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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密室》
第01节
解剖房刚完成了一件解剖工作。是由区公所转送过来,倒毙路边的无业老人,已判定致命的原因,现在蒙上一张白布,静躺于解剖台。解剖房内的四名男女,持续近一小时的紧张终于解除,他们正喘了一口气,松懈下来。
正在洗手的天野教授,把视线投向窗外暮色渐浓的大学校园,忽然他回顾身边的浦上文雄问道:
“香月小姐今天怎么啦?”
香月惠美是医学系法医组的女生,每次解剖都担任记录,深得天野教授的疼爱。
“我也不晓得。”浦上偏头回答:
“听说她上午九点多接了个电话外出后,就没有回来。”
“早退?”
“没有,她只说要出去一下。”
“喔。”
或许是有感而发,教授面露阴翳说:“最近不详之事特别多。”他把担忧的事化成诙谐的口吻,然后拿起毛巾擦手。
取下口罩的老教授,鼻下留着短须,使他的脸显得更加严肃。事实上,他是典型的拘谨学者。每每对门下年轻学子慨叹,战后道德的沦丧,并训诫不已。
“待会儿我去看看。”
“这样才对。”教授担忧地点头。
伊藤路子停下收拾笔记用具的手,充满感情的双眸凝视前方,并侧耳倾听师徒两人的问答。直到担任解剖助手的夏茂叫她,她才筱然惊醒。
“你说什么?”
“什么?我已说了99lib?三次了。”
“对不起,我正在想一件事。”
路子耸耸小巧的鼻子,勉强做出微笑道歉。
夏茂十分了解,这位娇小玲珑、发质柔美的女人的心思。她被美艳的学妹抢走浦上,心有不甘,至今仍对浦上依依不舍的焦躁,再加上还得朝夕见面之下,思念之情,更是有增无减。
研究生身分的伊藤路子,比起大学部的惠美,学识经验都较为丰富。但是如今,她深深地体会到,学识素养对虏获男人,毫无用处。她擅长运动,身材均匀,朱唇皓齿,以日?99lib.本人的标准她算是相当丰满。但,这些都敌不过香月惠美之娇美。
“什么事?”
“呃,我倒忘了。”
夏露出微笑。他的笑似乎在告诉路子:浦上这种男人有哪一点好。同为天野教授之优秀门生,两人可说是注定的竞争对手。此次,浦上超越了他,被选定明春派赴西德留学后,夏有更加奚落对手之倾向。夙愿无法达成之失望,路子并非不了解。但,看到他态度如此恶劣,难免感到非男子汉之风度,而轻蔑他。天野教授第一线上的这四位男女?99lib.,说来有如时下人间社会之缩版:互相憎恨,互相倾轧。
教授回研究室后,路子接着起身,靠近浦上身边,“我等你好不好?”讨好般悄悄问道。浦上无情地摇头。
自从浦上甩了她之后,昔日对她的那种欣然笑容,已消失无踪,只处处显示冷漠与不悦。镜片后的清秀眼眸,发出冷澈的光芒。大而圆的鼻子,似乎也对她傲然鄙睨。路子感到十分不解?自己怎会只因献上童贞,便对这个身材高大却不讨人喜欢的男人,如此割舍不去。
她走出解剖房,在准备室脱下白色手术衣,然后提起皮包。却又忽然止步,回到椅子坐下来。她并不是要等浦上,而是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她茫然地坐着眺望逐渐暗淡的校园,夕日和浦上并肩走过小径之情景,无端甜蜜地掠过她心头。
另外两人,仍有事待办。根据解剖记录,填写尸体检验书和死亡诊断书,呈请教授署名盖章,是浦上的工作。夏的任务则是联络葬仪社,订棺木.99lib?,将解剖的尸体入棺。
浦上收拾完解剖用锯、铗、刀子等后,由解剖房走出,刻意地忽略路子的存在,往桌前坐下做他的事。随后出来的夏,看到路子还在,睁大了眼睛露出诧异神色;然后点上一支烟,边吐烟雾,昂然摇摆着芋头一般的头,消失于门外。
浦上不做99lib? 声,故意发出响声写字,似乎在夸张他的不悦,也似乎在冲着她而发,路子伤心地注视着他那眉头紧锁的前额。
不久,浦上掷下笔,边检视报告书,边吹干墨水,然后脚跟重重地敲着地板。不知他焦虑什么,也不知他何故失去平静。至夏回来,他至少看了三次手表。因为按照规定,负责人不可留下尸体离开。他的如此窘态,勾起从前在银座咖啡厅,等她姗姗来迟时的情景,令她感慨万千。
经过约十分,体格短小的夏,背负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棺木回来,当他通过两人身边时步伐踉跄了一下,便自嘲地说道,“中午好象没有吃饭呀”进入解剖房。胡说八道,明明吃了几分面包,路子心中啐道。
夏由里面关上门的同时,浦上便起身夹起卷宗,便匆匆往研究室走,去呈请教授盖章。
路子仍旧独坐沉思,夏又从解剖房出来。
“呃,肚子饿了。尾曲这家伙怎么还不来?难道浦上忘记联络啦?”
浦上去研究室途中,例行先去校工室先联络尾曲说这里的解剖已结束。尸体入棺,实质上由尾曲一手包办,夏只从旁监管。
夏把手伸入白衣内摸索一番,掏出压扁的蝙蝠牌香烟,递一支给路子,自己亦叼了一支,坐上桌子摇摆双脚抽起烟来。然后吐出粘在唇上的烟丝,唐突说道:
“你的心情我十分了解。”
“我不需要人家来同情。”路子坚决答道。
说着她注视有讨厌女人风评的这位医学士,肌肤粗糙、枯黄,眉毛淡稀。另外还获有精于打算,策士型人物风评的这个男人,奇怪地对女人,从不表示兴趣。甚至有些医学系女生,私下表示,和夏先生同房过夜都不必担心。
当路子将一支烟抽完,尾曲已来到。
第02节
翌日,即十二月二日中午过后,为了准备数日前预定的解剖,浦上和夏相偕走向解剖房。
在偌大大学校区,解剖房似乎受到特别冷淡的待遇,孤零零地坐落在校区西北角落。由于从大学附属医院到研究室,徒步需将近十分钟路程,医学生们谑称他为“岛”,有人流放至“岛”,即表示解剖房将添加一具尸体之意。
明治十年落成的这幢房屋,已有将近八十年的历史。但红砖砌成的墙壁,至今仍坚固无比。也许再过五十、一百年都无须修护。它有如置于小器皿上的红学美,只由数条直线构成,说简单朴拙,无气派亦可,只见古旧赭红色砖块之推积,泰然自若地盘脚端坐着,不无旁若无人之感。
出入的门是坚木造的开启式双片门,附装有粗铁条门闩,更显出它的时代性。从前门板上剥落殆尽的油漆,看来,大学当局任由它老旧而不加工,若以好的方面解释,则不无保存原来古色古香之意义。
在此,似乎有将解剖房全盘介绍一番之必要。
站在门前为中央磨损略凹之大理石地板,打开门扉,入门处为两平大的准备室。准备室正面有通往解剖房的单扉门,左右墙壁各有一面窗户。写字桌两张,椅子四把,另有小型书架一个。
解剖房,大约十平,是纵深的长方形房间。全房共有五个窗户,装铁格子的窗户,正面一个,左右墙壁各两个。准备室,解剖房的水泥地板上99lib? 都有油布。天花板,墙壁则为一色的白油漆,十分单调。有如监狱牢房之肃杀冷酷。中央有一座长方形解剖台。另有两部小型电暖气,记录桌、椅子各一张。
浦上走到入口处门前,打开挂在门闩上的锁。这把锁很大也很坚固,是个拨号式锁,一般也称它数字锁,若不谙数字号码即无法打开。夏在此时,站在稍远处,观看浦上的动作。
取开锁后,便将门闩往一边拉,今天倒有些不寻常,比平时来得顺畅,浦上感到诧异,低头一看,不知何故铁条全部涂有一层油脂。油渍并滴到大理石地板。
“怪事。”
浦上呐呐道,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也不怎么在意地打开门,走入准备室,并随手按下墙上两个开关。准备室、解剖房的电灯立即亮起来。玻璃窗户外,另装有木版窗。因此若不打开木版窗,即使白天室内仍然黑暗。
夏把折叠式皮包放置桌上,由墙上取下白衣穿在身上。浦上则由口袋掏出薄型钥匙,插入解剖房内,将他打开。但是相继走入解剖房的两人,立刻呆住了。
呈现他们眼前解剖台上的,是被切割,沾满血迹的女人头颅与手脚,乍看之下,这些令人有闯入服饰假人工作房之错觉。
楞了一会儿,浦上便恢复过来。他抛下仍呆若木鸡的夏,踏着踉跄步伐,由左边绕过解剖台。而就在解剖台下地板,又发现了异物,数一数,大小合计共有五个。每一个都由油纸包装?99lib.,用麻绳捆绑着。一件如邮寄包裹堆的旁边,还掉有一支剪刀。其中最大者颇具重量,压一压则具有弹性。浦上立刻察觉出小包内容,无疑为切成块状之人体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夏似乎亦清醒过来。他亦蹲在地板,检视成叠的纸张。
“这可是油纸和报纸。”他压低声音说。
“别碰它,非立刻向警方报案不可。咦?”
他俩同时注意到,掉在记录桌底下的方形脚踏车手电筒。那是干电池手电筒,为减弱光量,还以手帕蒙九九藏书着。开关还在ON上,仍旧透出淡黄色微光。
他们的视线再度投向地板。并在解剖台下找出一把白色冰冷的手术刀,以及一个麻绳圈。依此推测,嫌犯在此做什么,十分明了。凶手嫌天花板上的电灯太亮,而使用脚踏车灯工作。是否有了预料不到的阻碍,或感到危险,事没做完便匆匆逃逸了。
重新观察解剖台。台上搁有沾满血迹的外科锯一把,手术刀五把。脸朝下的头颅、由关节部分截成三段的左脚、右臂上肘、左臂上下肘,毫无秩序地散乱着。依此看,似乎出自毫无解剖观念之外行人,但从切割的刀法看,却又手法高明,明显地出自解剖或外科等专家。
默默伫立的浦上,此时透过厚重砖墙,听到高昂但哀怨的黑管吹奏声。许是年末大拍卖之街头音乐队。但他却如处身墓地中,忽闻尘世喧嚣似地,平时听来俗不可耐之吵闹声音,现在传到耳朵却感到十分的亲切。
头颅,依发型可断定为绮丽年华女人。从刚才一直爱看又害怕地窥视着的夏,到此时才惊跳起来:
“咦!咦!可不是香月小姐!”
“真的!”
浦上苍白的脸,似乎更加苍白了。他于是聚神注视。毫无疑问,她果然是貌美出众的香月惠美之头颅。
“好,我去报警。”
浦上瞥了一眼倚靠在记录桌勉强支撑身体的夏,急促夺门奔出。碎石子路奔跑不易,他立刻便喘起气来。夏也随后跟上来叫到:
“留下我一个人太残忍了。”
此刻,浦上和夏,再也顾不得失去冷静态度的医学专家,是如何的丑态毕露了。
第03节
田所巡官接到报案,立刻率领一组干员,乘坐吉普车,赶到解剖房门前。然后等待鉴定课拍照人员,由各个角度拍摄现场胶片完毕后,才缓缓蹲下来,打开地上的油纸包。他仔细的保存绳节,切断麻绳,打开油纸。油纸下面是渗有血迹报纸。再打开报纸,苍白丰腴的大腿露出来。如此,一包一包的五个纸包全部打开。结果,内容为:大腿、下肢、99lib?足踝,以及右臂下肘和手掌。
“奇怪,怎么没有身体?”
田所自言自语地说着起身,转眼向解剖台,并以下颚数了一下,头颅、左臂上肘,切成三节之左脚,然后是右臂上下肘,合计只有七个部位。
“左手掌也没有。”水源刑警附和说。
当两人四周查看是,正在打开记录桌下方橱柜的刑警,急急叫了田所的名字。两人走前一看,装身体的大油纸包,和装手掌的小油纸包,也由麻绳捆好,和放在冰箱中的洋火腿,塞在橱柜之中。
“呃,这是……”
田所把“什么东西”下半句话吞下去不语。田所手上拿出来的东西,是塞在大油纸包旁边,白色如同卡片之纸片。
“货签。”水源刑警说。
那是一整叠的寄货纸签,数一数,整整二十张,似乎一张都没有使用过。
田所迅官苦涩着脸将它放置记录桌。货签也好,油纸也罢,这些任何商店都出售的东西,追求来源困难,追求购买者更是难上加难。
“只要有一张,写上受货人就好了。”水源刑警一厢情愿地说。
“不错。我们必须查明,这些小包打算寄往何处,为何要寄这些肢体?”巡官双臂交叉说着。
寄送分尸肢体本身即具甚大危险,凶犯甘冒风险欲寄送,似乎隐藏着重大关键。要寄给怀有深仇大恨的人?邮寄尸体耳朵的一篇侦探小说,掠过田所的脑际。
“可是,这个家伙似乎遇到什么危险,才会逃得如此匆忙。”水源刑警毫无顾忌的大声说着。打断了田所巡官的思考。
“恩,有必要查明什么事故令凶手终止了分尸。脚步声逼近?或分尸太费时间以至天亮了……”
“虽不能一概而论,看他连脚踏车灯都来不及关掉而逃,一定非常匆促。”
田缩巡官默默点了头。面带紧张表情,剪下新发现的大包麻绳。打开油纸,除下报纸。正如预料,包裹内是年轻女人的躯体。
在美术展览会场所看的人体雕塑品,所展现的是强烈的人体美。但生命被夺的真正女人胴体,她的年龄愈轻,它呈现的丑陋则愈强烈。不管想象力多强,还是无法在脑中拼凑昔日这位女人之美艳。
令人感到更悲惨的是,一刀毙命的插入心脏之刀痕。
“手段真残忍。”
田所嗫嚅着,紧抿着他如刀片一般薄的双唇。
接着,巡官便检查堆放在地板上的十四张报纸,有每日、读卖、产经、东京、朝日等多种。可看出凶手的谨慎及避免由此留下任何线索的用心。但是,日期却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以后者居多。最新的一张是包左掌的日本经济新报,那是昨天十二月一日的晚报。
“这是第六版,水源刑警,你立刻打电话去问,第六版几点印出,几点送达贩卖店。”
“是。”
水源刑警大步走出。巡官赶忙叫住他,再吩咐道:
“我想借用这个房间的钥匙,你去找保99lib.管的浦上医学士。顺便去找天野博士,告诉他调查即将结束,请他来验尸。”
接下来巡官便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六把手术刀及铗子、麻绳等用具。手术刀、铗子等都是新的,因此要查明所有人,非调查每一家医疗器具店不可。在此亦能窥见凶犯计划相当周密。鉴定报告说,检查不出任何指纹,凶犯一定戴有橡皮手套。
水源刑警大约过了十分钟便赶回来。天野教授、浦上亦相继进入准备室。
“辛苦啦,结果怎么样?”
“报社那边说,第六版是最后一版,印出时间为下午六点五十分。最近贩卖店出售时间为六点五十分至七点左右。昨天的情形也相同。”
“六点五十分印出,五十五分发售……”巡官边记录着继续发问,“恩,谁接99lib?的电话?”
“编辑部。”
“好,那我可以断定,做案时间为七点以后。喔,天野教授,请多多帮忙。”
教授遭到香月惠美被惨杀的打击,显然已失去往日的奕奕神采。他默默点头。眉宇间显出科学家的坚毅,立刻步入解剖房。
解剖房的门一关,巡官便转向水源刑警,“钥匙呢?”
水源刑警还没来得及回答,浦上便由后面站出来说:
“水源先生说用借用钥匙,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担负解剖房钥匙的一切责任。除非大学当局许可,我不便交给任何人。”
巡官默然注视他。是个狡猾、冷酷的人,大而张开的鼻子,也显示出他的好色。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受困扰的是我。我要先声明,这事不是我做的,但钥匙从来没离开过我身边,昨夜亦如此。我还要再补充一点,这把锁的数字排列,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知道。”
“呵呵,你是说,凶犯不是从门口进入的?”
“不,我这个外行人哪敢如此断定。只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可能打开第一、二道门锁这件事。”
“这么说,他如何能进出?”
“这个嘛。我的意思是,凶手绝对无法打开门锁。因此,凶手有可能是拆开门闩合叶。或者干脆旋开门闩的螺丝钉。”
“有道理。那么请教你,是谁上油,使门闩容易滑动的?”
浦上呆了一下,住口,眨眨眼:
“这件事,刚才和夏君一起开门时我也注意到了。但是谁上的油,我也不知道。”
“昨天呢?”
“昨天……”浦上稍稍皱眉,“没有,我还记得昨天傍晚关门时,门闩还发出叽喳声令人讨厌。”
“什么时候关门?”
“解剖完毕出来,大概四点多。”
“谢谢你,得到不少参考。那么,在你的监视下让我试试开锁可以吗?若要向大学当局申请,太浪费时间了。”
“这个……。”
当浦上迟疑不决时,天野教授由解剖房插嘴说:
“浦上君,没有关系,我会替你解释,你该协助调查。”
“是。”浦上向解剖房回答后,转向田所巡官讥讽地说,“那就先教你数字程序。这么一来这把数字锁,便失去存在价值了。”
说着浦上领先走出。然后等待田所巡官和鉴定课员出来,把挂在门闩的数字锁取下,拿在手上,然后用右手转动。
“先向右转动至3,接下来向左转至0,再右转8,左转6,右转1……。”
他边念着边把转盘旋转至各个数字刻度,锁便无声地开启了。
田所接过手,好奇地检视后说:
“确是坚固又精巧的锁。右3左0右8……”
念念有词,试了几次,田所才满意地交给鉴定技师说:
“你看,如果不谙数字配合的人,要一组一组地按序试开,全部有多少组合?”
“排列组合嘛,等一等。”
技师利用手掌写着数字盘算一会儿后,看看田所说:
“同样数字是否重复,结果不同。大致有数万组合到数十万组合。数量庞大,正确数目一时也算不清。”
“恩,试一次组合,若费时五秒,假定二十万次……。”这次,田所计算起来,“……要十一天半时间。”
“对。当然,第一次碰上答案,和第二十万次碰上答案,概率相同。但以犯罪场合而言,不能依靠如爱国奖券那般的侥幸来计算。”
“不错。你立刻调查一下,除了刚才所做的组合外,是否另有开锁的数字组合。此外鉴定能否使用仪器开启的方式。”
田所巡官吩咐后,转向浦上:
“请问,这扇门本身的门锁,怎么啦?”
门板黄铜把手下方,田所手指处有一钥匙孔。
“这门锁,许久以前便不堪使用了。那是我上此大学以前的事。”
技师立刻插入前端有钩的粗铁丝,结果的确已生锈转不动。田所点头,再去查看门闩的润滑度。左右拉门闩几乎没有阻力,滑动顺畅。他还向技师借用放大镜,费时甚久的查看固定门闩的螺丝钉与合叶。
“合叶,门闩都没有卸下过的痕迹。好了,再来看看内部的门。”田所起劲地说着,大家回到准备室。
准备室与解剖房间的门,是俗称平门的大型单扇门。这道门,似乎最近才换过。它的乳白色光泽,以及透明玻璃的把手,显得光鲜亮丽,但与周遭古旧的气息,有点格格不入之感。
“浦上君,这扇门是最近换装的?”
“大约三个月前,因为旧门破旧不堪才换新的。”
“三个月前。旧门是自然损坏,或者有人故意破坏的?”田所似乎介意换门之事。
“是古老而损坏的,不换也不行。”
“恩。”田所煞有其事地点头后问道:
“强烈主张要换门的人是谁?强烈主张或许太夸张,总之有人积极主张此事吧。”
“虽然不能说积极主张,但是伊藤小姐叫总务课主任来看过。”
“旧门的钥匙是什么样的?”
“因为是明治时代的制品,当然十分简陋。”
巡官又点了一下头,从浦上接过又薄又小的钥匙,插入平门锁孔,试了几次后说:
“这个锁孔里没有上过油,也许很灵活不需要吧。”
田所巡官同时又仔细检查过合叶,若有所悟地说:
“浦上君,检查结果显示,凶手并没有对合叶动过手脚。也就是说和你所说相反,凶手若不是打开门锁,便是从窗户进出。”
浦上镜片后的修长眼睛急促眨了几下,欲言又止,巡官却不予理会,检查准备室的两面窗户去了。
关于窗户,前面已略提过,内侧为双片推出玻璃窗。外侧除装有同样双片推出的木板窗外,在此双重窗户中间,还装设有铁格子。
“防备十分森严嘛!”
田所的问话,感叹不如诧异的成分大。
“是的,从前准备室还当标本保管室时代,据说曾经遭过两三次偷窃,才装上铁格子防备的。”
“有贼进来偷窃标本?”
“是的,那个明治初年扬名一时的毒妇高桥阿传,死刑后便在此解剖。当时泡在酒精中的内脏之一部分,即连瓶被窃。现在校庆时展览的据说是赝品。并非一般窃贼偷的,可能是变态性收藏狂。”
浦上虽如此回答着,内心似乎有其他心事,表情显得痴呆。田所巡官嘴上虽也应着,眼睛却十分锐利地查看窗户每一角落。玻璃窗,木板窗都十分紧,上下栓都插得很紧,并无一丝疑惑的余地。铁格子直径有一点三公厘粗,相隔仅五公分,推拉都丝毫不动摇。不久,田所便放弃了检查,稍站开取出手帕拂下衣服的尘土。
接着他又进入解剖房,教授正俯身于解剖台,聚精会神于验尸。田所巡官,对此房的五处窗口都做了彻底检查,得到和准备室相同的结果。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的浦上,获悉最后一面窗户亦毫无异常时,吁了一口气,指一指天花板说:
“巡官,你看那个洞怎么样?如能从仓库搬来梯子,也能爬到屋顶的。”
“那是什么洞口?”
“通气口。”
“一般体形的人能从那里出入吗?大小有多少?”
“我从前在图书馆看过蓝图,但忘记了。老师,您还记得吗?”
教授默默仰望了一下天花板,提不起兴趣地摇头说,“我不知道,去问建筑系的浅井教授好了。”
“我去问。”一位刑警轻快地走出。
“除非猴子,一般人哪能从那里进出。”
“哈哈,爱伦坡的故事?被害者为女人,又是密室,接着便是贫民窟啦。”
一旁的年轻鉴定课员,发出轻佻笑语。教授对于疼爱的美貌学生之死,受到如此调侃,似乎十分不悦,毫无笑容地摇头说:
“不可能,小型的日本猴也许能,但也无法将被害者带入。即使头部能进入,肩膀也会堵住。”
浦上鼓着双腮,一言不发。巡官瞟了他一眼,突然提高嗓子说:
“除此而外,和外部有连接的只有下水管,自来水管,瓦斯管三项而已,难道还有地下道不成?”
“也难说。因为这是明藏书网治初年的建筑物,或许有。如有必要,可把油布剥开来查验如何?”
看到技师一本正经地如此说,浦上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说:
“别胡说了,哪有什么地下道。去图书馆查看建筑资料即可明白的。”
“查资料,不如实地勘察较确实呀!”技师温和但毫不妥协地答道。
不久,水源刑警回来说,通气口为二十公分见方,离地高度四公尺五十。
“这么说,凶手的出入通道,可说已经限定了。也许胡来,但真有必要剥开油布来勘察地板了。浦上君,你以为如何?”
第04节
从当天晚上至翌日十二月三日,侦察中得到了不少结果。在此,首先记述天野教授的检验报告:
一、现场发现的被分尸肢体,全部属于香月惠美。
二、死因为深达九公分至心脏的刺伤,几乎为一刀毙命。凶器是手术刀,或类似手术刀之刃物。其他部位无受伤痕迹。
三、行凶推测时间,十二月一日上午九时至十时。
四、尸体分解,出自熟练者。
五、凶杀时刻与解体时刻有数小时相隔。由解剖台少量渍血之特点观之,杀害现场显非解剖房。凶犯似将血液流光后之尸体搬入解剖房,再加九九藏书以解体。
六、被害者怀有身孕一个月。
杀害现场非解剖房此点,从一日下午此地执行解剖之际,并无异常,可做证明。
验尸报告一出,侦察刑警立刻出动寻找凶杀第一现场,以外地很快便寻获了。
大学校区后方,为与文教区不甚搭调的温泉旅馆区。在该风化区末端,即邻接大学围墙的死巷里,有个安全经济会分店的地下室,便是本命案的第一现场。前年夏季,这家民营的金融机构——安全经济会,曾大肆宣传,喧腾一时。但由于不法经营,被政府以违反金融条例遭致停业处分,而闹了一阵子以后,这家分店随即.99lib.关门成了一间空屋。
香月惠美可能是接获凶手电话,被引诱到这个地下室来。由于她的被害,地板以及一面墙壁,已染成一片血腥。从惠美轻易应邀赴约一事看,凶手可能为她所熟悉的人。在这样的旅馆街地区,凶犯之举动及被害者之影姿,并不会受到特别注意。凶手选择此地点,可谓相当高明。
另一方面,鉴定人员再度对解剖房做了彻底检查。油布剥开后,地板为厚厚的水泥地,不但没有地下通道,地板、窗户、房门、天花板等,也无任何新发现。他们唯一的收获为“惊叹”,他们由衷赞叹明治时代的工程师,如何具有工程良心,解剖房建筑如何坚固之事实而已。由此也判明,凶犯除了打开门锁出入外,别无他法。
而数字锁的检验结果亦判定,除了一组合之外,并无其他开启的数字组合,同时使用仪器亦无法打开。现场遗留品都是新的,由此方向的侦察,毫无成果。也就是说,这些资料显示,除非打开门锁并无他法,这也成为缉拿凶手的唯一指向了。
三日上午,田所巡官再度前往大学时,这些侦察资料大致上已查出。他在准备室首先传讯了工友尾曲。
尾曲,四十岁,肌肤黝黑,虽将近六尺高,但胖胖的身材看来只有五尺五。他最大的特征为脸部:两个月没有理发的光头,金壶眼,及浮出几条皱纹的宽润前额。
巡官还记得,某周刊杂志曾经刊载过“与尸体同眠”题目之猎奇记事。但是,从昨夜以来的探察得悉,此人尚有杂志不曾披露过的秘闻。
天气不热,尾曲却从腰际抽出古旧的毛巾,频频擦拭额上的汗珠。
“坐下来吧!”巡夹采高姿态地说:“据说,你常和尸体同眠一床?”
“刑警先生,您大概看到‘周刊日报’的吧。那可是夸大其辞,其99lib?实并没有常常呀!”
“你不觉得害怕?”
尾曲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露出猥琐微笑,“如果害怕,什么事都会害怕。就算路边的小碎石.99lib.也会感到害怕,反之,如果不害怕,什么事都无所谓害怕的。”
“尸体和碎石子不一样吧?”
“也许。我不懂深奥的理论,但我不怕尸体。刑警先生,你我虽然不同,但早晚也都会成为尸体。自己害怕自己,不象话吧?”尾曲搬出歪理来。
“尤其是美女,不怕您见笑,那可是美妙到极点呢。当然碰上美女的机会甚少。”
他似乎是头脑简单的人,非常自豪与尸体同眠之事。
“说到美女之事,”巡官把话题引入正题,“是你杀害了香月惠美的吧?”
“乱说,您可别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她被杀的地点就在附近,你偷溜一下便能来去的地方。”
“真是胡闹。刑警先生,我有杀死那个女人的特别原因吗?”
“不容你说没有。某次你与女尸同眠时,撬开尸体口腔拔取金牙,被香月小姐识破吧。她如果报告天野教授,你将会立刻被大学开除。工作、住所俱失的你,立刻将沦落为无业游民。幸好香月小姐没有揭穿此事。但是,天下最莫可测者,秋天与女人心,谁知何时,她会改变心意告诉天野教授。在此情况下,你被怀疑杀人灭口,是无可奈何之事。或者,你那天晚上有不在场证明?”
尾曲张着那对金壶眼,拼命压抑激动的情绪,不久鼻尖冒出一粒粒的汗珠,他抗辩道:
“刑警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说此话?毫无根据地捏造此话来吓唬我也没用的。我尾曲,不是那么容易便投降的人。”
巡官睨了对方一眼,缓缓由内口袋里拿出桃红色的小册说,“我并非胡说。香月小姐的日记有记载。你难道忘记了四月十日这个日期?让我来念念给你听。”
“不要!不要!”尾曲猛烈摇手地叫道,“他妈的!这个丫头,看来温顺善良,却是个佛面心恶的夜叉。”
他汗脂渗出。嗫嚅痉挛,激动异常。
“刑,刑警先生,那是谎言,是那个女人捏造出来的胡言乱语。那种事若被相信,还得了。”
“香月小姐有中伤你的理由吗?”
“我怎么知道。刑警先生,您好象已断定是我干的。可是,那晚我在太平间,除上厕所外,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呀,您可以去问问别人。”
尾曲说着再度以脏兮兮的毛巾擦着脸。
第05节
矮小的夏却是个令人生厌的人,有喃喃自语的习惯。他一到便取出蝙蝠牌香烟,点上火,跷起二郎腿摆开架势。九九藏书
“昨天,你和?99lib?浦上君打开此门时,有没有感到奇异的事情?”
“……呃,很可惜,没有。”
“前藏书网天傍晚,离开此地时,浦上君有没有可能忘记上锁?”
“不可能。上外面的数字锁,我,伊藤路子,尾曲都在场看到。”
“这里的新门锁呢?”
“我和尾曲抬棺木先走出,所以不知道这扇门的事,但伊藤小姐应该知道。”
“棺木要送到哪里?”
“附属医院四楼有太平间。四个人.99lib.一起抬到那里,留下尾曲守灵后便回家。”
“马上就回家?”
“浦上君立刻便回家啦。我和伊藤小姐还上了香,大概坐五分钟才离开。”
“你认为伊藤小姐如何?”
“她是好人,我只有这一点看法。”
“听说,你对异性毫不感兴趣?”
一直对答如流的吓,到此时筱地噤口不语了。接连猛吸几口香烟后,干蜡般的脸孔才呈现赧然的苦笑。
“说实话,那是太夸奖我了。我并非圣人或木石,身为男子汉,面对异性岂有不动心之理?只是圣人君子之风评一旦传开,即会受此束缚,不能随便行动罢了。对于我本人,却非心甘情愿的。哈哈哈。不过,目前正处于非全神贯注研究不可的时期,这样对我未尝不是好事。”
被奉为圣人君子,却心不甘情不愿的,想到夏的内心,即使站在听众立场的田所,也不免有难为情之感。
“你知不知道数字锁的号码组合?”田所不在意地转移话题问道。
“不知道。浦上君这一点非常谨慎,绝对不可能泄漏。不,说他谨慎或许是语病。他只不过是为了不辜负教授的信任,战战兢兢罢了。”
夏露出枯涩表情,然后用下巴指指那扇平门:
“即使那扇门的钥匙,不仅不给别人摸,甚至不让外人看。”
“我明白了。顺便请教你,一日晚上的行动。”
夏顿时扬起眉毛,口吻变得十分不悦,“什么?警方认为是我干的?”
“不不,这是针对所有关系者的例行问话,不必介意。”
“原来如此。但站在被审问者立场,即使清白,亦会感到不愉快的。那天晚上我和平常一样,回宿舍睡觉了。”
“你租的房子,能不能不被别人发觉地出入?”
“你有怀疑起我了。我可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因此无可奉告。”
夏说着,皱眉吸起已燃至手指的香烟。
第06节
伊藤路子,由于留一头长发,更显得娇小玲珑。为了弥补这个缺点,她穿着赭红色高跟牛津鞋。
橘红色毛线衣,深红色宽大百褶裙,以学生身份,穿着如此鲜艳,是为了吸引浦上的注意吗?她虽非美女,却也非貌丑。虽然现在为了一个男人,陷入爱情苦海中,其实她的性格,与其说感性,毋宁说为意志力强的理性女人。
“你对被害者香月惠美,有何看法?”
“她长得很美。女人一旦美艳如她,即使早死也无憾才对。虽然横死是不好。”
“她横刀夺走你的爱人浦上君,你作如何想法?”
“作何想法?应该说心情复杂吧,一方面她既然如此美,被抢走也无可奈何。另一方面当然心有不甘。”
语气恬淡,九九藏书不含一丝感情。
“你不因消除了绊脚石而感到称心?”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明白?香月小姐一死,浦上君不九九藏书就回到你身边。你没有如此想过吗?”
田所抱起甚大兴趣,观察她将如何反应。出乎意料,路子垂下肩膀嗫嚅着肯定:
“是有这个想法。可是,我没有杀她。”
巡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浦上君现在陷入非常不利的立场。因为只有他一人握有钥匙。但是,他若把数字锁的号码组合泄漏给别人,或者疏忽保管钥匙之责,凶手便有他人之可能性。你说如何?”
她垂下眼睑,稍稍思考后,抬头摇了摇说:
“他对门锁的事非常神经质,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
路子的回答,有意无意地将浦上更进一步推向有罪的境地。
田所紧接着问道,“你前天晚上七点至昨天早上,如何度过?”
“我?没有做什么。只是情绪低落不想做任何事情,十点后便睡觉了。”
“还有,解剖完毕后的傍晚,你记不记得这个准备室与解剖房之间的门,浦上君有没有上锁?”
“锁了。他拉出钥匙后,握住把手推了两三次才放手。平常他是如此试的。但那一晚,他做得特别粗暴,所以特别记得。”
“听说,你主张换这个门,有什么理由吗?”
路子吃惊地注视了对方一会儿,刹那间又恢复,摇摇头说:
“没有理由。旧门已损坏至不成样子。就算我不提出,也有人会提出换装的。”
“前天傍晚离开时,你还记得浦上君锁上外面的门吗?”
“是的,他上锁后也拉了两三下。他这个人猜疑心重,在那种场合也会表露出个性。”
路子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了对浦上之批评。田所没有理会,紧接着做了最后询问。频频改变问话方向,是田所巡官的得意技巧。受到眼花缭乱询问而感到眩惑的嫌犯,偶尔会说溜嘴。
“租屋在神保町?从这里搭电车只十五分钟路程,夜半能不能偷溜出来?”
“虽然很困难,若经过院子或许可能,但我还没有试过。”
她的回答十分镇静。但在此询问中,她手中的手帕已被捏成一团了,这也没逃过田所的目光。
接替而来的是浦上。他似乎十分明白,事态进展之不利性。他眨着厚眼镜下稍肿的眼睛,一开始便显得有些紧张。
“你知道香月小姐怀孕的事吧?”
听到此问话,他立刻变了脸色,却只白着眼睛不肯开口。田所看到如此便露出微笑,因为此刻最佳手段便是让对方发怒。
“她逼你结婚,你却坚决主张堕胎。香月小姐于是奚落你,说你是采花贼……”
“请等一等,什么是采花贼?什么叫做采花贼?”
“别那么生气嘛。也许我的说法不对。但香月小姐的日记里有这个意思的记载呀。她想拿肚子里的孩子来缠住你,因此打算排除一切困难生下来。或许是我的想象:当香月小姐肚子挺出来后,你们的恋情,不可能不被天野教授发觉。你当知道,他是个冬烘先生,是不会接受你的博士论文的,甚至你的前途也将为之断送。因此,使用你最拿手的手术刀,一刀刺下,也许你没有想到她会留下详细的日记。”
“胡说,你这个人真没礼貌,我要告你诽谤罪。”
浦上十分震怒,来势汹汹的。田所把喷在脸上的唾液用手帕擦干,继续说:
“没有关系,我只是照事实说出来罢了。”
“哪有什么事实。我和香月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不可能记在日记上。一定是你的故弄玄虚。这是没教养的人耍的手段。”他否认的口气虽十分强硬,但却无法掩饰内心的动摇。
“那么检验胎儿证明出来的话,你将如何?”
“开玩笑,一两个月大的胎儿能检查出父亲?”他以鄙视外行人的口吻说道。
“嗬!你倒很清楚一两个月的?”田所揶揄他。
“我也学过99lib?基础的妇产科,三个月以上时外表才看得出来。”
“好了,别再生气啦。请教你,一日傍晚,解剖完后的事情。据说你显得十分焦虑,又是什么原因?”
“什么?”他睨了一下唾道,“我怎么知道。”
“你别凶巴巴,我再问你另一个问题。依昨天的调查,这幢房子除了两扇门外,并无其他通道。同时也判明,门闩、合叶都没有卸下的痕迹;坦白说,这个事实意味着,你若非凶犯即共犯之事。一日傍晚,你的确把两扇门都上了锁。这一点我们也承认。但是,有可能,你假装回家中途又折回,将门锁悄悄打开,然后其他事则交给共犯去做。”
“没有这回事,这是你的推理过头。既然钥匙由我一人保管,因而遭致如此不愉快嫌疑,也是无可奈何。可是,你说有共犯,那就请你把他逮捕来给我看。你不能因侦查无进展,就拿小小可能性来威胁我。这样做未免太卑鄙吧!”浦上愈说愈激动,起身反驳。
“你说那是小小的可能性。好吧,那么就来说其他的可能性。一日晚上至第二天上午,你在何处?”
“当然是在自己的房间。”
“那是谎言。”巡官的口气不留情。“不错,你的确回过宿舍。但立刻又换衣服外出,一直到翌晨都没有回来。这一点你如何说明?警方不是光吃饭不办事的。我们已经探问过你邻居,并握有五人的证言。这样你还能坚持说没有外出?”
浦上语塞似地住了口,双手抱头,不再发出一句话。
第07节
侦查遭遇难题,呈现胶着状态,是又第二天即四日开始。
工友尾曲的回答,可说一派胡言,警方查明,他当晚只做了一小时左右的守灵后即溜出,到酒铺买回烧酒,便以豆瓣酱配酒自酌自饮至九点,然后蒙被睡大觉。但是,这一段的行踪却无人能证明。
“一查即揭穿的谎言,还敢煞有其事地说出:他究竟是无知,或者是恬不知耻的坏蛋?总之,他是个不可信任的家伙。”水源刑警气得粗声骂道。
“但是,凶手必须是熟练手术刀法的人。那个萨摩的乡下佬,有这个技能?”
“原来如此,说来他可真有一点象上野的铜像(西乡隆盛,萨摩人,明治维新功臣)。难怪我有似曾相识之感。哈哈哈。”水源终于平息怒气,笑出声来。
凶手遗留于解剖房现场的物品,经过查证,正如当初预料,找不出一点线索。同时,使凶犯匆匆逃逸之原因,以及凶犯细分尸体欲寄送何处之事,也都不得要领。警方本来预期,浦上的坚持不会太久,一旦俯首认罪,真相即能大白,而不怎么如意。报纸、电台之报导,亦登出:“某有力嫌犯正在侦讯中”、“破案只是时间问题”等乐观论调。
浦上是以任意应讯方式被传讯的。但自从清晨接受讯问以来99lib?,一直坚决否认犯行之外,还顽强地保持着沉默,不回答一切问话。使原本十分乐观之侦讯室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下午两点左右,自称菊香的艺妓,和鸨母模样的中年女人来到警局。她们自我介绍:菊香为池袋二丁目风化区艺妓户“东”之艺妓,陪伴之中年女人为同地区酒楼“神奈川”的女老板。
她们异口同声地申述:别再为难浦上先生。
“你们也太过分了。浦上先生当晚和我同宿于‘神奈川’的呀,怎么可能是凶手?不信,可问这位老板娘。”
“对啊!浦上先生每月一号都会光临我们的酒楼,和菊香小姐过夜。问问我们的女招待,女中、用人也能证明。”
她们媚眼乱抛,搔首弄姿,一口一声地咬定。使得应对的巡官,感到手足无措。
菊香,是个性感、体态稍显丰满的美女。若把路子比拟为苹果,则此浑身散发女人味的艺妓则为多汁的熟柿子,正是医学士喜爱的类型。
那两个女人离开后,警察局留下一阵沉淀般的脂粉味,久久不散,田所巡官双臂交叉,沉思起来了。
解剖完毕,浦上的焦虑与坐立不安,莫非由牵挂与菊香的约会所致?可是,浦上若真的拥有不在场证明,凶手又会是何人?昨天,巡官虽提到共犯存在之事。事实上,一般除非嫌犯为职业杀手,或者流氓,否则如浦上这等知识分子,是不可能99lib.有共犯存在的。他应该十分了解,单独犯罪,不易泄漏秘密;同时他并未与犯罪集团挂钩,寻求共犯不太容易。
巡官无从解答此问题,只好踱回侦讯室。浦上仍旧抱头沉默地坐在原位子。
“浦上君,你既然有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不说?”田所多少带责备口气问道。
浦上听了此语吃惊地抬头。朝东的侦讯室,正午过后便显得有些暗,在此暗淡光线中,浦上的变色十分明显。
“你不是在酒楼过夜了?刚才一个花名菊香的艺妓来过。”
“菊香来这里?”
“不错。和‘神奈川’的老板娘一起来。”
“呃……”
浦上突然发出悲痛呻吟,双手掩面地哭泣起来了。巡官大出意料,呆然注视着哭泣不停的浦上。终于忍不住地拍拍他的受臂。
浦上的哭泣更加激动,“混蛋,傻瓜,我没有说,菊香这个鸡婆……”
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咒骂声:
“……完了。我的德国留学吹了。博士学位也吹了。呃!混蛋!混蛋!”
他边恸哭,边责骂菊香。招妓夜宿青楼之事,一旦为正直不阿的天野教授知悉,留学西德无疑将成泡影。因此,浦上宁愿一直不透露自己的败德行为,而等候警方查获真凶。可是,却因菊香的出面,苦肉计失败。他的失望,他的打击多大,田所也能体会。田所留下痛哭不已的医学士,走出侦讯室。
不久,赶赴‘神奈川’酒楼的刑警打电话回来说:经向酒楼经理、服务生、女中探听结果,浦上的不在场证明,获得证实。
再度回到侦讯室的田所巡官,轻拍还哭泣的浦上:
“男子汉大丈夫,需要面对现实。你的清白已获证实。但是,凶犯若是别人,他进入解剖房,必须向你请教数字锁的暗码,和借用钥匙。这点无可置疑。我问你,你究竟把暗码、把钥匙借给谁?”
田所虽稍显强硬、直截了当,但他不得不以此诘问。
“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借给任何人。”
“坚持也没有用。照道理,除非向你借钥匙,向你请教暗码,那扇门怎么能开?”
“我不会。我说没有借就没有借,那把钥匙从来就没有离开我身边。”
田所巡官改变口气,温和地劝道,“浦上君,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坚持吗?你冷静思考自己的立场看看,你的不名誉行为,既已被揭穿,天野教授也已不信任你,如今你再如何表现保管钥匙的责任,也无任何意义了。因此……”
“假定凶手向我借用钥匙,向我请教暗码,我已受如此重大打击。我对他唯有气愤,也不会为他保护名誉而保守秘密的。如果我知道凶犯何人,不必你来盘问,我会自动举发。”
浦上的话,的确有道理。表情也认真。田所巡官茫然呆立不知所措了。
第08节
岁末巡更的梆子声,逆向寒风由远而近。侦查本部的一室,仍旧灯火通明。灯光下相对一张桌子,田所与水源木然呆坐着。其他刑警大都已下班回家。田所巡官却抱着留守一段日子的觉悟。
“浦上既然是清白的,凶手便剩下三人中的一人啦。”
“而且,他们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不明确。”
“可是,夏没有动机。”
“对。而尾曲没有使用手术刀的技术。不论他当过多久的解剖房工友,只是没有实际执过刀,不能说他练习过。”
“这么一说,路子女士的嫌疑最浓厚了!”
“可是,她如何能进出密室,无法解释。头痛问题便在此。”
无论如何困难案件,从没有叫苦过的田所巡官,此次却犹如受到重击般地软弱起来了。他俩不约而同地叹气,默然呆坐。
不久,田所注意室温下降,起身走近暖炉加炭,倒两杯茶放在桌面,重新坐下。“当!”清晨一点的钟声嘎然而响,打破了深夜宁静的侦讯室。
十二月五日早上,在沙发上假寐的田所,感到疲劳没有消除,身体处处疼痛,衬衫领口也污秽、起褶。在盥洗室镜子面前,虽仅三天,自己面容却憔悴不堪,腮边的胡渣,显示出苦闷痕迹。说来此一战还不知何时能结束?胜利将属何方?委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打开早报,每一家报纸的标题都是‘侦查陷入苦境’‘破案可能拖延’的悲观论调,刺戳着田所的心。
他下定决心,去拜访星影龙三先生,是在案件陷入悬案之色彩愈加浓厚的一天下午。
星影氏是一位公司设于丸大厦的贸易商,却具有锐利直觉、优越分析力,能把推理才能活用于完全不同行的犯罪侦查。他也是不知解决过多少次,即将陷入迷宫悬案之奇特人士。
田所巡官敲门,因事先已联络,一位大眼睛女秘书,立即引他进入内室。能眺望东京火车站月台的这个明亮房间,其布置与其说是办公室,毋宁为居家的客厅。星影氏悠闲坐在绿色桌子后面迎客。
“嗨!请坐。”
星影氏面露笑容,把手中文件交给秘书收拾,请田所入座。窗户对侧墙壁上,挂着一幅未来派画家卡鲁拉的妇女像。?99lib.另一边墙上,则挂上另一幅罗素的风景画。两幅感觉迥异的画,竟然能不失调和,共处一室,便是星影氏艺术眼光之高超处。
田所清清喉咙,把案情依序说明了一番。依过去经验,田所知道,即使自认为无关紧要之细微枝节,都能成为星影氏解谜关键。因此,田所巡官的说明,可说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说完,田所如诉完病症之患者,抱着期待、恐怖的混合表情,99lib.期盼他的回答。
星影氏挂上爽朗笑容:“田所君,蛮有趣的嘛。我喜欢奇术,因此推理小说的密室案件读过不少。引发爱伦坡为‘贫民街’的蒙巴尔斯的德拉库尔小姐命案之记录,我亦托人从巴黎的古书店找来看过。但是一般而言,推理小说的密室案,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都利用机械式操作关闭门扉。这一点我不大欣赏。而且,大部分的密室案件之密室状态,都非必然性居多。凶手实际上不需要密室,却刻意制造成密室案件。说来,不过是作者想出密室谜团,欲拿出来夸耀,而把它写成密室案件罢了。这一点,我认为十分可笑。话说回来,我只听到你说明,谜团已解开泰半了。不,密室之谜,已完全解开了。”
田所哑然望着若无其事说着话的星影氏。
“您说谜题已解开,是指凶手如何出入密室之方法?或者凶手之名?……”
“两者都是。”星影氏简短地断言道,悠然地抽烟斗。
“没有共犯吧?”
“没有。单独便能做案。只要明白进出方法,凶犯之名,自然便能明白。”
“进出方法?究竟从哪进出?门是关闭的。此外与外部有联系之处,只有天花板的换气孔、下水管、自来水管、瓦斯管而已。不可能是下水管吧?”
“不是。”
“瓦斯管?”
“不是。”
“那么是通气孔?”
剩下的孔道,便只有天花板的通气孔了。但是二十公分见方的孔道,凶手既无法进入,更无法搬入尸体。
果然,星影氏大大摇头道:
“不是,凶犯又不是侏儒,也不是猴子或蛇。他是五官发育正常的成人;因此,绝对不可能由天花板进入。何况想到下水管,更是愚不可及。进出口在别处。”
田所巡官侧侧头,露出不解的表情。两扇房门都上锁,窗户双重,中间还有一层铁窗。再加上通气孔被否定,那么不是没有通道了吗?但是,星影氏却言之凿凿地认定凶手进入解剖房,又走出。难怪,田所会说这是谬论。
“虽说是反驳您,但这么一来就没有进出之处了……。”
当田所说时,水源刑警由秘书带领,边擦汗边走进来。他向熟识的星影氏做个注目礼,便坐到田所的身边:
“听说您在这儿,便急忙赶过来了。有一件事想向您报告。”
“什么事?”
“有关尾曲的事情。”
水源刑警,仍然气喘如牛地说:
“我听到他在战争中驻守过菲律宾。于是去找当时同一排的前上等兵和前中士班长,打听他军队里的事情。”
“嗯。”水源欲报告什么,田所一时亦弄不清楚。
“据说尾曲在部队一直属于野战炊事班,担任屠杀牲畜工作。战争结束时,他的剥皮、剁肉、刮骨技术,进步到不输专业屠夫的程度。”
“什么?”巡观不知不觉提高了声调。
从没想过,那个工友竟有如此技术。那么,将香月惠美杀死分尸的人,尾曲的可能性便可成立。
“可是他无钥匙。怎么能进出解剖房?这一点如何处理?”
“有关进出解剖房的事,星影先生九九藏书现在就要告诉我们。你也好好恭听。”
“我也很愿意洗耳恭听。”水源刑警改正坐姿郑重地说。
“你们两位,似乎一开始便陷入凶手所设的圈套,迷失了侦查方向。”
“……”
“例如,要是浦上为凶手,他为何把尸体搬入解剖房,加以分尸?因为钥匙持有者只他一人,嫌疑当然会落他身上。只想到这一点,应可明白他并非凶犯。”
被这么一点,的确如此。
“欲明白案件真相,需避开凶犯所设圈套,重新审视案件才可。谜团应不难解开。这么说还找不到谜题吗?”星影氏露出戏谑笑容,轮流观看两人说道。
第09节
“田所君,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哪一点?”
“譬如,凶犯为何不把解剖台上的全部纸包,放入记录桌下橱柜里?”
“……”
“或者,从反面想亦可。”
“从反面去想……。”
“也就是说,为何只放身体和左手掌。”
“我是认为,他正在处理的途中,突发事故,不得不中途放弃逃逸。”
星影氏立刻抓住话柄,质问过来:
“稍等。刚才你说凶手为‘他’是否有显示凶手为男性证据?”
“没有。”巡官赶忙否定道。
“凶犯可能是女性呀。那么你们调查过,突发事故为何事?是否夜间巡逻人的脚步声,或者其他紧急因素?”
“调查过了,但无法确定。”
“还有,凶犯为何把尸体切成那么小块?假定是企图把那些包包拿到邮局寄送。身体的那一大包,如果能通过邮局窗口.99lib.,比身体重量、体积都小的脚部,手臂部分,又何必切成那么小块。又何必花那么多时间去切断与包装?”
的确非常有道理。
“还有。凶手进入第一、第二道门的事不提他。但是,匆忙逃逸之际,还把第一、第二道门上好锁才逃,又何故?不是很不合理吗?”
“……”
星影氏说得十分清楚,巡官静静倾听。
“若是这些疑问,能提出完整解答。密室之谜,便能毫无疑点地解开了。”
“您既然已明白凶手是谁,和犯行方法,就请不要让我们干着急,告诉我们吧。”
星影氏听到此话,掀起唇角,露出怜悯、藐视或两者都可解释的表情说:
“凶手在包尸体中途,放弃不做了。看到此情况,你们将做如何推想是很自然的事。凶手的目的就在此。”
“嗬?”
“凶手一开始便没有把尸体全部包装起来的打算。”
巡官有如坠入五里雾中眨了眨眼,“我,搞不清楚。”
“也就是说,凶手的意图为,让你们认为凶手企图把尸体分尸,寄往某地。其实,凶手根本就没有寄送尸体的打算。”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看法,田所、水源都感到更莫名其妙了。
巡官把刚点上的香烟,抛入烟灰缸,不由挺起上半身问道:“那么,为何又包起来呢?”
“答案非藏书网常简单,凶犯为了要使人相信,尸体是在解剖房打包的缘故。”
“什么?!”
“为了要假装在解剖房分尸之故呀,为了把侦查导入错误方向之故呀。”
“那么,凶犯没有进入解剖房?”
“我并没有这么说。凶手是光明正大‘进出’的。”
“不懂,完全不懂。请您具体说好不好。”
“哈,哈……还不明白吗?”星影氏爽朗地笑着,一句一句明确地说:“凶手是利用天花板的通气孔的。”
“通气孔?”
“不错。为了此事不被发觉,故意在门闩涂油,假装由那里进入,涂油的门闩便是障眼法之一。凶手到处布置了此种障眼法的呀。”
“请稍等。进出通气孔,不是和您刚才的说法有矛盾?我听您说,凶犯并非由通气孔走脱。”
“冷静一点。没有必要由通气孔走出。凶手不在室内。”
真是答非所问。
“这也和刚才的回答不同。您说凶手光明正大地由正门进出。”
“你再冷静听我说。第一、你们受到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认定尸体在解剖房分尸,是错误之源。分尸地点,可能在引诱死者去的那间地下室。由杀害时间与分尸时间有间隔判断。凶手在上午把死者引诱至地下室加以杀害。然后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再来慢慢分尸。然后,等到夜晚,三度来到地下室,将某些肢体用油纸包装,有些部分则没有包装,把它搬到解剖房屋顶,由通气孔投入。梯子,仓库里可能有。当然往下丢,会留下痕迹,很可能使用绳索之类,将它轻轻吊入应放置地点。”
老练的田所巡官,显然对此非现实之案件,甚感头痛的吧,频频侧头问道:
“那么,手术用刀子,外科锔子也是从通气孔投下的?”
“不错。为了假装在解剖房做过分尸。”
“油纸、报纸、麻绳圈、剪刀,全部也是吗?”
“正是如此。这些都是为了加强印象,在解剖房加以包装为目的而放的。尤其,脚踏车、手电筒,还包一层手帕,假装进行中的光线怕外泄。开关停在ON上,是使人相信,在匆忙中逃脱呀。”
“原来如此,那么留下货签,也是为使人相信,打算寄送这些尸体的?”
“不错。”
谜题一个一个地解开了。巡官亦了解地点着头。但又似乎忽然有所疑惑地反问道:
“但是不对呀。货签是收在记录桌下方橱柜之中,不可能由天花板投入。就算使用绳索操作,亦不可能把货签,手掌放入橱柜里,又关上门。”
“恩。”
“还有。通气孔是二十公分见方的洞口。手肘、脚也许能通过,但是身体太大,不能通过呀。”
“不错,你的这两项疑问我承认。但是,货签、身体、手掌这些部分,不是由通气孔投下。”
“那么,又从哪里进入解剖房?”
星影氏毫不慌张地答道:“通过正门。通过两扇正门进入。”
“可是,星影先生,两扇门都上闩上锁的呀。”
“那么。在没有关门以前,送进去就.99lib.可以吧。”
“可是,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会被人发觉。”
“不,这件事可以做到。只是你遗漏它的可能性而已。”
“可能性?……”
看到田所无从了解的表情,星影氏叱声道:
“独一无二的可能性。那就是放入棺材带进去的。”
第10节
放在棺木里!原来,夏便是凶手。
巡官遭到雷击一般地注视星影氏良久,他委实无言以对。
“向葬仪社订购棺材,收入仓库保管,不是例行公事吗?案发当天,棺木送到,将之收入仓库,然后从那间地下室把身体搬来偷偷放入棺材中。或者去运回棺材之回程,顺便弯到地下室,放入身体包装也不一定。反正,就在大学附近,做任何事都非常方便。但是,这些事的调查是你们警察该做的范围,与我无关。”
“但是,”田所巡官如同拼命抗辩的被告,叫道:“假定放在棺木里搬入,即在解剖房关门的前一刻,以正确时间说,是下午四点半前。那么包装左手掌的报纸为当天下午六点五十分印就的晚报最后一版,又如何说明?单依此点而论,一切解剖房里发生的事情,应该是下午七点以后才符合时间。”
星影龙三氏,没有立刻回答,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口烟才说:
“……田所君,你这位警官也未免太单纯了吧。手掌纸包是和身体不同时间带进去的呀。”
“不同时间……?”
不同时间是指何时?
“我说,这个谜团的时间,可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关门前搬入身体。第二阶段为,夜里由通气孔投入许多东西。然后第三阶段则是第二天的十二月二日,夏和浦上医学士进入解剖房的时候。带入手掌包装便是在第三阶段。夏可能携带有皮包之类吧。手掌可能就放在那里。然后等浦上神魂颠倒,惊奔而出时,迅速打开橱柜放入,自己也假装惊吓不已狂奔而出的吧。货签放入的时间,可能是第一阶段,也可能是第三阶段。但此事无关紧要。只是,这个诡计之主要目标,如刚才你指出,利用日本经济新报最后一版,将尸体分尸的时间,限定为下午七点以后之事。刚才我举出疑点之一,即凶手为何把尸体做以上之细小分尸,理由亦在此。
“包裹在日本经济新报,放入橱柜里的包装,不能大到引起人注意的程度。放在皮包里,要不受浦上医学士注意才行。那么,其他四肢若不切成小块,单单切下一只左手掌,也会引起警方疑惑。因此,右手掌,双脚足踝也都切下来,并也把上肘下肘都统统切割下来了。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反而引起了我的注意。”
星影氏抬起“知道了吧”的目光向田所注视,田所巡官默默点下了头。
“把身体放入橱柜,固然为避开收尸无业老人之尾曲的耳目。但是,放左手掌则另有理由。”
“什么理由?”
“最初你曾经说过,尸体之一部既已藏在记录桌下边橱柜,便不能认为分尸过的尸体,由天花板藏书网投下。不管用绳索如何操作,也不能将货签或手掌,放入橱柜,又把门关上。”
“是的。”
“由通气孔投下之设定,因手掌,货签放在橱柜,而被否定。这便是理由。当然,是操作办不到,对身体而言亦相同。只是,若仅放入身体一项,未免太单纯,而有被识破之虞。”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总而言之,两扇门,结果都没有打开嘛。”
困扰许久之谜团,一旦获解,难免十分激动,田所点头又点头了一会儿,忽地抬头努嘴道:
“可是,夏没有动机,他没有杀害那个女医学生的动机呀。”
“不错。夏的期待在于浦上以凶杀犯被逮捕。浦上若受重刑宣告更好。要不然他的行为不但暴光,名誉扫地亦然。那么西德留学之名额,自然会轮到夏。自命秀才的夏,自从留学竞争失败的一刹那,对浦上的憎恶,便开始抬头,而且日益增加吧。埋葬浦上,自己去留学,此两项野心,或许日以继夜在他心中沸腾,若以粗俗的话形容,他已变成憎恨与嫉妒之化身了。”
星影氏中断了说话,凝视由烟斗袅袅而上的紫色烟雾。“要陷害浦上,则必须在解剖房发生事件才能达成。但只发生单纯事件亦无多大效果。非把现场变成密室状态,即设法使浦上变成独一无二的嫌疑犯。同时,密室内的犯罪,对浦上以外的人,形成为圈外人。因而夏的立场,将变为绝对安全。说来这是一举两得的巧妙设计。为了使人相信打开门进出过,门闩上涂上油,第二道门夏亦想涂上油的吧,却无法办到。这一点其实不重要。反正,夏十分有必要,把现场做成密室状态。”九九藏书
星影氏把烟斗放在桌上,徐徐跷起二郎腿:
“这一杀人计划,非一朝一夕拟就。而是经过甚长时日设计,等候绝佳时机才下手实行。这点可由各处看出。夏调查了浦上的私生活,知道他每月一日夜宿青楼,于是.99lib?选定当日做出命案,逼浦上于绝地。由这一点亦能窥见其一端。”
“那么,星影先生。”一直默默聆听的水源刑警,愤怒地插嘴道,“夏这家伙,为此目的,竟然杀死了毫无仇怨的香月惠美?”
“也许是吧。只是,若单纯欲毁掉浦上,或不必惹出这么大的事件。单纯向教授告密浦上之不检点生活便能达成。考量到此,也许是我个人想象,夏可能并非单纯的嫌恶异性者,很可能为性无能者。‘他人吃爪,在旁垂涎。’一般男女,婚后生活不论多坎坷,但对性无能者,看来却有如天堂乐园。何况,毕生无法娶妻的男人,朝夕接触如花似玉的香月惠美,难免由死心变羡慕,羡慕转绝望。然后绝望的感情,逐渐变形至憎恶。这段过程亦非难于想象。”
星影氏说罢,凝视自己保养甚佳的纤细手指。
第11节
岁月匆匆,已到了初夏的一天。田所巡官在山手线电车中,偶然地邂逅了伊藤路子。素净白衣的她,黑发朱唇显得十分矫美大方。
“咦,久违了,您可好?”
“恩,还不是老样子。大学以后怎样啦?”
“变化很多。”她露出无限感慨的表情说:“天野教授一下子变得苍老许多了。门下弟子里有太多怪异学生,是他的不幸吧。”
“浦上君如何啦?”
“去年底辞职,回乡下去了。”
辞职无宁是理所当然。既已违背了天野教授的信赖,哪能留下来。
路子露出眺望远方的目光,嗫嚅说:“我竟然要死要活地爱上了那种人,真如得了一场热病。”
99lib?话语中并无自嘲,只是任凭时光流逝之坦然口气。
“你呢?有什么好消息?”
“我?”她眸子遂然闪出光辉,“我十月要结婚了,只是平凡的相亲结婚。”
“那就好,很好99lib?,恭喜你。”
好好先生的田所巡官,如同自己要娶媳妇般地欣然恭喜她。
但是,如果知道伊藤路子是自动献出纯洁的女性,能毫无保留地祝福是个疑问。毫无察觉地娶到这种主动献身的女人之丈夫,可谓天下一大笑谈吧。.99lib?
但,不论好与否,她确实为现代女性。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
第01节
由气象圈的不连续线,可以看出中午过后便会下雪,但预料不到会下得这么大。刚开始时,只见雪花飘浮,入夜后逐渐变粗,有如鹅毛般的牡丹雪,看来整夜都会有雪。没想到,在九点前,又戛然停止了。
照例这次的气象报告又与事实相差甚远;但也不应讥讽那些气象专家,为“白吃纳税人血汗钱的蛀虫”。即以这次为例,由某杂志记者命名为“白色密室命案”的重要关键,停雪时刻八点四十分,正是由这些专家正确地记录下来的。
这晚,雪一停,盈盈满月便从被吹散的云层间隙中,宛如嘲笑气象局般探头出来,俯照着这个大都市;坐落于西大久保的座间教授住宅,也笼照在月光中。这一处私人住宅,是配合它的主人长年欧洲生活的,洒脱的歌德式建筑,两百坪左右的庭院有数棵喜马拉雅羊齿植物,藏书网在雪后月光的照射下,令人有如目观圣诞卡片的风景画。
座间教授住宅门房,有一盏八十烛光的灯,将门口至院子一段照得恍如白昼。佐藤君子走过院子站到玄关,踏了两三.99lib.t>下拂下鞋上积雪,伸出纤纤玉指轻按白色门铃。微弱铃声传来回响,却没有人应门的动静。等了约一分钟,再按了一下,依然没有回音。第三次按铃后,终于有了应门的脚步声。
从门后探出头来的是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约四十岁上下,戴无缘呢帽,皮肤白皙。脸孔细长,稍稍暴牙。君子未预料会有如此的人出来应门,不免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一直过单身生活的教授,甭说没有太太了,连女佣人也没有雇请。所以经常都由教授本人出来开门。
“请问,老师呢?”
“他在家,但是不能见客。”
男人鲁莽地回答。但是他冷漠的脸上,似乎混杂着狼狈表情。君子从他的呼吸中嗅到酒味,蹙了蹙眉头。对于不嗜酒的人,那种腐酸气味,的确难以消受。
“嗬?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他过世了。”
“呃!什么时候?是病死的?”
“不,好像是被杀。其实我也刚到,正想连络110。”
“真想不到。”
她大概想如此说,但没有变成声音。只微微张开了干涸的双唇。
“嗬?你是协和女子医大的学生?”他注意到她大衣襟的徽章,唐突地发声。
“是的,我是他的学生。”
“准医师,那正好,请进来。先弄清楚是否他杀后再来打电话。”
男人丢下这句话,不待君子问答,便回头走入厅堂边的书房。
积雪夜晚的噪音会被清除。但是,这个住宅里的宁静,却全然不同,是一种令人触到痛楚般的寂静,她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寂静。玄关磁砖地板,有一双胡乱脱下来的皮鞋,君子也在一边脱下鞋子走入书房。这个住宅,她以前和同学来过好几次,因此十分熟悉。
面向庭院的大窗户,深深掩着厚重窗帘。书房里没有一丝女人气息,是个安闲读书的环境。三面墙壁,满满排列着万卷医学书籍;窗前摆着一张大型书桌与回转椅,边上则是发出声响燃烧着的瓦斯暖炉。
教授仆倒于窗户对面的沙发前。铁灰色的上衣染了一片血潮,地毯边缘、木薄地板、沙发脚也都被血溅了。君子虽双颊苍白,却以医学生熟练的态度,环顾房间四周。
“……因为看不到凶器,很可能是他杀。”伫立墙边静看情势的男人,以极小的声音说。
君子没有立刻回答,跪在地上检视背部伤势后,没有改变姿势地说:“是他杀。就算有凶器,这个角度也不能自剌。”
“好吧,那就来通知警察。”
他于是绕过尸体脚边走近书桌,用手帕垫盖着拿起电话。君子茫然看着他拨键盘的敏捷手指动作。
第02节
以下两章为中间杂志“新世纪”总编辑,峯信夫氏将该杂志新年号刊载,题名《白色密室》的文章节录出来的:
做为主办人,我刚刚主持了座间教授与心灵师、灵媒之鼎沸的对谈,翌日即面对教授的死亡,真令人惊愕万分。
当夜,我是欲将座谈会记录原稿面呈教授,而以电话请示拜访时间,得到允许九点半去拜访的,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教授的声音。以私人感情而言,有时我甚至受到斥责,但在此十余年岁月里,一直蒙受照顾的我,说来真是感慨无限。他不但学术造诣不凡,也是个人格高尚的正人君子,更是丝毫不容暧昧、毫不妥协的严谨绅士。
九点二十七分,我到达西大久保的教授住宅。从敞开的大门,走过庭院站在住宅玄关前,如往常掀门铃。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第六感已感到异样了。门铃响了无数次,都没有回音。于是我转动把手,门却应声而开了。对于平时小心谨慎的教授,这是很不寻常的,所以我不禁高声地呼喊教授,最后才匆匆脱下鞋奔入书房,就在那里看到了他的尸体。
我惊愕且狼狈。两小时前,还听到他生气勃勃的声音,我当然不相信他会自杀。凶手又是谁?因事出突然,我竟变得不知所措了。一直到门口响起门铃声藏书网,才使我恢复了自己。也许会被讥笑为胆小鬼,但当时我真以为是凶手折回,而有吓破胆之感呢。依照常情,即使凶手折回,也没有掀门铃之理。但一个人站在满身血迹猝死尸体之前,难免会丧失健全的判断力。
假如凶手回来,我要躲藏何处?此刻对凶手之激怒已变淡薄。我认为制裁是司法机关的职责,不应由我在此现场报仇。当我慌忙寻觅藏身处之际,门铃却一直响个不停。不得已,我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应门了。结果来访者却非凶手,而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并由她胸前的校徽得知,她是教授执效的协和女子医大的学生,顿时我如全身虚脱般地感到安心。一直担心为凶恶杀人魔,面对时却是意想不到的美女。此感情之落差,实在太悬殊了。
我请她检视尸体,认定为他杀之后,便向110报案。后来被侦讯警官追问,为何不及时报案,我举出从前友人自杀,误认为他杀,引起一阵骚动的例子,使我不得不慎重从事藏书网的理由做为辩护。
九点三十五分打了99lib?报案电话,五分钟后,警察巡逻车高鸣警报器赶到时,老实说我这才真正地放下了心。他们进来时,还捡起遗弃于庭院的一件大衣。这是由于他们为了闪避在雪地上留下的我以及医学生脚印,迂廻走过庭院,偶然在矮树丛下发现的。大衣上有一层白雪,带到屋桌后,立刻溶化成透明的水雾。
“咦,那不是老师的大衣吗?”一直默默无语的医学生,突然插嘴道。
我对这件大衣虽亦觉面熟,但引起我注意的却是附在上面的鲜血。那种斑斑血迹,对我这个既不是医学生,也不是警察的人,的确是甚大威胁。
坐巡逻车赶到的警察,大致了解情况后,便立刻使用书桌上的电话,向总局侦一课作了连络。我和女医学生,只兀立于书房一隅,不安地呆望着。
十一点过十分左右,后边有了吵杂声。由于巡逻车警察的提醒,也为了不踩到脚印,一行人由后门进来。走在穿制服的警察和穿白袍的鉴定人员前头,穿便衣的壮汉,便是以勇猛享誉侦一课的田所巡官。由于我和他曾经因私事见过两三次面,后来陷入微妙立场时,我仍保持冷静态度和他相处。
虽为形九九藏书式上验尸,但对我这个外行人而言,却是难得一见的场面。那是,阴惨、繁复,甚费周章的行事。留一撇胡子,挺着个大肚子的法医,蹲在尸体旁检查完毕后,接着便是拍照,采取指纹。然后教授的尸体便被运走了。失去主人的书房,此时立即显出孤寂寥落。
鉴定员与巡官,后来又到庭院,不知做何事待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来才知道,他们在调查99lib?包括我们的脚印在内,雪上一切的痕迹。他们这种慎重作法,绝非无意义。结果判明,留在庭院中的痕迹,除了我和医学生的脚印而外,并无任何一物,这个结果的延伸——使此一案件,在理论上成为不能解决的密室命案了。
虽然事后被告知而吃了一惊,但据说当时巡官与鉴定技师,已拿出卡特·狄克逊的长篇推理小说《白色修道院命案》中的凶犯手法来对照检讨过,事实却证明和这桩座间命案不甚相符。
调查过庭院回到书房的巡官,召集数名干员,又做了一些屋内搜查的交代。由于找寻不出凶犯脱离现场之脚印,巡官当然想到凶犯可能还潜伏屋内。我想如果这个凶手,在巡逻警察未到之前现身,向我与医学生袭击,我们恐怕无法安然无恙了。想到此事,心中不免悚然。但是,经过一小时左右,虽搜查遍及天花板,结果连一只小猫都没有之后,才令我安下心来了。但是,如此一来,解开密室之谜的可能性之一,也被打破了。
第03节
讯问开始于凌晨一时左右。至此才知道,女医学生名叫佐藤君子。芳龄二十一,独自借住于户冢公寓。无论任何场合,与美女同席总是一件愉快的事。何况,她眉目清秀,洋娃娃般的小巧红唇,令人印象深刻。脱下大衣,藏青色毛线衣,骆驼毛料的裙子十分合身,显得更娇美大方。
“小姐,因何事来拜访的?”田所巡官遇上女性,似乎也格外客气,他的问话显得十分温和。
“为了毕业论文,来请教老师。”
“嗬,在这么晚的时刻?”
“因为和朋友约好,明天起要去赤仓滑雪,因此想在今夜把事情办好。”
如此回答后,她似乎察觉巡官问话用意。白皙的双颊瞬间转红,愤懑之情反而增添双眸的明亮。
“哦!老师是甚有道德修养的长者,我是无所谓,但这样说对死者不是侮辱吗?”
“呃,对不起,对不起。”
巡官立刻破颜装出笑容道歉。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惯用手段。退一步进两步,令对方感情激动,失去自制力,而后伺机进攻,巧妙地探出真象。那种运用自如的拿捏,不愧为经过千锤百炼的老将。但,本文目的,不在讨论他的干练手腕,而是在探讨本命案如何形成密室犯罪的过程。
讯问告一段落时,走进一位目光锐利的刑警,向巡官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但此刑警一离开,他便向我们公布他们耳语内容。
“解剖结果出来了。”
“很快嘛。”我应道。
“不错。因为死因较单纯之故。教授所受的伤口只有一处。也是致命伤。凶器拟似为刃长约八公分之小刀,向右肺后方刺入。胸膛内有相当量积血,肺脏受甚大压迫。”
医学生的佐藤君子对此报告甚感兴趣地倾听着,但我却有毛骨悚然之感。
“死亡时间推测为九点前后。但由多量内出血来看,凶犯似乎刺下刀后,还让教授活着一段时间,然后才将凶器拔出带走。当然,凶犯不可能愚蠢到把凶器留在现场。”
巡官以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也许是过敏,我觉得他的视线灵活地在我们之间打转,窃视我们的反应。有关凶犯不立刻拔出刀子,让教授活命一段时间之事,我本来有我的解释。但看到巡官的那副眼光,也就不作声了。九九藏书
“此时,小刀成为栓子。一旦拔出来,将会大量出血。依报告,被害者几乎为立即毙命。其实,那件丢弃庭院里的大衣,似乎是拿来敝拔刀时挡住伤口之用。要不然,鲜血大量喷出,将弄脏凶手的衣服。”
他如此说来又以可恶的目光瞥了我一眼。
第二天上午,凶器便在积雪中寻获了。正如巡官所说,它是刀刃八公分长左右的水果刀。可是凶犯为何将它丢弃于离现场近在咫尺之地?连巡官都难于找出解答。
“可是峯君,你说你仅比佐藤小姐先一步来此。事实上你很早便来到的吧。我们向气象局查证过,下雪停止的时间为八点四十分。在雪地上有你脚印来看,你来的时间不可能早过八点四十分。但假定你八点四十分来到,也还有充裕时间和教授争论,以及行凶。你如何解释?”
“什么?!开玩笑。我到达此地仅此佐藤小姐早两三分钟,以时间而言是九点二十六分。你们这些人,总爱把人当贼看待。把我当做凶犯?自从战争结99lib?束,我即一直受教授照顾。我怎么能杀害自己最敬爱的教授?真是乱来。”
我不知自己说过什么话,我只记得自己非常激动,反覆叫喊。巡官于是露出可恶的笑脸,以厚重的手掌拍了我一下说:
“你有八点四十分至九点的不在场证明吗?”
我从高田马场国有电车下车时,.99lib?t>因天冷,便在路边一整列的小摊上喝了一杯酒取暖,应该是那个时刻。可是又有谁记得过路吃点心的路边摊店名?
“说来,当我到达时,我的确闻到酒味。”君子小姐适时助了我一臂之力。
“嗯,那么顺便请问你的行踪?”
“我一直待在家里。”
“嗬,那就十分单纯。”巡官立刻召来两名刑警,要他们去查证摊贩和公寓。我以同情目光送两位刑警往雪中而去。他们以及因偶然机缘来到此地的我们,说来也算是无辜的受害者。
“峯君,今后也许还会发生,但以后去吃烤鸡,要注意店号呀。”田所巡官揶揄我,我别过头不予理会。
佐藤小姐的不在场证明,立刻便查出来了。可是我的行踪却无法获得证实。据说刑警对整排的摊贩都一一去采问过,但人倒霉时喝水都会呛到,竟没有一个摊贩老板记住我。
但是后来查出,我并无杀害教授的动机,嫌疑程度就此打住,没有再升?99lib?t>高了。
我的嫌疑性一旦获保留,巡官便平和地看了看我们,在那丑陋的面容上,浮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们应该十分熟悉教授身边关系,是否认识具有动机之人?当然,就算提出人名,也不一定会逮捕他,只是拿来做参考。所以不必顾虑人权侵犯问题。”
被他如此一说,我不由得把座谈会笔录原稿拿出来说:
“巡官,你看看这个,倒有许多趣事……”
(引用完)
第04节
命案闯入死胡同,侦查进退失据,田所依例把难题带给星影龙三氏,这位贸易商人,昨天傍晚才由东南亚商务旅行回国。他白皙额头,有稍稍晒黑之感。
“嗯,那篇笔记原稿又是怎样的东西?”星影氏问道。
身为贸易生意人,他却有傲慢不逊之处。因此在警界的风评不甚佳。说来,他之所以不甚受欢迎,原因或许就在于他的语气傲慢。
“等一会,我把刊载该记事的杂志送过来让您过目。那是教授和心灵术师以及灵媒的座谈会记录。但是,那可不似一般的座谈会。因为座间教授为出名的顽固科学家。开门见山地将心灵实验奚落为‘骗术、诈欺’。另一边的心灵大师,闻言勃然大怒便不用说了。于是一场剑拔驽张的争论便开始了。”
如刚才提过,此命案为星影氏海外旅行时所发生。因此,他一点也不知道情况,使得巡官非从头至尾细说一番不可。
“心灵术师,在本所设有研究所。名叫太田吞龙,今年五十岁,他长得十分酷似达摩。另一位灵媒叫竹本式部,听起来像贵族,却是个三十岁不到、冰肌玉肤的大美人。令人惊异的是她不能眨眼,人若被她秋水般眼神凝视,便如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动都不能动的无奈呢。”
由于命案毫无进展,巡官内心或许十分焦虑,他如拂开沉闷心情般地,提高嗓门说话。星影氏则口叼烟斗,不点火,促田所巡官继续讲。
“您看过记事便知道,竹本式部冷静如水,几乎都没有发言。另一面,吞龙却火冒三丈。当然我不在现场,无从看到他如何发火。但依他这般火爆的性格,一定咆哮如雷的吧。然后他引用丰富的心灵现象事例来作证自己的主张。教授则认定,没有科学根据之事例,即使举出千万个亦不足采信。并且更毫不留情地以刻薄言词加以驳斥,要不然便以冷嘲热讽加以调侃 。一开始,吞龙尚能大声辩论,但后来就悄然沉默下来了。但是被如此毫不留情地面驳后萌生杀意,毋宁是理所当然。”
巡官说到此,略作休息喝了一口威士忌汽水。星影氏点燃了口中烟斗。
“最后,这一场座谈会,由坚称能将灵媒躯体的灵魂,自由使唤的吞龙,向教授发出挑战;威胁地将驱使幽灵去断他的魂,最后教授呵呵一笑而结束了辩论。我虽不相信所谓的交灵术藏书网。但是,由于不留足迹的命案实际发生,倒开始怀疑是否真有幽灵这一回事呢。”
星影氏并不表示意见,继续吸他的烟斗。
“他们的行踪呢?”
“他们都有当时在本所研究所的确实不在场证据。只是,虽然是有……。”
“有又怎么样?”
“这件事也真令我呕气。吞龙这个家伙,还大放厥词地宣称,凶手就是他呢。他说,驱使竹本式部的灵魂去杀死座间的人便99lib?是他。他说这是报复,心灵术既然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哪能就此罢休。在那场座谈会结束前,座间教授不是言明,幽灵若真能杀人,他愿当被杀对象的吗?因此,他便以事实来证明,心灵术为何物的。假定幽灵真能杀人,法律亦不能制裁吞龙呀。这个家伙,明白此点,才如此狂傲的吧!”
“也许。”
“这是‘新世纪’杂志峯总编辑的意见。他说凶手若为吞龙,有些疑点可获解释。譬如,刀剌被害者后让他立即毙命,一定是藉幽灵之口,将吞龙在座谈会所受耻辱发泄。”
只具一般常识的田所,似乎对此扑朔迷离的案件,十分不在行,他面露苦涩,品尝杯中苦味后,放下杯子,忽然改变口吻:“凶手不留足迹脱离现场有二种想法,您能听听我说明吗?当然我们已经检讨过,而在理论上无法成立……”
不同于丸大厦的办公室,此地为目黑的星影氏私宅。如同座间教授书房,房内亦燃烧着瓦斯暖炉。暖气使田所的焦虑心情稍稍松懈。
“也就是说,被害者死亡时刻不十分明确,因此我将行凶时刻,提前到正在下雪的时候。”
“嗯。”
“如果是这样,逃脱时的脚印,当然会被正在下的雪掩埋。”
“那么拔起凶刀丢到庭院的人又是谁?为何如此做?”
“就是在这一点上解不开。每次自以为有了妙推理,就会碰壁。此时,拔刀丢弃的人,应该是比佐藤君子先一步到达的峯信夫,但,他并无帮凶手处理凶器之理由。就算退一步假定,他真的由被害者背部拔出小刀拿去丢弃。正如您刚才指出,这个行为本身,并无任何意义。因此,此一想法又讲不通。”
“是的。那另一个想法呢?”
“第二想法是,凶手为脚盘细小的人物,也就是说有如竹本式部或佐藤君子等的女性。这个人踏过雪地逃离,而由后来的峯,再一步一步叠着相反方向踏回去,清除脚印的想法。但也碰上峯为共犯之相同理由,而变成不可能。并且,竹本式部具有当晚没有踏出一步之不在场证据。”
巡官十分惋惜地说。
第05节
“星影先生,您的意见如何?”
“呃……我要先确定一下,雪上的脚印确是峯君和佐藤小姐两人的吗?”
“不会错。正确地说,是两个人由大门走向玄关的脚印。而且判明,脚印本身并无任何取巧之处。也无传说故事里,那种由玄关后退走过的痕迹。为慎重起见,由鉴定员查过,因此不会错。那些脚印,绝对是他们两人向前走过的鞋印。”
巡官非常自信地答道。当晚检查脚印时他亦亲自参与,因此语气坚定。
“另外,有没有狗、猫等动物脚印。或者其他器具痕迹?”
当听到狗猫等动物时,巡官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但他立刻大大地摇头说:“没有任何一个痕迹。”
“嗯……”
星影氏把轮廓深刻的脸孔,转向窗边美艳的洋兰沉思。保养甚好的细长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短须。田所不欲阻碍这位侦探家之思考,在一旁屏息静坐。
“你说,峯君没有动机,未必如此吧。”
沉默了十几分钟后,他突然抬起头来说:“他办的‘新世纪’这两三年据说一直亏损累累。而且他逮住这次座间教授命案,大力渲染,果然一炮而轰动,新年号这一期,销路鼎盛也就是说,这次命案的机会,对‘新世纪’而言,是起死回生的妙方。”
“喔……”
“因此,我是说,峯君是否耐心地等待如此天机降临的那种人。否则他面临亏损连连的经营,能悠闲地等侯时机吗?”
“但是……”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敬爱教授是事实吧。但,同时也不可忘记,他是被称为编辑魔鬼之人。”
田所的表情,显然十分不服气。仅仅这一点动机,便能杀人吗?星影氏于是露出揶揄微笑,简短地说:“我已解开事件谜底了。”
“这么说,凶手是峯君?”
“峯君为凶手?谁说的?我不过指出他亦具有动机罢了。”
星影氏以激烈口气回答后,又缓和语气,问起意外的一件事。
“我也想亲自问一问他,峯君脚部有没有受伤?”
“有,有,有……”
巡官如同走音的乐器,发出怪音。
“您怎么知道的?他是说事件当天回家时,在家门前跌了一跤,扭伤了脚踝……”
可是,星影氏没有理会巡官的反问,继续问道:“我再问一件事。事件当天,有没有听到在现场附近,烧狗猫等事情?”
“有的,有的。”
田所再度睁大眼睛叫道。同时,他也明白星影氏已开始驱使那异常推理天赋,而恢复了生气。
“您竟然全部知道,真不可思议。这些事,报纸、电台都没有报导。那晚有人说目击一个厨师将活生生的野猫,丢进火炉烧死的残酷事件,而竟然投书到生物保护联盟。您也知道,此一团体是曾经因苏联把狗放入人造卫星,而去电向赫鲁晓夫抗议的疯人集团。因此不可能默不作声。她们立刻便跑到专案小组本部的户冢分局、向分局长强烈要求逮捕凶犯。我们当时因座间命案,正感人手不足之际,为了一只野猫,还被抽调走一位干员而感到头痛呢。对于那些老太婆们,或许认为一只野猫被杀,比座间教授被杀,更重要吧。不是成见,我看老太婆们的面扎,还真像猫妖怪呢,所谓夜中舔食灯油的妖婆,就是她们这一伙吧?”
他九九藏书似乎对生物保护联盟的太太们有很大反感,趁机在此痛诋她们一番,消消气的样子。
“可是您怎么知道此事?”
“并没有什么,结果呢?”
“却没有查到什么。附近面包工厂有一怪异的人,认为或许是他干的好事,但没有确实的证据。同时又是匿名投书,而无从查证。但是投书显然非无的放矢。事实上,有四五个人间到那种臭味。因而分局长遭到那些老太婆们一番责备,真是难为他。可是星影先生,您怎么知道此事?”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脚部受伤之事,也只能有三成的把握。”
他的话真搞不清楚,但再问下去也绝不可能得到回答,田所于是改变方向问道:“刚才您说,已解开了谜底,那是脚印的问题?”
“对。”
“那么是不是走钢丝之类方法……”
“不对,不对……”巡官没有说完,星影氏便叠声否定,“没有使用那种机械性诡计。”
那么又是什么?巡官侧头感到迷惑。不用机械性诡计,而雪上又无脚印。那么凶手只有潜伏于屋内了。然而,当时屋内连一只小猫都没有的事,由于田所亲自带领搜查过,不可能有误。星影氏究竟居心何在?
“屋子被彻底搜索过,不可能有遗漏。”
“不错,我并没有说他潜伏于屋子里。”星影氏若无其事地答道。
“伤脑筋,我无法了解您的话意。假如不使用机械性诡计,一定是走过雪上,但既无脚印,则只有潜伏屋内一途呀。”
“不明白?不明白吗?”
好像对田所巡官困惑表情,甚感兴趣地,星影氏微笑不已地说道。
田听一直注视他那不怀好意藏书网
的笑容中,顿然有触及真相之感。不错,星影氏一定在暗示,峯为凶手。峯缺乏不在场证据,拥有动机。以他为凶手,所有一切谜底便能解释呀。一切的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然而,星影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似地,露出嘲弄笑容,又一次说出令田所混乱不已的事情。
“我说田所君,凶犯是由座间家,堂堂正正地走出雪地的呀。从头到尾,没有使用一点诡计。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脚印,看不见而已。”
“看不见?看不见的脚印?”
巡官把同样话语重复说了不止五六遍。凶犯在雪地上堂堂正正步出。且说是看不见其脚印。星影氏甚至明言,没有使用任何诡计。那么凶手是谁?用何种方法走出?
星影氏目睹田所之表情,愉快的笑道。
“田所君,现在我已解开了一切谜底。但是正确与否还需看今后的调查。因此,还不能告诉你。为此,我要向你借用水原君……”
“当然没有问题,我立刻告诉他本人。”
巡官立刻答应了。水原为少数与星影氏气味相投的刑警之一,过去也在三四个案件中合作过。
“不需多久,有两三天便足够。”
看着眼睛眨个不停的巡官,这位贸易商人破颜笑了一下。
凶手为何人?如何能不留足迹逃脱?所谓看不见的脚印意味什么?虽绞尽脑汁亦无法想出。但田所却从天明睁眼开始,一直到上床就寝,不,甚至连睡眠中亦在梦中不停思考此疑问。而水原虽早晚会露一下脸,但他也只显露微笑而不语:只是依他表情得知,调查情况以乎十分顺利。
第三天晚,巡官受邀到了目黑星影氏住宅。坐在沙发一端的水原刑警,喜形于色地端着杜松子调酒品尝。是和前些天晚上唯一不相同的情景。
“好了……如何开头好呢。”星影氏似乎找不出头绪,端详着手中爱用的烟斗光泽说,“解开谜题的关键,其实全部包含在你前天说明的细节里。”
“可是,我一点都搞不清楚……”
“例如,峯君为编辑魔鬼这一点,以及凶器丢弃于庭院中之事……”
只这么说,还是不明白。巡官歪起薄唇凝视星影氏额头。也许是敏感,他觉得坐在沙发一边的水原,噗哧笑了一声。
“第一你要知道,峯君向你说的话,以及杂志上刊载的记事完全是杜撰的这一点。简单说,他九点半到达之事,也非事实。”
巡官不觉挑了一下粗眉,果然他就是凶手?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到达的?”
“正在下雪的当中,大概八点左右吧。”
所田巡官再一次愤怒地挑了一下眉头。那么在高田马场小摊饮酒之事也是谎言。难怪摊贩老板对他没有记忆。
可是,星影氏又说了一句话,令田所大吃一惊。
“你好像又误解了,峯君不是凶手。”
“什么?”
“是呀,前天我不是说过他不是凶手的吗?”
“那么,凶手是谁?”
“你认为是谁?”星影氏故意让田所焦急似地笑道。
“那么,凶犯便是在座间教授与峯君同座时来到的?他竟在眼前看人凶杀?”
“你也认为不可能吧。即使多么悠闲的人,也不至于袖手旁观凶杀。因此,凶杀发生时,峯不在现场。”
巡官默默点了头。那么峯是否再度出去了。从雪地上留下他的脚印一事来推测,第二次来到时下雪已停。
巡官如此说时,沙发上又有了一次噗哧笑声。他回头睨了一眼部下,把视线又转回星影氏。
“不对吗?”
“不对。峯君一直没有离开书房。他被招待以书籍与威士忌酒,愉快地看书喝酒。洗澡间有热水,要入浴也可以。”
“那么……”
“出去的是教授。教授向峯君说‘虽答应你来,但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大概四五十分便回来。你就喝喝酒等我。浴室有热水,如果冷,要洗澡也可以。’而外出的。由于他们很熟,峯当然没话说,于是吃吃饼干等候教授回来。那个女医学生来时,闻到峯君的酒味,是在书房喝的酒。”
如此一解说,也说得通。那么教授又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呢。
“他的去处以及目的以后再说。在此需要注意的是,当时还在下雪,教授外出的脚印,立刻为下雪掩埋之事。然后约三十分后,雪已停。九点左右教授回来,他走过雪地时留下了脚印。”
星影氏的说明似乎已逐渐触及核心了。巡官不发一言,等待接下去的说明。水原则愉悦地品尝着杜松子酒。瓦斯暖炉发出毕剥的燃烧声。
第06节
“老师,您怎么啦!”
“嗯。”
教授只简单回答。说回答不如说呻吟。他踏着踉跄步伐一只手支撑墙壁勉强脱下鞋进来。大衣肩头,下摆沾了一层雪花。呼吸困难,短促。
由峯扶持躺下书房沙发时,峯看到教授双唇已成紫色,不禁愕然。
“老师,您怎么九九藏书啦?我去叫医生!”
“没有必要。”教授困难地说,呼吸更急促,“我是医生,知道已无救。”
“但是,老师……”
“你静静听我说,你看我背部。”
被这么一说察转眼看大衣背部,发现背骨处凸出。
“那是什么?”
“替我脱下大衣,你就明白。”
峯小心翼翼帮教授脱下大衣?99lib?。这之间,教授更加痛苦地喘着气。
“老师,背上插着一把小刀!”
“对,一言不合我遭到刺伤。因为小刀当栓盖,才能走路回家。现在若拔下,我立刻便会死。”
“……”
“但是,我不想怨恨对方。我想原谅杀我的男人。”
“可是。”
“你别多嘴。尚有一息之前让我说……峯君,我打算宽恕他。想假扮在此书房中被杀。如此,他便有不在场证据……”
那个男人可能是吞龙。为何要原谅他?但峯没有详细检讨的时间。
“你要当作来此访问时,看到我死后的尸体,知道吗?”
“是,是的……”峯有如忠实的仆人般回答。由于平日所敬爱教授临死前的愿望,无论何事他都愿意成全。
“除了这一点而外,你要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包括你八点来此之事,我出去过的事,你都要忘掉。”
“我会忘掉的。”
如此回答后,峯在心中萌生了一妙计。那就是下个月要刊出杂志广告时,将极力歌颂博士之死,应有奇大效果。只要再略略暗示吞龙为杀人凶手,宣传效果一定更大……座间教授最后之谠论、心灵术师之杀人,对,真是妙想……。
“峯君,知道的话,请你抹掉小刀握柄的指纹。”
峯拿出手帕擦拭刀柄时,教授满意地闭起双目。
“擦好就让我躺在地板。”
总编辑再度使教授躺身地板。这样的一些移动,似乎给伤势甚大影响,教授激烈的咳嗽。
“峯君,”教授等咳嗽停后说,“这是最后的拜托,请你拔下刀子将它丢弃庭院。不可让人知道我背后剌着刀子回家之事。”
“是……”
“不可让鲜血喷到你衣服。你用大衣挡住刀口……然后也把大衣丢弃外面。不要犹豫。”
“是的。”
“赶快做!”
峯经两度催促,双膝着地跪了下来。要将敬爱的人送往死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师!”他叫道。但是教授显然认为回答无益,默不作声。他紧握住的手指甲,已呈紫色。他激励自己踌躇不前之心,握住刀柄。
“对不起,老师。”
峯遵照嘱言,以大衣挡住伤口将小刀拔出,鲜血立刻喷流而出。峯以大衣抵挡。教授的脸庞痉挛了一阵子,色泽迅速消失。
当他恢复时,教授已成为死尸了。汹涌而上的悲哀,像一股风暴震撼了峯的心。
不久,峯开始想到处理凶器的事。但凶器上附有自已指纹,他再度擦抹刀柄,熄灭灯光,掀开窗帘,打开窗户,把凶器往庭院丢。也把大衣一并丢了过去。事情做妥,他便如泄了气的气球,瘫坐回转椅中了。
门灯,月光照耀下的庭院,朦胧映入视野。峯茫然坐着回顾,身负频死重伤,还徒步回来的教授意志力,及感叹指示死后细节方法的明哲头脑。峯再度瞥一眼,月光下黑忽忽的大衣,欲闭窗离身时,始注意到大门至玄关,教授所留下的点点足迹。
糟糕!他不由惊惶失色。教授倒留下一个难题了。那一列脚印,若不消除,他外出之事,不是一目了然吗?如何才好呢?他双手抱起一下子变成真空般的头,焦虑烦闷。
他也不知道自己痴呆了多久,待冷静时,倒也想出了一则妙计。对,把教授的鞋子,拿来当自己的鞋子,便能解决此事。把那一列鞋迹,改变成为自己的脚印,即可。
妙计既定,他的脑海又生出魔鬼念头来了。这么一来,不是能构成无凶手出入足迹的密室杀人吗?对于那个浑身妖气的心灵街师,不也是十分恰如其身份之案件?
杂志记事就由自己来执笔,来一个绘声绘影的故事。将它改编成接受教授之愿望,在书房中产生之杀人奇事。如何选择题名才醒目?雪中住宅命案?对,就是“白色密室”。
一旦受此念头料缠,他即如同梦游病患者。摇摇摆摆地起身,收拾茶几上酒瓶、酒杯。峯的梦游症,一直持续至佐藤君子揿铃,出现才终止。
第07节
“再请教您,教授到过何处,为何事出去的?”
“你以为何处?”
“我若知道,就不必请教您了。”巡官悻悻说道。
想到被那总编辑摆了一道,心中就十分不悦。下次见面非给他脸色看不可。
“对不起。那我从另一角度问你。教授说,他将原谅杀害自己的男人。假定所指男人为太田吞龙,教授能有如此宽大的胸襟?”
“喔……有过那般冲突过的人,实在不可能。”
“我同意。因此,那就非教授的本意。我认为,教授真正的目的是欲掩护加害者的身份。”
“您的意思是?”
“我想,对象若是异性。你想想看,一直被视为道貌岸然,同时亦自认为卫道之士的教授,一旦被发现被异性刺杀。你便能了解,他何以宁可牺牲自己生命,极力掩饰真相之心境吧。水原君,由你来说明调查结果。”
水原刑警把杯底的液体倒入口中后,放下杯子,从口袋中掏出小簿子:
“受星影先生嘱咐,我去探问佐藤君子十户冢的公寓。结果了解,她与教授间,除了师生关系之外,还有以金钱收受为前提的男女关系之事。你也知道,佐藤君子为貌美出众的女孩。教授或许为她美色所诱惑吧。公寓里,口无遮拦的三姑六婆,虽不明对象即座间教授,但他的银发绅士风范,却相当引起话题。君子则宣称为伯父。然而,最近君子新交年轻男友,结果演变成一般的三角习题。即使医学上有卓越成就的教授,到此田地,亦和我们凡夫俗子无两样,闺中常起风波。”九九藏书
“那么,那天晚上教授去的便是户冢的公寓?”田所不是味道地问。
“也许,教授也感到不是滋味的吧,因此停止了金钱支付。这是调查银行存款所得的结果。君子或许威胁说,若不给钱便要公开真相;因此,教授便在风雪中连夜赶过去了。最后,或许谈判不顺利,君子一时冲动,把手中水果刀剌下去了。凶器的水果刀,六把一组,其余的五把还收藏于碗橱抽屉中。”
水原刑警是趁君子外出时,进入查证的。巡官至此也了解,教授极度害怕女性丑闻之曝光,在雪夜中痛苦走路回家之心境了。
“最大起因为教授的独身主义吧。浩瀚宇宙,皆由阴阳相合而成,你若刻意去违反,保持独身,可说是拂逆神意的背叛行为呀。”
如此说的星影氏本身即为没有结婚的单身汉。他的说话口吻,似玩笑又似认真。巡官不知如何答腔,露出模棱两可笑容。
“当听到你说,教授有内出血,我便想到是否走路回来之事,同时也是解谜的第一步。”
“由于,我做了方向错误的解说之故……”田所巡官,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那个烧野猫的事,能否也说明一下?”
“事情已解开至此,应不难明白。玄关若有峯君自己的鞋子,事情立刻会露出破绽,因此必须处分。而最完全方法便是烧毁。听到浴室有热水,谁也会想到在灶口焚烧鞋子的方法呀。”
正是如此,巡官再度摸了摸鼻子。
“但是燃烧皮鞋,烟囱会溢出异味,刺激附近人家的鼻子粘膜,因此趁别人没有说话,先转移疑惑目标,那便是向生物保护联盟的投书。峯说,那是当晚回家,就寝时看到枕头想出来的妙计。”九九藏书
“有道理。被这么一说,每一件事都能说得通。只是自己愚蠢,无法注意到罢了。至于峯君的脚踝受伤之推理又是为什么?”
巡官想到发问即耻辱之谚语。这个问题也许一样的简单。但没有得到指点,还是一窍不通。当时星影氏也说是瞎猜,可能性只有三分之一。
究竟,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你的叙述里得到资料,组合如上述推理时,当然想及换鞋子的事了。那双皮鞋,只有合适、过大、过小三种情况而已。若教授的鞋子正合适峯君的聊,或过大,问题便不会发生。如果过小,脚踝会起泡。即使如此,事后立刻丢掉那双皮鞋,又可能会引起疑惑。因此暂时非勉强穿用不可。并且又不能说因鞋子太小而起泡。故只好把脚痛的原因,说成脚踝扭伤,就自然成理了。”
说明完后,星影氏以纤细手指,不断细细地抚摩心爱的烟斗。
“那么,那个女孩来访的目.99lib.的呢?”
“她是来看情况的。也许是担心教授的吧。同时她看到教授鞋子时,或者便一眼看穿了峯君的谎言。虽然,那是为保护她而说的谎言。”
田所没有作声,他在脑中却想起另一件事情。前天晚上,星影氏所说过谜一般的话语,终于获得解答。
在座间家讯问完毕,田所交代刑警以吉普车将佐藤君子送回公寓时,目送她走出的俊姿,现在突然重映出来。
不错,凶手的确没有使用任何诡计,而堂堂正正地踏着雪地走出去。
凶犯,第二天便被逮捕,并做了自白。但除了证实星影氏推理的正确性之外,并无任何内容。
第01节
“相田先生放开,我说放开就放开。”
“别激动!冷静点,信浓先生要冷静。”
管理员由背后抱住信浓冬人,好言相劝不可99lib? 动粗。然而年已六旬的他,根本无法抓牢年轻的信浓,几乎被甩开。
这儿是南风庄宿舍的饭厅。制作人樫村胜彦正在看电视时,从外面喝醉酒回来的信.99lib.浓冬人找他麻烦,演出了一场大打出手的全武行。
烟灰缸被打落在地板上,烟蒂也掉了一地。
“相田先生放开他,让他尝尝我的勾拳有多厉害。”
制作人兼演员的樫村,苍白脸上浮着冷笑,睥睨着信浓说。他身披晨袍,双手插入口袋的姿势,看来从容不迫。高大健壮的他,与其说是戏剧制作人,不如说是重量级拳击冠军来得适当。
信浓冬人则一看便知,是个瘦弱、神经质的男人。平时他戴一副细框厚镜片眼镜,更显得神经质。削尖的双颊,因激怒阵阵抽搐着。
“混蛋东西!你竟诱拐我心爱的千里……”
“喂,原小姐是对我有意思,才答应我的求爱呀。像你这样的细竹杆,会有女人看上眼?”
“他妈的!相田先生你放手。”
信浓冬人嘶声叫喊极力挣脱。他下颚滴血,是由于欲殴打樫村时,连饭桌一起翻倒,撞裂了唇角。
“樫村先生请你回房间好不好,你留在这里信浓先生只会更激动。”
“所以说嘛,给他一拳让他清醒。”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吃南风座一锅饭的同仁嘛。信浓先生你已喝醉,今晚就看在我面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老迈的管理员被一屁股摔坐到沙发里去了。阻力既已挣脱,信浓冬人便高举手臂直往樫村冲过去。可是他哪是体格健壮的樫村的对手,一声钝重声响,冬人已被击倒在地。
“来吧!再给你一拳。”樫村擦拳耸立,睨视脚下的瘦弱演员道。
“当然,我怕你吗?”信浓踉跄站起,酒醉的脸孔却一片铁青,只有一双眼发出熊熊怒火。
信浓这次没有立即冲过去,细步捺脚做半圆形移动,然后背对饭厅门口时,倏地停止了脚步。
“喂,你不是想逃吧!”樫村面带冷笑说。但话没说完,他的双腮突然抽搐起来,变成尖叫道,“怎么可以动99lib.刀!”
“要你死。”右手握着大型弹簧刀,信浓以十分冷静的声音说。大概是归途时在五金行买的吧,那是一把崭新的弹簧刀,刀刃看来十分锐利。
“喂,不能动刀,太卑鄙了!”
“诱拐女人更卑鄙。”
樫村后退了一步。信浓便迫前两步。饭厅没有其他出入口,窗户也关闭着。
相田却呆坐于沙发上无可奈何。他生怕劝架不成,自己反而挨刀。他也跟樫村一样,张口结舌,双肩起伏,呼吸急促。
樫村接连后退了两一二步,迂廻到翻倒的饭桌后,小心注视信浓的动静一会后,迅速拉过椅子高举起来喊道:
“过来呀!砸死你。”他恢复声势地挑战道。樫村留着双鬓的侧脸,可说一副舞台上反派角色模样。
“来啊,孬种!”樫村再度叫道。
信浓无言地踏前一步,代替答覆。在一侧旁观的相田,双膝不禁抖索起来。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经验过的事件也不少,却从没遇过双膝如此抖栗的场面。他正欲举手开口制止,却发不出声音。连想吞口口水,都力不从心,脊背窜起一阵阵的寒意。
突然相田听到脚步声。
大门猛然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健壮的警察闯入。他双手持枪,做出开枪姿势,背后伫立着一脸害怕状的武田藤枝。
太好了,她报警了,相田以感谢的目光投注藤枝。擅演老太婆的这位年轻女演员,却全身畏缩,一脸的惊惶失色。
警察处理过此种场面,以老练动作,一个箭步靠近信浓,轻易地即把弹簧刀夺取下来。
冬人痴呆地望着警察,唐突地发出怪叫声,冲开门口处的藤枝,夺门而出。
“究竟怎么一回事?”警察以冷静目光看了看三个男女后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一点点小口角。”看到相田欲开口,樫村抢先回答,“尤其他已喝醉。”
“为何事吵架?”
“小事情,分配角色的纠纷。”
他想伸手取名片,没注意自己穿的是晨袍;于是整整衣服,自我介绍道:
“我是南风座剧团制作人樫村胜彦。刚才的那个人是演员信浓冬人。在我们剧团里,因角色分配起料纷是常事,并不稀罕。”他说着,同时梳着他的长头发。
警察似乎不满意:“可是动起刀来未免太过分吧,每一次角色纠纷都如此吗?有一天会真闹出大事来的呀!”
“那是,因为……”樫村只一味梳他的头发。
门开了,原千里走进来。她是小巧玲珑,小麦肤色,目光锐利的女人。着绿色半外套。容貌、穿着,都颇具野性美。
“咦?”她睁着疑惑眼睛,环顾室内问道,“什么事?”
“没有什么。”樫村回答。
武田藤枝仍旧苍白着脸,把弄着浮雕胸针。
“好吧,我送你回二楼房间,今晚你最好留在房间不要出来。”警察僵硬地向制作人说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嘛。”
警察往二楼走时,背后听到原千里尖锐高昂的声音问个不停。
第02节
“昨晚,麻烦你啦……”管理员相田,弯腰面露恭维笑容行礼道。他和昨天一样,穿旧部队制服,腰间扎的是毛巾,冒出上衣的下摆。头发虽剪短,伹由于满头银白,若只见头部,别有一番风貌。
“没有什么。”警察答道,“刚好巡逻中路过宿舍门前,那位女演员突然跑出来……”
“是的……真……”管理员暧昧地应道,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信浓先生怎么样啦?”
“镇静多了。早上喝了一杯牛奶后又回房里去了……”
“樫村先生呢?”
相田盱眼看了一下警察,几条粗皱纹浮在凸出的前额:“早上有他挂号信,可是按管理室电铃……”
他说明,管理室有数枚按钮,按铃时房间电铃会响。
“……可是按了几下都没有动静。于是我跑去二楼房前叫他,他都没有起来。由于有过昨夜的事,我有一点担心。”
“是不是吃安眠药睡觉的?”警察轻描淡写地问道。
“可是那样的铃声都吵不醒,真怪呀,而且由门缝可见到灯光,他睡觉一向有熄灯的习惯。”
“……”
“还有起居室隔壁卧房面向马路的窗户,有一面开着。他老认为夜雾有毒,所以应该不可能开窗户睡觉。”
“那就奇怪了。”警察呐呐说道,“好吧,我陪你去看看。”
“拜托你了。”
他向坐在办公桌的同事,无言地打个招呼便走出派出所。外面是晴朗的好天气,头顶上有老鹰的叫声。
“我真有一点心绪不安。因为他是惹人憎恨的人。”上身略弯地走着的管理员说道。话虽自己提出,他九九藏书又不欲说樫村坏话似地。
“那个人吗?”
“这么说虽不太好。譬如他对前任太太,也实在太过分。最初是爱得要死,半哄半骗地结了婚,不久却又生厌,于是拳打脚踢对待她,残暴异常呢。”
“他是异常者?”
“也许是吧。他一向都是这种作风,我总认为有一天会受到报应。”
从派出所至南风庄,距离不到三百公尺。路面都是柏油路,上班时刻已过,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你们公寓的住民,大多是怪人呵。听说没有一个正常的上班族?”
最近才调来的这位警员,似乎对南风庄没有认识。
“没有。南风庄是为了南风剧团独身干部,特地兴盖的宿舍。”相田骄傲地说。
转过公用电话亭,便看到两层楼建筑的南风庄。由于毗邻市中心的住宅区,空地不大,但青色的磁砖墙和蓝陶瓦屋顶,使这幢西班牙式建筑,显得十分突出。只是水泥砖砌的围墙,稍显粗糙,不相称而已。
二楼面向马路的一面窗户开着。
“那便是樫村先生卧房的窗户。”管理员指着窗户说。乳白窗帘在春风中飘荡着。
“我先看看公寓内部。”警察说。
入门处右侧为管理室。走廊向左右方伸展,正前方则为有扶手的阶梯直通二楼。爬上楼梯,在走廊中段南向的房间便是樫村的住房。
似乎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对侧房门开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女人探头出来。她发型怪异,有如西洋女叫化的扮相。
“呃?”她欲言又止,默默跟随管理员背后。卸下粧的扁平脸蛋,露出十足好奇的表情。
亲眼目睹了从门隙及钥匙孔透出来的红光,警察亦加深了疑惑。他连连敲门,并叫喊樫村名字。但都没有回音。
“奇怪?”
他手握把手左右转,推拉,好像上了锁,动都不动。
“奇怪吧!”
“拿钥匙来,打开来看比较好。”
“我没有钥匙。”管理员辩解般地说道。
“你墙上不是挂着钥匙?”
昨夜送樫村回房后,在管理室管理员曾以茶款待他,当时他看到墙上有钥匙。
“那是……”管理员搔头说,“钥匙前天过平交道时,不慎掉落,来99lib?不及捡就被电车辗坏了。”
“嗯?”结实的警察面孔,露出困惑表情,“那有没有不用钥匙的开门方法?”
他呐呐说要查看合页。若是普通合页尚有抽出轴心之方法。但这却是隐藏式合页,除非把门扉破坏,即无从打开。
“那就从窗口进去,有没有梯子?”警察问道。两人说话声逐渐提高,走廊也出现一张张演员脸孔。毕竟是时髦行业,他(她)们身上的睡袍不是粉红色便是枣红色。信浓冬人却已换上长裤与毛线衫,一手拿着卷起来的周刊杂志。
“附近木材行有梯子,我去借。”管理员说。
“我也一起去。我警告各位,请别碰这个门。信浓先生,这儿就交给你负责。”警察吓唬道。信浓反射地颔首,将厚重镜片底的神经质目光,投向那扇门。
向木材行借到的梯子很长,是竹制的,警员、管理员及木材行店员,三人一路磕磕碰碰的,好不容易才搬到了南风庄。
进门后欲沿水泥薄墙走向窗口下面时,警察不禁停住了脚。昨夜没有注意到,前面是一片刚整理得十分平坦的花坛,在那黑色的泥土上,此刻已长出淡绿色的双叶嫩苗。
花圃里还分门别类地竖起小木牌,并写上翠菊、金莲花等花草名称。如果有人从那开着的窗口出入过。当然会在此花圃上留下脚印才对。但是花圃的松土上却连猫狗踏过的脚印都没有。
怎么办?警察以采问目光瞧管理员。
“没有办法,我们走边缘好啦。”
“好可惜,才刚刚抽芽。”
经过商议后,三人又七手八脚地通过花圃;把梯子竖立在窗口。然后由木材行店员扶住,警员和相田相继往上爬。竹制的梯子,每当他们踏上一步,便如橡皮一般地弯曲一次。
在店员仰望中,他们爬到窗口,一伸手抓住窗框便轻易地进屋里去了。
卧房看来并无异状。床头柜上搁99lib.有空水壶,与看到一半盖放在那里的书籍。通起居室的门关得好好的,从隔房听不到一丝声音,反而突然激起两人的不安。
警察因紧张而紧闭双唇,小心翼翼地梭巡着;浓眉、晒黑的脸孔,似乎给管理员一种信赖感。
警察取出手帕,轻轻包住把手,小心消除指纹,推开门。当门打开时,管理员看到了预料中之情况,也不禁屏住气了。
“你就站在那里,我进去看。”警察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激动。
第03节
面向走廊的门是由总局派来的侦办人员打开。
他们也照着管理员的路线,经过梯子进入卧房,先查卧房,找到起居室的钥匙后,用钥匙打开房门。两把钥匙是从尸体穿着的晨袍口袋,以及死者所坐的书桌抽屉中找到。管理员室的预备钥匙既已毁,能够开启樫村房门的钥匙,只剩此两把了。
盖这幢南风庄公寓的人,是三位后援会的资本家。住屋的隔间采纳了演员的意见,各户由一起居室,一卧房构成。开门处即为起居室,也就是发生命案之处。
打开隔间的门,便是放有一张双人床的卧室。单身者专用宿舍配备夫妻用的双人床,听来有些怪异。但双人床并非夫妻同床才能使用。这些后援会的老板们,比谁都知道,单身汉享用宽大床铺之舒适感吧。
卧室的两扇窗户中有一扇窗打开着,警察即由此窗口进入。凶手当然也可能由此窗口逃脱,若准备有绳索之类东西,要下来即易如反掌。并且,此房间正下方为厨房,晚间并无人,即使大象吊在那儿,也不会引起骚动。只是地面的花圃上,并无一个足迹之事,成为此猜测的最大阻碍。
而床铺并无睡过觉之痕迹,也没有开灯。
“中间的门是关着的吗?”由总局派遣来的巡官问道。俊美男子的警官,固然令人有点不可靠之感,但是,这位实在太丑了。大而方的脸,脸孔中央坐镇的是朝天狮子鼻;双唇宽厚,粗大的镶牙发出闪闪金光;肿胀眼脸下露出恶意的小眼,充满着疑虑神色,时时还会发出令人心寒之闪光。
“关着。”
“另外还有什么不寻常的——被害着似乎不抽烟,譬如烟味,或香水味等……。”
“没有。”
“哼!”巡官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99lib?的一位令人厌恶的男士。
“您有没有问题?”
“我没有。”这位男士没有给巡官一个正眼,盛气凌人地答道。
管区警察认为他讨厌,是在这个季节他还穿三件式西装,蝴蝶领带,背心胸口挂着金锁链之故。不仅如此,他还留着威尔逊式的胡子,一头油滑光亮的黑发。
说他厌恶,他是从头至脚底都令人十分厌恶的人。修长手指,连指甲都经过一番修饰,如同演艺人员一般;上装的衣领还择一朵警察从未见?99lib?过的青色花朵。
是巡官太丑了,才使身边的这位男士显得特别英度。抑或,巡官站在十分英俊的绅士旁,才更显其丑陋呢?总之他俩是十分奇特的一对。
这位男士,不仅令人厌恶,也十分傲慢。由他的口气,和擦得发亮的蛇纹木手杖,以及爱理不理的态度。都能看得出来。
怪人,管区警察想道。从刚才就一直观察他们,巡官似乎对他还敬畏三分呢。原因却不明。
巡官、绅士一起站起,打开隔间的门走入起居室。鉴定人员还在忙着拍摄照片。他们如同杂货店老板经手鱼干那样地,毫无感觉地触摸着尸体。
樫村胜彦仰倒于廻转椅中。干燥紊乱的长发几乎垂到地,颈间缠了两圈他平日爱夸示的意大利丝绸领带,牢牢的死结则系在后头。
周末预定上电视的他,正在用心地背台词吧,书桌上搁着一本打开的油印剧本《鞭打的人》,灯光也亮着。
灯光之一为天花板的日光灯,套着青色灯罩的台灯则在书桌上。台灯旁,另有一只红碟子,上面竖着只剩下三公分左右的蜡烛,是因昨晚停电的缘故,蜡烛基部,滴成堆的蜡泪,发出灰涩光泽。管区警察和管理员进来时,这支蜡烛还燃烧着。是他们吹熄后,再连络总部。
遇害者樫村胜彦,据说喜爱青色光线。除了蜡烛外,他的这种嗜好,从台灯之灯罩,发青光的日光灯也能察觉。这个充满青色光线的凶杀现场,似乎蕴涵着异于寻常的气氛。
被赶至走廊一隅的演员们,每当看见锺馗一般面孔的巡官,便面露畏惧,缩成一团,想到即将受他严厉诘问,胆小如武田藤枝,已心惊肉跳起来了。他们现在都不敢单独留在自己房间。因此大家聚在一处,这样似乎心安许多。
验尸完毕,制作人尸体被运出,已是打开房门约两小时后的事。
搬?99lib?出的死尸经过演员们的面前时,覆盖白布的尸体,只有鼻子部分,如金字塔般突出着。遇事常和制作人争执的演员们,对那明显的鹰勾鼻,都有卑视过的经验。现在他们目送遗体之目光,仍旧冰冷。
他们不久即被召集到饭厅。正如意料,他们将接受那个丑陋巡官,如考试官般的盘问。
现在居住于南风庄的人,除樫村胜彦,包括管理员相田在内,男女一共六人。巡官入座,然后依照小簿子记载顺序,一一叫出姓名,予以确认。
这种慎重方式,格外加深了演员们的紧张。
“信浓冬人先生!你就是信浓先生吗?”
“是的。”
“信浓冬人是艺名吧,本名叫什么?”
“大阪太郎。”
“喔!出生地?信州或关西?”
“是东京。”
曾经在一场示威游行中,抢夺警棍敲打镇暴警察铜盔的冬人,此刻却一点勇气都没有。
“樫村胜彦的本名叫什么?”
“川村良彦。”
点头然后做记录的巡官,突然抬头问道:“你昨晚和樫村吵过架?而且吵得相当精采?”
从侧面看,明显看到他喉结动了一下。回答慢了半拍。
“吵过了。因为喝醉的关系……”
“你发酒疯?”
“不,怎可以说是酒疯……”
“我也喝酒。只是酒醉也不会想拿刀去杀人呀,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有的。我和这位原千里已订婚。可是,樫村却强迫她喝酒后带到旅馆,因此才吵架。”
巡官点头又在小簿子写了一下后,把他单眼皮的锐利眼光转向原千里:“和奸吗?”
“和奸?”
“两厢情愿上旅馆的吧!”
“讲话请客气一点!”
原千里把闪烁目光睨了他一眼。小巧的身材在舞台上,该不甚起眼,但她那吉普赛般的野性美对观众有相当吸引力,那一双闪烁眸子即为魅力之一。
“这么说你也有杀害樫村的动机啦?”
“有哇!不只想杀他一次,还想杀他两次、三次。”
“千里小姐不可如此说,若被当嫌犯,可就麻烦。”身材高大的女人,从旁纠正她说。话中带有对警察的反感。
“你是五十川照美小姐?”
“不错。”
“去叫巡逻员的便是你吧。”
“错啦。”
她扬起眉毛,嘲笑警察记忆力差似地回答。她的眉毛画得和男人一般,和她高头大马的身材十分相称。
“那是这位武田藤枝小姐。我和原千里小姐是吵架后才回来的,我嘛,根本不晓得那场骚动就回房间了。”
“你也憎恨樫村的吧。”
“别开玩笑,没有这回事。”五十川照美欲付之一笑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其实,发出笑声的是迟到走入饭厅的金子米子。
米子是眼尾高吊,十分狐媚的女人。脸型稍尖,头发染红,及她不作声轻轻步过饭厅,悄悄入座的动作,实在像似狡猾的狐狸。
“呃,有什么好笑?”照美扭转上身抗议,椅子发出吱喳响。
“还不可笑?你不也恨得想杀樫村先生?”
“哪有此事。”
“是吗?你会失宠于那位电视制作人,难道不是樫村先生中伤的结果?”
“说谎,谁说的?”
米子细长眼睛浮起笑意,不理会地由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是一只有黑红花纹的时髦烟盒。
“谁说还不是一样。”
她点起三A牌香烟后说。视线却追随着吐出烟雾的方向。
“不然,你现在已是电视制作人夫人啊。日夜忙碌不能回家吃晚餐,虽说是缺点,但却是走在时代尖端,令人羡慕的职业啊。”
“嗯,如果这话是事实,五十川小姐也有动机。但是,金子小姐,樫村为何中伤她?”巡官厌恶的目光转向米子。
“不知道。是不是不听话的缘故?他是个一旦看中某个女人,便非弄到手不可的人。我在热海,也曾经遭遇过。”
“哼。”
“但是,最可怜的是他从前的太太,那可是荒唐已极的婚姻生活。他若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外宿不归,便是天天把女人带到家里来。稍有不如意,即在客藏书网人面前揍太大。那个太太,终于发疯,被送进精神医院了。”
“嗬,原来他结过婚。四十岁还单身,我也觉得怪怪的。”巡官转向那位绅士,以谄媚口气道。但是对方却根本不抬头,认真地擦拭着他的烟斗。
“这么说,你也憎恨樫村?”
“那还用说,那个畜生,我不只一次想杀死他呢,可是……”金子小姐面浮微笑,看了一圈坐在对面的巡官,刑警,以及管区分局的刑警组长后说,“昨晚的凶手并非我。昨天,我是从傍晚到今天早上都通宵录影。”
“也就是说整个晚上都在摄影棚?”巡官停下记录的笔问道。
“是的。昨天因为电影演员一直吃NG,因此陪伴到天亮,累得半死……”说到一半猛觉自己说错话,赶忙订正道,“所以我不可能杀害樫村先生。”
“那一家电视台?”
米子回答之后,站在门口的那位警员,得到巡官的示意,点头走出。
第04节
“结果如何?”
“金子小姐说的没有错。我得到制作人和助手们的证实。”
“嗯。”巡官点了头。米子则把烟蒂往烟灰缸捺熄。
“请问相田先生,公寓大门整夜都开放的?”
“是的,因为演员们从事的是熬夜工作,所以整夜不锁门。至于后门,饭厅,厨房,我睡前会去上锁。”
“昨晚停电?”
“昨夜停电了。”
相田敬了一个礼。
有何磕头之必要?信浓露出何必如此之表情侧眼看相田管理员。
“什么时候?”
“好像十一点四十分吧。那位管区警员十一点半左右走出公寓。然后在我关瓦斯开关,回到.99lib.管理室点上一支烟时突然停电的。”
“不错,我回到派出所不久即停电。”
“是故障?”
“不是。事先有预告,说是为了修理这一带线路,自十一点半起停电一小时。”
“那么比预定晚十分钟才停电了。什么时候恢复的?”
“正好十二点半。因为我看了表,一起值班的同事知道此事。”
“好吧,为慎重起见,此事需向配电公司求证,谁去?”
这次由总局派来的刑警应声去了。巡官于是把那张不得人缘的脸孔转向演员们说:“在座的四位,都具有杀害樫村的动机,剩下的只有武田小姐一人,樫村是个如此下流家伙,他是否也对你做过什么不可原谅之事?”
武田藤枝的头沉沉地垂下去了。擅扮老太婆角色的她,长得不怎么好看,而且总觉得缺乏新鲜感,欠缺年轻女性应有的青春魅力。
“没有关系,不必担心。”米子从旁声援道。看来似打气叫她回答巡官质问.99lib.,似乎又不是,“我认识一位高明的医生,我介绍给你。就算如青蛙长出手脚,也能拉出来。而且要上麻醉,不会痛。”
“可是……”
“没有问题,比盲肠开刀还简单。”
她愈扯愈远九九藏书了。
“什么事?”
“呃!”
染红头发的女人,至此才觉悟似地把尖嘴巴转向巡官:“她肚子里有婴儿,已八个月大啦。”
“嗬?”
“是樫村的孩子。樫村却否认自己的骨肉。任凭藤枝藏书网小姐哭泣哀求,他都死不认帐,一直到死都是如此。”
“是啊,那种人的孩子,早一日拿掉才聪明。”五十川照美亦同意米子的主张。
巡官听见此话,不禁感慨起来。若在战前,这种事无疑会受处刑,现在却毫无顾忌,毫无羞耻地在大庭广众前公开讨论着。
“武田藤枝小姐,那么你也憎恨樫村?”
“是的。”她仍旧低垂着头答道。
刚才走出去的刑警回来报告道:“停电的时间,果然是从十一点四十分至十二点半的五十分钟。”
“好,知道了。那么我要请问各位,从十一点四十分到十二点半之间的行动。也许不必说明,樫村是在背台词当中被杀害的。在此时间,各位做什么事,请老实告诉我。”
女人们接触到巡官的瞪视,不约而同地畏缩低头了。不用说是犯人,即使清白的人,望到他那虎头鲨般的面孔,也会本能地感到恐怖与嫌恶的。可是这位巡官根本不明白这些女演员们的感受,还以为是自己的威严所致呢。
“信浓先生,你呢?”
“我睡觉了。因为情绪激动,我把平时吃的安眠药量由三颗增加到六颗,可是服下后上床,依然不易睡着。”
“其他人呢?”铅笔芯已写完,巡官从口袋取出钢笔问道。
除金子米子以外的女演员,她们的不在场证明都不十分明确。她们虽大同小异,都说趁停电上床就寝,却无法获得证实。只有武田藤枝说,她和冬人一样,因睡不着而借助安眠药。
“我十二点左右服下安眠药后,约三十分钟便睡着了。”
“房间里有水?”
“没有,我摸黑走到楼梯口边的水龙头。”
“嗯。”巡官应着挺出巨大上半身问,“凶杀即在那时间的前后发生,你有没有听到脚步、打闹、悲叫之类声音?”
藤枝慢慢摇头说:“没有……我看门缝泄出来的光亮,以为他还在背台词。”
“嗯。”
或许没有得到预期回答;巡官显露不悦表情,重新检讨记录。
由于没有金钱失窃,强盗杀人之可能可以剔除。那么疑问便可节要如下三点:
⑴何人杀害了樫村。
⑵凶手如何能从上锁的房间逃脱。
⑶若从窗口逃脱,为何花圃里没有足迹。
无论由那一角度看,这些问题似乎都无法解答。樫村的房间,除了窗口、房门之外,并无与外界相通之处。
又遇到了除求助星影氏外,无从解答的问题了。也因为有此预见,特地派车到他公司接他同来。
巡官徐徐抬头,干咳两三声后,向大家宣布讯问已告结束,要演员、管理员各自回房。
“再过三十分钟,各位便可自由行动。但是在此以前请各位留在房里。我将派员看守,请各位谅解。”巡官严厉地宣布道。
星影氏若做出有损巡官自尊之态度,为了解决案件,巡官能逆来顺受;不过,要他在众多演员面前发窘,还真拉不下那张脸。他定下三十分钟,即认为已够星影氏解决问题。老实说,巡官并不喜欢星影氏,但十分肯定他的才华。
演员们走出饭厅后,巡官便转向星影氏:
“详情您也已听到了,请您发表意见。”
第05节
这些日子,星影氏由于患轻感冒,心情不甚佳。神经质的星影氏,体弱多病,一旦身体不适,便有发脾气的习惯。
星影氏深锁眉头,注视自己修饰精致的指甲,久久不搭理。巡官以为他没有听见,其实不然。他不看巡官,仍凝视着指甲之光泽,以沙哑鼻音说:“凶犯走脱之际,打开房门通过走廊,十分明显。因为若经过窗口逃脱,花圃里必定留下足迹。”
“可是,房门却锁得好好……”
“房.99lib.门锁着当然不能通过。但是事实上,凶犯却逃掉。那就是说开门才能逃呀。”
“那么房门又什么人锁上的?”
“当然是凶手。”
“凶犯为何如此做?他为何不趁早逃走,以免被人撞见?”
巡官和星影氏讨论时,尽量不使用肯定语气。若太肯定,这.99lib.位素人侦探一生气,立刻会遭到难堪的反击。
“当然有理由。第一个原因为,拖延发现时间。另一原因为……这一点等会再说。”
“呃。”
“接下来的问题是钥匙。应由凶手持有的钥匙,当我们到达时,却好好收在死者晨袍口袋中,以及书桌抽屉中。获有如此机会者是谁?.99lib.”
“……这个。”
“你还不懂?真笨,看来你愈老愈糊涂了。”
“呃!”巡官不敢顶嘴。
“有那个机会的人是谁?”
“就是他。”星影氏以纤细手指,指着站在墙壁边的管区警员说,“管理员虽也由梯子进入卧室,但没有再进入到起居室。进入起居室的人,只有那个警员一个人。”
“……”
“因此,他能够避开管理员眼睛,简单地携带的钥匙,放回书桌抽屉,或晨袍口九九藏书袋。”
“……可是星影先生,不错,警员有放回钥匙的机会,这一点我亦承认。但是他没有时间来杀害樫村呀。因为他从巡逻回来后,便和另一同事做值班勤务。自从那以后,便没有外出一步……”
“你就是那么笨头笨脑。饭厅发生吵架事情后,他不是带樫村上二楼吗?就在那个时候杀的。”
“可是,停电时樫村不是还活着?他不是点起蜡烛背台词的时候被杀的吗?退一步说就算蜡烛为凶手所点。但此刻警员已回到派出所。因此点蜡烛应该另有其人。”
警察被指控为凶犯,巡官亦按耐不住了。他怯怯地提出反驳。
星影氏怜悯地看了巡官一眼:“停电之事有预先通告,警员知道此事。所以杀过樫村之俊,电灯还亮,他即把蜡烛点起来才走出房间。”
“……”
“这事能获不在场证据的人,只有警员一人而已。对于公寓里的其他人毫无用处。”
“喔。”
“因此,他绝对不可让人知道,还没停电之前便已点蜡烛之事。一旦被发觉,即等于自己破灭。他锁上门的原因,除拖延命案被发觉,使樫村的死亡时间变模糊之外,即在隐藏点着的蜡烛。”
“那么打开窗户是,叫人误认凶手由窗口逃脱之故?”巡官恐惧地表示意见。
“不错,也许匆促中没有注意到窗口下的花圃。但是,那里若是硬地,我即使能猜出凶手为何人,也不能以理论来佐证了。反过来说,花圃看不见脚印,才能指出凶手为何人。”
星影氏说明至此,突然打住了话语,开始擦起他的烟斗。
一直默不作声的管区警员,深深吁了一口气开口:“我妹妹在精神医院发疯死了,等于是我妹夫樫村杀了她,我非常疼爱妹妹,所以想要找到樫村,要他亲口谢罪。但是昨夜在此偶然见到他自称樫村时,我全身血液不禁翻腾,于是冲动得无法抑制自己。”
“樫村不认得你?”巡官发出意料之外的温柔声音。
“由于私自结婚,妹妹与家里断绝来往。因此樫村不认识我。他毫不知情地把我带入他房里时,我一时发疯冲上去了,死命地扼住了他脖子。”
他激动、高昂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周围的警员只默默看着他自白。
只有星影氏,没听见似地只顾擦拭他的烟斗。
第01节
想不到,别墅有这么大。
外壁为粗圆木建筑,构造虽不甚讲究,但上下楼合起来,将近有一百坪之多。庭院相对地就感觉不怎么大了。但若把屋前蜿蜒展现的那须高原,当做是自家庭院的话,情况就大为改观了。
这一幢别墅并非一人所有,而是我的数名推理作家朋友共有的财产。说来那已是五六年前的事,有一次在电影试映会99lib.上,凑在一起的五个推理小说相关人士,被同席的一位电视制作人说动,参加了当时十分叫座的猜谜节目。推理作家可说是杂学方面的专才,再加上由五人组成一队;因此,任何挑战者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连连闯关斩将,最后获得一笔可观的奖金,便到那须盖了这幢山庄。
这幢别墅对那些住在两房一厅的升斗小民而言,真是又妒又羡;尤其是我这个穷酸的作家,必须在炎炎夏日里,坐在起居室、书房不分的六叠房间写稿时,想到他们能够在那么凉爽的那须执笔,便无名火直冒。今天,他们招待我来,是否向我夸示他们的豪华山庄?我有些像心胸狭隘的女人,无端感到妒意。同时,从火车站搭运木材的卡车竟然是冷气车,及此地寒冷袭人的傍晚,冻得我打胃里凉起来,所以下车时我的情绪坏透了。
就在别墅庭院前面,我与提着菜篮的伊达邦子碰了头。邦子是专写动作小说的女性作家,一般人谵称她为穿裙子的大薮春彦。
以搜集枪枝、射击飞靶为嗜好的她,如一般家庭主妇手提菜篮在眼前,真有如在山中遇见了宇宙人那样,奇特无比。
“什么东西?”
“山猪肉。”
“你打的?”
“呃,爱说笑,是拜托猎人特别留下的呀,为了欢迎你的光临。”
说着她把菜篮给我。菜篮里有带着灰色毛的山猪肉一块,还有葱、牛劳、蒟蒻,还有三块豆腐。
“你很冷吧,吃山猪肉补一补。”
在作家、编辑之间,我号称贪吃鬼。他们也批评我从不写一行性描述,遇到吃的问题则描写不完。此刻,我一听到山猪肉火锅,不愉快的心情立刻烟消雾散了。说来这些批评,亦非无的放矢,我自己也觉得有些馋嘴。
事实上,山猪肉火锅并没有叫人失望,不像那些无味道可言的美国猪,根.99lib.本上不了台面。因此,遇到上了油,有适度韧性的山猪肉,就叫人垂涎三尺了。
用餐毕,为了透气打开窗户,我们避开寒风,把座席移至二楼图书室。邦子为大家泡了咖啡,只有砂村葱彦例外,他喝可可。
“因为我太敏感,有一点咖啡因,就无法入眠。”
“就是嘛,这个夏天他就因为一杯春茶,而整夜没合上限。”邦子张口大笑道。
这位动作派女作家,有如少女歌剧团里的男角,体格好,脸部轮廓也大。虽非大美人,若加以舞台化粧,还是有相当吸引人的相貌。
砂村葱彦,是推理小说的插画家。在我们三个男人当中最年轻,但也三十四岁了。留鬈曲长头发,细长脸孔,有女人般的朱唇。虽不能说容貌决定职业,但他的细长脸孔,神经质等等,无论从那一角度看,都不像政治家,也不像商人,终归还是个画家。
我们几个人围绕着暖炉,慢慢品尝饮料、闲聊。依气象报告,晚上十点后会有小雪;因此,自称发明家的推理小说评论家球磨正忠边聊天,边整理他的滑雪板。
聊了一会儿冬季运动话题后,球磨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了我一眼。这个男人,由于戴一副无边近视眼镜,令人十分不舒服。而且说他为发明家,毋宁为结婚诈欺犯之类的人物。
“正统派推理作家,据说看到雪就会因焦虑而变得坐立不安,有没有这一回事?”
“嗬!为什么?”月村路奈子以刺耳的高昂嗓子问道。
她是离一百公尺左右的邻居,是一位科幻作家。女性科幻作家亦属稀有,这一点也许和伊达邦子个性相投。当邦子们在此盖起山庄后,她也立刻在邻近购地,盖了一幢小房子。这一次听到邦子们要来那须,也顾不得截稿迫切,就身携稿纸一同来此。只是嫌冬季烧饭麻烦,三餐以及洗澡搭伙都到这边来了。
“没有为什么吧。既然是正统派推理作家,自然会有写一九九藏书两篇足迹谜题之类小说的使命感。可是大家都知道,如今谜题材料可说已用尽,主要谜题几乎已为前辈作家写过。”
球磨原木就是讨厌正统派推理小说的人,一有机会便搬出正统派推理衰亡论。或许葡萄酒喝过量,今晚说话还带刺。
听到足迹谜题,路奈子似乎感到兴趣,挺身问道:“呃,什么是足迹谜题?”
这个问话太天真了吧,说刻薄点,是无知。但回头一想,如对科幻小说毫无兴趣的我,对变异、时空等科幻小说用语不谙,情形也相同。
因此,我咽下嗤笑。
第02节
“好冷哇!不冷吗?那我就是感冒啦。”堂上华子呐呐自语,伸手去调节煤油暖炉的火蕊。
比起高头大马的邦子,小巧但丰满的堂上华子,她显得瘦弱而歇斯底里。看到她会令人联想到大力水手里的奥丽薇小姐。她这么瘦难怪会怕冷。
“快坐下来,听他如何说。”科幻女作家尖高嗓子叱道。画家砂村在我尚未开口时,即已厌烦地打了呵欠。
“所谓的足迹谜题即……真是伤脑筋,要说明就好比突然要求以方程式来说明定义一样地困难。我用比方来说:譬如卡特的《月白修道院命案》就是代表性作品吧。”
“那又是怎么样的故事?”
“在积雪的修道院建筑物里,有一个女人被杀,却没有凶手进入以及逃脱的足迹,而把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合理解释的小说。”
“呃!”
“不是科幻小说,当然不能利用会腾空的圆盘做逃逸工具。正统派推理小说的困难点即在此。”
“另外还有吗?”
“这是没有翻译过来的作品,是名叫乔治·巴库比的长篇叫‘Rinrarounda Murder’在雪中小屋发生命案。围绕小屋有一圈足迹,而这足迹却没有踏进或踏出一步的迹象。”
“为什么正统派推理小说里的凶手,要做出那种奇奇怪怪的事?依我们看来就是这一点太不自然了。因此觉得不喜欢。”
SF(科幻)作家,大致上都富于批判精神,路奈子也不例外。她对同行推理作家,讲话也不留情面。即使讲得不无道理,但正面受到批评的人,当然会不高兴。因此,背后就有人奚落她‘即使地球上只剩下她一个女人,也不愿意娶她做老婆’。
“你住口!再说下去。”
邦子大声喝道,堂上华子也附和。这位女性,据说祖父为男爵。她本人则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有一次在百货公司食品部,看过她购买闻名的连尾翼都加味的烤鲷以来,我就怀疑她出身公卿家庭的说法。
“关键在于有没有雅兴的问题。老大不小的大男子,只为设计一则谜题而绞尽脑汁的情况,若以动作派和科幻作家来说,也许感到十分滑稽。因为你们根本就不具备令读者顿然目瞪口呆的雅兴之故。”
“没有这回事,这是你的独断。”华子反驳道。
女性翻译家不是没有,但堂上华子则局限于翻译恐怖小说这一点。她说过,深夜里从热衷的工作回到自我,点上一支烟时,才忆起刚翻译过的小说内容,而感到毛骨悚然,她就是喜欢这种感受。她现正独力翻译着明春即将问市的比亚斯全集。
“那么有关足迹的小说,只限于冬季啦。”
“不一定。夏季有夏天在海边沙滩上足迹的题材。”
“哈佛·布林有一部《渥达一家之失踪》的小说。但是那个足迹之谜题却十分粗劣。”
“对。虽然是短篇,我们那篇‘为明日之犯罪’倒十分优秀,那是以阵雨过后的潮湿中庭为舞台的作品,留下男人走至中途的足迹,突然失踪的故事。作者为住在关西的一位数学家。”
似乎等待说话告一段落似地,砂村强抑呵欠由椅子站起身道:“对不起我先失礼,因为昨天睡不好,很困。”
“对客人真失礼呀,做主人要忍耐当听众的。”
“就是嘛,大家还不是一样的无聊。”
男人一般的伊达邦子,和小巧的科幻作家异口同声地说道。砂村则张开偌大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好呀,别客气,去睡你的觉吧,反正我的话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听。”我也稍稍不悦地说道。
“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堂上华子用红色手帕掩住口,打了一个可爱的喷嚏说:“我冷得不得了,也许是感冒了;不过我觉得很有趣,回东京后,我立刻就去买那些书。”
卧室都设在一楼。后来才知道房间里没有暖炉,因此是盖电毯。据说有一次停电,大家都冻得睡不着,只好聚到图书室,围坐在煤油暖炉边直到天亮。我希望我住宿期间,不要停电。
两人相继走出后,房间突然降低了温度似地,大家把椅子移近暖炉。虽然大家有意把气氛再带起来,然而一旦中断了的话题,就无法恢复了。球磨于是放弃了,正努力地挖他的烟斗,并频频起身,从窗帘往外探头。今晚若不下一场大雪,明天的滑雪恐怕就玩不成了。然而庭灯照耀下的地面,却连一片雪花都没有。
“说到雪,这个地方有一则关于雪的大怪谈,要不要听?”
“我要回去了,今晚有一篇稿子非写完不可。”科幻作家匆匆起身。也许化淡粧,她的脸色稍显苍白。
“你害怕啦?也难怪,回去一个人睡觉,怕不敢起来上厕所。”
“开玩笑,我是科幻作家呀,怎么会怕鬼。科幻作家是不会相信科学证明以外的任何事的,也不会相信什么雪女郎之类的怪物。”不知何因,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喂,别生气嘛。”
“球磨先生也真是的。你真差劲,要尊重女士才行呀,难怪你在酒吧、夜总会不受欢迎了。好吧!到楼下去,我泡杯热可可。”邦子一面严厉纠正评论家,另一面则安慰着路奈子走下楼。
“女人就是缺少幽默感。即使受过再高的教育,女人就是不懂幽默。”
如此说的球磨正忠本身,似乎也不了解什么叫做幽默。
“才十点,睡觉还早,我们来下围棋。”无所事事的球磨提议道。
此房间99lib?虽称为图书室,但书架上,只有百科辞典与报纸缩小版而已。球磨起身到北侧橱柜打开拉门,里面却有很多游乐用具。
“对不起,围棋、象棋我都不会。捡红点,或许我还会一点。”
“无艺大吃汉指的就是你吧。赛马不行,玩女人也不行,职业棒球没兴趣,像你这样的人生,换做我会无聊得想去自杀。”
“等一等,我会西洋棋,虽然只懂得皮毛。”
我们就在暖炉边拉张桌子摆起棋.99lib?局来了。所谓的皮毛,是大正年代出身者之谦虚,对昭和年代诞生的他根本不适用。他信以为真、轻松应对,结果大意失荆州,屡战屡败,而每次又不服气地挑战……
“她回去啦。”
邦子的话突然响起。我们的西洋棋,下得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
“可可已煮好了,下去喝吧。”
“谢谢你,她还生气吗?”我问道。
“已平息了。女人是感情的动物,讲话最好不要惹她生气。”
“可是这也是程度问题。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当她丈夫,可要头疼一辈子。”
“你还不是一样。我看你太太,还不是为了你那爱挖苦人的一张嘴头疼一辈子。”
居劣势的球磨终于苦笑不语了。
“呃,我忘了,我不是来责备你,而是来请你们喝可可的。”
“我不想喝。”他赌气起来了。
“别这么说,多滴些威士忌会暖和身体哟!”邦子几乎要拉他起来似地劝他。球磨则一副对可可没兴趣的样子勉强起身。我不用说早先一步走向楼梯了。
通风后的饭厅,山猪火锅的腥味已一扫而光,香醇的可可味弥漫全室。
“对不起,帮我把那些用过的杯子拿开。”邦子说。
我把桌上附有口红,尚留微温的两只茶杯移至一边。她于是重新摆好茶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注入,并滴了几滴威士忌酒。
当我慢条斯理地用汤匙搅拌让可可冷却时,球磨已喝下大半杯了。如此喝法难道不怕烫伤胃肠?当我想提出警告时,邦子却抢先一步说道:
“下雪了。”
“真的?那太好了。”
“可是已停了,积雪还不到五公分。”
球磨起身走至窗边一手掀开窗帘往外看,虽然庭院已变成一片雪白,但如她所说,积雪还不到五公分厚。
“这一点雪还不能滑雪吧?”我说。
“没关系,晚上还会下的。”
这天晚上的球磨倒显得十分乐观。
第03节
盖着电毯的身体十分暖和,只见下颚以上部分冻得厉害,因此醒了过来。仔细一听,他们似乎都已起床,从走廊那边,可听到说话以及电视机的声音。虽说睡得蛮舒服,不想起床,但身为客人又不能太赖床,只好爬起来了。
穿上衣服,掀开窗帘,我看了看天空,希望有个晴朗的好天气。被惊动了的鹃鸟,拍动翅膀由枯树枝飞跃起来。树梢上冻结的积雪,并未被这一点点摇动而震落。
用热水仔细刮过胡子后,我走到饭厅。屋子里有两个女性在,一切都十分周到。餐桌上摊开的桌巾,洁白挺直,食器亦显得光亮洁净,令人感到十分舒服。温室栽培的仙客来、樱草花,洋茑等花盆,摆置在餐桌与窗边。看到这些花卉,虽然是十二月中旬,却恍如春天已经来临了,心情不免浮动。不消说,这些花都是晚上放入简易框架之内,以电热器加以保温的。
当我进去时,评论家球磨正忠和动作小说家邦子,正在墙边争论着。邦子右手叉腰,如训诫小学生的老师,俯视着球磨。她身高比球磨和我还要高上十公分。
“怎么啦?”
“他坚持要在饭厅墙上贴裸体画。”
他手上抓着的大概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彩色照片。
“她们这些女人,有裸体即污秽之先入为主观念,其实入浴时还不是要裸体。总而言之,伊达君的感觉有偏差,太古板了,和以前那位拿布块遮住裸体雕像的警察总监一模一样。”
“诡辩!这种猥亵女郎的照片那里有艺术性.99lib.?”
我真想骂球磨一顿。昨夜刚得罪路奈子,现在又在捉弄邦子。
砂村呢?也许是画家的关系,对裸体画已腻透,他毫不关心地支撑下巴,欣赏着花盆。宝上华子似乎在厨房里,传出变调的哼歌声。
“你认为我和这个中年色狼那一方对?”
我被拉出来当裁判。
“当然你正确。装饰饭厅,应以能促进食欲者为绝对条件。”我立刻宣告判决。对于我,裸体画一文不值,早一点吃早餐才是要紧的。早餐若慢吃,则会影响中餐之美味程度。
“月村小姐也在厨房?”没有看到她,因此随便问了一下。
“还没来,平时她都很早来帮忙的。”
“是否感冒?有没有打电话?”
“那边没有电话,东京出版社有事也打到这里来。”
邦子眼睛大,嘴巴也大,也许很耗费口红,我无聊地想着。
“据说截稿时间在即,或许她昨夜没有睡觉。她这个人非到临头写不出东西来。”
“有了这个习惯就很麻烦,不容易摆脱的。这么说就不等她开饭啦?”
“只好如此。不过,能不能请你去叫她一下?”
虽然写的是非感情小说,毕竟还是女人。拜托我事情时,她仍会搔首弄姿,嫣然作笑。
探访月村路奈子的小屋,由后面去是捷径。因此我走出饭厅,转到后门,穿上放在水泥地上的庭院木屐。当打开后门欲踏出时,前面白色的雪地上,两列足迹映入我眼帘。大致平行的两列足迹,一直连续到约一百公尺前面的路奈子家,而她家门房灯火,以及窗帘内之日光灯,仍然透出白色的光线,我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
我擦亮眼镜,重新弯身仔细检查足迹。一行为女人半高跟鞋踏过的鞋印,另一行则为男性穿用的四角形庭院木屐印上者;后者无疑是我现在穿在脚上的木屐。女鞋印是走向路奈子的山庄、庭院木屐则是由月村路奈子家返回之足迹。
“咦,你还没有去?”拿着面包袋的邦子,惊奇地问道。
“请问,这是月村小姐的鞋印吗?”
邦子噗嗤地笑了一声。她也许认为病入膏盲的正统派推理作家,又开始模仿起侦探来了。
“是呀,是她昨晚回家时穿的鞋子呀。”
“那么你看,这个木屐印是什么?”
被这么一说,她似乎才注意到似池,跟随木屐印把视线投向后院后方的路奈子小屋。积雪的屋顶,只一角露出红色水泥瓦。
邦子下来穿上鞋,如同我一样地队下审视木屐印。
“这木屐印是路奈子家走回来的呀。”
“不错。”我为了整理头绪,稍停顿了一会儿说,“由这双木屐印,看不到走向月村小姐家之迹象来判断,这个人可能在下雪之前,或下雪当中,已到了那边潜伏。门没有锁吧?”
“……”
“不久,雪停后,月村小姐踏雪回家。”
“……”
不知是寒冷,抑或感到害怕,身材高大的女作家打了个哆嗦。
“我们可把情况分成三种来假定。首先,暂时把穿这双木屐的人叫X。第一情况是雪一停,X即立刻回来。即X和月村小姐没有碰面。”
“……”
“此情况的问题是,X去无人的月村家做什么事?”
“……”
“第二种情况是,两人在中途相遇,由月村小姐没有追究对方之迹象来看,X去月村小姐家,或许获得她的许可。譬如X说‘你那本书借我’,她回答‘你自己去拿好了,喏,这是钥匙’或许有过此类谈话。”
“……”
“第三情况,X在月村家等她踏雪回家。在此情况下,二者之间发生何事不得而知。但依她还未起床一事而言,是否有了什么不吉之事……不,也许,如你所说的,她可能还赖在床上。和X之间,有过甜言蜜语之后,也许到了夜半才上床。”
我的假定虽明朗乐观,伊达邦子的表情却冰冷僵硬。
突然,她尖叫起来:“球磨先生,砂村先生你们出来呀。”
金属般的尖锐声音,使得每一个人都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地跑出来。这种场合的球磨正忠,不愧为九州男子漠,显得十分沉着:“我去看看情形。”听过说明后,他便排开我穿鞋。
“我也一起去。”
“神经质的人还是待在这儿吧!”
他一句话就拒绝了砂村,快步地跑了出去。后门没有关,因此我们清楚地看到,他避开那两列足迹前进的情形。不愧为常看推理小说的人,这一点不会疏忽。我们留下的人,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的身姿。
到达后,球磨向门内叫了几声,又敲一阵门,但似乎没有得到回声。反覆做了两三次后,他终于转到侧边,透过玻璃窗,采视屋内。
这个距离虽有一百公尺远,但球磨屏息探望之情形,看得十分清楚。突然间,他回头拚命奔跑回来,中途甚至因结冰绊脚,有两次几乎摔倒。
“不好啦!月村小姐被杀啦!”一口气跑到后门口,他叫道。手撑着墙壁大口喘气。发生变异之事,我们看到球磨的举动已大致察觉,故比较镇定。
“情形如何?”砂村亦以镇定口气问道。
“她被毛巾勒死,倒毙于工作桌下面。”
“是不是还有气息?”
“脸色已变了。”
“屋子里很乱吗?”
“这一点不清楚。因为有窗帘,只能看到一部分。”
砂村欲问下去,我阻止道:“先报警要紧。”
“等一等,不必急。”
“为什么?”
“看这个木屐印便知,凶手在此屋里。杀死月村小姐的人,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叫警察,不如劝他自首较妥当。”
球磨口吐白气说着,并九九藏书采视每一个人的面孔。砂村不悦地躲开视线垂下了眼,堂上华子则不停地打着哆嗦,拿手帕掩鼻。麦片粥烧焦的味道由厨房飘出,邦子却毫无知觉地伫立不动。
第04节
劝人自首,必先弄清楚谁是凶手。大伙儿如同去上香的吊问客,拖着沉重步伐,默然走回饭厅。看到坐定后打喷嚏的堂上华子,邦子赶忙煮了一壶热咖啡,让大家喝上一杯,暖和暖和冻得发抖的身体。之后,每个人面带无奈,迎接不可避免的时刻。
“看样子,要我来主持此事啦,可以吧?”放下咖啡杯,球磨做了如此的开场白。
大家都默然点头。环顾一巡,每一个人脸上虽无恐惧之情,却显然都变得十分99lib.沉默。
“首先要弄清楚的是,雪什么时候下起,什么时候停止的事。”
“问我也没有用。因为我去睡觉时,根本没有下雪的迹象。”
“没有问你。”球磨冷冷地瞥了砂村一眼。
“我还记得,因为你和路奈子小姐吵嘴,我带她下楼,那时候还没有下雪。”
“记得那是九点半左右?”
“十点左右,我看外面时雪下得正大,因此我说要借伞给你,可是不到三十分,雪又停止了。”
“好像如此。你送月村小姐后回图书室的时间,大概为十点半。”
记录这些时刻的球磨,一会儿抬头,如同做每月推理小说评论时那样,以冷酷异常,甚至可说是可惜的口吻:
“这样,时间关系已明白了。接着便是木屐问题。此事先要说明:木屐只有走向这边的足迹,而没有往那边的足迹。换句话说,凶手是下雪前,离开这边潜入到月村家。是向月村小姐求爱?或向月村小姐借钱?要等凶手出面说明才能知道。反正,凶手是在她家,耐心等侯她回家的吧!”
“可能是这样。”邦子代表全体点头道。
“下雪开始的时刻为十点前后,此点十分明确。因此,凶手离开此地为十点以前,对不对?”
“这是很简单的算术。”
“那么,关于不在场证明部份:我们两人是在图书窒下西洋棋,伊达小姐则在饭厅煮可可,而没有不在场证据的人,是回卧房的砂村,和堂上小姐两人……”
砂村抬头,心神不宁地窥视大家的反应。
“砂村君,说来你好像有一点动机呀。据说你担任月村小姐长篇连载小说的插画时,作者曾怀疑你的插画没有科幻小说应有的想像力,结果你被排除了。你虽装得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其实肚子里一定愤慨万分吧!因为,插图画家的面子,被她一脚蹂躏了。”
“……”
“每次与月村小姐见面,你就愈来愈气。”
有过这回事,我一点也不知情,也许是对科幻小说毫不关心吧。
“华子小姐也一样的呀!”邦子嘴角歪曲,显出恶毒表情说,“她曾经受路奈子小姐指摘过误译之事,而且在杂志上公开发表。因此,等于被公开羞辱了。路奈子这个人讲话不留情,她九九藏书写道:明治时代的翻译家,都是赌上生命做翻译,一旦误译引起问题,则自杀谢罪。被这么一说,不恼羞成怒才怪呢!”
连我这个第三者,都听得十分难过,何况当事人?邦子的口吻真是恶毒极了。十分钟前的亲密朋友,竟能如此一百八十度转变。
受到指责的华子,也不反驳,只咬紧嘴唇瞟了一眼砂村的侧脸。
“怎么样?被逼到如此地步,该坦诚自首了吧?”
“……”
“别再拖泥带水啦。自首的话警察也会酌情的。这是为你们好,真叫人心急。”
砂村和华子面面相觑起来。这一点又触怒了邦子似地:“干什么嘛。你们难道是共犯不成?那就一起自首好啦,我们也陪你们一块儿去。”
“什么话嘛!把自己当好人,你们才是凶手呢!”
突然地堂上华子反击了。她摆动螳螂般的小头,来势汹汹地叫道。
“嗬?蛮有趣嘛,让我听听理由。”
“你,以及球磨先生也都有充分的动机。”
受到挑战的评论家,遽然一抛平日的冷嘲热讽态度,变得狼狈起来。无边眼镜后的眼眸,如怯懦的动物转动不已。
“月村小姐是直言快口的人。这一点我同意邦子小姐的看法,那是因为她是诚实的人之原故。她并非口是心非的伪善者。”
“这一点不用你说明。”
“因此,她读到你的评论太过离谱时,即无法缄默,尤其自己作品受到不当的评论时。球磨先生,你的推理小说批评,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对科幻小说更是门外汉,你曾经被奚落说罩不住,自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看她的眼?99lib.光里即含着憎恶。虽然现在才透露,但我很早以前就担心,怕发生如此不幸的事件。”
“伊达小姐,你不也有动机?”等不及华子讲完似地,画家则以缓缓冶静口气道,“月村小姐与出版社的人订婚之事,各位大概知道吧?”
神经质的这位画家,每说一段话便有舔舔红唇的习惯。看起来真像野兽面对佳饵舔舌一般。不管如何,月村路奈子婚约之事,确是破天荒的消息。虽说我的作家交游圈小,对诸事消息难免不灵,但也太寡见少闻了。
第05节
邦子僵住了。她遗忘了呼吸似地,凝视着砂村苍白的脸孔,动也不动。
“等一等,伊达小姐独身,听到月村小姐要结婚,抱以嫉妒心理应可理解;但单凭羡慕、嫉妒即直接连系到杀意,太超乎想像了吧,我不同意。”
“我并没有说嫉妒即动机。你没有察觉伊达小姐和月村小姐之相好有些异常?没有注意到那是同性恋?那你就是木头人了。”
“胡说。”
“你才胡说。伊达小姐高头马大,月村小姐却小巧玲珑。当然,伊达小姐扮的男角色,月村小姐做她的女角色。而在同性恋世界之常识,扮男角之女人,对男性是不感兴趣的。她可以说是从头到尾的性变态。一方面扮女角的女人,被同类女性爱虽也快乐,同时也不排除异性之爱。可说是双性恋者。因此,月村小姐订婚之事,虽不算稀奇,但站在伊达小姐立场,是不可原谅的背叛.99lib.行为。也许她做过不少次沟通,也许恳求过,或者威胁过吧,但是月村小姐并没有放弃结婚的念头。事情演变至此,就成为爱之深、恨之切了。在我们当中,应该说是具有最强力动机的吧!”
平时沉默寡言的他,此刻却着99lib?了魔一样,口若悬河气也不喘地讲个不停。余在一边的我都有些感到寒心。球磨也沉默下来了。他接连吸了两支烟,当最后一支变灰烬后,他才恢复过来似地浮起嘲弄的微笑说:
“十分精彩,也第一次听到伊达小姐是性变态;但是,不管她是否性变态,伊达小姐不可能是凶手,我也一样。因为,我们从头到尾都具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可别忘记。因此,宣称有感冒、或爱困,而先回房的你们,嫌疑依然没有改变。”
这个男人的说话方式,有如蜘蛛网和粘胶,听来令人十分不舒服。小说受他批评所感受到的厌恶感,至此我才真正领悟到。
“其实,我和砂村先生两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华子说出意外话。
“不可以说谎。”
“怎么会说谎,我又不是某某人。”华子似乎已濒临歇斯底里地吼道,然后抓起砂村的手臂猛摇道,“可以说了吧,要不然会被当凶手的呀!”
“……可是……”
“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不说我来说。”是对于迟疑不决的砂村之态度,感到生气,华子怒冲冲说完后,转向99lib?球磨,“昨天晚上,上床后这个人才发觉电毯的线路有问题,预备的电毯又有客人要用,因此变成整晚非挨冻不可。”
“那,我就罪过了。”我第一次择嘴道。
华子没有理会我,其实她兴奋得没有听到我的话。
“在严寒中如此睡会得急性肺炎的,因此他到我房间要我替他修理。有关电气之事,这个人连软线都不会换,我是喜欢劳作课的人,因此认为修理电毯很简单,同时还没有换睡衣,所以便到他房间去了。”
“可是没能修理好。”
“没有办法呀,是自动调节器故障。盖这样的电毯也很危险。到了这个地步,有人提供电毯才能解决。”
“干脆说,就是一起睡觉啦?”
华子顺从地点了头。
“有没有超过一线?”
“随你想像。”她发怒似地答道,“给了他,我反而觉得很好。”
“他妈的,让你占便宜了。真不巧呵,我的毛毯却是好好的。”
“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呀!好好听着,我们两人是整个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的,也就是说有完美无缺的不在场证明。”
“真的吗?”
“是真的。”砂村怅然回答后,又变得急切地,“可是,千万别让我太太知道。她是倔强的女人,被她知道我跟别的女人同床一夜,她不会放过我的。她可能会泼硫酸,或睡眠中向我浇开水。拜托!请替我保守秘……”.99lib.
真可怜,对于砂村葱彦而言,真是多灾多难。他在众多怜悯、轻蔑眼光下,顾不得尊严只一味低头求情。
第06节
人们都深深陷入虚脱,懒得说话般,个个都沉默不语了,并非他们有多疲惫,而是理论上触礁,变得进退两难之故。
分成两派,而每派都拥有不在场证明,凶手显然不是他们了。每个人都成为清白之身,虽说值得庆幸,但他们却无法消除嫌疑,因为那双木屐印,确实指出凶手即为这幢房屋中之一人。
堂上华子重新替每一个人倒满咖啡,让每个人藉此咖啡缓和缓和情绪。球磨如往常一口气便将它喝光,邦子则双手捧着茶杯,徐徐啜饮。我茫然盯住,白色磁碗边的深红色口红。内心亦为足迹问题搞昏了。
“事到如今,我倒要听听,代表正统派作家的你的意见了。当然,如果有意见的话。”球磨又搬出他令人厌恶的论调向我挑战了。
“有是有,但稍等一下。”我转眼再看一下咖啡杯,才缓缓开口,“解谜只有一个,若先说结论,也许会得罪伊达小姐,但凶手就是你。”
不知是谁吞了一口气。我不予理会,把脑中错综杂乱的思考,边整理边尽量放慢速度地道出:
“先回卧室的砂村君两人也许不知道,后来月村小姐和球磨先生发生了口角,她几乎歇斯底里了。于是伊达小姐便劝开月村小姐,把她带至楼下。现在想,当时饭厅因打开窗户透气,应该和室外一样地寒冷,决不是能坐下来闲聊的地方。因此,月村小姐一定立刻便回家去了。依伊达小姐说,她们在楼下喝可可,谈了将近一小时。这一点,藏书网
我无法相信。”
对于我的大胆断言,我预期她会猛烈反驳。然而,她并没有,只一言不发.99lib. 抚弄着汤匙。
“在此,有两件事需注意。一点是月村小姐回家的九点半时刻,天还没有下雪,下雪是在十点左右。换言之,回家时她不可能留下足迹。”
“……”
“另一点是,回家时月村小姐穿着木屐回去之事。她穿的就是那双男人木屐,月村小姐可能突发冻伤而脚部肿胀,为何不穿自己鞋子,这一点还不明白,总之她是穿起放在后门口的木屐回家。”
“……”
“伊达小姐送走月村小姐回到饭厅,做些关窗户,点暖炉等杂事时,天空下雪了。如刚才说,时刻为十点左右。伊达小姐望着窗外雪花,突然萌起一个构想来。也许,一小时前的‘足迹谜题’的话题,刺激了她的想像力也说不定.99lib.。”
“蛮精采嘛。”这位动作派推理作家,故意发出挑衅声音道。似嘲笑,也似自暴自弃的口气。
“对于你而言,主张正统推.99lib.理至上的我,也许是眼中钉;再加上对于我的女性蔑视论,也抱有反感的吧。你或许认为,能够在此测验一下我的头脑,最好能够叫我丢一下脸,是多么赏心悦目之事。大致上,你是如此幻想着雪中谜题等事的吧。”
“……”
“这时雪又停了。只积了五公分左右。就在此瞬间,你的空想又进展到欲将之实施的地步。”
“你好像变成著名侦探了,接下你的名推理吧!”伊达小姐以揶揄代替了否定。其他三个人则默然无语。
“月村小姐的足迹,正确说是木屐印,没有留下的原因,刚才已说明了。此后,下过雪的地上,做足迹,做月村小姐的假足迹,即你所构想出来的谜题了。也是我一直受骗,信以为真的谜团。”
“我以为有百分之九十九成功的把握。”
“为了使人误认月村小姐下过雪后才回家,你又动了一次脑筋,即将我和球磨先生请至楼下喝可可计谋。现在想起来,球磨先生到不到楼下其实都无所谓,你的目标是我,在于骗我。花了那么大的心血,讨好不高兴的球磨先生下楼,其实只为了不使我看穿你的掩饰罢了。这一点对于球磨先生也许很不礼貌。”
为了报过去的一箭之仇,我亦尽量选择讽刺、刻薄的语句说。球磨正忠则欲反驳但辞穷似地,苦笑摸摸下巴。
“那么,伊达小姐的目的何在?你刻意叫我去接触了遗留在桌上的两只可可杯,并且还暗示,那是你和月村小姐刚喝过的茶杯。茶杯刚用过,还留有余温,并附有口红。因此,我确实陷入你的陷阱。一直认定,月村小姐刚刚还在这里闲聊过。当然旁边的球磨先生亦如此想的吧?”
球磨先生又苦笑了一下,摸下巴。他这个人,除了会摸下巴,就不会其他举动似的。
“杯中倒入可可弄脏和加温,并加上口红印,都是伊达小姐你单独演出的把戏,说来相当精采。我倒想劝你转到正统派推理小说,写动作派推理实在可惜。”
“厌恶女性的人倒很会讨好女人嘛。可是,我对于你把正统派推理小说放在动作派推理小说之上的想法,根本就看不惯的呀。”
“我并没有这么说,那是你的偏见。言归正传,我们喝可可的时刻为十点过后,雪已停了。地上并没有月村小姐的足迹。由于后院并无灯光,我也不会刻意打开后门去检视,因此你的把戏不可能被揭穿。另外还有一点……”
我急促把欲发言的邦子阻止:“倘若半夜再下雪,月村小姐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会被埋掩,此时一切计划便只好取消,也只好放弃测试我的绝好机会了。幸而半夜没再下雪便天亮了,你也许露出会心的微笑吧。然后为了最后表演,你一大早便将所有人都叫醒,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并徵求协助。由于反正统派推理的人马齐集一堂,不可能有反对意见,于是捉弄正统派作家。当清晨点心的的计划,便一致通过了。是不是砂村先生?”
好好先生的砂村,尴尬地不知所措了。
“咖啡之事是你作家想像力,他们答应协助却是事实。”邦子代替画家答道。
第07节
“好吧,现在要开始不可能犯罪的制造了。伊达小姐,你穿上月村小姐的鞋子去她家后,把因工作劳累而沉睡的她摇醒,提出相同的协助要求。当然,月村小姐也同意了,因为她同意,才把门房的灯点亮,把工作室中的日光灯也扭亮了。另一方面,你把穿过去的鞋子还给月村小姐,并脱在那里的,即昨夜下雪以前月村小姐穿回去的木屐,穿回来了。也就是说,那列木屐印并非昨夜,而是今天早上你走过时留下来的。”
我的推理不可能有错。因此我不等她的回答,便把视线转到球磨:
“至此,真戏要登场了。由于要把安然无恙的月村小姐假装成被勒惨死,像砂村君这般小生是演技稍嫌不足的。非由演技派配角来担当不可。对于你或其他人,我若好奇地跟随而去的话,一切将成泡影。因此,你非单独去侦察不可;事实上,当时看到你单独跳出去的勇姿,我委实佩服不已,认为不愧为九州的男子汉。当然,看到你突然迸出九州方言,或在中途特地跌倒等等,演技太过火之处,并非没有注意到。大致而言,这个演出还算十分成功。”
我揶揄味道浓厚地说道。为此稍稍称心之后,我把眼睛转到砂村,和爱吃烤鲷鱼之堂上华子前:
“短时间写成的剧本,有漏洞也许难免,但也太勉强了吧。疼爱妻子的你,居然摇身一变成为怕老婆的丈夫啦。如堂上小姐般高贵身份之淑女,怎么又变成口吐秽语的街头女郎呢?还有,即使伊达小姐和月村小姐十分亲密,就说成是同性恋也太过分了吧。亲密朋友即同性恋的话,这个社会将变成性变态的世界了。”
沉默继续了很长时间。
大家都像一个欲偷橱架上的糖果,却被撞见的小学生一样,面面相觑窃笑不已。
“这是一出临时演出的戏剧,剧本演员都是值得赞赏,而所耗费用只是一锅麦片粥而已。”砂村自话自赏地说道,“不愧为正统派作家,推理能力满分,脑筋也不错。”
“那当然。”
我也让正统派推理作家同僚同浴光荣了。但老实说,别的正统派作家,若处于我的境地时,能否如此快刀斩乱麻地推理出来,确是一大疑问。
饭厅的气氛,一变而为十分祥和了。阳光由窗口射入,把每一个人的脸孔,都照得明亮快活。
“最后我请教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计划,那里有了错误?”
“回答以前,我先问一个问题。九九藏书叫月村小姐穿木屐回家是什么原因?当时天空还没确定会下雪,和下雪后又会停止,因此你脑里应没有这种诡计,也不可能为诡计而叫她穿木屐。或者,她突然罹患了香港脚?”
“真相是因常来这儿的小松鼠。因为我们常喂它们花生和面包,所以跟我们很熟。当晚,就是因为其中的一只,从敞开的窗口跳进来,拖走了她的一只鞋子,那只鞋早上才在饭厅角落找到的。”
竟是野生动物之捉弄,太意外了。如果在推理小说里使用了这个手法,非立刻遭读者或评论家群起而攻之不可。
“你说嘛,我的错误究竟在那里?”
自以为设计出完美犯罪的邦子,对此事耿耿于怀确是天经地义的事。
“提到这点我也很感头痛。我并非如各位女士所想像的女性蔑视论者,我还自许为热烈的女性赞美者呢,我这个女性崇拜者,能说实话吗?”
“不要这样,不要托词。”
“正如伊达小姐所说,我们也想知道。”球磨也助她发言。
“那我就说了。当我目睹伊达小姐们喝过的咖啡?99lib.杯时,自然地联想起昨晚的可可杯子。更正确的说,由早上咖啡杯上附着的口红印,联想到昨夜所谓月村小姐喝过的可可杯子之口红印。”
大家不约而同地注视了邦子的杯子。
“昨夜两只可可杯子中的一只,邦子要我知道是月村小姐喝过的杯子。但是印在杯子上的口红痕迹,却和身材高大的邦子小姐所印上的一样大。小巧玲珑的月村小姐,再努力张嘴,也不可能印上那么大的口红痕迹的。我这个话,你不会生气吧?”
“我当然生气,太没礼貌了。”
“对不起,所以我不想说的。由于发觉可可杯子的两个口红印,为伊达小姐所为时,我即刻得到结论了。月村小姐在此喝过可可之事,根本是作假。而这就成为我推理的出发点了。”
我本欲高声夸耀自己推理的高明。但也模伤了推理小说中的某名侦探一样,装出若无其事之态度。然后,模仿名侦探所做地,淡淡说道:
“门外有颤抖之声,是否月村小姐在等待着?赶快请她进来吧!”
第01节
“……喂,喂,真的没有回家?什么?听不太清楚,请大声一点……喔,果然如此……”
听到挂上电话,助理制作人呐呐自语的说:“真是怪事!”
“怎么啦?一大早就……”
“您已醒来啦?”
“在枕边被这么大声吼叫,聋子也会惊醒。”
制作人市木睡眼惺忪的翻过身,伸手将烟灰缸移到身边,不高兴地说。
他不高兴,并非睡眠被打断之故。而是因为,他们一行人老远跑到神奈川二宫旅社来对台词,却因女主角月濑真弓昨晚七点多,外出过后就没再回来之故。这次的对台词,因女主角缺席,而气氛尽失,事实上,根本就一塌糊涂了。
“没有回家?”
“是的,女佣说也没有连络。”
“稍稍大牌就如此,太任性了。”市木粗眉深锁啐道。在摄影棚里工作不如意脾气发作时,他的表情便是如此。
“我也问过川口先生,他也说完全不知情。他还非常生气,到底是谁假借他的名义。”
川口和市木一样也是制作人。昨夜真弓是被一个自称川口的人,打电话来叫出去的。川口虽没有特别反应,但真弓单恋他的事,却是现场工作人员茶余饭后的话题。被川口叫去,真弓当然毫不迟疑,欣然赴会。可是,川口本人对助理的探询,却坚决否认打过如此电话。市木们于是也开始感到事态不单纯了。
市木打了一个喷嚏,把烟蒂抛入烟灰缸,赶紧拉紧睡衣。湘南虽说是温暖地方,但晚秋的清晨,温度依然很低。昨”
“起来了。”市木躺在棉被中回答,打藏书网过喷嚏的嗓音稍带鼻音。
纸门徐徐开启,女服务生进来,跪坐在纸门边问道:“昨晚月濑小姐到了那儿,有消息吗?”
“不知道,一去就没有回来。”
女服务生为何特地来问此事?市木很快地起身,诧异地睁开眼睛。
“因为刚刚刑警先生来,他说海岸有一具女尸,问我们这里是否有人失踪,据说那女人穿方格花纹大衣,红色围巾……”
助理制作不发一声便跳起来了。不错,正如女服务生所说,月濑真弓是用红围巾包头,穿方格大衣出去的。
市木和助理,起床脱掉睡衣,换上了衬衫。在女服务生面前,本不欲显露慌张,极力保持镇静,但胸前的钮扣老是扣不上来。
“在那一方海边?”
“就在这附近。”女服务生指出方向回答。
这一家名叫滨木绵的旅社,位于国道进入狭道的底处,沿着海岸悬崖而盖。因此,走出大门向左转,眼前便是灰色的大海。市木他们沿着水泥地小径,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这是一条稍不留心就会滑倒陡坡。
下坡路尽头处,已有一群人围绕在那里,还有两三个手持照像机的记者模样的人夹杂其中。尸体一定是在那里,市木、助理表情僵硬地走完急坡,踏着沙地走前去。
巡官模样的高大男子,目示他们过去。摄影记者一眼看出他的制作人身份,镜头立刻对准过来,快门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
“是这个,认识吗?”
人群空出了一角,从那里看到了仰躺于沙滩上的女尸。她双眼轻阖的脸庞,在市木看来,有如在安详睡眠中一般。
“没有错,她是月濑真弓,电视演员……我们制作群和演员是为了今年度电视奖节目,特地来此地对台词的。”
稍稍口吃地,但是十分有头绪地,市木把昨晚所发生的事,简洁地做了说明。刑警们、记者们都暂停了窃窃私语,专心一意地注视着木市骡马般的长脸,倾听他的说明。
“我再说一遍,根据法医的看法,这不是自杀,而是被木棍之类凶器,敲到这里致死的。”身材高大的巡官,拍拍自己的后脑说,“这样一来,那个自称川口打电话来的家伙便嫌疑重大了。是谁接的电话?”
“是女服务生。”
“嗯,若是她还记得那个声音就好了。”
“不能有太多期待的。”市木摇头道,“因为月濑小姐久久不回来,在我们之间也渐成骚动;因此就去找那位接电话的女服务生问了很多,但是那个打电话的男人,似乎也提防到这一点,他好像是拜托咖啡厅里的女性传言来的。内容是说‘川口先生在车站等你,请你赶快去一趟’。”
“这一点以后再来问服务生。”巡官并不失望地说道。
“那么请问市木先生,由被害者住宿滨木绵,假藉川口制作人名义之事来判断,凶手除非为电视台内部的人,即不可能知道此事。有一位瘦瘦高高、戴眼镜的男人会是谁?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
市木和助理不禁面面相觊起来,若不明白巡官问话真意,此话是不能随便回答的。
“老实说,凶杀时刻为昨晚九点左右。在这个时间,有三位目击者看到凶手与被害者在这附近;综合他们的证词,刚才所提的瘦男人便是他。”
高瘦戴眼镜的男人,在电视台起码有近百人之多吧。但这些人当中,对月濑真弓具有强烈杀害动机的人姑且不论,但单单对她不抱好感的人,恐怕只有两人而已。
“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人?”看到市木们不作声,巡官追问道。
第02节
站在青山这座显示近代建筑气派的PRTV公司大门口,大矶警察局的格刑警,稍稍显出了藏书网怯色。他目睹乘坐计程车赶到,行色匆匆大步跨入的电视女星。胸前挂着计时表,挺胸来往于走廊中的制作人,身为乡下的一个刑警,他不由萌生无名的自卑感起来。
“我找三原信彦先生。”
“您是?”
“我是大矶警察局的格刑警。”他似欲驱散自卑感地大声答道。
大厅中的候客.99lib?,不约而同地把奇异目光,投注到这个穿磨损皮鞋,相貌穷酸的他。
因为事先做过连络,格立即被邀入内部了。转过走廊,搭自动电梯至三楼,三原已等在那里。
他被带进了会议室,不久前似乎有过会议,桌上还摆着近二十只的红茶空杯。三原把茶杯往一边推,便请他入座。
“听到月濑真的被杀害,我们都太震惊了。讲夸大一点,都陷入无心工作之感呢。”
瘦高的制作人,由衷感到吃惊地吁了一口气。近视眼镜里的眼睛,虽稍吊高,却又显出不可能杀人的柔和。
“请问,三原先生据说和月濑小姐发生过冲突?”格问道。
“是那件事吗?说冲突也算是冲突吧!”柔和眼睛苦笑着说。上个月,三原由于演技问题和月濑有了一场激烈争论,因此被广告商撤换了制作人职位。最近的月濑小姐,已变得如此任性,也可以说变得如此受到观众喜爱了。而在民营电视台的节目提供人,是具有如此强力发言地位的。
“可是,不可能因这一点事,我便去杀害月濑小姐吧!”
“那可不一定。你可说因此名誉遭到损害,人有时候会因意外或藏书网一个简单理由而杀人的,就像有人因看不惯隔壁邻居的发型便杀人的。”
“不可能吧?”
“是事实。说来,你如果具有不在场证明的话,问题便十分单纯。有没有?”格盯视着对方的眸子问道。
真弓被杀的九点这个时刻,他在别处之事,若被证实,三原非凶手之事即可判明。
“据说凶杀时刻为九点?”制作人以吊眼回视刑警问道,“很幸运,我刚好有访客,我们正在喝酒,其中有一人为女客,我是和另外的男客在喝酒的。”
“在电视台吗?”
“不,在工作场所不能喝酒,是在赤坂单身宿舍我的房间。正式演出的第二天为例假,因此和同样休假的广播企划员喝酒,中途演员寺井和子来访,聊了大约三十分钟。”99lib?
“能不能找到他们?”
“广播电台在别处,所以企划员不在这里,但是寺井小姐应该在这里。”
三原说罢伸手拿起电话筒。格从开始便一直注视他的双目,但那一对眼睛,始终都十分镇静,没有丝毫怯意。
又聊了约五分钟,门开了,身材高大,面容明朗的女人走了进来。乳白色毛线衣,蓝色宽大蕾丝裙子、浓眼影,一眼便知为演艺圈气氛之装扮。
“我正在对台词呀,不过这次的角色我不喜欢,真是厌倦之至。”
她抱怨着翻了一下裙摆便坐了下来。完全无视旁边的格刑警,连打个招呼都没有,真不礼貌。但是对这种漂亮的女孩,这些无礼态度,也变成合乎时代潮流的电视演员理所当然的态度,而不令人生气。这倒是十分奇妙的人之心理。
“寺井小姐,这位刑警先生想要知道,我昨夜九点左右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你把所知道的事,告诉他好吗?”
“在单身宿舍喝酒呀,为什么?”女演员毫不犹豫地回答。
“理由以后再说。刑警先生,请你问个明白吧,如果这样还不满意,可以到日比谷电台去问那位企划员。从这里?99lib?每三十分钟有交通车可搭。”他很有自信、明朗地说道。
第03节
从企划员处获得三原信彦不在场证明后,格很幸运地在同一电台,会见了另一嫌疑人物,剧本作家富田一郎。
他也和三原相同,是个瘦高戴眼镜的男士。但是比起信彦的和蔼可亲,富田却是个神经质,正颜厉色的人,也许是事先知道格是个来追查自己嫌疑的刑警之故,他显得不十分友善。
“你知道月濑小姐被杀之事?”
“我听到了。”剧作家简短回答。
“你吃惊吗?”
“当然。”
“据说你向她求婚却被拒绝了。而且不单是被拒绝,还被当成笑料?”
瞬间,剧本家被羞辱般地满面涨红,睁99lib?大肿胀双眼,以注明未定稿之腾写剧本,猛拍自己膝盖叫道:“是又怎么样?”
“因为昨夜在现场附近,有人看到像你这样戴眼镜而高瘦的人。”
“别开玩笑!”他又拍了一次未定稿。
“为什么?”
“我根本就不在二宫。昨天我是去奥多摩,搜集戏剧资料。”
“晚上去的吗?”
“下午去的。走走奥多摩湖畔,爬爬喜爱的山路,不知不觉天便黑了。”
“可是,一直逗留到晚.99lib.上九点,不太晚一些吗?”
“你真是多疑的人。我就是喜欢那儿的夜景。那儿的夜景实在太美啦,真是十分地诗情画意。”神经质的富田,一旦兴奋,反而变成雄辩的样子。
格并没有相信他的说明。因为,他向住宿于滨木绵旅馆的市木制作人以及他的助理,诘问的结果,好不容易才打听出两个嫌疑者。其中一人即三原信彦,已证实有确实不在场证据。那么剩下的富田一郎,就非得是凶手不可了。
“昨夜九点,你在何处?”
“大概在立川附近吧?”
“不能使用附近这种模糊字眼,请九九藏书你说得明确一点。”格锲而不舍地问道。
“不可能的呀。我在奥多摩的面店一直喝酒,喝到八点多然后离开。九点,坐青梅线电车,说来差不多到立川的时候吧!”
“那一家面店?”
“玉屋,是著名的手拉面店,这就是那一家店的火柴。”
他手伸入大衣口袋,摸了一阵掏出一盒灰蓝色广告小火柴。火柴上除有玉屋店名外,尚有“深山之味·闻名遐迩·手拉面”十一个字,类似俳句之凸版印刷。
格抬头瞪了剧作家一眼。想到他欲使用如此小道具来骗他一番,无名之火油然而生:“那家面店在哪里?”
“泽井。搭青梅线往奥多摩,就在御岳的前一站。因为我常去吃,应该记得我才对。你可以去查一查。”
口气、表情都十分的自信,令格有意外之感。在神奈川长大的.99lib.格,从没有到过奥多摩,也没有坐过青梅线。但是为了查证他的说辞,虽麻烦也非走一道不可。
第04节
走出日比谷的广播电台是四点多。从有乐町坐园电中央线至立川。然后转乘青梅线,到达泽井,大约在两个多小时后了。
进入武藏野北边的山中后,不由产生远游之情,竟思念起暖和的大矶海边家乡来了。想到此时可能正围坐于饭桌边的孩子时,他萌起要买些土产礼物的念头。走出剪票口,外面正飘起雾雨。
从泽井火车站走到沿多摩川的街道,再左转即可望到雨中的玉屋招牌。他想起剧本家所说的,那里的老头主人是个怪人,搞不好他会拒绝招待客人。确实有理,看到那幢背向街道的店铺,即可知那老头有多怪。
屋子装潢也一点不像面店,反而像个农舍。格已经决定,不仅要调查事情,也要好好享受一顿晚餐。一边品味手拉面,一边又能戳破嫌犯的说辞,说来这也是刑警生活,才能获得的享受。
这一家店铺,并无一般面店常见的餐桌、椅子等摆设。格由圆脸的胖小女孩带领,进入卸除纸门的内部房间,房间里除了长形餐桌和变了色的榻榻米外,连一个客人也没有。小女孩也许认为他光临能解闷吧,红润的脸蛋上,露出最娇媚的神色伺候他点菜。
格看了一遍壁上悬挂的菜单,点了一客炸河蟹。这是一位同事出差长野县时曾经吃过,回来后赞美不已的佳肴。听到此话后,格也暗暗欲尝试一次名菜。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地达成心愿,寄望之深是不用说了。
竹筏般的99lib? 长方形碟子盛着精致的河蟹上桌了。排成横列的炸河蟹,还活生生般举着大镰刀,看似形状怪异,但一口咬下,却是松脆香酥,美味无穷。
手拉面还没有来。他又叫了一客腌醋岩香菇,以便下酒。虽知道岩香菇生长于悬崖峭壁。采取者只靠一条绳索维系生命,却没有料及能轻易在此品尝这种山珍。
但是,岩香菇并不美味。其所以被珍视,并非因其味道鲜美,只在于它的稀少价值。
“好像橡皮筋嘛。”
“也有人笑说嚼雨衣呢!”小女孩笑容可掬地答道。
“在何处能采到?”
“那座山上。”她指着多摩河隔岸的山腹说。
山陵正蒙在雾雨中,山腰处还有点点萤光灯的白光。举目凝望,照耀山上和街道的,俱是梦幻似的萤光灯。看惯大矶农家橙黄色电灯的格,眼睛看到荡漾雾雨中之苍白光线,有如置身异国之感。无端地忆起剧作家所说的,“诗情画意”,现在才真正领悟了。
格含酒,将岩香菇放入口中。
他变得极不愿摧毁这般惬意的气氛,去调查富田一郎的什么不在场证据了,但现实却不能让他有如此诗意雅兴。
“手拉面还没好?”
“是的,因为手工赶制较费时间,我们老板有怪脾气,你若催他,他便做出难吃的面条给你。”乐天派型的这位胖姑娘,呵呵笑着替他斟酒。
“到了冬天,这儿很冷吧?”
比湘南至少要低五度,格内心想着问她,她却毫不介意地应道,若爬到御岳山顶,可要更冷哪。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天下事的幸与不幸,论起来都是如此相对的,在此似乎由这位胖姑娘学习到了。
格露出苦笑放下杯子:“请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一位叫富田一郎的作家?他说最近还到过这里……”
“这个……”她侧着粗壮脖子想了一想,“是那位个子高高的人吗?99lib??”
“对,个子很高,理光头的……”
“不对呀,散乱头发,戴眼镜……好像在广播电台或电视台工作的人。他们来拍外景的时候,常常成群结队的来吃面。”她似乎对富田很熟悉,明确地说道。
不错,这位广播作家,爱做艺术家打扮,留了一头散发。
格拿出向电视台借来的周刊杂志,打开彩色画页,把照片中的数位剧作家提示她看,她一眼便指出了富田。
“我再请教你,这个人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大概七点多来,喝到八点左右。”
“一个人来?”
“是的。”
“除了你99lib?t>,还有什么人看过他?”
格所以如此问她,是怕她受到收买做伪证的缘故。但是毫无戒心的她,仍然笑容可掬地说,他和出来的老板打过招呼。这位顽固老头,不知何故和剧本家十分投缘,据说偶而还会坐下来下一盘围棋呢。
玉屋的手拉面,色泽黑而纯,再加上断裂细碎,真是出乎意料的难吃。行家一致公认的著名手拉面,没有不好吃的道理。也许,被这位怪脾气老头断然证实了富田一郎之不在场证据,格的心情遽变所致吧。
总而言之,下午八点人还在奥多摩的富田一郎,不可能在一小时内,现身于二宫去杀害月濑。格苦涩着表情,喝下了面汤。
第05节
川口秋夫为音乐节目的制作人,每周日晚间的专属交响乐团演奏,就是他主要制作的节目,此外他也制作轻音乐节目。去年春由关西少女歌剧团跳槽到电视界的月濒,就是在这个歌舞节目中,与川口渐渐熟悉起来的。
川口毕业于音乐大学,这对他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因为在交响乐演奏时,要同时指挥三部摄影机拍摄画面,制作人本身若非对音乐及乐曲构成具有相当素养,是很难胜任愉快的。
说来川口为中等身材而强壮的人。乍看之下不像艺术大学出身的人,或许更像体专出身或职业摔角节目的制作人。在一切讲求唯美的电视公司上班,他的服饰装扮相当考究毋宁是理所当然,但他就是有些不调和之处九九藏书。譬如一身时髦而流行的衣着,放在口袋里的却是脏兮兮有个破洞的手帕,或者皮鞋一个礼拜没有擦过。在电视台里,毫无瑕疵且很会打扮的众多男士当中,真弓却选上他,爱上他,或者就是被他的这一点吸引吧。
真弓是个轮廓清晰的美女。近来电视演出方面也相当熟练了,不仅参加综艺节目演出,在戏剧方面的实力亦广受注目,经常被选出担任重要角色。这次被选上担任今年度电视大奖节目的女主角,即是她的演技、造型方面的号召力受到重视的表示。虽然如此,川口却对真弓不具好感。她遇事显现出来的好强、倔强,爱慕虚荣及任性,都是他最厌恶的女性类型。他对于真弓逐渐变得不忌讳的示爱举止,依然保持视若无睹的态度。
99lib?然而,真弓被假藉他名义的人骗出,而遭到如此悲惨的结局,不管喜欢不喜欢,他是感到非常哀痛的。他想到她遇害的现场去凭吊,但是,为了参加电视大奖祭典,每家电视公司都像遭到台风袭击一般,忙得一团糟。PRTV当然亦不例外,连他这个与戏剧节目无关的人员,都被抓去担任令人不耐烦的翻案剧的现场指导。
因此,当川口搭乘电车动身前往湘南时,是这个节目播出之第二天下午,离真弓被害整整一个星期了。川口本欲直接到二宫的。后来在电车上考虑再三后,便在前一站的大矶下了车,先向主任巡官采问其后的侦查状况。杀害她的凶手,虽被目击到他的身影,但至今仍逍遥法外。
车厢里,一个似乎要去热海方面做慰劳旅游的新兴宗教团体,旁若无人般地高声诵经,在这般的喧吵中,川口无端地浮起真弓所作过的种种求爱举动。追忆中的真弓,始终露着凄切而无奈的笑容对着他。
面向国道,原木的建筑物,便是他所欲拜访的大矶警察局。爬过了石阶,右手边有大叽警察局,左手边是少年咨问所的招牌。川口拿出名片,在会客室会见了办案的主任巡官。他是个肩膀、脖子、鞋子都比川口大一圈的人。身体每转动一次,屁股下的椅藏书网子,便不堪负荷地发出哀鸣声。
“老实说,三原先生和富田先生都具有不在场证据,因此,虽然我们还在追寻高个子、戴眼镜的人,但侦查是陷入停滞状况了。”不停地抽着烟,巡官露着愁眉不展的表情说道。
侦查不顺,办案人员之苦恼与焦虑,川口亲自面对着,才有了真实的了解。
“假藉你名义的凶犯,由哪儿向旅社打电话,现在仍旧无法查清楚。面店、餐厅等公共场所。但找遍二宫,也无任何结果。总之,看过凶手面貌的人,只有那个女性而已,我们至今还十分重视这一条线索。他或许借用了一般民家的电话,然后就拜托那家太太打电话。因此,我们也找遍了二宫全部有电话的家庭,结果依然不明。”
巡官重新点上一支烟后,闷闷不乐地继续说道:
“凶手逃逸之际,也没有利用国铁、客运汽车,这么一来很可能是拥有自用车的人。若说自用车阶级,演艺圈的可能性就浓厚了。”
“嗯。可是月濑小姐被电话叫出的时间为七点,而她被害的时间为九点。在这两个小时中,凶手与被害人在何处?做什么?没有这方面的目击者吗?”
“她们在休闲屋。现场附近山崖上有一处出租休闲屋。当然现在季节已过,等于是空屋。就在其中的一间里,有他们留下的痕迹。”
“可是,月濑小姐是因为我才出来的吧?她若发现叫她出来的人不是我,难道不会立刻回旅社吗?不可能还跟他到那种休闲小屋,在那儿待了两个小时之久。”.99lib.
“所以我认为,凶手若是你,一切便顺利成章。”
“别开玩笑。”川口忙摇头否认道。
“那天晚上我在电视台,我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并且我不高,又没有戴眼镜。”
巡官看到一本正经为自己辩解的川口,觉得很好笑吧,歪起任由胡子乱长的双颊,露出黄色牙齿笑道:
“这是只向你透露的看法。我以为月濑小姐,明知对方是谁而同意出来的。并且事先已知他借藉你名义打电话来约她。因此她毫不惧怕地跟凶手到休闲小屋去玩乐。然而不知何故,竟起了冲突,而引起了突发性凶杀案。当然,这仅是一种假定。”
第06节
在警察局前搭乘客运汽车,经由国道大约十五分钟便到达了二宫。停靠站前左转有一小街道,街道口竖立着用油漆写在木板上“袖浦海水浴场”的简陋拱门。川口由这样小器作风的看板,看出二宫地方当局之财政拮据情况,觉得和自己的口袋相差不多。
穿越拱门,这条狭窄而萧条的街道,笔直的通往海岸。街道两侧,除了稀稀疏疏的几家糖叶铺、茶店、小杂货店外,其他的便是一般住家。命案之夜,在现场附近看到头里丝巾的真弓和凶手的人,便是这一带的居民。
中途走过小十字路口,住家尽处左侧,便是真弓等住宿的滨木绵旅社。从旅社正门看去是铺小碎石的弯曲小径,以及剪得十分整齐的庭院树木。竹篱上还有八个成熟的探头柑橘果实。
越过旅社门前,路在山崖边便停了,正前方是灰色波涛的大海,通往海边有一条铺水泥的陡峭坡道。稍不留心,便会跌倒,一路翻滚至海边沙滩。川口于是注意脚下,徐徐踮脚慢走,终于来到了沙滩。这里就是真弓陈尸的地点。
海岸寂静无声。在长长的海岸线上,除了一个携狗的妇人,以及三两个海钓的人外,便无其他人影,川口伫立一会,心眼里似乎目睹到,倒卧于沙地上的那个好胜的女人。低云下的海水,无限地扩大展现于眼前,在迷蒙的水平线彼端,依稀听到渔船柴油引擎响声。在川口耳朵里又似乎是真弓的招魂歌。
川口走了两三步,回头看山崖,在那翠绿的松叶间,约有二十间积木一般的休闲屋;木板壁涂上粉红色、乳白色,参差点缀其间。玻璃窗冰冷地面向海边,似乎是睁着眼眨都不眨一眼的盲人义眼。
他想看看休闲屋内部,便走了过去。但是巡官所说的那间D3号休闲屋,门口被圆木条钉住无法打开。川口只好死了心,回头走到海边,如同每一个人所做的那样,坐到沙滩上。
海浪虽无波声音却也不小。背后松林中,响起一阵阵山鸠的鸣叫声,鸟儿如同回应波浪声似地;大大地,响亮地鸣啼了将近十分钟之久。川99lib.口一边聆听山鸠的叫声,一边却想起杀死真弓的男人。想到这个凶手,在杀人之后,竟毫不受良心苛责,而若无其事地悠闲度日时,愤怒之情不禁油然而生。究竟凶手是何人呢?川口有查究其人,掀开其真面目的冲动。但是,只知其为高个子戴眼镜之人,线索实在太少了。
突然,他抬起头,把不定的目光投向海的彼方。他想,刑警们究竟有没有探听到充分消息?职业上他们是熟悉侦讯要诀的,但是刑警作风也易使人起反感,是否有目击者,连所知的一半都没有提供出来呢?川口想,若是他出面去打听的话,对方或许会松口,或许能发现新线索。
川口来二宫,本来并无积极意图。虽对当局的办案迟迟无进展,不无遗憾之感。即使如此,也无自己做调查的企图。而现在会有这个念头,是由于站在真弓被杀害、陈尸的沙滩上,这种临场感所引起。川口并非侦探,而是音乐节目制作人;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侦查凶犯之能力,但是,他认为自己若如此做,是对死去的真弓的一种奉献。于是,他毅然地站起,拂去沙尘,再度爬上了陡峭的急坡。
从巡官处听到的目击者之一,是十字路口糖叶店转角前的家庭主妇。除一角栽有一簇黄色菊花外,整个庭院便是种植青葱的菜圃。
傍晚时分,她好像在厨房准备晓餐,川口叫门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主妇在围裙上边擦着手出来应门,她不厌其烦地应对这个不速之客。
“从澡堂的回途,就在那边路角看到的。一对男女纠缠在滨木绵旅社前面那边;然后,女的突然跑向糖叶店转角去了。她是个头包红色丝巾,身材苗条的人。真是可怜!”
“.99lib.男的呢?”
“他也从后面追上去了。他大约一七五左右高,戴眼镜,穿着大衣……”主妇端坐,双手叠在膝上说。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情?”
“说起来……我只注意到,他是个三十多岁,没有戴帽的青年人。”
“声音呢?有什么特征?譬如沙哑,或者低沉。”99lib?川口把想到的话随便问道。
此时主妇突然侧头做出沉思表情:“说起来,他好像边追边叫喊着奇怪的语言,不晓得是九州或东北的方言。”
“怎么叫法?”
“这个嘛……我听不懂,好像是利渥拉……或是塔利渥拉……”
川口不禁如接到口令的士兵一般,直立起身体了。
少年时代在仁川长大的他,简单的韩国话现在仍然能讲。主妇所听到的语言,并非卡利渥拉,也非塔利渥拉。可能是“巴利渥拉”吧。向跑步而去的真弓叫喊“等一等”的韩国话,便是巴利渥拉。
月濑有韩国朋友,和他在休闲屋里待了两个小时之久,虽很难想像。但是凶手倘若为韩国人,那么警方即轻易地陷入这个盲点,做了方向错误的侦查了。侦查一直无法打开,无宁是相当自然的。
这点收获如同一粒小核仁,他并无主张这个想法为正确之自信。提供给主任巡官,虽是好办法。但若结果发现毫无关联,而受到耻笑,他却是不愿意的。他想还不如自己来,以这一小点核仁为起点,去搭建一个事实。直接去寻找韩国人,而后再向巡官连络亦不迟。
二宫是人口稀少的小乡镇。因此,行凶后凶手若利用任何交通工具逃逸,车站职员、车掌小姐、计程车司机等应该留有印象,巡官即因无这方面情报,把凶手认定为自用车阶级。但是,川口却做了相反的想法。具体说,即这个韩国人是否为二宫的居民?因此,不需要利用交通工具逃逸。
现在川口所要采取的手段已决定。那便是在这个小乡镇居民的韩国人中,去寻找符合目击者所描述之人。
第07节
走出拱门,国道斜对面便是小小的二宫邮局。川口去拜访了该局的邮差,欲向他探听有关小镇的韩国人情形。
这位晒得黝黑的中年邮差,停下整理邮件的手,透过金属网回答说,有一个可能是住在原田村的崔七星。并在小簿藏书网上写下住址与略图,撕下来给他。川口道了谢,带着紧张的心情走出邮局。
川口一旦回到拱门前,便转到先前走过的街道相反方向,通过南口小小的商店街,并越过前面的东海道本线平交道走去。
二宫的特点为,一切规模都是小巧而可爱,平交道如此,平交道过去弯曲河流,石头满布的葛川也是如此。小河那边突出的峯岸山,也都是令人联想到巨人的玩具般,小巧而可爱的。而在这座小小的峯岸山麓边,有个积木般的村落,便是原田村。
这里是农家与非农家各占一半的混合村落,每个家庭院都可看到艳红的柿子沉甸甸地吊在巢树上。崔家在村落东边,太阳光照不到的木板墙头,生出菁苔。
刚下班回来的崔七星,正在柿子树上采水果。他应着川口的来访,轻巧地爬下来。川口仰视这位穿凉鞋的青年。正如邮差所说,崔的身高的确有一七五公分高。戴眼镜的这位瘦高青年,细眯着修长眼睛俯瞰川口。
“不对,这是误会。我和月濑小姐从来就没有交谈过。”听不到一半,99lib?崔便激动地涨红脸摇手说。
“那么,为什么去了休闲屋。”
“你们弄错了,那个女人不是月濑小姐。”
“那么是谁?你叫喊着巴利渥拉追上去的女人是谁?”川口毫不放松地追问道。
事到如今,崔觉得无法再隐瞒似地垂下目光说:
“我的爱人。因为我是南韩人,而她是北韩人的关系,我们不能公开见面。那天晚上,我们难得相聚,好好地交谈了。而看到我们的人却误会,以为是凶手和被害人。她也住在二宫,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她。”崔说,“可是请你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因为我们的同胞很麻烦。若是做得到,我就告诉你一件重要的消息。”他突然放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
“没有问题,只要你是清白的,我不告诉任何人。”
川口觉得他的话可以相信。身为电视明星,正在走红的月濑真弓,不可能和住在这样地方的外国人有牵连。这也是一开始便悬在川口脑际的疑惑。
“那么我就说。我们离开休闲屋已十一点多,回途当然经过那条水泥山坡路,当时根本没有尸体在那儿的呀。我带有手电筒,不可能看不到。”
“……”
忘记了回答,川口楞住了。崔的谈话能相信吗?此事若是事实,那就遇上新谜题了。没有尸体的意义是什么呢?
三十分钟后,会见崔的爱人得到证实后的川口,拖着疲乏脚步,在吊满小铃兰灯的北口商店街,走向火车站。狭窄的街道两侧,有鱼铺、肉铺,还有悬二宫名产落花生招牌的豆子店。然后是两家五金行面对面地开着。处于如此小镇,同业碰头或许难免,但如此面对面做生意,一定不好做吧。一天中,这个时辰可能是生意的繁忙时,提着购物袋的主妇,显然十分多。
左侧稍稍后退,背对着葛川有一家小电影院。收票小姐一手提着水桶正在洒水,做开演前的准备。川口无心地仰望悬挂在那里的强盗片看板,并望了一眼看板中男女明星的画像。也许是画匠手法,其中一位面带笑容的人像,很像川口所熟悉的面容。当川口正因此而联想到她时,猛然屏息停步了。因为,他此时也注意到,她亦具有杀害真弓的动机。
第08节
由于真弓遭遇不幸,接替她过月濑小姐的事,但女主角由你来当,我也很放心,希望你能争取到文部大臣奖。”彩排席上,剧本家如此鼓励和子说。
戏剧节目是完成录影后再播放的。当最后拍摄工作完成,和子由摄影棚走出时,川口将她邀到交谊厅。PRTV的这个交谊厅,电视圈里的人都称呼为PR银座。自中午开始至夜晚十点半,剧本家、制作人、演员等熙熙攘攘,热闹异常。但是深夜的此时,却空无一人。
“什么事嘛?”
“我要向你打听一件事。”
化粧后的面容虽一瞬间显出阴沉,却立刻恢复,她以明朗表情谄媚笑道:“干嘛,那么严肃的样子。”
“我正在想杀害月濑小姐的凶手是谁。警方正在追缉高个子戴眼镜的男人,但我却已查出,那个人与命案根本无关。也就是说,警方一直认定凶手为男性之事,非修正不可。”
“这又怎么啦?”
“也就是说,凶手可以为女人。”
和子怔了一下,目光亮了一下。
“凶手为女人,另外还有一个线索。警方认为向滨木绵打电话的女人,推测为酒吧或咖啡厅中的女人,因受人之托叫出月濑小姐,但一直查不出此女人。查不出来其实是可以想见的,因为那个女人就是凶手。”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可能就是凶手。因为月濑小姐若不在,编剧一定会找你当该剧女主角。对于一个演艺人员,那一个不想当艺术大奖节目的女主角?”
目睹着这位女演员胸腹剧烈起伏,川口无情地说出一切,虽然她不无可怜之处,但既然知悉事情真象,非说出不可。
“可是,川口先生,她被害的时候,我是在东京呀。我到赤坂的单身宿舍,拜访三原先生的。”
“不错,你是想说不可能到二宫杀人吧。但是月濑小姐并不一定是在二宫被杀害的。”
“不对,不对,你胡说。”
川口以目光阻止欲起身的和子,继续说:
“我没有胡说。当晚十一点过后有人通过那个地点,我找到他们问过,他们说当时根本没有尸体存在。也就是说,月濑小姐是在别的地方被杀,夜半以后才被搬到那里弃尸的。”
“乱说。”
“不是乱说,你先驾车到二宫,假藉我的名义叫出月濑小姐,强迫她上车载到东京,然后在车中打死她后,才去拜访三原君,那是为了要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没有这一回事。”
“离开单身宿舍,你再度驾车到二宫,把她的尸体,从那个坡道推落下去。”
“……”和子沉默下来了,朱唇歪扭着。
“当然外行人的我,不可能提出许多物证,但也并非凭空推测,我也到你家问过你家佣人,她说当天晚上你三点过后才回家。”
“我去参加对台词。”
“你如此骗了女佣人,但是这个谎言说不通,我找遍了所有电视台。当晚你应该空闲才对,根本没有参加对台词。”
“……”
“我打算经过十二小时后便打电话给那位主任巡官,知道吗?”
“……”
正和汹涌而上的激动搏斗似地,女人全身颤抖坚持着,不久她抬头掩面,放声痛哭。
川口无法憎恨和子。他默默看着她的哭泣,内心想道:和子与被杀害的真弓,毕竟都是无法抗拒这个巨大社会趋势的可怜牺牲者。
“川口先生呵,怎么可以叫女人这样哀哭呀。”
过路的一位制作人,在他疲惫的白皙脸上,浮起揶揄笑容叫.99lib.道。
第01节
当栎原提出一起吃晚餐的建议时,制作人东山很快地就接受了他的邀请。
四个月前歌坛起了一阵风潮,就是一些代表性的歌星打起“不堪榨取”的旗帜起义,实质上却是被某大经纪人公司挖角,使得一些小的经纪公司变成空壳。对像栎原经营的这家小小经纪人公司,这可是致命打击,根本无法重整阵容便垮台了;甚至连处理后事,都花不了几天便结束。自从公司关门之后,栎原便没有来过电视台。
但是,吃过演艺饭的人,自然不可能再回去当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东山料想,栎原迟早会东山再起的。因此受到邀宴时,也以为一定是为此事而请他。
“这个星期不行,没有空。”东山翻开小记事簿回答。
栎原以顺从的态度,要东山指定方便日期。
“新宿东口有一家风味绝佳的中华餐馆,我想预约一个小房间。据说最近来了一位台湾厨师,手艺不错。”
“使出杀手锏啦?”他笑道。
台湾中国菜之美味,不知听过出外景至该地的同仁提过多少次了;然而,忙碌的他一直无海外旅游的机会。他虽然瘦巴巴的,但事关美食却不落人后,而他垂涎台湾中国菜之事,栎原也十分清楚。
“我常常叮咛女演员们不可去台湾,因为回来之后,腰围都会增加。”
栎原呵呵笑起来,笑声爽朗,一点没有因为公司解散,变得无所事事而忧郁。
无法抗拒台湾料理之魅力,东山推敲了行事历之后,便腾出三天后的日期,允诺赴宴了。
东山于当天七点准时赴约,而他被领至二楼小房间时,栎原已在座,并且以瓜子佐酒,已喝得方方的脸油脂发亮,满面通红了。
步入房间的刹那,东山便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以前的栎原99lib. ,即使再怎么口渴,在东山入席以前,绝对不会先沾口的,这是他对制作人的尊崇。可是,短短的期间却有了很大的改变,东山想着也感到十分不悦。
“我弄错了时间,六点就来了。因为无聊,所以先喝了一些,来吧!”
栎原也?99lib?敏锐地感到东山之不悦而说道。他的西装下穿着柠檬色毛线衣,戴金丝边眼镜,却不令人感到骄矜,是由于在演艺圈待久之故吧。
服务生进来,他便以简洁口吻点了菜。此时,刚才的不快感又萌生了。东山消瘦的脸上,显出不解的表情,边啜了一口中国酒。以往,点菜前栎原一定会征求对方意见的。
晚餐大约三十分钟便结束了。鱼翅汤,还有燕窝做成的料理,可说味道平平,真令人不敢相信,大肆宣传的台湾厨师之高超手艺了。虽然肚子填满,但东山却一点也没有满足感,反而有一股强烈的失望。他涨红的脸上,深锁眉头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悦说:
“你说有事?”口吻显然带着刺。
栎原缓缓擦过嘴角,喝一口水,稍起身把放在桌上的皮包拿过来,取出一只灰黑色匣子,把餐桌上的碗碟推到一边,放到桌上,原来是一只小型录音机。
“请你听听这个。”
说罢他按下开关。透过压克力盖子,可见到里边的录音带缓缓转动。东山醉眼迷蒙的脸上,现出不解之色,一只手则拨弄起怀表来了。这是制作人处于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猛然一个男声响起。乍听之下并不清楚,但立刻便明白过来了,因为那无疑是自己的声音。
“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隔了一阵,女人声音应道:“我不介意,只要能够这样,我便心满意足。”
男的,不,东山的满意笑声接着响起,然后是女人带鼻音的缱绻之声。
然后一阵甜言,复起又止。偶而还可听到远处的汽车声以及醉汉吵杂声。不用说明,这是一场在陋巷便宜旅馆床上的男女交媾情景。东山的醉意消失了,全身直冒冷汗,阵阵颤抖袭击了他。
东山是个野心家,他从未打算要一直停留于现职,而把目标放在两年后调至管理部门,然后跻身经营层面。为了此遥远的人生目标,他不知排除了多少著名红星之求爱,成功地与会长么女结成连理。除非他失欢于她,东山的美好前程,可说已受到保障了。
妻子妙子并非长得不美,但是身为节目制作人,处于美女群中,对妻子生厌在所难免。但他却一直坚持,认定外遇为愚笨之事,极力避免过来了。这并非他心如木石,而是害怕一旦外遇之事被妻子发觉,将会触怒会长。
“这是什么?”他喉咙梗塞般地问道。
说是生气不如说招架不住,这个录音带若被妻子听到,任何辩解恐怕都说不通。
“某人提供的录音带哇。”
“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我也认为东山先生不可能做出此事,只是世人如何接受的问题。不,那也无关紧要。如果被贵夫人听到,藏书网将会如何这点才重要。因为夫人为虔诚的基督信徒……”
基督教徒即圣人君子这个想法虽不正确,但妙子对此事格外严格,无庸置疑:因为她是个在共枕之前,还要做冗长祈祷的女人。
“录下这个录音带的人说要直接拿给你太太。但,我阻止了他。因为我经营经纪人公司时,你曾使用了我旗下的演员,我仍然十分感激。因此我告诉他,将以一千万元买下这卷录音带,摆平此事。”
不知不觉中他说话的语气变了。竖起稀少头发,一双混浊的眼珠瞪着东山,边听延续不绝的录音带,卑鄙地饮着冷酒。
由于内容无中生有,明显为假造。所谓某人提供,当然也是假。伪造者无疑是他本人。由于制作人职业,东山对录音带剪接编辑,可说是内行中的内行。一定是公司倒闭前,栎原即为了日后的恐吓,花上心血搜集了东山的声音。然后将可用的部分剪接,再配以女人台词,就变成任何人听起来,即可明白的床上缠绵之场景了。而这类录音带的麻烦,即是当事人愈描愈黑,百口莫辩。
如果真有其事,或许他将付出代价。一千万元对现在的东山,虽然还是巨款,但比起似锦前途,还算便宜。但明知是假,就不想当宽大头了。
“我不知道你以为我多富有,一千万元巨款哪能一两天便能调出,至少要一星期时间。”
“没有问题。”
“听起来这位女人应该十分美丽,她是谁?”
“这一点要问你自己啦,是否交得太多忘啦!”栎原用拇指勾起上衣衣领,以揶揄目光盯住制作人挖苦道。
第02节
“事情大致如此,虽有些麻烦,但他父亲为我大学时代的挚友,不能推辞。”
肥胖的律师,才几天不见臀围似乎又增大了一些。天气根本不热,却依旧用扇子扇个不停。
“受你托付,我亦无法推辞。要我如何做呢?”
“这一点完全由你决定,发挥你拿手的腿脚功夫可以,将录音带偷出来亦可。只要不波及我们,一切由你自由决定。”
他倒比平常宽大许多。所谓的腿脚功夫,是当我还是神乐坂警察局刑警时代,曾经单枪匹马地闯入流氓窝,将手持手枪反抗的三名流氓踢倒逮捕。也因此大胆作风受到抨击,被逼辞职。自从那时侯,我的腿脚功夫便封箱底了。
“知道他的居处吗?”
“他叫栎原十郎,住在青山豪华公寓。太太名佐仓瞳,曾经灌过一两张唱片,歌星出身,但是个性感胜过歌艺的歌星。”
“佐仓是艺名?”
“不,是本名。因为没有正式结婚仍旧姓佐仓。”
听到为性感派歌星出身,我不觉雀跃起来。若能趁丈夫不在家去访问,最好不在客厅接待,而能在卧室里的话……偷偷地把她的甜言蜜语录起来,将此录音带摊到栎原面前,与制作人的那卷录音带,来个交易就十分理想。
“你干嘛笑,我是认真的呀!”律师一口喝下变冷了的咖啡,睨了我一眼。
“青山为邻近市中心的高级住宅区,这里的公寓都属一流。领失业保险金的栎原,能够在此生活吗?”
“你不必担心。前歌星的太太,也是银座著名酒吧‘夏’的红牌酒女,只要稍稍施展魅力,就有滚滚而来的金钱,令他奢侈生活。”
听到这番说词,我不免感到失望了。因为酒吧‘夏’是一流公司老板,或高级官员接受业者招待之场所。决非自掏腰包者所能光顾之地。即使为了调查,律师所付的区区调查费,立刻便会露出马脚的。
“别那样丧气。”肥胖律师道,“那位太太目前在家疗养中,近期内还不可能到酒吧上班。”
“肺病?”
“不是那么罗曼蒂克的病,而是为了更现实原因受伤的。”
“嗬?”
“约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由酒吧客人送回家途中,发生车祸,开车的客人当场死亡,她则摔成腹脊的九九藏书 骨折。据说一星期前,才能坐轮椅走动。”
“你倒知道得很详细嘛?”
被追问,律师才说,昨夜他到过‘夏’,由她的同事问出此消息。
“真不合算啊。上酒吧、去酒店的好处都你一个人占尽了,困难工作则推给我。”
“这是你的本99lib?分啊,别发牢骚。”
嘴巴虽这么说,大概也感到内疚吧,他掏出一张千元钞,要我也去喝一杯。我之所以喜欢他,原因也在此。
“今晚我就去问问栎原。如果他还主张录音带是真的。我便追究录音地点,和那个女人是谁。”
“听到自宅疗养就有精神啦。”肥胖律师挪揄道:
“如果有意思,我可介绍一个好太太给你。”
我的妻子,在我失去刑警职位时,便弃我而去了。她的理由是,不能与糟蹋自己生命的人共同生活。自那时起,我便自己管自己的三餐以及洗衣。至于另一方面问题,则随便找个附近女人上旅馆解决。为此,甚至和新宿后街一家便宜旅社,订下按月计费的契约。
“我很忙,还没有心情去考虑此事。也打算在此期间多认识几个女人,到非娶不可时,才找个温顺又认真的女人成家。”
“时机往往非本人能掌握的啊,当你想到需要时,可能已经变成老阿公了,那时候女人恐怕不要你啦,能够说大话的时间并不长购。”
他留下挖苦话走了。
第03节
当天晚上九点多,我去拜访了栎原位于青山的公寓99lib.。演艺界人士大都属夜猫子。即使转成勒索业,这种生活习惯,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变吧。我这么想。
公寓位于高树町后巷,是一幢十二楼高的现代化建筑。一般升斗小民因无止境通货膨胀叫苦连天的这个时期,究竟什么样的人物,能居住如此奢侈大厦呢?
栎原的住家位于一楼。我将金龟车停妥后,便一一辨认着挂在绿色门扉边的名牌,走入走廊。宽大的走廊全面铺设有厚重地毯。此起我租的房子每一步都会发出怪响的简陋,这豪华公寓就不需担心这一点啦。真是羡慕之至。
栎原的名牌挂在最末端门扉旁,我按下门铃。根据某心理学家说:按门铃方式便可判断其人性格。但我还是不客气地,连续按至有人应门为止。若照他分析,我是属于厚脸皮性格的人。
突然我竖起耳朵,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屋里有人异常慌张的样子。我把耳朵贴上钢门,果然这个人正要打开窗户往外溜;于是我便由就近的太平门走出,经过草皮绕至后院。
后院一面种植着韩国草,并有五六盏水银灯,投射着冷澈光线。但亦有幽曙处,就在那儿,有一个戴黑呢帽的男人屈身探视着周围。
不一会,他起身匆匆越过后院,往我的藏身处走来了。我开始脚痒了,因为发挥腿脚功夫的机会,竟翩然降临了。我无言地跃身,踢出一脚。
到此为止,可说进行十分顺畅。但是我竟然没注意到后院张有细目的金属网。瞬间,我有如一只闯入猎人所设捕鸟网的鶫鸟,一下子摔倒于韩国草皮地上。我发呆了一两分钟,当我起身时,已见不到那个男藏书网人的踪影了。
我找到金属网的小边门,进入后院,并从后阳台的玻璃门,脱鞋近入屋内。
入门处如电视剧里的大宅邸摆设,摆着高贵齐全的家具,电视剧里摆放的威士忌等洋酒,看着摆满威士忌的酒橱,喉咙不禁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房间起码有十至十五坪大,一边摆有真皮厚重的接待沙发椅。另一墙边则是书架和写字桌。看来,栎原是把这里当客厅兼起居室用。
我所以没有充裕时间来欣赏家具以及室内装潢,是闻到弥漫室内的异臭之故,那是一种燃烧塑胶或醋酸盐之类的味道。我循着臭味四处张望,终于发现桌上贝壳形玻璃烟灰缸有燃烧过的痕迹。仔细一看,躺在烟灰缸里的是,被烧毁了的九九藏书卡式录音带残骸。
我暗忖,原来那个逃窜的男人,也是被勒索的受害者。从他粗壮肩膀看来,绝不是东山制作人,那么受到栎原勒索的人,至少有两个人。再查看房间时,写字桌下方有一整排大约整十个的卡式录音带映入眼帘。那个人,一定从中找到了可恨的录音带,加以烧毁的吧。
然而,栎原又在何处?竟然敢做出勒索的勾当,他难道眼睁睁让人把勒索的录音带,拱手让人烧毁?依此推断,他可能不在家。那,在自宅疗养的性感太太呢?
“栎原先生……栎原太太……”
没有回音。能听到的只是细微的,马达回转似的低吟声而已。说来我是属于迟钝的人。不客气的朋友常嗤笑说,我的神经粗得有如一条鳗鱼。但是,如此粗神经的我,亦对此房间的宁静,感到局促不安。
“没有人在家吗?”我再呼唤了一次。
仍旧没有回答,只有马达回转声。我的眼睛梭巡着,原来墙壁天花板间有一只换气风扇转动着。很可能,那个男人烧毁录音带后,熬不住恶臭,开了通风扇。
但是仅开通风扇,恶臭也不会散失,一定要有通气孔才行。我于是再寻找,才发现我进来的阳台上边有一个使用拉绳开启的扇形回转窗打开着。由此推测,该男人进来后,顺利找到录音卡带,加以烧毁之后,没有打算立刻离开。大概还有事待办吧。因此,才打开回转窗,开动通风扇,不然在恶臭中做事会熬不住的。
想及此,我再度担心栎原夫妇了。他们或许双双遭到了捆绑?干勒索的歹徒夫妻遭人捆绑,口上被贴上胶带虽与我无关,但也不能置之不管。因此我决定去查查。
背向后阳台,右手边并排着两道门。似乎各通往卧室与厨房。这道墙壁向左延伸处有一小厅,先前我贴耳探听屋内动静之钢门,即在小厅前面。与后阳台成相对的位置,但是,引起我注目的并非隔壁房间之门,而是竖立于我眼前,将起居室隔成两半的中国屏风。
西式厅堂摆设中国屏风,虽不无格格不入之感。但这座于身等高之工艺品,以我这个外行人的眼光,亦颇有美术价值,有压倒室内一切装饰品之慨。在南方风格竹林山水画背景前,穿神仙服装的老翁,摆出各式各样姿态画像,数来有七人之多。或许是闻名于世的七仙。这些,不知通货膨胀为何事之仙境老翁们,虽表情各异,看来都十分悠闲自适。
为了更进一步欣赏古画而凑前细看时,就在屏风上端灰暗天空中,发现了一处小洞口。乍见,似乎为手枪弹孔。那一个不识之徒,竟做出如此鲁莽之举?
屏风背面呢?若是日本制品,不论屏风或者扇子、绘画只有一面。中国呢?我心抱单纯好奇心绕到背后去。这里亦摆设有一套布面沙发和搁有民艺品、烟灰缸、茶几,以及电视机等家具,也都是高级品。
屏风背面,并无预期中的画面。而是磨成光滑发黑的平板。也因此,贯穿的洞口,显得十分突出,也令人担心。同时过去的刑警生活经验告诉我,洞口看来还很新。总之,我感到有查验必要,而向前踏去时,我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几乎要跳了起来。
身穿柠檬色晨袍仰卧的,是个方脸的中年男人。裤管前面呈露着一双赤脚,而其中一只拖鞋边上,掉有被害人的金丝边眼镜。镜片没有破,反射着天花板投射的电灯光线。他大概左胸受伤,晨袍前面一片血迹,但已干涸。
我也是吃侦探饭的人,立刻便恢复了镇静。放眼尸体四周采索凶手有无遗留品,并在立灯边发现了一把手枪,我蒙上手帕拿起来闻,还有清新的火药味,可断定为凶器。
打110报案前,我还有该执行的任务,我跪在写字桌前,将逃逸男人翻倒在地的卡式录音带,一一拿起来,欲找出问题的床戏.99lib.录音带。检查近两百个小匣子,虽十分麻烦,但费了将近十五分钟,看到的都是著名唱片公司所灌录的爵士音乐带子。即使在此工作当中,我一直觉得他太太从门缝中偷窥,而感到忐忑不安。
不久,我断绝了寻找的念头,拿起书柜上粉红色电话报案。
第04节
动作迅速且指挥若定的小牧巡官,是个敏捷的年轻警官。双唇薄,表示他性格冷酷。看来他脑筋灵活,而老练之士济济一堂的侦一课刑警,都似乎十分佩服的样子。
知道我前刑警身份,他依然毫不留情地质问至他满意为止。刑警间有一铁则,即怀疑发现者。因此,我虽亦十分明白此事。但他对我的诘问却是出乎意料的严峻,一点也没有拐弯抹角。
尸体被移开,鉴定人员撤走,而将起居室当侦讯室,我被唤至他面前坐定时,已快凌晨三点了。他无一句慰劳之辞,也没有让我久等之客气话,因此我亦感到十分不悦。
“你访问目的何在?”
“很抱歉,我不能透露委托人的秘密。”
“即使如此,访问时间不太晚了吗?”
我来到时虽九点左右,中间有那么一些躭误。因此,向110报案时间为近十点之事。难怪巡官说我拜访时间太晚。
“我认为演艺圈人都是夜猫子的关系。”
“事先有过约定?”
“突然造访。因为我认为毫无预告地登门吓他一下,较有效果。”
这是刑警时代学习到的手法。巡官露出不用你说明我也明白的表情。
“你真的目击了逃逸的男人?”
涉及此事,我顺便道出我被金属网绊倒之事时,他的鼻尖哼了一声,似乎怀疑我在胡扯。
即使在应答小牧问话的同时,我的脑中始终围绕着女主人佐仓瞳之事。只能确定她没有遇难,但既然与丈夫同处一屋,哪有不露面之理,我不便向走进走出的办案人员询问,只能干纳闷罢了。
不久,由邻室走出上了年纪的刑警,对小牧巡官交头接耳的。从他语句片断中,有安眠药、昏睡状态,“还不能……”等等话语来 推测,知道她处于睡眠中,不,被下安眠药陷入睡眠,刚刚才醒来之事。
说来,丈夫被杀之夜,服安眠药睡觉十分蹊跷,很可能被凶手偷放安眠药而陷入睡眠。此药不知放在茶里或利久酒里。总之,要躲过她耳目接近厨房或酒橱也非易事。如此一来,便有可能凶手一边与佐仓瞳谈笑,一边伺机下手,将安眠药放入茶杯或酒杯的吧。因此,只要她清醒过来。问她名字、或面貌,案情不就明朗化了吗?报告中的刑警,声音逐渐克制不住地提高,或许是愈说愈兴奋之故。
但是,小牧巡官却仍旧深锁眉宇,并无松懈之态。
“真如此简单吗?”他低沉反问道。
“对于凶手,被她一语道破即等于灭亡。因此,若能使她睡眠,何不干脆置她于死地?”
年长的刑警,对此无法回答。偏着头发稀薄的头,消失门外。就在此时,我被警车遣送回家。
获知她的供述,是在第二天中午,当我吃着迟到早餐时,由电视新闻得知。
佐仓瞳能应警方问话已是早上的事。由于她说头疼,问话便在卧房举行。我期待看到她躺在床上的娇艳镜头,却深深的失望了。
据她透露,自从退院以来,三餐大都由外面叫来;后来吃腻了?99lib?,便由栎原系起围裙做饭。因此,他沏红茶、煮咖啡是司空见惯之事。昨晚饭后,丈夫泡杯可可端给她时,她亦毫无戒心地喝了。那是七点左右的事。不到三十分,她即受到睡虫侵袭,电视节目也看不下去了,因此向丈夫打个招呼,进入卧室后,来不及换睡衣,便倒在床铺,昏昏入睡了。
一直认定是凶手下手的我,听到此消息,不免大失所望。据说,由厨房杯底检出的药物为巴比特鲁系安眠药。是经纪公司倒闭之际,陷入失眠的栎原,央求医生开的处方。
严厉的小牧巡官,一定不理会她诉说头疼,严加盘问过她的吧。电视的新闻报导,内容倒格外丰富。
栎原为何需要妻子陷入睡眠无疑成为第一疑点。她说由于他穿上晨袍,即感到有客人来访,并且也察觉到或许有秘谈,因为这是栎原接待客人的特有装束。
那么访客为何人?当然,这个关键性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栎原夫妻对各自之交友,都采取互不干涉原则,因此才设了两套待客用沙发茶几。至于中等身材的健壮男人,她回答并不认识此人。
手枪是朋友寄存的。她曾经希望丈夫不要保管如此危险物品,但丈夫回答说没有子弹,因此她就不管他了。不过由现场发现手枪里尚有五发子弹来看,栎原显然扯了谎。昨夜的他,是否一开始便暗藏手枪在身呢?或者临到紧急时才取出手枪,现在还弄不清楚。总之,结果是手枪被夺,自己反而挨了一枪。由弹痕位置,以及接触射击看来,很可能为两个人抢夺中发射而中弹。
被问及有无遭人憎恨时,她露出愤然面色道:“栎原被大经纪公司挖走旗下全部演员,或演员经过他大力培植出了名,却又恩将仇报背叛了他。只有他恨人,他却没有做过一件令人憎恨之事。”听到这一点,我却不由得失笑了。难道她真的不知道,栎原干起勒索的勾当?
下午三点的广播新闻是和来访的律师,一起在新宿事务所听取的。根据该报导,贯穿栎原胸瞠,又穿过屏风的子弹,却在室内找不到。虽发动数名刑警搜索庭院草皮,但至今仍无下落。
“使用金属采测器就容易多了。”
“只要耐心找,一定能找到的。但若飞越草皮到外边马路,可就困难了。”我冷淡地应道。
当时我虽一时冲动,向对方发动了攻击。现在回想起来,凶手抓不抓得到与我完全无关。倒是案件太顺利解决,只会增长小牧巡官那凌人的气势而已。
“飞去的子弹若被大卡车压扁,或掉进货车箱里载到不知处……”
我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因为播报员煞有介事地又开始了另一项报导。他说,依屏风弹痕,以及被害者胸部弹痕之角度来推测,凶手身高应比栎原高约十公分。
“栎原有多高?”
“他是个短小精壮型的人,大概一五五左右吧。”
“那么凶手即一六五。也就是说中等身材啦。”律师挥着扇子,无精打采地说道。
“我所目击的男士,正是中等身材的人。”
“东山君亦是。但是他是个瘦子,和你所看到的人不相同。虽然如此,小牧巡官会相信你的供词吗?他一定会认定你帮东山脱罪。若是那个巡官是个年轻人又是野心家,我就感到悲观。”
他不若平时,显得十分颓丧。
“福相的人满脸懊丧不好看吧,找个欢场解解愁如何?”
“不,我总有不祥预感,因此无心去玩。并且我刚才用电话问过,他昨夜竟然没有不在场证据。他说突然有了空闲,因此任意驾车到箱根兜风去了。可是没有证人。”
第05节
我是不信邪,无所谓不祥预感的人。吃刑警饭的人,管它星期五,十三号,管它乌鸦、黑猫齐声怪叫,管它上班前鞋带断裂,也决不会把逮捕凶恶嫌犯之日期,延缓一日去执行的。顾忌不祥预感的人,为懦弱者之行为。因此,我听到职业棒球选手牵挂迷信,壮如公牛之相扑力士为了吉祥不刮胡子等行为,总会喷饭。
命案发生,事件一旦交给警方处理,照理说已离开了我的工作范围。并且关键人物栎原已死,勒索东山的凭藉已消失,我接的工作也已结束了。若拿到调查费,便到一处温泉区……我如此盘算起来。可是事与愿违,肥胖律师的预感竟然言中,我的温泉梦也泡汤了。
事态严重,请立刻来。
我接到电召,便搭地下铁到京桥,已是翌日的下午。在律师事务所附近餐厅中,接受中餐招待后,我倾听了他的说明。案件调查中,如此的营养补充,倒是例行的习俗。
平日谈笑风生的律师,这一天却显得沉默寡言。因此,饭桌气氛稍稍沉闷。然而料理却十分丰盛。我是个无论任何情况下,都能品味佳肴的人。此时亦不例外,连盘底洋芹菜都一扫而光,感到满意极了。
“专案小组盯起东山君了。”喝完咖啡,摸摸膨胀的肚皮,律师低声开始说。
“为什么?”
“东山君被邀宴新宿中华餐馆之事,先前已提过。两三天前该餐厅女侍应讯时,透露说用餐后,他俩曾经发生争执,东山愤而先行离席之事。”
“那就十分糟糕。可是她怎么会知道顾客名字?”
“据说栎原预约时曾告诉姓名与电话号码。并且,他先到时曾交代,若东山来要她通知。因此,女侍知道他俩的姓名。”
“原来如此。偏偏这样场合总会遇到记性特好的女侍,真令人哭笑不得。”
“东山君来电说要以参考人身份应讯。因此我向他建议,应邀赴宴及发生口角之事应承认,但是争执原因不可说。然而最近的刑警也非常机警,因此他遭到勒索的事,恐怕隐瞒不了。”
“那就麻烦了,一旦因录音带受勒索之事被查出。那么在现场烧毁录音带之人,就会落到东山头上来的呀。”
“就是嘛。因此没有不在场证明,将成为致命伤。”律师和上次一样地嘀咕道。
“兜风中途加过油,或到过公路餐厅等,也没有吗?”
“据说没有。他因栎原之事心情不好,当时只顾飞车解闷。要是被交通警察取缔算是遇到救星,然而他却是个模范驾驶。”
我们只好默默地抽烟起来了。虽不说话,他内心的感受我却十分明了。
前天夜里的男士在烟灰缸里烧掉的录音带,绝不可能是东山的;因此,那卷录音带,一定还藏在某处。倘若它一旦落入警方手里,东山制作人的嫌疑就变得决定性了。就算能以证据不充分获释,栎原已死,已无人能证明录音带是假造,东山也无从向太太解释了。
“栎原说录音带为某人提供,这句可是谎言?”
“当然是谎言。”
“那么,现在唯一能证明的人,只剩下那位演对手戏的女人啦。我怀疑可能是演员出身的配音员。”
“如果她本人出面澄清,问题便简单。但是不可能吧。”
“我们必须有录音带迟早会出现的心理准备。干勒索勾当的人,通常会准备两三套复制品,因此被发现的可能性就更高。所以我要求你,尽速去找出那个无耻的配音员,你该了解这个苦衷。”律师说。我却顿时觉得咽下的佳肴,变得不美味了。
我没有亲耳聆听过该录音带内容,故无法断言,但据东山说,演技十分逼真。因此可以说并非随便99lib?找个不三不四女郎来配音,而是由训练有素的演员所灌制,所以首先要过滤与栎原有关连的女性配音员。
私家侦探亦有各种类型,并各有所长。有些人擅长调查外遇问题。但我倒是适合较粗暴那一类工作。调查配音员这项工作,虽不想接。但受到这位律师委托——碍于情面,又不便拒绝。
“来一客冰淇淋如何?”
“谢啦,再吃下去会消化不良。”
也许表达方式不高明,我这句挖苦,律师似乎没有听懂。
与律师分手后,我便立刻开始调查工作了。此刻任何一个人都会想到的是,去调查栎原以前所属的演员。而要知道栎原经纪公司所属演员有何许人,较简便方法是去请教那位性感派寡妇。说得更贴切一点,我是为了欲拜见她,才立刻着手工作的。
我打电话到她家,接电话的是个粗哑的男声。我有如一出场即遭痛击的拳击手,一开始便吃了闷亏。原来出葬次日,医院突然有了床位,她便为了脚部整型住进医院去了。接电话的人,是个大学生。
“晚上你也住那儿?”
“是的。”
“你不怕?”
“我们有五个人,并非一个人。”
“有五个年轻男人,当然没有事会害怕的啦。”
“不是这样,男人只有我一个,其余的是女生。”
“千万要小心门户。”
我如此说着挂了电话。近年的年轻女孩似乎胆子变大了。据说纳凉晚会上说鬼故事,她们也照样捧腹大笑。世界真是变了。
接着我想出的方法,是逐个拜访以前栎原旗下的演歌星。去打听当配音员或退休演员。但手上既无录音带,也没听过该录音,进行起来倍觉困难。
突然我想,倘若东山制作人已回电视台,我可以向他请教有关女人声音之事。职业上的经验,他对解散后的演艺人员去向,也应有所了解才对。
走出电话亭,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走了两三步后,我又折回电话亭,掏出硬币,翻开电话簿。还算幸运,东山已回来,在自己的办公室。
当他知道我为私家侦探时,他似乎很激动。他的兴奋透过电话99lib?线路传到我的耳朵,他急切地说:“周围有人,电话中不方便说,能不能到我这里一趟。在守卫室叫我,我会立刻去。”
“究竟怎么一回事?”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了该女声是谁的事……”
第06节
和我相同,这一天他也吃了很晚的早餐。这是因为他接受小牧巡官严厉诘问,下午一点多才获得自由的关系。
“由于没有食欲,我便在此轻便?99lib?食堂叫了一份三明治与咖啡呆坐。刚好电视正在播放新闻报导。虽是友台,但节目精采,我看收视率一定不错。此时一女播报员做了一个访问住院中被害者太太的开场白,接着画面播出她抱一束鲜花走在医院中走廊上的画面。”
“嗯。”我简短应了一声没有打岔。
“你大概也知道,住院的女人便是砾原的太太。但是,当.99lib?我听到她声音时,手中的三明治几乎要掉落了。因为,在录音带中和我演出爱欲场面的女人,原来便是她。”
“不会是声音酷似吧。”我说。
瘦削的九九藏书制作人,顿时生气地急急道:“别开玩笑,那个声音我还会听错?就如刚录音完成的声音一般,深刻在我耳中的呀。”
“有道理。夫妻共同制作就不会发生泄漏秘密之虞。”
并且还可以节省演出费。
“那么那卷录音带为剪辑作品?”
“只好如此想。栎原何时起意不得而知。他一定是在拜访我时边录下我的对话,然后加以剪辑,将有用部分配上太太的对话做成的。像背景声音的街头噪音,也是合成的。”
因为他说话声愈来愈大,我戮了一下他的腰提醒他。虽然这个时间没有其他顾客,但是女侍照样会听见的。
无论如何,我真想把录音带弄到手。要使佐仓瞳俯首认罪,最好办法便是将录音带放在她眼前逼她承认。
“叫她俯首认罪有什么用?”
制作人发生幼稚园学生一般的天真问话。大少爷出身的人,这一点就真叫人头痛。
“叫她承认此事为假造。一旦有事,可依此向你太太、岳父澄清啊?”
东山至此才点头了解了:“当栎原在中华餐厅让我听录音带时,他拿出录音带时,我瞥了一眼标题,倒是很奇怪的名字。”
“什么?”
“别那么激动,声音太大了。”
这一次,我的腰反而被他戮了一下。
“并非我太兴奋,而是你太冷静了。你说标题是什么?”
“是一位高僧的精神讲话,我记得叫‘因果法则’……”
在秋叶原电器有出售旧录音带的专门店。当然使用过的旧带录音要比新带便宜许多。因此,内容虽变,往往标题却没有改变。
“买这种旧货来使用的栎原,生来就是吝啬鬼。”
这是制作人的结论。
离开电视台,我便立刻到青山的公寓,不到三分钟便到达。
出来应门的是穿牛仔裤的年轻人,由声音便知他是刚才接电话的学生。我想,我的声音这个学生一定也记得,隐瞒身份反而会弄巧成拙。
“我是刚才打电话的人,因我有一卷录音带寄在栎原先生处,我是来取回的。”
“不问一问太太恐怕……”
“并非很重要的带子,是佛教的讲话。明天我要去养老院,想放给那些老人们听的东西。”
虽假借老人名义有些不敬,但也许这句话打动了年轻人恻隐之心,他放我进入起居室,把收录音带的整个抽屉拖出来放到写字桌上说:
“这些好像都是爵士音乐的带子。”
“是否收在书架上?栎原先生对借来的东西会小心保管的。”
穿牛仔裤的年轻人于是席地而坐,查遍了书架以及抽屉,但都没有找到。经过大约一小时,两人都累了。
“休息一会儿如何,边听这个爵士音乐,喝杯咖啡如何?”
“能不能给我一杯可可?”
和东山制作人见面时喝过浓咖啡,胃部已稍稍作怪,要是再喝恐怕会引起胃炎。
“我没有泡过可可,不知如何泡法。”
“放下糖和水用汤匙搅拌再注入开水。然后加些牛奶和威士忌。”
我的泡法也没有师傅,是土法。
大学生放入录音带等它发出声音后,便把我留下到厨房泡可可去了。卡式录音带虽小,但录音机音响都有一人高。不久,震破墙壁般的喧闹声奔流出来。我不懂古典音乐,对爵士音乐,更不知其妙。因此,被吵得欲塞耳时,厨房门开,他探身出来不知叫嚷什么。由于震耳的音量,我听不懂。
“你说什么?”不得不,我走到门口处。
“有了,这卷‘观音经’就放在可可空罐里。”
“咦?”
“看来,砾原先生并非十分爱惜借用物的人嘛。”大学生直爽语气道。
我拿起放在调理台上的卡式录音带一看,整个带子染成淡褐色。拂去可可粉,果然上面有‘观音经’标题。边上还注(3)的号码。正如东山所说,另有一行‘因果法则’的印刷文字。
我立刻回到起居室,取下爵士音乐带,代之放入‘因果法则’按下键钮,将音量转至最小限度,贴上自己的耳朵。
起先是一段高僧深具说服力的宏法讲道,然后录音带声音忧然停止。经过一小段空白,盼望的“实况转播”于焉开始。
男人的声音,任何人听来无疑为东山的声音。至于演对手戏的女声,则连色情小说盛行的现在,听来都会令人面红耳赤,不堪入耳。就算我这个身经百战的大男人,都有些罩不住,豆大的汗珠冒出来。夸张些说,我贴上耳朵的扩大器尼龙丝网都沾湿了。
连我这个毫无宗教信仰的人,都对栎原这样的冒赎行为感到愤慨,但同时也对他的狡猾感到十分佩服。就算刑警到此搜索,将卡式录音带一卷一卷放来试听。由于佛.99lib.法讲话的标题,以及头三分钟左右的佛法内容,他们必然不会听完,即受到欺骗而放弃听下去的。即使我,若无东山的帮助,也绝不会去想,这就是问题的录音带。
“可可泡好了。”
“谢谢。这卷录音带我带回去了。”
我厚着脸皮把它放入口袋。
第07节
我驽着金龟老爷车,马不停蹄地疾驶。佐仓瞳住的医院即在此地。
我原来的任务是,把收录于录音带中的爱情游戏,证明为虚伪即可告结束的。但至此忆及那位官僚作风的青年才俊小牧巡官,却萌起适可而止太过便宜他的想法了。
若能顺便把杀死栎原的凶手查出,气一气小牧,未始不是一桩乐事?只要把这一卷录音带,摊到她面前,叫她狼狈,吐出另一个也被捏造了爱情游戏的被害者。换言之,即烧毁录音带而逃逸的人,为何方人士即可。
我对不利预感向来是不相信的,但是对于有利的预感则深信不疑。此时,我的预感亦有了有利指示,因此手握驾驶盘的我,心情愉快极了,甚至吹起口哨来。自己也觉稍显轻浮,曲子是“要娶妻则要娶才女……”这首歌,也是我唯一会唱的歌曲。
在骏河台下我买了一束鲜花,搁在席旁,便把车子开上了坡道。
服务台晚娘脸孔的女职员,说是六楼六O一病房后,我便搭电梯上了六楼。这一楼是与我们这些芝麻平民完全无缘的,走廊铺设红地毯,特等病房排列的区域。我握紧了拳头,却优雅地敲了门。
应门声十分可爱,不愧为当过歌星,声音清朗,没有杂质。性感美人躺着,毛毯盖到脖子上,正在看杂志。她大概认错人,以为我是来采访的某记者,说着“提早来的?”拿出小镜开始修饰口红,和整理摊在粉红色枕头上丰美.99lib.的秀发。睡衣亦为同系列的粉红色泽,令我的目光,几乎找不到去处,只好四处游走。
“鲜花随便放好,等一下我再叫人插。”
我依吩咐将它放置窗边。墙边的桌几上摆有小型电视,卡式录音机,塑胶扩声器,果然并无余地。
“一直躺着?”
“是啊!再过两天就要做最后整型手术,上石膏。”
“开刀很痛吧?”
“没有什么,比起刚入院好多了。当时双脚被钻洞,吊起来了。”
她说了令我丧胆的话,表情却若无其事的样99lib.子。
“趁护士小姐没来我有事要问你。其实我并非来采访的记者,是由于你和你丈夫共同制作的录音带来找你的。”我由口袋掏出那卷录音带在她眼前晃两下。
果然,她闻言色变了。脸色突然变白,口红则变得妖艳剌目。
“对不起,想不到会给你这么大的冲击。”
女人舔了舔深红舌头,喃喃说道:“你听过了?”
“当然!太刺激了。”
“喔,羞死我啦。”她说着欲拉毛毯遮脸。
“有什么好羞耻的,你是明知而录音的呀。”
“不对,是栎原把麦克风藏在床下偷录的。他瞒着我大概录下不止十卷吧,然后再选出适当部分加以剪接起来的。”
“真的?”
“是的,演戏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吗?我又不是专演黄色电影的演员。”
她如此解释,我亦倾向于相信她了。过去一直认定她是根据丈夫的剧本配音,但是仔细一想,除非是专门配音员,单纯歌星出身的她,哪能道出如此逼真台词呢?
“你什么时侯知道此事?”
“是他把剪辑完成的录音带,得意地放给我听时才知道的。”
“他拿去做什么用途,你也知道?”
“知道。完成的录音带有两三种,他说要拿去放给那些人听,并且勒索金钱。如果成功,就要东山再起扩大事业,再度在经纪人界出人头地,这是他毕生的梦想,也是他的创业资金。”
“你明知而默认?”我的问话稍带诘问口吻。
她紧咬双唇仰躺,侧脸睨视我。
“就算欲处理那些录音带,也因这个身体,无能为力。”
“不无道理。”
我将口气缓和下来,然后瞥了一眼她丰腴胸部,那个风采不见佳的男人,如何能娶到如此美女?不知何故,美女的丈夫,很多都是这般丑男。
“勒索对象的名字知道吗?”
她默默点了头,圆脸虽稍不合我口味,但她睨眼时的风情,双唇润湿之感觉,真是性感十足,倒使我感到让手空闲着十分可惜。
“是谁?”
“电视台制作人或导播的东山先生。”
“嗯。”
“还有同样是电视台讨论时势的主持人畔柳先生。他是个政论家。”
“嗬,那位专家也被勒索啦。”
“另外一个人是冈先生,是医学博士。”
“喔,他嘛,只有这些?”
“并没有那么多呀。我的声音虽然录下很多。但是男性都是他人,并非能简单录音的。他诉苦说,偷偷带着录音机,找人边聊天把话题引导至黄色题目非常不容易。因此,栎原究竟接近了多少人我不知道,能够录下有用途声九九藏书
音的只有刚才的三个人。”
“这些录音带都收藏在那里?”
“不知道。一卷被烧毁了。东山先生的录音带在你手上。剩下的一卷,大概谈判成功,还给对方的吧。我还听到有人要求分期付款。”边想边说着她吁了一口气。
趁护士小姐进来量体温,我道了一声保重退出病房。然后在病患专用的电梯中,思考了一下政论家,大学教授,该先探访那一位。光凭萤光幕的印象,两人似乎都旗鼓相当。从栎原房间逃逸的人究竟为谁,无从判断。
第08节
最后以电话连络,选择了刚好在家的大学教授冈吾策为优先访问对象。据说他也是中国文学泰斗,拥有这方面著作数册。虽说是傍晚六点的尴尬时间,因太太于厨房忙,谈话内容不易被听到反而适合,他如此说道。
目白高台,在战前即为大学教授、作家、新剧演员等人居住的地区。因大多为文化人士居住才被称呼文化村,或者居住于文化村才被称呼为文化人,这一点关系我也弄不清。总之,冈吾策的住宅即位于此,天晴时可眺望遥远的富士山,是个视野甚佳的地方。由于只有夫妻两人,住宅不大,是和式、茶坊式的精致住宅。
我们一接触了目光,双方同时发出了“呀!”的低呼。因为从体形,互相已认出就是当晚看到的人了。
“想不到,那个地方会张着那样的铁丝网。”
冈双手仍旧插在怀中莞尔笑道。
他双目间隔狭小,乍见有狂狷之感的脸庞,破颜一笑却一变而为中年好好先生。或许下意识举动吧,在萤光幕上他就频频做出这个笑脸,而颇受中年妇女们之爱戴。因此他出现的社教节目,收视率就始终居高不下。
“离开厨房最远的地方便是这个玄关,在此接待贵宾虽很失礼,请多多包涵。”说着他拿出大花纹座垫请我坐。
“栎原使用伪造录音带勒索许多人的事,你大概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虽然因翻译过《金瓶梅》等书而稍有名气。但因此就被认定我亦是爱好此道的人物,就太过分了。我是个从没有上过妓院的人,因而那样的录音带,完全是寃枉。可是女人是愚蠢的动物,若被内人听到。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真是不可预测。并且,大学教授比任何职业都害怕丑闻。”
“尤其有关性方面的丑闻。”
“是的。因此我不得不决定购买了。我把五百万的价钱杀成四百万,准备了支票。可是录音带这玩意是可以无限量复制的,况且他又是人格鄙劣的家伙,难道不会留下几份拷贝再来勒索?因此,我便想出99lib?
以毒攻毒的方法,自己也身藏小型录音机,赶赴交付金钱地点去了。”
“那就是栎原的公寓之起居室。”
“对。如果他日他再拿出复制品来要钱时,我就打算利用录下的录音带来反驳他。当夜我的作战计划是:故意把四百万的价钱,再杀他一半,他必定会震怒起来说杀价就不卖,要把录音带寄给我太太,要我当心等。就像他曾经诱导我一样地,这一次是由我来诱导他,说我想录下来的话。我的计划如此,也许所谓的盲人不怕蛇吧,我倒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常运动的关系,对腕力甚具自信,没想到他却持有手枪。”
谈话中断时,由厨房传来油炸菜肴的声音,并飘来炸菜特有的香味。虽说两点才吃午餐,但我的胃似乎已唱空城计,口水不断涌出。
“我按了铃,却没有人应门。转动把手门却开了。我很快便注意到尸体了,但我无意报警,因为会遭到怀疑的眼光;并且没有凶手隐藏的迹象,因此我便临时起意打算利用此机会取回录音带。由于他已被杀,四百万元虽可节省,但是若现场搜索,录音带被警方寻获,事情也相当棘手。写字桌前散了一堆录音带,当我正欲从中寻找的时候,你便来按铃了。当时我真吓坏了。就算尸体还魂再度站起来,也没那么害怕。”
“请等一等。你说写字桌前有录音带四处散乱,那不是你弄的?”
他摇摇古铜、健康而坚毅的脸庞说:“不是我。是先来的凶手杀死栎原之后所做的吧,他似乎也是伪造录音带的受害者之一。当我进去时,那卷录音带已烧成灰烬了。”
信不信?
正当我一时无从取舍时,大学教授依旧双手插在怀中再次呵呵笑道:“你难于置信也难怪,因为我具有十分强烈的动机。可是,我却拥有不在场证据。请教一下,凶杀时刻为何时?”
“下午七点至八点中间。”
“这段时间,我和一个对机械非常内行的朋友,正在秋叶原的电器行。如刚刚所说,为了录下栎原之言辞,也许我个性小器,特地要朋友带我到该处购买一部性能既好又便宜的录音机。一直到八点多才和朋友分手,搭地下铁到青山,进入栎原的公寓时,已八点五十分左右了吧。然后,不到五分钟,你便来按门铃了。”
说来行程、时间都十分符合,如果七点至八点在秋叶原是事实,那这位教授的嫌疑,就应该云飞雾散了。
我把该友人的住址姓名,以及购买录音机的店名店址,录音机机种等记下后,便辞出明星教授之住宅。
此时虽已饥肠辘辘,但我还不能就此走入餐厅,因和政论家畔柳万里雄见面的时刻已到。我虽准备了充裕时间,无奈即将报废的老爷车太不中用,开不出速度,好不容易连拖带拉地在约定时间前,才赶到了他指定见面的地点。
这儿是能俯瞰横滨港口的一家饭店的二楼大厅。大厅设置于二楼,说来有些怪异,但据说在二楼等伴侣,的确较不引人注目。
“要踏入幽会旅馆,的确有不自在感。这一点这一家饭店阻力就较小。老实说,我的女伴,三十分钟前已到房间了,因此谈事情不能拖太久。”
男侍虽在身旁,他却毫无顾忌地侃侃而谈,令我吃惊不已。即使在电视上的讨论会场,他也是大言不惭。因此虽在国营电台受到拒绝,却在民营电台受到莫大欢迎,他的特色就是虽说话直截了当,但不带刺,不会触怒对方。
“栎原真是个坏蛋。不,不如说愚蠢。要勒索我,起码要先研究、分析我这个人才开始行动。当他来要我听听那录音带时,我真的捧腹大笑起来了,他则露出狰狞的黄牙齿恐吓起我来。他说不买没关系,以后就别哀求。要我多加考虑,我内人听了之后的后果……”
畔柳是个头发浓密、额头狭窄的人,他涨红了脸哄笑不已。
“当她知悉我上个月才离婚时,他发呆的表情,没有让你见到实在可惜。我笑了又笑,简直笑死了。”
笑了一阵子后,他由口袋掏出手帕真的擦起眼泪来。不像我污点斑斑的手帕,那是一条雪白,无一污点99lib?的干净手帕。
“然后呢?”
“他这个不干脆的家伙。这样他还不死心,还说要公开此事。但是你想,我哪是刚踏出社会的人?就算公开出来,还会难为情吗?我如此答覆之后,他便愤然离席而去了。”
说到此,政论家一改表情,正经地凝视我说:“就如上述,我并无杀害栎原的动机。不仅如此,当晚我正在出席电视台的一项讨论会,因此我有不在场证据。”
据说证人有二十人以上,并举出保守派参议员和该节目导播的名字。
“喔,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了。对不起,我要失陪。不要客气,你尽量去调查好了。”
他起身挥一挥手便踏入眼前的电梯。甚少遇到的,我如遭到毒气攻击,瞪着茫然目光,凝视着电梯门。
第09节
第二天下午,大学教授、政论家的不在场证据都已查出来了。那一刹那,我计划要小牧巡官好看的野心也泡汤。数天来的疲劳一股脑儿地发作起来似地,当我走入就近咖啡店时,如同消失一切工作欲望般地,叫了一杯咖啡便呆坐了近一个小时,动都不想动了。
这一家咖啡店似乎也供应简单鸡尾酒,酒橱上陈列有各种洋酒。我在茫然眺望这些酒瓶中,无端地萌起喝“三番馆”的酒的念头了。想起那位调酒师调制的基牟烈酒,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约三十分钟后,我便到了西银座三番馆大厦六楼的三番馆酒吧。还不到六点,由于时间还早,因此酒吧里还没有顾客。女侍们正在换衣所以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四十岁男人的胖调酒员认真地擦抹着酒杯。
“欢迎光临。好久没看您,大伙儿正谈论您呢。”
“反正没有好话。”
“哈哈……”
调酒员不置可否,只顾哈哈笑着。天生的乐天派,或者这职业性演技,是个无邪的笑容。他笑,我亦受感染地笑出声来。瞬间,几天累积的劳累,精神压力都被笑声冲得无影无踪了。不仅我一个人,每一位光顾此酒吧的会员顾客都喜欢并尊敬这位调酒员。
“给我一杯基牟烈。”
“是,马上来。案子还没有结束?”他转身面向酒柜,迟疑地问道。
我虽嗜酒,但工作中从不喝基牟烈甜酒以外的酒,调酒员熟知我这个习性。
“是那件青山公寓经纪人命案。受委托的调查事项虽说完成,但我有我的尊严,我想单独侦破该案,查出凶手。可是目前却陷入扑朔迷离的状态。”
“那就很头疼了。”调酒员摇动调酒器附和说。
“趁没有客人,能否听听我谈此事?”
“不嫌弃我,当然洗耳恭听。”
哪会嫌他?已经不知几次了,只要得到他的意见,没有一个案件是不能解决的。
当我说明案情时,女侍们开始出现了。不久,消防队长第一个来报到,他虽卸下制服换穿便服,但甚注重仪表的他,看来一派绅士模样。
“喔,难得稀客,又有什么恶作剧!”
“被听见了?我们正在计划放火烧消防队呢。”
“喔,请高抬贵手,我会遭革职呀。”
说着他叫了一份苹果酒,知趣地走过厅堂坐到窗边去了。
正如我喜欢这位调酒员,我也很喜欢这儿的每一位会员,以及女侍们。只要待在这99lib?儿,不论是消防队长、农业博士、葬仪社小开,以及所有顾客,都会尽一切心意,使这儿的气氛变成快乐融洽。趣味谈话,愉快回忆,海外旅游报告等成为中心话题。即使说错话,也无人会拿出通货膨胀、公害,或地震来煞风景。
调酒员沉默地拿出酒杯又擦拭起来,据说如此能使他集中思考力。我则慢慢品味淡绿色的基牟烈,无端地幻想,若是把一块红布盖在调酒员身上,叫他蹲下,无疑将是一尊达摩法师。
“我想起两三年前看过的一部推理小说,里面设定的情节很相似。同样地凶手也在命案发生的房间里烧毁了录音带。小说中的探员则很疑惑,凶手为何不把它带回家中去烧毁,而要在现场烧毁。”
“嗯。”
“您这个案件亦相同。凶手既然在房间寻获到录音带,将它放进口袋带回家即可的。当天,只是偶然地有你和冈先生两位访客,但如果你们早一步到达的话,凶手不是遭到非常的危机。若是有常识的凶手,决不会在现场燃烧东西的。”
由于我没有看过这一类的推理小说,因此也没有注意到此点,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
“等一等,若是如此想又如何?假定犯人与栎原交易成立,栎原拿出录音带让对方确定之后,就在两人眼前放火烧掉。栎原说,你看我把证物烧掉了。当然,烧东西会冒恶臭,于是匆忙去开通风窗……”
“这样虽也说得通,可是若是栎原亲自烧就有些蹊跷。”
“为什么?”
“因为那幢公寓的庭院有废物烧毁炉。他并不需要在房间里侥,只要抛入废物炉即可。据新闻报导,那只烟灰缸是捷克制的名贵器物。依此想,就显得更不可思议了。”
“说来也是。”我虚心地接受了他的意见。
“正如你说,旁边另有一只不知何处的民艺品烟灰缸。若是栎原烧的话,应该会在那儿烧才对。就算不烧,只要把带子拉出来切成碎片亦可。不然交给对方亦可。”
“就是呀,或者把内容清除亦可。为什么需要烧毁?关键一定在此。”
“关键?”
“把不必烧的录音带拿来烧,不得不令人怀疑凶手一定有其他目的。”
“那当然。”
我虽如此附和。但完全不明白调酒师话中的意思,我啜了一口基牟烈,等待他开口。
“燃烧录音带会冒烟,冒臭味。因此当然需要开通风扇。如果我是凶手,因故需要开动通风扇,又不欲让警方察知此事时,自然也会在房里燃烧会发臭的物品。不仅如此.99lib.,还会打开回转窗增加换气效果。”
被点到盲点,我楞了一下,不觉把手中杯子搁下。没想到,还有像这种角度的看法。
“可是,为什么需要开动通风扇?”
“不,这仅是一种譬喻而已,开通风扇其实并无什么意义。”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期望甚殷的我,又端起酒杯,跌入失望中。
“也就是说,开动通风扇不具意义,凶手的目的在于开回转窗。”
“打开回转窗,又有何意义?”
“我认为打开回转窗,对凶手有些方便吧。”
“方便?”
我欲喝,酒杯却已空。我没有再叫酒,代之以双肘撑在柜台?99lib?挺身问道:“方便,有什么方便?”
“我是指,发射子弹的去向。”
“子弹?”
“若把回转窗打开,子弹就可能被认为由该窗户飞到外面。”
“不打开也能飞至外面呀,当然玻璃窗会有弹孔。”
“那样就无法使人相信在换气。为了没有向那方向发射子弹,却要令人相信向那方面发射过于弹,窗子非开着不可。”
“请稍等。你这样拐弯抹角地说,我实在听不懂。直截了当说,你意思是说,子弹并非向窗户射击的?”
“正是如此。”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因为子弹向窗外飞,才找不到。再者若打到墙壁,应该留下弹痕。要是有弹痕即使我没有找到,侦办人员决不会找不到。”
“正是如此。凶手有把房间里的子弹加以隐藏的必要。因此,需要假装子弹越过回转窗,飞到外面马路。”
他的说明,我似懂非懂,捉摸不着。
“能不能再调一杯酒给我?”
“是。”
“究竟凶手是谁?”
“眼前放有民艺品烟灰缸不拿来用,偏偏要在捷克制品贵烟灰缸里烧录音带的家伙。”
“啊好个我知道,反正别人的器物,要烧要敲破与他无关,可是政论家、大学教授,还有那位电视制作人都具有不在场证明呀,这些都是我亲身调查的事,不会错。”
“为什么?你好像很激动?”
门口处有人,银行放款股长散发着发香走进来。
第10节
第二天,我一上班即由办公室打了一通电话给小牧巡官,告诉他我已掌握真凶之事。我是明知他不会相信,但故意通知他的。果然不出所料,他嗤之以鼻地说:
“就算警视厅再低能,也不需借助门外汉来破案。”
“那太遗憾了,我只想以一个市民的身份尽一份义务罢了。”
“市民义务另外还有,譬如纳税便是,不知你有没有缴纳税金?”
真是可恶的家伙,讲话这么不客气。好吧,到头来不要后悔就好了。
于是我便再打一通电话至记者俱乐部叫出广濑记者。他是我仍当刑警在职时代,跑警察新闻的记者。不知何故和我志趣相投,也是经常到神乐坂的小吃店喝酒的伙伴。现在已头发稀疏,地位却反比例地高升了。
“以好友之谊告诉你一件独家消息,能否先不问详情跟我来?”
“真的?我立刻就去。”
不摆架子,不派遣年轻记者,轻快地亲自出动,是这位记者的优点。
“地点,茶水车站靠水道桥出口,时刻下午一点。”
大约一点十分,我们两个人相偕走入医院,拜访了佐仓瞳。医院的伙食大概不合她口胃吧。餐几上还摆着饭后的西餐盘碟。
“嗬,你还有事?”
“上一次打扰了,但还有些事要请教你。”
我简单介绍了广濑。广濑却不明白自己何故被带来此地,而感到迷惘。
“有何指教?”
“命案当晚,听说你是喝下你丈夫放下安眠药的可可。这件事可是你自导自演的?”
刹那间,涂上鲜艳口红的双唇歪曲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枪杀了丈夫之后,自己喝下安眠药的意思。”
“别胡说八道!”
态度异常激烈。我瞥了一眼广濑。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哑然。然后他说:“你是否弄错了。这位太太是不能走动的伤患呀。”
“是呀,我是连站立都不能的人。况且我爱丈夫?99lib?,我有什么理由杀害我丈夫?”
“也许这是我的想像,可能有误。像你这般天生丽质的女人,说没有一两个爱人反而是稀有怪事吧。丈夫又是个丑男人,因此你萌起另觅新欢……”
“女人爱男人并非因他的脸孔或身材。女人是被他的诚实,正义感所吸引的。”
“干勒索勾当的人,不能说他是诚实吧。”我毫不留情的一语道破,“干脆说,栎原是个坏蛋。正因为他是恶徒,所以当你提出分手时,或许他向你嗤之以鼻。也或许他搬出那些录音带来要胁你。当你的爱人知道你瞒着丈夫,还与三四个男人做出乱八七糟的事,知道你是那般杨花水性的女人,他恐怕也会丧胆而逃。因为谁都无法相信,录音带是伪造的。”
广濑戮了一下我的腰说:“不是乱八七糟,是乱七八糟。”
“别打岔,乱八七糟,乱七八糟还不都是一样。”我睨了他一眼。
“因此,你对丈夫起了杀意。并且着手计划如何去杀害丈夫而自己又不受嫌疑的方法。碰巧手边有一枝手枪,因此这个计划便以手枪为焦点了。”
“给我住口,别拿毫无根据的推理来栽赃。”
“我再说一句就要走了。当晚预定有客人来访。你也察知那是有关录音带的交易。因此你想,若在此时将丈夫杀死,嫌疑将会落到来客身上。你认为时机已到,决定行动。”
“你说得好像亲眼看见一般,很有自信嘛!”她扭曲了唇恨恨地揶揄道。
这一次广濑却不发一言,紧闭双唇倾听着。
“你把轮椅停在屏风边,将丈夫叫过来把他枪杀了。然后假造来客的行凶,燃烧了录音带。此际你不用民艺品烟灰缸而使用昂贵的捷克制品,可见你头脑相当灵活。烧毁的录音带,不论是民谣歌曲、爵士音乐都无所谓,反正烧成灰烬,内容无法辨明。反而警方会一厢情愿地认定为恐吓用的录音带。”
我把在现场烧毁录音带用意之矛盾,明确指摘出来。当然,这是调酒员所提供之参考意见,无人知悉。广濑双臂交叉一脸感叹之状。而至此,佐仓瞳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败北,身心僵硬地沉默下来了。滔滔不绝地我展露了推理之后;却不免感到十分空虚。毕竟,自己只不过是调酒员的代言人罢了。
“不过,我一直无法了解的是,无法站立的这个人又怎么能够和堂堂的大男人搏斗后予以枪杀?”
“她并没有起身,因为她无法站立。”
“那么,她如何能——”
“所以说,她坐着开枪,如果我是丈夫,被如花似玉的娇妻示意亲吻,也会欣然双膝着地伸出双手的呀。然后脸部挨近之际,猛然受到枪击。”
“可是……”广濑还是不解地问道,“屏风的弹孔呢——”
“事先将它倒置过来即可。屏风后面不似前面有图画。或者藉口把灯光弄暗亦可。比如说要增加情调等。如此上下颠倒,烁原也不易注意到。”九九藏书
蓦然地广濑变成呆子一般了。昨夜当我从调酒员听到此话时,也一定如他这般的白痴表情吧。
“那么,杀人之后她又将它恢复过来的!”
“不错。那面屏风虽有相当重量,但也非不可办到的事。事实上佐仓瞳做到了。”
“可是也奇怪呀,如以那位置射击,子弹应该会打到靠近地板的墙壁,可是找不到弹痕。”
“这一点,我也承认。”
佐仓瞳苍白的脸,此时突然有了血色,她欲挣扎起来地尖声叫道:“对,关键在此,我要你说明这点。”
“你是聪明绝顶的女人,这一点当然不会掉以轻心。只要事先在屏风后面放置海绵之类的垫子即可。子弹会陷入当中,事后再挖出来,重要证据便可完全湮灭。”
“如此说,尽管去寻找海绵垫子好了。因为我是不能踏出门口一步的人。你推理如果是事实,一定在家中能够找出子弹才对。如果找不出来呢?你叫我受到如此严重的侮辱,总不会再叫我忍声吞气不控告你吧。”
“不必搜索房子,因为你已经把它带出外面了。”
“胡说,我是无行动能力的人。”
“不能走动也能带出。”
如果是职业演员,此时我可以夸藏书网 大其辞地表演一番,然而我却只是一介私家侦探,故只以淡淡口气说:
“说海绵垫子只是比喻。能不受注目而又能光明正大携带出来,类似海绵垫子的东西,便是你枕头下的那只粉红色枕头,把枕头套剥开看看,里面应该有那颗子弹才对。”
第01节
第一次和神崎茂子认识的情形,昭二至今仍然记忆犹新。两人的交往,虽然已逾一年,但在这段期间所说过的只字片语,昭二仍能倒背如流。
昭二到东京的目的,是要作为期一周的进修。在北九州的总公司,历年来皆有一个惯例:即每年挑出两名表现出色的员工,派往东京的分公司任职,虽然这并不完全是跃登龙门的捷径,但至少是一种保障。昭二在同事羡慕的眼光中,踏上去往东京的旅途。
昭二和茂子的交往,是他到东京以后才开始的。分公司的总经理在四谷的牛肉店举行欢迎会。会后昭二又和几个在北九州时,很照顾他的先进们,至二幸后面的一家酒吧饮酒。当时,茂子就坐在他们附近。
昭二虽然是九州人,但却不像他们那般海量。在火锅餐会的热闹气氛中,昭二已经喝了过量的啤酒,然而酒吧的女服务生,劝酒的手法很高明,使昭二不知不觉又灌下两大杯鸡尾.99lib?酒,最后终于醉得不省人事。
酒吧打烊了以后,服务生搀扶大家上车。那些先进全都喝得醉醺醺,无暇顾及昭二,于是,服务生只好将无法坐车回去的昭二,带回自己的宿舍。
“你睡得真熟。”
突然听到女人的声音,使昭二睡意全消。弹簧床的弹性很好,棉被触摸起来很柔软,空气中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昭二愕然地环顾四周,西式的卧室,色彩鲜艳的家具,床头柜放着一只水壶及荷兰玩偶,厚厚的窗帘空隙,射进来几道明亮的阳光。
昭二反射性地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他慌张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或是请假,都是他极不愿意的。
他抓起衬衫,想要脱下身上的睡衣时,发现那是一件红中带绿的丝质长内衣,他不禁吓一大跳。
“你不必惊讶。”那个女声再度响起。女人从隔壁的房间探出头来,微微一笑。
“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的房间。昨天你喝得酩酊大醉,只好让你在我房间睡一晚。”
昭二点点头,赶紧脱下身上的长内衣,穿起衬衫。
“你要回去了吗?”
“是呀,要上班了。”
“你还没完全清醒吧?今天是礼拜天,不用上班。”
“啊!”
昭二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对了,因为今天是周日,所以昨天才能尽情地喝个痛快。
“你先别急着走,我请你吃早餐。”
女人一边说,一边拉起门帘,走进卧室。昨晚的事,昭二完全记不清楚,这是第一次清楚地观看她的容貌。她好像很早就起床了,身上穿一件浅蓝色洋装,腰间系着一条黄色的围裙,脸上还化了点淡妆。
茂子有一张鹅蛋型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 红唇,好像一个洋娃娃。她同时又兼具古典气质,在服务生当中,很少见到气质这么高雅的。
是一个美人胚子!而且正符合我的标准。昭二闲闲地站在一旁观看。
“真对不起,我没有男人穿的晨楼,所以让你穿上我的衣服。等你更衣完毕,请到厕所隔壁的洗脸台盥洗。”
茂子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她帮昭二换衣服,浓浓的发香沁入他99lib?的鼻孔,令昭二心荡神弛,因而像玩偶般,任由茂子摆布。
“我的早餐并不丰盛?只有吐司、火腿蛋,和红茶而已。”
“我的早餐也很简单,通常都是在车站的月台,随便买瓶牛奶喝。你的早餐对我来说,已经很奢侈了。真羡慕你,你们服务生的收入很高吗?”
完全清醒以后的昭二,变得多话起来。他想,也许这个女服务生对他有意思;但也可能,这只是她生意上的手法。
“我不是红人,所以收入并不多。”
“那怎么吃得起如此丰盛的早餐?是不是另外有人支援你?”
昭二想知道的是这一点。虽然他认为即使问了,茂子也不见得会说实话,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哪有这种事!否则我一定会准备几套男人的衣服。”
“说的也是。”
她说的很可能是实情。既然如此,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她交往了。昭二心里如此盘算。
“对了,你说今天休假,如果你愿意,晚上我请你吃饭,顺便谢谢你这一顿可口的早餐。”
昭二拉着茂子白皙的手,若无其事地说。
第02节
当服务生之间,开始谈论他们两人的交往时,茂子已悄悄地打掉一个胎儿了。换成时下一般的女孩子,必定毫不在意,反而觉得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但是茂子却不相同。她说,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扼杀,实在很残忍。为了这件事,她整整哭了两99lib. 天,昭二虽然陪伴在身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好默默地喝着白兰地。
由这件事可以看出,茂子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昭二愈来愈喜欢她。
昭二喜欢茂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若是谈到婚嫁,他就踌躇不定了。因为茂子的职业并不高尚,如果他带回九州的新娘子,只是一个卑微的服务生,对他的仕途,可能会发生负面的影响。昭二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一件事。
九月初,昭二撇开这些顾忌,向茂子求婚。这是他们交往了半年以后的大事。
在一个星期日早上,虽然气象台报告,两天后将有台风登陆,他们仍然兴冲冲地驱车旅行。昭二开着他辛辛苦苦买来的“伯爵夫人”,载着茂子,打算沿京叶道路,在南房总旅游一周。
虽然他刚领到驾驶执照,但他对自己的运动细胞深具信心。事实确是如此,连那位很难得称赞别人的驾驶教练,也对他赞不绝口。
他们到胜浦参观拖网作业,并且饱餐一顿由99lib.t>新鲜鱼肉做成的甜不辣。然后经过千苍,步上回程。
“我生平第一次来到千叶,而且第一次亲眼看见拖网捕鱼。”
茂子兴奋地说完以后,两手突然攀上昭二的脖子,送上一个香吻。
“欸,欸,小心一点,这是刚买的新车!”
昭二开玩笑地嚷着,偷空轻抚茂子白嫩的手。个性内向、温柔体贴的她,对于昭二拖那么久不向她求婚的藏书网事,一点也不抱怨,而且从未表露出不高兴的态度。这一点更令昭二觉得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
随着车身转弯,左边豁然展开金黄色的东京湾。西方的天空,染上一抹红晕,观音岬上的灯塔,远远地屹立着。这种壮观的大自然美景,震慑了他们。两人都张大嘴巴,痴痴地瞻望。
正当昭二的视线集中在前方时,突然右侧闪出一个人。他像是正准备冲过马路时,猛然发现一辆车子迎面而来,一时失了神,便呆立在路中。昭二来不及踩煞车,迎面撞了上去。车子产生很大的震动,茂子的尖叫声和车轮刺耳的摩擦声,同时划破寂静的天空。
昭二停住车子,立刻跳下去,冲到老渔夫身边。他像一堆破布,瘫在地上,额头上的血,汩汩涌出,道路上尽是红红的血。
“伯父,振作一点,振作一点!”
昭二搀起那个人急切地摇动,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显然已经死了。
“我撞死人了……找撞死人了……”
昭二脑中一片空白,嘴里喃喃自语,只在下意识中,把手掌沾到的血,擦在衣服上。相貌堂堂、浓眉大眼的昭二,这时扭曲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昭二立刻恢复了镇定。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的目击者以后,匆匆忙忙跳上车,驶离现场。
受到极度惊吓的茂子,哑然失声,跌坐在椅背,不停地颤抖c昭二也不发一言,像要摆脱别人追踪似地,绕了好几条小路,花掉两倍的时间,,一直到九点多,才进入东京?99lib?市内。
经过新宿以后,茂子才开口。
“你撞到人了。”
“嗯!”
昭二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为了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取出打火机,想点燃一根烟,但是点了半天,却没有打出火花,昭二心中愈发焦躁起来。
“有没有死?”
“没有!没有死。后面的车子一定会送他去医院。”
昭二像是为求心安似地,扯了一个谎。
“过马路也不先看清楚,就横冲直撞,根本是咎由自取,下次应该会注意了吧?真扫兴,这个人把我们的兴致全破坏了!”
昭二生气地将香烟丢在路旁。茂子听到老人没死,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松懈许多。接着,拿起手帕,为昭二擦拭脸上的汗水。
正如昭二所料,第二天一早,报上就登出一个老人被撞死的新闻。茂子也一定看到这则新闻了吧!昭二房中的电话紧急地响起,传来茂子夹着浊重的声音,显然她刚刚哭过。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当我扶起他时,他的意识仍很清楚,还不断对我说‘不用担心,没有什么大碍’,谁知道……”
昭二隐瞒实情,为自己辩解。但是,警方若知道了。他一定难逃法律的制裁,至少要付一笔可观的吊唁金;并且,他的上司很可能因为他这种卑劣的行为而开除他,如此一来,就断送了他的前途。
因此,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堵住茂子的嘴。而让茂子三缄其口,惟一的方法就是和她结婚,这样她为了夫妻的情分,一定不会声张开来。也就是说,利用“结婚”这个饵,换取茂子的沉默。
不久以后,两人立了婚约。
“我虽然不太愿意离开东京,但如果有你在身边,我哪里都愿意去。”茂子这么表示。
第03节
很讽刺地, 订婚后第三天,沼二接到业务课长要为他介绍女朋友的信。看完了以后,昭二心中懊悔万分。
西式航空信封中,放着两帧照片。一张是穿着和服的相片,另外一张是打网球的装束。看她粲然的笑容,就知道她是一位个性开朗的女孩。昭二比较喜欢那张打网球的相片,充满了活泼、生99lib?
动的美,一双修长的腿,像希腊雕像般完美无瑕。她的芳名是古闲西江,今年二十二岁。
若比较她和茂子的姿色,昭二会毫不犹豫地回说茂子较美。
看照片时,他对西江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纯欣赏而已。等读过信,知道西江是一个大资本家的女儿时,他的兴趣开始转浓。
昭二在九月中旬的连假时回到九州。课长夫妻约了他和西江在海边的高尔夫球场见面,藏书网四个人愉快地打着球。西江说她很喜欢运动,因此,当天的成绩以她最高。她本人比照片好看得多,而且每说完一句话,就会露出白白的牙齿,甜甜地一笑。也许由于她自小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西江小姐,自从你来九州的总公司上班,每天早上和你搭同一班电车以后,我就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听到课长这么说,西江开心地笑了起来,一点也没有羞涩的样子。
昭二决定全力追求西江,是在翌日西江的父母邀请他参观他们种植杉木林的山地时。相同的山,还有四座,最保守的估计也有七亿圆。昭二无法置信地看着那些生长得很茂盛的杉木林。
两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第二天傍晚,西江驾车送昭二到福冈的飞机场。
“下次你几时再来?”
车子走在国道时,西江无限依恋地说。
“新年时我会回来。因为从除夕到初五都休假。”
昭二拿出打火机,打了几次都没有火,他才想起打火机里的油用光了。西江见状,立刻划了一根火柴给他。
“谢谢。”昭二点点头,吸了两、三口烟后,脑中浮现那段不愉快的回忆。那天傍晚,在馆山撞死老人以后,也是连点几次,都打不出火,当时气愤得将香烟扔到地上。
昭二甩甩头,企图甩掉这段恼人的过去。没有目击者,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如今即将成为亿万富翁的女婿,这件事更加幸运。
想到这里,昭二紧绷的脸逐渐松懈下来。突然间,他想起另一件事!还有茂子这号危险人.99lib.物存在,倘若她揭穿了一切,岂不是万事皆休!怎么办呢?
第04节
惟有杀死茂子才是解决的良策!
在往飞机场约一个小时的路程中,昭二狠下心作了这个决定。反正已经杀死了一个老人,再多杀一、两人也没有什么差别,昭二像是着魔似地闪出这样的念头。
杀死茂子的决心已确定,但要如何下手,才不会行迹败露?
昭二思索了两个礼拜,仍然没有结论。杀她的方法有三种:制造一个意外事故;让她服下毒药,装成自杀;或是动手杀她,再为自己设计一个不在场证明。可是,无论昭二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推理小说般周密的计划。
在这段期间,昭二如常地每隔三天探望一次茂子,并且在她那里过夜。他尽量表现得和以前一样,说些甜言蜜语,做些亲密的举动,以免让茂子起疑心。但有时仍会因为思考这个计谋,而变得漫不经心。
“你怎么啦!最近好像比较没有精神,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是呀!大概是疲劳过度,全身懒洋洋的。”
昭二吓了一跳,顺水推舟地撒谎。
这种情形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必须赶快想出一个办法,已经浪费三个礼拜,现在迈入第四周了。昭二心里愈发焦躁起来,思虑也就更加迟钝。
一个月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颇为得意的计谋。与其让她事故死亡,不如使她服毒自杀。
届时,警察若是提讯他,他可以这么回答:
“我与她有一段感情没错。但是故乡有人为我介绍了另一个女孩子,所以我想和她分手,她也爽快地应允了,真没想到她竟然会自杀。”
当天他立刻进行这项计划。他对毒药一点也没有概念,只大略知道有一种氰酸钾毒性剧烈。于是他到宿舍附近一间镀金工厂,偷了一点氰酸钾。自杀通常会留下遗书,但要如何才能让茂子写遗书呢?如果因为遗书而把事情搞砸了,还不如没有遗书的好。不如让茂子在胸前抱一张自己的相片,这样也许更好。内向的茂子因为被男友抛弃,而抱着他的相片自杀,这种做法,更适合她。
昭二非常满意这个点子,于是他到处翻相簿,找到了一张半身照,这是一张侧面、不大自然的相片,三年前,九州宿舍的女房东,为他安排相亲时拍摄的。茂子卧房的三面镜处,有一个相框,正好派上用场。
周末晚上九点以后,昭二将相片放入口袋,前往茂子的公寓。
“你今天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出来迎接的茂子,头发梳得高高的,穿了一件华美的和服。
昭二自忖,正合我意,如果她穿着睡衣,我还得想办法让她换穿好一点的衣服。因为茂子一向打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这样的女人在自杀时,一定也不会邋邋遢遢,这一点恐怕也是刑警会注意到的。
他们两人都很喜欢喝咖啡,每次茂子总会煮上一壶咖啡。昭二换上茂子为他准备的棉袍,装出闲适的样子,坐在她对面。
“对了,今晚咖啡不要加奶精,掺一点白兰地好了。”
昭二不征询对方是否同意,径自从酒柜拿下两个酒杯,滴了几滴白兰地在酒杯中,他企图以白兰地浓烈的香气,掩盖氰酸钾独特的气味。
昭二极力镇定他忐忑不安的心,颤抖着手,将砂糖放入杯中搅匀。茂子也默默无语,垂下长长的睫毛,注视着杯中的咖啡,若有所思地缓缓搅动。
昭二将咖啡端到嘴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放下杯盘。
“对了,你这里有蛋糕吗?”
“没有,只有一点苹果派,你要吃吗?”
“给我一点好了,我肚子有点饿。”
昭二故意找一个理由支开茂子。等茂子离座以后,他立刻将怀中的毒药取出,但因按捺不住颤抖的手,拔开玻璃瓶盖时,不小心玻璃瓶撞到了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唉!”
门那边传来茂子的声音。昭二屏息地将瓶子迅速收好,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朝厨房门口望过去。
“这里有些新鲜的柿子,你要不要吃?”
“我不要吃柿子,你拿苹果派就好了。”
昭二以不高兴的口吻回答。
等茂子又转进厨房,昭二再度将瓶子取出。他想,若是将毒药倒进茂子杯中,正在搅拌时,她出其不意地出现,那就糟糕了。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方法:先将毒药放人自己的杯中,仔细拌匀,然后将杯中所有的指纹擦去。这么一来,即使茂子在他搅拌咖啡时出现,也不会产生疑心。擦去指纹以后,茂子还未回到饭厅,于是昭.99lib.t>二趁机将杯子掉换。
昭二刚放下杯子,茂子随即走进来,真是间不容发。昭二担心茂子看出了端倪,偷看她的表情。她只是甜蜜地微笑着,似乎并不知士情。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种派非常好吃。”
“你的咖啡快凉了,赶快喝吧!”
昭二拿起派,仿佛非常饥饿,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点狼吞虎咽的样子。
“嗯!真的很好吃。”
“这是别人送我的,听说是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店里买的。”
“你要不要吃?”
“我吃饱了了。”
“那你喝咖啡吧!凉了味道不好。不晓得哪个傻瓜,发明了冰咖啡那种东西,咖啡冷了就失去香味,有什么意思?”
昭二为了掩饰他的企图,故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茂子将咖啡杯端近嘴边,轻啜—口,然后再一口。他面无表情地喝着咖啡,吃着派,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茂子的动作,静待她的反应。
茂子放下杯子,眼睛眯成一条线,接着痛苦地双手朝喉咙猛抓。
突然,她发出——声凄厉的惨叫,挣扎着站起来,立刻又向前扑倒。她倒在地毯上,双手抓紧地毯,全身痉挛了三次就毫无动静了。
昭二始终冷眼旁观这一幕。虽然力图镇定,脸色仍变得非常苍白。
确定茂子已经死了以后,他开始进行下一个步骤,先将早已准备好的手套戴上,拭尽玻璃杯上的指纹,再拉着茂子的手,握一握装砒霜的瓶子,盖上她的指纹,然后放在桌子上。他认为,茂子在痛苦挣扎时,一定会打翻瓶子,于是他把瓶子弄倒,使现场变得更逼真。
但是,他并未将白兰地的酒瓶翻倒,因为白兰地的瓶子较大,稳定性够,不容易弄翻。
随后,他将卧室中的相框取出,把自己带来的相片,放在相框里的风景照上,塞入茂子和服的怀中。
接下来,他必须清理整个现场,不能留下任何自己来过的痕迹。
昭—二将自己的杯盘拿进厨房,把苹果派丢人粉碎机,然后用洗洁精充分洗净杯盘,再拿一块抹布抹干净,印上茂子的指纹。
接着他再以戴着手套的手,将这些杯盘放入碗柜。
昭二仔细检查每个部分,不放过任何枝微末节,以免因为—个小疏忽,而全盘皆输。指纹方面,该沾上茂子的地方,千万不能漏掉,该抹去自己的部分,也绝对不能留下。
最后他再环顾一次现场。起居室中,一具尸体倒在桌脚,桌上放了一个毒药瓶子,以及掺着毒药的咖啡,咖啡杯旁有一瓶白兰地。这种布局,任谁看了,都会判断茂子是自杀而死。
他为了不让烟蒂留在现场,今晚刻意不抽烟,甚至也没有把烟带在身上。现场令他完全满意,确定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后,他才离开。
由于紧张及兴奋,昭二筋疲力竭。回到宿舍以后,不太会喝酒的他一连灌下四杯威士忌,才把情绪稳定下来。一想到妨碍自己幸福的人已经除去,不由得更加兴奋。总算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和亿万富翁的女儿成婚了!昭二兴奋地倒在床上,发出胜利的笑声。
第二天下午,昭二以关系人的身份,至获洼的警察局应讯。
这是他预料中的事,所以他平静地坐上警方派来的车子,准备沉着应对。
警察局负责询问的,是一个下巴宽阔的中年刑事组长。他说话时眼光及语气都很温和。
“听说神崎茂子和你很熟悉。”
“是的。”
“她喝下掺有毒药的咖啡,胸前还抱着你的照片。”
“唉!我真是没想到……”
昭二不胜唏嘘地说。然后将他事先练习好的台词,以悲痛的声调说出。
“她平素喜欢喝咖啡,将毒药掺进咖啡中喝下去,这种自杀的方法,很符合她的个性。”
“但是这并非自杀。是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所以我们请你来应讯。”
刑事组长以不同意的语气,严竣地注视着昭二。
我安排得天衣无缝,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怎么会被发觉呢?昭二努力回想昨夜的事,但是怎样也想不通。
“根据我的推测,你和神崎小姐喝咖啡时,趁她不注意,将毒药放入自己的杯中,然后再和她的杯子交换。我说的对不对?”
刑事组长好像亲眼目睹一般,说得丝毫不差。
“你不必感到讶异。如果她存心自杀,一定会用自己的汤匙搅拌咖啡,但是我们在神崎小姐的汤匙中,检验不出氰酸钾的成分。”
昭二吓得说不出话,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目光极力搜寻四周,想找出一处藏身之地,等到认清再也无法隐遁时,不禁对本来可以得到亿万财产的自己感到愤怒。
第01节
周吉关掉录音机,脸上松垮的赘肉痛苦地扭曲着,然后跌坐在弹性很好的沙发椅上。想跷起腿时,发现丝绸料的浴袍上沾有烟灰,周吉不耐烦地拍掉,又恢复原来的姿势,陷入思考里。
关掉录音机后,觉得仿佛还听得到床铺摩擦的声音,或是甜言蜜语,还有呼吸声,这些思潮扰乱他的思想。周吉甩一下头,换跷另一条腿,急躁地把手指拗得“咔滋、咔滋”响。妻子真弓带着女佣到歌舞伎座看打炮戏第一天的演出。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周吉一个人。
现在,毫无疑问地已经知道对象就是那个男人,这算是铁定了。可以开始作报仇计划了。周吉在心里反复地说给自己听。
当跟踪妻子发现她进入大木的旅馆时,周吉冲动得想冲进去打她一顿,但是他拼命地克制自己,必须查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现在总算有了结果,他确定妻子的情人是画家和佐十郎。录音带里真弓有很多次在叫和佐的名字,有时候还会尖叫。那个男人一定是和佐没错。
和佐的性格像狐狸一样,非常谨慎。周吉已经看过许多次真弓进入旅馆,过了几个小时以后单独出来,可是就是查不出来对方是谁。贿赂服务生也没有用,只知道真弓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这个他早就知道了。当初以为是他愚蠢的妻子老是被放鸽子,乘兴而去,败兴而返,还在心里嘲笑她。但是看到妻子和平藏书网时不一样,眼神中充满陶醉和满足感,他毫无疑问地从这里面察觉出妻子的确有外遇。一旦周吉知道自己被骗,就更认真地监视妻子。
之所以要费那么多时间才查出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实在是因为他遁身有术的关系。周吉是在两个多月以后,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恨得他咬牙切齿。那是偶然发现的。原来都是和佐先来,另外开一间房间等待,等到真弓来了以后瞒过服务生的视线,进入她的房间。经过一段时间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各自走出旅馆。如果周吉再多用一点脑筋,他就会发现约会的人没来,失望而归的人不只是他的妻子,还有另一位男子也是如此。无论如何,周吉的努力终于得到报偿。昨天,周吉抢先来到旅馆,在估计的五个房间里分别安装了麦克风,终于从其中的一个房间录到了秘密谈话。
这且不谈。当知道对方是和佐时,周吉确实相当惊讶,几乎忘记要呼吸,怅然若失地坐在椅子上。未点燃的香烟,完全被口水浸湿了。和佐十郎曾经和他来往密切,周吉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偷自己的老婆。
今年春天,和佐和周吉还是同住在玉川学院附近的邻居。因为双方都爱打麻将,几乎三天两头就要在麻将桌上争胜负。周吉家的庭院很大,即使玩牌玩到深夜也不会影响到左右邻居,因此,他们几乎都在周吉家打麻将。由于真弓对这种赌博不感兴趣,只是偶尔帮忙送来茶点,自己从来就不参加战局。因此,真弓何时何处能和和佐接近,周吉实在感到大惑不解。
后来和佐搬到大矶,理由是原来的房子太大了。大约在一年以前,和佐和他那位犹太籍的法国妻子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离了婚,从此就过着没有父母也没有孩子的自由生活。因此,他一个人住在两层楼加起来70几坪的房子里,嫌大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和佐就在樱花树冒出叶芽的季节,把家具和画具装上货车,依依不舍地向左邻右舍道别,然后,自己也开着保时捷轿车,跟在货车后面走了。
“这回不能打麻将,可无聊了。”
“是呀,不知道谁会搬进来?但愿是个喜欢麻将的人。”
“他的外国妻子会不会因为先生每晚打麻将不在家才跟他离婚的?”
“嗯,也许是吧。我太太在这方面从来没有表示不满,实在太好了,应该颁发感谢状给她。”
那天晚上,周吉夫妻俩边喝着樱花茶边聊天,而周吉竟然奇妙地还记得当时太太是穿着蓝色的羊毛衣。可是当开朗、善于社交而且健谈的和佐离开以后,他们的麻将搭档就不再显得那么富有活力了。在无法补充搭档的情况下,这个麻将圈也就不知不觉地解散了。而这位单身画家和佐十郎也逐渐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最近已经很少想到他了。而这个和佐,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是妻子外遇的对象。
周吉对版画多少还有些兴趣,但是对西画却是一窍不通,所以根本不了解和佐十郎是什么程度的画家。于是,他从第二天开始,就去拜访画廊的主持人,或是打电话到一些美术杂志的编辑部去查问。他得知这位37岁的画家仍然单身,而最近他有显著的进步,一幅作品可以卖到日币一万元。每当工作告一段落后,就会开着保时捷到遥远的东京去喝酒,他是八重洲口一家叫“亚利斯多得”酒吧的常客。和佐长得细眉大眼、鼻梁笔直,是位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周吉认为他在女招待之间一定很受欢迎,这.99lib. 样还要勾引别人的妻子。想到这里,周吉就更生气,自己都感觉出脸颊火烫起来。
周吉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性格诚实不欺,但是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心。他只要生气立刻就红着脸,不论对妻子或是女佣都会大吼大叫;在电视上看到可怜的新闻时,就会声音哽咽。为了在老婆面前保持丈夫的威风,他经常需要做些不必要的努力。因为他是这种个性,所以当他已经知道妻子在外面有不轨行为后,还要演毫不知情的愚蠢丈夫的角色,是需要煞费苦心的。可是经过长达三个月,连他都惊讶自己演技的进步了。就像那晚凭着录音确定对方是和佐时,性急如他,居然还能冷静地演出傻丈夫的角色,真是不简单。周吉在心里暗中盘算着复仇计划,但是表面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他也害怕过分表现温柔反而会引人疑心,所以偶尔也会故意打破菊花盆,反过来斥责妻子。
“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那是惠子了。”
在东京已经住了三十多年了,周吉仍无法完全消除粗野的熊本腔调,生气时尤其明显,说话也更粗鲁。语尾的故乡腔调十分浓重。
“你看到惠子打破的?”
“没有。”
“没看到,就说是惠子打破的,那是不对的。”
真弓把女佣惠子当成妹妹般照顾,有时候甚至会偏袒惠子,这使得周吉感到更不愉快。
“说的也是,最近很难找到人愿意当女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惠子小姐也是人,不可以随便怀疑她。”
“好了,好了。”
周吉挥着手打断谈话,离开了妻子的房间。周吉是从股票商行职员一步一步干起来的,只要谈到股票,他是大家公认的天才,但是,一旦要讲道理,他就发生麻烦,也不耐烦。碰到这种情形,每次都是做丈夫的首先撤退。尽管如此,周吉也知道妻子对他的缺乏教养感到不满。
第02节
周吉的报仇计划,经过一个礼拜的思考后大致已经形成。周吉是真心爱着真弓,但只要想到妻子背叛自己,气愤就使他无法成眠,他利用这些不眠的夜晚,细细地研究推敲计划。他打算制造车祸的假相,先杀死和佐,让真弓彻底地伤心,最后再告诉她这不是车祸,是周吉亲手干的。当她知道意外的真相,一定十分惊讶和伤心,到时候,再慢慢杀死她。
当他幻想着这两桩杀人案时,他激动的情绪,就像婴儿听到摇篮曲一般,会逐渐稳定秘,没过多久就会渐渐进人梦乡。在失眠的夜晚,他在心中研究杀人计划,倒也算很好的安眠药。
报仇就得要杀人,这是一开始就决定的了。周吉可不像法国男人,老婆被人奸了,耸耸肩就了事。但是叫他和妻子离婚,让对方付一笔遮羞费,同样也无法弥补他内心的伤痛。对周吉而言,对付奸夫淫妇最好的方法,就是遵照古法,将他们砍成四段,心里才会感到舒服。他不委托私人侦探调查,完全自己着手进行,也是为了避免日后可能遭受敲诈。
关于杀死和佐的方法,连周吉自己都沾沾自喜,认为高明之极。以往那种跟踪其后、找机会下手的直接方式,周吉认为是最愚蠢不过了。他所想出来的方法,只要完成一切准备,再动动按钮,事情就完成了。他尽可以坐在远离事故现场的地方,喝酒看电视,就算99lib?是当局怀疑到他身上,也绝对找不出他杀人的证据。
对周吉而言,他大可不必急躁,只要耐心等待机会来临就行了。等到气温下降,和佐要回大矶时必须关紧车窗的季节来临。当然,这段时间里,真弓还是每个礼拜一次利用外出练钢琴的机会和画家幽会,但是周吉不再感到愤怒,他依旧装出不知情的样子。这个男人早晚要被周吉杀掉,就让他趁现在享受享受吧。周吉像悟道的高僧,平静地等待机会的来临。
“亚里土多德”酒吧位于东京站八重洲出口左前方的大厦地下室。它的风格和它的名字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是家下流低级的酒吧。周吉每隔两三天会去喝酒,和女招待尽情说笑,直到打烊才走,借此等待与和佐见面的机会。
时间已经进入12月,酒吧里已经把装饰华丽的圣诞树摆出来了,从西德原装进口的昂贵音响不断地播放着圣诞歌曲。周吉虽然不讨厌喝洋酒,可是在这种几近胡闹的气氛中喝白兰地,却一点情味也没有。如果不是为了要接近和佐,他早就跑出去,找一个更愉快的场所喝酒去了。
12月15日那天晚上,已经是周吉第八次到“亚里土多德”酒吧了。他终于发现了和佐。和佐在最里面的包厢,已经喝得有七八分醉。周吉觉得心脏突然有被勒紧的感觉,脉搏的跳动也急遽加速。面对猎物实在很难保持冷静,但是他还是勉强让自己安静下来,坐在比较远一点的位子。
周吉和往常一样和女招待开玩笑,逗她们,眼光却谨慎地往里面瞄。和佐在上衣里面穿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一身便装打扮,十分潇洒。他还没有看到周吉。
“我忘了。”
他捏着身旁肥胖的女招待的宽裙子说。
“我忘了给老婆买礼物。”
“真叫人羡慕,你们真美满。”
“如果美满就不必送礼物了。不拍马屁进不了房间,这才得买礼物呀!我得趁蛋糕店没打烊去一下。你自己爱喝什么就喝什么吧。”
说是去一下,却99lib?花了20分钟左右,他跑了七家西点面包店去买冰淇淋留下干冰,其余的部分丢进水沟里,然后用早就预备好的钳子打碎,装入大衣的四个口袋里。最后,他才重买一个大蛋糕,拿回酒吧。
女招待忍着哈欠,无聊地等着。
“让我等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怎么会丢下你这么可爱的人不管,回到老婆那里去呢?哦?”
周吉扬起粗大的眉毛,假装刚发现和佐的样了。这时有三个女招待围着画家,都是一流的美女,看得出来,她们并不是为了生意才讨好和佐的。这个福气,是红脸粗脖子的周吉所无法享受的。
“噢,这不是和佐先生吗?真难得!”
周吉笑着走过去。
“从春天到现在,有八个月……不,九个月没见了,真是难得。”
“是,从玉川学院到现在……”
和佐假装迷糊,分明是心里有愧。可是周吉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表现出来,他握着画家白皙纤细的手,像电影里的外国人一样,夸张地摇动着。
画家做出终于想起来的表情:
“真是好久不见了。尊夫人好吧?”
和佐也许是相信他和周吉太太偷情不可能被发现,还故意问候周吉的太太。他和周吉不同,喝酒以后脸也不会红,只是眼睛四周微泛红润而已,配上他英俊的面孔,看起来更高雅。
周吉在心里想,和我这个乡巴佬比,也难怪真弓会被他诱惑。
若是想让对方放心,最好的藏书网办法就是笑。周吉根据这种想法,只顾高声大笑,如此一来,女招待们自然会配合着发出性感的笑声。和佐原是万般无奈地跟着搭腔,最后也融入气氛,开些洒脱的玩笑,甚至拍着周吉的肩膀大笑起来。
到了12点多,周吉好像突然发觉似地看手表。
“啊,很晚了,出租车恐怕会拒绝载客。和佐先生,能不能送我一程?”
“没有问题,我要经过第三京滨国道回去。”
“还是你好,高兴玩到什么时候,也没有人管你。真羡慕单身汉。”
然后,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让和佐消退酒意,周吉也陪着多喝了两杯白兰地,两个人这才站起来。时间都已经计算好了,干冰也买好了,所以周吉一点儿也不慌张。
他们一同走到隔一条街的收费停车场,周吉故意装成喝醉的样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偶尔还停下来痛苦地深深吸着深夜的凉气。勉强走到停车场,坐上深蓝色的保时捷后,周吉突然拍了一下正在为引擎加温的和佐肩膀。
“糟了,我得回酒吧去。”
他打开车门,故意装出踉跄要跌倒的样子。
“怎么回事?”
“我忘了要带给内子的东西了。我把她最喜欢吃的蛋糕放在酒吧里了。”
“你已经醉了,我去拿吧,5分钟内就回来。”
事关真弓,和佐一定会热心帮忙,这也是意料中的。果然,他毫不怀疑地回到“亚里土多德”酒吧。
5分钟就足够把口袋里的干冰放到坐垫下面了。他关掉车门灯,镇定地抬起驾驶座旁的座位和后座的坐垫,洒下许多白色的小块状干冰。经过几次实验,他已经算好自干冰气化,到使车内充满二氧化碳,过程大约要两个小时。周吉在中途下车,不会受到特别的影响,可是和佐就不会安然无事。他在到达大矶以前,不是窒息死亡,就是会因为意识模糊而撞车。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一定会发生车祸。就算他运气好,没撞死,99lib?
也一定会受重伤。即使是救护车立刻赶到,也不会发现无色无臭的二氧化碳。
周吉做完后,打开车内灯,仔细察看座位或车底有没有遗落的干冰的粉末,看到了就小心地捡起来。如果为了这些细节没注意而引起怀疑,实在划不来。
第03节
第二天,周吉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他迫切地想看电视新闻。洗好脸来到餐厅,只见真弓在这种冬日还戴着深绿色的太阳眼镜,默默地看电视。
“早呀!”
周吉和往常一样神采奕奕地打招呼99lib?。女人像动物一样敏感,只要稍许显出异于平日,就可能引起怀疑。
“早安。”
妻子的声音带着鼻音,很显然是哭过了。不合季节的太阳眼镜恐怕是为了掩饰哭肿的眼睛的。他知道他的计划成功了,要不然真弓为什么要哭。
“你感冒了吗?”
周吉故意朝错误的方向问。
“好像是的。刚刚吃过药。”
妻子用手帕捂住鼻子回答。偷情的男人死了,用感冒药能治疗悲伤,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去叫惠子。”
“不用了。我刚起床,不想吃东西。给我一杯茶吧。”
周吉一面伸手拿报纸一面说。红酸梅配粗茶,这是他们夫妻俩多年的习惯。真弓开始准备茶具,周吉看她一眼,觉得她的脸色比平常苍白,他依旧以平常的口吻说: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新闻。”
“没有有趣的新闻,倒是有个坏消息。就是和佐先生,那个以前往在隔壁的画家。”
“噢,那个画家怎么了?”
“死了。掉到平家前面的马入九九藏书川……”
勉强说到这里她就说不下去了。
“那真是可怜。我不太了解画,不过看得出来他是很有前途的。”
真弓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抽搐着。如果丈夫不在面前,她一定会大哭一场。可是,不过是以前的一个邻居死了,就嚎陶大哭,丈夫一定会起疑心。强制压抑着悲伤,对她来说固然是很难过的事,但是由于周吉清楚她的心理,就觉得可笑了。但周吉并没有因此露出笑容,他绷紧脸上的肌肉,做出严肃的表情。
“所以我藏书网说过,最好不要有车。和佐先生后来结婚了吗?”
“不知道。”
“他的前妻知道了一定很惊愕。即使是外国人,也应该有感情。”
“大概是吧。”
真弓往周吉的大茶杯里倒茶,显得比平时沉默。本来是要哭的,现在咬着牙拼命忍耐。周吉看着妻子的表情,心里感到非常满意。如果告诉她那是我干的,她一定会非常意外。想到这里,他几乎冲动地要说出一切,因此急忙转移话题。
“如果寄来讣闻,也不能不闻不问,你就寄奠仪去吧。99lib?”
“是。”
她以微弱的声音回答。只要薄薄地涂上一层口红,真弓的脸就会显得非常美。现在的她,虽然依旧很美,但是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她心里大概很想去参加情人的葬礼,做最后的告别,可是她又没有特别的理由到大矶那么远。她一定感到很遗憾。周吉心想:这叫自作自受。
可是他还是不能放心也许她和过去出去幽会一样,找个合理的借口出去。为了防她来这招,周吉准备在和佐出殡那天,交代很多事情给妻子做,把她整天都锁在家里。想到那天真弓的表情时,他差点把嘴巴里的茶水喷出来。
第04节
周吉的外貌长得像熊袭(日本古代民族)人,粗粗壮壮的,大概是基于补偿心理,他待别喜欢身材苗条、腰肢纤细的女性。真弓婚前在百货公司和服专柜工作,脸蛋和身材都很纤细,正是周吉心仪已久的那种类型。周吉一见到她,惊为天人,靠着财力,硬是把她娶过来。生气时,他固然会对她怒吼,可是,另一方面,他也以自己的方式比任何人都爱惜她。她想要什么,一定有求必应,对她的任性举动,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吉以自己待她如此,所获得的报酬竟然是她的背叛,除了恨妻子外,也气自己一向老好人的表现。
和佐死了将近一个月,真弓的悲伤似乎一点儿也不曾稍减。看到真弓这种情形,周吉恨不得下次结婚时就娶一个农家女算了。管她是不是个身材粗壮的丑女人,也许外貌相当的夫妻反而幸福……
杀害画家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如果立刻就不到那.99lib.家酒吧,说不定会引起怀疑。划,周吉继续到那家他不认为好玩的酒吧几次,照顾一个老是喝醉酒的女招待的生意。也许是缘分,他和这位年纪不小的女招待变成常常在旅馆幽会。
“藏书网怎么搞的,事情倒过来了。”
每当和那个叫幸子的女招待睡觉时,周吉也会想起真弓的事,不由得对这种讽刺性的演变露出苦笑。可是他并不想因此原谅妻子。因为真弓背叛他是铁一般的事实,即使是现在周吉有了外遇,也不能抹煞那个事实。他就这样以九州人慢条斯理的个性,开始进行第二个计划。
他决定把杀人的日期定在3月10日,之所以定在那一天,只是因为那天是陆军纪念日,并没有特别的理由。蓝图已经完成了,他只要依照计划行事,一切都能顺利解决。
按预定计划,前一天下午,周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他最喜欢的盆石书,等妻子走进来。吃过午饭,真弓没有休息,一直在院子里整理樱草。最近她对花草特别热衷,大概是借着整理花草排遣心绪吧。不过已经过了两个钟头,也该口渴了,应该很快会到客厅才对。周吉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机会。
又过了30分钟,真弓才进来。表面上,夫妻还是和和睦睦的,一面把果酱涂在惠子送来的饼干上慢慢吃,一面喝茶,絮絮叨叨地谈着朴素的樱草以及长得像发簪一样,有很多小花的西洋樱草。真弓偏爱日本樱草,周吉并没有特别偏爱,最后还是同意妻子的意见。这是重要时刻,应该避免为一些小事情而发生争执。
“我还要去干一会儿,怕黄昏时会突然冷起来。”
“好久没有吃甜不辣了,做一点儿来吃好不好。肉固然很好,吃多了会积累胆固醇。”
周吉站起来对真弓要求,就在真弓点头的时候,他好像不经意地发现了什么,指着墙上的匾额说:
“玻璃上有只小虫,你清理一下吧!”
那幅匾额据古董店的老头说是写乐的真迹,是幅艺人图,他便买了下来。姑且不论真伪,光是花了500万的高价,就足以令他引以为做。事实上,周吉已经事先仔细地擦拭过匾额,不会有污垢。
“是你看花了,上面什么也没有。”
正如他所期望的,真弓用食指摸了一下玻璃表面,然后又靠近去看,确定没有小飞虫。
“是吗?这样说,我有老花眼的征兆了。”
“你还算是晚的。很多人在50岁以前就有老花眼了。”
真弓没有发现周吉的意图,重新戴好红色围巾,穿上凉鞋去院子。
周吉假装继续看书,内心忍不住得意地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照他的意思在匾额上沾上指纹了;就算真弓发挥了最大的想象力,也不可能发觉她无意中的行为,却替谋杀自己的丈夫提供了不在场证明的重要证据。
可是,只有妻子的指纹,还不是很有力的证据,还需要惠子的指纹。他等待这个机会。
这天晚上,等到妻子进浴室后,他让惠子泡茶。惠子是个18岁的诚实女孩,身材和真弓恰成对比,矮小而肥胖。但是皮肤很美,也用些脂粉。真弓老是说:“再过两三年就替她找个适当的人嫁了。”周吉也赞成。
“辛苦了。没有你的事了。去洗澡睡觉吧。哦!顺便把匾额扶正一下。”
“嗯?”
“我觉得有一点偏右。”
一切完成之后,周吉打开门锁,正想坐回沙发,电话铃响了。如果再早一点,真会吓得他打破玻璃呢!这时候有谁会打电话来?
“是我,听得出来吗?我是幸子,你太太在吗?”
“正在洗澡。”
“太好了。我在酒吧外面的公共电话亭打的电话。”
“你太乱来了。如果内人在这里,会很麻烦的。”
周吉压低声音呵斥。这不是夸大其词,他内心真是很紧张,怕真弓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想惹无谓的纠纷。
“真的那么怕吗?”
“胡闹。到底什么事?”
“店里明天休息。员工要到盐原去旅行。我去过两次了,不想去。明天,老时间,老地点,你会来吗?”
“你不要去旅行吗?”
“我才不去呢。和你在一起比去旅游快乐多了。你答应了吗?”
“好吧。我知道了。要挂了。嗯,晚安。”
周吉匆忙挂下听筒,喘一口气。竖起耳朵注意听,门外不像有人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冷汗,想到明天的幽会,心里一阵兴奋。虽说嘴巴上说的话显得缺乏热情,但是实际上,对他来说,和女招待幽会是相当大的刺激。如果夸张一点,这已经成了周吉现在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了。
“杀真弓的计划得延后一天了。”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第05节
11日早晨,在床上用力伸了下懒腰。回想起昨天愉快的偷情,他下流地笑了。然而,这也是刹那间的事,很快,周吉立刻皱起眉头换了一副严肃表情。现在不是回想那种事情的时候。
昨晚睡得很晚,所以睡到快11点才起床。他以异于平日的麻利动作换好衣服去洗脸。他的胡须浓密,刮起来像在挖树根一样,可是也没有刮伤。他对自己的镇静感到很满意。
下楼时,真弓正在客厅看杂志,听到丈夫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她的眼神清澈,绝不会让人藏书网想到她会背叛周吉,那是一副很清纯的脸孔。
“嗨,早安。”
口吻和平时完全一样。
“早安。”
真弓站起来,跟在丈夫后面走进餐厅。
在99lib?暖气房里,她种的两盆红色水仙花开得十分艳丽。
“早餐我想喝牛奶。还有,昨晚我想起了一件事,今天把惠子借我用一下吧。”
妻子从来没有拒绝过周吉的要求。这次,他也是看准这点才提出这个要求的。因为他在杀人之前必须支开女佣。而真弓当然不可能识破这个企图。
“你要她做什么?”
“我希望她能到兜町(日本证券公司集中的地区)走一趟,我的膝盖有一点神经痛。”
“那么,我跑一趟吧。”
“胡说,雇女佣干什么的呀!”
周吉轻斥妻子。然后,他画了一张证券公司的位置简图,交给她股票,就把惠子赶出去了。
真弓很快就热好牛奶,倒在杯子里,用盘子端出来。现在再怎么样,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周吉就觉得喉咙阻塞,平时轻易能喝完的量,今早就没办法喝下去。
“你刚起来,食欲不会太好。”
妻子替他解释。周吉没有回答,把事先带来的小皮包放在桌上,牛奶推到一边。
“什么事。”
“你等着看吧。”
周吉插好插头,打开盖子,是架小型的录放机。
“原来是录音机啊。”
她看出来后探身过来。两个人都对音乐没兴趣,所以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没有收音机也没有音响。真弓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录音机,好奇地看着丈夫安装录音带。
周吉粗大的手指按了按钮,里面的录音带开始旋转。
“是民谣吗?”
“哈哈哈,也许是戏曲。”
周吉的笑声干干的。
很久都没有声音。过了一分多钟,真弓正忍不住想问“是什么”的时候,录音机才发出声音。
“你一副菩萨面孔,做的事和外表不一样。”
“不要这样……”
只要听一句就够了。周吉粗暴地关掉录音机。声音立刻消失。
真弓倒吸了一口气。
周吉走过去拔出插头。
“不必听下去也知道了吧?”
“你已经知道了。”
真弓说完就沉默不语。看得出来她全身僵硬,原来就粉白的脸变得更苍白。
“我跟踪你们三个月,才录到音。”
“我想我要报复。敢抢我最亲爱的妻子,对这个家伙一定要报复,否则我绝不甘心。”
周吉尽量以平常的口吻说话。为了使她了解情形,必须要慢慢说。
“那么和佐先生是……”
“当然是我杀的。那不是车祸,是谋杀。就是警察也没有察觉我发明的方法。一点也没有起疑,就当做车祸处理了。”
“太残忍了,何必杀……”
“住口!我杀他是证明我是如何地爱你,而你竟然高高兴兴地背叛我……”
他激动得说不下去。喝了一大口牛奶,喉咙发出咕噜一声。
“太滑稽了。你听到和佐死后,心里在痛哭,可是表面上还要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我对你的所思所为简直了若指掌。”
“你想跟以前一样借口练钢琴去参加他的葬礼,可是我先下手为强,要你油漆大门。你气得几乎要跳脚,却不能反抗。把练琴的时间顺延一天,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从.99lib.
楼上的窗户看到你咬牙切齿地在刷油漆,笑得肚子痛。最近很少这样笑了。”
“太残忍了……”
“先不要生气,让我自吹自擂一番我是如何杀和佐的吧。而且我要提醒你,你不能责难我。应该受到指责的是你,你背叛了我。还有那个从我手里抢走宝物的臭画家。”
周吉瞪了妻子一眼,然后边拖边拉,带她到屋子后的温室里。这里是他以前迷上洋兰时建造的,现在几乎闲置不用。今年夏天台风刮坏了玻璃屋顶,到现在还没有修理。因为它位于住宅的侧面,离道路和邻居有段距离,即使发出很大的声响,也不怕有人听到。
他以满足的口吻叙述他如何以干冰遥控杀人的过程后,用从餐厅带来的牛奶滋润喉咙。
“现在,终于轮到你了。”
“什么?”
“该杀你了。”
“什么?”
“有什么好惊讶的呢?我没有道理把杀和佐的重大秘密随便告诉你呀!就是因为要杀你,才告诉你一切的。”
真弓张开嘴巴,像狗一般地喘气。这99lib?女人事到如今还以为能获得饶恕,这点倒让周吉感到意外。
“可是你死了,就没有人听我的光荣事.99lib.迹了。所以,趁你还活着的时候多听一听。我干掉和佐用的是间接杀人法,这样做的缺点是杀人和被杀的双方都享受不到刺激感,那是最大的缺点。”
“所以我决定杀你的时候要直接下手。和佐那家伙,一直到昏迷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谋杀的,而我自己没办法看到他发生车祸死亡的情景,想起来我就遗憾。”
“经过那一次后,我有了信心,也知道警察很容易蒙骗,因此,这一次,我要用自己的手直接杀死你,可是我本身却绝对安全。”
“不,我不要听。”
真弓自结婚以来首次表示强烈的反抗。就在这一刹那,周吉的巨掌打了她一个耳光。
第06节
“混蛋!不要再任性,你给我听好。”
周吉怒斥一声,抓住真弓的头发把她的脸用力转过来。这是他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粗暴行为。真弓只有惊愕地任由周吉摆布。
“知道吗?这次和和佐的情形不同,我要从正面向警察挑战。杀死你之后,我会把房间弄乱,让它看起来像是被洗劫过一样。假如怀疑到我,我也有完美的论场证明。刚才我也说过,对你是很抱歉,但是我绝对安全。哈哈哈,你好像很遗憾。”
周吉用手捅了一下这张曾经是他妻子的脸,露出牙齿嘲笑。
真弓无言。
“平常你认为我是乡巴佬,看不起我,才会和那个没有才能的画画的偷情。可是,最后要笑得,却是我,明白了吗?”
“现在,我在这里杀死你以后,就回到客厅去,若无其事地看电视。我最近也擅长演戏了,不论做了多残忍的事以后,我也能保持镇静。不过,这也是你的功劳。”
“等一会儿,惠子就会回来了。她做梦也想不到平时不常来的温室会躺着一具尸体。她看不到你,一定会问:‘太太呢?’因为她对你很好。我会的写乐匾额丢在地上,或是打翻所有装有贵重物品的盒子……你在二楼睡觉,听到楼下有翻箱倒柜的声音,就会下来察看,必定会和在客厅行窃的贼相遇。当你看到小偷手上拿的是你丈夫看成宝贝的写乐匾额时,就想去夺回来。小偷看到你的样子,一时心虚,丢下匾额,只拿走珠宝盒,想从温室逃走。可是,对女人来说,珠宝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你就像橄榄球选手一样抱住小偷。于是发生格斗,你被杀死。这位小偷先生清醒过来以后,看到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吓得连战利品都丢下就逃啦。当然,在温室里丢一些珠宝,或是把空的珠宝盒翻过来,都是我的工作。”
“……”
“不要急,现在要谈到安排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在向警局报案之前,我还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戴上手套,取下写乐匾额的玻璃,把它翻过来。”
“……”
“不要做出无聊的表情。仔细听我说,因为这是重点所在。你记不记得前天我说有小飞虫,让你的指纹沾在玻璃上面?其实,那天我已经把沾上指纹的玻璃偷偷翻转过来了。所以惠子从兜町回来以后,我让她擦玻璃,你的指纹是在背面,不会被破坏。”
“你好像有点懂了。我刚才说过,在报案之前,我又把玻璃翻转过来,所以当警察到达时,玻璃上还留着你的指纹,你想会得到什么结论呢?”
“……”
“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罗罗嗦嗦地解释,不过你还是耐心听下去。惠子在擦过匾额玻璃之后,和我同时出去,在她出去之前所擦过的玻璃上,如果有你的指纹,那表示在惠子出去后,你还活着。刑警会解释为你和小偷抢匾额时留下的。至于上面为什么没有小偷的指纹,那是因为他戴着手套。从这个角度来判断,你是在我们出去之后才遇害的。换句话说,我和惠子同时出外,我和泉先生去兜风,根本不会有机会回来杀你。”
“我懂了。对你来说,这个方案的确很好,难怪你要吹嘘一番。可是,你安排的不在场证明还是有缺点,真是遗憾。”
真弓已经恢复冷静,也以淡淡的口吻说。
“什么缺点?”
“第一点,如果有人怀疑你在报案之前把匾额拿到温室去按尸体指纹,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照你刚才说的,你的不在场证明能不能成立,完全在玻璃的指纹上。所以如果不能否定警察的这个疑问,你的不在场证明就没有意义了。”
“哈哈哈。你不愧是个聪明人。死期将至,难得你还能这么镇定。可是,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笨。活人的指纹有汗腺,会出汗,也会有油脂。如果我整天去兜风,回来再从尸体取得指纹,上面就没有汗和油脂了。因为等到我发现尸体的时候,你的手指已经干了。”
“真遗憾,不过还有一点。”
她显得并不很遗憾,继续说:
“这点说出来,我会吃亏。在反转过来的玻璃表面虽然有我的指纹,但是没有惠子的指纹。擦玻璃的人没有留下指纹,那不是很奇怪吗?”
“我不会疏忽这点。前天晚上,你洗澡的时候,我就叫惠子来,推说匾额不正,叫她扶正。换句话说,她的指纹也照样留在你碰过的那一面。”
周吉得意地冷笑。
“你应该听得懂我说的意思。我再说明一次,我是将留有两个人指纹的那面玻璃翻过来,所以玻璃表面当然会有你和惠子的指纹。”
“原来你说最后笑的才是胜利者,就是指这件事吗?”
真弓语气里显得很颓丧,同时也像是豁出去了。
“就是那样。”
听周吉这么说,她似乎觉得非常可笑,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哦,你笑了?”
“是笑了。你好像非常得意自己的杰作,可是却犯了很大的错误。关于这点我不能告诉你。你设计的不在场证明是不可能成功的。事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所以,你希望我不要杀你吗?那是办不到的。”
周吉说得口沫横飞。抓起用来开关屋顶的绳子扑向真弓……
第07节
他在箱根游玩时,像平日一样,是个开朗的股票商人,看起来非常愉快。他和在围棋俱乐部认识的寿司店伙计一起坐快艇环绕芦湖,在缆车上和小姐调笑,愉快99lib.地玩到黄昏才回家。
“今天玩得很愉快,辛苦你了。”
周吉说完就进入自己的家里,充分利用报案前的15分钟,像精密的机械一样准确地工作。他把房间布置成偷窃未遂杀人的现场,任何人看到都不会起疑。
警车和刑警相继赶到。家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很紧张。周吉以更紧张的神情接受警方询问。临时充当调查室的餐厅桌上,水仙花已经枯萎。和警方面对面坐在餐桌旁的周吉,以纯熟的演技演出股票投资专家的镇定,以及妻子被害后的丈夫两种角色。
惠子在大家一片忙乱中回来。看到意外事件,先是惊恐地呆立在那里,接着是嚎陶大哭。经过周吉安慰之后,随即擦干眼泪,准备茶水。然后以非常恐惧的表情坐在男主人身边。
温室成为杀人的第一现场。和预想的一样,鉴定科的刑警们用沾有铝粉的棉花球仔细拍,拍得温室里到处是铝粉。特别是凶手应该摸到的珠宝盒和写乐的匾额,因为这些东西很可能查得出指纹,所以有一位年纪较大的技术员仔细地在那里工作。
周吉一面接受警方的询问,一面期待他们赶快发现真弓的指纹。那时候,他的不在场证明就像是铁一般的事实了。
突然,那位技术员从开着的房门走进来。他有一点儿驼背,脸色很难看。周吉心里高兴得要拍手,这个人终于来了。
“主任,发现了很奇怪的指纹,不知道是不是凶手的?”
周吉愣了一下。奇怪的指纹这句话使他感到不解。
“是四只男人的指头,不是只有四根手指,可能是右手的中指用纱布包着。”
“啊。”
一直畏畏缩缩呆在那里的惠子突然开口了:“那是玻璃店老板的吧。”
“玻璃店……什么意思.99lib.?你说仔细一点。”
对她意外的插话,在场的工作人员都面露惊讶之色,看着这位肥胖的少女。惠子难为情地红了脸,但是立刻认真地回头看着问她话的主任。
“昨天我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打破了写乐的玻璃。这种事如果被先生知道了,我会挨骂。所以太太偷偷叫来人换掉玻璃,还说我不必赔。太太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人。”
想起这事,惠子又开始哭泣,然后抬起满脸泪水的圆脸。
周吉惊讶得几乎站起来,直瞪着惠子。
“那个老板中指化了脓,所以用绷带包着。他还说很痛,可是打过针就好多了。所以,那不是强盗的指纹。”
“原来如此,谢谢你。不过,为了谨慎,还是到玻璃店去查一下。对了,还有你……”
主任明快地下达一些指示,而惠子还在结结巴巴地为打破玻璃的事道歉。可是周吉却是听而不闻。
她说有真弓指纹的重要玻璃在我出去幽会时打破了……那么,我刚才悄悄翻过来的那一面根本不会有真弓的指纹。这么一来,不在场证明就不能成立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周吉感到头晕目眩,坐立不稳,跌坐在沙发上。这时候,他才完全了解了真弓死前所留下的那莫名其妙一笑的意义。
第01节
重冈勤正在十分认真地拾掇猩猩贝。这种大型海贝属于野菊科,栖息在日本南方大约五十公尺深度的海底,不是当地的渔民是采集不到的。由于过去托靠过的渔夫来了通知,说是好不容易弄到手,于是重冈勤为了取这么一个大海贝,专程搭乘飞机到高知县跑了一趟。他是一个热心的海贝搜集者,还担任“贝会”的副会长。
渔夫捉到这个海贝,把它绑在板上,然后放在淡水里,任它死去。重冈勤把它取回采后,放在醛瞠里浸泡了一个晚上把它晾干,然后把肉抠出来。现在他正忙着打磨贝壳的表面。此后只耍在贝壳内侧涂上除虫药剂,就成为完整的标本了。
一般是用毛刷手拾贝壳衷面的,但是由于表面呈朱红色的这种贝壳表面很粗糙,而且还长着长刺,所以必须谨重地处理。如果毛手毛脚地搞,就会把长刺弄断,仅仅这一损伤就会使它失去标本的价值。因为这是一种得来不易的珍贵的海贝,所以就连量冈勤也不能不?99lib?感到有点紧张,他用镊子代替了毛刷。他头上扎着毛巾,不让头发聋拉下来,紧锁双届,那副表情真够严肃认真的了。重冈勤是尖下颌,细长脸,扎上毛巾后的那股严肃劲儿,活象一个武士同有杀父之仇的冤家狭路相逢一般。
晚上,重冈勤吃完面条,舍不得歇一会儿,就开始清除细,在贝壳衷面上的泥土。他一如往常,一收拾海贝就忘了时间的流逝。
聚椅会神收拾海贝的重冈勤没有听到叫门的铃声。铃声响了好几次,他才蓦然抬起头来,但仍然怀疑真的是铃响,还是自己听错了。可是,这并不是错觉。铃声还在继续响着,好象叫门的人生了气,对主人不开门接待大加责备似地,把铃按得震天响。
这时候会有谁来呢?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就把镊子放下,站起身来。从两年前和老婆分手以来,四十一岁的重冈勤一直过着独身生活。一有来客,他不得不亲自去开门。
“是你,真是稀客!”
“想来看看你的海贝……”
客人露着清白的牙齿说。来客说是到附近办事,顺便来看看。
经常有客人来看标本。对重冈勤来说,海贝是他最心爱的宝物,只耍一谈到海贝,哪怕对方是个让人打心眼儿里就恨的讨债人,他都耍笑险相迎,让进屋来。这是与重冈勤接近的人众所周知的享情。这天晚上的来访者,当然也是99lib?了解他这种情况而来敲门的。
客人把腋下的一个细长的纸包交给他,说这是送给他的白兰地酒。白兰地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边浅斟低酌,慢慢地品味,一边欣赏着海贝标本,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老婆之所以离家出走,正是因为丈夫对海贝的痴情超过了对老婆的爱,使她感到极为寒心。
客人快嘴地说过“你可真忙啊”之类的话,然后,就用机敏的目光环视着他的房间。
“忙啊。工作忙,制作标本也很忙。”
重冈勤所说的工作,就是他搞的翻泽。他学的是英国文学,而且主耍是搞推理小说的翻译,在爱好英美推理小说的读者中颇有些名气。但他自己对推理小说并没有多大兴趣,所以他坦率地说,搞翻译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
“请找个适当的地方坐下吧!注意别碰坏海贝啊,屁股挨了扎可不得了!”
他自己则背向着桌子在转椅上坐了下来。这里是八铺席的日本式房间,铺着绿包的地毯,家具全是西式的,而墙上的横粱却在外面。整个墙壁除了大腿伸得老藏书网长的大紫蟹标本之外,都被海贝之类占据了。墙上是贝,桌子上摆的也是贝类,三个柜橱里装的全是贝,腹足贝,双壳贝,南方的贝,北方的贝等等。从深海贝到淡水贝,甚至陆上栖息的许多种蜗牛,他分门别类地收藏了几乎七千种标本。据说,日本产的贝类大约有五千种。日本产的贝类他已经搜集齐全了。
“听说,珍贵的贝是以财神贝为代表……”
“啊!准确地说是叫寿星贝。也叫长寿贝吧。”
他拉开桌子的抽屉,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给客人欣赏。那是一种淡棕色的贝,从侧面看略呈正三藏书网角形,并不漂亮。
客人有些失望的样子。客人好象认为既然价钱高,就应该更美丽些才是。
“美丑并不能说明问题。物以稀为贵,问题就在这儿。”
客人一边点头,一边看着标本橱,用更兴奋的声调说:听说有一种安胎贝.99lib.价格也很高。他见客人只问价格,脸上表现出扫兴的神色。
“这种黄色贝是……”
“这一种叫黄宝,南方土人现在就拿它当货币。所以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很贵重的贝。但在我们搜集者看来,还是这边的日本宝、少女宝、寺院宝价钱更高。”
重冈勤手指着的贝虽然个儿较大,但都是淡棕色的,外形没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的这个颜色并不漂亮的就是安胎贝。就是因为它数量稀少,所以价钱就高了。”
客人一边频频点头,一边眼珠滴溜溜乱转地巡视着四周。突然,眼光伴留在一种使人能联想到鱼骨的贝上。
“这个是……”
“这叫骨贝。但是英国人把它称作‘维纳斯女神的梳子’,它比骨贝的叫法更富有浪浸色彩呢!”
客人问价格是否很贵,他摇了摇头说。
“到它栖息的地方去,要多少有多少。”
这位客人只对贝的价格感兴趣,所以重冈勤心里很不高兴。过去来访的客入们都象事先商量好似地赞扬贝美,对造化之神深表敬畏。今晚的参观者还是第一次遇到。
童冈勤觉得扫兴,同时也由于工作受到干扰而生起气来。此时他很想赶快请他离去,好继续他那偷快的作业。
“礼品一到手就馋了,爱喝酒的人真是没出息啊。来,喝杯白兰地吧!”
客人摇手谢绝了他的提议,又问起哪个是大蜥蜴贝。重冈勤心里想:你还要问下去呀。于是,他皱起了眉头。因为大蜥蜴贝也是一种有代表性的珍奇的贝。
“那边的淡棕色的腹足贝就是。有个小孩儿说它象化了的冰激凌呢!”
重冈勤认为:说他象化了的冰激凌,不如说它象用奶油涂抹过的洋梨呢。然而客人根本不了解重冈勤的心境,还在说些这种贝的价格“一定很贵吧”之类的话。重冈勤装作没听见,也不搭理他。他真想说:“你适可而止好不好?”
就在这时,客人突然从背后对他进行了袭击。他实在太麻痹大意了。他个子瘦小而且无力,刚感到后脑勺上遭到猛击的一刹那,立刻就神志不清了。虽然他想使出仅有的力气转过身来抓住对方,却被对方轻轻地挡了回去,被扔倒在地上。之后,他只能任人摆布,再也没有反抗的意志了。
当他醒来时,已被用绳子五花大绑地捆住。他还想挣扎一番,但已经无济于事,嘴已被一块大胶布粘住,喊也没法喊。畜牲,我竟相信了这个家伙,还把他引进家来,这真是失策。重冈勤哭丧着脸责怪着自己。但事到如今,这已经是为时太晚的自艾自怨了。
第02节
中山毅是个单眼皮、耸拉眼角、而且牙齿不齐、其貌不扬的家伙。可是,他作为推理小说作家崭露头角以来,现在甚至有人把他那副奇特的容貌看作是注册商标了。每两个月他的照片总要在某种杂志的画页上出现一次。
他长期以来不得志,现在出了名,应该满足了。但对于中山来说,这未必是件好事。他把这所公寓作为工作室虽然只有半年,但在这短短六个月里,就被公寓里的人们看出了本来面目。在此之前,有时为了散心,他就跑到私营铁路的车站前去玩弹球的赌博,还有时到立饮酒吧去喝喝便宜的烧酒就荷尔蒙菜提提神。但是,当被大家知道了他是个当前红得发紫的推理小说作家时,为了体面起见,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光顾那些神气的酒吧间了。被穿着华丽服装的美女们围着喝酒,这对习惯于吃小吃摊的他来说,酒味并不觉得太好,他还是怀念着车站附近小摊上的烤鸡肉串,那滋味.99lib. 要好得多。在中山看来,经常感觉到好象公寓的居民在监视着他,真叫他憋气。
有人劝他说,你那样随便的话,就不耍摆流行作家的架子,不要租用公寓大楼的房间作工作室了。在自己家里写作不也挺好吗?但他是个烦孩子、疼老婆的人。如果在自己家里就无法定下心来构思。而且附近有两个刚开始学弹钢琴的小学生,常常弹练习曲。他本是个讨厌音乐的人,一听到琴声就头痛。下雨之类的日子里,他懒得跑到公寓大楼去干工作,但耍逃避噪音,除了那儿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为了避免编辑来干扰,房间里连电话也没有转。只耍进了工作室,他便完全与世隔绝,谁也不能干扰他,他可以倾注全部精力于工作。
从自己家到公寓只有半公里路的距离。他怕每天运动量不够,每天去工作时和从公寓回家时总是故意绕个弯子多走些路,并且一直步履悠然地走到万步计的指针指到预定的数字为止。他一向把“人生的衰老是从腿脚开始”,这句话作为自己的金科玉律,认为只耍把腿脚99lib.锻炼好了,最少可以多活二十年,多享受二十年的人生乐趣。因为是如此计算的,这位作家就没有离开过万步计。虽然坐在席子上写作和坐在椅子上写作有所区别,但作家的工作往往容易招致运动量不足。这种担心,他一直依靠万步计加以消除。一天走足了一万步,他才能安睡。确实,自从他每天坚持散步一万步以来,晚上从未做过恶梦。比如过去做过的那种被人追着耍债,或者脚被旋转门夹住而直冒热汗的恶梦再也没有了。万步计真是够灵的。
中山毅的同行中有个人专99lib.写耸人听闻的科学幻想小说,这人以中山为模特儿,写了一篇短篇幽默小说,主人公是个受万步计支配的职员,前些日子发表了。这篇小说博得了好评,因此中山与万步计的故事立刻在作家之间传开了。他偶尔去酒吧间的时候,女招待甚至摆弄他腰上挂着的万步计。
任何作家情况大体相似,月底到月初之间一直忙得耍命,因为一般来说,所有通俗化小说杂志的截稿期都在月初。如果是名作家更是如此,同时耍为四、五家杂志写稿。所以一到月末,名作家理所当然地忙得不可开交,中山毅也不例外。
一近月底,他就不回家,钻在工作室里伏案写稿。有时候他老婆拿着水果来作“战地慰问”。但把皮削好装在小碟里放在桌子上以后,马上就回家去了。与其说是自己回去的,倒不如说被他撵走的更确切一些。
但是,不管截稿怎样紧迫,中山毅的万步走却从未间断过。不管有什么事,防止衰老的功课却是绝对不可废的。尽管有的伙伴说他三十二岁的壮年人现在就开始担心衰老未免可笑,但他认为那样的人愿意笑就让他们笑去吧!好象蚂蚁和蟋蟀的故事那样,真的事到临头,哭都来不及了。到那时候,就该让我来笑了。
那天晚上,他把稿子写好后,散步也顺便把一个快投邮件投进邮筒。本来说好由编辑来取,但一见面就兴高采烈地谈起来,把时间浪费掉,太可惜了。
他对着镜子稍微把头发梳了梳,决定只穿短袖衬衫和裤子轻装外出。他在寄稿前,虽然不是什么神经质,但总感到有些不放心,所以出门之前又把稿子摊开,再进行一次仔细的检查,生怕漏了标页码;然后才把稿子装入信封,贴上邮票,最后把万步计挂在裤腰带上。那天晚上,他在灌红墨水时,把手指头都染红了。但是他想既不是去幽会,而且又不是白天,没有必要注意这点小事,于是就原样出门了。
乘电梯到一楼。刚走出大厅,就开始了每天必修的散步课。他一边走,一边尽可能伸腰,然后在门前站住,左右扭动着腰部,这是预防扭腰伤的。这些活动完了之后,再开始散步。这个时候,什么截稿啊,什么下一个短篇的内容情节啊,都不加以考虑了。工作后松松劲,以轻松愉快的心情散步是多么快乐啊!
第03节
“有一个叫重冈勤的被害事件,你大概知遣了吧,”肥胖的刑事律师这样问我。他的口气生硬,肥大的脸上好象很不高兴似的。因为在我办公室内没有室内空调,对这个自夸冬天都不需要炉子的爱出汗的人来说,的确是很委屈了他。他一进到我的办公室里,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在出汗。
“你是想把我蒸熟吗?”
以往他常常发狂似地叨叨咕咕,但今天他没有那藏书网样乱折腾,只是摆出一副象得了流行性腮腺炎的河豚似的面孔。
“是不是那个在情侣旅馆里被杀的案件?由于搞同性恋败露被绞杀的……”
“你既然是一个独自负责的私家侦探,对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多多注意一些好不藏书网 好?重冈勤是个有名的翻译家。因为专门翻译暴力文学作品,所以在青少年中很红。”
“我还不知道呢。对不起,我已经是四十岁的人啦……”
“都四十岁了,娶个媳妇怎么样?”律师的话有些走了题。他确实是一个肯关心人的好人,总是热心地想给我找个对象。
“都这般年纪了,还是独身,会让人家背后说怪话。而且,在社会上也没有信誉,人家会说,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老婆,准是挣钱不多!我也听到过这种话!”
“确实是挣钱不多嘛,怎么样?如果在这方面给我想个办法的话……”
“傻瓜,你在说些什么?哪里有象我付这么多费用的律师。最近我得了一种病,夜里醒来睡不着,而且老是在反省我是不是有些好好先生的味道。”
“那一我想你还是吃些安眠药之类的东西,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事!不是说睡眠不足是百病之源呀?多睡些吧!”
付费降低是个大问题,所以我拚命安慰他。
“你说那个翻译家怎么样了?”
“发现时,他已在自己家里被杀。脖子上还勒着尼龙绳呢。”
我想学外国电视剧中的侦探那样吹个口哨,但没有吹响,只不过嘶地一声吹了口气。
“没有反抗的痕迹吗?”
“后脑勺儿被打了一下,好象当时已陷入昏迷状态,而且全身被尼龙绳捆绑起来,一点也动弹不了。”
“仇杀么 ?”
“也许。但是现场被弄得乱七八糟,找了几个他熟悉的收集家帮助检查了一下,发现有十几种珍品丢失了。”
律师说的话不太懂。
“珍品?是不是那种男人用的玩具……?”
“你不要往那种下流的事情上联想。他丢失的是海贝啊!是那种在水中栖息的贝类。他是一个海贝搜集家。甚至入迷到了这种地步,被杀的前两、三天,为取一个海贝,还特地乘飞机到四国去跑了一趟呢。因此,估计他手中应该有很多费重的海贝,由于他并没有制分类编目表,所以无法弄清他的哪些海贝被盗。但是他经常引以为荣的寿星贝、锥形海螺贝、梦幻蛤蜊等那些应该有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喔。”
“看来,贼把柜橱和标本箱彻底翻了个遍,并打开过海贝的彩色图鉴,细心地进行了挑选。”
“现金怎么样?”
“存款折之类的东西安然无恙,所以估计凶手的目的是盗贝。杀人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面孔已被死者看到。因为犯人是先将被害人捆绑起来夺去了他的自由,所以,估计不可能是因为行窃遭到反抗把他杀死的。看来,就是因为被死者记下了面孔才杀人灭口的。”
“那么凶手一定是被害者的熟人,否则就是名人,或者是电视明星。”
“喂,很可能。可是翻译家与明星的生活情趣不一样,恐怕没有结识的机缘。比这更可能的是同他一样的文人墨客,而且玻近也开始热衷于搜集海贝的人。有个人叫中山毅,我想你也听过这个名字吧?”
“对那种写黄色作品的作家,我不感兴趣,我是不实践就不舒服的。”
“实践也可以。可是实践的过程中得了脏病,烂掉鼻子可没人管你。可是看小说,还不致于得梅毒病菌。这倒是好事。”
虽然我很喜欢这位律师,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经常象传教士那祥地说教。
“你说的那个中山怎么样了?”
“可能是对方给他看了海贝,看到了很多珍品,于是忽然起了坏心。两个人都是文人墨客,一个是推理小说作家,一个是翻译家,可能有过面谈之类的接触。君来,糟糕的是他被认为是早已知道重冈勤是个著名的贝类的授集家,这样的人物,在他所属团体所发行的内部刊物上,重冈勤发表过两、三篇有关海贝的随笔,中山是不会不知遣的。”
“晤,我慢慢地想起来了。”
“你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你先闭起嘴来听我说。每逢月底,中山就一个人关在公寓大楼工作室里,天天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写东西,要这样的人证明自己不在犯案现场,那是毫无道理的。”
“……”
“而且,他一到晚上都耍照例出去散步,这就更糟糕了,因为事件就发生在那个时刻。”
“……”
“据说,他散步后回来,乘电梯上七楼时,有一位经常一起乘电梯的公司职员的老婆着到他的右子被血染红了。当中山注意到被发现时,他马上有意识地把子藏到背后。”
“可疑呀!”
“你不要说得那么轻松,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去证明这个作家是无罪的。”胖子严肃地说。
“那么,为什么手上有血?”
“那不是什么血,而是红墨水。因为那天他全神贯注地修改原稿,没有注意到钢笔漏水。刑警去调查时,他正在为别的杂志赶稿。所以没有采取合作的态度。这给当局造成了错误的印象,但从中山来说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因为作家赶稿,就象发了疯一般。”
“幸好我们俩都没当作家。怎么样,今晚用生啤酒干杯吧。”
“还是案件了结以后再干杯吧。”
律师瞪着两眼盯着我,不知是因为太胖的缘故,还是生来长得丑,他双眼一瞪就流露出相当大的力量。
“但是,也不能因为本人没有到警察局去就予以逮捕呀。”
胖子为难地点了点头,好象懒于启齿。
“恰好在这个时候发坐了一件对中山非常不利的事情。当新宿车站的定时小件行李自动存放处的保管员打开存放箱时,发现有个塑料袋装着海贝。当时,那位职员单纯地认为。存放东西的人可能是因为突然发病,所以代他保管起来。这期间,报纸和电视报道了这一案件,而那个存主又一直未来联系。保管员开始怀疑这家伙或许就是……是,便到警察局报告了。接着刑警前去调查,弄清了那些海贝确确实实是重冈勤收藏品之中的一部分。”
“噢,原来如此。那么,那些海贝有中山先生的指纹么?”
“并非如此。中山连这些东西见都没有见过,哪会留下指纹。”
“那么,为什么对他不利呢?”
“因为前去调查的刑警发现了一把钥匙,当然是那小件行李存放箱的钥匙罗。它被藏在中山的工作室的牛奶箱里。现在他已不订牛奶了,所以牛奶箱成了无用的长物了。警察局的人们还很佩服申山狡猾的智慧,说他不愧是个推理小说家,放心大胆地把钥匙藏在那里面。”
第04节
律师仿佛不高兴似地哼了一声。这是他看不起对方时的一种坏毛病,但此时此刻可能是对警察当局表示轻蔑。
“中山不承认吧?”
“当然,他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那位作家也在搜集海贝,这是事实吧?”
“啊,那也不过是一年以前才开始搜集,还是个初期搜集家呢。但如果仅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凶手的确是个初出茅庐的搜集家。桌子上放着彩色海贝图鉴,正好翻在大海狮贝的那页上。的确是一种稀有的海贝。但据说,如果是个有经验的搜集家,根本不需要看图鉴也能把名称说出来。而且,也不用把全部标本拿出来一个一个对号,有经验的搜集家一眼就能把寿星贝或锥形海螺贝认出来。这种情况就把搜集海贝的新手中山先生置于不利的地位。”?99lib.
律师把话说完,立刻就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喂,你不能把电扇关上吗?简宜象搅水一样的声音,快叫人难受得昏过去了!”
我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照他耍求关上了开关。如果是个美女昏过去,倒还有个风情,这样一个海豹般庞然大物的男人,若是昏过去的话,对我来说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呢。
“我有一两个问题,”我一边重新坐下,一边说遣。
“假设中山是无罪的,牛奶箱里发现的钥匙,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问题就在这儿。我认为,真正的凶手是想嫁祸于中山。理由很多,或是借陷害中山使自己能取得有利地位;或是为了报仇而把中山弄成杀人犯等等。总之,凶手肯定制订了周密的计划之后才动手的。因此,我认为,杀死重冈勤不是他的目的。就被害者来说,那当然是倒霉透了,但他不过是凶手想把中山置于死地而利用的工具而已。”
“这是一种纯粹的推理吧?”我故意以难为他的语调问他。
“啊,当然是单纯的推理。犯人以为,如果月底做案,那么中山毅正一个人关在工作室里专心写作,他就弄不到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凶手连这样的问题都考虑周到之后才动手的。换句话说,凶手是个非常了解中山为人的人。同时,凶手事前已调查清楚,重冈勤是一位海贝搜集家;夫人离家出走后一直过着独身生活,作案时不会有人来打搅。这样一分析,这个人的形象虽然不太清晰,不是也有了个大概的轮廓了吗?”
“哦……”漫不经心地附和了一声,可是我还是稀里糊涂,脑子里什么形象都没有。
“警察如获至宝似的把中山毅抓走了。实际上,还有一个嫌疑犯。叫泽村和子,是个报告文学作家。”
“女的?”
“别大惊小怪的,太不象话了!”
胖子对我申斥着。我只不过听说凶手是女的,大吃一惊而已,也没有什么偏袒女人的意思。想来这位律师一定在家里经常受他老婆严厉责骂,大概是受了气无处发泄,因而迁怒于我。但我不论怎样受他申斥,也从未反抗过。川柳中有这样的诗句,“虽然被申斥,却是好妻子”,而我可以说是“虽然被申斥,却是好侦探”。这种代价也包含在报酬中,我就是这样想通的。
“那个女人是有什么原因吧?她因为什么憎恨中山呢?”
“有的。大约五年以前的事了,两人的关系相当亲密,一时曾发展到耍订婚的程度。可是由于某件事破裂了。”
“噢。”
“后来经人介绍,申山与现在的妻子结了婚,生了孩子。而泽村和子由于曾经和中山之间有过一段艳史,谁都对她敬而远之,不愿找她,所以直到现在还是独身。”
“晤,但这是五年以前的事了,为什么现在还想报复呢?”
“啊,这可是我的想象,不过五年来与日惧增的悔恨也有可能爆发,也可能是因为当时中山差不多是个无名之辈,但现在成了流行作家,妒忌之心骤起,出于泄愤而干的。”
“只99lib.是为了泄愤就犯这样的罪么?”
“女人就是这样嘛!”.99lib.
“这个胖得出奇的法律卫道士把心里想的都倒出来了。也许说我是个极端的女性崇拜者,对于青年妇女,哪一个我都把她看作圣母玛利亚或者女菩萨一样。因此,对律师那种蔑视妇女的话,不能不产生抵触情绪。我所以保持沉默,主耍是如果乱叫一通,反倒会把到口的饼子丢掉了,这是不值得的。”
“女人家都是这样,她也是个爱记仇的人。”
“我知道爱记仇,但不至于因为爱记仇就捅死翻译家吧?”
“那当然啦。你可知道破坏她与中山之间的关系的人就是那个被害者呀。所以,从她的角度来说难道对重冈不是有杀了他也不足以解恨的深仇大恨么?”
“具体说,他怎么破坏他们俩的关系呢?”
尽管房间里除我们俩之外没有旁人,但律师还是把胖脸贴近我的耳朵,一边吐着热气,一边说出了不好大声说的理由。
“……但是后来才弄明白,这并不是事实,据说是翻译家心直口快说了错话而引起的。这次我探视中山时问明白事实真象。按中山的说法是解除婚约与那件事毫无关系。原因是他有时看到对方突然而来的冷酷的性格,因而引起他的厌烦。唉,女人多半都是冷酷的嘛!”
这位律师肯定是饱受他老婆的欺负。真是个彻底不相信女人的人。
“但是,在泽村和子看来,她并不认为是那样。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缺点。因此,她可能认为他们之间感情破裂是由于那个海贝搜集家的饶舌引起的。总之,那家伙没搞清楚就随便乱说,人家骂他轻率,也就活该了。不仅如此,还被人狠狠地报复了一下。”
我默默地靠在椅子背上。“这些条件已经是够了,为什么当局连一指头都没碰她呢?”
“可是,有人证明她当时不在犯罪现场,而且证人是个具有高尚品格的人,所以没有理由不相倍他的证词。”
“是什么证词?”
“那还是你直接去调查比较好,如果有了先入为主之见就不太好了。”
律师讲完,好象该歇一口气似地把杯子里已经变温了的水吗干,接着又急忙擦冒出来的汗。
第05节
简单地说,报告文学作家有好的,也有差的。她是属于好的,还是差的,我判断不出来。我要求会见她,她以事情忙为理由让我得等三天,从这一点来看,她也许是个红人。但也可能是故意装作红人而让我等着,而实际上非常空闲。
她住在杉井区善福寺的公寓大楼七层,房间非常豪华,衣着打扮也是最高级的。可见,她的收入似乎相当之高;看来她还是个红人吧。她的身高和我相仿,身材苗条,满可以做一个时装模特儿。年龄三十一、二岁;小巧玲珑的面庞轮廓鲜明。
我被让进一间象电视台布景似的过分装饰的房间。用她喜欢的字眼说,叫做“起居室”。如果说我那终年不叠被褥的公寓也算是起居室(因为只有一间),那么两者好象有天和地、麒麟与猪锣之间的差别,实在无法相比,我这饱经沧桑的人不由得坐立不安。她以冷漠的跟神注视着。她微微张开唇膏已褪的朱唇,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那副微笑的容貌真是漂亮极了,但是她的跟睛却非常严肃。
“这件事刑警已经询问过我了,但马上他就理解了。”
她抽着在长烟嘴中装着的妇女用的细长纸烟,好象很乐意与我交谈,语调很轻松。
“那么,你是怎样回答的呢?”
“首先是动机问题,我说真是胡说。我这个人,这五年完全成长起来了。五年前,我天真幼稚,简直象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所以才对中山那样的人发生了兴趣。可是,现在不同了,对他那样的人一点也不感兴趣了。你读过他最近写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中山和她的书我都没有读过,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读小说之类的东西。
“身为推理小说作家,净写黄色东西。一个人关在工作室里拼命写些黄色小说,你想一想看,这个人太脏了!”
……我也不打算瞪起眼睛来攻击中山毅,在这种场合,只能随和她了。
“确实如此,关于黄色小说作家给读者的影响怎样,我丕知道,可是我觉得现在的日本好象成了一亿人都是色情狂的国家了。”
“所以嘛,我不承认那种人算什么作家。我的理想还远远地高着哪。”
她猛然举起一只手来,那姿势很象耸立在纽约一角的自由女神像,虽然我没见过那尊像。
“我这么一说,刑警还施计套我说,你回忆起过去被抛弃的往事很伤心吧,我理解你的心情。这并不是笑话,他这么问本身,就说明刑警水平之低。”
“不错。”
我表示了同意。而且声音大得超过了必耍的程度。
“但在社会上,水平低的人还挺多呢。我的老牌律师也是其中的一个。他胡猜乱疑地说,你一定是在为那件事夜不成眠地悔恨吧!他就是这种不高明的胡猜乱想的人!”
我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个房间的空调很好,所以,出汗也肯定是冷汗。
“我想再问一下,重冈被杀是什么时候?”她稍微改变了一下口气问。
“是这个月一日晚上十点钟左右。”
“重冈勤的家在什么地方?”
“在王子飞鸟山附近。”
“那么说,我是完全清白的啦。那时我正在这个房间里。”
的确,如果她说的是事实,就足以证明当时不在现场了。
“那么,您的证人是谁?”
耍让刑警确认无罪,当然需耍拿出可靠的证明。
“那天晚上我正在招待客人。我到北陆去旅行时,经一位古家具店老板介绍,购得了古九谷茶具,有的朋友说我上了当,全是假货,他们说决不是嘲笑我。但我相信是真货,藏书网 因此想请个懂行的人鉴定一下。”
“那天晚上的客人是鉴定家?”
“是的,是佐藤文吉先生。”
“是学者吗?”
学肴和艺术家是不太好对付的。前者惯于装模作样,叫人难受;后者则进入角色就忘掉了一切。
“不是学者,是茶道大师。”
“是不是那个叫傀儡坊的……?”
“那是搞花遣的,我说的是茶道大师。”这位美人对于我的无知表示出可怜的神情,并且以严厉的口吻责怪我。
我从公寓大楼出来以后,乘电车来到大田区北马区的佐藤文吉家造访。门旁的围墙上有一块奈良风恪的招脾。可能是因为茶道大师使用文吉这样普通的名字不足以表示自己身分的高贵,所以自称为“不岑”。
方才我打电话问时,说他到附近的女子业余大学讲课去了。下午四点才能回家。所以我就准时来拜访。
不岑大师的确象个茶道先生,整齐地穿着白色的越后出产的上等麻布和服,外罩黑纱短褂接待我。这是一间六铺席子的日式房间,屋里装饰的匾额上,写着我连认都不认得的漂亮字。我在夏季用的坐垫上面端正地坐下来,不到两分钟,我的腿就麻了,但仍然一声不吭。
“那些问题,刑警也都问过了。”
这位大师与报告文学作家的回答一模一样。他眉清目秀,但有些神经质,四十岁左在,脸色白净,这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家饮茶的结果吧。他好象为人慎重。对我的询问,总是先仔细地付度一番,然后才开口。对于我这一行的人来说。真是个理想的对手。如果是无关紧耍的事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是最使人头疼了,但社会上这种轻率的人往往很多。
“我们是过去通过一件小事认识的。前几天突然来了电话,请我去鉴定一套茶具。因为我是个一说到茶具就格外感兴趣的人,所以就同意了。白天有弟子来,比较忙,晚上还是有空余时间的。”
“您去了善福寺的公寓大楼?”
“不,我们先在新宿的茶室会齐,然后用车把我接去。”
“时间大概是几点钟?”
“时间嘛,在茶室里见面大概是八点半左右,路上用三十分左右,那么到公寓大楼大概是九点钟吧。此后,我在那里打搅了两小时,她又用车送我回家。”
既然从九点到十一点她一直在公寓大楼,那就不能不承认她均时确实不在犯罪现场,我决定集中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
“鉴定需要两个小时吗?”
“不,有三十分钟就足够了。只耍看看题字就可以定了。虽然对泽村和子来说太遗憾,那并不是古九谷的茶具。不过。如果我简单地说那是赝品,显得有点草率,于是我稍微仔细地进行了一番鉴定,花费了一段时间。”
总之,是装模作样吧!
“请你鉴定时她自己出去过没有呢?”
“没有!……哦,等一等,有那么一次。她说威士忌喝光了,于是到附近的酒店里去了。拿回来一小瓶威士忌。”
他一说外出过一次,我觉得有门儿。于是颇为紧张,但去处晃附近的酒店,就不值得一提了。
“那么晚,酒店还营业吗?”
“当时已经十点了,酒店当然关门了。可能是在自动售货机99lib?那里买的吧?”
“她说是附近的洒店吧?”
“我们等了最多只有五分钟左右,可能就是附近的酒店吧。出乎意料那威士忌很好喝。她劝我就那么喝,兑上自来水,味不好,难喝……漂白粉的味很浓。”
我也颇有同感。咸士忌香味不管多么浓郁,由于兑了水,味不正,把味儿都破坏了。
“她也喝酒了吗?”
“不,因为她要驾驶汽车,喝的是果子汁。”
我和他的问答到此结束。如果这样就足以证明她不在犯案现场的话,其它就没什么可问的了。
第06节
律师听了我的汇报,显然吃了一惊。他那肥胖的身躯好象泄了气似地萎缩下来。当然,实际上是不会萎缩的。可是从他并没有说些引以为得意的挖苦话和责骂话来看,好象他由于某种原因身体突然萎缩下来了。
“我还以为她是最有嫌疑的人呢。因为再没有怀疑的人了。”
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微弱了,使我也感到好象很难过。
“好,你再努一把力吧!”
虽说努力,可是她并不在犯案现场的证明业已成立,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话虽这么说,既然取得人家的报酬,也不能呆在办公室里睡午觉。无可奈何,我只好开着即将报废的“国民牌”摩托车往来于王子的现场和善福寺的公寓大楼之间查看,或是在善福寺公寓大楼附近的酒店和她的房间之间徒步来回转转。
这样,偶然间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事情,同时,使我想起了日本纸牌上写的一句谚语。“常在外面走,也有好运气。”那时,我的车正是油快用完的时候,来到公寓大楼附近的加油站停下。我趁加油的时间洗了冼手,顾便拧开水龙头喝口水。当时梅雨季节已过,在烈日之下行车,嗓子很干渴。路旁的冷食亭里放着很多冷食品,好象在频送秋波似地引诱着我。可是,在真正感到渴的时候,即使有点漂白粉味,冷水还是好喝的。
满满的一玻璃杯水,我一饮而尽。溢出来的水从嘴角流向下颈,湿了衬衣。对于汗渍渍的身体,这种清凉劲儿使人感到很舒服。我又一口气喝下了第二杯,全身才感觉舒畅。
“啊,真好喝!”
正在这时,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灵感。99lib?对我来说,这是很少有的事,但在故事中,那些著名的侦探都曾闪现过这种灵感。
昨夭,那位茶道大师说过,水里有漂白粉味不能喝。的确,东京市自来水的味道很差,这是早有定评的。喝了那样的水,不但金鱼受不了,我们人也受不了。只是人们害怕饮用未经消毒的不干净的水可能生病,所以只好喝有怪味的水,吃有怪味的水烧的饭。可是我刚才喝的水,不但没有漂白粉味,而且非常好喝。
也许是这个加油站特地自己打了井使用井水吧!
“不,不是井水,是自来水。不过,在杉并区内只有善福寺一带的水是由杉并自来水厂处理的,这水最好喝了。有的顾客专为喝这里的水,特地到这里来加油呢!”
穿工作服的职员好象为这里的水而自豪得了不得,他兴致勃勃地对99lib?我讲述着。
“在同一个杉并区里,东村山一带和朝霞一带的水味就差得多了。有这种高级酒似的水,除这里的杉并区自来水厂外,还有世田谷区的泊江自来水厂呢。”
“是吗。不但让我喝到了甜水,而且还给我上了一课,真是太感谢了,真叫我开了窍呢!”
我拍了拍穿工作服人的肩膀,递过去刚买来的香烟。因为我感到这可能成为破案的开端,起码是个好预兆。
然而,当我一面驾驶着已加足汽油的车,一面考虑把这个新发现同什么联系起来,怎样使它发展下去才好的时候,我又感到前途渺茫。我喜欢跑跑跳跳,用得意的招数一脚把对方踢倒,这也是我拿手戏中的拿手戏。但我下生以来最不愿意动脑筋思考问题。只要稍微思考点问题,脑袋就开始痛起来了。
反正,再和茶道先生会一次面,对他谈话中的矛盾之处进行反复追问,这是我想出的唯一办法。我把车停下,先打了个公用电话,回答说,今天他去养老院讲课没在家,要过两个小时才能回来。因为还要等两个公时,于是我把车停在途中一个小学校的门前,走进校庭,躺在桐树荫下的靠背椅上,准备睡个午觉。
虽然后背略得有些发痛,但凉风却使人觉得很舒服。在绿树围绕中睡上一觉,觉得好象耍做个绿色的梦。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从体育场那边的教室里传来了我童年时代学过的令人怀念的歌声。……唱的是什么歌曲啊!“在河里可以抓到兔子……”什么什么?河里兔子在游泳,真是闻所末闻的事情啊!……
有人在使劲地捅我,我睁开了眼睛。不知是校工还是管理员,一个穿着短袖衬衫和卡其裤子的人毫不客气地把我摇醒,说与学校无关系的人员严禁入内,不出去就是非法侵入,以此为由驱逐我。
“啊,我错了,对不起,大叔,怎么都行就是别找警察,请原谅!”
我和和气气地作了答复。虽然我叫他大叔,但年龄比我还小四、五岁。我所以没跟他吵架,是因为我已条件反射地看到了手表上的指针,它告诉我,如果再晚一会儿醒来的话,就要耽误与茶道先生的见面时间了。
从新宿上了高速公路,到北马边有十分钟左右就足够了。不岑大师穿的还是和昨天一样洁白的越后上等麻布和服,外罩黑纱短褂。虽然天气很热,但他依然规规矩矩地穿着白布袜子,非常文雅。后来我把这事告诉律师,他不服气似地说,他大概有神经痛的疾病吧!
大师郑重的礼节就已经受不了啦,可双膝跪坐不能动弹就更使我难受。可是大师却把两手重叠放在膝上,身体纹丝不动地听我讲话。
“的确,那真是奇怪啊!我是搞茶道的人,对水的味道特别敏感。那幢公寓大楼的水绝对不是好喝的水。”
“所以,我就这样想了,您被带去的公寓大楼和我造访过的公寓大楼,会不会是两回事呢?”
我说出了午睡之前推理出来的模模糊糊的看法。
“您说是两回事?……”
“就是说,她在善福寺公寓大楼之外还在另一个公寓大楼租了房间。那座房子离飞鸟山现场很近,只需一、两分钟就能到。假如确实如此,那么两个房间的内部装饰可能也完全相同幢,假设在善福寺的公寓大楼里,靠窗放着咖啡色皮沙发,那么,您去的那幢大楼的房间里也是靠窗摆着咖啡色皮沙发,整个安排就是这样。”
“确实如此……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屋子里靠窗确实放着咖啡色皮沙发。”
“沙发的左上边还挂着一幅油画吧?”
“对,是一幅凡高画的吊桥……”
“您看,我去的善福寺公寓大褛的房间里也有同样的画。”
“确实如此。”
先生的表情象是他想对了。
“从新宿到杉并区的善福寺和从新宿到王子的距离差不多相同。所以,汽车好象是开向善福寺,实际开在飞鸟山,这样坐汽车的人也不用担心会因乘车时间长短而引起注意。……但是……”
大师歪着头在苦思。
“怎么了?”
“如果正好距离一样,所以她才得以成功。但如果假设重冈的家在大森附近的话,又怎么样呢?”
“所谓怎么样的意思是?”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个女人还在大森的公寓大楼里租着房间,她一定把我带到那里去。那么问题是,这样一来,新宿到善福寺和新宿到大森间的距离就不一样啦。因为到大森去需要一倍的时间啊!”
的确,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因为距离差不多,她的方案才可以成立。如果坐车的时间增加一倍,即使蒙上人家的眼睛,也会被人识破去的地方不是善福寺。这么看,所谓车行距离一个样,这样说法未免有些想得太美了。我歪着头思索,不知不觉把两臂抱在胸前。
“……唉呀,等一等。不是那样,不是那样。如果那个女人在大森租下第二处房间的话,和您会面的地方在五反田附近找个铺子就行了。因为如果是五反田,到杉并去和到大森去的时间大体上就一样了。”
“明白了,清楚了。没必要坚持我们在新宿的茶室会面了。唉,您真不愧是位职业侦探,您这种解释,我是想不出的。”
大师一赞扬,我觉得很光彩。虽然如此,那也不过是我急中生智才产生的一个较好的想法罢了。
“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假设她在王子一带淮备了一套相同的房间,那么,我去过以后,她是不是急急忙忙地把家具运到善福寺的房间来呢?”
“也许是这样,但,如果让运输公司给运就会留下证据,而自己搬呢,又太显眼。因此,我想她在飞鸟山住的公寓房间可能还是原封不动。以后,连房间带家俱都处理掉就行了。”
“……”
那副凡高的油画肯定是复制品,因此,相同的画会有几幅。椅子和沙发,肯定也是事先准备好同样的。
“……”
“当您在某个时候到善福寺公寓大楼房间去时候,一切物品都要完全一样地准备齐全,否则,就会败露。因为一被您发觉就失败了。”
“对了,她说过,房间拉着窗帘,是因99lib.为晚上在善福寺划船的情侣一仰头就看到屋里。经她这么一说,我还一直认为她带我去的地方是善福寺公寓大楼的房间呢。”
他虽这么说,好象还没有充分理解,因为大师频频地把头歪来歪去。那当然了,这事情与茶道不一样,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就能明白。
“那么,所谓去买威士忌不过是借口,实际是……”
我深深地点了几下头。
“小瓶威士忌大概是事先买好的吧。她把它先藏在走廊角落里,回来时再把它拿进房里来。”
“啊……”
大师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摆脱世俗茶道先生为杀人犯做了“不在现场证明”的回答吧!
不过,由于她缺乏自来水的知识,利用这两个房间伪造不在现场证明的骗术,就非常容易地被戳穿了。可能她一直以为东京任何地方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都是一样的呢。或者是小看了不岑大师的味觉神经,因此导致了最后的失败。后来我经过调查才知道,东京自来水配水系统共分为金町,朝霞,三园,东村山等八个系统,王子一带属于三园系统,与善福寺的杉并区系统相比,水的味道差得多了。
因为我默默地沉思着,所以对方也默默地注视着淡茶色砂壁的一点上,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扬了扬眉毛说道:“那么说,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呢。”
“……”
“往子公寓大楼和善福寺公寓大楼的外形不同吧,可能是为了不让我发觉这点,她是从后门把我领进去的。”
当然,那是不正常的。从一般礼节来讲,既然是迎接客人就应该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进。
“她有什么托词没有?”
“嗯,她说在后门停车,离房间比较近便。所以我回来时也是从后门走的。可是,这之前,我也没有考虑到什么奇怪或没礼貌的问题,听你这么一说,我才……”
第07节
律师接到我的电话报告之后,他好象有些精神了,但还感到有些不太满意。我真是粗心,在他指出之前,我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她只出去五分钟,这一点必须特别注意呀。当时当然不可能用秒表算时间,所以虽说是五分钟,实际上也许是七分钟。但即使是七分钟,也不能说明泽村和子就是罪犯哪。因为,罪犯耍把全部海贝翻腾出来,从中挑出需要的海贝拿走。罪犯拿走了的是寿星贝那样价值很贵和梦幻蛤那样珍奇的海贝。住返时间,在屋内翻箱倒柜的时间,捆绑被害者然后加以杀害的时间……加在一起,最少也需要二十分钟。七分钟的时间够干什么用的呢?”
的确,刑事律师果然有他独到之处。经他这么一说,我就提不出反论了。
“反正你要给我找到王子的公寓大楼的房间。要把它装饰成与善福寺的房间一模一样,决不是一般人能干成的。肯定是委托了室内设计师。你耍把那个人也找到。”
“明白!”
“还有,那个房间的间璧位置也必须与善福寺的公寓房间相似才行。直截了当地说,哪怕是房门的位置不一样也有可能败露。所以,她为了找到合适的房间,估计可能曾拜托过房地产商人。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王子附近和北区内的房屋介绍人。”
“明白!”
“好吧,今晚早些睡,明天再去吧!”
“明白!”
为了忠实执行“早些睡”的命令,我很早就回到包月旅馆钻进被窝了。第二夭,太阳已经象南瓜一样的颜包。古时贤人所言,实为千真万确。
我头顶烈曰,满面风尘,汗流浃背,四处查访。但是尽管我从早到晚地到处奔走,还是没有找到她委托介绍那个房间的房屋介绍人。不仅如此,还发现在飞鸟.99lib.山重冈家附近根夺没有一所公寓大楼。自从近年流行盖公寓大楼,所以在王子车站附近也建了一座八层公寓大楼,可是从这里走到现场,单程一次就需要十分钟。茶道大师说的来回只要五分钟,是办不成的。我又到浣野川的区政府办事处去查阅有关文件,但在这儿也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可能是昨夜和今天的原因,我觉得格外的疲劳。忽然我想到了年纪的问题,是不是我已开始衰老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耸拉着双肩走去。当我从最后一家房屋介绍所出来时,夏天的太阳已经落山了。酒吧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好象向我招手似地在发光。我无意中仰望天空,天上是一轮满月。那时,我发现了古时圣人也未曾发现过的事情,于是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原来,人在疲劳时,不单是太阳,连月亮看起来都是褐色的。
我忽然思恋起人来藏书网,虽说是思恋,可并非是女人,而是“三番酒馆”的常客:农大助教、消防署长、税务局员、殡仪馆的少东家和银行的汇兑部部长等人,以及大家无拘无束随便聊天的家庭茶会那样的气氛。肚子已经饿极了,但与他们见个面可比吃饭更重娶。我那样想着,两脚便情不自禁地向车站的检票口走去。
我自己虽然没有意识到,可是分析当时我的心理,我真想去见一见那个有一张不倒翁脸的酒吧侍者。
“哎呀,真少见啊。您好久没来了,大家都在念叨您呢!”
侍者很殷勤,他态度不卑,总是那样彬彬有礼。在他面前,我真象个野人,因而感到很惭愧。但使我这个闯荡江湖、早已把惭傀置诸脑后的人重新想起惭愧二字意义,就是这位侍者。
“用句笨话说,我是‘穷人没闲空’啊!”
“那不是挺好吗?”
“不能那么说。我自己可能挺好,但要一穷忙,准是因为哪里发生了杀人案伴。”
我站在柜台边,巡视了一下大厅。尽管侍者是我的好友,但如果给人看到我是来向他讨教的,那未免也不大光彩。
“今晚,还没有看到有什么熟人呢!”
“是吗?那么,酒回头再喝,我先跟你说句话怎么样?对,咱们到沙发那边去谈!”
“可是我……”
“那好办。如果你觉得不装个样子就不好看的话,你就提只桶过来,怎么样?”
我这么半开玩笑似地一说,侍者当真提着桶和拿着抹布过来了,使我吃了一惊。但是,由于他按规矩办事考虑自己不是顾客而不能坐到沙发上来,这使我不大高兴。
“您想说什么?”
我想,最好在那帮熟人没来以前把话说完,于是便很快把重冈被杀和调查的经过都讲给他听了。我本来想条理清晰地讲一下。但侍者却常在没说清楚的地方插话提问,他提问时也是非常有礼貌的。三个女招待正在远处桌子上叠餐巾。我们俩的说话声被黑绒窗帘吸收掉了,酒吧间内部仍旧很静,而且静得好象使人不相信墙外沸腾着的城市有什么喧嚣。
“……那可不行。我不在自己习惯的地方,总是心神不定,无法思考问题。”
“行嘛!”
于是侍者提起桶,我空着手回到了柜台边。
“喝紫罗兰甜香汽酒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仲出了六个指头。侍者把六个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杯排好,在搅混器里先倒入杜松子酒打底,再放入冰块和紫色甜酒,然后,灵巧地搅动着。我也曾把搅混器拿来试摇过一次,但可能由于我根本就笨,总不能摇得象他那样灵巧,做出来的鸡尾酒,味道淡薄而且不好喝。
侍者闭着眠睛嘎嘎地摇着,神色很象剑圣悟道。他上班前冼澡时刮过的胡子好象又要长出来似的,从两颊到下巴全是青的。
突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开始向杯子里注入紫色的液体。这种饮料女人能否喝,姑切不论,紫罗兰甜香汽酒可不是大男子汉喝的酒。我喝着这种东西,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在工作时我是绝对禁酒的。我一直想,至少自己订的戒律自己应该遵守,借此使我这个坐活散漫的男人有点丈夫气概才好。
侍者把饮料倒进第四个杯子时,搅混器里已经空了,把配合量弄错,对他来说这是很少见的马虎。
“哎呀,怎么啦?”
“这个,这个,这是我干的……我只顾想事了。”
但是,从酒保那明亮的眼神来看,并不是他因为一时走神而弄错的。肯定是他出于某种考虑而只调了四杯。我正想追问他在想什么事情时,他比我先开了口。
“谜解开了。”
“……?”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我虽然想说点什么赞扬他的话,却象鲤鱼吞了麦子似地,嘴只是一张一合地说不出来。为掩盖窘相,我拿起了酒杯。
“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值得怀疑的女人除了去买威士忌之外,再没有外出过,而且他外出时间与犯人行凶的时间是一致的。由此来看,杀死重冈的机会,除了这五分钟之外再也没有了。”
“可是,五分钟以内到现场走个来回的高层住宅,飞岛山连一幢也没有99lib?呀。”
那位茶道先生说他乘电梯上了七楼,很明显,那不会是普通的民房。
“啊,问题就在这儿。如果飞鸟山附近没有七层或七层以上的大楼,她当然不能把茶道先生领进一所不存在的公寓大楼……”
“那当然。但据说真的是从后面被领进去的呀I”
“啊!就是那样,因此,只能做这样的解释,茶道先生还是被领进了善福寺的公寓大楼。”
“喂,哦,从善福寺到王子需要一个多小时啊,可别忘了这一点呀!”
我不由得连珠炮似的提醒他说。然而侍者不但没着急,而且很坦然。
“是啊,因此,被害人应该是在离开善福寺公寓大楼很近的地方。”
“你说什么?”
“据我想,比如说,在事先停放在公寓大楼后面的汽车背箱里……”
“犯罪现场不在王子吗?……”
我声音嘶哑,好象被赶到椅角里的斗鸡发出的声音。
“是啊,是这样,如果来回只用五分钟的话,也只能在这附近。因为方才您说被害者已被绳子捆绑起来,那个女人只要打开背箱盖把他勒死就行了。当然那种做珐是很残酷的。”
“……”
我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话来:
“照那么说,什么时候装进背箱里的呢?”
“在去新宿和茶道先生会面之前吧。那个女评论家先到飞鸟山重冈的家里,把那个搜集海贝专家捆绑起来。您不是说他是体重很轻的男人吗,所以她可以把他扛上汽车,也可能是用刀子或其它东西威胁他上的车。也就是说,车上除了茶道先生之外,还有一位客人呢。”
“……噢。”
“因此,送茶道先生回家去的时候,和来时一样,车上还有一个乘客,但是,当时他已成一具尸体了。…。。”
“噢,那么说,她把茶道先生送到北马边后,又驱车驶向飞鸟山喽?”
“是啊,为了把尸体送回原来的地方……把海贝搞得四处狼藉,也是那个时候……”
“于是,把值钱的海贝拿来,放到新宿车站的存放箱里。”
“是这样。后来她又把钥匙扔进了作家的牛奶箱里。”
的确,是那样吧。我好象把弹簧上足了劲儿的玩偶似地,不停地独自点头,先前估计,从把被害者捆绑起来,把图册摊开,把海贝撒得到处都是等等一系列行动看起来,犯罪时间需要将近二十分钟,现在,这个疑团不是一下子都消除了吗?
“……”
泽村和子确实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她长得美,办事果断,而且善于分析。但是,如果她要结婚,世界上有没有能够制服她的男.99lib.人,倒是个很大的疑问。即使把社会上风云一时的知名人士都拉来,可能也没有配作她丈夫的男人。
“……大概是为了想泄私愤,几天几夜精心策划的吧!”
“我有同感,她可是认为自己是多少个才女加在一起也敌不过的超级女性。但被一个写小说的抛弃了,这使她非常恼恨。而且那个男人最近又成了非常出名的人物。因此,更使她难以容忍。”
“真是个可怕的人呵。”
“也许女人还是笨一点好啊!”
我不知不觉地好象受律师影响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起第四个杯子。
“那么,那种有漂白粉味的水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是在善福寺公寓大楼的话,水应该是很好喝的呀……”
“这和威士忌一样,是事先准备好的,她先用瓶子从北区的自来水管把水装好。真是个机灵人啊……”
“噢……,但是,她为什么要暗示还有第二个公寓房间呢?是不是这样,她把茶道先生领到善福寺公寓大楼自己的房间里,使他更明确地认识那是善福寺,这样一来,不就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了吗?”
“是的,确实象您说的那样。但她也很害怕被人发觉转移尸体的事。如果她用车把被害者带到菩福寺大楼这件事败露了,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就彻底破灭了。因此,为了转移视线,她让我们相信飞鸟山附近还有第二座公寓大楼,最后,作个样子,如果被怀疑,那就象在那五分钟内就到重冈家去了一个来回。结果,她自己声扬还有第二个公寓大楼,便会使人感到有些故弄玄虚,所以,她不动声色地等待着,等别人自然而然地去发现。”
“的确如此,有些刨根问底了。脑袋这机器如不加上点油,就理不透啦。快,还差两杯呢!”
“算啦,这种女人喜欢喝的,您就不要喝了。还是给您来加冰块的威士忌酒吧!”
“喂,喂,我还在禁酒呢……”
刚说到这里,我又一下子清醒过来了。所有疑团既然已经全部解开,这不是与案件已经解决一样吗,现在可没有必要再禁酒了。
“好,麻烦你,就来杯加冰威士忌!”
第01节
“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请我吃寿司的话,我就告诉你!”久子说。银座八丁目,相当靠近新桥的地方,久子在那儿的一个酒吧里做服务生。而喜欢银座的我两天中倒有一天会去那里一边看商店的橱窗、一边闲逛,回去的时候,必定会顺路来到久子供职的酒吧。
“真不巧,肚子饱饱的呢。要不来点拉面怎么样?”我轻轻巧巧地敷衍过去。服务生之间流传的故事,无非都是一些不上台面的流言蜚语。
“什么嘛,说这样的话……叔叔真是不害臊!想白白地听走我的故事啊。我这故事绝对是能够 刺激叔叔创作欲的一个再好不过的素材了!”
久子和我较起劲来了。之所以被称为叔叔,并不是说我属于时下年轻人嘴里所谓的“叔叔辈”,久子是我已故去的妻子的侄女。她是某所私立大学法语专业的学生,业余时间在酒吧打工。小姑娘专攻法国文学,似乎没有必要降纡屈尊到这个地步。可是久子却有一个奇怪的论调:要想研究男人,非服务生不可为也!
久子自说自话地要了两份马蒂尼,一边啜饮着,继续往下说:
“我们大学的报社里有一个叫松代惠美子的人。她是广岛一家酿酒厂老板的女儿,本来不去打工也无所谓。不过有些钱也许很难向父母开口吧,所以她也开始考虑去做些临工了。就在这时,一份意想不到的工作来了!”
久子从惠美子口中得知,是一个女人打电话给了她。那女人似乎是用一种调查的口吻,询问了惠美子关于通过大学的学生会申请打工、以及至今仍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等等情况。
“是一家大公司的秘书科,正在寻找人手帮忙执笔社长的个人传记。虽然已经决定了执笔人,但是各类资料实在太多,如果不找个帮手来整理一下,可是很伤脑筋的。”
预定为一年,每天晚上工作三个小时。一个月能拿到手的薪水为十万日元——条件相当的不错!自然惠美子是大为心动。
“不过呢,这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工作,注意力要集中,还得有耐心。所以,一开始的两天得先做一下测试。对不合格的应聘者公司会支付给他一万日元的车费。”
两天的测试……惠美子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发愣。
“这么说,还有其他的竞争者?”
“是啊。还有德语专业的江田岛源之助和英语专业的林一先生。你知道林先生吗?就是他向我推荐的你哦。”
惠美子点点头。林高自己一个年级,是个胖乎乎的男人,像个大力士,就是在学校的管弦乐队里鼓起腮帮子吹奏角笛的那位。
“测试……有些什么内容呢?”
“到那你就知道了。并不是很难的,只要具备了前面我所说的耐心和注意力,就能轻松搞定。”
那样的话,就有信心了,惠美子想。就算没有成功,两天的测试就能拿到一万日元的车贴……那还犹豫什么呢!
结束通话后,她又给林打了电话,对他推荐了自己表99lib.示谢意。
“不用不用,这事我也是从江田岛源之助那里听来的。江田岛是庭球部的社员,只有‘千年拾球手’的命。运动神经迟钝,每次击球都会把球打到隔壁的场地里去。”“角笛吹奏手”如是回答。
听了他的话,惠美子才知道,大约是在一个星期前,训练结束后江田岛一个人留在训练场的时候,一个带着太阳眼镜、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向他走近,并和他商量这次打工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正式地通过学生会提出申请呢?”
“关于这一点,江田岛好99lib.像也提出过疑问。据那个女人说,这本社长的个人传记,将作为全体社员祝贺社长七十岁生日时的特别礼物。大家计划着要给社长大人一个惊喜,好看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如果这件事不小心让社长听到了风声,那么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就必须秘密行事。”
“那么,公司的名字也不知道喽?”
“啊,确是如此。听说只有通过了测试,才会告诉我们。”胖男人多半如此,天生的乐观性格,说话也是悠哉悠哉的。
“是不是真的会支付我们的薪水呢?”
“最先接受测试的人是我,能不能信赖这个公司,就等我的结果然后再决定好了。但问题是,像我这种注意力散漫的人能通过测试吗?我可没那个自信。”“乐天派”第一次露出了悲观的情绪。
第02节
故去的妻子,是那种看了电视里的威士忌广告也会醉倒的人,与此相反,久子却是酒量甚大。在这份马蒂尼之前,她已经喝下了两杯可可炭酸水,但面色如常,像没事人一样。
“怎么样,这个开头?就照着这故事原原本本地把它写下来,不就是一篇小说吗?”
把大平底杯放到桌上,久子盘起了她修长的双腿。妻子的腿型也非常优美,在这一点上她们是相似的。
“可不要把叔叔的工作看得这么轻巧。把听来的事写下来,就能变成小说?‘看人挑担不吃力’啊,没这么轻松的!九九藏书”
“是吗?每隔一天就来银座散步,又老是能在酒吧里看到叔叔。看上去可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哦!”久子涎着脸回答说。我隐隐地有些担心,就是因为在这种“今天不知明日事”的地方工作,久子也变得有些世俗了,纯真尽失。
“故事到这就完了吗?”
“当然没有。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呢!”久子向前凑了凑身,开始讲述这桩奇事的来龙去脉。
测试从第二周的星期一开始到星期六结束。最初的两天,接受测试的是林一,接下来的星期三和星期四则是江田岛,最后两天是松代惠美子。时间是晚上七点至十点的三个小时。由黑色的跑车接送。
“待遇可真不错啊!”
“才不是呢!一坐进车里,眼睛就被蒙上了。你可以去看看关于假面舞会的绘画,里面就有戴上面具、把眼蒙住的场景。就和那种情况类似,被戴上了没有一点缝隙的面具。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有一种用黑色缎子制成的、叫睡眠罩的东西。旅行者在明亮的地方睡觉时经常用到它。会不会就是那种东西呢?”
“是的吧。正因为如此,三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不过,由于一个单程大约要花一个小时,毫无疑问应该是在东京都的效外。”
“这可不一定。虽然是十分钟就能到达的都内地区,但故意开上一小时也是有可能的。”我插了一句。
“啊,不是这样的!车子一直沿着甲州街道向北行驶。在途中,林曾.99lib. 听到立川车站的广播,惠美子也断言是往立川方向而去的。所以,一定是在八王子或是青梅,这是他们两人的一致意见。”
“再说得详细一些。”应我的要求,久子将惠美子所经历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那个星期五,惠美子守约在下午六点来到新宿车站前的广场,紧接着一辆黑色跑车悄无声息地停到她身边,急匆匆地将她载上了助手席。在到达青梅街道和五日市街道的分岔口时,惠美子就要被事先准备好的布蒙上双眼了。
“讨厌!电话里可没说要蒙上眼睛。”起先惠美子想要抗拒。她已从林和江田岛那听说了要被蒙住眼睛的事,可是真的轮到了自己,就忍不住地生气起来。
“不要害怕。你应该听林先生和江田岛说过了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从声音判断,说话的就是那个打电话来的女人。
车子从新宿车站出来,不过行驶了五公里左右,惠美子就知道了这个女人的驾车技术相当好。
“并不99lib?是害怕。只是,不想做约定里没有说过的事!”
“真是伤脑筋啊。我们的工作从头至尾都必须秘密地进行。这事你不知道吗?”
“知道。”
“那么,就请配合一下吧。其实那一万元的‘谢金’中就包含着这层意思。”
一问一答中,车子已驶过荻洼,进入了吉祥寺境内。那女人没有强迫地给惠美子蒙上眼布,虽然看来也没有为对方隐隐的抵触情绪所动,但她好像是在迎合惠美子,而表现出了一种讨好的姿态。
驶过了某处——可能是武藏境,就要进入立川市时,女人似乎是下了狠心,她用严厉的口吻命令惠美子蒙上眼布。日近黄昏,惠美子也不免心有惴惴。可是如果违逆了对方的“胡闹”,使得那一万日元也泡了汤,可就不妙了,这么想着,惠美子决定还是遵从对方的命令为好。被遮住了双眼,犹如被独自抛弃在黑暗中,一种孤立无助的感受油然而生。惠美子甚至用足了眼角的余光,然而连可以透过一根毛发的洞孔都没有!
“还不错吧?我已经做了这么大的让步了,你的话还是很起作用的!”
惠美子沉默不语,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八王子还是青梅?两个先去接受测试的前辈都没能看出是什么地方,我一定得想办法知道!
然而,对手绝不是易与之辈,她似乎清楚地知道惠美子心里在想些什么。车子在立川的大马路上七拐八弯,不经意间就驶进了另一条马路,目的地快到了!惠美子的方向感完全被打乱了,根本无从猜测自己到了哪里。她颓然地瘫倒在座位上。
第03节
又在街上行驶了不到30分钟,似乎是目的地到了,车子停在一处幽静的地方。惠美子仍蒙着眼布被带出了车外。
“听好了,进入房间前不许把眼布拿下来!”女人低语道,然后牵起惠美子的手,沉默无语地向前走去。这大概是所大宅邸吧,登上宽敞的楼梯、走过被磨得光滑溜溜的石地板,两人又乘上了电梯。女人仍是不说一句话,惠美子只能感受到她确实站在自己身边。
是从几楼的电梯出来的?仍是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感觉是3楼,不过也可能是6楼、7楼吧……凭感觉,走廊上铺着地毯。在行过走廊的途中,隐隐地能听到某间屋子里传来的音乐声。也不知是磁带还是收音机,那曲子倒是惠美子颇为喜欢的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嗯,不正是第一乐章刚展开的那一段吗!正这么想着,随着继续前行很快那音乐声就再也听不到了。99lib.t>
“停!就在这里。”女人小声地说,打开门把惠美子推了进去。
“慢着!还得再进一间屋子后才能……”察觉到惠美子想摘去眼布,女人立刻用叱责的口吻提醒道。
第二扇门被打开,两人进去后,惠美子总算得到了可以拿去眼布的通知。
“辛苦你了!不过,待会回去的时候,还得请你再忍受一次。”
女人并没有要摘下黑色太阳镜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惠美子。惠美子感到有些目眩,她频频地眨着眼,环视了屋子的四周,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无法知道那双被黑色太阳镜遮住的眼睛有什么特征,面颊很细、鼻梁挺直,倒也九九藏书
是五官端正。只是作为女性,嘴唇显得稍厚,似乎暗示着这是一个性格强硬的女人。
“在看什么呢?”
“不是看,而是在想。”
“想什么?”
“在想你在秘书科是做什么工作的。好像不是那种普通的办公室小姐吧……”
“即使不说完全错了,那也是相差甚远。我可是办公室小姐里的老前辈了。”女人自嘲似地努努嘴,“如果你在这里工作的话,即使讨厌我也会天天看到我的面孔。”
“那时还请多多关照!”
“说什么呀。连测试都还没做呢!”女人又努了努嘴,快要笑出来似的。她比惠美子高两、三公分,穿着一件薄薄的春秋季外套,身体的线条非常优美。确实是个美人儿,可是心地不善、让人讨厌,惠美子下了断语。惠美子的第一印象居然不可思议地正确!藏书网
事先已从两位前辈那儿知道了屋子的样貌,所以也就没觉得有什么让人惊奇的东西。白色的墙上挂着一幅风景画,画中是一条正在飘雪的街道。这不可能是犹多利洛的真迹,肯定只是复制的膺品而已。画的左下角写着一行法文:蒙马利特的萨库雷。库鲁寺和考特恩街。
屋里有两扇窗,就像夹着那副画似的。每扇窗前都挂着紫色的天鹅绒窗帘。离右边的窗前一点,铺设着红色纤维毛毯的地板上,摆有一张大型的写字桌和一把椅子。一眼望去,桌子的表面现出许多木纹理,无须再凑近去瞧,也能知道桌面涂着梅拉敏合成树脂。
“已经过了七点十五分了!请赶快接受测试吧。”女人的语气略有些慌张,她从放在桌子一端的皮包中拿出了一本大开面的记录纸和一支蓝、红圆珠笔。
“林先生他们的题目你知道吗?”
“听他们说了。林一是开方题、江田岛是立方题。我的数学很差,所以碰到难一些的问题就只好瞪眼啦。”
“我也很差哦。”女人开怀地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也是唯一的一次。
“给你出个能轻松搞定的题吧。计算pi的值。小数点以下,一百位也好、两百位也好,总之是越多越好。”
pi的近似值是3.1415……如此无限地继续下去,连一向讨厌数学的惠美子也知道!原来是这样啊,小学生都能做的、极其简单的除法运算嘛!
“不过即使你算出的位数再多,如果当中有错误的话,可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这就是所谓的考验你的注意力和耐心,毫无差错地完成任务是很重要的哦!”
女人给惠美子打气,并说好十点整她会回来,这期间绝对不允许走出房间半步,然后她就走了。
第04节
我又追要了一杯马蒂尼,然后点上一支烟吸起来。这座酒吧远离银座的中心区,很少有宾客满座的时候,不过单人座位和包箱十之八九都有人坐。污浊的空气中烟雾缭绕,从四处阴暗的吧桌传来了女服务生和男人们压抑着的窃窃私语。
“那么,后来怎么样了?”
补完妆的久子越发显得倩丽。将久子抱上膝藏书网头,为她轻唱童谣,似乎还只是两三年前的事。不过女孩子确实成熟得早。我这么想着,等待久子重新入席。
“也没什么其他的怪事了。到了预定时间,那个女人开门进来了。支付了五千日元后,两人约定第二天晚上再进行一次测试。然后就用车把惠美子送了回去。”
“这么说来,既不有趣,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啊。”
“还有下文呢!啊,我的肚子又有点饿了。再请我吃点东西吧,拉面也行!”
久子可怜兮兮地“哀求”我。被她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有些腹中空空了。于是我介绍久子去了附近的一家寿司店。坐定以后,最先登场的则是金枪鱼刺身和鲍鱼,一边吃着小菜我一边听久子把故事讲完。
一举扫平了六盘寿司,久子的胃袋看来终于恢复了“正常”。久子红嘟嘟的嘴唇贴着番茶杯,呼呼地吹气,心满意足地续述刚才中断的故事。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六的晚上,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惠美子接受完了测试。接着三天后,也就是第二周的星期三晚上,惠美子接到电话,通知说她已经合格了。她还想问得再详细些,对方却说什么事都等见面后再议,并让惠美子第二天上午十点到大森的织田精器工业公司的秘书科去一次,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这个人并不太关心实业界的事情,但也知道织田精器工业公司是精密机器业界的翘楚。公司的社长织田清十郎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记忆中曾在哪本随笔中读到过关于他的事。
“虽称得上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不过要是写起传记来,没准会搞出什么花边新闻来。听说这位社长是个风月老藏书网手,要是把他的经历全写下来,难保不会捅出点搂子。”
“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在约定的时间惠美子去了那,不料那里的人却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编撰个人传记的计划,测试云云更是不可能的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所以根本就不理睬惠美子他们。”
“这家公司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啊,所以林和江田岛他们也很生气,而且措辞强硬。这时秘书科的课长出现了,说他们的社长已经75岁了,所谓的七十岁大寿都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啦!”
“这么说,织田精器这一方并没有说假话喽?”
“好像是的。本来要出传记的,忽然中途计划改变的话,如果能立个交通费或是其他什么名目补偿给惠美子他们一点钱,那么看在钱的份上他们也许就忍了。像这样的大公司,五万十万的还不是九牛一毛?应该不会吝啬到要说谎话的地步吧。”
久子说的不错。但如果是这样,那么所谓的测试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的心里顷刻间涌起了好几个疑团。久子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神色的变化。啊不,她肯定从一开始就在等待这一刻呢!正想着,久子又开口了:
“喂,我说得没错吧!是不是想把这个故事构思成小说啦?”
“先等一下。那位惠美子小姐的家里有没有男仆什么的?”
“是裤子的膝部非常肮脏、破旧的男仆吧!”久子像是看破了我的心思,嘻嘻地笑起来。笑的时候,还露出了洁白可爱的犬齿,我们家的侄女可真是个美人呢!
“真不巧呢。惠美子在广岛的家里倒是有男仆的,可是在东京,她只是寄宿在当普通职员的叔叔家里。”
“哦……”
正如久子所意识到的,从这个故事,不禁会令人联想起柯南道尔的《红发会》中的那件奇妙的案子。检测耐心和注意力云云,以此为借口,让应征者去计算什么pi值、平方根、立方根;让应征者一个人留在室内做一些简单得不可思议的记录工作……所有这些不都与《红发会》极其相似吗?恐怕那个女人熟知柯南道尔的这部名篇,并且一定是从中得到了启发,从而策划了一件巧妙的罪案!
只是如此费尽心思,目的又何在呢?任凭怎么思考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事有没有向警方报告?”
“确实有欺诈的行为在里面,不过被害者也捞到了一些好处,所以也就不想惊动警方了。”
“这个女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连身为推理小说作家的叔叔也解不开的谜,问我就更是白搭啦!”久子开玩笑地说,然后忽然表情认真地继续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而已,从这件事的整体来看,不知为什么总显得非常怪异,不是吗?”
“嗯?”
“就是说,现在我们所知道的这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吧!”
“哦……”
“那个女人不会是计划了一件更为惊人的大罪案吧?只是没料想中途出了岔子,不得已才收了手。可以说这是一件未完成的罪案。”
“原来如此,还能从这个角度来思考啊!”这是我没有想到过的一种解释。我直直地注视着久子圆圆的脸庞,心里很佩服她。同时,我却还在思索那些人究竟在图谋些什么,正因为无法知晓,所以不禁有些兴味索然。但是,正如久子所说的那样,这件如同水中捞月的“案件”是不可能转到警察局那里的。
我决定亲自调查此事。一般而言,许多推理小说家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但同是其中一员的我则显得并不那么合群。只是对于这件奇事,我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第05节
第二天,早早地忙完公事,我和三个大学生在学校正门前的咖啡馆碰面。久子则为我们点菜。林比想像的还要胖一些,肥头大耳的样子,看来确是个乐天派。而另一边的江田岛则是细细的线条型,有一张神经质的脸孔,不厌其烦地把垂下的头发捋起似乎是他的癖好。
与修过眉、画着青色眼影的侄女久.99lib.子不同,那个叫惠美子的女孩几乎不施脂粉,一双大大的眼睛使她看起来有着丝毫不逊于久子的美貌。她口齿清晰,与普通的东京人不相上下。
“我想知道那个女人有什么特征?大约有多大年纪了?”
“二十七、八岁吧。”林和江田 岛回答道,然而却立刻被惠美子否定了。
“有三十五岁了吧。男人们的观察力可差多啦!”
“身高呢?”
“穿着中跟的女鞋,大约在一米六十左右吧。”
“体态如何?”
“瘦型,但很结实。”
答话的一般总是惠美子,其余两个男生只有点头附和的份。
“你们觉得自己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我觉得是青梅街道,可这个人却说好像在八王子那一块。”惠美子噘起嘴,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胖男生”。不过,继续追问下去,才知道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确实可靠的证据,只是凭感觉而已。但无论如何,在立川市往前的某个地方这是确信无疑的。
“有没有看过窗外?”
惠美子和林同时摇头。据他们说窗外被铁板一样的东西封着,即使拨开窗帘,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问答的江田岛仰起了他那苍白的脸孔:“我的运气要好一些,看到了窗外的风景。”
“啊!”
“是第二天的时候,我刚进屋,那个女人像是觉得楼下的街道上有什么东西似的,打开窗往外看,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虽然没忘了锁上房间的门,但是窗子就这么开着。我写累的时候,有时也看看窗外调节心情。”
“外面的夜景怎么样?”我急忙问道。
“近眼前有一些建筑物,不过其实我也没有仔细地看清楚。”
“可是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吧?从当时的印象来看,你觉得那地方是青梅呢还是八王子?”
“呃……真是差劲啊。如果有东京塔之类的显眼的标志性建筑就好了……”
“不是说附近有一些建筑物吗?那些楼房有什么特征吗?”
“唉,那个我也说不上来。与其说是大厦,倒不如说更像一些小型的住宅楼。”
又问了好多问题,可是江田岛根本就想不出一点点有参考价值的东西。也难怪,面对条件如此优厚的工作,他一定是在全力以赴地和数字周旋呢!
“总之,只要确切知道了所在地,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也就能查到了。”
我大失所望,目光从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这时江田岛唯唯喏喏、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也许没什么大用……有这么一件事。我曾看到比较远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霓虹灯牌,上面横着有三个粉红色的字母:RNH。那时我正全力应付测试,也没多加留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有些奇怪了。不管是查英文字典、还是德文字典,都找不到RNH这样的词!”
“RNH……确实如此,挺怪的词呢。那块灯牌上只有这三个字吗?”
“不。刚才我说了,正面还有其他一些建筑物,灯牌的其余部分都被挡住了。”江田岛频频地将头发捋起。
“确定是RNH?不会记错字母吗?”我追问道,江田岛眼中略有怯意。
“被你这么一说,倒也……。但是,我想RNH这三个字母是没错的!”
“松代小姐,你是法语专业的吧?在法语里有这样的词吗?”我又转问惠美子。
“如果有的话,多半也是略缩语吧。”惠美子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一本德日小字典,翻了几页后,她摇了摇头,“也没有。”
“我想是江田岛他记错了。德语和法语里都没有这个词,还能是哪种语言呢?”久子断言说。
“就是,既然作为招牌,自然该是一些平常的词啊。不可能是匈牙利语或是芬兰语吧。不过终归是一件值得注意的线索,叔叔就去查查看吧。”我站起身回答道。
第06节
就算不是英语、德语和法语,但也不能排除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的可能性。就算字典里找不到,但知道是在立川附近,那么就很有可能是美洲地方的俗语。
就在第二天,我拜访了同街区一个从南美暂时回国的老人,他立刻就否定了西班牙语的可能性。然后在老人的介绍下,我和一个在巴西长大的年青人见了面,向他问起葡萄牙语的情况,回答仍然是否定的。
因为这点挫折就失望了,可不是我的风格!当我知道武藏野的教会组织里有一个荷兰牧师时,就立刻拜访了他……;此外我还去了赤坂的一家意大利餐馆,一面吃着并不可口的比萨饼,一面和长得胖胖、性格开朗的餐馆主人攀谈。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不得不把战线伸向北欧和东欧了。首先想到的就是俄语,我拿起了电话。我想起,在同为推理小说家的朋友圈里,有一个叫猿山三吉的人,听说他曾经学过俄语。
“唉呀,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是在军队服役那会学的,虽说掌握得快,可忘起来也不慢啊。刚回到日本后,就差不多全忘光了。”
我不置可否,仍然把那个问题抛给了他.99lib.t>,猿山大声地笑起来。因为和猴子有些相似,所以猿山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笔名。此时我仿佛能看到猿山暴出牙齿的笑脸。
“傻了不是,你这个问题!俄语里既没有R字母、也没有N这个字母。”
“真是奇怪的语言啊,这样很不方便吧。”
“不不,俄语中另有相当于R和N的字母。”
连R、N这样的字母都没有,那就不必多费口舌了。又聊了几句关于一些推理界朋友的近况后,我挂断了电话。
既然已亲自出马,如果半途而废的话,总是心有不甘。话虽这么说,但如果是波兰语、芬兰语或是匈牙利语的话,我可就束手无策了。看起来这件案子已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是不是就此放弃的好呢?正在恍惚之间,桌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似乎是在对我说“不”!
“是我,猿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同为推理小说家的猿山,好奇心自然也比常人要大一些,被问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然不能轻易放手。
我大致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猿山越听越兴奋,一等我把话说完,他就迫不急待地叫起来:
“喂喂,这简直就是《红发会》的翻版嘛!而且犯罪的动机完全不知道,实在是一件奇妙的案子啊!现在我也非常感兴趣了,喂喂,求你了,也让我来查查看吧。”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回答说。尽管我有些不甘心,我自己没能解开的问题岂能再交给别人?不过,如果猿山真能帮上一点忙的话,我也就能稍稍地歇口气了。
四天以后,猿山忽然通知我叫上所有的相关藏书网人员,并于晚上六点在新宿车站的西出口广场等他。这也未免太仓促了,不过靠着久子的多方努力,总算是聚齐了众人。大家各怀心事,向夜幕临近的车站广场赶去。
第07节
“坐车的时候不要说话。你们老是说个不停,我一不小心出了事故怎么办!”猿山一句话使得众人哑口无言。我们一直以为会往立川方向而去,却不料车子突然一转向南行进了。然后车子又开过第三京滨国道,大约一小时后进入了地势较高的横浜市内。这是一条可容公共汽车擦身而过的大马路上,占地宽广的西洋式住宅左右林立,时常还能看到教堂、?99lib. 学校之类的建筑物。
“这是什么地方?”车子放慢速度后,有人问道。
“是山手町。刚刚驶过的就是费里斯女子大学。再往前一点,左手处还能看到外国人的墓地。”车子在墓地外停下来,众人都下了车。
猿山不做一句解释,让我们都感到自己好像是在黑暗中被他牵着鼻子走,但也许是因为被他镇静自信的态度所摄,谁也不敢多发一言。
猿山习惯性地弓着背、悄无声息地在前头带路,最后走进了一幢大楼。这是一幢相当高级的住宅楼,配有两座升降式电梯。我们乘上电梯,又来到了房顶。我也好,同行的其他人也好,都不明就里,只能听凭摆布。
“松代小姐和林先生被带到了立川的某幢大楼,而江田岛先生其实是被带到了这里。证据就是江田岛先生看到的霓虹灯。请你们看看斜对面偏右的地方。”
在黑暗中,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右前方凝神望去,真的找到了一块粉红色的霓虹灯牌!
“因为被前面的建筑物挡住,所以只能看到右边的一半。”
不用猿山解释,我自己也察觉了。字非常大,一点也不错,灯牌上确实清晰地闪出了RNH三个字母,正熠熠放光。
“真是一个奇怪的词啊,到底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啊?”
猿山似乎根本就没有理会我的感叹,他刻意细声细气地开始了最后的推演。所谓的名侦探,总是想炫耀一番自己的精彩推理。这不,来了!
“当我在电话里得知了那些奇妙难解的字母时,就想到这也许是位于悬挂在夜空中的灯牌背面所看到的情况。暂且不论其他国家的语言,就俄语而言,确实有翻转180度的R和N这两个字母。而H字母无论正看倒看都没什么不同。但是,在东京郊外不可能看到写着俄语的招牌。不,何止!就算是在银座、新宿这样的市中心也无法想像会有俄语的霓虹灯牌。这时我忽然记起,在横浜市有一家挂着希腊语招牌的酒吧,是专为希腊籍船员服务的。于是我想,既然连希腊语的灯牌都能有,那么有俄语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一到晚上,我就开车在横浜市内到处逛荡,最后终于在马车道的某幢大楼的地下商城里找到了我所想的目标——一家俄罗斯餐馆。这家叫‘亚美尼亚’的餐馆刚开张不久。我爬上房顶一看,果然那里竖着一块写有俄语‘亚美尼亚’的霓虹灯牌。从灯牌的后面望过去,‘尼亚’两字就变成了RNH。”.99lib.t>
“亚美尼亚”用俄语写出来就是“АРМЕНИЯ”。原来如此!我顿感数日以来的种种疑惑全都解消了!
“字母之谜是解开了,那么‘红发’之谜又是什么呢?”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大概你们对东京发生的一些事不太清楚,三月上旬在叶山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和欧美侦探小说里常用的定式相似,被害者是个很有钱的老人,嫌犯则是唯一和被害者有血缘关系的侄女细野和她的丈夫。由于夫妇俩一向挥金如土,最近在经济方面陷入了困境。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这两人杀害了老人,肯定没错!可是,在案发当天的晚上,夫妇两人都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丈夫在横浜的住所创作他的劣质小说,而妻子为了打发时间,拜访了住在隔壁住宅楼的一个熟人,一直聊天到将近十一点。之所以知道丈夫在写小说,是因为屋子的窗帘打开着,从对面——也就是我们前面的这片地方,很容易看得到。夫妇两人的不在场证明就这么确立了。看,在我们眼前的那幢楼,就是那天晚上细野去过的住宅楼。”
隔开植满灌木的庭园,那幢楼伫立在百米之外。在黑夜中无法看清其中的细节,但是既然位于横浜市地价最高的地区,那一定是幢非常奢华的宅邸!
第08节
“我知道江田岛先生看见霓虹灯是在第二天的夜里,即星期四的晚上。于是我就注意到叶山的杀人案也发生在星期四的晚上。至此,可以知道从隔壁住宅楼目击到的屋里的人并不是细野的丈夫,而是这位江田岛先生。而且也不是如江田岛先生所说的,当天晚上,那女人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以至于忘了关上窗帘,而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这么说,我和细野的丈夫长得很相像喽?”过了片刻,江田岛问道,声音似乎略有些发抖。
“大概是的。细野夫妇中的某一个,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了你的样子,很吃惊你和细野长得很像。这一点启发了他们,于是便计划了这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我们可以想像一下,如果只在案发当晚叫出江田岛先生,会显得很不自然,所以就让他星期三也来。但是这样仍然会显得很奇怪,于是他们就把松代小姐和林先生也扯进来了。可是.99lib?每天晚上都把年轻学生带到横浜自己的家里,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他们也怕这地方会被你们查出来。所以他们在离东京约有一小时路程的立川租了一间相似的屋子,你们两个就被带到那里。摆上一套完全相同的家具是件很容易的事,犹多利洛的画又是复制品,再搞一幅也不难。这两个家伙肯定读过柯南道尔的《红发会》啊!”
“谁.99lib.说不是呢,从那里得到启发演了这么一出恶戏!”
“然而,这两人机关算尽,却还是疏忽了一点。那天晚上是那家‘亚美尼亚’餐馆的霓虹灯牌第一次接上电源,然后不幸的是还引起了江田岛先生的注意。”
“名侦探”一本正经地咳嗽起来,停下嘴,似乎想看看周遭反响如何。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他只好再咳嗽一声道:“以上的只是我的推理,推得对不对还得见过细野夫妇后才能知道。他们的家就是我们的脚下。”
“可是,如果他们丧心病狂起来的话……”
“不用担心,我已叫来了一个和我相识的警察。”猿山说着,探起身打开从怀里摸出来的手电。我们看到一个男子站在马路的对面,他正点起打火机向香烟的前端伸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