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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升》


 蜘蛛

谭蜚用力张开酸涨的双眼，俄而左臂的剧痛便夺去了他所有的精神。
终于随着大量清冷的空气被胸腔吸入，箕坐在地上的谭蜚开始有了些精神来观察自身的状态和周围的环境。
但是，这是哪里？
碎玻璃般刺得大脑隐隐作痛的记忆，与原本自己截然不同的身躯，耳边细碎但清晰的虫鸣，山林间密集的树木，远方重叠的山峦，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你穿越了。
谭蜚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环境，果然，头痛缓解了很多。
随之，他注意到了自己的身后，原来，他正好位于山谷中一处山洞的洞口。
疼痛完全消失了，谭蜚用力扶着粗糙的山壁站了起来，借助月光，打量着山洞内部。
此地虽然是个洞穴，但布局却像个简陋的书房。不过似乎已经许久无人洒扫了，空气里都飘着腐败的气息。一束月光从洞口斜斜射入，正好映在谭蜚脚下，无数细小尘土在光柱之中上下纷飞。
站在洞口稍微适应了一下里面不明的味道，谭蜚便缓步走了进去。
刚进去，他首先就被对面一个几乎占据了室内三分之一空间的木架吸引了目光，上面铺满了灰尘，似乎倒着几本书。
书架前是一张长几，高不过膝，长不过半丈，宽约三尺，同样覆满灰尘。引人注目的是台面上摆着一颗被某种丝织品包裹的紫色巨蛋！
那颗卵大约有两尺高，一尺粗，上细下粗，像个巨大的紫色鸡蛋，只是表面看起来很薄，还有一些分布不一的细密呼吸孔。下面的丝质物则呈淡金色，堆叠了几层的状态下都几乎和长几的宽度一样了。
于是看过许多高级网络小说的谭蜚以为自己的梦想真的要实现了。
拿到避世高人传承，孵化出神级灵兽，进入大山深处剪除肆虐山村已久的妖魔，在村里乡亲的殷切期盼下闯荡江湖。恣意江湖时，发现自己自己身体的原主人多年前去世的双亲竟是皇族太子和修仙世家嫡女，他们为了爱情私奔到小山村厮守，最终生下了自己，最终还是为世俗所害，双双化蝶。而伴随着从不间断的奇遇和反派角色的送头送宝物，自己的境界也在勤奋修行下越来越高。终入陆地神仙之境，一举而灭世间最强世家，了却此身因果。随即一袭白衣破碎虚空，以凡人之躯，登临仙界主宰，一剑斩尽域外天魔，悟得大道。
站在书架前面长几后面，谭蜚嘿嘿傻笑着，双手捧向紫色巨卵，美好的未来即将开始...
剧情到这里都很正常，可是...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它就这样出现在洞口。
这是一只实实在在的蜘蛛，躯体由腹部和胸部组成，一对毒牙，四对节肢，八只眼睛。就连腿上的细小绒毛和青黑色的小眼睛以及毒牙上闪着光的黏液都分外真实。月光映照蜘蛛而投在谭蜚下半身的阴影也确认了这一点。
但是，它是在是太大了。仅高度就超过了谭蜚的小腿，算上腿，长度差不多到了半丈。
十目相对，他和它都默契地没有动作。
可能是第一次见胆子这么大的窃蛋小贼，巨蛛身躯微微上下伏动，气得浑身发抖，大晚上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噢，蜘蛛不是恒温动物啊，那没事了。
回过头来，仿佛人鱼公主捧着水晶球一般捧着蜘蛛卵的谭蜚又陷入了思考。
毫无疑问，只要双手离开这颗蛋，蜘蛛绝对会做出攻击。而且徒手肯定是干不过这只遍体绒毛的家伙的，只能借助外物了。
谭蜚只能尽力转动着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木的脖颈，寻找可用之物。
但桌上除了这颗蛋，余下之物全都覆满尘土，难以辨明形状。
等等！这是...一把刀！
尽力让上身保持貌似僵直的状态，谭蜚缓缓拧身，巨蛛八颗大小不一的眼睛也随之而动。
由于身体的高度兴奋，转身时他的骨骼似乎都摩擦出了“吱吱”的声音。
终于，现在勉强变成了身躯侧向巨蛛。
深吸一口气，谭蜚将手中巨卵甩向巨蛛，随即右手抓向案上刀柄，左手握鞘，拔刀，附身，前跃；巨蛛却八目微动，无视飞来的卵，八条节肢急速蹬地，足下生烟，向谭蜚飞扑而去。
却只见空气中仿佛有一片银色月光徐徐铺开，又犹如一幅上等丝绸扇面缓缓而展；巨蛛则像是太过贪婪氧气而被冻在湖面的鱼儿一般，停滞其中。
此刻，只有灰尘在空气中游动。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谭蜚双手握住刀柄，缓缓地将长刀从巨蛛胸腹连接处抽了出来，刀刃却仿佛刚出鞘一般，崭新的连灰尘都没有沾染，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脏已经快速跳动到有些刺痛，几乎快要痉挛了。
倚靠桌边休息了许久，他才从浑身发冷、过度兴奋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目光打向地面，那颗紫色巨蛋已经破开了，果然，乳白色浆液里面是一团尚未成型的小蜘蛛。不知道是它父亲还是母亲则横尸在旁，躯体几乎被胸腹之间的伤口分割成了两段，只剩一层甲壳相连。节肢上的青紫色细小绒毛依旧纤毫毕现。
终于可以好好搜寻一下这里了。
麻布上衣发挥了作用，本来就很破旧的它付出了太多。
用两个布团堵住鼻孔后，谭蜚光着膀子，将上衣束成一条，发泄般胡乱挥舞甩动了起来。
山洞内尘土轻舞飞扬，洞口月光映照其中，淋漓洒脱，光影迷幻，似公孙挥剑，如仙人起舞。
当然，这只是谭蜚眼中的自己。
好不容易掸飞掉架子上和桌面的灰尘，他的心情却不像刚才那么美丽了。
除了曾经放着那颗蛋的丝织物之外，似乎手中这把刀就是长桌上唯一的东西了。后面的架子上更是空空如也，灰尘里只有几沓空白草纸，就连放在最下面的都开始掉渣了，擦屁股都不好使。
谭蜚只能同样将那唯二的收获——金色丝状物束成了一条，然后绕到了腰上，权当成了第二条裤带。
拄着归鞘的长刀出去前，不甘心的他又仔细搜查了一遍这个小小的洞穴。
果然，不应该再次伤害自己心灵的。
躺在床上，算得上是死而复生的谭蜚却很不高兴。
谭飞，石坊县东山村人士，十六岁，男，孤儿。父亲于进山打猎时坠崖身亡，母亲则死于难产，因此自幼由村长抚养长大。去年刚在村民的帮助下重新翻盖了一遍自家的两间砖房，手里还握着数目不大的一笔娶媳妇基金。
这就是谭飞的背景了。
其实用正常眼光来看，谭飞身体不错，甚至可以说健壮，没有负债，没有婚约，孤儿开局，还有一笔启动资金，又有什么能不满意的呢？
因为谭蜚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要是世上的事情都能够简单些该多好啊~~~
他刚刚拿到的那把刀，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父亲的佩刀。
一把早已被他埋到了墓里的刀。


 新生

清晨的空气总是冰冷潮湿的。
谭蜚走在一条几乎被杂草重新占领了的荒径之中，繁密草叶上的露珠也随着摩擦碎在了他的裤腿上，手中那把新得到的长刀正烦躁地挥舞着以斩开这些阻碍。虽然作用不大，但总算是能勉强前行。
埋头奋力前进的谭蜚突然感觉前方一亮，抬头一看，果然到了。
他大跨步地走出野草地包围，用力在原地蹦了几下，将裤腿上的水珠抖落了下来。
环顾眼前，这里正是谭飞父母的合葬墓。
这片墓地原本是一小片荒滩。可能是由于土质的原因，这里很少有野草生长，又正好在向阳的山坡上，位置算是比较不错了。谭飞还是相当感激村长把这片地分给自己家的。
不过这里虽说是墓地，但也就是一个坟包罢了，连石碑都没有立，只有一个小小的石头香炉和几片被石块压着的未烧尽的黄纸维持着逝者和生人之间的联系。
正是太阳初升之时，虽然还有些许水汽残留的寒意，但在日光的照射下，空气已经开始微微有些发暖了。
站在坟前，谭蜚仿佛感受了什么，但又好像只是他自己突然的情绪。
绕坟仔细走了一圈，和记忆中上次祭拜时的样子没什么差别，只是周围的野草更加繁茂罢了。这让他愈发不解，但也只是清理掉了新生的杂草，让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谭蜚便鞠了三个躬，转身离去了。
回到家里，换了一身干爽些的麻布衣服，谭蜚又一次感受到了刚刚的那种情绪。
但与刚刚不同的是，他明确的触摸到了这股情绪的构成。
是生死之间的惊悸，是死而复生的狂喜，是对未知的迷茫，是对强敌的恐惧，以及对故人的思念和对这具身体原来主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种种一切积压的思绪堆积混杂在一起，伴随着昨夜睡眠的不足，谭蜚昏昏沉沉的躺在了床上，再次进入了梦乡。
他梦到了自己身穿粗布短打，格格不入的在现代楼宇中行走交流、高谈阔论，人们却对他的衣着习以为常；又梦到了自己西装革履，跟着另一位成年男子在山林中穿行，树枝荆棘划过，他的衣服却毫发无损。
开始时还像河流相交，泾渭分明；但逐渐的，犹如菟丝子寄生在植株上，缠绕蔓延，谭蜚感觉自己仿佛要失去什么，又像要多了些什么。他看到了一团光在黑暗中崩裂，化作漂浮在宇宙中的无数星辰，自己则被围绕在其中。有的星星开始向他靠近，他能感觉到，自己现在很需要它们。
倏然，谭蜚睁开了眼睛。
他抓着床头、大口喘着气坐了起来，又半倚着墙休息了许久，才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这具身体，也就是谭飞，原本残留的记忆受到了刺激，从昨晚看到那把刀再到早上去坟前祭拜，刺激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对谭蜚产生了影响。
好在谭蜚及时醒了过来，也算是阴差阳错，谭飞的残留影响已经完全消散，梦中那种人格被他人影响的感觉消失了。犹如同步率从之前的百分之五十上升到了现在的百分之百，完成了对身体的完全掌控。
他闻到了木头被阳光照射产生的气息，摸了透过窗棂吹在指尖的微风，看到了木桌上流水般的纹路和扭结的疤瘤，以及，感受到了左臂内侧的微微刺痛。
谭蜚低下头，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刺痛的位置，大约在手腕脉搏处向内三寸，有两个已经消肿的相邻伤口，只是微微发白，但是伤口周围还可以隐约看到沾着一些极短的紫色细毛。
谭飞昨晚就已经死了。
清理完伤口，谭蜚坐在门口又开始了思考，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想，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肚子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该做饭了。
谭蜚首先从外屋已经有些开裂的粗瓷缸里取了小半碗米，找个陶盆取了门前小溪里的活水淘洗两遍，然后接着用清水把米泡了起来。泡着米的同时去厨房准备烧火，话说虽然两间砖房重建了，但是院子里的厨房和茅厕还是原来的土坯房。
将艾绒垫在火镰之上，用力将燧石向下敲击，闪烁之间，火花就这样产生了。将米下锅后不能走，谭蜚还在坐在灶前呼哧呼哧地拉风箱，一根根地添柴火。
灶膛内噼啪燃烧的木头映得他的脸庞都有些发红，像红苹果一样红，像花儿一样红，像正午的太阳一样红。没有比这更有生活情调和趣味的事情了，真好啊，可能这就是向往的生活吧。
历经辛苦，白粥终于做好了。在施满黑色釉的粗瓷大碗的映照之下，白粥竟显得分外可口，每一粒米都如同一颗极品羊脂玉籽料，周身泛着油脂般的光泽，颗颗饱满，粒粒分明；汤水更是如此，仿佛米中所有的精华都融入了进去，表面已经泛起一层油脂般的光泽。米香扑鼻，色如白玉，入口即化，不可不谓一锅好粥。
用一碟老咸菜佐完了一锅粥，抱着肚子的谭蜚完全恢复了精力，简直是状态饱满，炯炯有神。
借着刚喝完粥的精气神，谭蜚好好把家里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通。说是收拾卫生，其实主要是看一下家里还有什么东西，然后好制定自己的发展方向之类的。
翻来翻去，总共就翻出来几块碎银子，三四吊钱，还有一些铜板，加起来也就二三两的样子。除此之外，看起来值点钱的也就昨天拿回来的那把刀和那片金色蛛丝网了。剩余的锅碗瓢盆，耙子斧头，林林总总加起来可能也就一二百个铜板了。
就这二三两银子，紧一紧都能娶一门亲了。
虽然钱不多，但未来总是光明的，谭蜚自认为凭借自己现代人的头脑和知识，一定可以在这个或者是异界或者随便是哪里的地方混出个人样来的。
将杂物又一件一件收拾规整，所有的钱仔细揣进怀里，锁上大门。谭蜚头也不回地朝着村长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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