的气氛使得他有点儿委靡,不过仍旧顽固而不顺从。
“真不走运,老兄,”彼得说,“但是打起精神来。事情进展得比较缓慢,所有的法律程序都很烦琐,你知道。但是这也正好给了我们时间,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真是麻烦,”他哥哥说,“我想知道莫伯斯是什么意思,过来威吓我——该死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怀疑我。”
“听我说,杰里,”弟弟热切地说,“为什么你不拿出你不在现场的证据?这会有很大助益,你知道。毕竟,如果一个人不能说明他正在做什么——”
“不应该是我来证明什么,”公爵反驳,带着不可侵犯的尊严,“他们都表明我在那里杀了那个家伙。我没必要说出我在哪里,在他们证明我有罪之前,我都是清白的,不是吗?我觉得这是一个耻辱,只要这里有一个人被认定有罪,他们就不会花一丁点儿时间去找出真正的凶手。没什么好说的,我发誓我没有杀卡斯卡特,但是,这些下流的家伙根本不关心。而同时,那个真正的罪犯却逍遥法外,如果我自由了,我肯定会好好处理一下这件事。”
“你到底能不能说得简短点儿?”彼得催促,“我的意思是不要在这里对我说这些,”他瞥了一眼典狱官,发现他在听力所及范围之内——“而是告诉莫伯斯,这样我们才好展开调查。”
“我不希望你介入这件事,”公爵嘟囔,“海伦,可怜的姑娘,母亲,每一个人,这些人还不够你烦的吗?你还要扮演歇洛克·福尔摩斯吗?为了家人着想,你现在最好保持沉默。我可以待在这个该死的地方,但是我不会在公众面前出洋相,老天!你明白吗?”
“该死!”温西勋爵情绪激动,连脸色一直木然的典狱官几乎要跳起来,“你已经在丢人现眼了!你已经这样做了。你以为我喜欢我哥哥和妹妹被人拽上法庭,到处都是记者,印着你名字的报纸从四面八方涌来——所有这些可怕的事情,最后都在国会上议院这个大秀场中,在一群穿着猩红色法官袍的人和该死的看热闹的人群中结束,你以为我喜欢吗?俱乐部里的人们以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听到他们窃窃私语,‘丹佛的态度看起来就像个傻子、笨蛋!’让这些结束吧,杰里。”
“哦,我们现在已经这样了,”他哥哥说,“感谢老天,贵族中还有一些正派的家伙知道该如何相信一个绅士的话,即使我的亲弟弟也只认识他那些该死的法律证据。”
就在他们怒气冲冲地相互瞪着的过程中,亲情骨肉中的神秘共鸣,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家族相似性,从它隐藏的地方冒了出来,在他们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庞上显示出相互讽刺的顽皮效果,似乎每个人都在透过哈哈镜看到他自己,而一个声音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声音的回音而已。
“我说,老兄,”彼得说,他已经恢复平静,“我很抱歉,我本意不是要这样的。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不管怎样,我们会尽全力继续调查的,而且我们相信很快就能抓住真正的凶手。”
“这些话你最好留着对警察说,”丹佛说,“我知道你喜欢做侦探,但是我想你会给自己划定最后的界限。”
“这真是个致命打击,”温西说,“我没有把这当作游戏,我不会置身事外,因为我知道我做的工作是有价值的。我能——老实说,我能——明白你的想法。我很抱歉对你发火,我想很难让你明白我的想法。但是,我一定会将你从这里带出去,即使我和本特因此丧命。好了,再见,”——典狱官正准备站起来说“时间到了,绅士们”——“我走了,打起精神来,老兄,祝你好运。”
他与本特在外面会合。
“本特,”当他们走过这座古老城市的大街时,他说,“有时候我的行为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有可能,大人,请原谅我这么说,您活泼的行为可能会误导那些缺乏——”
“小心,本特!”
“缺乏想象力的人,大人。”
“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人都缺乏想象力,本特。”
“当然不,大人。这里面没有侮蔑的意思。”
“哦,本特——哦,老天!那里有记者!挡住我,快点儿!”
“到这里来,大人。”
本特先生将他的主人扯进了空旷的大教堂。
“我想,大人,”他小声急促地说,“我们应该装作是虔诚的祈祷者,请原谅。”
从张开的手指间,彼得看到一位教堂管理员走了过来,脸上挂满了指责之色,而就在这时,那个记者已经一头扎了进来,从口袋里拽出笔记本。教堂管理员被这种新的祈祷方式吓得跳了起来。
“我们的下面,”他开始以虔敬的声音开始介绍,“就是约克七姐妹。她们说——”
主人和他的仆人趁机偷偷跑了出来。
因为要去斯泰普利市场逛一下,温西勋爵穿上了老式的诺福克套装、朴素的长袜,戴上四周向里卷起的帽子,套上结实的鞋子,还携带了沉重的梣木手杖。他很遗憾不得不放弃他最心爱的手杖——帅气的马六甲白藤手杖。为了侦查方便,这条手杖上刻上了刻度,里面隐藏了一把刀,最上面还装有一个罗盘。他想不管怎样,它有可能让当地人对他产生偏见,虽然说不上会让人觉得自己傲慢自大,但是至少会被认为很有城里人的习气。但是,这番为艺术的自我献身,最后就会变成证明格特鲁德·瑞翰德的真理的论据:“我的这番自我牺牲完全是个错误。”
当他驱赶着里德斯戴尔独特的轻便双轮马车进入小镇的时候,小镇正安安静静地昏昏沉睡着。本特坐在他的旁边,菜农威尔克斯在后座。如果可以选择,他会选择在有集市的日子过来,那样说不定还可以遇到格兰姆索普本人,但是事情往往不等人,他现在不敢浪费任何一天时间。这是一个阴郁而寒冷的早晨,天气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雨了。
“这里最好的旅馆是哪家,威尔克斯?”
“有一个‘泥水匠之家’,大人——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口碑很好;或者‘桥和玻璃杯’,在广场这边;还有一家‘玫瑰和花冠’,在广场的另一边。”
“当地商人赶集的时候经常会住在哪家?”
“或许‘玫瑰和花冠’更有名一些,可以说——蒂莫西·沃特彻特——旅馆主人,是个非常话多的人,而格雷格·史密斯拥有‘桥和玻璃杯’,他是个冷淡而粗鲁的人,但是那里的酒可真不错。”
“哈——我想,本特,比起亲切的主人,我们的同伴更喜欢粗鲁的主人和美酒啊。好吧,我们就选择‘桥和玻璃杯’吧,我想,如果我们在那里毫无所获的话,就去见见那位爱说话的沃特彻特。”
后来他们走进一座大大的院子,房子是用石头直接垒砌而成,裸露的未经喷刷的墙面上隐约还刻着暗淡褪色的“整装备战的桥”的字样,当地人——通过自然联想——把它演变为“桥和玻璃杯”。对着来给他牵马的看起来脾气暴躁的马夫,彼得用自己最友好的礼仪开始搭话:
“真是该死的阴冷天气,不是吗?”
“唔。”
“给它点儿好吃的,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呢。”
“啊!”
“今天人不多吧?”
“啊!”
“但是我想到了赶集的日子你肯定会非常忙。”
“呃。”
“我想肯定有很多人远道赶来。”
“唔!”马夫说,马领先了他三步的距离。
“吁!”马夫喊,马停了下来。这个男人将车辕卸下来,恶劣地将它扔在碎石路上。
“快点儿!”马夫平静地走进马厩,丢下和蔼可亲的温西勋爵,让他受到从未遇到的冷落怠慢。
“我越来越相信,”年轻的贵族说,“这就是格兰姆索普经常落脚的地方。让我们去酒吧转转吧,威尔克斯,现在暂时没有你什么事,饿了你就去吃午饭吧,我还不知道我们需要多久。”
“好的,大人。”
在“桥和玻璃杯”的酒吧,他们发现格雷格·史密斯先生正一脸忧郁地检验一长串发货清单。彼得为本特和自己各点了杯酒。主人看起来很讨厌这时候被打扰,侧着脑袋瞅着酒吧女服务员。本特向他的主人为那半品脱酒表达了谢意之后,就同女服务员攀谈起来,而温西勋爵也开始对史密斯先生表达起他的敬意来。
“哈!”彼得说,“真是好东西,史密斯先生,有人告诉我到这里来能喝到真正的好啤酒,哦,老天!我真是来对地方了,不是吗?”
“哈!”史密斯先生说,“这不是最好的。有比这好好几倍的。”
“哦,不需要再好了。顺便问一下,格兰姆索普先生今天在这里吗?”
“呃?”
“格兰姆索普先生今天早上在斯泰普利,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
“我以为他总是住在这里的。”
“哈!”
“或许我弄错名字了,但是,我想他就是那种哪里有好啤酒就会去哪里的人。”
“是吗?”
“如果你没有看到他,那么我猜他今天也没有来这里。”
“来哪里?”
“斯泰普利。”
“他不是住在这里吗?他去或者来没必要让我知道。”
“哦,当然!”温西被打击得有点儿找不着北,但是他很快领悟到自己理解错误了,“我指的不是斯泰普利的格兰姆索普先生,而是格里德山谷的格兰姆索普先生。”
“刚刚怎么不说明?哦,他?呃。”
“他今天在这里吗?”
“不,我不知道。”
“我想赶集的日子他肯定会过来的。”
“有时候。”
“路途可有点儿远,我想他应该会要找地方投宿吧?”
“你今天晚上要住宿吗?”
“哦,不,我可没这么想,我只是在想我的朋友格兰姆索普,我猜他经常要在外面过夜。”
“偶尔。”
“他不住在这里吗?”
“不。”
“啊!”温西说,他开始有点儿不耐烦地想,“如果这里的人都像牡蛎一样闭紧嘴巴,那么我势必要在这里过夜了……好吧,好吧,”他大声说,“下次他住店记得代我问候他。”
“你是谁?”史密斯先生带着敌意问。
“哦,我是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温西勋爵说,嘴巴咧出一丝快乐的微笑,“再见了,我不会忘了帮你推荐你的啤酒的。”
史密斯先生嘟囔了两句。温西勋爵慢腾腾地走出来,不久本特与他会合,迈着轻快的脚步,似乎还与什么人依依不舍,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怎么样?”主人问,“我希望那位年轻的小姐比那个家伙要健谈得多。”
“我发现这个年轻的小姐,”——“又被忽视了。”彼得咕哝——“非常和蔼可亲,但是很不幸的是,她是一个消息不灵通的人。她不熟悉格兰姆索普先生,但是知道他不住在这里。而且有时候会看到他跟一位叫做泽德基亚·伯恩的先生结伴同行。”
“哦,”主人说,“现在你去找伯恩,两个小时之后来向我汇报进度。我会去‘玫瑰和花冠’碰碰运气。我们中午在那个东西下碰面。”
“那个东西”是一块高高直立的粉红大理石,被巧妙地切割成一块崎岖的岩石,由两位戴着钢盔的呆呆的步兵把守保卫。一淙细细的水流从中间一根黄铜水管汩汩涌出,一系列光荣的姓名被雕刻在八角形的基座上,铁铸标杆上四个煤气灯却给这个纪念碑加上了不和谐的最后一笔。本特仔细地把它研究了一遍,确信已经把它记住了,然后迈开步子走开。彼得朝着“玫瑰和花冠”的方向走了大约十来步,忽然想起了什么。
“本特!”
本特快步走回他身边。
“哦,没什么事!”主人说,“只是我刚想起来它的名字了。”
“什么——”
“这个纪念碑,”彼得说,“我选择叫它‘米利巴’。”>..
“是的,大人。水之战争。非常切题,大人。再和谐不过了。还有别的事吗,大人?”
“不,没有了。”
蒂莫西·沃特彻特先生的“玫瑰和花冠”与格雷格·史密斯先生的旅馆形成强烈的对比。他是一个矮小瘦弱、目光敏锐的男人,大约五十五岁,看起来充满幽默感,还有聪明警惕的头脑,这是温西勋爵对他的第一印象。
“早上好,老板,”他亲切地打招呼,“你上一次去皮卡迪利广场是什么时候啊?”
“哦,让我想想,我估计已经有三十五年了。很多次我对我老婆说,‘莉斯,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带你到帝国剧院看看。’但不是有这样的事情就是有那样的事情,时间就这样溜走啦,每一天都一样,时间一天天溜走,我们就一天天变老。”
“哦,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呢。”温西勋爵说。
“希望如此,先生。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融入这些北方人当中。他们行动慢腾腾的,先生——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可给了我当头一棒;还有他们说话的方式——现在有一点儿习惯了。我过去常常说,要说这是英语,就好像是在昌提克里餐厅给我上法国菜。但是在这里,习惯成自然,先生。以前还因为不能理解yon而被殴打。唉!”
“我可不认为转变成约克郡人有什么可怕的,”彼得说,“我不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吗?在沃特彻特先生的酒吧里,我对自己说,‘我脚下踩的可是我们本地的铺路石。’”
“是的,先生。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服务的吗?……不好意思,先生,我以前在其他地方见过你吗?”
“我不这么认为,”彼得说,“不过这可提醒我了,你认识一位格兰姆索普先生吗?”
“我认识五位格兰姆索普先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来自格里德山谷的格兰姆索普先生。”
老板高兴的脸色黯淡下来。
“他是你的朋友吗,先生?”
“不完全是,点头之交。”
“哦,就是这样!”沃特彻特先生拍了一下柜台,“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你了!你不是居住在里德斯戴尔吗,先生?”
“是的,我是住在那里。”
“我知道,”沃特彻特先生扬扬得意地俯身从柜台里拿出一捆报纸,用沾了唾沫的手指激动地翻动,“这里,里德斯戴尔!就是这个,当然。”
他打开一份大约两周前的《每日镜报》。头版头条大黑体字写着:《里德斯戴尔谜案》,下面是逼真的图片新闻:“彼得·温西爵士,伦敦西区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将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用于调查此案,拼尽全力要证明他的哥哥——丹佛公爵——的清白。”沃特彻特先生心满意足地念着。
“你不会介意我说很荣幸你能来我的酒吧吧,阁下——呃,杰姆,为那些先生提供服务,你没看到他们进来了吗?——阁下,我一直追着报纸看后续报道,就像一本书一样。你想——”
“我说,老兄,”温西勋爵说,“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么大声,不要泄露我的秘密,我来这里就是想问一下你能不能给我提供一些信息,并且现在请你闭上嘴巴。”
“请进来我们的酒吧间,阁下,那里没有人会听到我们说什么,”沃特彻特先生兴奋地说,打开柜台门,“杰姆,这里!拿一瓶——你想喝点儿什么,阁下?”
“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还有多少个地方要去。”温西勋爵不确定地说。
“杰姆,拿一品脱陈年麦芽酒。这就很不错,很特别,阁下,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酒能有这个味道,除非它出产于牛津。谢谢,杰姆,你出去招呼其他人吧。这边请,阁下。”
沃特彻特的信息整理起来是这样的,格兰姆索普先生经常住在“玫瑰和花冠”,尤其是有集市的日子。大约十天之前,他来过这里,喝得醉醺醺的,而且看起来怒气冲冲。他老婆也一起来了,和以前一样,还是很怕他。格兰姆索普要了一杯酒精饮料,但是沃特彻特先生拒绝为他提供服务。然后他就吵嚷滋事,格兰姆索普夫人试图把她丈夫带走。格兰姆索普一脚把她踢倒在地,大声咒骂她,沃特彻特先生立刻喊来酒吧服务员,把格兰姆索普架出去,禁止他再进入这个房间。他曾经听人说过格兰姆索普的脾气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坏,简直是声名狼藉,他绝对是恶魔的化身。
“你能准确说出这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哦,阁下,让我想想,肯定是上个月月中——或许还要早一点儿。”
“啊!”
“我不是要暗示什么,当然,你也不会,阁下。”沃特彻特先生快速说道。
“当然不会,”温西勋爵说,“然后呢?”
“哈!”沃特彻特先生说,“是的,然后呢?”
“告诉我,”彼得说,“你记不记得十月十三日——星期三,格兰姆索普是否来过斯泰普利?”
“时间应该是——哈!是的,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不是赶集的日子,他却跑过来了。他说他是来买机器——播种机之类的,是的,就是这样。”
“你能想起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哦,我想想,他是午饭过后来的。女服务员知道。呃,贝蒂,”他朝侧门大喊一声,“你想一下,格兰姆索普十月十三日午饭过后是不是来过这里——星期三,就是里德斯戴尔发生谋杀案的那天?”
“格里德山谷的格兰姆索普?”一个发育良好的约克郡年轻女孩说,“是的,他来吃了午饭,然后又回来睡觉,我不会弄错,因为我给他等门,第二天早上还给他送水,他却只给了我两便士。”
“荒谬!”温西勋爵说,“听我说,贝蒂小姐,你确信那天是十三日吗?因为我与一个朋友打赌,我可不想输钱。你肯定星期三晚上他睡在这里吗?我可跟人发誓说是星期四晚上。”
“不,先生,我肯定是星期三晚上,因为我记得谋杀案发生的第二天就有人在酒吧里讨论,有人告诉了格兰姆索普老爷。”
“看来毋庸置疑了。那么格兰姆索普先生说了什么呢?”
“哦,”年轻女孩大喊,“你这样问真是古怪。每个人都注意到他是多么奇怪,脸色白得跟张纸似的,并且来回盯着自己的两只手,看完一只再看另一只,然后把额前的头发向后推——好像特别茫然。我们估计他酒还没醒呢,他喝醉的时候总比清醒的时候多。哈,给我五百英镑,也不做他的老婆。”
“我也认为不会。”彼得说,“你做得很好,那么我想我肯定要输钱了。另外,格兰姆索普什么时候回来睡觉的?”
“早上快两点的时候,”女孩说,摇摇头,“他被锁在外面了,杰姆不得不下楼开门让他进来。”
“哦,是吗?”彼得说,“好吧,让我们来开展一场学术性讨论吧,呃,沃特彻特先生,早上两点是不是已经算是星期四了?看来还是我赢了。非常感谢。这些就是我想知道的。”
贝蒂咧开嘴巴,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心里比较着慷慨大方的陌生绅士与小气鬼格兰姆索普先生。彼得站起来。
“非常感谢你的帮忙,沃特彻特先生,”他说,“我想和杰姆说句话。另外,什么都不要说。”
“当然不会,”沃特彻特先生说,“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祝你好运,阁下。”
杰姆确认了贝蒂的说法,格兰姆索普是十月十四日凌晨一点五十分返回这里的,喝得醉醺醺的,身上满是泥泞。他嘟囔着说遇到沃森了。
下一个询问的人是马夫,他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从马厩里牵马出去。他知道沃森,是一个商业搬运工,住在温顿街。温西勋爵适当地打赏了这些信息提供者,然后出发前往温顿街。
但是询问过程却是单调乏味的。十二点一刻,他与本特先生在米利巴纪念碑那里会合。
“怎么样?”
“我倒是获得了一些信息,大人,我做了一些记录。我自己和证人喝啤酒的花费总共是七先令二便士,大人。”
彼得一言不发地支付了七先令二便士,然后他们转移到“玫瑰和花冠”。老板为他们提供了私人包间,享受午餐之后,他们草拟了下面的时间表:
十月十三日星期三到十月十四日星期四格兰姆索普的行动
| 日期 | 时间 | 格兰姆索普的行动 |
|---|
| 10月13日 | 12:30 | 到达“玫瑰和花冠” |
| 13:00 | 吃午饭 |
| 15:00 | 从垂姆巷的古奇那里订了两台播种机 |
| 16:30 | 与古奇喝酒并讨价还价 |
| 17:00 | 敲搬运工约翰·沃森家的门,要他运送一些狗粮。沃森不在,沃森夫人说沃森大约晚上会回来。格兰姆索普说他晚上会再来。 |
| 17:30 | 拜访杂货商马克·道尔比,抱怨买的罐头鲑鱼。 |
| 17:45 | 拜访医生赫威特先生,支付医药费,然后出洋相,与其为医药的数量争吵。 |
| 18:00 | 与泽德基亚·伯恩在“桥和玻璃杯”喝酒。 |
| 18:45 | 再次拜访沃森夫人,沃森还没有回家。 |
| 19:00 | 被巡警看到与几个人在“猪仔与汽笛”喝酒,并用威胁性的语言威胁某人。 |
| 19:20 | 被看到与两个人(身份不明)一起离开“猪仔与汽笛”。 |
| 10月13日 | 01:15 | 在去里德斯戴尔的大路上大约一英里的地方遇到沃森,当时非常脏,脾气很糟糕,情绪很不稳定。 |
| 01:45 | 被服务员詹姆斯·约翰逊迎进“玫瑰和花冠”。 |
| 09:00 | 被贝蒂·多宾叫醒。 |
| 09:30 | 在“玫瑰和花冠”酒吧听到里德斯戴尔有人被谋杀的消息,行为可疑。 |
| 10:15 | 在劳埃德银行领取现金一百二十九英镑十七先令八便士。 |
| 10:30 | 支付古奇先生播种机的钱。 |
| 11:05 | 离开“玫瑰和花冠”,返回格里德山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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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西勋爵盯着这张纸看了几分钟,手指指着七点二十之后六个小时的空当。
“这里离里德斯戴尔多远,本特?”
“大约十三点七五英里,大人。”
“枪声是在十点五十五被听到的。步行肯定是赶不过去的。沃森解释过他为什么直到凌晨两点才回来吗?”
“是的,大人,他说本来他可以在十一点就回来,但是他的马在芬顿与里德斯戴尔之间丢失了马蹄铁,所以他不得不折回里德斯戴尔——大约三点五英里——他大约十点到达那里,让铁匠安装了新的马蹄铁。然后他拐入‘贵族之家’直到打烊时间,与一位朋友回了家,又喝了点儿酒。他十二点四十开始出发回家的,在接近交叉路口大约一英里的时候遇到格兰姆索普。”
“听起来合情合理。铁匠和那个朋友应该可以证明。但是我们必须找到在‘猪仔与汽笛’的那些人。”
“是的,大人,午饭之后我会继续调查。”
他们吃了一顿很满足的午餐,但是他们上午似乎已经把一天的好运气都用完了,直到下午三点,那些人的身份还是没有被证实,天气似乎愈发冷了。
威尔克斯,那个菜农,也帮忙参与调查。他午饭的时候遇到一个来自芬顿的人,他们很自然地谈起发生在里德斯戴尔的神秘谋杀案。这个人说他认识住在丘原一座小屋里的一位老人,那位老人说,在谋杀案发生的那天晚上,午夜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步行穿过威麦灵丘原。“我忽然想到,那应该是公爵本人。”威尔克斯声音洪亮地说。
从进一步的交谈中得知这个老人的名字是格鲁特,而且威尔克斯顺便将他们带到一条羊肠小路的入口,告诉他们直接走就可以走到格鲁特的小屋。
现在,彼得听从他哥哥的意见,将全副精力投入到英国的健身运动,而不是古版书籍和发生在伦敦的谋杀案中。如果本特从小是在沼泽地长大的,而不是在肯特郡山村长大,又或者威尔克斯——土生土长的约克郡人,他应该知道得更清楚——没有因为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而自我意识过分膨胀,又或者如果他们不是急不可耐地想要立刻抓住这条线索查下去,再或者这三个兴奋的人中任何一个有过类似的经验——这条建议都不会被提出,至少不会在诺思阿勒尔顿这种十一月份的天气中被立刻执行。然而,事实上,温西勋爵和本特四点差十分的时候,在一条山脚处的沼泽路上离开了他们乘坐的轻便马车,并且让威尔克斯离开,他们俩步行走向荒野边缘的那所小房子。
这个老人完全是个聋子,在半个小时的询问之后,信息还是没有增加半分。十月的某个晚上,他想应该是谋杀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他正坐在他的泥炭炉旁边烤火——他记得大约是午夜时分——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渐渐在黑暗中出现。他讲话的口音像南方人,他说他在沼泽地里迷路了。老格鲁特打开门,给他指出去往里德斯戴尔的路。这个陌生人留给他一先令之后就消失了。他不能很准确地记得那个人的穿着,只记得那个人戴了一顶软呢帽,穿着大衣,绑着护腿。他现在几乎可以确认那就是谋杀的那天晚上,因为后来他曾经想过,那人说不定就居住在里德斯戴尔小公馆——或许就是公爵本人。他通过漫长的思考才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当时没有问他是谁,要去哪里。
到这时,调查者们不得不结束调查了,他们留给老人五先令。当他们再次出现在沼泽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之后了。
“本特,”温西勋爵的声音从迷雾中传来,“我现在十分确定整件事情的答案就在格里德山谷。”
“很有可能,大人。”
温西勋爵伸出手指向东南方向。“那里就是格里德山谷,”他说,“我们走。”
“非常好,大人。”
就这样,两个天真的伦敦佬——温西勋爵和本特——迈着轻快的脚步,沿着狭窄的沼泽地小路朝着格里德山谷的方向前进,他们没有看到从身后宽广宁静的威麦灵丘原升腾起的铺天盖地的白色迷雾,已经静悄悄地弥漫了整个山间。
“本特!”
“在这里,大人!”声音就近在耳畔。
“感谢老天!我还以为你不见了。我说,我们要随时呼应。”
“是的,大人。”
浓厚、阴冷、令人窒息的浓雾从后面铺盖过来——整个沼泽地已经白茫茫一片。尽管他们之间只有一两码的距离,但是他们依然看不清彼此。
“我真是个傻瓜,本特。”温西勋爵说。
“没关系,大人。”
“不要移动,继续说话。”
“是的,大人。”彼得向右边摸去,攫住了本特的袖子。
“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大人,没有这种经验。这个——呃——现象有什么规律吗,大人?”
“没有什么一定的规律,我想。有时候会移走,但是有时候也有可能在一个地方待几天。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一晚上,看天亮的时候能不能消散。”
“是的,大人,这可真有点儿不幸。”
“有点儿——就像你说的。”他的主人表示同意,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本特打了个喷嚏,然后有礼貌地道歉。
“如果我们继续往东南方向走,”他的主人说,“那么我们将会到达格里德山谷,他们或许愿意给我们提供住宿——或者护送我们回去。我的口袋里有手电筒,我们可以按照罗盘的——哦,该死!”
“大人?”
“我拿错手杖了,简直该死!没有罗盘,本特——我们没办法了。”
“我们不能继续下山吗,大人?”
温西勋爵犹豫了。回想他以前听说过的和阅读过的信息,他记得在迷雾中上山和下山看起来是一样的。人们完全摸不清方向。很难相信人类在这个时候是完全无助的。寒气开始侵入骨髓。“我们可以试一下。”他底气不足地说。
“我听人说,大人,在迷雾里人们常常是在兜圈子。”本特先生提心吊胆地说。
“我确信我们没有处于斜坡上。”温西勋爵说,心里也很矛盾。
本特——因为没有经历过这种坏天气——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可以提供。
“现在,我们的处境不能再糟糕了,”温西勋爵说,“我们就试一试吧。继续说话。”
他抓住本特的手,一起迈开大步走进前面阴冷厚重的浓雾中。
这场噩梦持续了多久,谁也说不清。整个世界死寂一片,他们自己的喊声也渐渐让他们害怕,但是当他们停止说话,这种死寂的宁静让他们更加害怕。他们踏过一丛丛浓密的石南花。真是让人疯狂的时刻,因为被剥夺了视力,脚底下道路的不平坦被放大了数倍,他们一路颠簸,不能确认是在上山还是在下山。他们因为寒冷而缩成一团,因紧张和恐惧而冒出的汗水在脸颊上流淌。
忽然——似乎就是在他们跟前发生的,只有几码的距离——响起一声长长的、让人恐惧的尖叫声——接着又一声——接着又有一声。
“我的天!这是什么?”
“是马,大人。”
“当然,”他们记得曾经听到过马这样叫。在靠近普皮林格的地方,曾经有一个马厩失火——
“我的天。”彼得说,他放开本特的手,本能地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冲过去。
“回来,大人。”男仆失声惊叫,一个很不祥的念头闯进他的脑中。
“看在上帝的分上,务必停下,大人——沼泽。”深深的黑暗中响起一声尖叫。
“离开那里——不要动——我掉进去了!”然后是令人恐惧的咕哝声。
第12章 不在场证明
当真正遭受贪婪而强大的野兽包围的时候,你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希望还能够保留一点儿残肢剩体。
——《凯龙的钱包》
“我跌进来了,”温西沉稳的声音划破黑暗,传进本特的耳朵,“人在这里会下沉得非常快,你最好不要靠近,要不你也会进来的。我们大声喊。我想我们离格里德山谷不远了。”
“大人,如果您继续说话,”本特先生回答,“我想——我可以——找到您,”他气喘吁吁地说,用牙齿咬开一卷绳子的活扣。
“喂!”温西勋爵顺从地大声喊道,“救命啊!喂!喂!”
本特先生摸索着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前进,仔细感知前面的危险。
“我想你最好不要靠近,本特,”彼得暴躁地说,“我们的理智都到哪里去了?”他再次沉默下来,并且开始挣扎。
“请求您不要,大人,”这个男人乞求着大喊,“您会下陷得更快的。”
“已经淹没到大腿了。”温西勋爵回答。
“我过来了,”本特说,“您继续呼救。啊,这里已经开始变得黏湿了。”
他小心地感触地面,选择了一小块似乎是非常结实的长草的地方,使劲把手杖插进去。
“喂!啊!救命!”温西勋爵大声呼救。
本特将绳子的一端系在手杖上,将柏帛丽棉衣紧紧系在身上,然后小心地平躺下来,一点一点前进,手里拽着绳子,像近来流行的哥特式忒修斯。
当他在上面爬行的时候,沼泽也咕噜着起伏,黏糊糊的泥水喷溅在他的脸上。他用手摸索草丛,如果可能就尽量从它们那里获得着力点。
“说话,大人。”
“在这里!”声音已经略显虚弱,就在右边。本特现在已经稍稍有点儿偏离路线,正在搜寻草丛。“我不敢走得太快。”他解释,他感觉自己已经爬了有好几年的时间了。
“快没时间了,”彼得说,“已经淹没到腰部了。老天!被钉在这里死去真是太残忍。”
“您不会死的。”本特嘟囔,他忽然闭上了嘴巴,“您的手,快点儿。”
在这令人恼怒的几分钟里,黑暗中两双手在泥泞的黏糊糊的地面上摸索着。
“您保持不动,”本特说,他做了一个缓慢的旋转动作。要让他的脸不挨着泥土可真是一项超高难度的工作,他的手在黏稠的沼泽地表面上不稳地滑动——然后忽然接近了一条胳膊。
“感谢老天!”本特说,“坚持一下,大人。”
他忽然感觉被向前推进了一点儿,他的胳膊很危险地触到了泥流。手紧贴着他的胳膊移动,最终停留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他抓住温西的腋下,准备把他提起来。而这一使力,却使他的膝盖深深地陷入沼泽中,他连忙伸直身子。如果膝盖不能使力,他就没法做出进一步的动作,但是使用它们就意味着死亡。他们只能悬在那里,绝望地等待救援的来临——或者等待压力过大,这里再也不能够承受他们的重量。他甚至不能呼救,一张嘴泥泞就会趁机进入。肩膀上绳子的拉力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呼吸运动的唯一效果就是引起脖子肌肉痉挛。
“您必须继续呼救,大人。”
温西开始嘶声大喊。他的嗓子已经嘶哑,而且声音虚弱。
“本特,老兄,”温西勋爵说,“我真是十分抱歉,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
“不要介意,大人。”本特说,嘴巴里塞满了污泥。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
“您的手杖呢,大人?”
“丢了,不过它应该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如果没有陷入沼泽的话。”
本特小心伸出他的左手,仔细摸索着。
“喂!喂!救命!”
本特的手摸到了手杖,它比较幸运,就落在一丛杂草上。他把手杖拉过来,横放在胳膊下,这样他就可以把下巴搁在上面,脖子立刻得到了巨大的解放,他感觉他的勇气又回来了。他感觉他可以坚持到地老天荒。
“救命!”
现在过一分钟就像度过一小时。
“看到了吗?”
一丝微弱的、摇曳的光线在右方照着。这两个绝望的人立刻不约而同地大声喊起来:
“救命!救命!喂!喂!救命啊!”
有回话传来,摇摇晃晃的光线——已经靠近了——从浓雾中射来一线模糊的光亮。
“我们必须继续。”温西气喘吁吁地说,他们又一次喊起来。
“在哪里?”
“在这里!”
“喂!”短暂的停顿。然后——“这里有一根棍子。”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近旁。
“顺着绳子走!”本特大喊。
他们听到两个声音,似乎在争辩。然后绳子被骤然一抽。
“在这里!在这里!这里有两个人!快点儿救我们!”
这引来了更多的问题。
“你们还坚持得住吧?”
“是的,如果你们可以快点儿的话。”
“把竹篱拿过来。你们那里有两个人,是吗?”
“是的。”
“你们陷得深吗?”
“有一个现在陷得很深。”
“很好。杰姆马上就来了。”
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标志着杰姆带着竹篱来了。然后是无止境的等待。然后另外一个竹篱被拿来了,然后绳子被再一次抽紧,模糊的光亮上下晃动得厉害。然后第三个竹篱被掷了过来,这时候光亮才穿越浓雾显得亮堂起来。一只手抓住了本特的脚踝。
“另外一个在哪里?”
“这里——你快接近他的脖子了。你有99lib?绳子吗?”
“是的,当然。杰姆!绳子!”
一条绳子呈蛇形穿越浓雾被扔了过来。本特抓住它,然后将它绕在他主人的身上。
“现在——你往后移,开始拉。”
本特小心地爬回竹篱上。三双手同时放在绳子上,似乎随时准备将地球撬离轨道。
“我恐怕已经扎根到澳大利亚去了。”彼得抱歉地喘息。本特汗水直流,禁不住哽咽不止。
“哦,好了——他过来了!”他们慢慢地拉动绳子,绳子开始向他们移动。他们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扑通声!沼泽放松了它的钳制,拉绳子的三个人完全趴在竹篱上,污泥黏滑的感觉让人很无力。他们狂怒地拉着绳子,似乎不这样,它就会从他们手中脱离,重新被拖进沼泽里。邪恶的沼泽散发着浓重.99lib.的恶臭。终于他们拖过了第一个竹篱——第二个——第三个,他们摇晃着站起来,站立在结实的土地上。
“这个该死的可怕的地方。”温西勋爵虚弱地说,“很抱歉,我太愚蠢了,居然忘记了——叫什么来着?”
“哦,真是太幸运了,”三位救世主中的一位开口,“我们隐约听到有人喊救命。很少有人陷入彼得壶沼泽地还能出来,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掉的。”
“我想我差点儿就要成了壶里的彼得了。”温西勋爵说完就晕倒了。
对于温西勋爵来说,进入格里德农场那天晚上的记忆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在门被打开的同时,团团浓雾与他们一起席卷进来,透过雾气他们看到门内炉膛中的火焰有规律地跳动着。一盏吊灯发出模糊的光亮。像美杜莎一样漂亮的格兰姆索普夫人的脸衬着乌黑的头发,越发显得苍白。她的眼睛盯着他。一只毛茸茸的手爪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扯到一边去了。
“不要脸!一个男人——只要男人——这就是你的想法。滚一边去,不叫你不要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声音——还有这么多让人讨厌的面孔上下打量着你。
“彼得壶?你大晚上这个时候到沼泽地里来想干什么?只有傻子或者夜贼才会在这样的大雾晚上到这里来。”
其中一个人,一个农民,歪肩斜背,长着一张狭长、恶毒的脸,忽然扯起嗓子,不成调地唱了起来:
我是村姑玛丽·简,居住在阿卡拉沼泽地里。
“该死的!”格兰姆索普狂怒地大喊,“想要我拆了你们每一根骨头?”他转向本特,“快点儿把他带走,告诉你,待在这里可没什么好处。”
“可是,威廉——”他的妻子刚开了个头,他像挥手赶狗一样向他妻子挥了过来,她赶快缩了回去。
“现在还不能,现在还不能。”一个男人说,温西模糊地辨认出他就是上回拜访这里时对自己很友好的那个人,“我想,你必须让他们在这里住一晚上,要不然里德斯戴尔公馆那边的人会来找麻烦,更不要提警察会说什么了。如果这个家伙想要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来,那伤害也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只不过一个晚上,好好照顾他,把他弄到炉火那里,”他对本特说,随后再次转向农场主,“现在不管不顾将他赶出去,如果他死在外面,那你就麻烦了。”
这个理由似乎让格兰姆索普接受了,他满腹牢骚地走开。两个已经冻僵了的,筋疲力尽的人被带到火炉旁边,随后有人给他们拿来两大玻璃杯热乎乎的烧酒。温西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点儿,然后再次昏昏欲睡,而且稍微有点儿醉意。
现在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被抬上了楼,然后被放到床上。一间很大的老式房间,一个正燃烧着炉火的壁炉,还有一张巨大的有四根床杆的床。本特帮他将已经浸湿了的衣服剥下来,替他摩擦、活络经脉。另外一个男人也时不时地进来帮忙。从下面传来格兰姆索普说话的声音和高声的咒骂声。然后是那个斜肩男人刺耳的破锣似的歌声。
虫子们过来了要把你吃掉
在阿卡拉沼泽地的篱笆上……
鸭子们过来了要把虫子吃掉
在阿卡拉沼泽地……
温西勋爵在床上缩成一团。
“本特——那个——你还好吗?不知怎么谢谢你——这件事真是做得该死极了——你也睡一下——什么?”
他慢慢陷入沉睡,古老的歌曲依旧在耳边,带着嘲弄,而且钻入他的噩梦:
我们过来了要把鸭子吃掉
在阿卡拉沼泽地……
这就是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为什么……
当温西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中十一月苍白的阳光照射在窗户上。看起来迷雾似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现在已经消散殆尽。他继续躺了一会儿,意识迷茫,还没想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随后大概过程自动浮上脑海,漂离的梦中残片渐渐回来了,劫后余生的感觉慢慢平复下来。他开始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极度疲乏,还有肩膀肌肉的酸胀。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身体,腋窝下面,从胸膛到后背,被救命的绳子环绕的地方已经一片淤青,疼痛难忍。他一动弹,全身的疼痛都开始叫嚣,所以他又躺回去,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本特走了进来,他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从里面飘来鸡蛋和火腿的美妙味道。
“你好,本特!”
“早上好,大人!我想您也该醒了。”
“精神极好,谢谢——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小提琴?——除了感觉像是享受了一场粗暴的按摩,一个有着钢筋铁骨、钢铁般手指的人的按摩。你怎么样?”
“胳膊稍微有点儿酸疼,谢谢,大人。我很高兴地说,这次灾难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他把盘子温柔地放到温西勋爵已经做好准备的膝盖上。
“很高兴从那个该死的地方出来了,”他的主人说,“困了我那么长时间,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本特,我知道现在再怎么感谢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是不是?好吧,我也不用不好意思了——非常感谢,本特。就是这样。对了,昨天他们给你地方睡觉了吗?我昨天晚上实在是起不来查看一下。”
“我睡得好极了,非常感谢,大人。”本特先生指向墙角那里一张不用时可推到床下的装有小轮子的矮床,“他们昨天要给我另外一个房间,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还是选择跟您待在一个屋子里,相信您能原谅,大人。我告诉他们我担心您长时间泡在沼泽里,会影响您的健康。另外我对格兰姆索普先生也有所防备。我害怕他会认为我们来者不善,要是我们不在一起,我怕他会有什么不利行动。”
“我倒不惊讶,本特。他是我见过的最凶恶的家伙。今天早上不得不跟他谈谈了——或者跟格兰姆索普夫人谈谈。我发誓她肯定会告诉我们一些信息。”
“毫无疑问,大人。”
“可是,麻烦在于——”温西嘴巴里塞满了鸡蛋,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找到她。她那可怕的丈夫似乎对到这里来的每一个穿裤子的人,都带有极大的敌意。如果他发现我们居然与她交谈,就像你说的,他私下里会冲动地采取令人后悔的举动。”
“很有可能,大人。”
“那么现在,他肯定去巡视他可恶的老农场去了,我们可以趁现在与她谈一下。一个奇怪的女人——该死的好女人。很好奇她对卡斯卡特做了什么?”他沉思着说。
本特聪明地对这个复杂的问题不置一词。
“那么,本特,我想我应该起床了。我可不认为我们在这里会受到欢迎。我对昨天主人的眼色可没有任何幻想。”
“是的,大人。他昨天对把你送到这个房间来,可是发表了不少反对意见。”
“为什么?这是谁的房间?”
“他和格兰姆索普夫人的房间,大人。似乎是最舒服的一个房间,因为有一个火炉,而且床已经铺好了。格兰姆索普夫人则表现得很和善,大人。那个男人对格兰姆索普说如果好好对待你,毫无疑问他可以获得金钱上的补偿。”
“哈,棒极了,已经抓住他的品性了,是不是?好吧,现在应该起床出发了。哦,老天!我全身都僵硬了!我说,本特,我还有衣服可穿吗?”
“我已经尽量将您的衣服洗刷好弄干净了,大人,可是没有达到我期望的样子,但是我想您可以穿着回到里德斯戴尔。”
“我猜街道上也不会十分拥挤。”他的主人说道,“现在我十分想洗一个热水澡。有刮胡水吗?”
“我可以从厨房那里拿到,大人。”
本特放轻脚步走开,温西勋爵嘀嘀咕咕,龇牙咧嘴地穿上衬衫和裤子,然后站在窗前巡视。像一般艰苦的农户人家一样,这里窗户紧紧关闭,窗框间被塞上了厚厚的纸团,以防止它咔嗒作响。他将纸团抽出来,将窗子推开,风呼啦啦欢闹着吹进来,带来了沼泽地的泥土味儿。他深深呼吸了两口。毕竟能再一次看到太阳,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像一根棍子一样直挺挺地死在彼得壶中,这可太让人厌恶了。他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为自己仍旧活着说了一声感谢,然后开始把衣服穿齐。作为填充物的纸团仍然被捏在手中,当他准备将它投入火中的时候,一行字紧紧抓住了他的眼球。他把纸张展开,阅读的时候,他的眉毛微微向上挑着,嘴巴以一种古怪而无法言说的方式张着。当本特带着热水返回的时候,就发现他的主人在那里出神,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另外一只手里拎着袜子,嘴巴里低低地哼着巴赫一段晦涩的曲子。
“本特,”他的主人说,“毫无意外,我是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傻瓜。一件事情就发生在我的鼻子底下,我却没有发现。我拿着望远镜到斯泰普利去寻找答案。我真应该被倒钉在十字架上,以治愈我的大脑贫血症。杰里!杰里!当然,你这个大傻瓜,这不是很明显吗?简直就是个笨蛋。他为什么不能告诉莫伯斯或者告诉我呢?”
本特先生向前一步,做出询问状。
“你看——你看!”温西说,然后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哦!我的老天!哦!我的老天!塞到窗框里让其他人去寻找。正是杰里会干的事。签写了他名字的一英尺长的信,装满秘密,放在如此惹人注意的地方,然后走开,保持骑士精神,沉默到底。”
本特将水壶放到脸盆架上,以防发生意外,然后上前拿着纸张。
这就是来自汤米·弗里伯恩的那封消失了的信。
毫无疑问就是它。可以证明丹佛的证词的证据。更进一步说——是十三日那天晚上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不是卡斯卡特——是丹佛。
丹佛建议狩猎小组十月份来到里德斯戴尔,他们八月份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松鸡猎季。丹佛趁着格兰姆索普出门去买机器,十一点半之后偷偷摸摸匆忙出门,步行两英里穿过荒原来到这里。丹佛粗心地将写有他签名的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一封重要的信件,随手塞在暴风雨的晚上咔嗒作响的窗框里去了。丹佛凌晨三点轻手轻脚地回家,像一只有回家本能的雄猫,然后在花房门口绊到了卡斯卡特的尸体。丹佛,这个愚蠢的、认为英国绅士的名誉高于一切的家伙,顽固地选择蹲监狱,也不向律师说明他那天晚上去了哪里。因为丹佛的误导而产生的谜团终于真相大白,当她投身于他兄弟的怀抱的那个难忘的晚上,她以为那个声音是丹佛的。丹佛应付陪审团的那套贵族理论,不过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的名誉而已。
这些日子里,精选组成的贵族委员会正围桌而坐,“比照以前贵族刑事案件的审判过程,检阅议院的议事录,为了能更快地将丹佛公爵的案件提上审判日程,并且向议院报告他们由此可以得出怎样更加适合的办法”。程序是这样的:由携带白色法杖的贵族将陈词提交给陛下,告知陛下他们拟定的开庭日期;安排将威斯敏斯特的皇家美术馆收拾妥当以备迎接审判;申请足够的警力维持现场秩序和安全;请求陛下指定一位皇家总管大臣;通知所有被传唤出庭的贵族们要穿着他们的长袍入场;每一位贵族都要将右手放在胸脯上,以自己的名誉宣誓,并做出判断;议院纹章官以国王的名义宣布大家安静——如此这般,没完没了。然而,就在这里,被塞在窗缝里的这张脏兮兮的纸,如果被早点儿发现,这整个荒谬可笑的仪式就完全没有必要举行。
温西在沼泽里的冒险,现在还让他胆战心惊。他在床边坐下来,失声大笑,泪水却肆意流淌。
本特先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默默地拿出一把剃刀——温西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怎样从谁那里拿到的——在磨剃刀的皮带上磨快刀片。
这时候温西振作起来,走到窗前呼吸了两口来自沼泽地的新鲜空气。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一阵杂乱的喧嚣声传入耳膜,然后他发现,就在下面的院子里,格兰姆索普大踏步地走过狗群,它们一吼叫,他立刻就朝它们甩出一鞭子。忽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窗户,表现出强烈的恨意,温西如同遭受到重击一般,立刻缩回身子。
当本特给他刮脸的时候,他一直保持沉默。
温西勋爵要面对的谈话是比较棘手的,在他看来,情况不容乐观。他刚刚接受女主人的恩惠,而另外一方面,丹佛现在的处境似乎变得不那么让人体谅。他本人在格里德山谷下楼梯的时候大概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如此下流的人吧。
在农场宽敞的厨房里,他发现一位粗壮的农妇正在搅拌一锅炖肉。他问格兰姆索普先生在哪里,立刻被告知他已经出去了。
“请问,我能和格兰姆索普夫人说几句话吗?”
这个女人怀疑地打量着他,在围裙上擦擦手,走进洗涤室,大喊:“格兰姆索普夫人!”一个声音在外面应了一声。
“一位先生想见你。”
“格兰姆索普夫人在哪里?”彼得匆忙打断她。
“我想是在牛奶场。”
“我去那里找她。”温西说,然后急忙走出来,他穿过用石子铺就的洗涤室,然后穿过一个庭院,看到格兰姆索普夫人从对面一扇黑暗的门里走了出来。
就像一幅被定格的人物画,冬日寒冷的阳光照射在她安静苍白的脸庞和浓密乌黑的头发上,她比以前看起来更加漂亮。狭长而深黑的眼睛,还有微微弯起的嘴巴,她看起来不是约克郡的血统。鼻子和颧骨的曲线让她显得疏远而冷淡。她从黑暗中走出来,好像是从远古的金字塔中现身,手指间散发着干燥而悠远的香味。
温西勋爵让自己振作起来。
“外国血统,”他对自己说,“或许是犹太人,或者西班牙人,不是吗?很明显的特征。不要责备杰里。即使是我自己也不能容忍海伦。好吧,现在开始吧。”
“早上好,”她说,“你还好吗?”
“不能再好了,谢谢——感谢你的好意,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报。”
“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她冷淡地回答,“我丈夫本来对陌生人毫不关心,可是你们以前见面的方式太糟糕了。”
“我会走的。但是我必须问你一句话。”他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了微暗的奶牛场,“在这里吗?”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往后退了退,但是仍然让他跟着进来了。
“格兰姆索普夫人,我现在处于十分痛苦的境地。你知道,我哥哥,丹佛公爵,他现在在监狱里,等待着他的是对发生在十月十三日晚上的一场谋杀案的审判。”
她的脸色丝毫没有发生变化。“我听说过。”
“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拒绝说明那天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早上三点这段时间他在哪里。他的不合作将会给他的人生带来很大的危险。”
她从容地看着他。
“他觉得他有责任隐瞒他那天的去处,尽管我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他选择说明,他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看起来是个非常可敬的人。”冷淡的嗓音似乎微起波澜,然后又趋于平静。
“是的,毫无疑问。从他的观点看,他bbr>.正在做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我想你会理解,不管怎样,作为他的弟弟,我自然想让整件事情真相大白。”
“我不明白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我想,如果这件事是不名誉的,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很显然。但是对我们——他的妻子,他年幼的儿子,还有他的妹妹和我——来说,他的生命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比他的名誉还要重要吗?”
“这个秘密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名誉的,而且肯定会对他的家庭造成伤害。但是如果他因为谋杀而被处死,那么那将是更不名誉的事情。这个耻辱将会使他的整个家族都受到伤害。但是我想,在我们这个不公平的社会,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人受到的羞辱会比他本人更加不堪。”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希望这个证人出来作证吗?”
“为了让一个无辜的人免于被处死?是的,我想我希望这个人能站出来。”
“我再重复一遍——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格兰姆索普夫人,你知道得比我还清楚,我哥哥在这场谋杀案中是多么无辜。相信我,不得不对你说这样的话,我也是十分悲痛的。”
“我一点儿也不认识你哥哥。”
“请原谅,这不是事实。”
“我什么也不知道,唯一确信的是,如果公爵选择不说,那么你最好尊重他的选择。”
“我没有义务这样做。”
“我恐怕帮不了你。你是在浪费时间。如果你不能让那个已经消失的证人露面,那么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查出真正的凶手上呢?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你也不必在这个不在现场的证据上费心思了。你哥哥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希望,”温西说,“你不要采取这种态度。相信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就像你说的,我已经花了太多的精力寻找那个真正的凶手,但是没有取得进展。审判或许在这个月底就会举行了。”
听到这个,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希望能在你的帮助下达成某个解释——不必忠于事实,但是只要能充分证实我哥哥的清白就行了。可是看现在的样子,我只能出示我手里的证据,让事实说话。”
最终,这句话击破了她的防备。一抹嫣红爬上脸颊,刚刚放在搅乳器上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搅乳器。
“你有什么证据?”
“我可以证明十三日那天晚上,我哥哥就睡在我昨天晚上睡的那个房间。”温西故意带着一丝残忍说。
她畏缩了。“你撒谎。你证明不了。他会否认的,我也会否认。”
“他不在这里?”
“不在。”
“那么这个是怎么塞到你卧室的窗格里的呢?”
看到这封信,她立刻崩溃了,瘫在桌子上,原本一本正经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
“不,不,不!你撒谎!上帝保佑我!”
“安静!”温西果断地说,“别人会听到的。”他拉着她站起来,“告诉我实情,我看看我们是否能想出别的解决办法。这是事实——他那天晚上在这里?”
“你已经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
“十二点一刻。”
“谁让他进来的?”
“他有钥匙。”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两点过后。”
“是的,这个时间正好。四十五分钟到这里来,然后四十五分钟走回去。他把这个塞到窗格里,我想是为了防止窗户咔嗒咔嗒响吧?”
“那天晚上风很大——而且我很紧张。每一点声响都会让我以为我丈夫回来了。”
“你丈夫在哪里?”
“在斯泰普利。”
“他没有对这个起疑吗?”
“有的,有一段时间。”
“自从八月份我哥哥到这里来?”
“是的,但是他没有证据。一旦有证据,他会杀了我。你也见到了,他简直是个恶魔。”
“嗯。”温西陷入沉默。这个女人带着恐惧瞥着他的脸色,似乎希望从那里读出希望。她抓住他的胳膊。
“如果你让我出庭作证,”她说,“他就会知道。他会杀了我。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可怜我。这封信是我的死刑执行令。哦,看在你生你的妈妈的分上,请你可怜我,我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场炼狱,我死后会下地狱的。你一定要找出其他的方法——你可以的——你一定要。”
温西温柔地将胳膊从她的手里抽出来。
“不要这样,格兰姆索普夫人。我们都明白——我很抱歉,如果我能不牵连你而将我哥哥救出来,我发誓我不会将你牵连进来的。但是你看这太困难了。为什么你不离开他,他公开对你这么残忍。”
她神经质地大笑。
“法律程序如此缓慢,你认为在这段漫长的时间内,他会让我活着吗?你知道他这个人,你觉得那可能吗?”
温西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向你保证,格兰姆索普夫人,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让你出庭作证。但是如果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会在你被传讯的过程中为你申请警察保护。”
“那我的余生呢?”
“如果你在伦敦,我们将保护你不受那个男人欺负。”
“不,一旦你传唤我,我就是一个消失了的女人。你会找其他的方法,是不是?”
“是的,我会尽力,但是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保护你。如果你有一点儿喜欢我哥哥——”
“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极了,他对我非常好,他是——如此不同。但是我害怕——我害怕。”
温西转过身。从她惊恐的眼睛里可以看到门口的那个影子。格兰姆索普先生出现在门口,对他们怒目而视。
“哈,格兰姆索普先生,”温西惊叫,“原来你在这里。非常高兴看到你,而且非常感谢你收留了我。我刚对格兰姆索普夫人也这么说,而且让她代我对你说声再见。我恐怕必须离开了。本特和我十分感谢你们的好心招待。哦,我说,你能不能帮忙将昨天把我拉出泥潭的那些强壮的小伙子们找出来——如果他们是你的人。糟糕的、该死的事情,都把它们挡在大门外。我应该谢谢他们。”
“对不受欢迎的人做了好事。”格兰姆索普先生凶恶地说,“在我还没有把你们扔出去之前,快点儿滚出去。”
“我马上就走。”彼得说,“再见,格兰姆索普夫人,再一次感谢。”
他与本特会合,适当地酬谢了他们的救命恩人,对那个狂怒的农场主再次说了再见,然后离开了,带着满身的疼痛和极度混乱的思维。
第13章 曼侬
我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真是你所喜欢描述的那种理想的推理家,那么,从这个词我就应该推想出全部的故事。
——《歇洛克·福尔摩斯回忆录》
“感谢上帝,”帕克说,“好了,终于解决了。”
“是的——但是也可以说,还没有。”温西勋爵反驳说,他坐在墙角的沙发上,沉思着倚进软绵绵的丝绸软垫中。
“当然,很不幸的是必须要让那个女人出席,”帕克感伤而又愉快地说,“但是这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非常好,可是杰里不想把那个可怜的女人拖进这个泥潭,我们首先应该考虑他的想法。如果我们没有成功地摆脱格兰姆索普,他就会切断她的喉咙,这会让杰里一生都不得安宁……杰里!我说,你知道我们是多么愚蠢吗,当时居然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我的意思是——当然,我嫂子也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但是格兰姆索普夫人——哎呀!我告诉你,她那时肯定是把我当作杰里了。我当时就应该想到。我们的声音相似,当然,她在昏暗的厨房里不可能分辨得清楚。那个女人除了害怕,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但是,哦,老天!那双眼睛和皮肤!哦,不要介意。这几个家伙不配拥有她。你还有什么好的想法吗?没有吗?哦,我告诉你一些吧——来帮你扩充一下思维。你知道那首关于军工厂年轻人的押韵诗吗?”
帕克以值得表扬的耐心听完了五个故事,然后忽然打断了温西的话。
“哈!”温西说,“极棒的男人!我最喜欢看到你时不时地因为心软而优雅地吃吃发笑。我们应该从有关那个被残暴对待的年轻妇女,还有那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的想法中跳出来。你知道,查尔斯,我确实是想找出杀害卡斯卡特的真正凶手。从法律上讲,这确实足够证明杰里的清白,但是有没有格兰姆索普夫人并不能证明我们的专业能力。‘父亲很软弱,但是政府很坚定’,也就是说,作为他的兄弟,这样可能我就满足了——我可以说是轻松的,无忧无虑的——但是作为一名侦探,这会让我很沮丧,感到羞耻。另外,在所有的被告辩护中,不在现场的证明是最难建立的,必须有足够的没有相关利益关系的人综合证明,证据才能无懈可击。而且一旦杰里坚持否认,他们就会认为要么是他,要么是格兰姆索普夫人正在发扬骑士风格。”
“但是你已经得到了那封信。”
“是的,但是我们怎么证明这封信是来自那天晚上呢?信封已经被毁了,弗莱明什么也不记得。杰里也有可能是更早的时候拿到的。而且这完全有可能是假造的。有人会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塞到那里,然后假装发现了。毕竟,我不是完全不相关的人。”
“本特看到你发现了它。”
“他没有,查尔斯,就在那个时候他出去端刮胡水了。”
“哦,是吗?”
“另外,只有格兰姆索普夫人能够证明最重要的一点——杰里到达和离开的时间。除非他至少在十二点半之前到达格里德山谷,否则他在不在那里是无关紧要的。”
“哦,”帕克说,“我们能不能把格兰姆索普夫人隐藏起来,等到审讯时作证,也就是说——”
“听起来有点儿无耻,”温西勋爵说,“如果你喜欢,我们倒是很乐意把她藏起来。”
“——同时,”帕克继续说,“尽最大的努力找到真正的凶手?”
“哦,是的,”温西勋爵说,“这一点提醒了我。我在里德斯戴尔公馆有了一个发现——至少我认为是一个发现。你注意到有人强行扒开书房的某个窗户了吗?”
“没有。真的吗?”
“是的,我发现了明显的痕迹。当然,现在距离谋杀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是那个刮痕很明显,是某种小折刀留下的。”
“我们多么愚蠢啊,当时没有仔细研究一下!”
“话说回来,你当时为什么没注意呢?不管怎样,我后来 95ee." >问过弗莱明,他说他倒想起来了,星期四早上他看到窗户被打开了,但是没法对此做出解释。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的朋友蒂莫西·沃特彻特来了一封信。在这里。”
尊敬的阁下——关于我们的谈话。我发现一个男人上个月十三日晚上在‘猪仔与汽笛’与那个可疑的当事人在一起,并且他告诉我那个当事人借了他的自行车,随后这辆自行车在一个沟里被发现了,当时车把扭曲,车轱辘也弯弯曲曲了。
期待你的来信。
蒂莫西·沃特彻特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很有必要继续调查一下,”帕克说,“至少我们不必受那些可怕的怀疑的牵制。”
“不,尽管她是我的妹妹,我必须说玛丽是个十足的大傻瓜,她与那个十分粗鲁的男人的交往——”
“她做得很好,”帕克可疑地红了脸,“正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所以你才看不出她的好来。像她这样的女孩看到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会看到多么高大、侠义的形象啊。她本人是那么真诚而认真,所以她也会以同样的标准看待任何一个她见到的人。她不会相信一个人最终会像戈伊尔斯那样懦弱和无耻。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直到这个人自己承认。想想这些对于一位美好的、直线思维的女人来说意味着——”
“好了,好了,”彼得大喊,他直直地盯着他的朋友,脸上是完全震惊的表情,“不要激动,我相信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哥哥,世上所有的哥哥都是傻子,而所有的恋人都是疯子——莎士比亚这么说的。你喜欢玛丽,老兄?你太让我震惊了,我相信所有的哥哥都会震惊的。祝福你,可怜的孩子!”
“该死,温西,”帕克愤怒地咆哮,“你没有权利这样说,我只是表达了对你妹妹的赞赏——任何人都会赞赏这么一位勇敢而坚定的女性。你没有必要这样侮辱我。我知道她是玛丽·温西小姐,而且该死的非常富有,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警察,一年没有多少薪水,只有一点儿养老金可以期待,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嘲笑我。”
“我没有嘲笑,”彼得恼怒地反驳,“我只是不能想象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娶我妹妹,但你是我的朋友,而且该死的是个很好的男人,你值得我用我最好的语言来形容。另外——该死的,男人!——把他放低一点儿,好好看清他的本来面目!没有良心、没有教养的社会主义者,或者有着神秘过往的玩纸牌者。我母亲和杰里现在即使遇到一个体面的虔诚的管道工,都会直奔主题的,更不用说一个警察了。而我唯一担心的是玛丽,她被培养出坏品位,她是不知道如何去欣赏一个像你这样真正体面的人的,老兄。”
帕克先生为他刚才的口不择言请求他朋友的原谅,然后他们对坐着陷入沉默。帕克喝着波尔多葡萄酒,看着杯中蔷薇色的液体散发出不可思议的灿烂幻象。而温西掏出笔记本,懒散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将以前的旧信件投入火中,打开以前的备忘录看了两眼,然后重新折起来,翻翻各式各样其他人的拜访卡。最终他看到在里德斯戴尔公馆书房里拿的吸墨水纸,那上面有零散的断断续续的印迹,过去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想法。
现在帕克已经喝完了他的波尔多葡萄酒,他努力想了想,记起在玛丽的名字将他脑海中其他想法都驱逐之前,他正准备告诉温西的事情。他转向彼得,张了张嘴,准备开口。但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坠入腹中。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温西勋爵握起拳头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桌上的酒瓶应声而倒。温西勋爵用豁然开朗般的声音大声说:
“《曼侬·莱斯科》!”
“呃?”帕克先生愕然。
“我这该死的脑子!”温西勋爵说,“煮熟它们,捣碎它们,浇上黄油将它们拌成一盘萝卜泥,该死的合适极了!听我说!”———帕克先生几乎不需要他提起注意——“我们一直在这里担心杰里,担心玛丽,搜查戈伊尔斯,搜查格兰姆索普,还有天知道的某人——但是我一直忘了这张藏在我口袋里的纸。这张边缘有污渍的纸张,对他来说就是一张弄脏了的纸而已。但是,曼侬,曼侬!查尔斯,如果我有土鳖虫的智慧,我就会明白整个过程。想想我们能节省多少时间。”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激动,”帕克说,“我相信你现在肯定是豁然开朗了,但是我没有看过《曼侬·莱斯科》,你也没有给我看过那张吸墨水纸,我对你的发现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温西勋爵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宝贵的证物递了过来。
“我发现,”帕克说,“这张纸非常脏,皱巴巴的,有一股很浓的烟草味和俄罗斯皮革味,从这些只能推断你一直把它放在你的袖珍笔记本里。”
“不!”温西怀疑地说,“你是看着我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福尔摩斯,你会怎么做?”
“在这张纸的一角,”帕克继续说,“我看到两个墨点,一个比另外一个大很多,我想肯定有一个人在2这上面拿着笔摇晃来着。这些墨点有什么不祥的预兆吗?”
“我没有注意到这个。”
“在墨迹下面可以看出公爵的签名出现了两三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头衔。推论就是这封信不是写给私人的。”
“我想你的推论很合理。”
“马奇班克斯上校的签名很整齐。”
“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恶作剧,”彼得说,“看他的签名,他就是一个很诚实的人!继续。”
“对于‘什么好东西的五个什么’,我们可以衍生出很多意义,在这里你觉得它是什么意思?”
“‘五’可能是犹太教神秘哲学意义上的,但是我承认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五官、五根手指,中国五字箴言,摩西五诫,这些与美好的歌谣中的神秘意义没什么关系。‘五是极地下的诡计男孩’,我必须承认,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五个诡计男孩是指什么。很遗憾,在这里我没有看出其他的隐含意义。”
“好吧,这一行还有一个单词的一部分oe,还有一个is fou——在下一行。”
“你觉得这是个什么单词?”
“Is found,‘被发现’,我想。”
“你呢?”
“这看起来应该是最简单的一种,或者也有可能是his foul,‘肮脏的’——这里看起来好像钢笔突然漏水。你认为是his foul吗?公爵是不是在写关于卡斯卡特的肮脏交易?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另外,我不认为这是杰里写的。”
“那是谁写的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猜猜。”
“它会把我们引到哪里呢?”
“它会告诉我们整个故事。”
“哦,快点儿说,温西。即使是华生医生也会失去耐心的。”
“嘘,嘘!你看,这一行上面。”
“哦,这里只有oe。”
“是的,然后呢?”
“哦,我不知道。Poet,‘诗人’;poem,‘诗歌’;manoeuvre,‘策略’;Loeb edition,‘勒布版本’;Citroen,‘雪铁龙汽车’——可能是任何一个单词。”
“我也不知道。不会有太多的英文单词包含oe——并且这两个字母写得如此接近,看起来像是双重元音字母。”
“或许它不是英文单词。”
“确实,有可能不是。”
“哦!哦!我明白了,是法文?”
“哈,你总算反应热烈了点。”
“Soeur,‘姐妹’——oeuvre,‘事业’——oeuf,‘鸡蛋’——boeuf,‘牛肉’——”
“不,不,第一个单词还比较接近。”
“Soeur,‘姐妹’——coeur,‘心脏’!”
“Coeur,‘心脏’。等等。你看一下,这前面的擦痕。”
“等一会儿——er——cer——”
“是不是percer,‘看穿’?”
“我相信你是对的。percer le coeur,‘伤心’。”
“是的,或许是perceras le coeur,‘伤心’。”
“太好了,似乎不需要别的单词了。”
“那么那个is found怎么解释呢?”
“Fou!‘发疯了的’。”
“谁?”
“我没有说who,我说的是fou。”
“我知道你没有说,我问是谁?”
“谁?”
“谁发疯了?”
“哦,老天,‘疯了’!‘我疯了’。”
“棒极了!我觉得下一个单词是de douleur,‘痛苦’,或者其他类似的单词。”
“有可能。”
“太好了!我说就是这样。”
“哦,如果是这样,那又怎么样呢?”
“它将会告诉我们一切。”
“什么也没有。”
“一切,我说。你想想,这些是卡斯卡特死的那个晚上写下的。那么是谁坐在那个房间里写下这些单词的呢,‘伤心’……‘我痛苦得疯了’?考虑一下所有的人。我知道这不是杰里的信,他不会用这种表达方式。马奇班克斯上校或者马奇班克斯夫人?不大像!弗雷迪?他不会用法语写这样一封感情充沛的信来拯救自己的生命。”
“不,当然不是。它应该是卡斯卡特写的,或者是——玛丽小姐写的。”
“胡说!不可能是玛丽。”
“为什么不可能?”
“除非她改变性别了。”
“哦,当然不可能。因为他用的是男格的‘我疯了’。那么卡斯卡特——”
“当然。他一直住在巴黎。考虑一下他的银行存折,考虑——”
“哦,老天!温西,我们太盲目了。”
“是的。”
“听着!我告诉你,那个银行行长写信告诉我他们追踪到卡斯卡特的一笔钱款的去处。”
“去了哪里?”
“埃托乐附近一位拥有很多房产的弗兰克斯先生。”
“租住公寓!”
“毫无疑问。”
“下一趟火车什么时候出发,本特?”
“大人!”本特一听到吩咐,立刻来到门口。
“到巴黎的登船列车什么时候出发?”
“八点二十,大人,从滑铁卢出发。”
“我们要去那里。要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大人。”
“帮我收拾行李,叫一辆出租车。”
“马上,大人。”
“但是,温西,这对案情有什么帮助吗?这个女人——”
“没有时间了,”温西匆忙地说,“我一两天之内就会回来。另外——”
他在书架间匆忙翻了一下。
“看一下这本书。”
他把那本书扔给他的朋友,然后冲进卧室。
十一点,当诺曼尼亚号航船与码头之间荡漾着汽油和纸片的脏乱水面逐渐变宽的时候,当停止呕吐的船客用冰冷的火腿和泡菜果腹,还有更紧张的人选择待在船舱里研究鲍迪救生衣的时候,当海港的信号灯开始闪烁着光芒一左一右摇晃的时候,当温西勋爵与一个熟识的二流电影演员在酒吧开始聊天的时候,查尔斯·帕克坐下来,迷惑地皱着眉头,在皮卡迪利大街一一〇号房屋内的炉火边,开始了与普雷沃的名着的第一次接触。
第14章 砍向他的斧子利刃
场景一:伦敦威斯敏斯特大厅。中设御座,诸显贵教士列坐右侧,贵族列坐左侧,平民立于阶下。博林布鲁克、奥墨尔、诺森伯兰、珀西、菲特兹沃特、萨里、卡莱尔主教、威斯敏斯特修道院长老,还有一位勋爵、一位传令官、政府官员等上场。警吏押着巴格特上场。
博林布鲁克:传巴格特。
现在,巴格特,老实说吧,
你知道贵族葛罗斯特是怎么死的;
谁在国王面前挑拨是非,造成那次惨案?谁是动手干下这次暴行,使他死于非命的真正凶手?
巴格特:那么请将奥墨尔公爵叫到我面前来。
——《理查德二世》
历史上有名的丹佛公爵涉嫌谋杀案将在圣诞节假期之后,议会召开之时公开审讯。一位女律师在报纸上发表了简短社论《贵族的审判》;一位历史系的学生则写了《贵族的特权:应该被取消吗?》;《旗帜晚报》因为刊登一篇文章《一场豪华的绞刑》——一个文物工作者撰写的——而陷入藐视国会的麻烦中,这被认为是会引起偏见的;《每日号角》——一份工人机关报——则是讽刺地质疑:为什么一个贵族被审讯,能够观看这场辩护的只有少数有影响力的能够获得皇家美术馆那儿发出的传票的大人物。
莫伯斯先生和侦探帕克,在秘密地磋商之后,带着一脸的专注继续做事,而伊佩·比格斯先生则彻底消失了三天,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K.C.格里伯利先生、K.C.布朗里格·福蒂斯丘先生,以及几个随从。辩护计划到目前还不明朗——重要证人缺失,他们准备背水一战,能否证明被告无辜,就要看他是否能够及时带着重要证据出现。
温西勋爵在第四天的晚上从巴黎返回,像一阵旋风一样冲到格雷特·奥曼德大街。“我找到了,”他说,“情况紧急,听着!”
在这一个小时里,帕克就倾听着,狂热地做着笔记。
“你们在这里继续干,”温西说,“告诉莫伯斯,我走了。”
他的下一次出场是在美国大使馆。然而,大使不在那里,他接受皇家的邀请赴晚宴去了。温西诅咒了这个晚宴,他已经顾不得礼貌了,丢开戴着角质架眼镜的秘书,跳进出租车,说要去白金汉宫。由于他再三坚持,心生反感的官员不得不通知一位比他高一级的官员,然后是更高级的官员,最终传达到美国大使和一位皇家要人那里,他们正在吃晚餐。
“哦,是的,”大使说,“当然可以做——”
“确定,确定,”要人亲切地说,“我们不能有任何延误。不然可能会引起国际误会,引发关于埃利斯岛的很多新闻。如果不得不延期审判,那 5c06." >将会十分麻烦——简直一团混乱,不是吗?增派警察,增加席位,我们的秘书不停地拿着这些文件来让我们签署。祝你好运,温西!等他们通过了你的文件之后再过来。你的船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先生。我要在一小时之内搭乘利物浦的火车——如果我能的话。”
“你肯定能的,”大使真诚地说,写了一张便笺,“他们说英国的交通并不拥堵。”
拿着那些文件,彼得第二天早上从利物浦离开,留下他的法律代表草拟可供选择的辩护方案。
“贵族先生们,请两位两位一起,按照秩序进行。从最年轻的男爵开始。”
屋子里炎热而躁闷,嘉德纹章官郁闷地看着三百名左右英国贵族腼腆地争抢着他们的长袍服,而纹章官则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秩序,让他们一旦站定了就不要乱动。
“简直是胡闹!”阿顿伯里爵士嘟囔着,他是一位矮小结实的先生,脸上泛着怒气。当他发现他的旁边站着斯坦丝葛兰伯爵和博格伯爵时就更加恼怒了,博格伯爵是一位又高又瘦的贵族,坚决支持禁酒令及其法制化的问题。
“我说,阿顿伯里,”一位和善的,长着红砖色脸庞,衣服的肩膀上镶有五条貂皮毛的贵族走过来,“温西真的不会过来了吗?我女儿告诉我她听说他在美国搜集证据。为什么是美国呢?”
“不知道,”阿顿伯里说,“但是温西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当他看到我的这些绿宝石,你知道,我是说——”
“尊敬的阁下,尊敬的阁下,”纹章助理官拼命地喊,拼命地挤过来,“尊敬的阁下,您再一次过线了。”
“呃,什么?”砖红色脸庞的贵族说,“哦,该死!我想必须遵守秩序,是不是?”然后被拖离伯爵的位置,按进挨着威尔特公爵的位置,这位公爵是个聋子,而且与丹佛公爵的女方家族有远亲关系。
皇家美术馆内人声鼎沸。老丹佛公爵夫人坐在审判席下为贵族夫人们准备的席位里,她打扮得很漂亮,高傲地抬起头,与她毗邻而坐的是她的媳妇,她看起来满面哀痛,这让老公爵夫人很不满——或许最该被诅咒的是男人,是他们带来这么多的痛苦。
戴着长假发的律师团坐在大厅中央,他们后面是证人席,本特先生也被安置在那里——当辩护律师认为需要建立不在现场的证据时,他就会被传唤——大多数证人都被集中在皇袍室,他们咬啮着自己的手指,瞪着眼睛相互看来看去。另一边,审判席的上方是贵族们坐的长条椅——每个人按照勋位和爵位各就其位——而高台上的大椅子是专门为皇家总管大臣设置的。
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的记者们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瞥一眼手表。透过厚重的墙壁和嗡嗡的谈话声,大本钟沉稳的敲击声穿入人们的耳膜,十一点钟到来了。一扇大门被打开,记者们站起身来,律师们也长身而立,所有人全都站立起来,老公爵夫人禁不住悄悄告诉她的邻座,这让她想起了《伊甸园的天籁之音》。公职人员列队行进,冬日温和的阳光从大厅窗户中透进来。
随着警卫官大喊一声“安静”,审判就开始了。这之后,大法官法庭的王室文书跪坐于王座前,将盖上国玺的委任状交给皇家总管大臣察看,大臣察看之后会将委任状严肃地还给王室文书,后者会用庄重而乏味的语调宣读这张委任状,这正好给了与会者感受这个房间的音响效果是多么差的机会。“天佑吾王”,这时纹章院院长和黑杖侍卫再一次行跪礼,将总管大臣及其助手引导入座。“很生动有趣,是不是?”老公爵夫人说,“很有高教会派的风范。”
大法官像往常一样照章办事。
诉讼文件的拟写需要遵循一套冗长烦琐的程序:以国王乔治五世打头,列举中央刑事法院所有法官和陪审团成员的名字,然后逐一清点伦敦市市长、刑事法院法官、大量的市议会议员和法官,再回到国王陛下,接着涵盖伦敦城邦、伦敦各郡、米德尔塞克斯郡、艾塞克斯郡、肯特郡以及萨里郡,并提及已故的威廉四世,再岔到《一八八八年地方政府法案》,又扯了一大段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犯下叛国罪、谋杀罪、重罪、轻罪,并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条件下被什么人判罪,事后他们如何如何,最后,罗列了大陪审团所有成员的名字之后,才会有一段简短得让人意想不到的起诉书。
“现在请参加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贵族杰拉尔德·克里斯汀·温西——圣·乔治子爵,丹佛公爵——于一九二×年十月十三日晚上涉嫌谋杀丹尼斯·卡斯卡特一案的皇家贵族陪审团成员宣誓入座。
“这之后,警卫官宣布请黑杖侍卫传杰拉尔德·克里斯汀·温西——圣·乔治子爵,丹佛公爵——上审判席,公爵来到审判席,跪坐,直到总管大臣同意他站起来。”
身着蓝色斜纹哔叽布囚衣的丹佛公爵看起来矮小而孤单,是唯一一位没有戴帽子的贵族,但他并没有因此觉得有失尊严。审判席中安置着椅子,对于贵族囚徒来说,这样才被认为是合适的。丹佛公爵被安置在审判席中,举止得体地聆听着皇家总管大臣宣读起诉详情。
“然后像往常一样,丹佛公爵被国会记事员传讯,询问他是否承认有罪,被告回答不承认。”
就在这时,威格莫尔·瑞彻尔律师——首席检察官,站起来将卷宗打开,呈递给陪审团。
这些初步程序让大家意识到这个案件是棘手的,而且这个场合是严肃的。随后威格莫尔先生就从头开始叙述整个案件:晚上的那场争吵,凌晨三点钟的枪声,重要证物左轮手枪,尸体被发现,神秘消失的信件,其他证人的证词。他还进一步暗示有证据可以证明丹佛公爵和卡斯卡特之间的争吵事出有因,而不是犯人声称的那么简单;随后会证明卡斯卡特手中握有丹佛“害怕被揭露的把柄”。说到这里,被告不安地瞥了一眼他的律师。这段解说词只花费了很少的时间,然后威格莫尔先生宣布开始传唤证人。
丹佛公爵已经被起诉为被告,所以他不能被传唤。第一重要证人是玛丽·温西小姐,在陈述了她与死者的关系之后,她描述了那场争吵。“在三点钟的时候,”她继续说,“我起床下楼。”
“你为什么这么做?”威格莫尔·瑞彻尔先生询问,端着想要引起巨大反响的架势巡视了一下法庭。
“因为我与一位朋友约定见面。”
所有的记者立刻抬起头来,好像小狗正在等待一块小点心。威格莫尔·瑞彻尔先生猛地惊跳起来,连手中的辩护状都落在一位位于他下面的上议院书记员的脑袋上。
“当然!证人,请记住你现在是在法庭上,你说每句话时都要谨慎尽责。是什么原因使你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起床的?”
“我根本没有睡觉。我与人有约。”
“那么在等待期间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完全没有。”
“玛丽小姐,我这里有你上一次出庭时的证言档案。我给你念一下,请你听仔细。你说:‘在三点钟的时候,我被一声枪声惊醒了。我想有可能是偷猎者,声音非常大,就在房屋附近。我下楼去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你的陈述吗?”
“是的,但那不是事实。”
“不是事实?”
“不是。”
“面对这个陈述,你仍然说你在三点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听到,是吗?”
“是的,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我下楼只是因为我与人有约。”
“法官大人,”威格莫尔先生脸色通红,“我必须请求裁定这个证人为恶意证人。”
威格莫尔先生措辞严厉,但是没有什么效果,证人只是坚称任何时候都没有听到枪声。而至于发现尸体的事,玛丽小姐解释当她说“哦,我的天哪,杰拉尔德,你杀了他”的时候,她误认为尸体是和她约会的那个朋友的。然后陪审团激烈地讨论这个与她约会的人与案件是否有关联,最后结论是有关联。于是关于戈伊尔斯的整个故事都被扯了出来,同时戈伊尔斯被暗示也在法庭上,应该被传唤。最终,威格莫尔先生大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伊佩·比格斯先生开始询问,他温和而谦逊地站起来,看起来非常英俊。他将已经被扯远的话题带回来。
“请原谅我问的这个问题,”伊佩先生温和地鞠了一躬,然后说,“但是,你能告诉我们,你认为死者卡斯卡特先生很爱你吗?”
“不,我确信他不是很爱我,我们之间的婚约不过是为了各自利益的安排。”
“以你对他性格的了解,你认为他是那种可以付出很深感情的人吗?”
“我想有可能吧,如果他面对的是那个合适的女人。我想实际上他应该是一个很热情的人。”
“谢谢。你曾经告诉我们你二月份在巴黎的时候见过卡斯卡特上尉几次,你还记得你与他去过一家珠宝店吗——位于和平大街的布里克特珠宝店?”
“有可能,我也不是记得特别清楚。”
“请你回忆一下,时间是不是六号?”
“记不得了。”
“你认识这个小饰品吗?”
一只绿眼睛的猫形挂件呈现在证人面前。
“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卡斯卡特上尉曾经给过你类似的东西吗?”
“从来没有。”
“你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珠宝吗?”
“我可以确定地说从来没有。”
“法官大人,我提交这个镶嵌钻石和珠宝的猫形饰物。谢谢,玛丽小姐。”
下一位被传讯的是詹姆斯·弗莱明。关于递送信件的事情,他的回答同样是含糊不清的,大体上留给整个法庭的印象就是那天没有任何信件是递给公爵的。威格莫尔的发言带有恶意的暗示,似乎想中伤受害者的人格,他表里不一地笑着将证人转交给伊佩先生。伊佩先生总结说证人的证言不能确切地给出答案,所以他立刻转移到下一个问题。
“请问你是否记得那天同一个邮递员送来其他人的信件吗?”
“有的,大约有三四封信被送到台球室。”
“你能说明都是寄给谁的吗?”
“有给马奇班克斯上校的,还有给卡斯卡特上尉的。”
“卡斯卡特上尉当时就拆开信件了吗?”
“我不记得了,先生。我立刻就离开那里去书房送信了。”
“那么你能告诉我们在小公馆内,信件在早上是如何被送到邮局的吗?”
“它们被塞进一个小邮袋,这个邮袋是锁着的。公爵有一把钥匙,邮局也有一把。信件都是从上面的开口中塞进去的。”
“卡斯卡特上尉死的那天,信件像往常一样被取走了吗?”
“是的,先生。”
“被谁取走的。”
“我亲自把邮袋拿下去的,先生。”
“你有机会看到那里面都有谁的信吗?”
“当邮政局女局长将信取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大约有两三封信,但是并没有看到它们都是寄给谁的,也没有想过。”
“谢谢。”威格莫尔先生听到这里立刻跳了起来,像玩具盒一被打开就能跳出的那个奇异小人一样。
“这是你第一次提到在卡斯卡特上尉被谋杀的前一天晚上,你递给过他一封信,是吗?”
“法官大人,”伊佩先生大喊,“我反对这种说法,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有谋杀发生。”
这是伊佩先生作为辩方第一次提出这种暗示,立刻引起一阵骚乱。
“法官大人,”律师继续说,回答着皇家总管大臣的问题,“我认为我们现在不应该试图证实发生了谋杀,除非法庭确认谋杀案的成立,否则这样的字眼不应该强加给证人。”
“或许,威格莫尔先生,我们用其他的字眼会更好一些。”
“这对我们的案件没有任何影响,法官大人,我接受您的意见。上帝知道,我不会在这样严肃的场合用这样微不足道、毫无价值的字眼来妨碍审讯。”
“法官大人,”伊佩先生插话,“如果这位博学的首席检察官认为谋杀这样的字眼是微不足道的,那么我想大家肯定很有兴趣知道他认为什么样的字眼才是很重要的。”
“博学的首席检察官已经同意选择其他的说法。”总管大臣平和地说,然后点头示意威格莫尔先生继续。
伊佩先生成功地将首席检察官施加给证人的冲击和压力消弭于无形,他坐下来。然后威格莫尔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我三个星期前向莫伯斯先生提到这个。”
“我想莫伯斯先生是被告的律师。”
“是的,先生。”
“你为什么——”威格莫尔先生恶狠狠地推了推他惹眼的大鼻子上的夹鼻眼镜,对证人怒目而视,“没有在上次审讯和前一段时间提到这封信呢?”
“我没有被问到这个问题,先生。”
“又是什么促使你忽然跑去告诉莫伯斯先生这件事呢?”
“他问我的,先生。”
“哦,他问你,因为他向你暗示,你就顺便记起来了,是吗?”
“不是,先生,我一直都记得。只是,我没有特别去考虑它。”
“哦,你一直都记得,只是没有考虑它。现在我让你好好想一想,你是否完全不记得这件事,直到莫伯斯先生向你暗示。”
“莫伯斯先生什么也没有向我暗示,他问我是否有其他人的信件,然后我就记起来了。”
“确实,当他向你暗示的时候,你就记起来了,而以前则没有。”
“不是的,先生,如果以前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会想起来之后再陈述的,但是,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先生。”
“你不认为一个人在他死前几个小时内接到一封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的,先生,我认为如果这很重要的话,警察会问我的,先生。”
“现在,詹姆斯·弗莱明,我再问你一次,如果辩方律师没有提醒你,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记得卡斯卡特上尉在死前的那个晚上曾经接到过一封信?”
证人被这种质问性的否定句式搞得一头雾水,然后给了一个稀里糊涂的回答。威格莫尔扫视了一圈整个法庭,好像在说:“你们看看这个不值得信任的家伙。”然后继续说道:
“我猜你也没有想到要告诉警察关于邮袋里的信件的事吧?”
“没有,先生。”
“为什么没有?”
“我不认为我应该说这个,先生。”
“你好好考虑过吗?”
“没有,先生。”
“你曾经想过吗?”
“没有,先生——我的意思是,有的,先生。”
“请你好好想想再回答。”
“有的,先生。”
“你说你没有经过授权,也没有经过警察同意就将这些重要的信件拿出房间了,是吗?”
“我有指示,先生。”
“谁的指示?”
“主人的,先生。”
“哈!你主人的同意。你什么时候得到这个指示的?”
“这是我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先生,每天将信件送到邮局,先生。”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你没有想过警察的同意会比你主人的指示更重要 5417." >吗?”
“没有,先生。”
威格莫尔先生带着厌烦的脸色坐下来,伊佩先生开始询问。
“有封信被寄给卡斯卡特上尉这个想法,在他死亡之后直到莫伯斯先生询问你之前,曾经在你的脑海里闪现过吗?”
“是的,先生,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曾经想到过。”
“什么时候?”
“在大审判之前,先生。”
“那时候你为什么没说呢?”
“那位先生说我最好约束我自己的回答,不要说我自己的观点,先生。”
“那位专制武断的先生是谁?”
“巡回刑事法庭上问问题的那位律师,先生。”
“谢谢。”伊佩先生平静地说,然后坐下来,斜倚着身子,带着让人高兴的表情对格里伯利先生说话。
信件的问题在尊敬的弗雷迪先生接受问讯的过程中继续被问到。威格莫尔·瑞彻尔先生的重点是证人声称死者在星期三晚上要上床睡觉的时候身心都非常健康,而且还提到了他即将到来的婚礼。“他看起来特别愉快,你知道。”尊敬的弗雷迪先生说。
“特别什么?”英国皇家总管大臣问。
“Cheerio,愉快,阁下。”威格莫尔先生说,略表歉意地鞠了一躬。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字典里收录的词,”皇家总管大臣说,一丝不苟地将这个词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但是,我把它当作‘高兴’的同义词。”
尊敬的弗雷迪先生要求发言,他说他认为这个词是指比“高兴”还要丰富,比愉快和欢乐还要强烈的感情。
“我们可以说他那天异常的活跃吗?”辩护律师建议。
“任你怎么理解都可以,”证人嘀咕道,随后又高兴地加了一句,“来一桶约翰·贝格。”
“死者上床之前异常活跃和高兴,”威格莫尔先生说,紧紧地皱着眉头,“而且对他即将到来的婚姻十分期待,这是对他当时情况的正确陈述吗?”
弗雷迪先生点头同意。伊佩先生没有反复询问证人关于那次争吵的事情,而是直接提出自己的问题。
“你还记得他死亡那天晚上的那些信吗?”
“是的,我接到我姑妈的来信,上校也有来信,我想,还有一封是卡斯卡特的。”
“卡斯卡特上尉当时就拆信阅读了吗?”
“不,我确信他没有。你看,我拆看了我的,然后我看到他把他那封信塞到口袋里,当时我想——”
“不要管你想什么,”伊佩先生说,“接下来你bbr>..做了什么?”
“我说:‘请原谅,你不介意,是吧?’他说:‘一点儿也不。’但是他并没有阅读他的信,当时我想——”
“我们不需要知道,先生。”总管大臣说。
“但是,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确定他没有打开它的原因,”尊敬的弗雷迪先生说,他有点儿受到伤害,“你看,我当时对自己说,多么神秘的家伙啊。好了,这就是我知道的。”
威格莫尔先生张着嘴巴跳了起来,然后又坐下了。
“谢谢,阿巴斯诺特先生。”伊佩先生微笑着说。
上校和马奇班克斯夫人则证明自己在十一点半听到公爵书房里有动静。他们没有听到枪声或者其他声音。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反复询问的。
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对于争吵给了一个生动详尽的描述,而且肯定地宣称,他不会听错公爵卧室房门的声音。
“我们是凌晨三点过一点儿的时候被阿巴斯诺特先生叫醒的,”证人继续说,“然后我们下楼来到花房,在那里我看到被告和阿巴斯诺特正在为死者洗脸。我指着他们说这样做特别不明智,因为他们有可能会把警察需要的重要证据破坏。他们没有理我。门口周围有很多脚印,我想要调查一下,因为我的看法是——”
“阁下,”伊佩先生喊,“我们真的不需要证人的看法。”
“是的,先生!”英国皇家总管大臣说,“请回答问题,不要加入你们自己的观点与意见。”
“当然,”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说,“我的意思不是暗示这有什么错误,只是,我认为——”
“不要管你怎么认为,请关注我的问题,先生。当你第一次看到尸体,他是怎么躺着的。”
“仰面朝上,丹佛和阿巴斯诺特正在给他洗脸,但是很明显尸体被翻过来了,因为——”
“威格莫尔先生,”英国皇家总管大臣打断他的话,“你必须控制一下你的证人。”
“请约束你的证词,先生,”威格莫尔说,非常愤怒,“我们不需要你从中得到的推论。你说当你看到尸体的时候,他是背部朝下,这是正确的吧?”
“而且丹佛和阿巴斯诺特正在给他洗脸。”
“是的,现在我想问另外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在皇家汽车俱乐部吃午餐的那天吗?”
“是的。八月的一天我在那里吃午餐,我想可能是十六号或十七号。”
“你能告诉我们那天在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午餐后我来到吸烟室,坐在一把高背扶手椅上看书,我看到现在正被关押的被告和死者卡斯卡特上尉走了进来,更确切地说,我是通过壁炉上面的一面大镜子看到他们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那里还有别的人,我想如果他们注意到了,他们会更加小心他们的谈话。他们在我旁边坐下,然后开始谈话,后来卡斯卡特斜过身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被告惊恐地跳了起来,央求道:‘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泄露出去,卡斯卡特——那样我的麻烦就大了。’卡斯卡特说了一些保证的话——我没有听清,他的声音很隐秘——然后被告回答:‘哦,不要,不行。我不能让任何人得到它。’被告看起来十分警觉。卡斯卡特上尉笑起来。最后他们都降低声音了。我就听到这些。”
“谢谢。”伊佩先生带着恶魔般的优雅接收了证人。
“你天生具有很好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他开始讯问,“毫无疑问,你喜欢在仔细观察了人们的动机和性格之后展开你自己合意的想象。”
“我想我可以称自己是人性的研究者。”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语气平静地说。
“毫无疑问,人们都喜欢向你倾诉吧?”
“当然。我可以说是人类思想的巨大知识库。”
“在卡斯卡特死的那天晚上,你丰富的知识宝库毫无疑问给了他们家庭很多帮助和安慰吧?”
“我的经验并没有给他们多少帮助,先生,”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说,忽然脾气大发,“我完全被惹恼了,否则我的建议在那时候就被采纳了——”
“谢谢,谢谢,”伊佩先生说,打断来自首席检察官非常不耐烦的抗议,然后站起来问,“如果卡斯卡特上尉有什么秘密或者麻烦,你是不是希望他能告诉你?”
“对于任何一位思想正直的年轻人,我都会这样期望,”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咆哮道,“但是卡斯卡特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守口如瓶。有过这么一次机会,我很友好地表示了对他的事情的兴趣,他表现得十分粗鲁。他叫我——”
“这就足够了,”伊佩先生匆忙打断他,证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并没有证明他所期望的事情,“死者叫你什么无关紧要。”
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退下了,留下了他是一个心存怨恨的男人的形象,而这个形象似乎十分取悦格里伯利先生和布朗里格·福蒂斯丘先生,因为他们俩在后面两位证人作证的过程中一直吃吃地笑。
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对她之前在审讯中做出的陈述几乎没有什么补充。卡斯卡特小姐被伊佩先生问及卡斯卡特的出身,她予以说明,语气里有很大的不满。她说她的哥哥——一个经历足够丰富的中年男人——被一个十九岁的印度女歌手“缠上了”,她使尽全力让他娶她。十八年之后,两人都去世了。“不足为奇,”卡斯卡特小姐说,“因为他们遵循的是寻欢作乐的生活方式。”男孩最终也离开她的看护。她说丹尼斯对她的感化是多么愤怒,经常与她不喜欢的男人出去,最终独自去巴黎取得学士学位,自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很少看到他。
在巡警克雷克斯被再次询问时,一个很有趣的观点被提出来。一把小刀呈现在他面前,他确认这把小刀是在卡斯卡特的尸体上发现的。
格里伯利先生问:“你在刀刃上发现了什么痕迹吗?”
“是的,在接近刀柄处有轻微的凹口。”
“这个痕迹有没有可能是为了撬开窗户的插销造成的?”
巡警认为有可能,但是他怀疑这么小的一把刀能否达到这样的目的。左轮手枪被出示,关于手枪的归属权问题也被提了出来。
“阁下,”伊佩先生说,“我们无须争辩,这支手枪是公爵的。”
在看守人哈德罗说明十一点半听到枪声的时候,整个法庭看起来很震惊,这之后就是法医见证。
伊佩·比格斯先生问:“这个枪伤有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吗?”
“是的,当然。”
“这个枪伤会立即毙命吗?”
“不,从在路上发现的血量来说,很明显不是立即致命的。”
“依你看,这些痕迹可以说明死者是要爬回房屋吗?”
“是的,他可能有足够的力量这样做。”
“这样的伤口会引起高烧发热吗?”
“非常有可能,他可能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并且因为一直躺在湿地上而感染风寒继而发热。”
“现场迹象表明他在中枪之后还挣扎了几个小时,是吗?”
“是的,极有可能。”
经过再次讯问,威格莫尔·瑞彻尔先生认为死者的伤口和地面的现场藏书网痕迹完全符合以下说法,那就是死者是被另外一个人近距离开枪打伤的,而且在死者彻底死亡之前,他被拖往房子的方向。
“按照你的经验,一般一个自杀的人,会更多地选择向头部开枪还是向胸部开枪?”
“向头部开枪的多一些。”
“当枪伤发生在胸部的时候,大都会被假定为自杀吗?”
“我一般不会这么认为。”
“但是,在其他各种信息都相同的情况下,你认为枪伤相较于发生在头部,会比发生在身体上更暗示着自杀,是吗?”
“是的。”
伊佩·比格斯先生说:“但是向心脏开枪自杀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是吗?”
“哦,亲爱的,当然不能。”
“有这样的案例吗?”
“哦,当然,非常多。”
“在你能把自杀情况排除在外之前,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医疗证明吗?”
“没有了。”第一天的最高审判就这样结束了。
第15章 审判席的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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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伊佩·比格斯先生第二天准备致词辩护的时候,大家发现这位总是沉稳如山的律师看起来神色有点儿焦急——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尽管他的发言很简短,却给与会者打了一针兴奋剂。
“尊敬的阁下们,在这次辩护中,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张,不是因为对阁下你们圣明的裁决有任何怀疑,也不是因为我没有能力证明我的贵族当事人的清白。但是尊敬的阁下们,我现在仍然要向你们申请一次休会,因为现在我们的一位重要证人和一条重要证据不在。尊敬的阁下们,我手里正握有来自这位证人的一份电报——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他是彼得·温西爵士,被告的弟弟。这份电报是昨天从纽约发过来的。我给你们读一下。他说:‘证据确凿。今天晚上和飞行员格兰特离开,如果发生意外,宣誓副本和宣誓证词会由S.S.卢卡妮娜寄出,预计周四会到达。’尊敬的阁下们,这位最重要的证人现在正劈开大西洋上空的气流奔赴这里,在这样寒冷而恶劣的天气里,他正冒着自己的和支持他的世界着名飞行员的生命危险,只是为了分秒必争地将他哥哥从这种危险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尊敬的阁下们,气温仍在降低。”
一片肃穆的沉静,仿佛黑霜的沉寂降临到了那些闪闪发光的长条椅子上。尊敬的大法官们穿着象征他们身份的猩红色貂皮长袍,贵族们也穿着他们厚实的皮草大衣,辩护律师们戴着长长的假发,裹着长袍,英国皇家总管大臣高高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引座员和传令官,还有衣着华丽的纹章院院长则严肃地坐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只有审判席上的人用困惑而茫然的眼光来回看着他的辩护律师和英国皇家总管大臣。记者们疯狂的笔头正在为即将付印的报纸快速而潦草地书写这次审讯的情况——耸人听闻的大字标题,标新立异的新闻报道,气象预报是否会中止赶回伦敦的匆忙脚步:“飞越大西洋的贵族之子”,“兄弟友爱”,“温西会及时赶到吗?”,“里德斯戴尔谋杀审讯案:令人惊异的发展”。新闻就这样诞生了。公司里和俱乐部里成千上万的电传打字机在滴答声中将它们打印成稿,办事员和信息员们对此心满意足,并相互打赌结果会如何,然后成千上万的印刷机就开始了它们的工作——张开巨大的嘴巴,将这些信息和纸张吞进去,在轰鸣声中来回翻转,轮轴滚动,最终吐出一份份报纸,然后这些报纸很快就遍布大街小巷。一个青鼻头、长相粗糙的老兵维米·瑞哲,他曾经帮忙把温西少校从弹坑里挖出来,当他将手里的报纸塞进肯什维大街一棵树上的铁格子里时,当他将新闻布告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时,咕哝着说:“愿上帝保佑他,还真是一个体面的家伙。”
伊佩·比格斯先生简短地陈述了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证明他的贵族当事人的清白,同时也是——作为一份额外的努力——为了弄清这场悲剧的每个细节,然后毫不拖延地继续传唤证人。
首先出场的是戈伊尔斯先生,他证明他在凌晨三点发现卡斯卡特的时候,卡斯卡特已经死亡,死者头部靠近井边的水槽。艾伦,被告家中的女仆,随后确认了詹姆斯·弗莱明关于邮袋的证词,同时解释说明她每天是怎么更换书房的吸墨纸的。
侦探帕克先生的证词则更加有趣,同时也更加让人迷惑不解。他关于发现绿眼睛的猫的描述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他还简短地描述了他们发现的脚印和尸体被拖拉bbr>的痕迹,尤其是花床上留下的手掌印迹。随后那张吸墨纸也被引证出来,证物照片在贵族之间传看。这些疑点引发了长时间的讨论,比格斯努力向大家展示说明手掌印应该是某个人试图从卧倒的姿态站起来的时候留下的,威格莫尔·瑞彻尔先生则认为这是死者为了反抗自己被拖拉而留下来的。
“他的手指指向房屋,难道这不是否定了他是被拖拉的吗?”比格斯先生说。
威格莫尔先生则认为受伤的男人有可能最初是被扯着头部拉起来的。
“现在,如果——”威格莫尔先生说,“我扯着你的衣领拖拉你——先生们应该能领会我的意思——”
“似乎——”皇家总管大臣回答,“这还是一个需要试验取证的案件。”——众人笑——“我建议法庭休庭午餐的时候,我们选择一个和死者身高体型相近的人来做一下试验。”所有的贵族面面相觑,看看哪个倒霉的家伙有可能会被选中。
侦探帕克随后又提到了在书房窗户上留下的痕迹。
“依你看,在死者身上发现的那把小刀能打开窗户上的插销吗?”
“当然可以,因为我用同样类型的小刀做过试验。”
吸墨纸上的信息被读出来之后,庭上一片沸腾,不时地有人插话,每个人都对这些字母的组合提出自己的想法。辩护律师坚称应该是法语单词“我痛苦得疯了”,检察官嘲笑这个说法有些牵强。还有人提供英文解释,像是“被发现”、“肮脏的”。一位笔迹鉴定专家被传唤,专家将经过认证的卡斯卡特的信件与此进行仔细对比,随后控方对他进行讯问。
这张棘手的吸墨纸给大家留下了无限的思考空间,随后辩护律师又传唤了一系列证人,开始冗长而沉闷的取证。考克斯银行的经 7406." >理和法国里昂信贷银行的图格特先生提供了大量关于卡斯卡特财务问题的细节,然后是奥诺雷大街卡斯卡特所租公寓的门房和勒布朗克夫人出庭。贵族大人们开始打哈欠,当然也有几个例外,他们忽然拿出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地做估算,同时这些金融家们还相互交换着看起来很聪明的表情。
随后布里克特先生,巴黎和平大街的珠宝商,还有他店里的服务小姐到庭。她讲述了那位又高又漂亮的外国小姐购买绿眼睛的猫的经过——这时候贵族们又打起精神来了。经过提醒,他们确认这件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是今年二月份,那时候?死者的未婚妻也在法国。伊佩先生让珠宝店的小姐仔细辨认一下法庭内所有出庭的人,看一下那位外国小姐现在是否在现场,这个过程花了很长的时间,但是最终的答案是否定的。
“我不想对此有任何怀疑,”伊佩先生说,“但是,经过我们首席监察官的许可,我们决定传唤证人玛丽·温西小姐。”
随后玛丽小姐站在证人面前,证人立刻肯定地说:“不,不是这位小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小姐。她们的身高、肤色、发色都很像,但是除此之外就不像了——完全不一样。她们完全不是同一类型的人。这位小姐是一位魅力四射的英国小姐,娶她的那位先生肯定会很幸福的,而另外一位则会自杀——杀了她自己,或者毁灭一切,请相信我,先生们。”——她向她高贵的听众们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在我们的职业生涯中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人。”
这个证人离开之后,法庭现场产生一阵很大的骚动,伊佩先生匆忙写了一张便条递给莫伯斯先生。纸条上只有一个词:“棒极了!”莫伯斯先生回道:
“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还有比这更妙的吗?”然后倚靠回他的椅背,傻呵呵地笑,看起来像是一个来自哥特式枕梁上线条简洁的古怪雕像。
随后出场的是赫伯特教授——国际法律界着名的阐述者,他阐述了战前卡斯卡特在巴黎作为一位崭露头角的外交家的光明前途。接下来一些官员则展示了死者精彩的战时经历。然后一位叫做鲍斯·格比·侯德的贵族回忆起他偶然有一次与卡斯卡特上尉打牌,发生了争吵,事后他还向汤米·弗里伯恩先生——一位着名的英国工程师——提到过这件事情。这是勤奋的帕克千辛万苦找来的证人,他面带真诚的微笑看了一下备感挫败的威格莫尔。当格里伯利先生着手安排下午进程的时候,皇家总管大臣征求大家的意见,问是否可以休庭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再开庭,这得到了陪审团空前的一致同意,随后法庭宣布休庭。
阴沉浓重的乌云快速向西边移动,他们陆陆续续走进国会广场,海鸥尖叫着从河面盘旋飞过。查尔斯·帕克裹紧了他的柏帛丽大衣,登上了开往格雷特·奥曼德大街他自己家的公交车,而这只不过在他那些令人恼怒的事件中又加了一件而已,售票员只扔给他一句话:“只有外面有位置!”然后不等他下车就打铃开车了。他爬上车子顶部,紧紧拽住自己的帽子。本特先生则是忧郁地返回皮卡迪利大街一一〇号,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直到七点。他来到卧室,打开收音机。
“伦敦报讯,”那个声音毫无感情地在报道,“伦敦第二广播站报讯。下面是天气预报。低气压笼罩大西洋,二级强风席卷英国岛屿。风暴即将来袭,全国会普降大雨及雨夹雪,南部、西南部会有大风……”
“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步会怎样,”本特说,“我想我最好在他的卧室里生上火。”
“未来几天天气情况基本相似。”
第16章 第二条线索
哦,当他来到断桥边,?
他弯腰跳跃,矫健畅快地游泳;99lib?
当他走进青青的绿草地,
他甩开鞋子,撒开脚丫子随意奔跑。
哦,当他走进威廉爵士的大门时,
他没有轻轻把门敲,
而是微微躬身弯起腰,
轻松跳到墙头上。
——《美瑟瑞夫人的歌谣》
温西勋爵默默地盯着外面寒冷而厚重的云层。远远的下方,那些铁杆显得不可思议的脆弱,在闪烁的微光中晃动;远处无边的城市渐渐模糊,像一幅在不断旋转的地图。他前面穿着光滑皮革外套的同伴紧紧地弓着背,浑身都是雨水。他希望格兰特现在正充满自信。一阵又一阵的风雨袭来,他们跌跌撞撞,引擎的轰鸣声瞬间就淹没了格兰特不时向他打招呼的说话声。
他努力让自己从这种茫然不安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在脑海中回顾那离奇而又匆忙的一幕。谈话的片断在脑中不断盘旋。
“小姐,我跨越了两个大洲来寻找您。”
“非常感谢,那么,是很紧急的事情吧。但是请快点儿,我讨厌麻烦事。”
矮几上有一盏灯,他清楚地记得她金色短发上闪烁着的光泽。这是一位高挑的女孩,但是看起来略显单薄,在巨大的金黑色软垫中抬头望着他。
“小姐,这对我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您会与一位叫做范·汉普汀克的先生共进晚餐或者跳舞。”
是什么促使他说这些的——在时间这样紧张,而且杰里的事情如此重要的情况下?
“范·汉普汀克先生是不跳舞的。你穿越两个大洲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不,我是很严肃的。”
“呃,很好,请坐。”她对这件事倒是十分坦白。
“是的,可怜的家伙。但是战争之后生活的成本就很高昂。我拒绝了很多好事,但那都过去了。而且钱这么少。你看,一个人必须很明智。人总会老的,一个人要有远见,这很重要,是不是?”
“确实。”她有一点儿口音——非常熟悉。开始他还不能对号入座,后来就想起来了——战前的维也纳,讽刺剧之都。
“是的,是的,我写过。我非常好心,非常通情达理。我说,‘我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纠缠的女人。’这个很好理解,不是吗?”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飞机突然陷入一个气流旋涡,螺旋桨无助地旋转着,随后平稳下来,飞机开始盘旋上升。
“我在报纸上看过——是的,可怜的家伙!为什么有人要杀他呢?”
“小姐,这就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我哥哥,我最亲爱的人,现在被控谋杀。他会被绞死的。”
“啊!”
“因为一场与他无关的谋杀。”
“可怜的家伙——”
“小姐,我恳求您认真一点儿。我哥哥现在正被起诉,他现在正站在审判席上。”
一旦她集中注意力了,就显得很有同情心。蓝色的眼睛闪着好奇和吸引人的诡秘光芒——但是完美的下眼睑却将其遮掩,只余下一点儿微光。
“小姐,我请求您好好回忆一下,他在那封信里说了什么?”
“但是,我的朋友,我能怎么做呢?我没有看啊,那封信非常长,非常乏味。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从不会为没有助益的事情忧心,你呢?”
但是他对这个失败结果真心实意的悲伤打动了她。
“听着,或者这封信还没有丢失。这封信有可能还在某个角落里待着呢。我们可以问一下阿黛尔,她是我的女仆,她喜欢收集信件来敲诈别人——哦,是的,我知道!她都会放在梳妆台!等等——我们先去看看。”
一封封信件,一个个小饰物,各种各样带着香味的没用的东西从小写字台的柜子里,从装满贴身内衣的抽屉里——“我太邋遢了,肯定让阿黛尔很绝望。”——从包里,从成百上千的包里被扔出来。最后,阿黛尔,一个长着薄薄的嘴唇,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小姑娘否认了任何事情,直到她的女主人狂怒地给了她一巴掌,用法语和德语辱骂她。
“这是没用的,”温西勋爵说,“很遗憾,阿黛尔小姐没有找到这封对我来说很宝贵的信。”
“宝贵的”这个词提醒了阿黛尔。他们还没有搜过小姐的珠宝盒。她马上去取了来。
“对,不错!去那里看看,先生?”
这之后科尼利厄斯·范·汉普汀克先生突然来访,他是一位非常富有、结实而又多疑的先生。阿黛尔在电梯旁得体、客气地接过了她的报酬。
格兰特朝温西大喊一声,但是因为风雨交加,温西什么也没听到。“什么?”温西在他耳边问道。他又喊了一遍,但是这一次温西只来得及听到“汁”这个字。这个消息是好是坏,温西勋爵还无从判断。
午夜刚过,莫伯斯先生就被一阵打雷般的敲门声惊醒了。他将脑袋探出窗外,看到守门人站在外面,他手中提灯的光穿过雨雾照射过来。守门人的身后还跟随着一个身影,他没辨认出来是谁。
“发生了什么事?”律师问。
“一位年轻的小姐一定要见您,先生。”
那个看不清模样的身影抬起头,他在提灯光线中看到了从帽子下探出来的闪烁着光芒的金色发丝。
“莫伯斯先生,请您快点儿下来,本特让我过来的。一个女人要提供证据。本特不能离开她——她非常害怕——但是他说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本特总是对的,您知道。”
“他提到了名字吗?”
“格兰姆索普夫人。”
“上帝保佑!等一会儿,亲爱的小姐,我马上就让你进来。”
事实上,也就一会儿工夫,莫伯斯先生闪电般地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厅里。
“请进,亲爱的,我几分钟就能穿好衣服。你到我这儿来是十分正确的。你这样做,我非常高兴。你做得太棒了。多么可怕的夜晚!帕金斯,请帮忙叫醒墨菲先生,请他允许我使用一下他的电话,好吗?”
墨菲先生——一位精神饱满、聒噪的爱尔兰律师——不需要被惊动,他正在接待一大帮朋友,他很乐意提供帮助。
“是比格斯先生吗?我是莫伯斯。那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嗯?”
“自己出现了。”
“我的天!太棒了!”
“你能来皮卡迪利一一〇号吗?”
“当然,马上就到。”
一会儿,温西勋爵家的火炉旁就聚集了一个奇怪的小团体——一位脸色苍白的夫人,听到任何声音都会紧张;一群法律界人士,带着兴奋的情绪,却又训练有素地板着脸孔;玛丽小姐;还有能干的本特。格兰姆索普夫人的故事非常简单。自从温西勋爵与她谈话之后,她一直饱受痛苦的折磨。她抓住她丈夫在“贵族之家”喝醉酒的这一小时,套上马缰赶往斯泰普利。
“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最好我丈夫能杀了我,我已经够不幸了,不会再糟糕了——我不能让他们因为一件他没干过的事情绞死他。他是很好的人,而我是个绝望的可怜人,这是事实。我希望他的夫人知道这一切之后不要为难他。”
“不,不,”莫伯斯先生清了清嗓子说,“请原谅,夫人,伊佩先生——”
两位律师到窗边的座位上小声商量。
“你看,”伊佩先生说,“她切断了自己的所有后路来到这里。对我们来说,最大的问题是,这值不值得冒险?毕竟,我们不知道温西的证据搜集得怎么样了。”
“这也正是我为什么倾向于——尽管有风险——提交这个证据。”莫伯斯先生说。
“我已经做好遭受危险的准备了。”格兰姆索普夫人僵硬地说。
“我们很敬佩你,”伊佩先生回答,“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这对我们的当事人来说也是一个冒险。”
“冒险?”玛丽喊,“可是这能证明他的清白!”
“你能说出公爵到达格里德山谷的准确时间吗,格兰姆索普夫人?”律师继续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
“厨房的钟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一刻。厨房的钟非常准。”
“他离开你的时间——”
“大约两点过五分。”
“如果一个男人走得快的话,他要多长时间回到里德斯戴尔小公馆呢?”
“哦,几乎要一个小时。那段路很难走,起起伏伏,坑坑洼洼。”
“你一定不能让其他律师推翻你的这些观点,格兰姆索普夫人,因为他们会证明公爵完全有时间在出发之前或者返回之后杀死卡斯卡特,而且这样就是承认公爵有不能公开的秘密,由此我们就等于是将控方正缺少的证据提供给了他们——谋杀任何一个有可能将他的秘密公布于众的人的动机。”
屋子里一片肃穆的沉静。
“如果可以的话,夫人,”伊佩先生说,“我想请问有任何人产生过怀疑吗?”
“我的丈夫有猜测,”她嘶哑地回答,“我确信,他知道。他只是没法证明,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
“谋杀发生的那天晚上——他给我设置了一个陷阱。他想晚上从斯泰普利回来,抓住我们,然后杀掉我们。但是他出发之前喝得太多,在沟里过了一晚上,不然你们现在审讯的就是杰拉尔德和我的死亡案件。”
她哥哥的名字在这样 7684." >的场合,被这样的发言者如此这般说出来,让玛丽大吃一惊。她忽然茫然地问:“帕克不在这里吗?”
“不,亲爱的,”莫伯斯先生用带着点儿责备的语气说,“这不是刑事问题。”
“我们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我想,”伊佩先生说,“就是提交这位证人,并且,如果有必要的话,安排人保护这位夫人,同时——”
“她要跟着我到我妈妈那里去。”玛丽小姐下定决心说。
“我亲爱的小姐,”莫伯斯劝道,“在这种情况下是非常不合适的,我想你不能抓住——”
“我妈妈也会这样说的。”这位小姐反驳,“本特,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莫伯斯先生无奈地摆摆手,但是伊佩先生似乎很开心。“没有用的,莫伯斯,”他说,“时间和麻烦可以驯服一位年轻的小姐,但是一位有阅历的年长女人则不会受世俗力量的控制。”
因此在伦敦女公爵的屋子里,玛丽小姐打电话给查尔斯·帕克,告诉了他这件事情。
第17章 哀伤的遗言
亲爱的曼侬:我是如此痛苦,为什么我没有及早预料到这些灾难呢?
——《曼侬·莱斯科》
狂风驱散了乌云,带来清新的空气。天空一碧如洗,疾风吹起的积云如同棉絮一样一团一团堆积在碧蓝的天空中。
被囚禁的人与来为他提供建议的人争吵了一个小时,直到他们来到法庭。伊佩先生庄重的脸庞也因为激动而泛红。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公爵固执地说,“糟糕透了。我想如果她坚持要出庭的话,我也阻止不了你传唤她——她该死bbr>的这么好心干什么——让我感觉自己非常像禽兽。”
“最好到此为止,”莫伯斯先生说,“表现好一点儿,你知道。让他进入审判席,然后表现得像位完美的绅士。他们会喜欢的。”
伊佩先生点点头,他昨天修改他的发言稿,一直忙到凌晨。
今天出庭的第一个证人有点儿出乎人的意料。她说她叫伊莱扎·布里格斯,就是新邦德街的布里奇特夫人,她的职业是美容师和香料师。她有庞大的男女贵族客户群,在巴黎的客户资源也很广泛。
在这几年时间里,在两个城市死者都是她的顾客。他会去她那里做做按摩,修修指甲。战后,他去她那里对一些由于榴霰弹造成的小疤痕做了修复。他对外表极其关注,要求非常完美。如果你觉得男人做这个很无聊的话,那么你可以说他是一个比较空虚的人。威格莫尔·瑞彻尔先生没有兴趣交叉盘问这个证人,而贵族们则面面相觑,不明白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这时候伊佩先生稍微前倾,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大纲,开始发言:
“尊敬的阁下们,在这个案件中,我们的证据十分充分,以至于我们都没想过要拿出不在现场的证据——”就在这时,一位法庭办事员从门口的一阵骚动中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激动地将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伊佩先生一读,也兴奋得满脸通红,环视了一下大厅,放下他的辩护大纲,双手交叠在上面,用一种快速、激动、洪亮得几乎要渗透进威尔特公爵..已经聋了的耳朵里的声音大声说:
“阁下们,我很高兴地宣布,我们消失的证人已经回来了。请允许传唤彼得·温西勋爵。”
每个人的脖子立刻像起重机一样伸得长长的,每双眼睛都盯在这个看起来非常邋遢、风尘仆仆的人身上,看着他自信而温和地快步走过长长的走廊。证人在向他所有的熟人们微笑致意时,还插空打了个哈欠。伊佩·比格斯先生将纸条传给莫伯斯先生,然后又转给他的证人,要求他宣誓发言。
证人的陈述如下:
“我是彼得·温西爵士,被告的弟弟。我住在皮卡迪利大街一一〇号。因为我读了吸墨纸上的只言片语——当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内容——所以就出发去巴黎寻找某位小姐。这位小姐的名字是西蒙妮·范德瑞。到了巴黎之后,我发现她与一位名叫范·汉普汀克的先生结伴离开了。我追随着他们,最终在纽约赶上了。我要求她给我那封卡斯卡特在死亡的前一晚写给她的信。”——庭上一阵喧闹——“我提交了这封信,信的一角有范德瑞小姐的签名作证,这样就可以防止威格莫尔责备你。”——庭上一阵欢快的喧嚣声,淹没了控方律师愤怒的抗议——“我很抱歉开始我只给你与此相关的简短信息,老兄,但是我也是前天才拿到的。我们尽快地赶过来,但是在怀特黑文附近引擎出了问题,车子抛锚了,如果车子早半英里抛锚,那我现在还没出现在这里。”鼓掌声响起,总管大臣开始急忙查看信件。
“阁下们,”伊佩先生说,“你们可以证明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封信。我对它的内容一无所知,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封信对我的当事人非常有利,所以我希望——不,迫切地希望立刻宣读这封信。”
“笔迹必须确认是死者的。”皇家总管大臣说。
记者们疯狂地在纸上笔走龙蛇。《每日号角》一位瘦弱的记者已经嗅到上流社会丑闻的气息,他舔舔嘴唇,生怕错过这个重大新闻的任何细节。
莉迪亚·卡斯卡特小姐被重新传唤到庭辨认笔迹,信件被重新交给皇家总管大臣,他宣布:
“这封信是用法文写就的。我们需要请一位翻译。”
“你会发现,”证人忽然说,“吸墨纸上的那些字母片段就来自于这封信。请原谅我提到这个。”
“这个家伙就被当作专家证人吗?”威格莫尔·瑞彻尔先生讽刺地说。
“是的啊!”温西勋爵说,“只是,你看,比格现在可是非常活跃啊。比格和魏格,是两个可爱的人,他们走进法庭,当钟声——”
“伊佩先生,我必须请求你让你的证人保持秩序。”
温西勋爵咧嘴笑了笑。接着是短暂的沉默,直到一位翻译进来并宣誓。最后,这封信在一片悄无声息的静谧中被阅读。
里德斯戴尔公馆
斯泰普利
约克郡
一九二×年十月十三日
西蒙妮:
——我刚刚接到你的信。我应该说什么呢?任何恳求或者责备的话都没用,完全不能打动你。你不会明白,你甚至有可能都不会阅读这封信。
另外,我总是感觉你有一天会背叛我,过去八年我一直在嫉妒的深渊里徘徊。我如此了解你,我知道你从来不会想要伤害我。你只是无忧无虑,有些粗枝大叶,爱撒点儿小谎,但又是那么可爱,那么吸引人。这一切我都知道,而且我爱你至今。
哦,不,我亲爱的,我从未抱过任何幻想。你记得我们在卡西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你十七岁,可爱得让人折服。第二天你来到我面前,非常高兴地告诉我,你爱我,而且我是你第一个爱上的人。我可爱的小姑娘,这不是事实。我想,当你孤单一人的时候,你大笑着发现我如此轻易地占据了你的心,但是这没什么好嘲笑的,从我们第一次接吻时起,我就预见了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我想我还不够坚强,坚强到可以告诉你你都对我做过什么。你或许会觉得抱歉。哦,不——如果你会觉得对什么事情感到后悔,那么你就不是西蒙妮了。八年前,那时候战争还没有爆发,我比较富有,尽管不像你的新欢——那个美国人——那么有钱,但是也足够提供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而且,西蒙妮,战争之前你也没有那么多欲望。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谁教你如此奢侈?我想我最好永远都不要问你这个问题。我的钱大部分是德国和俄国证券,而这些的四分之三都付之流水,剩下的法币也大幅贬值。我有上尉的工资,当然,这点儿工资是杯水车薪。在战争还没结束之前,你就已经消耗掉了我所有的积蓄。当然,我是个傻子。一个年轻的男人,收入减少四分之三,已经不能负担起一位高贵小姐的生活和一座位于克莱贝尔大街公寓的租金。他应该离开这位小姐,或者要求她自我克制一下。但是我不敢要求任何东西。假设有一天我来到你跟前,和你说:“西蒙妮,我所有的钱都没有了。”——你会对我说什么呢?
你认为我会怎么做?我从不认为你考虑过这些事情。你完全不在意我是否拿出了所有的钱,所有的自尊,所有的快乐,只是为了把你留在我身边。我绝望地参与赌博。我越来越糟糕,我开始抽老千。我可以想象你耸耸肩膀,说:“上帝保佑你!”这是极其堕落的事,这是恶魔的游戏。如果被任何人发现,我肯定会被撤职的。
很快,这样的事情就难以为继,在巴黎发生了一次争吵,尽管他们没有什么实际证据。然后我与一位英国女孩订了婚,我告诉过你的——一位公爵的女儿。很漂亮,是不是?我曾经恶毒地想过用我妻子的钱来养我的情妇。我这样做过,我现在又这样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
但是,现在,你抛弃了我。这个美国人非常有钱。很长一段时间内,晚饭时你一直在跟我抱怨公寓太小,说你简直无聊到死。你的“好朋友”可以给你提供车,提供钻石——提供阿拉丁的神殿,甚至你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给你摘下来!我承认,和这些相比,爱和自尊简直低微到了尘埃里。
哈,那个公爵简直随和得有点儿傻。他就把左轮 624b." >手枪那么毫无防备地放在桌子抽屉里。另外,他刚才问我关于抽老千的问题了。你看,最终被人揭穿了。我不会责备你。希望我的自杀会被他们按下不发,这样最好,我可不希望我的爱情韵事出现在星期日的报纸上。
再见,我亲爱的——哦,西蒙妮,亲爱的,亲爱的,再见。愿你与你的新情人幸福。不要介意我——我还有什么值得介意的呢?老天——我多么爱你,爱你至今。这样就好,你永远也不会伤我的心了。我疯了——痛苦得疯了!再见。
丹尼斯·卡斯卡特
第18章 辩护律师的辩词
“没有任何人,只有我自己,永别了。”
——《奥赛罗》
在卡斯卡特的这封信当庭被阅读了之后,连证人席上的被告都觉得有点儿怅然若失。面对首席检察官的交叉审讯,他坚称自己独自在外面徘徊了几个小时,没有遇到任何人,同时,他被迫承认他不是像在审讯中陈述的那样两点半下楼的,而是早在十一点半就已经下楼了。威格莫尔·瑞彻尔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情绪高昂地坚持认为是卡斯卡特勒索了丹佛,他的态度异常强硬,甚至伊佩·比格斯先生、莫伯斯先生、玛丽小姐都紧张地认为经验老到的检察官透过隔壁房间的墙壁,看到了坐在那里远离其他证人,正在等待着的格兰姆索普夫人。午饭之后,伊佩先生站起来请求辩护。
“阁下们,你们刚才已经听到了——而我在这三天紧张而激烈的辩护和观察中也完全可以看出,你们对所听到的事实所怀的巨大热情与同情——这条被我的贵族当事人带来的,可以为他洗清谋杀嫌疑作辩护的证据。你们听到他用低沉而悲痛的声音讲述那个致命的十月十三日晚上的故事,我确信你们内心毫无疑问认为他所作的陈述是真实的。就像阁下们所知道的,在当庭听到那封信的内容之前,我对那封..信一无所知,而且,根据它对我留下的震撼印象,我完全可以猜测到这封信的内容对你们带来多么大、多么痛苦的影响。在我长期的辩护律师生涯中,还没有遇到过比这更令人悲伤的事情,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心里藏着致命的情感——在这里,我只能用这个俗套的词语——这种不幸的情感逐渐积累,慢慢郁积,最终化作悲愤的力量,促使他选择激烈的手段,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法庭受审的这位贵族被起诉谋杀了这个年轻人。而听到这封信的内容之后,我们完全相信这位贵族是无辜的,对阁下们来说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在大多数这种类型的案件中,证据都是模糊而混乱的,但是在这个案件中,证据清晰明了,让我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戏剧性的一幕在我们面前、在全能的上帝面前展开,那天晚上的事情再生动、再精确不过了。事实上,那天晚上丹尼斯·卡斯卡特的死亡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然而,因为一些不可预测的巧合,丹尼斯·卡斯卡特的故事将许多其他人卷进来。我准备将这个故事再一次从头讲述,理清这些纷繁复杂、让人至今还有些理不清的证言。
“让我回到案件的最初。你们已经知道丹尼斯·卡斯卡特出生在一个异国恋人组成的家庭——一个漂亮、可爱的年轻南方女孩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英国男人,男人有些傲慢,充满激情,又有点儿玩世不恭。直到十八岁之前,他与父母一直居住在大陆,他们游览了一个又一个地方,他比同龄的法国年轻人见识了更多的异国风情,在一个开放的城市中学习爱情密码,在这里犯罪和色情很容易被理解和原谅,就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十八岁的时候灾难从天而降。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失去了双亲——他美丽而招人喜爱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如果他的父亲还健在的话,或许知道应该怎样引导他走出这痛苦而激荡的感情。但是他父亲死了,只留下最后两个愿望,而这两个愿望,现在被悲伤地证实都是错误的。他把他的儿子留给他的妹?妹照顾,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的妹妹了;还有一个愿望是子承父志,要他的儿子去他的母校念书。
“尊敬的阁下们,你们也见过莉迪亚·卡斯卡特小姐,而且听取了她的证词。你们已经意识到这位基督教徒是多么诚实而尽责地抛弃前嫌,履行这份委托给她的责任,可是不可避免地,她与被监护人之间的关系淡漠而失败。在这个可怜的少年人生中的每一次重要转折点,他的父母都不在身边,随后他进入剑桥,在那里遇到与他以往生活环境里的同伴完全不同的年轻人。对一个曾经游历过四海的人来说,剑桥年轻人的嬉戏喧闹,孩子气的天真,在他的眼里都是很幼稚的。我们可以通过对我们自己母校的回忆,重构丹尼斯·卡斯卡特在剑桥的学生生涯,表面看来他似乎很适应,一片和乐,但是内心却很空虚。
“野心勃勃地取得了学士学位,卡斯卡特在一群有钱有权的人的孩子们中取得了他们广泛的认同。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他做得很好,并且在二十一岁的年纪就继承了大笔遗产,这为他的成功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开辟了广阔的道路。通过了文学学士荣誉学位的考试之后,他就去了法国,在巴黎建立起自己的一片天地,然后一步一步,默默地在国际政治事务中开始自己的职业规划。
“但是,就在这时,一场毁灭性的风暴袭来,最终卷走了他的财富、尊严还有他的生命。他爱上了一位年轻的女人,她甜美,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奥地利首都的女人很漂亮,世界闻名。就像骑士格里奥爱上曼侬·莱斯科一样,他整个的身心都被西蒙妮·范德瑞迷住了。
“种种迹象表明,在这件事情上,他完全遵从了欧洲人严谨的恋爱方式:全身心地投入,小心翼翼地维护。我们可以看出他的生活多么安静,看起来多么有条不紊。银行账户的往来记录一丝不苟,大额支出使用支票,小额支出则用现金,慢慢地也积累了足够的‘经济基础’。无限美好的生活在丹尼斯·卡斯卡特面前展开。英俊富有,意气风发,拥有一位美丽而柔顺的情人,世界为他而敞开。
“然后,尊敬的阁下们,平地一声惊雷,战争的爆发摧毁了他的光明前途——无情而残忍地粉碎了他的安全保障,推翻了他野心勃勃建立起来的基业,颠覆了可以让生活更美好、惬意的一切东西。
“你们已经听过了有关丹斯尼·卡斯卡特辉煌军旅生涯的故事,这里我不需要详细阐述。像其他年轻人一样,他英勇参军,度过了五年紧张的时间,最终发现自己除了生命和健康,还有朋友间的快乐幸福,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生活完全被摧毁了。
“他的巨额财富——大部分都投资在俄国和德国有价证券上——事实上也都随风而逝。你会说,对一个资历这样丰富、社会关系这样良好、身边有那么多机会的年轻人来说,这有什么要紧?他只要再安静地等几年,他失去的一切就会回到他手里。唉!尊敬的阁下们,可是他没法等。他需要大量的钱,而且马上就需要,要不然他就会失去比金钱和野心更为宝贵的东西。
“尊敬的阁下们,在那封让人哀怜的信中,最让人动容、最让人觉得可怕的就是那句坦白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忠诚。’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拥有的不过是表面的幸福——再清楚不过——他的幸福是沙滩上的城堡,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你的谎言我从来都知道。’他说。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她就对他说过谎,他都知道,但是这些认知在这份致命的迷恋面前显得软弱无力。尊敬的阁下们,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位曾经经历过这种不可抗拒的爱恋——可以说是宿命般的——就可以体会这种感受,而不需要我用拙劣的语言来解释。一位伟大的法国诗人和一位伟大的英国诗人对此做了精辟的注解。拉辛是这样描述这种迷恋的:‘维纳斯紧紧缠着她的猎物。’莎士比亚将情人间这种绝望的固执化为两句哀怨的诗行:‘如果我的爱人发誓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相信她,虽然我知道她在撒谎。’
“尊敬的阁下们,卡斯卡特已经死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谴责他,我们能给予他的只有理解与同情。
“尊敬的阁下们,我想我不需要详述这个不幸堕落的士兵、这位绅士发生了多么令人震惊的变化。你们已经从格比·侯德先生那里听到这个冷酷、难堪事件的细节,并且,你们也听到了死者在最后的遗言中流露出的羞愧与懊悔。你们知道他如何赌博,开始很诚实——然后不诚实。你们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获得的一大笔神秘的现金是从哪里来的,你们也知道这些钱是用来弥补银行账户的亏空。阁下们,我们不需要用苛刻的语言来谴责这位小姐,尽管从他的立场来说,她对他太不公平。她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当他能供养她的时候,她会对等地支付自己的美丽、激情、良好的幽默感以及适度的信任。当他再也供养不起她的时候,她就会发现有理由为自己重新寻找一个位置。这一点卡斯卡特也很理解。所以他必须要有钱,用尽一切方法不择手段地弄到钱。因此,他不可避免地变得堕落,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尊敬的阁下们,丹尼斯·卡斯卡特和他悲惨的命运就一同闯进了我的贵族当事人和他妹妹的生活中。从这个时候开始,所有错综复杂的情况综合在一起,最终导致了十月十四日悲剧的发生,也因此我们相聚在这严肃而具有历史意义的法庭中来揭开这一谜团。
“大约十八个月前,卡斯卡特绝望地寻找安全而稳定的收入来源,他遇到了丹佛公爵,其父亲是卡斯卡特父亲多年的好友。随着交往的逐步加深,卡斯卡特被介绍给玛丽·温西小姐,当时——就像她坦率地告诉我们的那样——她正‘无所事事’、‘心里厌烦’,并且因为未婚夫戈伊尔斯先生被免职而忧心忡忡。玛丽·温西小姐觉得自己有必要独立起来,因此她接受了丹尼斯·卡斯卡特,当然有附带条件,那就是:她是自由的个体,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过日子,不会受到干涉。至于卡斯卡特这方面,我没法多加评论,他自己难堪的想法足以证明他的立场:‘我确实是想用我妻子的钱来养我的情人。’
“所有的问题就这样纠结着,一直到今年十月份。卡斯卡特不得不让西蒙妮·范德瑞独自留在克莱贝尔大街,他得和他的未婚妻在英国待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到目前为止,他觉得很安全,唯一的缺憾就是玛丽·温西小姐,她自然十分不情愿将自己交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因此到现在,她都避免去确定具体的结婚日期。克莱贝尔大街那里的钱比以往更少了,但是礼服、女帽、娱乐消遣等花费一样都没有减少。而且,就在这时,范·汉普汀克先生,一位美国百万富翁出现了,他们在树林、在赛马场、在歌剧院、在丹尼斯·卡斯卡特的公寓里约会。
“但是,玛丽·温西小姐对他们的婚约越来越感到焦灼不安。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戈伊尔斯先生的职业生涯忽然出现光明前景,薪水适中,足够他养得起妻子。玛丽·温西小姐下定决心,要跟戈伊尔斯先生私奔,而且选择了十月十四日凌晨三点钟的时间。
“十月十三日周三晚上大约九点半,在里德斯戴尔参加聚会的人们分别后各自准备回房睡觉。当仆人弗莱明拿着信件走进来的时候,丹佛公爵在猎枪室,其余的男人在台球室,而夫人 5c0f." >小姐们则已经回房休息。对于丹佛公爵来说,信件让人震惊和不愉快。而给丹尼斯·卡斯卡特的那封信——这封信的内容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是我们轻易就可以猜想得到。
“你们也听到了阿巴斯诺特先生的证词,在阅读这封信之前,卡斯卡特满怀欣喜和希望地上了楼,也曾提到过他希望快点儿定下婚期。在十点过一点儿丹佛公爵上楼找他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发生极大的变化。公爵还没有提出他遇到的问题之前,卡斯卡特就粗鲁地大喊大叫,似乎处于崩溃的边缘,要求独自待着。尊敬的阁下们,根据我们今天听到的一切信息——范德瑞小姐十月二十五日将要乘坐伯仑加利亚号出发去纽约——我们很难猜测出卡斯卡特在当时收到了什么样的信息,以至于让他改变了整个人生观吗?
“在这个不幸的时刻,卡斯卡特不得不正视自己一直自欺欺人的假象,面对他的情人要离开他的事实,而丹佛公爵则带着谴责来找他。他向卡斯卡特指责那件卑鄙的事实——就是这个男人,吃住在他这里,受他的庇护,并且即将娶他的妹妹,却是一个骗子,抽老千。卡斯卡特并不否认这个事实——他非常傲慢地宣布不想娶那位已经跟他有婚约的贵族小姐——这时公爵禁止他再与玛丽·温西小姐接触或说话,这是让人惊讶的事情吗?我认为,阁下们,任何一位有尊严的男人都不会选择别的方式的。我的当事人本打算第二天就让卡斯卡特离开那幢屋子,但是当卡斯卡特疯狂地冲进屋外的暴风雨中时,他又心软地让他回来,甚至让仆人留着花房的门,以便卡斯卡特回来。确实,我的当事人叫卡斯卡特恶棍、傻子,说要把他踢出家门,但是他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的。在说这些的同时,他也朝窗外喊过——‘快点儿回来,你这个傻子。’或者像某个证人说的:‘你这个——傻子’——几乎带着深情的回响。”众人笑起来。
“我想提醒阁下们关注关于动机的观点,而这一点就是对我的当事人及其不利的一点。有人暗示他们争吵的原因不是丹佛公爵在辩护中提出的那样,而是他们的私人恩怨。为了证明这一点非同小可,一位特别的证人——罗宾逊先生——出场了,他因为对那次的事情怀恨在心,将他发现的一个细枝末节夸大成一个重要的证据。阁下们,你们也已经见到了他在证人席上的行为举止,你们自己可以衡量他的观察有多少分量。而现在我们可以证明引起这场争吵的原因,就是我们现在发现的事实。
“因此卡斯卡特冲进花园,在寒冷的雨夜中徘徊,思考着将来的人生,思考着他即将失去的爱情、财富与尊严。
“而且就在这时,走廊的一扇门被打开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脚步声下楼来。我们现在知道那是谁的——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没有弄错,那扇吱呀作响的门确实是丹佛公爵房间的。
“这一点,我们都承认。但是仅从这一点,我们博学的朋友就展开起诉,这是不足取的。这样就暗示着,公爵在将整个事情思考一遍之后,认为卡斯卡特的存在对社会来说是危险的,觉得他还是死了好——或者认为他侮辱了丹佛家族,这份耻辱只能用血来洗清。我们由此认为公爵摸下楼梯,从书房桌子的抽屉里取来左轮手枪,在黑夜中找到卡斯卡特,将复仇的子弹射进他的体内。
“尊敬的阁下们,我还有必要指出这个暗示的内在不合理性吗?他有什么理由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策划这样一场谋杀——就是为了永久摆脱一个用一句话就能甩开的人吗?有人向你们假设公爵回去思索之后,感觉受到的屈辱被无限放大——被放大到很大的比例。对于这个假设,阁下们,我只能说这个念头太薄弱了,还不足以促使他谋划这样一场谋杀,而且谋划得如此精密。我不需要浪费我的时间和你们的精力来讨论这个假设。那么现在,假设这场争吵的原因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以至于公爵认为卡斯卡特会为他带来极大的伤害。关于这个观点,我们已经提到过,这个假设不过是空中楼阁,现有的事实完全不能为其提供解释,我们博学强记的朋友并不能用现有的事实来加以合理解释。提出不同的谋杀动机,只不过证明了他们意识到这是他们控方的薄弱之处。坦率地讲,他们只不过想方设法要找出一些解释,使得这场不合理的控告显得可信。
“并且,在这里,阁下们,我再次提醒你们注意帕克侦探提出的关于书房窗户的那条重要证据。他告诉我们窗户插销是用小刀从外面撬开的。如果是丹佛公爵干的,十一点半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他还用得着撬窗户吗?他已经在屋子里了。另外,我们在卡斯卡特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把刀,刀刃上有摩擦的痕迹,好像是撬动金属物品造成的,这进一步说明了不是丹佛公爵而是卡斯卡特本人撬开窗户,拿走了手枪,而他却不知道花房的门是给他留着的。
“但是今天我们没有必要详细分析这一点——我们知道当时卡斯卡特上尉在书房里,因为我们还有吸墨纸的证据。吸墨纸上透着他写给西蒙妮·范德瑞的信的痕迹,而且彼得·温西勋爵也告诉过我们在卡斯卡特死后不久,他是怎样从便笺簿上取走那张纸的。
“请允许我向你们指出这个证据中最重要的一点。丹佛公爵曾经告诉过我们,他在十三号之前曾经与卡斯卡特一起在抽屉里看到过那支左轮手枪。”
英国皇家总管大臣说:“等一下,伊佩先生,我笔记上记的与你说的不完全一致。”
律师说:“如果我有错误,请您指出。”
“我来读一下我这里记的。‘我要找一张玛丽的老照片给卡斯卡特,结果偶然找到了这个。’这里面没有涉及卡斯卡特是否在那里。”
“如果您继续看下一句话——”
“当然,下一句是‘我记得当时说怎么都锈成这样了’。”
“下一句呢?”
“‘这是你与谁的对话?’答说:‘我确实不记得了,但是我清楚地记得说过这些话。’”
“是这样的,阁下,当我们的贵族说他正在给卡斯卡特找一些照片的时候,我想我们可以推断他的这番话是对死者说的。”
皇家总管大臣对整个法庭说:“阁下们,当然,你们应该对这个假设的价值做出你们自己的判断。”
律师说:“如果阁下们能接受丹尼斯·卡斯卡特知道这支左轮手枪存在的事实,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看到这支枪的,就无关紧要。就像你们听到的,抽屉的钥匙经常插在锁眼里,忘了被拿走。他有可能在任何时候看到它,在他找信封、封蜡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时候。无论如何,我相信那天晚上马奇班克斯上校夫妇听到的声音是卡斯卡特发出来的。当时他正在写他的辞世信,或许手枪就横在桌子上他的面前——是的,就在这时,丹佛公爵走下楼来,并且走出花房的门。这是整个事件中不可思议的地方——一次又一次,我们发现两件不同的事情出现,它们之间完全没有关联,却不可思议地发生在同一时间,以至于产生了无尽的混淆。我在这里用‘不可思议’这个词——不是因为某些巧合不可思议,因为我们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会遇到一些即使是妙笔生花的小说家也难以想象出来的事情——只不过是为了比我们博学的首席检察官抢先说出这句话,他本人正准备着把它化作飞镖,然后反击我。”众人又是大笑。
“阁下们,这是第一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我也不避讳使用巧合这个词。十一点半丹佛公爵下楼,而卡斯卡特进入书房。博学的律师在交叉审问的时候,提出我的当事人前后证词的矛盾之处,这是无可非议的。当事人在审讯期间说他两点半之前没有离开房间,而他现在的陈述则说他在十一点半就离开了。阁下们,你们会对公爵这样做的动机做出什么样的解释呢?我想我必须再一次提醒你们,第一次审讯的陈词使每个人都认为枪声是发生在三点,而且当时这个误述对于建立不在现场的证据是毫无用处的。
“无形的强大压力被施加在公爵身上,他无法建立十一点半到三点之间他不在现场的证据。但是,阁下们,如果他实话实.说,说明自己在这个时间段内一直在沼泽地游荡,没有遇见任何人,那么他能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呢?他没有必要为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每件小事都罗列动机。没有明确的对立证据来怀疑他的陈述。在发生了与卡斯卡特争吵的一幕之后,他出去走走,让自己平静一下,这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同时,卡斯卡特完成了他的辞世信,将它投进邮袋。这整个案情中,再没有比那封信更让人觉得讽刺的了。当死者的尸体冷冰冰地躺在门口,侦探和医生们忙忙碌碌地到处寻找线索的时候,一个普通英国家庭的日常事务正在有条不紊地,没有经过任何请示地继续进行。而这封信,装载了整个故事的这封信,正安静地、不受打扰地躺在邮袋里,直到按照正常的程序被带走,被送进邮局,然后又被找回来。它姗姗来迟,我们花了无比巨大的代价,冒着生命危险,在两个月后的庭审辩护中验证了那句有名的英国格言:‘一切照常。’
“而在楼上,玛丽小姐正在打包,并给她的家人朋友写告别信。最终卡斯卡特签上了他的大名,抓起左轮手枪,匆忙跑进灌木丛中。他安静地走来走去,至于他在想什么,估计只有上帝知道——回味过去,毫无疑问,徒然地懊悔自责,怨恨那个毁了他的女人。他想起他那个小小的爱情纪念品,那只白金钻石猫,他的情人买来送给他、希望给他带来好运的礼物!不管怎样,他不想自己死后还把这个东西放在胸口。他狂怒地将这个东西扔得远远的,然后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部。
“但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困住了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想象着自己死后被毁容的骇人惨状——支离破碎的下巴——爆裂的眼眶——脑浆和血液飞射四溅。不,就让子弹干干净净地穿过心脏吧。在临死之前也还是会顾及自己的形象——就这样吧!
“他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心脏,然后扣动扳机。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他倒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武器从手中滑落,手指挣扎着摸向自己的胸口。
“听到枪声的看守人正在疑惑为什么偷猎者的枪声如此近,为什么他们不是在沼泽地里?他想可能是种植园里的野兔。他提着灯在大雨中搜索,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湿漉漉的野草和正在滴水的树木。他只是个人类。他认为是自己的耳朵骗了自己,然后返回温暖的被窝。这时午夜滑过,一点过去了。
“雨现在已经不是很大了。看!在灌木丛中——那是什么?一个移动的物体。中枪的人正在爬——痛苦地呻吟——手脚并用。冰寒入骨,他因为失血而变得虚弱,伤口发炎,高热让他全身颤抖,他模糊地记起自己做了什么。痉挛的双手抚上胸口的伤口。他掏出手绢压在伤口处。他强撑起自己,滑倒了,蹒跚着前行。手绢滑落到地上,落在覆满落叶的左轮手枪旁边。
“疼得要命的大脑指挥他要爬回房屋。他生病了,他很痛苦,身体忽冷忽热,而且他非常渴。那里会有人带他进去,那里会有人对他很和善——给他一些喝的。摇摇晃晃地向前爬行,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胳膊上和膝盖上,头晕目眩,他展开了回到房间的噩梦般的旅程。现在他蹒跚着走了两步,现在他又跌倒了,匍匐爬动,拖着沉重的双腿。终于到了花房门口!在这里会得到一些帮助。井边水槽里的水可以缓解他的口渴。他手脚并用爬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起自己。呼吸已经越来越艰难了——似乎正有一把重锤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他站起来了——一声致命的咳嗽——血液从嘴巴中喷涌而出。他倒下了。整个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时间悄悄流逝。三点了,约会的时间到了,玛丽小姐已经穿戴完毕。热血的年轻恋人翻过围墙,匆匆赶到灌木丛迎接他的新娘。那里寒冷潮湿,但是幸福快乐使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他想都没想就穿过灌木丛,来到花房门口,不用几分钟,幸福和爱情就会来到他身边。但是这时他看到的场景让他震惊——一个男人的尸体。
“恐惧占据了全身心。他听到了遥远的脚步声,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从这恐怖的场景中逃走——他一跃跳进灌木丛中,就在这时,或许有些疲累,但是因为一场小小的冒险而获得心理抚慰的丹佛公爵,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过来。
“阁下们,余下的我们都很清楚了。玛丽·温西小姐被这个恐怖的现场吓坏了,她以为她的爱人犯下了谋杀罪,下定决心——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我们在场的每一位男士都会了解——要隐瞒乔治·戈伊尔斯曾经到过犯罪现场的事实。她这个错误的决定,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整个案情更加复杂。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绅士风度的人,我想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指责这位勇敢的小姐。就像那首古老的歌谣里唱的:愿上帝送给每一个男人这样的鹰、这样的狗,还有这样一个朋友。99lib?
“谢谢,阁下们,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有一个严肃而令人愉快的建议,那就是释放你们的同伴,这位正遭受不公正起诉的贵族。阁下们,你们都是富有同情心的人,或许有些人会满腹牢骚,有些人会嘲弄我们的猩红色长袍在中世纪的光辉,认为它们与实利主义年代的品位和习惯是格格不入的。你们完全知道,‘无论那帝王加冕时的圣油、节杖和金球,无论那宝剑、权杖、皇冠,还是那金丝织就的镶嵌宝石的长袍,那加在帝王名号前的长长一串荣衔,无论他那高踞的王位,或者是那煊赫尊荣,像声势浩大的潮浪泛滥了整个陆岸。’只有这些才能给贵族增加荣耀和尊严。但是,一天天过去了,这样一个古老而尊贵的英国家族的大家长被困在这里,不能与他的亲人见面,荣耀被剥夺,站在审判席上接受不公正的审判——难道这些都不能唤起你们的同情吗?
“尊敬的阁下们,只有你们才有权利让他的荣耀回归。当法庭书记员问你们那个严肃的问题:你们认为杰拉尔德——丹佛公爵,圣·乔治子爵——在涉嫌谋杀卡斯卡特一案中是否有罪,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胸口起誓说:‘以我的名义起誓,他是无罪的。’”
第19章 谁要回家?
酩酊大醉?作为一个阶层,他们是非常有节制的。
——《法庭上的克拉尔法官》
就在不甘心的检察官正试图使这个不但简单,而且大家都能够接受的事实变得模糊时,温西勋爵拉着帕克先生走出大厅,来到马路另一边的餐馆里。在他吃完一大盘鸡蛋和培根之后,就聆听帕克简短地告诉他格兰姆索普夫人勇敢来到伦敦的事情,和玛丽小姐接受的一个长时间的交叉审问。
“你在笑什么?”被突然打断的解说员问道。
“真是个傻子,”温西勋爵说,“我是说可怜的卡斯卡特。她是个女孩!事实上,我猜她现在仍旧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的眼睛一离开她,她就会消失一样。”
“你真是十分自以为是。”帕克先生咕哝着。
“我知道,从孩提时代我就这样,但是让我担心的是,我似乎越来越敏感了。当芭芭拉拒绝我的时候——”
“你已经从那件事中痊愈了,”他的朋友粗鲁地说,“事实上,我已经提过好几次了。”
温西勋爵深深地叹息。“我很赞赏你的坦白,查尔斯,”他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武断地得出结论。另外——我说,他们出来了吗?”
议会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变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少部分人群开始穿越街道,灰色的石墙前面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猩红色长袍。莫伯斯的速写书记员突然出现在门口。
“好了,阁下——宣判无罪——毫无疑义,一致通过——您要过来看一下吗,阁下?”
他们跑起去。一些激动的旁观者一看到温西勋爵,立刻开始鼓掌。从广场盘旋而入的大风吹起门口贵族身上的猩红色长袍,像鼓胀的风帆,猎猎作响。温西勋爵与他们互相致意,直到他走到这群人的中间。
“劳驾,阁下。”
是本特。本特的双手奇迹般地拥着公爵,他仍身穿象征着耻辱的蓝色斜纹哔叽布料衣服,但外面裹上了律师的猩红色貂皮袍。
“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祝贺,大人。”
“本特,”温西勋爵喊,“感谢上帝!这个男人疯了!该死的,你快点儿把这个东西拿走。”他对着一个系着领带的高个子照相师喊道。
“太晚了,阁下。”冒犯者说着喜洋洋地躲到一边去了。
“彼得,”公爵说,“呃——谢谢.,老家伙。”
“好啦,好啦,”温西勋爵说,“非常令人愉快的旅程。你看起来还不错。哦,不要握手了——那里,我都知道!我听到那个男人按动照相机快门的该死的声音了。”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停车处。两位公爵夫人先上了车,公爵随后上车。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穿透玻璃,擦着丹佛的脑袋飞过,打在挡风玻璃上,又弹回人群中。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有人惊声尖叫。一个蓄着胡子的大块头男人与三个警察纠缠了一会儿,慌乱地连续开了几枪之后,开始拔足狂奔。警察们纷纷拥上前,慢慢包围过去,就像是一群猎犬正在围堵一只狐狸。他穿过英国国会大厦,奔向威斯敏斯特大桥。
“他枪击了一个女人——他就在那辆公交车下面——不,他不——喂!——谋杀!——截住他!”尖叫声和呼喊声四起——警车汽笛声大作——警察从四面八方赶来——猛扑向出租车——奔跑。
一辆出租车的司机正驾车疾驰着穿过大桥,一张凶恶的脸出现在他发动机罩的正前方。他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因为那个疯子的手指正放在扳机上。枪声和轮胎爆裂声几乎同时响起,出租车原地打了两个转,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冲向右方,车子携带着逃犯,与堤坝尽头一辆没有人的有轨电车轰然撞击。
“我阻止不了,”出租车司机喊,“他朝我开枪,哦!老天!我什么都没做。”
温西勋爵和帕克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这里,警官,”彼得喘着粗气说,“我认识这个男人。他非常憎恨我哥哥。与偷猎事件有关——在约克郡。告诉法官到这里来查证。”
“很好,勋爵。”
“禁止拍照。”温西勋爵本能地对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个举着相机的人说。
摄影师摇摇头:
“他们不喜欢看到这些,阁下。只有撞击现场和救护人员。清晰、新鲜的新闻图片,你知道。没什么可怕的。”——说着还解释似的扭头看着路面上大摊的暗红色血迹——“这不需要付费。”
一个红头发的记者带着笔记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听着,”温西勋爵说,“你想知道整个故事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整个事情完全没有给格兰姆索普夫人带来麻烦,当然这或许会给公爵出轨这个问题的解决带来不少尴尬。公爵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他勇敢地振作起来,与格兰姆索普夫人来了一次悔恨而又感伤的会面。在他做过的所有蠢事中,场面从未如此失控,而那句令人发狂的“好吧,我现在要走了”,引发了那么多的绝望。现在,一切都平静了,这位妇人已经失去兴趣了。
“现在我自由了,”她说,“我将回到康沃尔郡。我什么都不想要,现在他已经死了。”公爵义务式的拥抱则是最大的败笔。
温西勋爵看着她走进布鲁姆斯伯里一家体面的小旅馆。她喜欢出租车,喜欢闪闪发光的大商店,还有矗立在高楼上耀眼的霓虹灯广告牌。他们在皮卡迪利广场停下来,看“波祖狗”抽着雪茄烟,还有“雀巢婴儿”在享用瓶子里的牛奶。她看到斯万·埃德加百货公司的橱窗里摆放的商品的价格时,大吃一惊,她认为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价格比斯泰普利流行的那些更加公道合理。
“我喜欢这条蓝色的丝巾,”她说,“但是我想并不适合,而且我还是个寡妇。”
“你可以现在买,以后再戴,”温西勋爵建议道,“在康沃尔郡,你知道。”
“是的。”她盯着自己的灰色长袍,“我可以在这里买丧服吗?出席葬礼的时候穿。需要一条裙子和一顶帽子——或许还需要一件外套。”
“我想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现在?”
“为什么不?”
“我有钱,”她说,“我从他的桌子里拿的。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他,我不这样认为。”
“如果我是你的话,不会把这件事情想第二遍。”温西勋爵说。
她带头走进商店——她终于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了。
清晨时分,苏格侦探正要穿过议会广场的时候,碰巧遇到一位出租车司机,他好像正对着帕默斯顿的雕像发表一篇热情洋溢的谏言。苏格先生对于这种愚蠢的行为十分愤慨,他走上前,却发现那里还有一位穿着晚礼服的绅士,这位绅士一只手危险地拽着基座,另外一只手将一只空的香槟瓶举到眼睛处,探测街道周围的情况。
“嗨”侦探说,“你在那里干什么?快点儿下来!”
“嘿!”那位绅士说,身子忽然失去了平衡,以非常不雅观的姿势摔了下来,“你看到我的朋友了吗?非常古怪——该死的,古怪极了。如果有困难——找警察,是吗?你知道到哪里能找到他吗?我的朋友。戴着礼帽的尊贵男人。弗雷迪——好弗雷迪。总是能听到他的名字——非常喜欢警察!”他费力地站起来,向侦探微笑。
“哦,我知道是谁了,”苏格侦探与温西勋爵曾经在其他的场合见过面,“你现在最好回家去,先生,夜里十分寒冷,不是吗?你会感冒的。这是你的出租车——你只要坐进去就可以了。”
“不,”温西勋爵说,“不,不能这样做。不能没有朋友。好朋友弗雷迪。永远——也不能遗弃——朋友!亲爱的苏格,不能遗弃弗雷迪。”他努力想保持平衡,想把一只脚踩到出租车的踏板上,却没有估算好距离,因此一头栽在出租车里,当然是脑袋先进去的。
苏格先生尽力将他的腿脚塞进车里,然后要关上门,可是这位勋爵十分不合作,而且行动竟然意外的敏捷,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台阶上。
“这不是我的车,”他严肃地解释,“这是弗雷迪的车。不对——带着朋友的车逃跑了。非常奇怪,仅仅是去街角取弗雷迪的出租车——弗雷迪只是去街角取我的车——取朋友的车。友情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东西啊——你不这样——认为吗,苏格?不能离开朋友。对了——那里是亲爱的帕克。”
“帕克先生,”这位侦探担心地问,“他在哪里?”
“安静!”勋爵喊,“不要吵醒小宝贝,他睡得正香。熟睡的小宝贝——不能吵醒他,对不对?”
顺着勋爵的目光,受到惊吓的苏格发现他的上司正舒服地蜷缩在帕默斯顿雕像的另一边,睡梦中也绽放着愉悦的微笑。钟声在这时响起,他赶忙奔过去,弯腰摇晃正在睡觉的人。
“这可不大好!”温西勋爵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责备,“不要打扰这个可怜的家伙——可怜的辛苦工作的警察,不要起床,直到闹钟响起。奇怪,”他继续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为什么声音还不消失呢,苏格?”他摇摇晃晃地指着大本钟,“他们忘——忘了把它关上了。该死的。我要给《泰晤士报》写信。”
苏格先生没说话,费力地拖起睡得正香的帕克,将他塞进车里。
“永远——永远——不要抛弃——”温西勋爵又开始了,侦探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将他拉离台阶,这时候另外一辆车从怀特霍尔开过来,弗雷迪·阿巴斯诺特先生从窗户探出头来,看起来十分兴奋。
“看看是谁在这里!”弗雷迪先生大声说,“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苏格。让我们一起回家吧。”
“这是我的车。”温西勋爵插话,摇摇摆摆地走近它。两个醉汉闹了一会儿,然后弗雷迪先生被甩进苏格的怀抱里,而这位勋爵则带着满足的神情,对着司机喊道:“回家。”然后立刻就在车里的一角呼呼大睡过去了。
苏格先生把他的脑袋摆正,给了司机温西勋爵家的地址,看着出租车离开。然后,他努力支撑着怀里的弗雷迪先生,告诉另外一位司机将帕克先生送回格雷特·奥曼德大街12A公寓。
“带我回家,”弗雷迪先生喊着,像小孩一样号啕大哭,“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还有我呢,先生。”侦探无奈地说。他扭头看了看圣·斯蒂芬大楼,英国国会下议院成员刚开完彻夜的大会,正鱼贯走出那里。
“帕克先生,还有这一切!”苏格侦探说,最后虔诚地加了一句,“感谢上帝这里没有旁观者。”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