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破夜杀》 第一章选拔开始! 千祭三百九十四幻一月二十三,曌域大统领太元妙临胞妹太元妙音在其府中身染重病,不治而亡。 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传遍全域五城。 三个月后。 “咳咳,咳咳。” 咳嗽声从上方传来,绵力地往四面八方渗透。霎时云卷云幻,遮天蔽日,狂风四起。众人双目紧闭,手格挡在额前护住面门。狂风一阵一阵击来,脚下沙石滚擦,一点一点竟将人吹得直往后退。 好一会儿,风止住了,人也站定。只这一下,立马显出各人差距来。 山脚下一众还在原地,孩子缩着头被护在长者怀里。这些是前来求学的名门望族,个个自恃功高不俗,前一刻都洋洋得意,仰着鼻子哼气,现下脸上惊疑不定,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群人之后,另一些出身平凡没有功力的齐齐被吹到数十米开外,惊疑不定地颤着心肝敬畏地往高处望去。 黄沙拉开一条细密的河流,如同在两群人之间隔开了一道屏障。 这是有史以来梵昆山界最热闹的一天,刚刚还吵吵嚷嚷的人群这时都静默着。抬头看去,梵昆山脉高耸入云,山体绿意盎然,释放出澎湃的生机灵气,清爽怡人;迷雾缭缭萦绕,承下一揽阳光,如梦似幻。 山腰云雾间立住两人,一个散着长长的银发,裹了件单薄的长衣,用腰间一条白绳漫不经心地束着,以扇掩面,低垂着眸子,一直咳嗽不停;另一人只穿了条黑色长裤,上身精光,袒露着完美的肌肉线条,负手而立。此时他面容严肃,眉头越皱越深,眼神向下扫视一番,颇不耐烦地张口。 “我宣布,天一修院首届学子选拔,正式开始!” 话音掷地有声,闻言,山脚下戴着银色面具的护守有序地出来维护秩序,孩子们登记完毕后被带到入山口,山口处放着长条方桌,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工具,榔头、锤子、绳子、匕首……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桌后石台上长袍老者负手而立,“每人可从这桌上至多挑选一件器具。” 有孩子仰头大声问:“至多挑选一件,是不是也可以不用选?” 长袍老者循声望去,瞥了眼他腰间的长剑,“可以不选,你们当中有武器的,也至多保留一件。” 他眯了眯眼,“不要想着耍小聪明,你们不会被检查,但一旦被发现了,直接驱逐出山!” 一股寒意升起,下面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孩子们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说话。他满意点点头,朝身后招了招手,入口处拦作一排的银面护守随即散开,露出几条裸露黄土和山石的小道,蜿蜒着往上攀升,消失在丛密的林木中。 几个自己有武器,或者不屑使用器具的,从其他交头接耳的孩子身边气宇轩昂地走过,挺胸大步向前,率先踏入了梵昆山界。其他人见状也赶紧挑选了心仪的器具紧随其后,生怕落了下风。 山下的人三五一伙,聚在一处说话。随着最后一个孩子的背影也消失在山腰,夜晚终于占领了整片天空,也带来了不寐的黑暗。 “瞧这黑灯瞎火的,你说一个不小心,这孩子们要是摔了一跤,滚落山崖那还了得!” “你听!这山上豺狼虎豹可不少,咦~”那人打了个寒颤,“可从来没人敢在晚上上山。” “别说上山了,梵昆山可是禁地,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来,我就是在这儿坐一宿也乐意。” “我可听说,这是算在考核里的,说不准还从那边找了好些猛兽过来。” “这会不会太过残忍了,毕竟都是不满十岁的娃娃们。” “我倒是觉得不用担心他们的生命安全,天一的人可都不是傻子,这些孩子很多非富即贵,哪能让他们伤着。” “说的也是,上个学把命搭上也太不值了。” “你哭什么?”在“分界线”前面坐在软垫上的男人皱着眉朝一旁抽泣的夫人怒道,“这是什么地方,不嫌丢人现眼!” “我丢人?我怎么丢人了?”那妇人红着眼瞪大眼睛嚷道,“上去的是我的儿子,他何曾到过这偏荒之地爬过那么陡峭的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啊,你这狠心的人,还签什么生死状,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把这儿闹得天翻地覆……” “刘明夫人,”不远处一个男人把目光从化为黑团的山体上收回来,皱着眉看向她,“凝岚、翡晶地僻寒峭,不及暄旸天择之地,既然如此,您又何苦迢迢此行,屈尊在此!” 他身侧的女子嗤笑一声,为他拢了拢胸前的云锦袄襟,偏过头来扬起嘴角,“夫人您放心,想必令郎才姿卓绝,恐怕梵昆山也留不住这等才郎儿,定会平安归来与您一同归乡的。” 钟灵话中有话,软座上的男人牵了牵嘴角,一手撑地,腾跃而起,灰色长襟暗纹流转,他走上前向两人抱拳施礼,“失礼了。” “你们什么意思……” “还不住口!”他大喝一声,他双目一瞪,拉住妻子朝远处走开。 钟灵瞧那两人气鼓鼓地去了,噗嗤笑出声来,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同他们置什么气。” 韩振楠一把揽过娇妻,“看不惯他们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谅你是谁,也敢在梵昆山闹事?” 钟灵一双美眸看向漆黑一片的山体,“也不知那孩子如何了。” “放心吧,他没问题的。” 此时山腰处,林珍停下来喘着粗气,双腿如同被灌了铅,沉重地拔不起来。他长出了口气,看向旁边的林宝。 “妹妹,还走得动吗?”林珍往手上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她光着的有些冰冷的胳膊。 “我……我还好。” “别撑了,你最怕黑了,我们坐下休息会吧。”借着朦胧的月光,林珍心疼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 他瞧了眼山下,已升起了一堆堆篝火,从林间透过一星半点的光芒。他从侧囊里掏出火折子,强有劲地吹了口气,火星立刻窜出温暖的火焰,左右摇摆地晃动。他递到林宝面前。 “哥!” “快,说两句好听的来听听。这可是你哥特地带上的。” 林宝扑到他身上撒娇,“哥哥真好,嘿嘿嘿。” “你哥帅不帅?”他朝她挑了挑眉。 林宝咧嘴朝他笑,却见林珍双目一冷,抱着她向侧面翻滚而去。侧目一看,一只花豹闪着绿眼,甩着有力的尾巴跳到了之前两人靠着的大石上。 林宝大喝一声,抽出火蛇鞭,做出防御姿势,“哥,愣着干嘛,你的火尚剑呢?快攻击它呀。” “我……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带火折子,我可是交了我的剑出去。” 林宝真不知该说什么好,翻了个白眼,“那你便躲起来吧。” 这花豹尚年幼,见林宝架势十足,俯下身子,发出低吼,却不敢率先攻击。林宝见它倒是小猫样,也不畏惧,大喝一声,扬起鞭子冲了上去。林珍见状,心下着急,一边捡起石子翻手朝那花豹眼睛掷去,一边赶紧追上妹妹,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小花豹突然压住前扑的态势,急急地落到地上,硬生生地改变了进攻方向,向侧面窜去,腹部被石子击中,它吃痛地咧牙吼叫。 把挥出去的手往回拉,林宝控制火云鞭向侧面抽击。小花豹一停一顿躲过攻击,向左向右蛇形曲折再次扑来。 林宝打不到它,两者距离越来越近,她不得不向空地退开来保持距离,一旦被近身就会陷入被动的劣势一方。 林珍心里着急,石子打在花豹身上,痛是痛,可是也成功激怒了对方,使得对方的速度更是提高了一倍。 他四下望去,灵机一动,这不到处是天然的武器嘛。找了一株粗大的黄荆,压住枝干用力往下一折,猛地一拽,三下五除二地剥光枝干上的分枝和花叶,执住粗的一头向前一挥,枝干发出破空凌厉的呼啸,以极好的韧性晃动着枝尖。 “妹妹别怕,我这就来帮你。”林珍大喜,极为满意这衬手的新武器。 这边林宝和花豹追追赶赶,累得直喘大气,光溜溜的胳膊上被火蛇鞭抽起了一条条红痕,心下懊恼,这没被猛兽得逞,倒是自己学艺不精,自作自受了。 林珍追上来,侧身站在后面偷袭,手里木枝使得呼呼凌啸,抽击在花豹屁股上。花豹吃痛,一个转身恶狠狠地看着林珍,扬爪朝他扑来。林珍一手使剑,一手背在背后,脚下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后退,手里木剑游刃有余地照着他的挥动抽击在小花豹脸上、爪上,腹上。 几个回合下来,花豹扑不到人却浑身挨打疼痛,目光犹豫地看着两人,然后一闪身窜进树丛里逃走了。 “耶!太棒了,我们赢了,哥,你太厉害了!”林宝手舞足蹈地跑过来,朝着林珍比了个大拇指。 “那是自然,”林珍揉了揉鼻子,“我这剑啊,可是听话得很,我让它往哪儿走它往哪去,不像有些人,敌人毫发无损,倒把自己伤得像小花猫一样。”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吗?”林宝两手叉腰,瞪圆了眼睛。 “我可没这么说啊,”林珍晃着手里的木枝往前走开,小声嘀咕,“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呀——”林宝挥起鞭子,大叫着向林珍冲去。 “救命啊,林宝要杀亲哥哥啦,天理何在啊——” 快到山顶的时候,钟宥翰拉住手边的藤蔓止住下滑之势,朝身后一看,退无可退。往旁侧一跃,背靠大树大口喘息,露出一个苦笑。 “运气不会这么好吧,百年一出的黑蓝虎倒是让自己给遇上了。” 他已经听到了低沉的咆哮,眼角瞥到黑影正在慢慢逼近。 四周全是直径超过一米的青冈树,自己体型小,在青冈林里躲避转移是有利的,目前所处的地方海拔应该在1900米左右,如果能解决这只黑蓝虎,往上应该不会再遇到**烦,这样日出前就能到达山顶。 钟宥翰打了个哆嗦,朝手上哈了口热气,越往上气温骤降,寒气直入肌骨。紧了紧云锦袄的交领,几息之间,他已经根据自己的境况想好了对策。 从地上拾起木棍,从腰间拔剑而出,近战是在所难免的。他把木棍和长剑贴着前臂反握住,闪身朝追来的黑蓝虎迎去。 黑蓝虎通体浅黑略带灰蓝色,间夹着深黑色条纹披星戴月而来,张开大口,搭起前爪腾空前扑,钟宥翰扬手上格,稳住身形,借贴身的木棍挡住利爪,右手从下迅速往上撩起,刺啦一声,剑刃划在了虎身上,然后急急后退,藏进林间。 黑蓝虎咆哮一声,在林子里左右冲撞。 对付一只幼年虎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难点在于他既要伤它将其逼退,又要控制好力度,伤口不能太深,万万下不得死手。钟宥翰真是哭笑不得,这只黑蓝虎要是死了,别说进天一了,不把自己生吞活剥了才怪。 近身格挡、寻找空隙、出剑、左右闪躲,几次下来,黑蓝虎身上已经有了好几道细长的口子,虽然伤口表浅不见血,疼痛却是一阵阵袭来。黑蓝虎仰天大啸,准备发起下一轮攻击。 正当钟宥翰准备再次袭击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黑蓝虎顿住了高高抬起的上身,泻下气势落回地上,用它琥珀色的眸子幽幽地望了一眼,转身跑开消失在青冈林深处。 钟宥翰还举着手里的武器,一时间不知这是不是迷惑术。在林子里等了片刻,偶尔听闻几声虫鸣鸟叫,不见有异动,他卸下警惕,终于长舒了口气,继续往山顶进发。 第二章惨烈的考验,选拔完毕! 第二章 惨烈的考验,选拔完毕! “这是什么?” “郁菲,小心!”姒君扬一把推开姚郁菲,自己向旁侧跃开。 一只身披黑羽,头顶巨冠,脚踩利刃的巨鸟奔腾而来。它向姒君扬转来,一跃而起,顶出黑绿色的角质冠向她砸去。一击不成,又伸出三趾利爪,直朝面门抓来。姒君扬胆战心惊,仓皇逃窜。那巨鸟一爪落空,抓在了树干上,留下一道深长的沟壑。 这边姚郁菲逃到树上,垂下早前系在身上的绳子,“君扬,快,快上来。” 她刚抓到绳子,巨鸟已从后面又追了过来,“不行啊,这家伙不仅跳得高,速度快,而且头冠刚硬,爪似利刃,躲到树上也不是个办法。” 刚说完,巨鸟已经朝她扑来了,她赶紧朝巨鸟跑去,立马蹲下身扑到地上。那巨鸟跳得太高,越过她落到后方。 “君扬,它脖子这么长,我们用绳子把它吊起来吧。” “好,试试!” “你要怎么做?” 姒君扬没说话,她把绳子绕在小臂上缠了几圈,凝重地看着朝她横扫而来的鸟头。 “噗——”姒君扬被扫到数米之外,落到地上喷出一口血雾。 “君扬!”姚郁菲抓紧绳子,险些被拉下树去。 “我没事,再来!”她朝她看了一眼。 鸟头再一次袭来,姒君扬在碰撞前一瞬侧身抱住它的脖子,将绳子缠绕在上面,实实地围了好几圈,打上死结。 “快,它要跑了!郁菲,就是现在!” 姚郁菲心领神会,在树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纵身一跃往下跳,手里的绳子摩擦着树枝向下滑,另一边巨鸟晃着脑袋想把姒君扬摔下来,却被一扯直往后退。 “不行啊,它太重了。” 姒君扬跟着巨鸟被拉到树下,“我跳过来,你拉住我。” 等到绳子晃到两人的最短距离,姒君扬踩在鸟脖子上往后一蹬飞跃出去,一手抓住姚郁菲的手,一手抓住垂下来的绳子。巨鸟果真被吊起来了,在空中挣着腿扭动。 她俩绕着两头把绳子打了个结实的死结,姒君扬松开绳子跳到地上。 “君扬,太高了。”姚郁菲往下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又握紧了绳子。 “你只管跳,我接住你。”姒君扬在下面张开双臂。 姚郁菲一闭眼,松开了绳子。 “诶哟,你怎么这么重。”接是接住了,两人摔在地上,抱在一起滚作一团,又看着对方的狼狈样相视大笑起来。 此时在山的另一边。 “啊!”安颜明若尖叫一声,吓得一把抱住树干,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落叶里窸窣爬行的长条黑影。她屏住呼吸,寒冷和饥饿让她有些发晕,等到那条大蛇爬到远处不见影儿了,她才从树后走出来,朝前面望了望,确认安全后才迈开步子。 她不知道离山顶还有多远,脚下的落叶从阔叶变成了松针,在陡峭的山体上爬行格外耗神,一不小心就会踩着松针滑落山崖。她攀着任何手边可以抓到的植物,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力求稳妥。好在自己从小上树掏鸟下水捉鱼,现下虽然难受,体力倒也还能支撑。 她是晅旸人,从家乡过来时只穿了一件薄纱的交襟长裙,白日里还能勉力支撑,太阳一下山就冻得瑟瑟发抖。天灰蒙蒙的,是快天明的景象,她朝天望了一眼,只盼着快点日出。 “啊——” “嘘,你叫什么叫,我有那么吓人吗?” 安颜明若定下神来,发现石下坐着的确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脸上还流着泪痕,看见有人来,匆忙用袖子擦了擦。 “你怎么坐这儿啊?”安颜明若小心翼翼朝她靠拢。 “走不动了。” “别坐着了,我扶着你走吧,这附近也不安全,我们离山顶不远了。” “瞧你这样还想登顶呢,我已经在后面了,你比我还慢呢。” 安颜明若看她撇了撇嘴,眨了眨眼,“好吧,那我先走了。” “诶,你过来,我腿被咬伤了,你有手巾吗?” “喏。”安颜明若从腰间掏出一条淡绿色的手巾递给她。 那孩子仰头朝她露出微笑,触到手巾的小手却一转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往前一拉,安颜明若失去重心朝她倒去,只觉得有只手在她胸前狠狠推了一把,她就向后仰去倒在松林地上一路往下滑去滚去。 坐在石下的孩子冷笑一声,“就你这样,还想跟我抢呢。”说完,两步作一步,奋力往山顶爬去。 安颜明若被山石、树干撞得发晕,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只感觉一片天旋地转。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掉落山崖,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眼眶里的泪自行从眼角溢出,安颜明若心里又难受又害怕。 她晃了晃头,扣紧手指嵌进泥土里,企图增大阻力减缓下冲之势。指尖被石砾磨破火辣辣地疼,一咬牙,一边把手插得更深,一边张开双臂试图卡住两旁植木。终于,“咔”地一声,她的左小臂撞击在一棵斜生的松木上,蓦地一下停住。 疼,无边的疼痛从前臂、手掌、腹部、膝盖传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倒吸一口冷气,攀着树干以肘撑地,最后终于脚踩实地,跪坐在树下放声大哭。 姜越槐衣无聊地坐在山顶的石堆上,托腮看着一个个小孩一身狼狈地从山缘处露出小脑袋,然后是上身、下肢,最后登上山顶。 这会儿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顶上了,姜越槐衣觉得如果他们不是跟自己一样好运气除了爬了座险峻的山峰外没有遇到其他考验,就是实力太过强悍才能这么早到达山顶。 一个看上去很奶萌的小男孩出现在山顶,一旁的人赶紧把他领到一旁检查身体。这么小的孩子也能通过考验?还是跟自己一样也没遇到考验?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小腿受伤的男孩,撑着一根枯枝一瘸一拐地走上来,被领到一旁治疗。 姜越槐衣看着远天逐渐晕染开来的彩霞,有大人在张罗大家用餐。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景色了! 快到日中的时候,安颜明若终于最后一个到达山顶。穿过最后一个陡坡的时候,她看见自己浅绿的手巾遗落在腐烂的枯叶上,上面有斑斑血迹,不远处几缕衣料和一只断臂血淋林地挂在树枝上。她只瞥了一眼,咬着牙面无表情地用手肘爬到了山顶。 审核的人向一旁示意,立即有人把她抬到一旁包扎治疗,一双手轻柔地按压在她的伤口上,一股暖意随之传来向四周扩散,然后她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姜越槐衣看着那身血淋淋的衣裙,觉得不忍,不禁多看了那女孩两眼,肉嘟嘟的脸上粘着泥土和擦痕,双眼紧闭,真让人心生怜惜。 白袍老者抚了抚花白的胡子,满意地看着顶台上的众人,“首先我要恭喜你们,你们诸位都是出色的、优秀的孩子,有韧性、有耐力、有智谋、有胆识,克服重重困难站到这儿,总之,恭喜你们成为天一首届学子,这是荣耀的,史无前例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静!”他扫视一圈,“接下来的时间护守会带你们到自己的居室休息,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立在两旁的银面走上前来列为两排,一人扛起地上的安颜明若,一行人朝着北面走去,孩子们赶紧跟上去,默默地走在后面。 本来以为上了山就能尽快到屋子里休息整顿,但现在大家走了快半个小时,从刚爬上去的山顶又到了另一座山峰。周摩林拖着腿,低头看见包扎的绷带上渗出了红色。 之前没有留意,现在行途中仔细一看,梵昆山系气势磅礴、延绵不绝,如一片平静又汹涌的绿色波涛向远边天际奔流而去,无声胜有声,那磅礴的气势如一锤重击让人从头顶的发丝到脚底的皮肤都因深深的震撼而发出惊叹。偏在这样的宏伟里又细细密密地揉进了祥宁,恬静的意蕴通过呼吸、皮肤一丝一丝地渗进机体,让人心下平和安宁,只觉岁月静好。 所有人都慢下步子,深深地吸入灵气,缓缓吞吐,自发从心底里升起最虔诚的敬意。 又半个时辰后,爬过又一座山峰,走进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银面终于停下来脚步。 为首的银面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示意已经到了目的地。 “啊?”大家都有些发懵。 “这儿黑魆魆的,还都是树,那我们住哪儿?”一个男孩仰起肉嘟嘟的脸蛋,撅起嘴不满地打量着四周。 银面扬起手,朝天上一指,又指了指树上的绳梯。一句话没说,带着其他人几个闪身,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孩子们四散开来找绳梯,没抢到近处的继续往深处找。沿着绳梯爬上树,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树枝繁盛相错,交织成网,光线都被拦截在上层,偶有几缕筛过投下碎碎光阴,成了树下的小光斑。这树不似寻常树,生得不偏不倚,通体漆黑如墨,分枝层层密密,质地坚韧不曲,走在树枝上如同脚踩实地。一棵棵树枝相接,云雾几缕,相互沟通联系,一间间木屋分布其上,宛若云上幻城。 “诶,君扬,等等,”姬承叫住了正迈开腿往前走的姒君扬,指了指被放到地上的安颜明若,“我们不太方便,还劳烦你们帮忙把她送到房里。” 姒君扬看了看姬承,又看了看钟宥翰,和姚郁菲对视一眼,“还不过来帮我!” 姚郁菲“哦”了一声,赶紧跑过来和姒君扬从两边架起安颜明若送进了最近的空屋里。 太累了,看到屋舍又惊又喜,大家推开门找到铺好的床倒头就睡着了。 是啊,折腾了两天一夜,这些在家里本就娇生惯养的孩童的确是累了,纵然风景美不胜收,哪又敌得过一个劲儿上涌的瞌睡虫!身心一下子全松懈下来,云中居的众人都进入了沉沉的睡梦。 山脚下等候的大人们在日中时分收到了告知函,几具被白布遮盖的遗体也被银面抬下山来。拆开告知函,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更有几家悲痛。哭着的人奔去辨认自家孩子的遗体,喊叫着要上山讨要说法被银面严词劝退,看着这一幕的人在庆幸也在担忧,原来签下的生死状不是装装样子,可即使进入了天一,后面的日子孩子会过得怎么样呢。 在这件事情上,恐怕天一的做法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会饱受争议,成为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日落时分,所有人都被清逐出界,梵昆山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第三章入我天一门,筑我天一魂 槐衣是在窗外传来的阵阵鸟鸣声中醒来的,她伸了个懒腰,**出声。全身肌肉还有些酸痛,可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了。 进屋时身心疲惫,沾床倒头就睡,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寝室。他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触手是棉软的床套,下面铺了厚厚一层棉絮。深吸一口气,一股不知名的木香从鼻腔涌进肺脏,舒达全身,不是紫檀也不是沉香,她叫不出名,大有令人心安神宁的功效。 啧啧,她在心里轻叹,这条件,比起家里也毫不逊色。 雕花木窗斜开,有风拂来,微微掀动淡蓝色的纱帘,阳光的影子就在地板上一闪一闪地跃动。木材做墙壁,刷上了一层松脂闪着粼光,木床边立着一个一人高的蔓藤编织的衣柜。 槐衣起身掀开帐纱,光脚踩在木板拼接成的地板上,推开半掩的木门,吱嘎声里看见外间的一套象牙白的桌椅,背后的墙上突出几块木板做成书架,旁边地上有个香炉正飘着一缕轻烟,悠悠升到半空挥散不见。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茶几,放着托盘和陈列在里面的茶壶瓷杯,角落里散乱地堆着几个软垫。 正抬头端详着悬挂在头顶的花纹繁复的萤石,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喊:“集——合——” 林珍猛地睁开眼,抓起红色的皮马褂套在身上,冲出房门才想起自己还在树上,看着脚下盘织交错的木枝吓得不敢下脚。他朝着一旁的木屋大喊:“林宝—林宝—起-床-集-合-了!” 他等了几秒不见有动静,犹犹豫豫地抬起脚,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出跑过去,冲进屋里,揪起呼呼大睡的林宝拖着下了树。林宝一睁眼看见白胡子正吹胡子瞪着自己,吓得睡意全无,默默地躲到了林珍背后。 此时,其他人都已列好队,在秘幽林幽秘的氛围里相互悄悄打量,一个个都一副故作安分等待指令的乖巧样儿,却又藏不住滴溜转的好奇的眼珠子,左右摇头晃脑地打量来打量去。有相熟的,还忍不住悄悄挥起手,一脸雀跃地跟认识的人打招呼。 姜有明轻咳一声:“今天由我带你们到金云顶集合,一路上留心,别怪没提醒你们,梵昆山及其危险,哪怕是在天一界内,也无法完全避免意外发生。要是谁迷了路乱窜,仔细自己的小命。”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以一种威胁的口吻吐出后两个字,然后享受地看着这些小人儿复杂的面部表情,转身走在前面。槐衣跟在队伍里,发现这条路与昨日来时的路线垂直,通往山脉更深一点的地方。 众人又走了许久,现在他们似乎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在这儿的路程都是以峰数计,动辄就以小时就算路程。 上金云顶的时候,跟别处不一样的是,金云顶呈“脚庞腰细头重”的怪异形态,山脚有一个大平台,立着一支直入云霄的旗杆,杆上飘着一面黑灰白三色间杂的旗帜。纤细的半山腰有几处零星的房屋建筑,而越往上爬,直到登顶,却是没有见到什么其他的建筑。 他们没有进到屋子里,而是被领着沿着玉石台阶直接上了顶。 顶部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平台,极目远眺,一望无际。山崖有一块向上突起,裸露的岩石上镌刻着巨大的“天一”二字,陷入山体的条纹灌注了醒目的红。只一眼,所有人都感觉一股浩然恢弘之气填满每一寸胸膛,不由得挺胸抬头,深深吐纳山间灵气。 地面显然经过精心修整,白玉石铺满了整个台面,除了山崖旁一棵斜生的数丈高的万龄松撑着铺开的高高低低的巨大伞盖屹立于山顶,树干上吊着一口敦厚的大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整个顶面开阔无栏,别无他物。 姜有明大阔步朝山顶中心的一众人走去,朝为首的一人微微点头后,退到了一旁。 姬承正和姒君扬、姚郁菲说笑,抬眼一看为首之人一脸微笑,负手而立,立马像泄了气的气球,闭上嘴缩着脖子排在队伍中间。 “欢迎各位成为天一的一份子,”声音传进耳道里令人一震,随即产生一阵眩晕,陷进一种危险的魅惑里不可自拔,“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们的第二个家了,你们将在这里学习成长,我相信八年的朝夕相处会令你们融为整体,成为彼此的家人。” 他抬脚上前两步,勾起嘴角,轻启朱唇,“我是天一修院院首——姬彦。” 林珍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不会吧。” 姬承一手捂住脑门,垂下头叹了口气。 姜越槐衣看着嘴角噙着浅笑的姬彦,若有所思。 安颜明若、刘微然和白渠等人搞不清楚状况,疑惑地看着周围人低头窃窃私语,心里琢磨着这位长相声音俱妖孽的启明可能是何方神圣。 钟宥翰张了张嘴,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幼年时的一面之缘,他至今对姬家主印象深刻,若说有谁能成为这座旷古未闻的修院之首,钟宥翰觉得他当之无愧。 悄悄抬眼打量,乌黑秀逸的长发剪成了精干历练的短发,露出了饱满光洁的额头,鼻梁两侧双眸如星,露出威慈又戏谑的神情,那双眼犀利地一下捕捉到他的目光,姬彦对他扬了扬嘴角,眯眼轻笑。 钟宥翰没由来的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抬手揉了揉鼻尖,摸到一手的汗。 这边姬彦正训着话,布黎以扇掩面,从山缘处飘身而上,身后跟了八个小孩,扶着护栏哼哧哼哧地爬上山来。 姬承朝他点了点头,他就迈着轻飘飘的步子站进了启明之列的末尾。姬承往一侧走去,两手一挥,示意两边的孩子们跟在他身后。 姒君扬一边走,一边推了推姚郁菲,朝身后努了努嘴,“菲菲,那不是那日在半山腰的‘娇美人’嘛。” 姚郁菲偷偷转头往身后瞥了一眼,“什么‘娇美人’,你别胡说。” “好好好,你快别瞪我了,”姒君扬往旁边缩了缩,“这还不认识呢,你就这么喜欢他。” 姚郁菲嘟了嘟嘴,刚想说什么,看见姬承向她转过头来,又赶紧垂下头。 “诶,你知道那些小孩是哪里来的吗?”刘微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前面专心走路的男孩子。 白渠皱了皱眉,急忙整了整衣领,上前两步,和身后那人拉开一段距离。 “诶,你这人——”刘微然热脸贴了冷屁股,正想和他理论一番,听见背后姬承咳嗽了两声,老实地把手收了回来。 他们走到刻有“天一”二字的崖石前列队站好,厚重的大石印刻着明晃晃的鲜红大字,一股醇厚的气势咆哮着穿云裂石,破裂而出,深入人心,宛若天降。 姬彦背对他们站着,抬头仰望着鲜红的“天一”二字。他静静地伫立着,眼视前方,一动不动,周遭的一切都沉寂下来,过路的流云也停下了脚步,仿佛天地已经静止,时间不再流动。凌厉的剑势在山体上留下的痕迹未被时光的风雨洗刷有所损耗,孤傲地伫立在金云顶,在风云变幻间岿然不动,崭露锋芒。 这些才刚刚窥探世间事一二的稚子像姬彦一样抬头仰望,看着眼前人的背影,突然就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堵在胸间,这种感觉,在他们六岁那年初入院时有过;在填写天一的报名表时有过;在背负期望踏上求学之路离家之时有过。 这种感觉难以言明,它让人感到压抑、沮丧甚至痛苦,也激起壮志,唤来明悟,被迫着成长。这是一种责任,又是一种抉择,现在又似乎是一种承诺。 姬彦似乎在等待他们充分地感受这种氛围,抑或在梳理自己的情绪,良久,他转过身来,面对他们,眼神里若有所思,而后又坚定地抬眸,轻启朱唇掷地有声:“跪!” 突然有一股威压降临,众人双膝跪地,动弹不得。前排八个身着月牙白交襟云袍的小人儿在不甘地挣扎,试图挣脱束缚,一脸的愤怒。 姬彦看着他们,复杂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风自主汇集打着旋儿在身边呼啸。 钟宥翰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心里慌张得厉害,曌域第一的战将名至实归,血气不减当年。 那些孩子感受到什么,再没人敢乱动了,都瘫软着身子老实地跪着。 姬彦闭上眼,收起凌锐之势,“你们必须作出决定,也必须是你们自己做决定,是留是走,可要想好。留下,从此你们身上打下‘天一’的烙印,时时谨记天一之训,这是一种束缚,更是一生的责任和承诺。” “当然,天一将毫无保留地栽培各位,期望大家基于立存于世的共同理念成为彼此一生的伙伴和家人。理解其中的重要性对现在的你们来说有些困难,但要知道世上每件事不是等你做好了准备才会发生,现在没有你的父母能为你决定,没有朋友为你参考选项,答案从你心里而来。” “你是否愿意留在这里,没有家人的陪伴,远离故土的亲友,度过八年未知岁月?” “你是否愿意打破世俗,尝试接纳天一授予你的一切?” “看看你身边的人,你是否愿意和他们建立起一种牢不可破、亲如一家、可托生死的关系?” “你是否可以忍受世人诟病,不顾家人朋友的反对,去完成天一赋予你的使命?” “你是否愿意不顾一切,甚至生命,去守护这个地方?” “如果你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天一欢迎你的加入。请谨慎做出你们的选择。” 一群人被一个个问题砸得有点懵,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钟宥翰咬着牙,倔强地抬起头:“遭世人质疑的使命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心中的信念。”姬彦紧盯着他,“天一不会要求你们做无谓的事,如果你自问不能给予百分百的信任,不如下山去吧,这儿不适合你。” 他们大多背负家族的厚望前来求学,多少人能真正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钟宥翰低下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白渠端正地跪着,目视前方,他没有其他人那么纠结,自己出身不如其他人,靠天赋和努力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有机会走得更远,他想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姬承自是没话说,自己那桀骜不驯的父亲都情愿留在这儿了,他倒要好好看看这里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让他心甘情愿。不过前排那些小家伙虽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却没有人提出异议,这倒让人颇为惊讶。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 顾子卿偏头看向姐姐,朝她笑了笑,站了起来。 顾子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惶恐地说:“子卿,你要做什么?” “姐姐你还不明白吗,姬尊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家里不会允许我们都留在这儿的,真到那么一天……”他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姬彦,“我要下山。” 顾子莲拼命摇头,乞求地看着他,声音哽咽,“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姬彦向站起身的小男孩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想的是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这些小家伙考虑得比他想的还多。随即又想,罢了,他可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几句话都承受不了留在这儿也只是浪费资源。 目光不经意从津梓峰栖灵塔上扫过,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道灰色的身影,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还有谁要走?” 又有一个女生低着头站了起来,手指绞着皮裙咬着唇不敢说话。 林宝抬头看看哥哥,瞧着他一脸轻松便安了心。 姜越槐衣偷偷打量着众人,瞧见明清乐那小孩无措地抓抓脑门,看见剩下的人都一脸坚定地垂首跪着,也眨着迷蒙的眼睛跟着乖乖跪好,顿时觉得好笑。 “易知,送他们下山。” 那个只穿着长裤的男人从远处跑来,看着那个从炎晟来的姑娘好端端地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做不得什么,无奈地招招手:“走吧走吧,随我下山。” 姬彦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下层层叠叠的密林,侧身面对崖石。 “天生万灵,万宗归一。今梵昆圣境,金云顶上,万龄松下,佑生石前,”姬彦接过姜有明递过来的名单,上面有两个名字被斜杠划去。 “达都姬承、姒君扬、姚郁菲、姜越槐衣、白渠;凝岚钟宥翰、尤婳;炎晟林珍、林宝、周摩林、海洋浩;暄旸明清乐、安颜明若、刘微然;翡晶顾子莲、祝玉洁;烛幽白乾月、镇、坎溪尧、三山艮图、昆茵、谷阳兑岳、黎织桑、荀婉儿,为天一第一届学子。” “入我天一门,便为天一人,当遵我天一训,修我天一灵,塑我天一魂!” 众人听得一席话,只觉心潮澎湃,浑身发热,灵气攀升,大喊道:“谨遵教诲!” 姬彦双目闪着精光,满意地点点头,双手接过玉印,重重地压在一本册子上,然后被姜有明装进一个刻有“天一纪要”的宝匣里。 礼成,栖灵塔尖灰色的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第四章平易近人的启明——迟叔恩 “哎哟。”从金云顶抖着腿走下来,又走了好久终于进到一间像房子的两层建筑里。 姜有明拉开楼梯左边的那道门,把大家都叫进去。霎那间,原本昏暗的空间变得明亮起来。 “哇——”尤婳忍不住发出惊叹,又赶紧用手捂住嘴。 “哼,没见过世面。”祝玉洁拉开椅子,弹了弹看不见的灰尘,坐在了第一排。 尤婳自觉无趣,远远地坐在了后面。 “你——”姚郁菲就要冲上去数落一番,姒君扬扯了扯她的袖子,向她摇摇头,姚郁菲愤愤地说:“这家伙真讨厌。” 空中漂浮着一个个发光的圆球,上上下下缓缓地浮动。这是一种水晶材质的夜明灯,需要外力激发里面储存的灵能。夜明灯常见,可是特殊材质的会漂浮的夜明灯却是难得,普通人家自是难得一见。 安颜明若其实也觉得此景甚美,不过有前车之鉴,她佯装着无惊无喜而已。 大家都看不惯祝玉洁讨厌的样子,又忌惮她出身翡晶祝家,也不想初识就伤了和气,都迁就着她。 姜越槐衣不怕她,但她也不想惹麻烦,走到后面冲尤婳甜甜一笑,“你好,我叫姜越槐衣。”在她旁边落座。 “我……我叫尤婳。”她显然没想到有人会主动过来打招呼,红着脸小声回应。 钟宥翰拉开窗帘,往上滑开挡板,让外面的阳光照来。有足够的阳光,姜有明灭了灯,站到了讲台上。 “我和大家见过面了,可能你们当中很多人还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姜有明背着手笑眯眯地抚了抚颌下白花花的胡子,“姜有明,曌域达都人氏,从今天起负责你们生活里的大小事务,也是和你们见面最多的人,哈哈哈,你们遇到问题直接来找我,在这里,我就是你们的家长。” 坐在第一排的姬承被他盯得有些发慌,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下以示友好。他突然有点后悔了,这里好多人都认识他,这让他怎么自由自在地混啊。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移到门外,看见一个穿着蓝色短衣和浅灰色长裤的年轻人在门前刹住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好了,我就不说废话了,毕竟迟启明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接下来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迟叔恩点了点头,目送姜有明离开才进了教室。 “我叫迟叔恩,是你们的修格主教。今天第一堂课,”教室里的桌椅很多,大家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小团体和落单的人十分明显,迟叔恩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大家都围过来吧,我们一起聊聊天。” 离他比较远的几个人赶紧坐过来,围在他身边,显得饶有兴致,毕竟私下里,天一被冠上了“千古第一院”的称号。 “‘天一’虽然叫修院,但却不仅仅是一座修院,用你们的话说,啊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理解为它集学院、书院、修院于一体,致力于培养全方位的顶尖人才。之前你们在山下的时候,在书院读书、技派学器、修院修灵,当然,你们之中有些人对修灵并不了解,没关系,之后你们会逐渐接触到。” “天一这样的特色,是以全域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的。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也就是说,这是一所可以集各方力量于一体的顶级修院,这样的资源,是其他不可比拟和复制的,除非达都倾力再办一所这样配置的修院,否则天一就是独一无二的。当然了,我说它是顶级的,不仅仅是在资源上,更重要的不在于我们,而在于你们。” “你们当中,全域五城的人皆有,身份显赫也好,家世清贫也罢,能到这里来,都是通过精挑细选的,也全靠自己的本事,你们应该为自己骄傲。除此之外,相信你们也听说了……” 话音戛然而止,众人疑惑地看着他。 “喂,”迟叔恩敲了敲桌子,“那边的小朋友们,就算你们听不懂人话,也不能睡觉啊,要假装自己很认真、很感兴趣的样子,尊重我一下好不好?” 离他远远的那个八个小孩惊醒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启明,你刚刚说它们听不懂来着……”姚郁菲怯怯地发声。 “我知道我知道,”迟叔恩有些尴尬地抓抓头发,在心里感慨自己完美的启明形象就这样破灭了,“我们接着说。” “相信你们也猜到了,他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即使是到现在,烛幽这个地方对大家来说依旧陌生,甚至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别看这几个小孩儿比你们小很多的样子,拼起实力来,你们还是太弱。从这个角度来说,也只有能代表曌域的大能去跟那边领主谈判,才争取得如今这个促进融合和发展的局面。从大格局来看,这才是真正前所未有的创新和长远之计。” “……咳咳,扯远了。总之,选择天一绝对是你们人生十分重要而正确的决定,天一选择了你们也是你们的无上荣耀。但我们更希望天一因你们而独一无二、灿烂辉煌。相对应的,你们的修习模式也会跟以前大相径庭,总的来说,分为四大模块,修格、修灵、修器、修道。” “修格主要是看书读史等,跟你们在书院的学习内容差不多;如果说修格是基础,修灵则是核心。但我要先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对这一块并不十分了解,修灵的发展史距今也不过数百年,远远谈不上成熟。修灵需要努力,但更需要天赋和机遇,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在这方面较为薄弱,那么也别灰心,你要把你的中心转移到修器上。” “你们之中有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配器,不管佩剑、佩刀、还是长鞭、长矛,重要的是适合自己,这些都会有专门的启明来教你们,我就不再赘述了。” “修道的内容颇为复杂,是你们成长发展不断完善自己必不可少的一门课程。它的核心是万物学,从人学、兽学、草木、心理到营养、美食、艺术、乐理……不论你想学什么,只要通过了申请,修院里没有的也会为你从外面找来顶尖的资源配置。你们要好好利用修院优越的条件,充分挖掘自己的潜能和兴趣爱好,树立正确的观念和思想,成为一股推动社会进步的突击力量……大概就是,做好你们能做好的事,成为最好的自己。” 迟叔恩站起来,走上讲台,拿起教具,“刚才说的,是天一的建立背景和你们的修习安排。可能一时不能理解也没关系。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天一的地理位置和条件,这非常重要,你们要认真记,桌缘挂着的皮袋里有笔和纸。” 他举起手里细细的乌黑的铁棍,在示教板上轻轻画了一个圆,然后在它的北、西、南面又画了四个小圆形成半合围之势。 指着中间那个圆说:“这个,是你们受礼的金云顶,金云顶虽然看上去高耸入云,但是整座峰风格削细,山势险峻,不适合人群聚居,山腰有一带木质建筑群,用来招待外宾,顶上是重大集会的地,也是你们每天晨习的地方。” 他挪了挪手,“其北面是穆塔峰,依次过来是乌格峰、布尔拉、美仁峰……” “美人儿……噗哧——”姚郁菲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启明,这不就是说我们每天都得在各峰之间来回跑?”姚郁菲赶忙正色道。 “没错。”迟叔恩挑了挑眉。 “啊——”明清乐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趴在桌上。其他人都皱起眉来。 “一切的基础,都是建立在身体健康上,多走走好啊。”迟叔恩叹着气摇头,“除非你们升灵到可以御器,不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叫布尔拉,每天晨习之后你们都要到这儿来上修道课。乌格就是你们住的那座峰,峰顶平坦面积广阔,主要的活动场所就是那片秘幽林,每间屋舍周围三丈空间被划为你们各自的私人领地,大家记住了,没有经过允许不能随意进入他人的领地。” “伙伴之间还是多走动的好,尤其是从烛幽过来的,他们呢,不识字也语言不通,年纪也比你们小,我是说现在的年纪,你们每个人都有义务去照顾和教育他们,注意这是修院的规定,不是请求。” “其他几座峰居住着各位启明,透露一下,还有从那边过来的,他们也是你们的启明,整体实力非常强悍,你们要克服自己,多接触接触不会吃亏的,注意不要失了礼节。今后除了休沐日,每天我们在这儿上修格课,楼上有静室可供休息和学习。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具体的以后课程里还会提到。” “之恩启明,”姜越槐衣扬起小脑袋,“你能跟我们多说说那边过来的弟弟妹妹们的情况吗?” “他们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应事务都由布黎启明负责,之后他应该会讲到的。”末了,他又补充道:“我知道大家对他们很好奇,也有点害怕,但是大家要克服不正确的刻板印象,彼此融洽相处,毕竟今后你们会有很多很多时间要一起度过。” 台下的人乖巧地点点头。 “对了,还有就是不要在梵昆山里肆意捣蛋,这块地盘可是曌域和烛幽借来的,你们也都知道梵昆圣境的地位我就不多说了,一切后果自负。稍后会有其他启明过来,你们在教室里稍等片刻。”说完,他挑了挑眉,扬着微笑出去了。 他一走,教室里瞬间犹如飞进千百只蜜蜂,嗡嗡一片。 “传闻那边可恐怖了。” “真的有烛幽这个地方吗?” “他们是怎么变成人的?” 大家一般边打量着那八个小孩,一边窃窃私语。之恩启明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众人只觉得被笼罩在一层厚厚的迷雾里,像被人隔着虚空好一番锤打,脑子里一团浆糊,又晕又眩。 第五章漫长的自我介绍 趁着无聊的空档,祝玉洁起身朝钟宥翰走去,“怎么,你家里也舍得把你送过来?” 钟宥翰一头雾水,倒不知这她来搭话是几个意思,“梵昆本就有一部分在凝岚境内,离家也不算太远。” 祝玉洁抱着手仰着脖子环顾一周,淡淡地问一句,“宣远怎么不在?”语气里有些失望。 钟宥翰挠了挠头,他跟炎晟和暄旸的人不太熟,不过四城家族里的确只有宣家的人不在,他也感到奇怪,“这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之远哥比我们大上好几岁,已经不符合条件了吧……” “咳咳。” 祝玉洁一脸不满想说些什么,讲台上突然传来两声表明存在的轻咳,回头一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裹着银灰色的轻裘,散着一头青丝,正一脸正色地看着他们。 她急忙回到座位上。 安章扫视一番,见叽叽喳喳的一群人都安静下来了,开口说道:“很荣幸与各位结识,我是你们的修灵主教——安章,来自凝岚。” 她一番话说得亲切,人也长得通透灵秀,但却给人一种夹杂着凉意的疏离感。林珍抖了抖身子,搓了搓双肩,“好冷。” 林宝递给他一个眼神,表示赞同。 钟宥翰思索了一下,对这个从凝岚来的启明没什么印象,就是不知有何本事能进到天一授课。 她的情绪平静无波,不故作冷漠,也非和煦温暖,继续说道:“在达到一定的水平之前,你们修灵的主要功课是晨习坐定。晨起六时,金云顶上,钟声弘扬,便是训练时刻,时长两小时,八点结束,下山用餐。” “每月双数天,上午九点一刻,穆塔峰巅,我在那里等你们。” 她顿了顿,清冽地问:“明白了吗?” 下面众人赶紧回过神来,拿起笔在纸上记下,回答道:“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走出了教室。 众人瞧见她的背影在门口停留了一下,头上下稍点,便见一个光头男人大跨步走了进来。 他只着一条黑色长裤,裸露着精壮的上身,皮肤光滑呈小麦色,一颗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姚郁菲憋着笑问旁边的姒君扬:“你说这个光头启明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老是喜欢光着身子,梵昆山这么冷也不怕冻着。” 说着,另一边的林宝捂着嘴打了个喷嚏,这儿一点也不暖和。 “要我说,炎晟的人都是暴露狂。”她嘿嘿轻笑了两声,又赶忙收敛作一脸正色状。 饶易知三两步跨上讲台,虽然没有头发,一张还算俊朗的脸上却是眉头紧皱。刚毅的轮廓和魁梧的身躯让人猜不出他的年纪。一张口,透露出一股浑厚的威严。 “饶易知,你们的修器主教。”他把手背在背后,张开腿三角站立。 “单数天修灵同一时刻,我在布尔拉露台等你们,具体内容课上会再作安排。” 他低头想了一下,似乎作了简短安排后就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他一向不善言表。 他抬起头,依旧皱着眉,“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主教,我们需要带自己的配器吗?”姬承站起来朗声问道。 “不用,不过课上要求穿专门的武服,没穿的不能上课。” 众人听了都一脸沉思状,默默记下来。 饶易知朝门外看了一眼,“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那我们就上课再见。” 张妍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哇,君扬你看,这个启明气质真好。”姚郁菲激动地扯了扯姒君扬的袖子。 她凝神看去,启明梳着精致的发髻,仅用一支晶莹剔透的水晶簪子簪住,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颗金绿宝石,一条微蓬的百褶流仙长裙及地,轻柔的青纱上用绿色的丝线勾勒出一条条缀花的藤蔓蜿蜒其上,脚踩一双制作考究的牛皮靴。 张妍紧了紧披着的貂绒,一挥手,从门外飘进来一个个亮蹭蹭的小铁盘,盘子上乘着两种色彩鲜艳的果子。铁盘子轻轻飘落到桌上,睡着的孩子们鼻头一动,又嗅了嗅,睁开眼好奇地看着盘子里的食物。 张妍轻启朱唇:“我叫张妍,是你们的修道主教。本人没什么专长,只是对草木食膳颇有研究。” 众人自然不信这番谦虚之词,这里的每个启明都有着非同寻常的过人之处。况且他们刚刚看见一个个盘子自己飞到桌上,身出大族的还好,刘微然、白渠、安颜明若还有尤婳他们几个,眼睛都瞪直了。 虽然料想到这儿有很多尊者,但他们到现在,除了众位启明的翩翩风度,还未见识过他们身怀的异能。如今头一次见这番场景,自然是无比震撼。 “这指橙和角瓜是我新培育出来的,营养丰富、对人体大有裨益,算是见面礼了。” 大家听了好奇地打量起这两种果子。指橙外表和橙子差不多,里面却是珍珠大小的球状果粒,晶莹剔透,甚是好看。角瓜像黄色的海参,切开后里面是糊糊一团的绿色果肉和分布其间的葵瓜子状的白色的籽,看起来十分怪异。 这边众人正观察着,听见一旁传来吧唧吧唧的咀嚼声,抬眼看去,嘿,烛幽来的小孩们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进了肚子里了。 张妍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继续说道:“修道的课程在每天下午,你们除了跟着启明们学习,还要承担一定的修院分工赚取学币,能者多劳,多劳多得,但不可以不参与,到时候你们会收到一张详细的安排表。我们这门课范围很广,教授的启明很多,你们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合理安排、妥善选择,每个人至少要选两个领域,自行寻找启明上课。” 见众人都吃完了,也没见她做什么,铁盘子自动摞成一摞,跟着她往外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转过头,“对了,叔恩主教让我转告你们,每个人都要自我介绍,大家相互认识了才能回去,姬承,就交给你了。” 姬承突然被点名,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回答:“是。” 姬承倒也不做扭捏姿态,大方地站起身来走上台,对着大家说:“各位同窗大家好,我是姬承,达都人氏。千里相会,能与各位结识实在倍感荣幸。”小孩模样却一副老成做派,翩翩地向众人行礼作揖。 钟宥翰在心里暗暗敬赞,台上那人气宇轩昂、丰神飘洒,俨然有其父一派正气作风。 “我快满十岁了,应该是你们的兄长吧。今天我们成为了天一的一份子,今后当亲如一家,守望相助。大家虽然才刚认识不久,但畅所欲言,都要以真心相待,相信我们一定能融洽相处的。”说完,又行一礼,走下台来。 钟宥翰被他说得心头一热,按耐不住激动,走上台去,做礼一揖。 “我是钟宥翰,来自凝岚,才过九岁生日,之承大哥的一席话很能打动人,希望能与大家共济风雨,同度芳华若拔松。” 姬承忍不住咧嘴笑了,这人倒是与他脾性相投。 “我是翡晶祝氏家主之孙——祝玉洁。”祝玉洁就说了一句话,仰着头回到座位上。 姚郁菲翻了个白眼,“瞧她那副德行,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 姒君扬顺了顺她的毛,拉着她上台了。 “我叫姒君扬。” “我叫姚郁菲。” “我们俩是好朋友,都来自达都,今年八岁有余。我们散漫惯了,说话不及前面哥哥姐姐们度词识体,望大家见谅。今后若是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还望多多提点。” 两人穿着同色缎织短衣长裤,不长不短的褐发被扎成两根小辫子后挽成两簇花团,用红色的头绳系住后垂下几根玛瑙串子调皮地一晃一晃。她们扬着明媚的微笑,朝众人行礼。 祝玉洁瞪着眼瞧她们,装模作样,真让人讨厌。 安颜明若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顿觉黯然神伤。 姬承正观察着教室里为数不多的伙伴,一偏头看见那个坐在角落一脸婴儿肥的小女孩正用手指绞着短袄上的丝带,长长的裙摆垂到地上,后摆被她脚上的绣鞋踩住,两眼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不要上去介绍一下自己?”姬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声笑着开口。 安颜明若回了神,见姬承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顿时大窘,腮边升起两抹红晕,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然后抬眼看见其他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更加慌了神。 “去吧,大家今后都是朋友了,别紧张也别害怕。”一旁的钟宥翰也柔声说道。 安颜明若咬着唇点点头,撑着手站起来,脚下裙摆一扯将她带得踉跄,姬承赶紧伸手扶住她,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姚郁菲凑到姒君扬耳边悄声问,“这人谁呀,姬承哥哥怎么对她这么好?” 姒君扬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 安颜明若深吸一口气,“诸位同习,我叫安颜明若,家住暄旸洛水,过几月便有九岁了。能与各位结识明若实在荣幸,若大家不嫌弃能以朋友相称,明若定会将情谊视若珍宝,惜之、护之。” “好。”姬承叫好,带头鼓起掌来。安颜明若看向他,长舒了一口气。 姚郁菲手上鼓着掌,嘴上也没闲,“这小姑娘看起来怯怯懦懦,小家女子做派,说话倒是十分得体。”姒君扬点点头表示赞同。 明清乐迈着小步走上台去,先没开口说话,嘟了嘟嘴,呵呵傻笑两声,奶声奶气地说,“我叫明清乐,暄旸人氏,过了中秋就满八岁了。” 刘微然抽了抽嘴角,好歹他代表着暄旸呢,这怎么看上去像个小傻子似的。 众人一惊,他大概是这些人里最小的?此次招生报名资格上限为十岁,这年龄差得越大实力可能就差距越大,很多人连报名都不敢了。这足足差了两岁多,这小子看起来傻乎乎的,也许是深藏不露。 他嘻嘻笑了一声,“我家在大耀城中区,暄旸可好玩了,有很多好吃的,天气也暖和,大家有空去玩定要去找我,我肯定好好招待大家。” 曌域的主城都是同心环式结构,可分为城中区、内城、外城和城郊四个区域。城中区的人家非富即贵,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钟宥翰哈哈一笑,“清乐弟弟,之后大家都一同在这梵昆学习,等你这番招待,怕是等的好苦啊。” 明清乐偏着头想了想,是这么回事,只好打个哈哈,“总是有机会的,有机会的。”然后一摇一摆地溜了下去。 姜越槐衣噗嗤一笑,她真是觉得这个小奶娃太可爱了。抬头发现众人都瞧着自己。她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走上台。 “我叫姜越槐衣,是姜族近支姜越族人,我是翡晶人,但我从小在姜族长大所以一直住在泰昱城。” 姚郁菲悄悄对姒君扬说:“我还以为八大古族都在达都呢。” 姒君扬摇摇头,“不知道,现在我们这几大古族的联系早就不如以往紧密了。再说,姜越族也只是近支。” “我性格比较直率,也容易说错话,要是得罪了你们谁可要多多包容,吵架欢迎,但别跟我赌气生气。”姜越槐衣轻快地结束了自己的介绍,逗得大家都很开心。 林珍和林宝两兄妹早就坐不住了,等姜越槐衣一下台,林宝就蹦蹦跳跳地蹿了上去。她穿着无袖的红皮小褂,一条同色的皮裙只到膝盖上方,覆有一层轻薄的黑纱,脚下一双露趾的牛皮小靴,整个人看上去活力四溢。 因为一路北上赶得匆忙,身边没有比这更厚的衣服,所以在这四月的尾巴里依旧寒风习习的翡晶,她和哥哥体会到了在过去的人生经历里从没体验过的感受——冷。 之前众人以为明清乐可能是最小的了,此时一看林宝,竟也有种看小奶娃的感觉,听她奶声奶气地说,“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好,我叫林宝,那个是我哥哥”,她伸手一指,众人看向林珍,“我们是炎晟人。” 林珍有些脸红,随即站起来,“大家好,我叫林珍,是林宝的哥哥。我妹妹年幼,我两人又初来乍到,今后承蒙各位照顾了。”说完,煞有其事地抱拳行礼,倒是个爽性的人。 周摩林随后沉稳地上台行礼,“我是周摩林,炎晟人。和各位同习相比,我恐怕是识疏浅、学无所长,还望大家多多照拂,共同进步。” 姬承微微颔首,觉得这应该是个稳重的人。 他下去之后久不见人上来,沉默得有些尴尬,姬承正想起身圆圆场,就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顾子莲默默站了起来。大家看向她,似乎都还没忘顾子卿下山时候的场景。 她披着件宽大的雪白羽纱白狐皮里的鹤氅,用一条青金闪绿如意绦束着,脚踩一双羊皮小靴。 祝玉洁皱着眉,不满地看着她一副娇弱的样子朝着众人盈盈施礼,敢情这顾家女的打扮排场竟还比过了她? 姚郁菲听着她在台上自报家门,不解地同身旁人耳语,“这顾家也是翡晶名门望族,怎么这顾子莲看起来这般畏缩?” 姒君扬倒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听说顾家剑法了得,老家主年轻的时候剑技更是出神入化,以一己之力稳固了顾家如今的地位,就是不知道这位后生会不会她顾家剑法。” 顾子莲已经回到座位上了,姚郁菲悄悄对姒君扬说,“你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后生?她可是老家主嫡亲的孙女。” 姒君扬眼睛一亮,那她很可能会修习顾家剑法,想到可能有机会见识,心下高兴起来。 剩下的刘微然、白渠、尤婳、海洋浩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急着上台,姬承一一作了安排,等到海洋浩最后一个走下台的时候,那群自己围成一圈吃了果子就一直精神抖擞没再犯困的小孩儿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地用肢体上下比划,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姬承顿时头疼起来,感觉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沟通障碍就是无穷无尽的高山,一眼望不到头。 正当众人拧着眉皱着小脸苦恼的时候,一袭白衣飘飘晃到眼前。 看清了来人,姚郁菲激动地直拍身旁的姒君扬,“君扬……是他……” “我说您能冷静一下吗?我手都被你掐红了。”姒君扬掀开袖子,看着泛红的手臂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那道颀长的身影定了定,幽深的眸子无神地半垂着,语气颇冷,“在下布黎,专职教导烛幽子弟,算是你们半个启明。” 姚郁菲双手托在颌下,倚着桌子半眯着眼,一脸痴迷。 那群小孩子看见来人乖乖地围绕在他身边,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身上蹭啊蹭。姜越槐衣觉得他们可爱极了,暗自惊叹布黎居然忍住没有弯腰摸摸他们的头,只是将他们一字排开来逐一介绍。 第六章来自烛幽 “白乾月,乾属,乘黄族。”领头的小男孩拘谨地挺立着,似乎听懂了布黎的话,眨了眨圆溜溜地大眼睛看向众人,小小的身体包裹在白色锦服里,更亮眼的是他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泛着光泽柔顺地垂下,引得台下众人心里直呼可爱。 虽然各种颜色的头发在曌域都不算少见,不过白乾月的头发像经过精心护理一样,显得尤为出众。 “昆茵,坤属,夔牛族。” 大家看向第二个小孩,苍青色的单衣外套了一件明黄色的短衣,同色的阔裤下脚踩一双没有花纹和装饰的软底布鞋。凌乱的碎发欢喜地贴在脸上,或是扬在空中,半掩绯红的脸颊。小女孩一点也不怯生,噙着笑纯真地直视众人。 “荀婉儿,巽属,胜遇族。”布黎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脸上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把视线放在第三个小姑娘身上。 众人不禁眼前一亮,荀婉儿梳着两条辫子随意地垂在肩上,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弯弯柳叶眉,五官精致位置分毫不差地镶嵌在脸上,整个人精致得粉雕玉琢。感受到众人打量的目光一齐朝她投来,她眨了眨大眼睛,细长的睫毛上下轻轻扇动,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仰起头有些不安地看向布黎。 布黎朝她扯了扯嘴角以示安慰,不过表情僵硬得吓人,荀婉儿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受到惊吓似得微微张了张嘴,一脸怪异地移开目光。 “谷阳兑岳,兑属,土蝼族。” 这个孩子嘟着嘴,长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白色上衣的袖子被她挽到肘部,眼神凌厉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看起来十分警惕。 “三山艮图,艮属,溪边族。”他穿着黄色的同款劲装,柔顺的蓝紫色短发服帖地顺着,眼睛追随着布黎咧着嘴开心地笑,看上去乖巧极了。 “黎织桑,离属,鴖族。”这是一个火红的小姑娘,赤色短衣却是喇叭袖,两条玉藕般的手臂从中探出。 众人垂下目光,看她弯腰伸手拉扯长裤下的布鞋,似乎这双鞋子极其得不合脚,一脸大写地不高兴。那一头翠青色的头发随着动作垂下轻轻摇晃,好看极了。等黎织桑直起身来,发现她的身形要比几人都高出一截,越发显得挺拔。 布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继续介绍。 “坎溪尧,坎属,孟槐族。” 看到坎溪尧的模样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黑色的短上衣衣角翘起,中间的盘扣被圆鼓鼓的小肚子顶得突起,似乎只需再稍一挺身就能将其崩开。火红的头发一根根朝天冲起,像一丛长势茂盛的小草。 他瞧着大家都看着他笑,似乎感觉不是件好事,原本迷茫的小眼神愤怒起来,蹙起眉不善地怒视众人。这样一来大家更觉得他可爱了。 “镇,震属,相繇族。” 镇站在最后,坎溪尧有意无意地远离他,那嫌弃的表情似乎就像他八百年没洗过澡。镇不甚在意,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头上只留了一层能看见头皮的短短的黑发,青色劲装里的躯体瘦得剩副骨架,个头颇高,活像根竹竿挺立在那儿。 “按人的年岁来算,他们都在六岁左右。如今你们都是天一的人,他们就是你们的弟弟妹妹,关于他们的身份还请你们不要对外宣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布黎轻飘飘的话语却不容置疑。说完,转身朝台上的小孩低语了几句,声音很轻,众人也没听懂。 等他把一切交代好,已经是日中时分了,大家本就是正在生长发育的小孩子,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布黎走出教室的时候停下来提醒了一句,“食堂在旁边那栋楼。” 众人冲出去时早已不见布黎的身影,食堂屋后的炊烟已经淡淡地散开,又不断延续着凝聚,最后又飘散。 空气里传来一股饭菜的香味,又听见几声“咕咕”的声音,姬承看了看大家,把目光放在后面的八个小孩子身上。 “大家带好烛幽的弟弟妹妹,一起到食堂吃饭。” 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年纪最大又最稳重的姬承显然成了大家的领头人。当下在旁边的人牵起白乾月一众的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快步走进食堂。 谷阳兑岳和黎织桑几个被人牵得猝不及防,龇起牙皱着眉头看对方。哪料对方根本不管他们作何反应,拎起就走。几只小兽又想到布黎的交代,也只好不高不兴地被拉着往前走。 走进去看到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一张长桌和几个简单的橱柜,十分的整洁。偌大的厅堂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安静得出奇,桌子上又别无一物。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从里屋出来一位矮矮胖胖的妇人,带着碎花头巾,系着一条棕色围裙,想来就是管理食堂的人了。 她走到里间门口,手叉腰,“看着做什么,等着吃白食啊,你、你、你,”胖乎乎地手随便指了几个人,胳膊上白花花的肉轻轻晃动,“你们进来端菜。” 又看向其他几个,“你们去拿碗盛饭,剩下的去门厅洗完手过来吃饭。” 大家面面相觑,乖乖照做。 长桌很长,众人都落座了也只填满了一半的位置。桌上也没有桌布,坦然地显露出木材本来的模样。 大家听之岩阿婶介绍完自己,看着桌上丰盛的佳肴,不由得多咽了了几口口水。黎织桑他们心急又饿得慌,伸手就要去抓菜吃。 “啊——”黎织桑急忙抽回小爪子,朝着张婶龇牙咧嘴,怒目而视。 “饭前行礼!”之岩阿婶收回掷石子的手,回瞪着,出声吼道。 刘微然几人正庆幸自己没有抢在那几个小孩之前吃饭,不然挨打的就是自己了,修院里的人果然都深藏不漏啊。转眼看见姬承他们几个在行礼,赶紧跟着照做。 大家将双手交叠放在左胸前,闭上眼虔诚地微微躬身,然后才端起碗开始吃起来。 饭前行礼是为了向自然、向天地的馈赠表示敬意,向辛勤的劳动者传达感谢。 白乾月看了看周围的伙伴,示意大家也跟着照做。 之岩阿婶看他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洗劫着桌上的菜肴,没等他们吃完,留下了洗碗擦桌的任务就离开了。 烛幽的小孩子笨拙地握着刚学会的齿叉把肉都抢完了,祝玉洁本就没吃饱,撇了撇嘴,一脸地不高兴,“这算什么,我们来这儿是来学习修行的,这种事交给立人收拾不就好了?” 没人理会她,祝玉洁自觉无趣,抱着手站在一边看大家忙碌。 收拾好之后,姬承提出八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破孩分交下去,姚郁菲正在兴头上,拉着姒君扬非要认领一个。姒君扬嫌麻烦,又耐不过姚郁菲好声好气地求着,不得已轻轻点了一下头。 姚郁菲高兴极了,蹦过来径直拉过荀婉儿,对姬承扬起笑脸,“我和君扬一起带婉儿,就把她交给我们吧。” 荀婉儿被她一把拉进怀里,有些迷茫地眨着大眼睛,下意识地去看乾元,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不过似乎并不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 钟宥翰上前去屈膝半蹲在白乾月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小家伙,你愿意跟着哥哥吗?” 白乾月抬头看了看肃立在一旁的姬承,又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笑脸盈盈的钟宥翰,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把白嫩的小爪子,不,小手放在他掌心里。 钟宥翰牵过他,温柔地揉了揉他的碎发。 林珍拦住跃跃欲试的林宝,把她禁锢在怀里,不由得苦笑,有一个林宝就够了,要是再来一个,这往后日子怎么过啊。 明清乐也想有个弟弟妹妹,一脸期待地看着姬承,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姬承觉得他年纪尚小,就让他和尤婳一起认领,把颇为乖巧的三山艮图交给了他俩。他自己则认领了看起来脾气古怪的坎溪尧。 最后,安颜明若认领了昆茵,周摩林认领了镇,刘微然和白渠认领了谷阳兑岳,刘微然一副亲切大哥哥的样子,手伸过去还没放上她的头,谷阳兑岳就一脸不悦地闪身躲开,离得远远的。 至于黎织桑,姬承则是把她点名交给了顾子莲。顾子莲一脸诧异,脸憋的通红,不过也没有拒绝,走上前去轻轻拉过黎织桑,但她总感觉,这小家伙看她的眼神怎么有几分嫌弃呢,这么一想,头又低下几分,脸变得更红了。 姜越槐衣站在一旁微笑地看大家叽叽喳喳,钟宥翰牵着白乾月朝她走过去,“怎么,你不喜欢小孩子吗?” “没有啊,我挺喜欢的,只是……”姜越槐衣不好意思地背着手,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撵着沙子,笑嘻嘻地看向白乾月,“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是别去拖累别人了。” “我可以照顾你。” “嗯?什么?”姜越槐衣偏过头去看他。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大家以后一起学习生活本来就是要互相照顾的,你别担心。”钟宥翰不好意思地解释。 “谢谢。”姜越槐衣冲他甜甜一笑。 每个小家伙都有人带了,他们吃过饭照布黎的嘱咐自己回美仁峰,其他一行人又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来时的路回到密幽林。 刘微染忍不住抽动嘴角,“还好大家是一起行动的,这要是我一个人早就迷失在山林里了。”前面的白渠回头白了他一眼,那神情仿佛在告诉他“真丢人”。 刘微染肚子里不由得窜起一团火,哼了一声,这人,又没招他没惹他,总跟自己过不去,想想就来气。 所有人回来后都选择了先睡一觉,早上起的太早,整个上午又精神高度集中,经历了太多新鲜事,这会儿精神松懈下来顿时觉得疲惫倦意汹涌上来,感觉困乏极了,倒在软软的床上不知觉间就进入了梦乡。 姜越槐衣眯了一会儿就醒了,伏案写完第一封家书后塞进一个带锁的木匣子里,书架旁散乱着一地的书籍,房间里还有很多没来得及放置的行李。推开门沐浴在阳光里伸伸懒腰,平常的日常任务极重,这两天在这里过下来倒觉得轻松得不自在。 她已经换上了送到房里的院服,黑白灰三色交相织就,上衣下裤,上衣两边有两个大兜,外披一件连着帽子的长衫,阳光下泛着幽荧的光泽,不知是什么材质,上面都用银色丝线细细密密地绣着豆粒大小的祥云,裤脚和长衫另有一棵苍劲的松树。 这会儿周边都寂静着,耳边只闻得几声鸟啼,屋舍之间隔得远,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做什么。 朝脚下看一眼,一叶之隔,上面云雾缭绕、阳光普照宛若仙境,下面却只透过丝丝缕缕的泄光,落到地上变成忽明忽暗的晕圈,随即被幽禁在混沌不明之中。槐衣觉得心里思绪百转,一时间有些恍惚怅然。 就在她失神之际,一只通体乌黑的鸟突然从云雾里窜出直直朝她飞来,槐衣心下一紧,迅速偏头躲过,回头一看,那鸟已经停在了身后围栏边的一根半人高的铁柱上,眼睛透着红光,口里一直尖锐地啸叫着。 这叫声在宁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离姜越槐衣最近的钟宥翰从屋子里跑出来,隔着层层云雾朝她喊:“槐衣,发生什么事了?” 第七章拜访布黎启明 这一会儿的功夫,本来不少人都已经醒了,又听到奇怪的鸟叫,纷纷跑出来探着脑袋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槐衣正想张口回答,一阵阵破空的喧嚣从上空传来,十几只和落在她屋外的一样的鸟前前后后穿云而来,分别停在了众人屋外的铁柱上,然后响起了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鸟叫声,所有人看着那红色的眼睛只觉得惊吓,不明所以。 钟宥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把鸟抓下来捧在手里,皱了皱眉,“是铁的?” 他一把它拿下来,叫声就停止了,眼里的红光黯淡下去,成了两颗波澜不惊的黑眼珠。钟宥翰认真端详片刻,在鸟翼下方发现了小小的“铁衣鸟”三个字。他用手拨了拨鸟翼,发现这竟是可以活动,拉开翅膀,一枚暗扣显露出来,他赶紧打开从鸟肚里掏出一卷书信。 他抬头冲周围喊,“这鸟的翅膀下有一个暗门,里面有东西。” 姬承已经打开了那卷书信,看了看内容,哭笑不得,“大家别紧张,这是修院传来的劳息录。” 要说这云中居有什么缺点吧,这沟通和交流绝对是一个问题。大家都隔得太远,虽然个人空间和隐私都有很好的保障,但要是想在屋外一起说说话,那真是对嗓子莫大的考验。 秘幽林虽然在乌格峰颠,但地势却比较平坦,众人在林子外围找了一处光亮的地方,搬来石头作桌椅,一群人勉强有了个聚集处。 “从劳息录上看,我们今天下午是没有安排的,明天开始正式修习。我看上面的时间、地点安排仔细、条理清晰,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姬承环顾一圈,见众人只是盯着手里的劳息录,“既然大家都没什么问题,那今天下午就自行安排吧,回屋休息也行,在修院里走走熟悉熟悉环境也行,从明日开始就正式修习了,千万别迟到。” “上午之恩启明说过,除了我们住的乌格峰,受礼的金云顶,还有上午待过的布尔拉,修院还有其他好几座山峰,大家趁这个时间不妨先去探索一下,等修习开始也不会对路线和路程两眼一抹黑。”钟宥翰一边说,一边收好劳息录。 “行了,都说了是自行安排,你就不要在这建议、提议的了,管好你自己吧,我们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祝玉洁有些不耐烦。 “你这是什么态度,宥翰哥不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不想去谁逼着你去了,你这样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姚郁菲从石凳上跳下来,看着祝玉洁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就来气。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事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云中居了。” 林宝靠在哥哥身上,眼皮子已经耷拉下去,时不时地嘟嘟小嘴。林珍轻轻地抱起她,不等众人有什么反应,径直往云中居去了。 祝玉洁哼了一声,提着裙摆,踩着皮靴大步回了林子。 姬承拍了拍抿着唇线的钟宥翰,“正如之前所说,大家就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吧,我和宥翰先告辞了。”说完,转身拉住钟宥翰的胳膊一起往山下走。 姚郁菲和姒君扬四目相对,前者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没有不高兴吧?”姬承侧过头,微微笑着。 “嗐,不至于,祝家妹妹还小,我跟她较什么劲。”钟宥翰舒了口气,“诶,对了,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你不是说想去其他峰看看吗,一起?” “行,我给大哥探路,”钟宥翰笑着咧开嘴,掏出修习时画的地图,“那,我们去哪儿啊?” 姬承皱起了眉,显然还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要不去美仁峰吧,”钟宥翰把地图递到大哥眼前,“乌格到美仁的距离算是最近的,而且午后布黎启明把小孩儿们接走后也没留下什么话,我是想,既然院里要求我们来照顾他们,那我们也应该多花点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 “嗯,就依你所言,去美仁吧,除了拜访布黎启明,也顺便看看他们的住所,下次也好直接过去。” “好,我们朝东南方向走。”钟宥翰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木条,捏住一侧突起,转动好几圈。 “时刻器?”姬承流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种时刻器其实就是一块木头里加上一些小工艺,手动激发后能根据木块里镶嵌刻针的移动记录时间的流逝。不过这种普通的时刻器只有四条红线,也就是说最多能记录四刻一时的时间长度,之后可重复操作。 “我之前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别说,发现院里还真给我们准备了不少好东西,找到时刻器后觉得可能会有用,就带在了身上。”钟宥翰笑得很开心,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等一下……” 两人收回刚迈出的步子,转身看见姜越槐衣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几缕青丝湿漉漉地贴在红扑扑的脸颊上。 “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姬承和钟宥翰对视一眼,“当然,我们正打算去找之黎启明呢,那我们三人一起去吧。” 日头一点点向西移去,三人终于来到美仁峰山脚下。钟宥翰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看了眼手心浸在汗渍里的时刻器指针,“两刻半。”也就是说,从乌格走到美仁峰山脚需要两刻半钟。 “宥翰,槐衣,你们瞧。”姬承往侧边走了几步,舒服地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大口气。 美仁峰高耸入云,哪怕是在山脚,山下尽收眼底的美景还是震撼了三人。 太阳就在头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觉触手可及,四月的阳光是浅浅的明、柔柔的暖,跃动于万物之上浮起点点金光,或高或矮的植被,黄的、红的、绿的从梵昆山脚一层层相间铺将上来,有四时不散的袅袅云雾和应季而绽的野花,星星点点、洋洋洒洒地点缀四处。梭江在林间闪着粼粼波光,隐隐约约蜿蜒到无尽的山头。 姬承和钟宥翰正醉心于清甜的空气充斥胸腔的美妙,突然两人肩头一沉,一股强劲的抓力传来,带着两人快速往一侧掠去。 槐衣已经侧扑到一旁,姬承和钟宥翰慌忙睁开眼睛,胳膊还被人牢牢地扣住,原先两人的位置上一头花豹闯入视野,四爪轻巧地落地,龇牙咧嘴地看着三人。 布黎凝起目光,给了它一记警告的眼神,花豹不甘心地退后两步,然后转身没进丛林里。 “布黎启明……”姬承这会儿已经缓过来,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你们没事吧?”布黎松开他两,目光上下打量。 “我们没事,只是被吓了一跳”,他朝一旁看去,“槐衣,你还好吗?” “我也没事。”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花豹常在夜间活动,应该是你们打扰了它在树上休息。” 姬承和钟宥翰看向对方,着实感到委屈,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跟我来吧。”布黎掩鼻咳嗽了两声。 长长的银发拂过钟宥翰的鼻尖,他耸了耸鼻子,痒痒的。暗自搓了搓被抓得有点疼的胳膊,忙拉上槐衣跟着姬承走在布黎身后。 踏上了石阶,是那种大小不一的石块随意镶嵌进土里的石阶,扭扭曲曲地向前向上蜿蜒,然后躲在成片的灌木乔木身后,看不到路的尽头。 越往上行,草甸渐渐被青冈木占据,参天的和新生的,开着一树一树新叶,在林间飘荡着着幽幽的清芳。 布黎带着他们在分岔口走了中间的那条,这条小径在山石间几经转折通向一个绝壁下的宽阔处,因为平地四周有高高低低的山石遮掩所以显得格外隐蔽。 入口旁一条凹下去的山缝里,一棵高大的乔木开着一簇簇白色花苞,不知要在多少听风栖雨的岁月里一直不停向上,才能如现在这般破岩碎石、恣意生长,得到别人眼底惊艳的赞叹。斜生的身姿伸出一条粗壮的枝干探进空地上方,掩了后面大片单调的石壁。 山石上的空地只有一层薄瘠红土,只在角落山岩之间杂生着野草和几株杜鹃。 布黎走到空地中间,指着岩壁接地处破开的洞口转身对两人说:“这是我住的地方,”他顿了顿,“你们是想直接去找小家伙们还是想去我那儿坐坐?” 姬承和钟宥翰看了黑魆魆的洞口一眼,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们不麻烦启明了,我们就是想看看弟弟妹妹们的情况和住处,毕竟还得我们来照顾他们呢,就不去您那儿叨扰了。”钟宥翰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布黎微微皱了皱眉,“也好,他们就住在后山,你们跟我来吧。”他抬脚往洞口左侧走去,在阴影里有一条石道沿着山壁通到后面。 “这里山石多,注意安全。”石道的一边是山壁,另一边是些低低矮矮的山石,山石外侧就是急转而下的坡地和远方天际下连绵起伏的群山。 “这里不是他们的长居之地,本来他们也要跟你们一起住的,但是考虑到一些实际情况,暂时把他们安排在这儿,等过些日子,他们的情况稳定了,也和你们相熟了再搬到你们那儿去。” “启明,是不是怕他们年纪小,我们照顾不好他们?”槐衣想了想,抬起小脑袋看向布黎苍白瘦削的侧脸。 “不是你们的问题,”布黎轻咳一声,“是他们身体太弱了,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我们到了。” 槐衣偷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觉得启明的身体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沿着石道转到山的另一侧,往旁边上了几个台阶看到依附在绝壁上的另一座山石,洞门两边有拳头大小的方形凹陷,放着两盏夜明灯。 姬承和钟宥翰以为要打着照明进洞,看见布黎径直走了进去,也只好畏畏缩缩的跟在后面。 洞里走廊很宽敞平整,被仔细修整过,槐衣一直钟宥翰牵着,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后。 “承大哥,你怕黑吗?”钟宥翰提着神留意会不会有奇怪的动物飞出来。 “我才没有,”姬承紧绷的脸上秀眉一皱,“槐衣,你别拽我衣角,我快走不动了。” “承哥哥,我没有拽你啊……” “啊——” 突然,洞里上方一个圆球亮了起来,散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缓缓轻微地上下移动。 “怎么了?”布黎回身蹲下,把姬承拉到身前。 “我……我被抓住了。”姬承急得快哭了,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布黎看了看他身后,把他的衣角从一个木把手上取下来,轻轻笑了笑,平日里看着沉稳,也不过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没事的,只是衣服被勾住了。” 钟宥翰在后面差点忍不住,捂着嘴涨红了脸,先前的不安倒是无影无踪。 “这两边有一些放置灯火的暗格,小心别被上面的把手划到,我们马上就到了。”布黎起身,把姬承和钟宥翰空出来的小手牵在掌心里。 “你们就这么怕我?”布黎觉得牵着的两只小手有些局促不安。 “不,不是的。”钟宥翰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启明您,没我想象的那么严肃。”准确的说,不是没那么严肃,而是非常温柔。 头上的流明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整个走廊,布黎一声不吭地拉着他们往前走。 钟宥翰看向姬承,说了句唇语,“我说错什么了吗?” 姬承对他耸耸肩。 槐衣没理会那两人,仔细观察着洞内的陈设。 他们走进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里没有走廊顶部放置的流明灯,只在周围石壁上点了几盏烛台,身后的流明灯在他们进来后就熄灭了,大厅显得有些昏暗。 “他们回来后一直睡觉,这会儿也该醒了,我们进去看看。” 布黎走到大厅对角侧,拉开一扇泛着银光的折叠门。 三人进去之后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没有床,一个个小家伙睡在内凿的石壁里,一面石壁上有上下左右四个“床位”,中间有靠墙的三角形石梯以供“上床”的孩子上下,另一面石壁与之对应。内展的地方铺上了各种毛绒的兽皮,孩子们蜷在兽皮小毯里睡得香甜。 这里没有烛台,有两个嵌在木架里的晕白色的萤石发出橙黄的光芒,照在身上十分暖和。灯架被吊在上空的四根横行交错的石柱上,垂下的流苏在地上投下黑黑的影子。 宽敞的角落处铺了一张厚厚的地毯,上面放了一张圆形的矮桌。地毯旁的那面墙是一整壁的置物台和木柜,放着蜡纸封面的读本、鸟兽的木质模型和其他一些杂物。 窝在兽皮被子里的白乾月鼻头耸了耸,微微皱了皱眉,他张开眼睛,机警地坐起身来,转头瞧见屋子里的三人,看见布黎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放松下来。 布黎朝他做了个禁声,示意他接着睡,看着白乾月重新躺回了被窝里,给其他孩子掖了掖被角,才带着他们走了出去。 布黎掀了掀眼帘,修长苍白的手指指向山后丛林示意他们下山,“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山脚。”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又侧头添了句,“他们现在虚弱,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没事的话先不要打扰他们。” 三人站在洞口面面相觑,目送布黎启明的身影消失在山后,他们转身从后路返回。 “大哥,我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真的是从烛幽来的吗?”钟宥翰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 “我也一样,小时候家里的老人总拿那边吓唬人,要是不听话就会被抓走,”姬承回忆起小时候,眼角挂满了笑意,“以前从书里读到烛幽之地以为是个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槐衣打量着姬承的神情,噗嗤一笑,“你现在不也是个小孩子嘛。” 姬承瞥了她一眼,苦涩一笑,“没错,还是个小孩呢。” 气氛突然有点低沉,槐衣想到姬承的母亲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转移话题,“听说烛幽是智兽的天下,那这些孩子肯定也很聪明,我们可不能懈怠,给曌域丢脸。” 钟宥翰在一旁附和,“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他们聪明还是我们聪明。” 一行人又说笑着下山去了。 第八章开学第一课 千祭三百九十四幻四月二十八,六时。 翡晶梵昆山界金云顶,万籁俱静时洪鸣钟响,一声,两声,三声。 云雾混淆了昏暗,劈天盖地笼罩着一切,朦胧之中依稀可辨佑生石前二十四个盘膝而坐的小身影。 安章从崖柏下的蒲团上站起身,精致姣好的面容就像池水凝固成一面透彻的镜子,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一头亮丽的金发只缚住了一半,剩下的像瀑布倾泄在脑后,随风而动。 她一边半蹲下身子去纠正孩子们的坐姿,一边用清冽的声音引导他们入定。 “调整呼吸,以腹式呼吸为主导,将这充斥在天地之间的无形之物从鼻到喉,再到胸、腹,”她按了按明清乐的肩头,将他胡乱挥舞的不安分的手压回他自己的膝盖上,“屏住呼吸,保持三秒,再缓缓从嘴里呼气。” 安章巡查到队列末尾,回头看,烛幽的那几个小子或歪倒在蒲团上,或手脚并用往外爬,安章没有皱起好看的眉头,只是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有点眩晕。 她飞快回到第一排,略施小计。几个孩子像突然被针扎了几下,迅速缩回乱动的小手,又感觉头顶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抬头一看安章站在面前沉着脸看着他们,赶紧坐好。 “放下心中所念,心中所想,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孤鸟啼叫,用鼻子去闻泥土的味道,用每一寸肌肤感受风从远方拂来,透过眼睑的光去感受日下浮云变幻,用你明眸之外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去感受周遭的人、事、物,用心记录感受的当下。” 安章的目光从孩子平静的脸上扫过一一扫过,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第一次晨习她本不该对他们抱有太多的期望。 两三次纠正后,在安章的言语和气场双重威压和鼓励下,大家总算假模假样地安静下来。安章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定。 姜越槐衣熟练地进入入定过程,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变成了她的眼睛,各种感官被放大,山间草木摇曳、山下兽咆鸟啼、头顶风云变幻此刻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她徐徐吞吐着清晨峰巅甚至有些稀薄的空气,将精神和能量集中到脑部,努力练习着控制感知范围由远及近、由浅入深,仔细去查探和感受周围人事物的状态变化。 两个小时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崖柏上的洪鸣钟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长舒了口气。 明清乐挺直的腰背一下就软了下去,刚睁开眼看到盘坐在柏树下的安章又猛然想起启明还没发话,赶紧又闭上眼睛,半虚着眼看树下那人。 安章长吐一口气,睁开眼,丢下“出定”两字,倏地一下消失在了入口处。 安章一走,金云顶上就热闹起来,左不过是抱怨和嘟囔声。 “我的肩膀都酸了,”姚郁菲不高兴地撅起嘴,“君扬,是不是以后每天都要这样,你快一刀杀了我吧。” 姒君扬斜眼不满地说道:“呸,你想死也别拉着我,这话要是让你父母听到你又有得受了。” “翰哥哥,我饿了。”明清乐瘫在蒲团上,对着旁边的钟宥翰摸了摸肚子。 钟宥翰揉了揉明清乐毛绒绒的脑袋,牵着他站起身来,“大家,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你们一大堆人走得太慢了,我带着我妹妹先走一步了。”林珍无所谓地朝后摆了摆手,牵着林宝率先下了顶。 祝玉洁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一句话也没说,也跟着自顾自地下了顶。 见状刘微然朝白渠耸耸肩,然后一脸笑意地去前面找谷阳兑岳,谷阳兑岳一见他过来,就眯起眼睛,抢先跑开了。 刘微然朝白渠喊:“白渠,快点,之岳下去了,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 白渠翻了个白眼,追了上去。 从金云顶走到穆塔峰就用了大半个小时,等匆匆吃完早饭,时间堪堪够。 如果一定要让槐衣形容的话,她觉得眼前的建筑比起房子不如说是竹棚,一间大得空旷的竹棚。一根根竹子连接拼接成地板和墙壁,尖尖的棚顶上整齐的铺着不认识的干草。有一整面是没有墙的,仅用一块大大的草帘子将室内空间与外界隔开,风一吹,帘子就无声地摆动。 两处角落里堆放着几个没有亮起的夜明灯,中央闲散地铺了一些蒲团。 安章像风一样飘进这间竹室,拿起一个蒲团坐下,示意他们也坐下。 布黎跟在她身后也进来了,在小家伙们的位置后面盘膝而坐。接到安章的投诉后,他是来充当督察和翻译的。 “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当你感觉身后被别人的目光注视时,回头看发现这不是错觉;当你有天突然感到不安和烦躁,随之发现家人或朋友生了病或受了伤;当你周围的人悲伤愤怒时,置身事外的你甚至觉得自己的情绪也被牵动……凡此种种。” 安章平静地看着他们在私底下讨论,“人们将这种除了视、嗅、听、味、触五大感觉之外,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称‘直觉’。” “这种‘冥冥之中的指引’,是环境变化通过各种途径反馈给我们的信息,除了去闻去看、去听去摸……我们还能感知,通过充斥在我们周围,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各种联结去探查、比较并反馈,最后形成映象。”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实际上主教的话他们听得云里雾里,从来没有人和他们探讨过这些内容,但安章仅用三言两语就把他们领向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仅仅透过大门的缝隙窥探,大家从溢漏出来的几缕光芒中敏锐地感知到了门背后新世界的绚烂多彩,并迫不及待想要推门而入进入这个全新世界。 这门修习是没有参考书的,钟宥翰一边听着一边思考一边准备从皮袋里拿出纸笔记录。 “课上的内容不需要你们做笔记,”安章看着钟宥翰默默地把刚掏出来的纸笔放回袋子里,“理论终究要变成实践记在脑子里,我说的这些基础你们都能在揽阅塔里找到,那也是你们获取知识的主要途径和方式之一。” “今天的晨**家都做的很不错,但还不够有效和专业。首先最基础的一步是要调整呼吸和情绪。情绪的变化能够带动呼吸,控制好呼吸吐纳有助于情绪调节,二者相辅相成,从而达到一个身心放松、平静宁和的状态。” “在你们成长的过程中,胸式呼吸逐渐取代腹式呼吸占据主要地位。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要有意识地掌握腹式呼吸的技巧,并练习和维持以腹式呼吸为主导的呼吸方式。” “具体做法是:挺直腰背,双手自然下垂,呼吸过程不要紧张也不要刻意勉强。吸气时,嘴巴闭拢,用鼻吸气,感受气息开始经过鼻腔、喉咙充分地集中于肺部直至充满肺底,此……” “之章启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静室内的和谐。 安章突然被打断不可觉察地皱了一下眉,“什么事?” “那个……”安颜明若涨红了脸,“肺部在哪个位置?” 安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你们的基础太差了,选修都去修修人体学,只有熟悉自身的构造,才谈得上进一步利用和改善,开发出身体的潜力。” 大家心里默默觉得无辜,不是基础太差,是根本没有基础,书院和技派从来没有教过啊。 “无妨,这不影响你们练习。练习时一定要放松,切忌肩部上抬,面部紧张。用手按住脐下两指的地方,充分吸气时你会觉得手被往外推,控制胸部不起伏而使腹部隆起。停止吸气维持一两秒后再吐气。” “吐气时张嘴吐气,气流长长的从嘴里呼出来,使腹部回收。注意吸气的时间应略长于呼气时间。十二到十五秒左右完成一次呼吸。” “腹式呼吸的关键在于无论是吸还是呼都要尽量到达极限量,吸到不能再吸,呼到不能再呼,腹部的膨隆与收缩也要相应达到最大。” “我说清楚了吗?”安章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大部分孩子都点了点头。 “我想补充一点,不是说胸式呼吸不重要,与腹式呼吸两者利与弊也不是绝对,而是相对前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后者则需要通过练习才能被更好地加以使用。” “调整好呼吸和情绪到一种平静宁和的状态后,我们要开始去感觉,发散各种感官功能区感知你所处的环境……有什么问题?” 钟宥翰放下举起的小手,“我不明白,既然需要调动各种感觉去感知,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封闭很重要的视觉?” “你说的对,视觉的确很重要,因为它的功能太强大,获取信息能力很强,有这样强势的能力在,势必会削弱其他感官的功能和信息接收及处理。” “什么是信息?信息是变化,变化即运动,而运动无时不发生,这么多的变化需要被我们感知,被选择性削弱的其他感官所接收的信息很可能会被忽视。通过闭上眼睛,削弱视觉的信息接受从而强化或放大其他感官的能力。这样一来,信息的来源不同,你所能感知到的就以前更加全面和细致。” “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安章将她以前的授课内容简化后再输送给这些孩子,不知道他们能吸收多少。 槐衣悄悄向四周打量,看见姬承、钟宥翰和白渠几个人点了点头,其他人都眨着眼睛不说话,看来大家对修灵的确没什么基础。 其实大家族里招募灵者给晚生做修灵启蒙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他们之前所接触的基础和安章所传授的似乎不太像一回事,所有的知识都是全新的,需要去努力接纳和思考。 这件事着实劳心又枯燥,上着上着,明清乐的思绪已经被堂前柱子上的那只大甲虫所吸引,呆呆地两眼迷离。 “明清乐!” 被喊到名字的人一个激灵,回头对上安章波澜不惊的眼神。 “我刚才所讲的,你都听明白了吗?” 明清乐哪里敢说没有,一个劲地点头,把身子拉回蒲团上坐正,无辜又水灵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边林珍悄悄伸手从后面扯了扯林宝的衣服,林宝从睡梦中被唤醒抬头迷茫地看着哥哥,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瞪着她。 而排排坐的白乾月等众则突然感觉背后一股寒气透心凉,瞬间振奋了精神。虽然他们来到曌域之前已经进行了语言的强化训练,听懂一般对话没有问题,但这听懂的范围似乎并不包括从安章嘴里吐出来的“天书”。 众人也不见启明生气,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像早晨时我所说的,用耳朵去听,用鼻子去嗅,感受光线的明暗变化、风的吹拂和雨露的滋润,体会冷热反馈给自身的变化和调节。不用去思考别的事物,去探察周遭的环境,从大到小,从静到动,从宏观到微观,从整体到局部,从环境内视自身。” “晨习之后,你们每天都要回顾这段经历将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记录下来,领会感悟和积累经验,后面你们会做得越来越好的。这本晨习感悟是写给你们自己的,是你们在这门课上的成长历程,但是以防有不听话的小猫偷懒,我会不定期要求上交你们的感悟记录。” 姚郁菲其他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真切,这句话倒是一字不漏地从耳朵灌进脑子里。她叹了口气,精气神一泄挺直的腰背瘫软下来,看着姒君扬无奈地撇了撇嘴。 姜越槐衣努力地将启明的每一句话都印在脑子里,之章启明其实讲得很细致,一些看法独特而犀利,比起她从小受到的教导似乎同源但却更加清晰。此番听下来她突然就对以前困惑的一些问题有了新的见解和看法,打算课后再好好梳理。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第一次修灵以启明亲自示范腹式呼吸后自主练习为终幕,不过大家似乎遇到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想过会遇到的问题,那就是刻意练习呼吸之后好像更加不会呼吸了。 第九章何为修格 穆塔峰地处金云顶正北方,从山上下来绕过乌格峰谷,才能到达西南方位的布尔拉。 众人气喘吁吁地走进熟悉的修习室时,距离修格课开始已经不足一刻钟。 迟叔恩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仰着露了超过八颗牙齿的笑脸跟大家打招呼,“各位上午好,上一堂课上的怎么样?” “之恩启明,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每天这么走路我们都快累死了,哪还有精力修习。”姚郁菲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从挂在桌缘上的皮袋子里掏出水袋,拧开盖子把水灌进喉咙里。 迟叔恩轻笑着从门外走进来,看着台下众人半死不活的样子似乎很是开心。 “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要不你们集体请愿让修院购入几座乘风?或者调整一下地点集中修习?”迟叔恩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们递交请愿书呀,怎么样考虑一下?” “大不了我们自己掏钱买几座乘风不可以吗?” 迟叔恩夸张地张圆了嘴,上下打量着祝玉洁,啧啧称叹,“豪横啊,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 这一座乘风不说单体造价不菲,就是持续地能量供应每天的消耗也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能承受的,现在整个曌域的乘风数量加起来也不超过三位数。 “你可以申请试试看。” 姬承挑了挑眉,这位启明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着实……有点欠揍,然后看着他不知从哪掏出一箱苹果,走近来分发给每一个人。 “大家都还不熟悉,我可是个很开明的启明,第一次课嘛,都放松点,别紧张兮兮的。来吃苹果吃苹果,多吃水果身体好。”他递了一个苹果给布黎,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布黎点头回礼,转手把苹果放在了一边。 迟叔恩咬了口自己的苹果,打量了一下他们身上的衣服,“你们这身衣服不错,就是配色太老气了。”他又咬了一口,鲜美的果肉上新的牙印抹去旧的存在,“要我说何必统一服饰,自己挑喜欢的穿才有多样性。” “你们住这儿还习惯吗?其实我也才来,我觉得还好,跟我家那边的气候差不多,就是……嗯……生活质量确实有待提高。” 迟叔恩自顾自地说着话,下面也没人跟他互动,不过他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这种单向零反馈的聊天模式。 “好了,”苹果核从迟叔恩手里沿着弧线哐的一声落进垃圾桶里,“总之,你们有任何诉求可以用书面通过铁衣鸟传递给修院,或者直接去找那个白胡子老头,我们开始上课。”他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拉了拉卷曲的上衣衣角。 “我不太清楚你们之前在书院都是什么样的模式去学习,但既然现在到了新的平台,没有能力改变环境就要调整自身的状态去适应这个环境。” “修格狭义来说就是塑造人格,为什么说是塑造?一个人的认知和能力主要取决于后天的培养和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 “就拿你们自身来说,你们当中很多人很幸运,从出生就家境优渥、衣食无忧,可以得到很好地教育和接触很多新兴的事物和知识,在财富、品德修养、对世界的看法、交友处事等等很多方面可能比其他家境不那么好的孩子有更加自信、全面、深刻和令人称道的表现和态度。这就是很一种典型的后天环境对人各方面的塑造。” “还有一种很重要很重要的环境是家庭氛围、手足深情和友邻和睦……简单来说就是爱。处于一个充满爱的环境能给予你‘被爱’和‘去爱’的能力。如何去爱一个人或者被别人所喜欢,这可不是与生俱来能力,是需要后天学习的。这和家庭财富有关系吗?有,但是又不是那么的相关。所以不要把所有的原因和矛盾都推到金钱和物质上。” “如果我们把前面一种影响的结果称作技能,这一种影响则是德性。人格也可以说是一个人性格、气质、能力等特征的总和。不同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各自的特征不同,没有两个完全性格相投的人,也没有两个特征交叠为零的人。” “修格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人们成为自我,培养自己独特人格的基础。” “你们能听明白吗?” 迟叔恩突然扭头看向白乾月等人,突然被盯住几个孩子有点懵,呆愣了一会儿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上这课还挺难的,你们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年纪也有大有小接收能力也不同,可能有些小朋友还是零基础。” 槐衣轻轻偷笑了一下,觉得“小朋友”这个新奇而有趣的称呼真是太妙了。 “那我们的学习范围就广泛一点,既讲最基础的也纵向横向拓宽加深,你们有需要开小灶的就自行去揽阅塔加餐,自学永远是效率最高的学习方式之一。当然,我也会对你们分块教学,基础差的人抓基础,能力强的人广而深,因材施教嘛。” “从今天开始你们会接触文化与文化传播、历史、品德修养、区域地理特征、著作研读等等诸多内容,至于先上什么,那主要是看我心情,当然你们也可以提出适当的建议增减内容和学时。充分利用自身权利和使用恰当的方式合理提出诉求表达自身是你们在这里应当学习和获得的权益和终身财富。至于要不要采用你们的建议……也还是看我心情。” “今天我们讲最基础的部分——曌域的语言和文字,把参考书翻到第三页……” 中午十二点,迟叔恩刚走出教室,刘微然放下手中的笔双臂朝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开始对纸上记录下来的内容开始发愁,天一虽然课时少了不少,不过这课余的任务也太繁重了吧,第一天就要看这么多参考书,果然之恩启明说自学才是王道。 布黎每次一下课就消失不见,一秒钟也不多待。白乾月只记得好像今天要写很多很多字,四下看看,只好不太情愿地走到钟宥翰桌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上臂,“我想问一下……” 钟宥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说话,奶声奶气的声音软绵绵的,转过身来笑着问他,“怎么了?” 白乾月偏着头皱着眉,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似乎在努力地组织语言,“我们、今天的……要、写什么、今天?” 钟宥翰拿过一沓纸,指着上面的字,“我都记下了,你看,你能看懂上面写的什么吗?” 白乾月张大黄褐色的漂亮眼睛,盯着上面简洁圆润的线条认真辨认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上面说你们今天要学会好多好多字呢,还要和哥哥姐姐们练习对话。你别担心,等到了晚上我会和你们一起练习写字和对话的。” 白乾月高兴地冲他笑,走回自己的位置去和小伙伴们分享这个消息。 午饭时间到了,大家走进食堂里,里屋的之岩阿婶正把刚蒸好的米饭端出来,热腾腾的米饭散发的独特的香味弥散在整个空间,让人食欲大开。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不等阿婶发话,众人已经分散开行动起来了。 姜越槐衣和钟宥翰去拿食具,安颜明若和姬承带着小一点的孩子先到水池洗手,尤婳和刘微然以及白渠去摆放椅子,祝玉洁在一旁等着大家开饭,顾子莲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其他人各自做些零碎的事情。 今天的饭菜依旧很丰盛,鸡肉的鲜香萦绕在鼻尖,在鼻腔里横冲直撞,祝完礼大家迫不及待地拿起乂曲乘菜,放进唾液止不住分泌的嘴里满足地咀嚼。 姚郁菲坐在荀婉儿旁边,把一块无骨的鸡肉放进她的盘子里,又乘了些绿叶蔬菜,理了理婉儿两根亮丽的红色小辫,柔声说,“要多吃点哦,要快快长大,长得高高的漂漂亮亮的。我母亲说要肉和菜一起吃才营养均衡,你不要挑食哦。” 荀婉儿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乖巧地点头,“嗯!” 姒君扬闻言一脸正义地把自己不喜欢的青菜全放进了荀婉儿的盘里,被姚郁菲狠狠瞪了一眼。 安颜明若看白乾月和昆茵只默默地挑碗里的菜叶子吃,拿起鱼斗舀了两碗菌菇汤递给他们。两人接过汤碗,回给她甜甜的微笑。 姬承无奈地看着坎溪尧扒着饭碗狼吞虎咽,拿起手巾给他垫在脖子下面,“你慢点吃,这还有呢,诶,骨头吐出来,别吃骨头……” 坎溪尧“咕噜”一声把嚼碎的骨头咽进肚子里,不满地朝姬承拱了拱鼻子,肥硕的屁股往一旁挪了挪离他远点。 另一边明清乐自己进嘴的没几粒米,汤汁撒得到处都是,光顾着看三山艮图香喷喷地吃饭了。尤婳偷闲着扒拉几口自己碗里的,又要嘱咐明清乐好好吃饭,又一边不忘给三山艮图添饭加菜,一顿饭吃得也不省心。 二十几个小孩子风卷残云没多久就把桌上的十几个菜消灭得干干净净。阿婶在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走了,钟宥翰好像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长长的劳息录,刚张嘴想说什么,林珍鼓囊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打断他。 “行了,不就是劳作分工嘛,我们都有劳息录,你别吩咐了。”林珍早就看不惯钟宥翰了,大家到这儿来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差,凭什么事事听他安排。 “既然如此,今天留值的人注意核对排值表,务必打扫干净后才能离开。”姬承站起来正色道。 一段不和谐的小插曲后,安颜明若和海洋浩留下来当值,其余人有的往乌格去,有的就近上了二楼的静室。大家又把劳息录拿出来仔细研究一番,为下午的去向和修道课的选择做最后的筹划和安排。 午后,穆塔峰巅,石堡内。张妍倚靠在俯瞰天一的窗台前,侧身叹了口气。 “唉,小家伙们不好带啊,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室内软塌的桌案上,迟叔恩专心致志地用左手盖好茶盖,右手仔细地将沸水浇淋在壶身上,然后用茶夹从茶洗里找出两个杯子放到茶托上,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倒进茶杯里。 “妍姐快来品品,我是不是又进步了?”迟叔恩笑着朝张妍招招手。 “你别浪费我的茶叶了,统共就只带了这么些。”张妍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举起茶杯嗅了嗅余香,再放到嘴边轻抿一口,偏过头瞧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到了,我得走了,第一堂课迟到可不太好。” “哪里还有妍姐解决不了的事,这些小家伙在您手下也只能服服帖帖的。”迟叔恩自己也品了口茶,满意地点点头,“昨天妍姐可是好威风,话说角瓜我还没尝过呢,什么时候赏脸让我去棚子里摘几个?也不劳您亲自动手。” “你这些好听的蜜饯还是去哄你章姐吧,要吃自己摘去,”她走到门口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我走了。” “你说他们将来能通过考核吗?” “不知道,”开门的手停在把手上,“对你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迟叔恩端着茶杯半倚在软塌上,望着窗外过路的流云,安逸地眯起眼,“那可不好说。” 第十章别揪我的耳朵! 人体部分的讲述包含在愈疗术里,应之章启明的要求,这门课程成了所有人必选的选修课,并被放在了第一个时间段。 愈疗术的授课地点就在乌格,沿着上山的大道中段岔进一条大家没走过的小路,直通位于乌格中腰的揽月堂,离秘幽林只有一刻钟的路程。 这处的揽月堂规模不及穆塔峰的那座,仅为云中居提供简单的伤病和应急处理,同时承担教学任务。似乎没料到会突然成为众人的必修课程,揽月堂的修室略显狭小,一行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当的。 教授愈疗术的两位启明早已等候在室内,他们也是驻守在乌格的揽月堂的所有人马。 “没想到能和你们所有人见面,见到大家很高兴,我是驻守在乌格的揽月堂月光——卢思洋,这位是同我一起负责大家健康的星芒——胡海义,欢迎大家加入愈疗术这门修习课程!” 那位看上去上了年纪略显老态的女子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稚子,脸上堆满了笑,眼角岁月的礼物让她显得柔和慈爱。在她身后侧半步的年轻男子笑着朝大家点头示意,恭敬地垂手站着。 这俩人都散发着那种揽月堂人贯有的温暖宁和,让人觉得心安。 “愈疗术,顾名思义,就是在受伤和生病的时候治愈伤口和疾病的方法。当然,我们这门课的目标不是将你们培养成月光和星芒,你们也都知道二者的培养和考核有多困难,所以教授的内容也是经过简化的,大家只要记得一些基础的知识和操作流程去应对我们平常生活中会遇到的一些常见问题,有意识地去维护自身健康和安全,那就达到了本门课程的目的。” “我们会按照人体构造来分块介绍,头、颈、胸、腹、四肢,从头到脚,由上至下,分别简单介绍各部位的结构功能、常发疾病和受伤后的应急处理。大家不用担心,我们的课程内容都是最基础的,不会按照月光和星芒的标准去要求大家。但你们也别小看考核,需要认真用心完成才能通过哦。” 之洋启明说到这里,加深了笑意,给了大家一个鼓励的坚定眼神。 这是他们接触的又一门几近完全陌生的课程,台下认真听着的众人心里没底极了,在启明说正式上课后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专注起来。 “首先要讲的是我们的头面部,最直观的就是,我们正常人呢,都有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两只耳朵和一张嘴巴。大脑让我们思考,眼睛可以看见事物,鼻子能够闻到气味,耳朵使我们拥有听觉,嘴巴则让我们可以进食和尝到食物的味道。” 众人咧嘴笑了,这些事情他们还没入学就知道了,启明这是在哄小孩呢。 之洋启明也轻笑了一下,偏着头问他们:“那要是它们生病了或受到伤害,大家都知道怎么去帮助它们,同时也帮助我们自己吗?” 此问题一出,教室一片沉默。从小父母疼爱,身边立人围着打转,哪儿磕着碰着了,立马叫来月光诊治,自己生病担心的都是家人,还没轮到他们自己来操心过呢。 “小孩子都想长大,可是你们知道吗,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父母不在身边了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在修院有启明和月光,可大人总不会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等到你们外出历练的时候,还是只能同习之间相互扶持,自己照顾自己。” 之洋启明大概是真的年纪大了,一不小心就把授课变成了走心的人生指引。念及背井离乡,思乡心起,有人甚至小声抽泣起来。 姜越槐衣大概是不觉得伤感的,她从小没了母亲,父亲也在幼年病逝,唯一的同胞哥哥也不在身边,这些年不也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唉哟,瞧我都说到哪儿去了,”之洋启明察觉到气氛不太对,赶忙回到正轨上,“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流鼻血。你们知道鼻子流血了应该怎么做吗?” 听到提问,下面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仰起头!” “不对,应该低下头!” “拿纸堵住鼻孔!” “用水冲洗鼻子!” 之洋启明笑呵呵地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持相反意见的还互相看不顺眼,不服气地哼哼。 “好了,好了”眼见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两手在空中往下压了压,“大家都别争了,我给大家介绍几个简单的方法。” “首先可端坐或者半卧,略低头向前弯,要捏紧鼻子,如此保持四至五分钟,注意放松心情,可不能太过紧张,越紧张啊这血就越不容易止住。如果出血量少,大部分都会止住。可别仰头了,血流到喉咙造成刺激会更加不舒服。” “如果这样做还不能完全止血,那我们可以采用压迫的方法,正如刚刚哪个聪明人儿说的,可以用干净的软布或纸巾塞进鼻腔里,形成对出血部位的压迫。同时呢,也可以用冰袋敷在额头或者面部,来加速血液凝固。” “那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对耳朵吹气。可以让你旁边的人抓住你出血同侧的耳朵,往外轻拉使耳孔扩大,然后深吸一口气,嘴对同侧的耳孔均匀地用力将气吹入耳中,如此反复吹三次,一般鼻出血均能止住。如果还出血,可再重复操作一次,诶诶……”启明突然伸出右手,激动地指了指中间正踩在椅子上的一个小家伙。 “唉哟,别揪我的耳朵!”明清乐呼痛,侧身往外躲了躲,捂着右边的耳朵委屈的小脸皱成一团。 “林宝,你干什么,你快下来!”林珍赶紧把妹妹从椅子上拽下来,“你做什么了?” 林宝见众人都盯着她,偷瞄了一眼两位启明,缩在哥哥怀里不敢露面,“我就是想试试启明的吹耳朵法子管不管用嘛。” “想试你也要等鼻子出血了才能试啊,哪有你这样的。”林珍真是无语得紧。 “哼!”林宝还很不服气,依旧埋在哥哥怀里不肯出来。 最近的安颜明若拉过明清乐圈在怀里,揉揉耳朵,轻声问道:“没事吧?疼吗?” 明清乐缩着脖子偷偷看一眼林宝,摇了摇头,“没事。” “唉哟,小丫头下次可不许顽皮了。”卢思洋最拿小孩子没有办法,说不下狠话也不忍责罚,“好了,大家快坐好,接下来让之义启明给大家做一下示范,回去后要认真地做笔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忘记了就翻一翻。” “下次课我们要讲的是……” 从揽月堂出来,明清乐仍心有余悸,老实被安颜明若牵着,贴在她身旁,目光偷偷看向林宝,那孩子撅着嘴巴一脸不服气,哼了一声跟着哥哥走在前面。 委屈巴巴的小人儿小声嘟囔,“我还没生她的气呢,她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第二个时间段有好几门课程,选了不同修习内容的人就要在这里分道扬镳,各自去往自己的教学场地。几个相识相好的在打听对方的排表,以期结伴而行。 “槐衣!槐衣!”钟宥翰和姬承从后面赶上几步。 “槐衣,那边的小孩和我们不作一处,交给白乾月带着了。我和承大哥都选了兽学,你都选了什么呀,要是对的上咱们一块走吧。” “嗯……”槐衣掏出劳息录,“兽学、地域民生、器具制造……和草木。”她收好劳息录,抬头回应钟宥翰询问的目光。 钟宥翰越听笑容越发扩大,“我们选的差不多,就是你比我多选了一个草木。” “选这么多课你能吃得消吗?这可不是儿戏,都是要考核的。”一旁的姬承忍不住开口。 “嘻嘻,都想试试看嘛,难以取舍。” 这时姚郁菲和姒君扬从远处走近来,“好啊,承哥哥,我们还在四处找你呢,没想到你这刚交上新朋友就忘记还有我们两个妹妹了,哼!”姚郁菲朝他皱了皱鼻头以示不满。 “你看吧,我都说了,你就应该听我的,我们去找顾子莲吧,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说完,姒君扬不由分说地拽着姚郁菲去找顾子莲了。 “诶……”姬承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免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和君扬也算表兄妹,君扬母亲来时托我照顾两个妹妹,是我考虑不周了。” 钟宥翰走近姬承,凑到他身旁低声耳语,“女孩子最难哄了,你可别轻视了。” 随即退开用正常的声音说道:“要不你先去找她们吧,我和槐衣两个人可以的,不会迷路的你放心吧。” “去吧,承哥哥。”槐衣赞同地点点头。 姬承看了他俩一眼,周围其他人也大多出发了,一点头,“好,我去找她们,美仁峰见。” 选修比较热门的课程有兽学、器具制造、地域民生、草木等,其中兽学便是那热门中的热门。曌域学子除了少数几个人外,其他全都修了这门课。其原因也不难猜到,一是人兽关系是永恒话题,况且这里是天一,和烛幽联系紧密,众人皆知烛幽是智兽的天下;二是现在不是还有八个脾气古怪的小奶娃要照顾嘛,不懂点智兽的基本常识怎么和它们融洽相处;况且,不管是对迷雾中遥远神秘的烛幽或是栖居在那片土地上的的神秘而强大的生物,千百年来曌域人从没有中断过无限遐想。 所以在美仁峰聚集的,又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钟宥翰和槐衣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不过这次他们只到了山头基底处,沿着小径绕到山头另一面,远远地看到前方一座木材搭就的敞棚,四面无墙,陈设简明,倒更像一座亭子。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堂前一抹褐色背影略显佝偻。 刚走到台阶处,槐衣抬头看刻有“听溪堂”的牌匾,觉得一道身影一晃而过,身边那人两步并作一步,急急走到老者面前。 钟宥翰恭敬地行礼,语调有些颤抖,“之境启明!” 那老者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他,等他直起身来见着正面,才激动地弯下腰去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好孩子,料想到你会在这儿,我们又见面了。” 老人面目慈善,一头青蓝的头发已经有些泛白,随意地束在脑后。他看着面前的孩子,只觉得有些恍惚,不由得感叹时光如白驹过隙,四五年的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岁月终究不作区别地平等地在世人身上烙下痕迹。 “你认识?”在往座位上走的时候,槐衣偏头看钟宥翰一副怀念过去的模样。 “嗯,之境启明名为南境,五岁那年母亲请他来为我作启蒙,当时他讲得最精彩的就是有关智兽的内容,那也是我最感兴趣的部分。”钟宥翰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学前模糊记忆里尤为清晰的珍贵部分此刻正一幕幕生动地浮现在远空中。 “哪怕后来我入学,甚至直到现在,手里最放不下的书依旧是那一类。他是一个好启明,博学儒雅又能引人入胜,”他收回目光,自信满满地看着槐衣,“修院真会挑人,之境启明来讲这课再合适不过,你肯定也会喜欢他的。” 槐衣认真地听他娓娓道来,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夜色微晕 姜越槐衣同钟宥翰一起上完兽学、地域民生和器具制造,又独自往穆塔峰万灵园修草木。 刚到山下,抬眼看见安颜明若左手牵着明清乐,右手拉着谷阳兑岳,三人正从乌格方向走来。 “明若!”槐衣高兴地迎上去。 “你也选了这课?”看到槐衣颔首,安颜明若展露笑颜,“太好了,我看其他人大多去了揽阅塔,还以为我要一个人带着这俩小家伙一起学呢。” 来时刘微然把谷阳兑岳托付给明若,那一脸郑重的模样,说他是谷阳兑岳的亲哥哥谁也不会怀疑。 “咕咕咕。” “你还没吃饭?”明若瞪大了眼睛。 “额……还没来得及……”槐衣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叫嚣着抗议的肚子。 修道所有的课程一共分为五个时段,除了所有人在第一个时段一起上愈疗术,其余的课程按照选择人数多寡互补安插被分配到剩下的四个时段里。 现在是下午六点,太阳仍然高悬在远天,近处的、远处的碧波似的茂林一如既往地在初夏的柔风里荡漾着向远方逐去。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草木学虽然被放在最后一个时间段,但不会有人把五个时间段都上满,没有课的时候他们得以偷闲片刻。姜越槐衣是个例外,就她一人足足选了五门课,甚至还要与启明协调时间冲突的课程,晚饭这事自然就被选择性忽略了。 听了槐衣的安排,安颜明若着实受到了打击,心里一边佩服槐衣的刻苦勤奋,一边为自己企图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念头自惭形秽。有的人不仅比你优秀,更比你努力。 槐衣看着她腾出手,在随身的皮袋子里翻了翻,掏出一包肉干。 “呐,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吧。” “谢谢你,”槐衣两眼放光,递给明若一个感激的眼神,撕开袋子拿起一片放进嘴里,“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旁的明清乐不耐烦了,拉起安颜明若往前跑,“快走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啊!”安颜明若突然痛苦地低呼一声。 “明清乐你快放手!”槐衣突然想起明若的手上还有伤,哪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姐姐手上有伤,你快放开她!”槐衣急了。 明清乐一扭头就看到姜越槐衣瞪着自己,又被大声吼了两句,松开明若两手交缠垂在身前,瞬时变成了一只红眼兔子,眼泪委屈地在眼睛里打转。 “诶,别哭别哭,姐姐没事。”明若赶紧蹲下来安慰红眼小兔,“一点都不疼的,真的。” 槐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庆幸自己当时没有一时冲动抢着去认领烛幽的小孩,太可怕了。 安颜明若站起来,牵起明清乐,趁他的眼泪还没有一发不可收拾,赶紧催促大家,“快走快走,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一行四人总算是安然到了山腰的万灵园,园子建在一处难得的山间平原,内侧是继续往上攀延的石壁,外围是望而生畏的悬崖。肥沃的土地上青草丰茂,零星有几丛杜鹃点缀在细细碎碎的蓝色、白色的不知名的野花之中,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石壁下的一片土地被栅栏围起,沿着栅栏推开飘着彩色丝带的围栏木门往里走,在卵石小路尽头的透明花房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张妍整个下午忙着视察,差点迟到了自己的课,刚把种子整理好,槐衣四人已经到了。 她笑着招呼大家随便坐,把沏好的茶端到他们中间唯一一张巨树树根做的桌子上,她自己也坐下来。 “你们以前没有学过这些吧?”是询问的陈述语气。 三人拘谨地摇摇头,谷阳兑悦一手撑着脑袋,嘴里漫不经心地吐着泡泡,眼睛四处打量着花房。 “不要紧,现在学正好。也不要紧张,就当做是增长见识、培养爱好了。” “我们这门课主要讲各种植物的形态特征、生长环境和习性以及主要价值。主要介绍梵昆山的草木和其他野外常见的植物。” “草木不仅具有观赏价值,也能饱腹、药用、调节情绪,更深层次的还能通过植物的生长状态、环境和特点获取有用信息和启发灵感。总之,在我个人看来这是很实用的一门课。”张妍走到后面的一排排花架前,温柔地看着那一盆盆垂吊着花骨朵的植木。 “我先带你们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万灵园又可细分为好几个部分,有些地方你们去得,有些禁区你们是碰也碰不得。” 众人随她观览,花卉、香草、蔬果、珍稀物种等分区明确,它们在各自的区域里静静生长。几个不同颜色的大棚在院子整齐地排在园子后方,越往里走植株越少,最后深处的花房挂上了锁,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张妍领着她们大致介绍了分区,“大棚前面的园子里的植物可以随意观赏和研究,大棚之后你们就不能涉足了。” “对了,平时园子里会有两位花农来打理,但这不够,你们如果有时间可以时常过来帮忙,算学币的。” 安颜明若打算去牵谷阳兑岳往回走,发现身旁没人,四下搜寻发现她正紧跟在之妍启明旁边一蹦一跳地,难得的和启明说着话。 回到花房,花房外有一座爬满藤蔓的二层小木亭,木亭旁不远处的栅栏上挂着一排小木篮。槐衣从一旁斜看牌匾上“蝶恋花”三字,被张妍领着在亭子里坐下。 之妍启明从花房里取出四根用布条包裹的花茎,轻柔地交到他们手上,又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四个花盆。 “你们见过昙花吗?” 众人摇摇头,“不曾见过。” “这是昙花的主茎,这便是你们的考核——昙花的扦插繁殖及观察记录撰写,五月正是好时候。”张妍把要用到的器具给他们打包好,“具体的我也不多说什么,揽阅塔第二层南位有你们会用到的书籍,运气好的话今年夏天你们就能一睹昙花真容。” 她把东西分发给他们,笑着眯起了眼,“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四人筋疲力尽地回到乌格,槐衣与明若作别独自往揽阅塔来。好在揽阅塔就在乌格,不然这一趟一躺的,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揽阅塔通体为白石所建,塔身浑圆,撰刻斗托檐,塔顶挺立两瓣翘起的白花。远处见那九层高塔在月下肃穆,纯净的月光映照同样无暇的砖石,白墙密檐,宏丽魏然。 槐衣走进去的时候被中央一棵巨大的夜明树照得睁不开眼,枯木上悬挂的夜明灯不遗余力地照亮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明亮的光束照在石壁上垂吊着的一圈藤蔓叶上泛着白光,枝叶羞怯地在盆内半掩,看上去像是新布置的。 她把随身物品放在进门处的格子柜里,侧头四处打量。五张巨型木桌沿着塔壁等距排放,桌边稀稀拉拉地放着圆凳,沿壁散着几个软垫和小桌。 一眼看到钟宥翰、姬承和其他几个人邻坐在白乾月一众身旁,正埋头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她没有过去打扰他们,扫视一圈找到了楼梯上到二层。 螺旋斜行石梯的尽头是满眼满壁的书,纸墨书香扑面而来,夜明灯在空中轻轻律动。她在心底暗叹一声,走到南区上下浏览,用取物夹从高处取下几本书,盘腿坐到软垫上,随手从空中拉来一只夜明灯悬在书边翻看起来。 时间从女孩身侧那只夜明灯如同呼吸似的一上一下的律动中悄然流逝,从揽阅塔出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人,今晚的星星毫不吝啬地被铺洒在天幕,虽然不太能瞧见月亮,整个天空依然璀璨绚烂,不失颜色。林间枝叶参差交错,映出斑斑点点的光影。 “谁?”槐衣突然停下脚步,机警地往后滑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侧方晦暗处的光点。 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高大男子从阴影里现身,走上前单膝跪下将视线与她齐平,将手里的烛火灯笼递给她。 槐衣盯着那双眼睛,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接过灯笼。那银面起身后退,高大的身影倏而重新消失在黑暗里。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槐衣被守在入口的姜有明吓了一跳,看清面容后扯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不知道九点就要熄灯就寝吗?”姜有明捋着花白的胡须,狐疑地看着她。 “我能去哪儿啊,我这不刚从揽阅塔回来呢嘛,不信你看,”她从皮袋里掏出整理出来的那几本书,“我没骗您吧。” 姜有明也没为难她,“这才第一天,也不用这么努力,快进去吧。”他往里挥了挥手,看着小丫头一溜烟没了踪影,才转身回去。 他只需要确保这些孩子九点一个不落地都在云中居,至于他们什么时候熄灯睡觉,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日落之后,秘幽林里的灯笼照亮了树屋上下,橙黄的光晕在枝头和行路旁漾开清明,煞是好看。 快速地拿着洗漱用品和干净衣物到外围的浴肆里沐浴更衣后,顺手把闪着红眼睛的铁衣鸟一旁置物台上的百事札记拿回屋,她一边调整体内能量聚集到头发以使头发快速蒸干,一边从鸟肚子里掏出书信。 将来信放进匣子里锁好后,她跪趴在窗边,把写好的回信塞进鸟肚扣好暗扣,拧着鸟头转动几圈,然后举到窗外放手看它扇动翅膀没入漆黑的夜空里。 这鸟儿会先回到位于金云顶山脚的总控台,然后书信才能由专人转寄出去。 仔细回忆早上的晨习,洋洋洒洒地写完心得,她打开抽屉准备把本子放进去,想了想,还是拿出来放回皮袋子里。 这时候她才有时间掏出书,翻到印有昙花图案的那一页,拿过从万灵园拎回来的一袋子东西。把碎瓦片倒进塔盆底部,再用专用的糠灰沙土平铺,扶着叶枝没过三分之一。 等浇过水,把盆栽小心地放到书桌靠窗的一方,收拾好桌上的污秽,槐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意疲倦席卷而来,她拖着步子走到里屋把自己扔进软绵的床铺里,终于可以睡觉了。 第十二章父母之命不可违 清晨,金云顶上洪鸣钟依旧勤勤恳恳地两度响起。众人从海拔超过两千米的金云顶下来,还没恢复的双腿只比昨日更加颤颤巍巍。 九点到达布尔拉露台时,宽阔的场地空无一人。一面是依靠山岩搭起的木棚,用密实的黛瓦盖住棚顶,另一面往外延伸出一个露天的平台,平铺一层软垫,露台三面围起了栏杆,栏杆外就是层层叠叠的山崖。 刘微然早晨出门时忘记换下院服,看到大家一身劲装精神抖擞,才赶紧折回去换上武服。这会儿他正站在围栏处吹着风,往外瞄一眼,动了动喉咙又赶紧退回去。 饶易知在九点一刻准时出现在入口处,大步流星地朝众人走来,看到大家着装整齐,精神焕发,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这是第一次课,在学习体技和使用武器之前,最重要的和最应该开始训练的是你们的身体素质,体能是一切的基础,训练体能最方便快捷的一种方法就是跑步,所以今后每堂课在进行其他内容之前要跑步热身。” “别以为跑步是件简单的事,你们可不一定会跑步。在你们开始训练之前,学会正确的方法是必要的。我也就不兜兜绕绕的了。” “最基本的抬头、正视前方、地上既没金子也没银子,别总是低着头,保护颈部的同时也不会磕磕撞撞。身体要正,不要前倾。归纳来说,就是要避免三种不正确的跑步姿势,跺脚狂奔式、膝盖内扣式、缩脖后仰式。” “下面围绕露台开始跑步,一边跑一边纠正自己的跑姿。速度不用过快,以热身为主。之后每旬末会有一场试炼,获胜者担任下一旬的领跑。姬承,这几天就由你暂代领跑一职。二十分钟后开始学习格斗。” 姬承从对队伍里走出来恭敬应答,然后转过身下令,“大家整合排成一列,前后间距半米。” 跑到最后,队伍后面稀稀拉拉掉队了好几个人,姚郁菲、尤婳和刘微然气喘吁吁地回到起点。看到荀婉儿几人连脸都没红,喘着粗气问道。 “你……你们怎么这么能跑?唉哟,累死我了。” 荀婉儿在一边傻笑,姒君扬走过来扶住姚郁菲,“让你平时不锻炼,活该!” “你还说我呢,你来没好哪儿去嘛。”她不服气地看着姒君扬托着腰喘大气,那样子跟她一模一样。 “君扬,郁菲,启明在训话呢。”前面的安颜明若转过来提醒她们。 “格斗分为徒手格斗和器械格斗,我们的课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前期训练体能和学习空手格斗技;然后把技能运用于实战;最后一边学习武器一边将武技与实战融合。” “第一阶段,也就是前两个月的体能训练包括力量、弹跳、耐力、爆发力和各个部位的抗击打能力,然后在逐步教给你们基本的拳法、腿法、肘法和打击、缠斗技。” “下面两两组合,开始训练!” …… 这下腿是真的要废了,身子骨也快散架了,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宣泄着痛楚无声抗议。 迟叔恩一进门就看到众人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他走过去戳戳他们的脑袋,“喂,都没魂了?” “行吧,看你们都这样了,我们就做点放松的事。”迟叔恩撑着手半倚在桌上,无奈地看着众人,伸手指了指,“不过这还得看这个几个小家伙的表现怎么样。” “坎溪尧。”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圆滚滚的肚子顶在桌缘上,紧张兮兮地看着迟叔恩。 “早饭吃了什么?” 小家伙一愣,呆滞地回答道:“面条、鸡蛋……” “还有呢?”迟叔恩紧盯着他。 “还有……”坎溪尧咽了口口水,舔了一下干涸的唇瓣。 坐着的人快急死了,林宝在座位上动来动去,林珍真怕她下一秒就站起来抢答了。 “还有……奶牛……牛奶……奶牛,是牛奶和苹果。” 看见迟叔恩挥手让他坐下,坎溪尧松了口气,不适地扯了扯紧贴的汗涔涔的衣衫。 “荀婉儿。” 荀婉儿站起来,先看了看周围鼓励的目光,再看向之恩启明。 “之月让之图拿走了之桑借给之茵的水壶交给之尧,请问,这个水壶是谁的?” “之桑!” 迟叔恩点点头,又叫起一人,“镇。” 被叫到那人站了起来,用手挠了挠鼻头。 “请说出曌域三位同习的名字。” 他皱了皱眉,“姬承、钟……钟宥翰。” “还有呢?” “不、不记得了。”镇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昨天是谁同你练习对话的?” “周摩林。”他小声地说。 “……你坐下吧。” 迟叔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一幅比例尺为十万分之一的专业地形图,星标处是离这儿最近的一处温池。按照这份带有说明的地形图的指示找到那口温池,泡上一会儿就能解除周身疲乏。” 他扬起笑脸,“怎么样,我对你们可谓无微不至吧。” 等大家都围在树下一块巨石上研究地图的时候,姬承皱眉想起之恩启明那张总让人喜爱不起来的帅气笑脸,抬头问钟宥翰:“我们今天的修格课原本是不是要上地理?” 钟宥翰抓了抓脑袋,不确定地说:“大……大概吧,怎么了?” “……” 下午槐衣和明若带着明清乐和谷阳兑岳,各背一个小竹篓,钻进树林里寻找今天的目标。 明若在一根突出土壤的粗大的树根前驻足停下,弯下腰用小铲子从斑驳的树皮上取下一小块苔藓,小心翼翼地填进左手器皿的方块格子里。 “羽苔、提灯藓、锦藓……”她认真辨别了占据了其他几块格子的几种苔藓,默默估计着还有多久能完成任务。抬头看了不远处的三个身影,确认大家隔得不远,又埋下头继续仔细寻找。 其实在这一平方米就有十几种特有植物的土地上,苔藓一抓一大把,它们在土壤、树皮、岩石上见缝插针、无处不在。可是要在几百种苔藓里辨认出十几种目标,这着实不是件易事。她在几十分钟前才知道,原来苔藓和苔藓之间还有这么多不同之处。 一条条或大或小的蛞蝓缓慢而悠然地爬行其上,这种鼻涕虫是没有房子的蜗牛,蠕动着饱满黏腻的身躯,在美食天堂里对着苔藓大快朵颐。 明若正专心地观察着手里的植物,前方头顶的树枝突然沙沙作响,伴随树颠一阵晃动。她回头与槐衣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退作一处,把两个小家伙护在中间。山林里的野兽大多与人两厢安好,但也有些特别凶猛的。 一袭身影突然不知打哪棵树上跳下来,挡在众人前面张开双臂将他们护在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四人讶异地看着他。 “我在这树上小憩呢,怎么,不可以吗?” 周摩林目不转睛地盯着晃动地树颠由远及近,树枝突然被拨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顶着长满“络腮胡子”的粉色猴脸从枝叶后显露出来。 几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这又遇上了新邻居。 探路的猴大概也没料想到会撞上人类,扒着树枝愣愣地看着下面,然后被后面还在行进的猴子撞上。它反应过来,张嘴发出一种嘹亮的嘶叫,转身领着猴群窸窸窣窣地往森林另一个方向荡悠而去。 周摩林松了一口气,回过身对她们说:“没事,藏酋猴而已,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槐衣走上前一步,“谢谢摩林哥护在我们面前。” “没事,不用谢,”周摩林不好意思地一笑,原以为她们和他不熟,不会记得他叫什么,“你们记得早点回去,太阳快下山了。” 槐衣朝他点点头。 目送周摩林离开,明若才对着槐衣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槐衣抬头对四周打量一番,“这边搜集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别处吧,大家抓紧时间,快下课了。” 待所有人走远,不远处的林地上两三个银面从树上一而跃下,走到白袍老者身后垂首道:“来人准备充分,让他逃走了。” 姜有明眉间一拧,“他都去了哪些地方?” “我们戒备森严,他刚进山就被发现了,应该没有打探到什么。”银面恭敬答道。 “注意留下的痕迹排查来历,日夜巡逻的人手再增加一倍。”姜有明沉声吩咐。 身后的人颔首领命,他摆了摆手,三人颔首退下,消失在交叠的林木间。 修完草木,槐衣和明若有说有笑地从外面回来,俩人刚踏进秘幽林,便看到前方不远处林宝跪在地上抹眼泪。 一旁的林珍怒气冲冲地斥责,“林宝,你是父亲的女儿,哪怕是在女子为尊的翡晶和凝岚,父母之命也同样不可违抗,纵然家里宠着你惯着你,你也不断能这般胡来,你让我如何向父亲解释?” 他真是气极了,大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我这个哥哥若是一再纵容你,今天你可以违背父令擅自更改修习课程,明天后天将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林宝瘪着嘴低头啜泣,身形一颤一颤的,“哥哥,我错了,对不起。”眼眶里的泪珠子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砸在衣衫上,绽开一朵朵暗晕。 周摩林从树上跳下来,见此情景,本要快步路过,走出两步还是停下脚步。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林珍你别再生你妹妹的气了,地上潮气重,跪久了伤身。”周摩林轻声劝慰。 “不是什么大事?”林宝瞪着眼看向他,“那你觉得什么事才算是大事?” “林宝不过选了她喜欢的课程,难道这也有错吗?”周摩林觉得林珍简直不可理喻。 “闭嘴,周摩林,你家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林宝摆出威严的姿态蔑视他,“对高阁不尊,对长辈不敬,你现在在用什么态度跟炎晟少领主说话?” 周摩林嗤笑一声,“你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当不当得上这个少领主还另说,就算是你父亲对我周家也不会以威压人,还是等你当上了领主再用这种语气说话吧。” 林珍气得脸都白了,咬牙切齿道:“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这领主之位迟早不得是我的。” “你们不要吵了,都是我的错,哥哥你不要生气了。”林宝张嘴大叫,哭得更加厉风疾雨。 “不可理喻。”周摩林盯着林珍,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明若目瞪口呆地目睹了这一切,现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周摩林哪来的胆子这么说话……诶,槐衣……”转头见槐衣抬脚就要回自己的屋子去,明若低声叫住她。 “槐衣,我们……不去劝劝吗?”明若面露难色。 “林宝说得没错,父母之命不可违,这又是他们的家事,为何要劝?”槐衣冷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诶……”明若张了张嘴,看着槐衣的背影,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白渠从外面回来撞见周摩林气呼呼地出去,跟他打招呼也不理,现在又看到林珍气呼呼地上了树,林宝在下面跪着啜泣,快步走到明若身旁,“这是怎么了?” 明若想了想,“好像是林宝擅自更改了家里给她安排的课程吧。”说完,也赶紧溜走了。 白渠看着眼前的场景暗叹一口气,原来他们走的每一步有人替他们精打细算、出谋划策,哪像自己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可真幸福啊。自觉无趣,悄声回自己屋里去了。 第十三章你不讨厌我吗 千祭三百九十三幻五月二十三,曌域大统领颁布统领令,为保障百姓安居乐业及促进全域和谐统一,各地领主不得私自征募兵丁,限制府内幕僚人数,并下调及减免各地赋税。 六月十七,曌域大统领再颁统领令,强制全域七岁及以上孩童入书院学习,学时最少三年,除学徒和技派外,禁止十三岁以下学龄孩童入生道做活。 消息一出,全域哗然。 翡晶金澜城祝府。 “嘭!”茶杯在男人手中被捏成了碎片,泛白的骨节没有松开一丝力道。 茶水四溢,飞溅的水渍浸润了桌上的百事札记,松香墨晕在纸上模糊成一团黑影。 “冷静些,这可不是在你大耀城,你要发脾气回去发。”内里座上之人摩挲着手杖上的玉石冷哼一声。 “难道你能咽下这口气?”宣仲自知失态,冷静下来。 “咽不下又能怎样,坐不上那个位子就得学会妥协。” “哼,他今天夺了你的兵力,后天就能抢了你的财产,一再妥协只能任人宰割。” “怎么,十五年前的亏你还没吃够?” 宣仲不自觉地深吸了两口气,“府里还有事,告辞。” 玉倚上的老妇人看着宣仲一脸愤恨地走出去,蔑笑一声,朝一旁招招手,侧目交待。 “去请两位阁宗堂内议事。” 梵昆山乌格峰云中居内,钟宥翰正在案前盯着前一天的百事小札,若有所思地看着最上面一排醒目的统领令。 窗外传来一声轻唤。 “宥翰,你在吗?” “怎么了?”钟宥翰跑出去一看,周摩林正攀着树梯往上张望。 “槐衣说有事要找大家,让我来叫你过去。” “哦,好,我马上来。” 他赶紧跑回屋里拿上外衫,麻利地从树上下来。 “槐衣怎么了?”钟宥翰一边把手伸进衣袖里,一边焦急地询问。 “她没说,只叫我们过去。” 两人快步来到林外,石桌旁已经围了不少人,姜越槐衣在人群中央,撑在石桌上,对着上面铺开的一大张纸涂涂写写。 “诶,你们到了,”槐衣看到俩人走过来,“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是这样的,这一个月来大家已经对我们修院的道路建设是深有体会,为了把大家和我自己从磨破脚跟削尖脚趾的血光之灾中拯救出来,我提议,我们自己来搭桥建梁,自给自足。” “如何?”槐衣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的神情。 “槐衣,不是我们觉得不好,只是启明说过不能随意破坏梵昆的一草一木的……”姚郁菲见大家都不说话,吞吞吐吐地开口。 “没破坏啊,这是建设怎么能说破坏呢,”槐衣见她半信半疑,走过去拍拍她,“你放心,我懂规矩的。” 祝玉洁轻哼一声,双手抱肩,“若是在峰谷之间搭桥,你有那个本事吗?先不说耗材问题,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搭?” 众人放远目光,看着高耸的群山和绝壁下裸露的岩石,觉得这项工程难度实在太大。 “这点我想到了,我们的目的只是图方便,这桥只搭一根铁索桥就够用了。”她转过头看向刘微然,“你不是学建造的嘛,只要大家通力合作肯定能完成。” “塔架可以不搭,那这引绳怎么牵,这个距离普通抛索工具很难起作用,也没有大型的抛石机。”刘微然皱了皱眉。 槐衣凝眉思考了一下,“也许我们可以找修院帮忙,启明们都那么厉害,牵根绳子肯定不成问题。” “可是修院都不一定会同意让咱搭桥啊。”姚郁菲偷偷看了她一眼,道出实话。 “那是不是我把许可和引绳的问题都解决了,你们就答应一起做了?”槐衣敲着手里的笔,朗声问道。 “我跟你一起做,你去联系启明获得许可,我来负责申请材料。”周摩林突然开口道。 钟宥翰看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也不忍她失望,只好开口,“我也一起。” 见众人没反对,她叠好图纸放进口袋里,“那就这么说定了。” 傍晚,槐衣提着灯笼往回走,果然又在入口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存心刁难我呢?” “嘿嘿,我哪儿敢啊。”她走上前去,有些局促地开口,“那个……有点事儿想同您商量商量。” “怎么了?”白胡子瞧她一副不怀好意地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之明启明,那个,如果我们准备在山上搭索桥,修院会同意的对不对?” 姜有明瞪大眼睛,“你这小丫头又想搞什么鬼?” “您别生气,我们真的只搭桥,别的什么也不干。您看我们每天穿梭在各山之间都快累死了,大家都是小孩子,骨骼过度劳损可不利于生长发育,更重要的是,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走路上也不利于我们修习不是。” 槐衣走过去好言安抚,一脸诚挚,“书上都说人类善用工具改变生活,您说对不对?” “这事儿我可拿不了主意。”姜有明抚着胡子连忙摆头。 “嗐,这还不是您几句话的事儿,您就帮帮忙吧。”槐衣朝他眨了眨眼。 “行了,快进去吧,我会上达提议,明天记得把书面申请补来。” “还有件事,我还得请您帮个忙……帮忙牵根引绳。”槐衣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你这是把我这个老头子也算计进去了,”白胡子老头没好气地说。 “伯伯~之明伯伯~,我私下请你帮忙还不行吗,我从小……” 姜有明急忙打断她,被吵得脑仁疼,急忙打发她回去睡觉。“行了行了,回去吧,这事不难。” “诶,好。”槐衣达成目的,高兴地一溜烟跑了,跑出好远回身朝他喊,“就这么说定了,您可不许反悔。” 之后一个多月里,槐衣每天一寻着空就往悬崖边上跑,勘测、绘图、打桩、牵索……忙得脚不沾地。刚开始还是全员通力协作,后面每隔几天就少几个人头,又分了些人手去照顾小兽,最后在建筑场地的只剩她、刘微然、钟宥翰、周摩林和安颜明若了。 搭建铁索桥的材料据说是一种新研制的合金,不但重量减轻,硬度、强度和韧性也得到极大提高。除了建筑材料,周摩林还带来一位让刘微然大跌眼镜的人——水木秋,他的修道启明。这人虽身形瘦削、面容枯槁,一双发亮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刘微然战战兢兢地跟在启明身边,倒也学到了不少实用的本事。 牵引绳的事也是水木秋完成的,那人两手抓着铁索一端,脚踩大铁锤向邻山凌空飘去,这边众人合力掌控接连不断的铁索嗖嗖地往悬崖外飞驰,最后两端固定,在滑索上搭上踏板,就完成了一段简易的滑索桥。两峰之间这样的滑索需要两段,借高低势差从一边滑行到对面。 这期间甘霖不断,明清乐在不慎淋了一场雨后发起了高烧,刘夫人知晓此事后不管不顾地从暄旸赶来,终于在时隔三个月后获得许可再次见到了宝贝儿子,见原本圆润的脸蛋清减不少,自然又是好一场耍闹。 此后前来探访的亲属络绎不绝,许久未见两方多是喜极而泣。当然也有躲在树后一直盼不到远来人的可怜虫,明面上噘着嘴不屑一顾,却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偷泣。 而终于,八只小兽也不再那么嗜睡,整日张牙舞爪,嬉笑打闹,和众人玩成一片,被布黎赶来云中居和其他人同住。 不久滑索桥也建好了,两山之间花费的时间缩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不仅大大节省了时间,更不用在下雨天踏着一脚的泥泞风里来雨里去。原本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铁索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在众人大胆尝试后彻底喜欢上了这种飞驰的感觉,巴不得多过几次桥。 建桥途中走过好些山水,不经意间就发现这有一处温泉,那有一方岩洞,看过漫山遍野的十里杜鹃,踏过潺潺而过的清水溪流,也增添了不少乐趣。 修院表现上说全靠他们自己,实则暗中提供了不少帮助,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去检查索桥的稳固性,确保大家的安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众人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和新奇中释放出来,融入到这一方别具一格的天地和环境里。大家表面热热闹闹、和和气气,暗地里的拌嘴、争斗也实属家常便饭。 晚上揽阅塔的一层大厅里。 钟宥翰、刘微然和姚郁菲等人和小家伙们围在同一张桌子边,桌上零零散散摊开几本书。一桌人有说有笑,尤其是姚郁菲,伏在荀婉儿身边不知道说什么笑得高兴极了。 这桌不远处,软垫上那人一把放下举在眼前的《身边那些原住民》,朝那边翻了个白眼,“我说,某些人这么吵,还让别人怎么看书?有没有点公德心?” “哎呀,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不过这一层本来就是用来学习交流的,你嫌吵你就上楼去看啊,也没人拦你啊。”姚郁菲阴阳怪气地回应,对上荀婉儿的目光还不忘朝她温柔一笑。 “哼!”祝玉洁说不过她,气呼呼地起身上楼,把楼梯的木板踏得哐哐响。 姚郁菲扭头看到钟宥翰和姒君扬正盯着自己不说话,心虚地别开脸。 姬承正靠着书架饶有兴致地翻看手里的书,明亮的灯光映得他平静温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后,扭头看到祝玉洁气呼呼地往软垫上一坐,头磕到后面的木架疼得龇牙咧嘴。 抱着头的那人抬眼看到姬承岁月静好地坐在那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喂,你们达都的人都这么讨厌吗?” 姬承轻笑了一下,“你们翡晶的人都跟你一个脾气吗?” “我……”祝玉洁懒得跟他费口舌,往下一眼瞄到书脊,“你也在看这本书?” “怎么样,好看吗?” “嗯,还不错。”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祝玉洁兴致冲冲地挪过去,“不过你说智兽都这么厉害了,怎么还会被先祖赶跑了呀?” 姬承偏过头思考了片刻,“或许那时它们还不够强大吧,你看现在曌域的兽类不都离人类远远的吗?” “哦,这样啊。” “我瞎说的,你还真信了。”姬承惊讶地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俩人高兴地讨论了一阵,祝玉洁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 “你不讨厌我吗?”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姬承不解地看向她。 “反正他们都讨厌我,我知道。”她瘪着嘴,目光有些沉郁。 “你别多想,只不过现在大家不熟悉而已,以后就能做好朋友了。” “你不过就比我大一岁而已,别把我当小孩看。”祝玉洁嫌弃地撇了撇嘴。 姬承看着她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地跑下楼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十四章看不见的世界 七八月的时候,酷暑裹挟着盛阳占领了整个大地。 山里虽说温度比外面炙烤着的裸露的土地低上不少,可潮热的暑气也依旧在林间氤氲徘徊,久久不散,连空气也变成了树叶烘烤后蔫蔫的味道,让人无精打采,只觉得乏困萎靡。 众人在期盼着夏暮秋来农忙时节的秋假,想象着回到家从井水里捞起冰西瓜,凉快的汗巾拭去燥热,一脚蹬掉鞋子盘坐在竹席上将西瓜据为己有,阿母在身旁眯着眼打着扇子,凉风徐徐地拂过脸颊和发梢。 这么一想,似乎那分甜那丝凉已经从心底往外浸透全身,眼下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不知道是谁小声地提了一句,“天一好像没有秋假,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让回家”。 自此之后,众人便对这件事缄默不提。 八月二日,万里碧空,旭日初升,橙色的暖阳一点一点变换着光影的角度,照亮了穆塔峰上石堡红色的塔尖。 张妍眼见迟叔恩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走过去往外探,顺着他的目光,视线落到一处静谧的竹林,没有风过路的时候,连沙沙的轻曳声也没有。这有什么好看的? 正要收回目光,竹林一隅忽然出现一抹白,缓慢地走到木栏上靠着,轻阖上眼,一脸的疲惫。 迟叔恩目光一凝,连呼吸也停滞了。 张妍打趣道:“人是你救回来的,不去看看?” “这里的月光查不出她的病症,我不想她继续被折磨下去。”迟叔恩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所以呢?”张妍收敛了笑意,严肃地看着他。 窗边的男子双拳紧握,“我要带她回去。” “你疯了?!”张妍猛地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你想都别想,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我要带她回去!”男子的目光紧随那道身影,似乎已经痴了,只有这一个念头。 室内中央软座上,安章从容地放下刀叉,拿起搭在腿上的绢巾擦了擦嘴,缓缓开口,“你想带她回去是不可能的,我给你个建议,不如去流月湾试试,那儿或许有人能救她。” 迟叔恩机械地回头,艰难地开口,“好。” 张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息一声,“看来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放下。” “世间偏偏就有些人和事,深入肌理,刻骨铭心,时间也不过是徒劳,何必强求。” 槐衣没有大家一起吃早饭,昨晚有些新的体悟,她带着晨习记录来找之章启明请教——通常启明很早就到,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等大家。 几座山峰都有索桥相连,唯独金云顶是特别的存在,依然要从山谷一脚一步地走出来。她哼哧哼哧地从南坡上山,走到中途停下,在额头抹了一把汗。院服早换成了短衣短裤,原本玉石般净透的藕臂在袖口处呈现出黑白分明之势。 静室已在目之可及处,她掏出水壶灌了一口,准备一鼓作气,直达目的地。 余光突然瞥到竹棚后外方的一片竹林,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崖石边。她定神望去,那短发女子忽地又消失了。 槐衣盯着看了好几秒,没见有其他动静,怀疑自己是不是阳光太强晃了眼。 上完修灵,槐衣脱离人群径直往竹林深处走去,钟宥翰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拉住她。 “你去哪儿啊,这不是去布尔拉的路。” “我……”槐衣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把胳膊从他掌中抽出来,“哎呀,你不要挡着我,晚了一会儿该迟到了。” “那你去哪儿啊?”,钟宥翰瞧她步履匆匆,快步追上来,“诶,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在竹棚不远处遇到一块单刻“境”字的石碑,再往里走一片茂密的竹林。林子里是竹叶曝晒后的懒洋洋的清香,虫鸣声从四面八方的竹丛里传出,绕耳不绝。 钟宥翰很是不解,跟在身后小声问:“槐衣,你要找什么?” “嘘。”前面那人回过身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招招手示意他往竹边靠,藏进竹影里。两人又鬼鬼祟祟、悄无声息地往里走了一段,看到不远处一座竹屋露出一角。 槐衣溜过去躲在护栏外,悄悄爬上台阶,趴到半开的窗外探头往里瞧。 一床一桌,一把雕花小椅一盆端秀兰草,一股袅袅的熏香萦绕不绝,内设简洁雅致。 “这儿有人住过。”槐衣看着凌乱的被褥,笃定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钟宥翰往里瞟了一眼,“说不定之章启明就在这儿休息呢。” “不,不是,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 “嗯。”槐衣点点头,又四处看了看。 钟宥翰不太理解她为什么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修院里这么多启明,你不认识也很正常。” “我就是觉得她很不一样,”她叹了口了气,“算了,我们快去上课,一会儿该迟到了。” “诶,”这人怎么说走就走,钟宥翰连忙跟上,“今天启明说的有所突破的人就是你吧,你平时怎么晨习的呀,教教我呗。” “再不快点可就真迟到了!” 箭步冲进教室里,两人大口喘气,还好还好,没有迟到。 姬承狐疑地看着他俩,“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 这件事不知从何说起,槐衣笑嘻嘻地开始鬼扯,“哦,我在路上摔了一跤,休息了一会儿。” 钟宥翰一口水差点呛着,张大了眼睛看着她。 “摔了?伤到没?”姬承急忙上下检查,没发现露着的小胳膊小腿有擦伤或淤青。 “没事儿,她连一点皮都没擦破。”钟宥翰急忙在一旁掩护。 “咳。”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众人赶紧坐好,以为是之恩启明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大家疑惑地看着他夹着一本书走进来。 周摩林面露惊讶,这不是之西启明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个一头暗金色头发的人一脸冷静地对上大家大量的目光,“迟叔恩启明有事请假了,这两天的修格由我暂代。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世西。”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 “之恩启明不是前天刚回来吗,难道又出去了?” “不知道,我希望他快点回来,我不想让别人代课。” “唉,我也想下山去瞧瞧。” “启明这次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啊……” 这位之西启明是教授修道中“百事声闻”一课的,今天修格讲的是“文化与文化习俗及其发扬”,周摩林觉得上着上着,这课就变成“百事声闻”了。 “你们以为眼见的就一定是事实吗?错!”他猛地一拍桌子,众人吓了一大跳,“你们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们看到的部分。” “这个‘别人’从自然到动物到人类,几乎所有的事物都具有这样的本领——伪装,伪装的目的是为自己谋利,这个利益可能是生存,可能是生活,也可能是满足精神需要。” “食人花只让你看到美丽的外表;幼崽的可爱神清能提高它们的幼年生存率;深海里安康鱼周身隐藏在黑暗里用被允许看见的光亮来捕获食物;阳光偶尔才会在水汽和棱镜下原形毕露地分成数种光波;贫穷的父母将佳肴堆进孩子盘里却不让他看见舔舐盘底的自己;有时你会在人前微笑却在背后赠予出深藏的恶毒目光。” “那些能看见的,被看见的,善意的,恶毒的,每一幕的‘被看见’背后都有其深意,我们用‘被看见’来保护自己、去伤害他人、为谋取利益……毕竟,在这张无形的巨网里,一切的一切都处于在捕食和被捕食的无限循环之中。” “习俗也是如此,文化寓于其中,习俗是其能被看见的外包装。有人用习俗慰藉精神,自然也有人用习俗求财谋利,还有人借其获取声名。暄旸百姓搭起‘长凳灯’期盼驱走邪恶,祈求平安和丰收;达都之众企图谋求心想事成的‘贴红条’最早也不过是小贩的谋利手段;各地领主每年祭拜天地祈求福泽也是民心所向。” “今日《百事小札》第五录,一个牧人将牧场主数十头黄牛尽数割喉引起轩然大波,以犯上和残忍臭名昭著为人唾骂,但是又有多少人能知道背后牧场主花重金压下了奸杀其妹的报道。” “世人从未看清生活、自然和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有意识去追根溯源,更不要谈透过现象究其本源找到可能能被看见的本质和真相。” “……” 直到之西启明离开了,教室里依然鸦雀无声,往常早就嚷嚷着喊饿的几个也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座位上。 刘微然动了动喉咙,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邻座,“那个,摩林……你平时都这样上课的吗?” 身体还是诚实地发出了饥饿的警告,众人双目紧闭静坐在木椅上,在食物的香气里将两手交叠放在左胸祝礼。 “婉儿来吃这个。”姚郁菲在她的盘子里放了一块鱼肉,得意地说,“‘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两条腿的不如没腿的’,鱼肉和禽肉可比猪肉、牛肉更优质,你多吃点。” “咳,”姬承轻咳一声,看了她一眼,小声提醒,“郁菲,吃饭少说话。” “哦。”后者委屈地瘪了瘪嘴。 姒君扬笑出声来,“就你还显摆呢,食鉴课的时候就属你做的菜最难吃呢,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别人做好我只顾吃就行了。”姚郁菲愤愤地戳着盘里的菜,瞪着旁边举着鱼斗笑得正欢的那人,这个死丫头,竟然嘲笑我。 “嘘,”钟宥翰回头往内屋张望,“这话要是让之岩阿婶听到了,你可得挨骂。” 祝玉洁在一旁嗤笑一声,平时装得像模像样,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越看姚郁菲,心里越是瞧她不起。 姚郁菲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她就不明白了,生来富贵那都也有错吗,干嘛要自己去劳作,凭什么一个做饭的也得让大家敬着。不过她可没傻到跟祝玉洁一样明面上公然对抗。修院哪都好,就是有些规矩实在晦涩,让人捉摸不透。 吃过午饭,一拨人就近在二楼的静室里午休或复习,另一些人滑着索桥回到乌格,或回云中居或转道去揽阅塔。 姬承从树梯下来的时候,看到安颜明若蹲在树下捯饬一根树枝,旁边放着水壶,肉乎乎的小手上全是泥灰。 “你在种树?还是栽花?”姬承好奇地问道。 明若看清身后来人,急忙站起身来,局促地擦了擦手,“我在给昙花松土,这花娇嫩,我担心养不好……” “别担心,你这么细致和用心,肯定可以照顾好它的。”他走去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待花开时,你可记得邀我来一睹花容啊。” “好。”明若双颊绯红,开心地扬起嘴角。 “走吧,去上课了。” 第十五章恶霸小魔女 乌格揽月堂。 “最近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全域都有大量百姓中暑,因中暑而导致死亡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们今天的修习内容正是有关中暑的。” “那什么是中暑?”之洋启明顿了顿,“中暑是指温度、湿度较高或密闭环境下,人体体温调节的能力下降或丧失,从而引发一系列症状和急性疾病。根据症状的轻重,又可分为先兆、轻症和重症中暑。” “重点来了,”之洋启明敲了敲桌面,“应对一切疾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预防,在做好预防措施后重要的就是及早发现、及时就诊。中暑之前往往会出现一些预警症状,而这些轻微的不适很容易被忽视,当感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不要硬撑。而症状是逐渐加重的,越到后面情况就越严重。” 卢思洋朝一旁的胡海义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开门开窗通风换气。清凉的夏风穿堂而过,令人精神一振。 “夏季炎热,容易疲乏,大家克服一下,今天的内容很重要。” 胡海义端来一盘凉茶分发给众人,卢思洋眼见大家喝下,才继续说道。 “刚才说到做好预防措施,要多喝水,少量多次,喝水不是等你感觉口渴了才喝,那时候身体已经缺水了。高温天气少喝带糖的水,也不能喝酒,大家知道修院里禁酒吧,喝酒伤身百无一是,禁得对。还有,也不要喝太凉的东西,对胃不好。” “保证充足的睡眠和注意饮食,多吃水果和蔬菜,饮食尽量清淡……” “这是我的!” “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打你了。”林宝嘟起嘴,举起拳头放到耳边。 “之乐!”明若赶紧拉过明清乐,伸手挡在他面前。 “林宝,你这是又要干什么?”林珍紧锁眉头,这个妹妹,越来越没规矩了。 胡海义朝卢思洋颔首,走上前去询问,“这是怎么了?” “她、她抢我的笔,我今天就带了一支笔,她拿走了,我就、就做不了笔记了。”明清乐急得快要哭出来,抽噎着控诉提在林珍手里的恶魔。 “你胡说,这支笔是我的。”林宝大喊道。 “我没有胡说,那支笔上有我的牙齿印,我认得。” 林宝一把把手里的笔塞进嘴里,上下齿“嘎嘎嘎”地咬了几下,“这明明是我的牙齿印,你认错了。” “你!” 众人惊得掉了下巴,真是大开眼界,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林宝的脸“唰”地一下黑下来,提起林宝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把她丢在堂前,回身“嘭”地重重关上门。门外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林宝的大声哭泣。 他朝卢思洋行一礼,“请启明继续授课。”说完大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卢思洋无奈地摇摇头,这娃娃生得倒是俊俏,怎的性子这般霸道。 之洋启明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讲到哪儿了,“如果室内温度过高,用凉水洗脸、擦拭身体是较好的降温措施。不过这种情况在翡晶和凝岚并不常见,比较炎热的地区比如炎晟和达都更应注意。” “先兆中暑是最轻微的,主要症状是头晕、眼花、耳鸣、恶心、胸闷、心悸、无力、口渴、大汗、注意力不集中、四肢发麻,及时转移到阴凉通风处,及时补充水、盐,短时间内可逐渐恢复。更严重的则可出现剧烈头痛、恶心呕吐、晕厥昏迷、四肢抽搐。” “一旦发现有人中暑,要将中暑者迅速抬到阴凉、通风的地方,让其平躺,解开衣领和腰带,为其扇风降温,身边有解暑药的可及时服用。为了更好地散热,可以用凉水敷在中暑者头颈、腋窝或者臂弯。一旦出现晕倒、昏迷或高热,经过简单处理,要及时送医救治。” “你们也不用知道得很详细,总结一下。”她清清了嗓子。 “中暑的救治分为三点:一是及早发现中暑现象,二是现场及时处置,三是及时向修院传达或就医。急救过程分为四步:一搬二擦三服四掐,就是脱离高温环境,转移到阴凉通风的地方;用毛巾冷敷加快散热;补充液体,同时可服用人丹、藿香正气水或十滴水;昏迷不醒者可用大拇指按压病人的人中急救,这并不能起到救治的作用,只是试图刺激昏迷者清醒过来,但这个手法并不建议没有资质的人轻易施用。” “此外,还有件事提醒你们,山林里蚊虫多,天气炎热,马蜂活动更加频繁,平时要注意防蚊虫叮咬,远离马蜂窝。好了,现在看之义启明的示范……” 课程结束后,林珍快速地把解暑药塞进皮袋里,一脸青黑地跨出教室,路过坐在台阶上的林宝时,眼珠子都没转一下,直直地略过林宝,只当没看见这个人。 “哥哥!”林宝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背影,一抹眼泪,抬脚追在后面。 “诶……”明清乐刚走门来,手里还举着多抄的一份笔记,看着那人追上哥哥揪起了他的衣角。 “人家这么欺负你,你就不讨厌她?”明若嘱咐了昆茵几句,放她去上情思联,走过去揉了揉明清乐的小脑袋。 明清乐摇了摇头。 “傻小子!晚上去揽阅塔的时候再给她吧,”明若无奈地一笑,牵上他的小手,“走吧,今天要不要和姐姐一起早点过去打理园子?” 他又轻轻点了点头。 修道课最后一个时段,积蓄了一天的热气海洋浩一如既往地独自前往“草野牧”。“草野牧”是穆塔峰的一处农牧场,是他上育生课的地方。 这一门课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好极了,就不用同别人打交道,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他好像向来如此,家族日渐式微,族人又惯于行事淳实,如同在烨缘殿里沉默的阁宗,他在天一也是那个不经意就能被忘却的人。 教授育生的之生启明同样也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彼此性情相近这让两个人都感觉轻松不少,此时他站在仓库前叉腰皱眉,长发被挽成结簪在脑后,满脸被络腮胡子和未被束缚的碎发占据,留下两颗眼珠子深陷在眼窝里。 “这里的新鲜蔬菜不够了,你去万灵园向之妍启明要一些送过去,”他看到海洋浩过来,开门见山地摊开问题,“记住态度谦和一点。”说完,又觉得这句话略显多余。 “是。”海洋浩恭敬地回应,走到不远处把准备好的肉块装进大桶里,再把桶提到推车上,推着推车往万灵园的方向去。 安颜明若和姜越槐衣在这儿学习了几个月,也没发现草野牧和万灵园其实在同一片草原。看着海洋浩推着推车从山缘拐弯处出现,两人直直地盯着他由远及近,从小变大。 他把推车停放在围栏入口,走到花房外向里面的张妍说明来意。两人看着之妍启明把他带到一块长满青菜的菜地,站在旁边指导他该摘哪部分的青菜,再如何装进竹筐存放。 海洋浩一边拎起满满的两筐新鲜蔬菜,一边恭敬地向张妍道谢,然后回到推车旁把手里的东西放上去。 眼瞧着他就要走了,安颜明若快步上前找他搭话。 “诶,你从哪儿来?” “草野牧。” “草野牧是什么地方?” “就在山后的最西边。” 明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巨大的山体遮挡住了狭长的小道。 “你要把这些东西运到哪儿?”她踮起脚,好奇地看着木桶里的肉和篮子的蔬菜。 “美仁峰。” “……” 明若极少与他交谈,这会儿觉得跟他聊天太费劲了,你问什么,他就只会答什么。 “明若,快回来——”槐衣在园子里叫她,那边之妍启明拿着一盆植物正往园地里来, “来了来了!”她应着,朝海洋浩挥了挥手,转身撒丫子往回跑。 海洋浩目送她离开,推着推车往山下去。半掩身躯的夏装下,黝黑的皮肤伏隆起畅滑的肌肉线条,健壮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在小腿和上臂裸露处有力地舒缩,是澎湃的生命的力量。 他沿着一条石阶,改推为拉,一步步艰难地爬上美仁峰,在一条狭长的石道前停下,喘了两口粗气,把两个竹筐重叠在木桶上,又双手紧抱住木桶,继续朝里走。 转过几个弯弯绕绕的石道,路过几座重重叠叠的山岩,他踏在一条潭水边的潮湿的石板路上,从阴暗的角落里拖出一条小船,把木桶、竹筐和自己装进船里,拨动船桨划拉几下,就到了深潭中央突起的小岛。 把桶里和筐里的东西倒在草堆里,他划着船原路返回。 就在快要接近岸边的时候,突然一朵巨大的浪花从天而降,从头到脚浇透了全身。船在巨浪的拍打下左摇右晃,他一没留神,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进幽绿的潭水里,狼狈地挣扎着去抓岸边的芦苇。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地面,他坐在潭边大口喘息,从脸上抹下一把水,看清一只硕大的深褐色的爪子再次没进水里。 激荡的潭水慢慢平复下来,一点点抹去刚才遗留的痕迹,最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连水黾也跟过去的任何时候一样,在六条长腿的簇拥下从容地站在水面上,移动时脚下漾开一圈又一圈细密的涟漪。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晶莹的水珠一颗又一颗地从发梢滴落,藏在变了色的上衣里,躲进湿润的土壤里,又或者回归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海洋浩呆愣了几息,随即抓起木桶和竹筐往回跑。 傍晚,伴随着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没,敏锐的听觉愈加清晰地辨认出不同于白日的欢澈的虫鸣和万物的沉寂。 姬承牵着白乾月从揽阅塔回来,借着林间微晕的烛光,他看到他的那棵树下,一团黑影在角落里缓缓挪动。 他松开白乾月的手,留他在原地,往里凑近两步。 “明若?” 那团黑影听到声响,转过身,在明亮处露出一张汗涔涔的小脸,正是安颜明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他疑惑地看着她手里的铲子和背后翻动的泥土,他朝后看向白乾月,“之月,你先回去好吗?” 白乾月乖乖点点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私自闯进来的,”明若紧张地看着他,“我找启明要了些驱蚊草,结果拿得太多,就顺便往你这儿种了些……你不介意吧?” 明若就住在他旁边,他一侧目,看到那块空地上的确种了一大片植物,新翻起的泥土四仰八叉地从地面隆起,那股特属的泥土的味道轻易地钻进鼻腔,在柔软的肉壁上横冲直撞。 “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姬承笑着看她。 见他没有责怪自己自作主张,明若松了一口气,“这驱蚊草虽然驱蚊效果微乎其微,但种这么多的话,肯定会起到哪怕一点点作用的吧。” “对了,”她放下铲子,在衣摆上仔细地把手擦干净,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囊,“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里面填了薄荷、香草和七里香,送给你。”她双手往前一递。 “这是你自己做的,这么珍贵的……” “你别在意,大家都有的,其他人的我已经送出去了。”明若看他面色犹豫,往前一步把香囊塞进他怀里,“你就收着吧,不过就是个香囊罢了。” 姬承低头看手里的香囊,有些无奈,“谢谢你,不过下次别再做这些了。” 他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一旁被打理过的园子,收起笑容,“你这样会让我为难的。” 明若一愣,“对不起……” “诶,承哥哥,明若,你们在这儿干嘛呢?”姚郁菲不知打哪儿蹑手蹑脚地跑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两人。 “嘘,”她把食指放到唇边,又回头左顾右盼地张望,向两人招手,“来来来,你们过来,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姚郁菲神神秘秘地把两人叫到树后,凑近了低声说了几句话。这时姜越槐衣也从外面回来了,正打算悄无声息地绕过几人,眼尖的姚郁菲赶紧叫住她。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们可不能食言。”她急忙和姬承还有安颜明若说定,丢下两人,又快步去追还在朝前走的槐衣。 “诶,槐衣,你等一下,”她迈着极轻的步子往前追,偷偷往四周张望,“我有事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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