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快意逍遥行》 一 《天华史》志:景佑十五年三月十八日酉正,帝崩,谥哀。是夜,天现七彩霞光,新皇即位,改年号为神光。 这一天,苟延残喘了数载的天华国第六代君主黄守拙无奈舍弃了他掌控了十五年的日薄西山的帝国,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斯时,西南方天空突现七彩霞光,新皇以为神异,遂改年号为神光,是为神光元年。 与此同时,西南边陲一个宁静的小山村,一声婴儿的啼哭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婴儿很平凡——相貌平平,至少此时看不出日后会长得有多好看,不像那些伟大人物出生时头角峥嵘骨格清奇并伴有天降异象;哭声平平,不象传说中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英雄那般,出生时哭声震天声若雄狮。一句话,如这般平凡的小孩每天都有大量降生到这个世上。 但对于西冲村李家家主李老实来说,这个婴儿是不凡的,此刻他喜滋滋小心翼翼地托着手里的一团软玉——他的无价之宝。天可怜见,是个男孩!李老实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头角峥嵘相貌清奇”,比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更峥嵘更清奇,仅管他发现这孩子哭声有些弱。这不能怪李老实异想天开,自从头胎夭折二胎又是个女儿后,生个男孩继承香火都快成李老实的心病了。如今心愿得偿自然看什么都顺眼,尽管他从来都不知道“头角峥嵘骨格清奇”是个啥模样,但他知道是个好词。 孩子一天天大了,李老实的眉头也皱得一天天紧了。 “他爹,瓜儿又病了,这可怎么办啊?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没啥大事,别瞎想!上次抓的退烧药和咳嗽药不是还有吗?煎一服喝了就好了。” “要不再请个郎中看看?” “上次不是请林郎中来看过吗?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着凉,多费点心照料别再冻着就行。” 说是这么说,其实李老实心里沉甸甸的,他有种预感,孩子三天两头病,或许不是什么简单症候。自打出生以来,瓜儿就比别家娃儿体弱很多,瘦得麻杆似的,精神头也不足,总不爱说话,关键脸上毫无血色,和同龄孩子凑在一起白得扎眼,这对祖祖辈辈以务农为生的李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奈何地偏人稀,方圆百里内只有华庚镇林郎中一位医者,他都束手无策,李老实也只能徒呼奈何。况且自家穷得叮当响,即便有高明郎中也出不起昂贵的药费。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瓜儿来到这个世上已经六年了。 这天,山道上行来一稚龄童子。童子头发涩黄,肤色苍白,瘦骨嶙峋的身上挂着件灰不拉叽的破烂小裳,更显得骨格奇大,大到似乎浑身上下只剩下骨头一般,只是一双眼睛异常幽黑,仿佛要滴出水来一般,却不是大姑娘那种水汪汪的样子,而是满目的忧郁仿佛要凝出水来一样,让人一见便生出恻隐之心。 少顷,童子来到村后的半山腰的一座破道观,照例抬头看了看观门上方的牌匾,不用说,依然不认识上面那弯弯曲曲的几个字,但他想记住这几个字,只因夫子说过,他要是写出这几个字,就满足他一个要求。 这道观何人所建,建于何时,没人知道。连村里最老的几个人也说不清楚。问得急了就会丢下一句话:“你去问住在观里的夫子嘛,他幸许知道!”对于西冲村的村民来说,夫子的来历比破观更神乎。据已经八十四岁的邓老头说,从他记事起,夫子就已经住在观里了,那时他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因此,村民私下里都把夫子当神仙一样看。夫子也确实很有点仙风道骨,五十来岁,三髯长须,一把鹅毛扇,气度闲雅。不过虽住观里,却不穿道服,而着青衫儒装,甚是怪异。许是山居寂寞,平日里夫子总喜欢和小童们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间或教他们认几个字。小家伙人们爱听,大人们也乐见其成。不用花钱,还能学字,谁不乐意?况且西冲村从大人到小孩多数人的名字都是夫子取的,这就有一份情份在。观前这个小名叫瓜儿的忧郁童子叫李飞苏,就是拜夫子所赐,他的姐姐李心草的大名同样出自夫子之口。 “瓜儿哥,几天没见你了,你好些了吗?今天夫子不在,听不了故事了,你快来跟我们玩老鹰捉小**!” 观前的敞坪上,正在嬉耍的一群泥猴中,一个小姑娘喊道。 “二丫,我没事了。就来!”李飞苏迈步前去。 “病鬼!站住!不许和他们玩!” 山道上又走来三个孩童,衣饰明显比其他小孩光鲜,体格也比同龄儿童壮硕不少,一看就不是缺衣少食的主。这三人是西冲村首富张大海的孩子——张放、张蒙和他们的妹妹张若水。 “关你们什么事!?” 李飞苏头都没回。这样的事在他以往的日子里几乎天天都发生,这个声音化成灰他都记得。 “当然关我们事!我们也要和他们玩,我可不想和你这个病鬼一块!” 李飞苏紧握双拳怒道:“我先来的!” “那又怎么样?我说不准就不准,不听话就打死你!看你那老实狗爹爹能护你到几时!?告诉你,我二叔就要回来了,这次会带我们兄妹三个去逍遥派学仙法,当仙人!逍遥派知道不?爹说了,那是我们这片地的天。到时要你死就死,要你生就生……” “叫你骂我爹!叫你骂我爹!打死你!打死你……” 张放话没说完,猛地被李飞苏撞倒在地,脸上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 张蒙一愣,勃然大怒道:“竟敢动手打人!看我不把你揍成死狗!”觑着李飞苏的后心使劲一脚踢了过去。 “嘭!” 李飞苏心头一阵剧痛,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险些痛呼出声。 “我不能喊,不能遂了他们的意!”李飞苏咬紧牙关,掐着张放脖子的手越发用力。这样一来,后背反而不那么疼了。 地上的张放脸上已涨得通红,渐渐成了猪肝色。 张蒙抓着李飞苏的肩膀扳了扳,没扳动。蹿到旁边捞起一块小碗大的石头折回来。此时二丫几人已经赶过来围住了地上扭成一团的两人,张若水则始终站在圈外,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别打了别打了!快停手!”二丫一边喊一边拦在张蒙身前。 “张蒙,你们两兄弟为什么总是欺负别人!?” “少废话!让开!” 张蒙一下把二丫拨拉到地上,举起石头朝李飞苏的脑袋狠狠砸去! “叭!” 石头砸进了一只大手里。 “夫子!” 一身青袍,背着药篓的夫子抢过张蒙的石头,分开地上的两人。 “怎么又打架?没轻没重的!不是告诉你们做人要仁义友爱、谦和忍让吗?教你们的三字经、弟子规都白学了!?”瞧着这些童子,夫子有些无奈。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张放犹自喘着粗气,脸上红通通的余悸未消。夫子感觉手里的小人软趴趴的站都站不稳,他看着李飞苏嘴角的一抹嫣红,眉头微皱。 “今天不上课了,你们回去吧。” 众人渐渐散了。张蒙临走前犹自朝李飞苏挥了挥拳头。二丫留在最后,一步三回头,眼神关切。 “小苏儿,你怎么样?” 李飞苏强撑着脱力的身体向前挪了两步,差点摔倒,心里懊恼。 “张放那家伙都自己爬起来走了,一点事都没有,我却连走路都没力气了,难道我真的比别人没用?”这样想着,心里愈加悲愤愁苦起来。 夫子拉过李飞苏的手把了一会脉。 “唉,你伤了心脉,活不了多久了。” “啊!” 一股绝望和孤寂爬上心头,这一刻,李飞苏想了很多。 夫子看着这个眼神几度变幻最后归于平静的小孩,很是不解。 “你不怕吗?” “怕!可是怕也没有用。反正我活着也是一种痛苦,也许死了反而可以解脱。只是我的心愿一个都没有实现,很遗憾!” “哦?小小年纪倒想得开……嗯,观里牌匾上那几个字会写了吗?” 李飞苏闭眼想了想,拣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起来。 “嗯,难为你了,这篆书的‘无极观’也能一笔不漏地写出来。不错,平时上课也是一学就会。别的小朋友几遍都记不住的东西你一二遍就能背诵,如果这么小就夭亡,着实可惜了你这颗聪明脑袋……小苏儿,若是我能救你,你当如何?” 李飞苏眼神一亮:“真的!?若是这样,我一定重重报答夫子,以后好好孝敬您!孝敬爹娘!还要去您说的大千世界看一看,像那些英雄一样杖剑走天涯,斩尽世间不平事,帮助穷苦的老百姓!” “哦?志向不了啊。罢了罢了,你我缘法一场,权当还了你写出‘无极观’的承诺吧。”说罢,夫子把手贴在了李飞苏的后背上。 李飞苏立刻感到一股暖流从后心直透体内,心口的疼痛马上减轻了许多。然后这股上下游走,循环往复。约莫浅茶时光,夫子收手。 李飞苏浑身暖融融的直想叫唤,伸伸胳膊抬抬腿,力气似乎比以前还大了一些。他转过头来欣喜地叫道:“夫子,我好了!你可真是个神仙!谢谢你!” 夫子却没多少喜意,只捋着胡须沉吟道:“走吧,我送你回去,有些话要对你爹娘说。” 二 距离不远,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李飞苏家。家里极为简陋——二间土坯房,一间屋顶正冒着烟,墙壁上挂着几串风干的苞米种,一圈四尺来高的竹篱笆围成一个院子,中间摆着一大四小五块石头权当桌椅,几只土鸡正悠闲地在院子右角刨食。另一边,李老实正撅着屁股弯着腰把满满一勺猪潲倒进不大的槽里,一头百二十斤的花猪不满地“哼哼”着嫌主人的大勺妨碍了它进食,满院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猪屎臭味。这就是李老实一家四口安身立命的地方,比人类原始的居住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到动静,正在石椅上择菜的草儿惊讶地叫了起来:“瓜儿,回来了?夫子也来了!?李老实闻言,回头赶忙过来招呼,李飞苏他娘李秀娘也从灶房里出来了。 “夫子,您老可是稀客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是不是瓜儿和张家小子打架的事?唉,您多担待,瓜儿这孩子命苦哇……” “不是这事,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你们商量……” “啥事?” “小苏儿的病,你们可请大夫看过?” “看过啊,还不止一回,就是请的华庚镇上的林郎中。可每次都只开些发散止咳的药,看不出啥具体病症,只说是冻着了……” “这不是病根,小苏儿患的时肝疫。” “这是个啥病呢?要不要紧?”李老实和李秀娘都心头一紧。 “……嗯,简单来说,就是肝脏里有病毒,这种病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且无法拔除,而且病毒还有很强的自我繁殖能力和传染性。表现在外的就是病人精神不振,嗜睡,食欲不佳,乏力,不喜言语,情绪低落忧郁,并且随着病毒的增多,症状会越来越严重,长远来看,有可能会早夭。” “啊!……”李老实腿直打颤,嘴里茫然地重复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天呐!……”李秀娘干脆哭了起来。李飞苏和李心草低下了头。 “二位先别着急,我有办法可延小苏儿的寿命,虽然无法根治,但是活到一般人的寿数还是不成问题的。小苏儿根骨极佳,很适合修武,你们可愿意让小苏儿拜我为师?先说好,如入我门下,极有可能不会长伴你们左右,我会经常带他外出。” “愿意愿意!只要能让瓜儿健健康康活下去,我们什么都愿意!” “小苏儿,你可愿意?” 李飞苏抬头看了看爹娘,又看了看草儿,在几人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那好,小苏儿,明天早上来观里找我。” 出了李老实家,夫子内心感叹:“真是造化弄人,这娃儿生就病象之体,乃罕见的习武修真之材,却偏偏顽疾缠身,终身不得根除。上天果然不偏不倚,给予你一些,就要拿走你另一些。” 第二天,李飞苏早早来到无极观,行过拜师之礼,便迎着朝霞,开始——读书,对,就是读书,加上认字,没有剑,没有刀,笔墨纸砚却一样不少。夜里,夫子又教李飞苏练习呼吸,长长的呼吸,越长越好。 过了两天,张家家主张大海的二弟张大江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锦衣男子,傲慢十足,眼神阴鸷,仿佛要吃人一般。张大江极尽阿谀,如孙子般侍奉左右,一口一个“刘长老”、“刘大人”叫得倍甜,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当天,张大江告知全村,逍遥派要招收资质优良的小童,五到十二岁的小孩皆可来试,刘长老便是测试人和负责人。一时全村震动,家家户户争先恐后。能进仙门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事,入了仙门,一辈子不愁吃穿,身份地位更是高人一等,人人敬仰,谁不稀奇? 只是一番测试下来,全村只有张蒙、张若水、二丫合格,众人大为失望,慨叹命运不公。李飞苏和草儿这些年惨遭张家欺凌,不愿看那一家嘴脸,压根没去。 二丫得知自己合格,十分高兴,跑来李飞苏跟前道:“瓜儿哥,你怎么不去试试?也许可以呢? “我就不去了,没得去恶心!况且我这个样子,去不去都一样。” 李飞苏没说自己已拜师之事,夫子交待过,不要和人提起。 “瓜儿哥不去,我也不想去,我只想天天和瓜儿哥一起玩。可是大家都说这次机会难得,别人想去还去不了。怎么办?”二丫纠结道。 “别费神了,这事你决定不了,你爹娘指定会送你去。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的,瓜儿哥也要好好的哦。” …… 第二天,张大江和刘长老带走了二丫三人。小山村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张家却越发的趾高气扬,连没选上的张放都像得胜的公鸡一样得意洋洋,看人都不拿正眼的。只是碰到李飞苏时有点发怵,上回一架打怕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飞苏的呼吸越来越长。 夫子教授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些天陆续教了人体经络图、乐理、乐谱,晚上教李飞苏打坐冥想,并让李飞苏感知丹田之气,还教了他一套拳法,让他每天早起迎着朝阳打半个时辰。 《天华史》志:神光六年九月,天华国和乌兹国因纳贡之事意见相左而爆发战争,史称“贡争之战”。 这天日落时分,李飞苏下山回家,刚走到院门前就听到屋里一片吵闹。李秀娘惶恐的声音像锥子一样钻进李飞苏的耳朵。 “兵爷,兵爷!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相公,我家只有他一个成年男丁,全家都指望他一个人啊,他要是被抓去了,我一家可怎么活呀,兵爷……” 李飞苏心头一阵发紧,恐惧像虫子一样立刻爬遍全身。他拔腿就往院里冲。只见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官兵正对着李老实推推搡搡。为首的大头兵怒瞪着一双黄牛眼,唾沫飞溅地吼道:“你这妇人好没见识,当兵乃是报效国家的大好事,没听过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吗?休要再拦!况且家家都有份,不独你家!” “那为什么张家男丁那么多,却没有谁去当兵!?你们骗人!”草儿也在一旁帮腔,并试图阻拦。 “少废话,让开!” 草儿哪近得了身,被拨了个踉跄。 “住手!”李飞苏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不要抓我爹,我家根本不在征兵范围内,你们这时犯法!” 小兔崽子,你知道什么是法吗?让我来教教你——看见没?”一个歪嘴掉眉的大汉举起碗大的拳头道:“这个社会,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法!我的拳头比你大,所以,你乖乖地躲一边去,否则,有你苦头吃!” 李飞苏心在滴血,双拳握得青筋暴露。然而他根本无能为力,脸上还挨了一巴掌,嘴唇咬得出了血。 眼见阻拦不了,李秀娘哭了起来:“你们这般天杀的!说什么报效国家,不过是拿老百姓的命去换你们的锦绣前程,保你们当官的荣华富贵!你们要打生打死,打来打去,关我们老百姓什么事!?就算换一个人坐那金銮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他还能把老百姓都杀了不成?左右不过是你们这些官僚作孽罢了!嘤嘤嘤……” 官兵们押着李老实骂骂咧咧走了。这一刻,李飞苏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变强…… 擦干眼泪,李飞苏扶起坐在地上的李秀娘,沉默片刻说道:“娘,别哭了,事已至此,我们还是考虑怎么活下去吧!” 当晚,李飞苏什么都没吃便返回了无极观,红着眼睛跪在夫子面前道:“夫子,请您快快教我本事,我要变强!我要保护我的家人!” “嗯?你想速成?小苏儿,欲速则不达,修行没有一蹴而就的。不过,如果你肯下功夫,倒是可以提高进度。”就完,夫子抽出一支箫来,“今天教你吹箫。” 李飞苏心中失望,摇头道:“夫子,我不想学这个,我想学搏杀之技!’十步杀一个,千里不留行’!” “不要小看这箫,须知音乐和枪法、剑法、符道等修行法门一样,同属三千大道。大道同源,修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箫声属音修的一种,精通音律,人发声则知其身体强弱性状,地发声则知其变化脉动,天发声则知其阴晴冷暖……你天生肝疫,注定一辈子肝气郁结,忧思难畅。如修习箫音,以内息疏导肝气,喧之于口,付之于箫,既可舒解你的肝郁之气,又可壮大内息,强身健体,延你寿数,还照样可以杀敌,何乐不为?” 李飞苏眼神一亮,“既然这样,我学!” “那看好了,注意为师口型和手法。” 低沉而悠扬的箫音响起,徘徊往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李飞苏眼前出现一幅画面——清冷的月光洒在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四周寂静无声。远隔黄沙万里,一个绝色美人于朱楼上独立寒秋,深情凝望那片巍峨的大殿,相思欲狂…… 一曲终了,李飞苏仍宛如梦中。狂燥的心已平静如水。 “小苏儿,”夫子不得不出声叫醒自己的徒儿:“你可知为师吹奏的是哪一曲?” 李飞苏脑子飞转,停在一支曲谱上。 “汉宫秋月!” “可还记得为师的手法?” 李飞苏低下头默默回想一遍,伸手接过箫管,凑到嘴边,嘴唇撮成一线,手指按着小孔,发气试了试,旋即闭上眼依着脑海中汉宫秋月的谱子吹奏起来,渐渐沉入自己编织的梦中。 不知何时,音乐停了,夫子神情怪异、似笑非笑地盯着李飞苏。 “好!好!看来你天生就是学这个的料。” 夫子貌似平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这小子悟性也太夸张了吧,我生平见过的音乐大家、天才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能一遍就会的,真是个怪胎!” “这支箫是为师早年所得,就送给你吧。” “谢夫子!” 李飞苏心里一阵高兴,这才仔细打量起手中的这支箫来。二尺来长,箫身九孔,上面六孔,临尾端三孔,入手微沉,不知是何材料制成,但可以肯定不是竹子。 从这一天起,西冲村的村民就看到,李家那个病童成了个大忙人,每天清早起来都看到他像模像样在打拳,家里地里的活抢着干,天天能听到他吹的好听的曲子。 半个月后,一个月圆之夜,李飞苏盘腿坐在无极观旁的一块青石上,两手向天放在膝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悠长。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此刻他已摒除一切杂念,什么都不去想。突然,他感觉丹田部位似乎微弱地跳了一下,仔细感应却又没有了。 “难道是错觉? 李飞苏没有急躁,片刻后,同样的位置又是一跳,他没有再去管他,按照夫子的教导“不要刻意去寻找什么”,彻底放空身心,灵台一片清明。渐渐地,丹田中那一缕细若游丝的气息越来越清晰。李飞苏引导着它按照脑海中的经络图缓缓前行,良久,终于来到第一个穴道。仿佛一条细流注入了一方小塘,李飞苏立刻感觉到肚脐下三指处一突。待这股气息在这个塘里转了一转后,李飞苏引导它继续向前,向前……第二个穴位,第三个穴位……直到最后一个穴位再重归丹田,至此完成一周天。李飞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 “真是不容易啊,这些天我一直在寻找这股气息,一直没捕捉到,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成了!” 此时已到中夜,李飞苏却精神抖擞,毫无睡意。放眼望去,月华如练。远处千峰矗立,好像一个个沉默的士兵等待检阅。 “纷纷坠叶飘香彻,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卷帘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似人千里……唉,不知爹如何了?”一抹阴翳掠过心底。李飞苏抽出箫,再次引导丹田的那缕气息运转起来。经过上一周天的循环,这缕气息已流畅许多。待它行至喉舌时,李飞苏撮唇一吐,如银瓶乍迸,嘹亮悠扬的箫声陡然而出, 于群山之间循环往复,经久不息,一时间山鸣谷应,天地悠悠…… 这样的日子,李飞苏重复了很久很久…… 三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十载。 李飞苏已从病弱的垂髫童子成长为一个昂藏七尺的翩翩少年,棱角分明唇红齿白,玉树临风英姿飒爽。脸上神情坚毅,只是依旧苍白无血,原本漆黑的瞳仁竟渐渐变成了现在的咖啡之色,配上时时紧促的眉头,忧郁之气倍增。修为则已到了后天之颠,内息从刚入门的丝丝缕缕到涓涓细流,再到江河倾泻,万马奔腾,最后浩浩汤汤融为一炉,终于升至一个全新的阶段。如今,动念间便可运行数十个周天,吹起箫来声音能传至百里方圆而不显酷烈,愈发浑厚绵长。 这几年来,夫子可谓倾囊相授,不仅教了李飞苏修行之法,还教了他医道、药理、天文地理、修真知识……凡有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今,李飞苏已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医者,还是一名灭兽专家——地僻林深,时有猛兽出没,侵扰乡民。李飞苏既有功夫在身,自然义不容辞。靠着这两项本领,李飞苏已经过上了较为殷实的生活。行医灭兽,收取一些费用天经地义。况且乡民也知恩图报,有时不收还不乐意。 也有不如意事,近半年来,李飞苏修为停滞不前,内息再未涨丝毫。他知道,自己遇到瓶颈了。 晌午,夫子把李飞苏叫到跟前。 “苏儿,修行一事,不仅要靠努力,更要靠机缘。十年来,你的修行之路一直平平顺顺,从未遇到什么挫折,这并非好事。须知不经挫折,不出真知。如今光靠勤勉已难有突破,是时候出去寻找自己的机缘了,今天就出山吧。 李飞苏不只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知夫子会如何安排。几年相处,他和夫子早已情同父子,离别之言实在不忍开口。想到今后的道路,心中一片茫然,又掺杂着好些别的情绪,期待、伤感、惶恐、离愁……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谓五味杂陈,鼻头却忍不住一酸。 “夫子,苏儿……舍不得您,苏儿不知去往何处……” “大丈夫立世,当执三尺青锋,诛妖邪,张正义,纵横天下,快意恩仇,何处去不得!莫要效小儿女情态,须知情感亦是你要历练的一部分。师徒一场,为师一直未告诉你真名,吾姓黄名天。你自知即可,不必说与外人。我有一剑名龙鳞,乃我当年行走江湖所佩之物,现交于你,以作防身之用。”说着,取出宝剑,“锵”的一声抽出,凝视良久,轻叹一声:“龙鳞啊龙鳞,不知此番你能否得遇有缘之人?” “这就去吧,不必再来辞行。南山村有人来报,又有野兽伤人,走之前顺道灭了吧。” “是。” 李飞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满怀惆怅下了后山。 回家辞别母亲和草儿,不免又是一顿伤怀,母女俩俩送了一程又一程,殷殷叮嘱,千言万语,相顾依依,泪洒长亭。 这一天来,李飞苏先别恩师,后别至亲,一怀愁绪千回百转,如发酵的醇酒般愈见深沉抑郁难舒。翻过两个山头,望着自己生活了十六载的村庄,索性解下箫管吹了起来。一曲《离别》幽咽低回,缠绵悱恻。良久,停驻默立,李飞苏心潮澎湃,暗暗发誓:“别了,师傅,别了,母亲,草儿。等着我,等我衣锦荣归!我一定要闯出个样子来,为你们遮风挡雨!” 来到南山村,已是今晚时分。乡民非常高兴,俱都围拢过来,纷纷诉说着这几天的惨事。 “少仙,你可一定要大展神威,帮我们除了这山上的恶兽。村里现已重伤了三人,王二麻子和刘大拐子前天上山砍柴,到现在都没回来,十有八九是被那天杀的畜生吃了……” 李飞苏微微尴尬,“少仙”这称呼他到现在老师都没完全适应。自从前些年偶然救了一个以看相谋生的神棍,老头非说李飞小小年纪就会看病,又能拳打猛兽造福乡里,必是神仙下凡,“少仙”之名便不胫而走,李飞苏不想接受也不成。 李飞苏谢绝了乡民挽留过夜的美意,即刻上山,安步当车,浑不在意——这些年早已习惯。以如今的修为,杀几头野兽不过信手拈来,实在兴不起半点波澜。一路向上,不知不觉越走越深,却不见半只活物。李飞苏打量四周景物,几条植被稀疏的小道若隐若现,在昏黄的光线相映之下,仿佛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正待择人而噬。这地方他从未来过,看这些通道也非人为踩成,可见已深入不毛。正在此时,李飞苏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他不动声色继续朝前走去,不大一会儿来到一块坪地,被窥视的感觉愈发明显。他在坪中立定静待来客。浅茶时间后,四周响起了悉悉索索的音,几头初生牛犊般大小的灰狼从草丛中钻了出来。灰狼并不进攻,都撑着前爪坐到地上,左前方的一只侧过身悠闲地舔着自己背上的毛,右前方的一只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余下的几只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东嗅西嗅,一派安闲景象。 “狡猾的畜生!” 李飞苏知道,狼性多疑,在没有摸清对手底细的时候不会冒然发动进攻,估计要耗上不少时间。 “我可不是来和你们比耐心的!” 李飞苏“锵”的一声抽出半截龙鳞,剑身如一泓秋水般发出朦朦微光,剑镗中间刻着一个小篆的“令”字,另一边镶嵌着一颗龙眼大的蓝宝石,剑柄和剑鞘饰有精美繁复的龙纹,剑首处龙嘴微张,活灵活现。 “好剑!”李飞苏赞道。李做这个动作是有目的的。一是弄出声响观察敌情,狼这种生物对铁器等金属发出的声音异常敏感;二是借此好好看一下夫子的这把剑,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瞧瞧。他觑眼一瞥,除了假寐的那家伙睁了下眼外,其它都没反应。 “如此笃定,看样子还有不少后援。” 李飞苏暗忖。他向前跨了两步,前面的家伙纹丝不动,后面的几只迅速向两旁包围过来。 “这些畜生,真把我当口中之物了!” 李飞苏暗恼,故意卖了个破绽,果然背后风声响动。他抽出宝剑往后一扫,“汪”一声惨叫,一头灰狼应声倒地,不过并未毙命,拖着伤躯退到一旁。“呼”,斜刺里又有一头家伙蹿了过来。李飞苏闪身让过,飞起一脚狠狠踹在狠肚子上,再顺势向前一送,一剑插进了另一头灰狼大张的嘴里…… 战斗已然打响。李飞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指东打西,踢南踹北,没让敌人碰着一片衣角,好不潇洒。一刻钟不到,已有十几头狠挂彩,不过伤的多,死的少。可恼的是这些家伙悍不畏死,只要不断气,哪怕伤得再重,爬也要龇着牙往他身边凑,而四周还在源源不断地涌现。李飞苏加大劲力,出剑连挥,这次但凡接实,十之七八被斩为两段。当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二三十具狠尸时,一声巨吼,狠群停止了进攻,林中再次涌出了密密麻麻的狼群,里三层外三层,把李飞苏围了个结结实实。圈外的一块大石上,一只比普通灰狼大上一倍的巨兽昂然而立,头顶正中一撮醒目的白毛,威风凛凛,身边一左一右亲昵地倚靠着两头母狼,不用说,这肯定是头狼了。李飞苏暗暗心惊,这家伙怕是有百十来斤,这群狼估计得有一百多头 。 “这下麻烦了!” 头狼目光森然地盯着李飞苏,李飞苏收摄心神和它冷冷对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弱了气势,否则正中它下怀。面对这种情况,如果先就吓破了胆,结果肯定必死无疑。片刻后,头狼发出一声高低相连的长啸,李飞苏四周突然蹿出四只比先前那些更大的灰狼,同时发动攻击。前后两只高高跃起,攻向他上三路,左右两只则攻击他下半身。 “不好,好狡猾的畜生!竟然懂得分工合击之道了!” 李飞苏瞬间把功力提升到极至,飞速旋转一圈,震退来敌,龙鳞剑透出半尺剑芒,朝前方狠狠斩落…… 又一轮激战开始了。这一次进攻的狼群仿佛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不仅身壮力猛,而且配合得天衣无缝。李飞苏提起十二分精神,极速闪转腾挪,出手快如闪电。渐渐热气蒸腾,汗透重甲。不知不觉间,李飞苏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什么也不去想,只凭本能挥剑,但却剑剑斩实,招不走空,慢慢凝成了一股大势,感觉天可开,山可摧,“虽千万人吾往矣”…… 地上的狼尸越来越多。突然,“嗷”,又一声巨吼,李飞苏从这种奇妙的状态中退了出来,立刻感到真气一滞,动作便慢了半拍,左臂马上传来一阵钻心之痛,被咬到了!锋利的狼爪顺势又往下一划,系于腰间的箫管连同一片衣襟便飞了出去。 “不好,难道今天要葬身狼腹!?不行,得设法脱身!” 他已感觉后继乏力,若不是刚刚那种状态,自己恐怕早就败了。李飞苏强提真气,一剑砍翻前面的一头灰狼,顾不得左手鲜血淋漓,从地上抢过箫管,刚刚直起腰身,便觉一股腥臭之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猛烈袭来,后背如遭重锤,李飞苏不由自主向前一扑,一口鲜血忍不住狂喷而出。他心念电转,顺着这股前扑之势在地上用力一点,身体电射而出,飞过狼群包围圈,落在圈外的一棵大树上,再在树杆上一蹬,又到了另一棵树上,如此反复,迅速远去。几次之后,李飞苏落到地上,捂着胸口抽风似的喘着粗气。身后,一声愤怒的嗥叫传来,狼群杂沓的脚步声紧随而至——它们不会放弃!李飞苏忍着钻心的疼痛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向前狂奔,眼睛飞速地搜索可以藏身的地方。终于,他发现了前面山壁上的一个岩洞。 “天无绝人之路啊!” 李飞苏内心一阵欣喜。他奋起最后的力气冲入了洞中。 “嘭!” 黑暗中一声闷响,李飞苏意识迅速沉沦,身体骨碌碌向前翻滚…… 四 “好冷!好冷啊!为什么这么冷?” 李飞苏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冻住了,他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向着无边的深渊沉下去,沉下去……终于,某一刻,虚空中出现了三点微光,慢慢变大,呈火焰形状,忽闪忽闪的,温暖而舒适。李飞苏忍不住靠了过去。一会儿又出现了一条圆环状的通道,把三团火苗容于其中。李飞苏本能进引着三团火苗移动起来,火苗竟也就真跟着转了起来,一圈又一圈。李飞苏感觉不那么冷了。他突然觉得要经把三团火苗融合在一起就好了,这念头不知从何而生,何时而起,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他指挥着三团火苗往中间一撞,“呼”的一声窜起老高。李飞苏一个激灵,登时睁开眼来,感觉胸口、肾脏、下腹部位犹有余温。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李飞苏恢复了感知,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立时发作起来,感觉哪哪都疼。到处阴森森的寒气逼人,李飞苏内心“呯呯”狂跳。怪不得自己昏迷的时候冷到骨子里!也不知洞口在哪个方向,出不出得去?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饶是李飞苏胆子再大也不免发怵。过了一会儿,李飞苏实在受不了了,寒气直往身体里钻,牙齿都开始打颤。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恢复身体再说。这里应该还算安全,不然自己不省人事的时候早就出事了。李飞苏按捺住狂乱的心情,默运真气,暗暗地梳理起经脉来。一个时辰后,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好在大狼王在他后心的那一撞,鲜血已及时喷出,不然就麻烦了。李飞苏并没有停下来,继续沉心静气,感受着内息一丝一毫的变化。他要找出昏迷时出现的那三把火,那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 人体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大体上由血液、肌肉和骨格三部分组成。这三种东西分开来都是死物,组合起来却能赋予生命。当然,光靠这三样还不成,还需要其它的一些东西,比如神经,比如维持人体温度的生命之火——三昧真火。三昧真火乃是隐于人体心、肾、下焦三处的先天之火,无形无相,肉眼无法窥视,也极难感知。此火妙用无穷,是一切阴秽妖邪之物的克星,也是丹道圣物——很多高阶丹药非此火无法炼制。当身体遭受严重伤害危及生命时,它能自发护主。李飞苏昏迷时阴邪入体,眼看就要死去,体内的三昧真火浮现,救了他的性命。此所谓“否极泰来,阴极阳生”,否则,李飞苏也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既然已经感受到了三昧真火,便不想错失这份机缘。 然而三昧真火何等玄妙,百年难出一二,岂是轻易能得的。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毫无音讯。 “看来寻常方法是无法感知三昧真火的。” 李飞苏暗自思量:“如今身处不测之地,生死难料,不如赌上一赌!” 他停止真气运行,静静地坐着。寒气透过肌肤向着深处渗去,他以极大的毅力忍耐着。慢慢地,身体僵硬了,麻木了。他把身体当作可抛弃的皮囊不去管他,紧守灵台,以旁观者的心态观察着,感受着。终于,当那个临界点来临,当昏迷时那熟悉的感觉再现,他看到了那三缕火苗。他毫不犹豫,轻车熟路指引着它们运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小心翼翼地引导它们慢慢靠近,融合,分开,再融合,直到十分熟练为止。接着操控着融合的火苗运行了几个周天,当三昧真火再次来到左腕时,李飞苏试着往手掌逼去,“呼”,一篷淡白的火焰从手中的箫管上透出——原来他抓着夫子的这支箫一直没放手。 “喀喀喀”“噗噗噗……” 此时,箫管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经过三昧真火一烧,表面的一层黑壳纷纷龟裂掉落地上,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上端八孔,比原来多了两孔。暗金色,表面有繁复的纹路,一条条鲜红的细丝在其间流动着,那是他的血。这些纹路,似乎是刻上去的一个小阵法。左侧有醒目的“离魂”二字,右侧是一个小小的剑形图案。 此刻,图案中射出一束光,在空中凝成一把白朦朦的光剑,和龙鳞剑长短相仿,微宽,剑镗上方一指处有一道三寸长的缺口。光剑一成,离魂箫迅速缩小,脱掌飞出,嵌于缺口之上,发出“嗡嗡”轻响,空中立时出现了数行字迹。李飞苏打眼看去,起头是“销魂曲谱”四个大字,下行是一段说明:销魂曲,非凡曲,不同于世间任何音律,非离魂箫不能演奏,可醉人间之魂,能泣阴间之鬼!实乃无上妙音。销魂现世,功德无量……接下来才是曲谱,分四部分:一为招魂,二为醉魂,三为安魂,四为御魂。李飞苏边看心里边默哼,果然不同于现世音乐,多出两个音阶来,想来离魂箫上多出来的两孔正是为此。李飞苏尚不及记下,离魂箫便脱出光剑恢复原来大小,而光剑反过来倏然一声收摄于离魂箫之上,与剑形图案完全重合。空中一阵闪动,换成了另一段文字,开头是“引魂诀”三字,接下来是三段,第一段为内息运用之法,第二段为发音之法,第三段赫然是魂杀之技!李飞苏赶紧抢记。 少顷,文字消失,离魂箫从空中掉落,李飞苏接在手中,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抬手将离魂箫抵于唇上,暗运引魂诀吹奏起来,数次皆不成曲。李飞苏恐记忆有所疏漏,再次向离魂箫内注入真气,于是字迹再现,他反复记忆直到烂熟于胸,又先从指法练起,因孔洞多出两个故十分不畅。如此反反复复,终于磕磕绊绊吹完了整首曲子。李飞苏口干舌燥,暗忖:“这销魂曲不知是何等鬼才所创,当真难演!”他深吸一口气,用浅茶时间调匀了内息,闭上眼睛,再次就唇…… 前所未有的美妙音乐响了起来,回荡在这个不知名的岩洞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李飞苏听着岩壁间的回音,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飞起来了,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处。 一曲既了,李飞苏犹自闭眼回味,不愿就醒。 意犹未尽地睁开眼来,李飞苏寒毛乍起,无比享受的感觉退得干干净净。在他身前,十几道雾霭般的身影静静而立,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期盼者有之,思慕者有之,哀怨者有之,掩泣者有之……各有各的表情。远处,三三二二的游魂正飘飘荡荡而来。李飞苏手脚冰凉,不知如何是好。就着这些游魂发出的微光,他看到面前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躲着十几具枯骨。也不知这个洞里死了多少人,因何而死。 游魂飘来的方向,要么是地狱入口,要么是山洞出口,不管怎样都应该去看看。李飞苏硬着头皮迈出一小步,游魂没有反应,他继续一步一步往前挪,同时再把离魂箫放到嘴边吹奏起来。既然是销魂曲招来的,那么再吹吹应该有用。游魂纷纷侧开身,让出一条道来,簇拥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跟着他。 不知拐了多少弯,在前方陆续飘来的游魂指引下,李飞苏终于出了岩洞,但不时他掉进来的那个洞口。此时已是凌晨,天尚未放亮,只能模糊地看到两三步外的事物。立于洞口,李飞苏心下安然,不再害怕。他已确定,这些游魂不会伤害他。看这数量,估计这附近所有的游魂都吸引了过来。他静下心来,心神完全沉浸在曲谱当中,渐渐物我两忘。某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灵魂出了窍,随着箫声飞到了这些游魂身边,听他们倾诉,帮他们排解。他懂他们,温柔地抚慰他们。慢慢地,他们都平静了,释然了…… 又一遍奏毕,李飞苏收回心神,望着这些游魂说道: “天道茫茫,缘聚缘散,前尘往事,已如云烟,放下执念,方能重生。你们都往生去吧!” 这一声话落,游魂们带着无限的感激,由浓转淡,随风而逝。 世间传言,人死后灵魂最多只能在阳世停留三日,三日后必须去地府报到,头七的时候可以回来看最后一眼。错过这个时间,便丧失了投胎转世的机会。一些无辜惨死或执念太深的人,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便滞留阳间,成为孤魂野鬼,忍受无限的孤寂和时光的消磨,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这些游魂生前不知经历了什么,竟有那么多聚集在这个山头,可见这个世间有多么不公。 五 天尚未大亮,时间还早,李飞苏不急于下山,索性盘腿坐了下来。经过和狼群的生死一战,又吹了半宿箫,他隐隐感觉到了突破的契机。此时晨曦初露,万籁俱寂,天地元气正是最充沛纯净的时候,正适合修炼。李飞苏迅速调整心神进入状态。他欣喜地发现,几个月来毫无进展的真更加雄浑,更为凝实了,速度也快了不少。他功行极致,不断地催逼自己民:快!再快!再快!某一时刻,他听到自己体内“啵”的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破了一般,随即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犹如多了无数张嘴巴,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此时若有人在一旁,便可看到,李飞苏周身涌出丝丝白气,慢慢将身体包裹,形成一个蛋形的球体。天地间的元气疯狂向他涌来,空间扭曲,声势越来越大。他身体离地,缓缓升向空中,越来越高…… 至此,李飞苏终于破后天入先天,体内真气与天地元气沟通,由内而外,自外而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良久,李飞苏收功落于地上,握了握拳,感觉浑身都时力量。觑着三丈外的一棵大树,一掌挥出,“咔嚓”一声大响,大树应声而折,他满意地翘了翘嘴角。 “是该收回这笔债了!” 李飞苏腾空而起,向着一里外的一个小山坳滑翔而去。这就是先天境界的好处了,不仅真元可以外放一丈之外,还可悬停于空中,短距离御风而行,感知念力比之后天何止示增加了一倍!先前他凝于空中时已感知到昨天那群灰狼的所在,被他突破的声势惊醒,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 李飞苏悬于狼群之上,拔剑向下一挥,立时务肉横飞,五六只狼顿时成了肉块。群狼包括狼王在内皆是抖了一抖。李飞苏连挥数剑,直杀得狼群残肢遍地,四散奔逃。看看差不多了,李飞苏降下身来,落在狼王面前,紧盯着他的双眼朝前走去,在相隔丈许距离停了下来。双方又对视了片刻,狼王发出一声长嗥,率先向密林深处撤去,狼群纷纷紧随其后,时不时回头望上一眼,不知是要记住他这张脸还是最后看一眼生活过的地方。 李飞苏没有赶尽杀绝,大道之下,留一线生机,正是上体天心。况且经此一劫,这群家伙短期内不会再回南山村,更大的可能是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踏足此地。 重新回到南山村,自然又是一番轰动。其实,若不是要报平安,以免乡民担心,李飞苏不辞而别。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他不想再耽搁。谢绝了村民的拘留,收了一点村民的心意便上路了。 近午时分,李飞苏来到了华康镇。第一时间置了身行头,原来那身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且还血迹斑斑。他挑了最喜欢的白袍,一上身,立刻显出挺拔的身段来,配上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和忧郁的气质,走在街上,引得路人频频回首,好些少女脸红心跳,大胆的更是秋波暗送。李飞苏无奈,只好笑笑。 已到了饭点,李飞苏走进一家人不多不少的小饭馆。刚一进门,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他望来,其中还有一桌是女客。他略微尴尬地皱了皱眉头,他想引人注目,偏偏到哪都受人瞩目。小二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招呼: 这位公子好俊的人才!快快请进!不想这偏僻小镇也能得公子这般风流人物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这小二嘴上抹了油一般,奉承话张嘴就来,也不知同样的话他对多少人说过。李飞苏也不在意,生活不易,吃这碗饭的嘴上没这点功夫估计也干不了这行。找了个位置坐下,还好,还算干净。小二一边上茶一边笑吟吟地问道:“公子,您吃些什么?”李飞苏照着墙上的菜谱点了两个菜,小二问道:“公子不喝酒吗?”他摇摇头。“公子不妨尝尝。我家的酒绝对物美价廉,物超所值,尤其是这‘醉仙醇’,更是远近闻名,很多客人都慕名而来!” “多谢,我从来滴酒不沾。” 李飞苏苦笑,不是他不想喝,而是喝不了。他的病……唉,一丝阴郁闪过眼底。 小二不再磨嘴,道了声:“好嘞,公子稍候!” 上菜需要时间,李飞苏无聊地打量起周围来。三桌男客一桌女客,女客稍讲究,其中一人姿色不俗,和他年纪相仿,正偷眼觑他,见他看过来,也不害羞,展颜一笑,露出两个酒涡。李飞苏回之一笑。男客都是些粗汉。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女人和男人地位相差不大。女性有很高的自由度,出入随便,是以在饭馆碰到女客毫不稀奇。 “听说平安镖局在人手不足,在招临时趟子手,护送一趟大镖去栖梧城。二十两银子的工钱,真是大手笔!”临桌的几个汉子议论起来。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押的就是本镇兴隆钱庄的镖。兴隆钱庄每年不都有一趟总账利银送去栖梧城的总部吗?多则十来万,少则七八万。往年也都是平安镖局押的镖。新鲜的是这次的主事人是三个月前死去的姚老镖头的女儿姚木兰,才刚满十八岁!” 李飞苏心里一动,栖梧城是方圆千里内的第一大城,声名远播,正是他要去的第一站。既然如此,何不去做这一回趟子手?既可排遣这一路上的寂寞,又可挣些盘缠,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心下计议已定。却突听得楼上“咣”一声脆响,一人粗声粗气道:“姓姚的算什么东西!?迟早是我们王镖头的人!……唔……唔……”说到这便断断续续低下声来。 “不知这人与平安镖局是什么关系?似乎口气不善,颇有怨言。” 李飞苏心念一动,一缕灵识来到二楼雅间。只见五六个汉子围坐一桌,正在吃酒。一个二十七八岁、流里流气的黄脸汉子正怒气冲冲端起一碗酒朝嘴里灌。桌旁地板上散落着几块碎瓷片,想来是他气恼摔碎的。 这几人太显眼了,骠悍非常,煞气隐隐。其中一个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右额惯穿左颊,让人不敢直视。 见黄脸汉子发怒,同坐之人俱来安慰。接下来交头接耳,鬼鬼祟祟。李飞苏不想多听人隐私,收回念力。 一会饭菜上齐,李飞苏不急不徐安静享用。他生来味口不佳,别人嘴里的山珍海味在他嘴里只稀松平常,顶多也就是好吃一点而已。一日三餐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所需。是以他从不暴饮暴食,也从不挑食,没得挑嘛,完全没有满足口复之欲一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店里的客人来来去去换了两桌,而那桌女客却一直未起身。 李飞苏吃完,准备结账却犯起了踌躇。他的肝疫极易传播,而饮食是主要的传播渠道,而餐馆根本就没有什么有效的消毒措施,是以他用过的碗筷绝对不能再给他人用,虽然别人不知道,但他不能害人。无法,他只好叫过小二,以尽量低的声音说道:“小二哥,结账,把我用过的碗筷打包,我买了。”小二一愣:“嗯?”李飞苏坚定地点点头。小二满脸狐疑地朝柜台喊道:“掌柜的,这位公子结账,说把这桌的碗筷也买了!”这一声出来,李飞苏感觉血一下子全冲到了脑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店里先是一静,随即哄堂大笑,连掌柜的也崩不住笑了起来,那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女手捂着小嘴,脸涨得通红,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李飞苏匆匆结了账出得店门,往前走了一段便把手里的东西往路边一抛摔了个稀烂,心下犹自郁闷。 “公子可真是个妙人!” 李飞苏回头,见是先前店里那个酒涡少女,不觉又是一阵尴尬。 “公子为何买了碗碟却又摔碎?” “这个说来话长。姑娘可知平镖局怎么走?” “一直往前,到底右拐就是。” “多谢姑娘!后会有期!……” 李飞苏赶紧逃离。 到了平安镖局,李飞苏抬头一看,大门还挺气派。进门就是个四合院,空地两边插着刀枪剑戟诸般武器。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脸小哥迎了出来。 “公子有何贵干?” “我是来应征镖师的。” “哦,这边请。” 李飞苏被带到了客厅,黑脸小哥倒了杯茶退了出去。少顷,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女走了进来。少女身材高挑,皮肤黑里透红,脸略方,柳眉星目,高鼻翘唇,一条马尾高高束于脑后,给人感觉非常干练,仅管眉间有掩饰不住的淡淡忧愁。 两人眼神一对上,少女先怔了怔。 “我是平安镖局的负责人姚木兰。这位公子要应征镖师?” “是。” “公子高姓大名?哪里人氏?” “这……可否先说说条件?” “好吧。这趟镖走的是栖梧城,工钱二十两银子,大概一个月时间,路上一切费用皆由镖局承担……” 六 “姚丫头,这个人不能用!” 一个中气进十足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李飞苏转头朝声音来处望去,竟觉得屋内突然一暗,一副门板一样的身躯跨进厅来,带起了一股扑面的风。 “好大的块头!真是气势不凡,这人在战场上必是一员虎将!” 李飞苏的第一印象。他如今已是先天高手,这点阵势自然不在话下。 再往上看,高颧骨、塌脸颊、鹰勾鼻、嘴角下弯,一双三角眼,眼神阴鸷,幽光四射,一对眉毛由额中向外往下撇,竟是少见的倒掉眉,完全破坏了先前的好印象。 “这人不只对我有敌意,对姚姑娘似乎也不友好。” 姚木兰眉头皱得更紧了。 “王叔叔,为什么?” “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敢说的人怎能信任?出了事谁负责!?” “我们这不是还在谈吗?” “总之,来历不明的人不能收!况且,不知根底的人历来都需要担保,这可是镖行的规矩。你看着办吧!” 丢下这句话,巨汉自顾自走了。 “抱歉!”姚木兰无奈又无力地朝李飞苏歪了歪头。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公子能否坦诚相告?” “……好吧,不过你得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 李飞苏想了想,家里只剩两个女人,一家个老实本分,并无仇家,相信没有人会特意跑到西冲村去为难母亲和草儿。 李飞苏告诉了姚木兰想要的信息,然后朝旁边的桌面上一按,一个手印清晰出现在上面,入木三分是。 姚木兰动容。这张桌子可是紫檀做的,坚硬非常。 “想不到李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真是英雄出少年!这次的镖还要多多仰杖李公子了!至于担保,我自己来担保!” 李飞苏微怔,心里涌起一股感动。 “如此多谢姚镖头了!” “是我要拜托李公子才是!那么就这么说好了,烦请公子在为份相约上签个字,三天后出发。公子住哪里!如果尚无住处,就委屈您在镖局住几日如何?” “这样最好不过。” 李飞苏签了字,按了手印。 “那好,小桃!把东厢单独收拾一间出来给李公子住。” 李飞苏跟着婢女小桃往东厢而去。远远地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一个十分熟悉。待小桃把他领到房间时,就看到对面西厢门口两拨人正在对峙。那个熟悉的声音果然就是饭店里那个黄脸汉子。此刻他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汉子,斜睨着眼轻蔑道:“ “耿脖子,你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趁早死了这份心!姚当家是你能惦记的!?人家和王兄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年姚老当家和王二当家早就定下了娃娃亲,迟早是一家人。你最好放聪明点,多巴结点王兄弟,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被称作耿脖子的青年拳头紧握,双目似要喷火,脖子上青筋鼓起,一突一突像是马上就要爆开一般。 “曹二赖子,放……放你妈的狗屁!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家伙!老镖头尸骨未寒,你就吃里爬外!你……你会遭报应的!” 李飞苏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一夜无话。 天蒙蒙亮时,李飞苏就被姚木兰叫醒了。其实说叫起来不大合适,姚木兰尚未接近他房间时他就已经发觉了。 “公子,对不住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现在就得出发了。没有提前告知公子,请见谅!” “无妨。” 镖车是早就准备妥当的,只等一声令下,就可出发。院子里站满了人,分成两拔,一拔立于被姚木兰称作王叔叔的巨汉身后,这拔人数占多数,此刻脸上都不大好看。巨汉身旁站着一个二十多岁,面皮白净的青年,面上尤其不耐烦。另一拔人立于一白须老汉和耿脖子身后,都面无表情。老汉五十来岁,五短身材,所有人里数他最年长。此时他面沉似水,叼着根尺许长的烟杆吧嗒吧嗒吸着。还有一拔六七个站在最后面,懒懒散散不成队,想是新招的临时工。合一起总共三十来人。 “为何突然改变行期?” “是啊,为什么?” 姚木兰往巨汉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自然是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都知道兴隆钱庄是我们最大的主顾,这也是我们今年最大的镖。往年爹在时,江湖上的朋友都赏几分薄面。如今他老人家仙逝,今年世道又不太平,所以小心使得万年船,不仅行期变了,路线也要变,这次我们走另外一条道,为此,我特意请了林伯重新出山。这条道林伯非常熟悉,这也是林伯的意思。” 一时没人说话了。这白须老汉威望甚高,他从嘴里拔出烟杆,朝鞋底磕了磕,朗声说道:“姚丫头考虑得对,就这么办吧。” 巨汉身旁的白面青年此时却开口道:“如此仓促行事,出了问题谁负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姚木兰接口道:“自然是我负责!不过大家聚在一起讨口饭吃,自然人人都有责任护好镖,出了问题,谁的脸上都无光彩,是吧?好了,出发!” 一众人马趁着天黑出了华康镇。镖银装了三辆马车,外加一辆装了必要的生活用具和应急武器,队伍拉得有点长。许是情况特殊,前半日多数人沉默寡言,气氛有点压抑。李飞苏生平头一遭走镖,心情倒不坏。 直到正午时分,镖队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开始埋锅造饭,气氛这才活跃起来。这一路上,虽没有名山大川,长河落日,却尽有小桥流水,古道西风,别有一番兴味。李飞苏直叹没有早点出来见识,浪费诸多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沿途经过几多村庄,田地,所见尽是老弱妇孺,不少田地荒芜,鲜少看到青壮年男子,有的竟是耄耋老妪、垂髫童子在拔草锄地。仅管如此,还不时碰到有人向这些孱弱之人征粮征税。看到这些,想到至今出征未回的父亲,李飞苏又不免黯然神伤。他多希望自己能帮到他们,可是无能为力,甚至无从着手。为什么要打战呢?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后来好多年。 “唉,真是造孽!” 一直沉默无语的林伯感叹道。他看出了李飞苏心有戚戚,安慰道: “心里不好受吧?一看小哥就是个心善之人,懂得怜贫惜弱。这年头,能对老百姓的苦感同身受的年轻人太少了。人说乱世人命贱如狗,诚然不错。可我老汉活了这把年纪,不打战的太平年月也经历过,也没见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到哪里去,照样奔波劳碌,难解温饱。以前有位读书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真是说透了世道,看透了人情。我看小哥生得不凡,日后若有机会为百姓做点事的话,记得千万多尽一份心!” “谢林伯看重,若真有那么一天,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李飞苏郑重答道,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立誓。 当天夜里,李飞苏躺在临时搭成的简易帐篷里,手枕着脑袋静静出神。不知是兴奋劲还没过,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一直睡不着,于是干脆坐起来修炼。三更时分,他清晰地感知到一人悄悄起夜向远处走去,躲在一块大石后面拉下裤子大解,手上却悄悄拿起一块**岩在大石上画了一个粗粗的箭头,眼睛时不时偷瞄守夜的两人,分外警惕。片刻后悠哉悠哉回了帐篷。是曹二赖子。李飞苏心里一动,白天他就发现了此人的异常,总是落在最后,现在看来,怕是别有用心。 三天后,夕阳尽染的山坡上,李飞苏悠悠吹起了离魂箫。箫声苍凉悠远。他的思绪仿佛飞到了天边。晚风如情人的玉手,轻拂着他的鬓丝和脸颊,似乎在和他轻轻倾诉。一抹长长的剪影投射在他身后,衣袂飘飘。远处一众人看着这幅图画,都有些发愣。 “真好听。”不知何时,姚木兰来到了他身后。 “雕虫小技,姚镖头见笑了。” “这是雕虫小技!?听了公子的箫曲,我的心情都舒解了好多。我倒想多听听公子的‘小技’呢。” “姚镖头有心事?” “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公子很值得信任。不知公子可愿听我聒噪?” “谢镖头的信任,愿闻其详。” “想必公子也看到子,镖局内并非人人都是一条心。我年轻识浅,又是女儿身,真不知以后如何才好?” “难为你了,一个女儿家要在一堆汉子中打滚。” “现在镖局中分成两派,一派支持王二叔,一派支持我。王二叔是镖局的老人,当年他和我爹、林伯三人一起创办了平安镖局。这二年林伯年纪大了,基本处于半退隐状态。现在我爹去了,王二叔可以说一家独大,大部分人都站在他那一边,支持我的没有几个。其实我并不想做这个当家的,只是这是爹临终前的遗愿。如今爹爹刚去没几天,做女儿的怎可违拗!?况且我也不忿他们的行事手段,不仅毫不顾念爹的情分,还造谣中伤我,说我……不守妇道!真真可恨!” 七 “嗯?这从何说起?难道镖头已经嫁人?” “没有的事!什么不守妇道!……当年我爹和王二叔不过酒后戏言,说过就丢。。并没有定下来,况且王二叔那个儿子王浑心术不正,自己是镖师却看不起走镖人,成天不务正业在外鬼混,爹看不成样子就更无意这档子事了。爹在时他们不敢怎样,如今爹不在了就编排这些混账话来欺负我。耿子哥……无非和我走得近了些,就传出这些风言风语……”说到这里,姚木兰脸上一红,有些扭怩。 “为在目的毁人名节,着实可恨!” “他们这是要活吞了我呢!想着娶了我便连平安镖局也一块端了,做梦!” 李飞苏暗赞这姑娘,有头脑,能想到这一层,不简单。 “那镖头打算怎么处理?” 姚木兰眉头深锁,叹道:“实在不行一拍两散,以后各凭本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飞苏暗忖,真到了那一步,姚木兰多半不是王二镖头的对手,撑不过多久便会关门大吉。姚木兰也清楚,这才忧心忡忡。 “公子,木兰有个不情之请,公子手段通天,能否留下来帮帮木兰!?” “这……”李飞苏为难道:“我恐怕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 “无需公子一辈子呆在镖局,只需解决了此事,公子天高任鸟飞,木兰永感五内!” “容我考虑考虑。姚镖头也无需太过忧心,也许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难以解决呢。” “但愿如此吧。多谢公子听我啰嗦这么久,我心里好受多了。公子也早点歇息。” “嗯……姚镖头,这几天注意些,恐怕不会那么太平……” “嗯?公子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 “小心无大错,总之,叫你手下的人都警醒些。” “好,我会交待下去的。” 姚木兰看似坚强,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丫头。身边之人不是她下属,就是她长辈,而且都是涉事之人,一腔心事藏了几个月,始终不得发泄。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心生信赖的同龄之人,于是一吐为快,倒了个干净。 自从听了李飞苏的箫后,接下来的几天,空闲之时,总有人央他听一曲。李飞苏也不推辞,统统满足。 第五天黄昏,镖队在一处坡地扎营,围着镖车搭好帐篷,搭灶,拾柴,做饭……有条不紊。 吃着自己亲自参与做成的饭菜,虽不是山珍海味却别有一番滋味。李飞苏把碗中最后一粒米饭扒进嘴里,刚欲起身,不经意间一偏头,丛林里一抹寒光射入眼帘。他心头一紧,那是刀兵反射的夕阳余辉。李飞苏大喝一声: “敌袭!” 话音未落,一支黑黝黝的箭矢已离面庞不过一尺。李飞苏闪电伸手一把抓在手里。 “来的真是时候啊!” 人在吃饭和睡觉时最是放松,最任容易被偷袭。他灵识飞速散出,一瞬间便心下了然。 树木里一声厉喝:“放箭!”箭矢便如蝗虫般密集而来。 镖师们迅速操起武器格挡,寻找掩体。有的躲在镖车之后,有的趴在帐篷之后,却仍有好几人受了伤,有两人伤重倒地,挣扎难起。李飞苏抽出宝剑,舞得水泄不通,挡在两人面前。姚木兰顶着两面盾牌从镖车后面钻出,快速靠了过来。李飞苏接过一面,两人蹲下身来将两面盾牌靠在一起,暂时挡住了箭雨。他偏头瞥了一眼姚木兰,见她脸色发白,满脸焦急。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马匪!?林伯说这条道虽然偏远一些,沿途村寨却不少,况且离军营近。这些天杀的狗胆包天,就不怕军爷剿了他们!?” 李飞苏从地上拔出一支箭递到她面前,姚木兰一看,惊呼出声: “黑羽箭!这是我国军队的制式武器,这些马匪怎么会有!?” “只怕这些不是普通马匪……” “什么意思?”姚木兰吃惊道。 “要么这些马匪与军队有勾结,要么……干脆就是兵卒假扮的马匪!” “啊!?……”姚木兰被李飞苏大胆的说法惊住了。 “这……这还有王法么?这可怎么办!?不会是真的吧?也许……也许有其它的情况我们没想到,也许……” 姚木兰“也许”不下去了,事实摆在眼前,即使最好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片刻后又有新的疑问浮是心头: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走的是这条路?而且时间还掐得这么好?我们提前了三天中啊,难道……难道有……内奸!?” 两人对视一眼,李飞苏点点头。毕竟是江湖儿女,姚木兰虽然年轻,思路却没被打乱。 “你觉得谁是内奸?” “我不知道?”姚木兰老实答道。 “难道你就不怀疑林伯?毕竟这条路是他选的。” “不可能!” “为何?” “不为何,我相信他,就像我相信……公子你一样!” 李飞苏无语,女人的直觉是个奇妙的东西,偏偏有时准得很。 这会工夫,林伯和马匪套上话:“对面是哪条道上的好汉?我们是平安镖局的。先停下手行不?咱们坐下来谈谈。我们平安镖局在这片走镖二十来年,往日里我们姚老镖头跟道上的朋友还算相熟。蒙道上的朋友们看得起,赏了我们一口饭吃。各位好汉若是缺了茶水钱,我镖局自不吝奉上些心意,诸位看如何?” 林伯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镖师,话说得滴水不漏,又让对方舒服,挑不出理来。他说“坐下来谈谈”,就是希望和平解决此事,破财消灾。马匪无非求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要人性命。但破财归破财,不能没有限度,所以说是“茶水钱”,否则镖局也不用开了。他又搬出姚老镖头的名号来,指不定马匪当中就有以前打过交道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番话搁以前,十有八九就成了。只是这次…… 不知是林伯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看到镖师们都藏住了身形,箭已经起不了作用,马匪们终于停止了射击。李飞苏和姚木兰扶起伤员撤到车后。三四十个马匪呼啦啦拥出丛林,迅速围住了镖队。四五个人簇拥着中间一个刀疤脸凶汉走向前来,戏谑地看着眼前这一群待宰的羔羊。正是华康镇饭馆楼上的刀疤客。 林伯和姚木兰越众而出,李飞苏落在后面,王二镖头也磨磨蹭蹭跟了上来。 林伯抱拳一揖,不卑不亢道:“诸位好汉,请高抬贵手,赏我们平安镖局一口饭吃。小老儿和镖局上下必定感觉不尽。这位就是姚老镖头的女儿,现在是平安镖局的当家人。好汉们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哟,就这黄毛丫头还是个当家人呐,毛长齐了没?当夫人还差不多吧?哈……” “身材倒是不错,这么个娇俏的小娘子偏偏与一群臭汉子为伍,真是可惜!不如嫁与我大哥,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痛快!好过被这一群男人给烘臭了,哈哈哈哈……” …… 马上就有马匪嚣张地叫起了难听的混账话。 林伯听着不像话,忙咳嗽一声打断,朝着刀疤脸再次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诸位的头领了。敢问阁下的意思……” 刀疤脸似笑非笑地回道:“你们的意思……” 姚木兰这时候显出不一般来了,他和林伯、王二镖头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抱拳沉声道:“前辈,我做主出五百两银子孝敬诸位好汉,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当打发要饭的!五千两还差不多!” 刀疤脸还没开口,他左手的一人大笑道。 镖师们有点骚动了。姚木兰和林伯脸上更是不好看。照现时的物价,五两银子可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一月有余,五百两对老百姓来说已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了。姚木兰已算是十分慷慨了,不想这般马匪并不领情。 “五百两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姑娘得留下来陪兄弟们一日。”刀疤脸笑吟吟道。 “嚯……” “哈……” “好!好……” “你!”姚木兰险些控制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强行隐忍下来说道:“前辈说笑了。这样吧,一千两!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 这趟镖酬金二千两,扣除趟子手的工钱,再加上这一千两,等于白干。姚木兰没有说谎。 “二千两!把武器卸了,退到一边!” “这不可能!”姚木兰亢声道。 “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赚不回来了。” 姚木兰“呸”一声拔出佩剑,朝身后的镖师喊道: “兄弟们,这般天杀的不给我们活路,咱们跟他们拼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王二镖头开口了: “丫头,做这个决定之前是不是该问过我们的意见,大家商量商量!” “王二叔,你……” 姚木兰气结。这个时候本当同仇敌忾、同心协力尚有希望。王二镖头早不出声晚不出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声,让姚木兰的努力付之东流。 “就是,为什么不同我们商量商量!?”曹二赖子叫道。 “大家都是为了一口饭吃,能不搏命就不要去搏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王浑也阴阴地说道。 这就没办法了,本来人数就比对方少,还不是一条心,这一闹,士气荡然无存,还没打就败了。 “你们!……你们想找死吗!?放下武器任人宰割!?有你们哭的!谁爱放谁放!想要姑奶奶放下手中剑,没门!除非我死了!”姚木兰恨恨道。 八 林伯没有理会这些争吵,他只盯着王二镖头的眼睛道: “王魁,你糊涂啊,这么做值得吗?为了掌控镖局,你一点情分都不顾了!一点原则都不讲了!你这样做无异于断自己的后路!就算你成了当家人,又有什么用!?生意都没得做了,又能得到什么!?” 林伯为什么这么说呢?押贷走镖,碰上拦路劫道的,是常有的事。打发个三瓜两枣、几两几十两的能够过去,无可厚非,破小财免大灾,镖局都乐意这么做,为也是镖行的惯常做法。但是有一个底线,就是买路钱不能高于所押之镖的酬金,不然这一趟白干事小,若把劫匪的胃口养大了,索要的钱财越来越高,就等于断了这门生意。是以林伯才会这么痛心疾首,姚木兰才会拔剑拼命。 如今走到这一步,自是万事休提。王浑与曹二赖子已丢下了手中的刀。几个平时就唯二人马首是瞻的没主见的跟屁虫也放下了武器。局势再明显不过了。 “不能放下武器!” “别呀!” “叭叭叭……”李飞苏鼓起掌来。所有人望了过来,仿佛看神经病一样。 “演得一出好戏啊!这位曹……兄,这一路上既要做好本职工作,又经做记号,还要避开众人耳目不被怀疑,真是用心良苦,难为你了。” “什么做记号?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们镖局内部的事,你一个外人有你说话的份吗?” 李飞苏不置可否。 “大家不觉得奇怪吗?此行我们不仅临时改变了行期,走的还是不常走的新道,不什么还是遇到了马匪?而且是事先埋伏好的马匪?因为我们队伍中有内奸!”话音一落,众人目光齐刷刷盯在了曹二赖子身上。 “你放屁!你血口喷人!我可是镖局的老人了, 怎么可能背叛镖局!?即使有内奸,也只会出现在临时加入镖局的几个人当中。还有这次是谁主张改变路线的?怎么会把大家带到了马匪窝里?这不是更值得怀疑吗?出了问题就想赖在别人身上,没门!” “你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林伯已久不走镖了,若说他为了钱出卖镖局,那他根本就没必要退休,这说不通,所以不可能是林伯。姚镖头身为当家人更不可能。至于临时入伙的镖师,从来都是和大家同进同出,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没有机会做手脚,也可以排除。大家回想一下,这几天谁最反常,那他肯定就是内奸。” “曹二赖子,我操你妈!我说一起当班的时候,你一会儿小解,一会儿大解,说是吃坏了肚子,一会儿又说丢了东西,原来是憋着坏呢。” “难怪这趟他老落在最后,以往他可不愿意在后面吃灰,原来早就和马匪串通好了!” 群情汹汹,曹二赖子害怕了,他边抹汗边嘴硬道:“你们瞎说什么!?你们怎么相信一个外人不相信我!?”眼神不住地瞟向王氏父子。 “谁没个头疼脑热?你们没拉过肚子!?我走在后面那是王镖头派的活,不信你们问问王镖头啊。” “是王二镖头指派的那就对了。凭你曹二赖子的半桶水,要威望没威望,要人缘没人缘,功夫又不拔尖,做不成这档子事,你也没那胆!是不是,王二镖头?”最后一句话,李飞苏突然转头对着身侧的巨汉问道。 王二镖头阴沉着脸,冷冷地与李飞苏对视。 “你什么意思?” 李飞苏淡淡地道:“王二镖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装了。你早就觊觎当家人的位置吧,只是顾及自己的名声,不好亲自动手。于是处心积虑勾结这帮马匪,唱了这出戏,事后以领导不力处事不周,不够资格等等罪名罢免姚镖头当家人的身份,自己名正言顺上位。而经此一役,姚镖头威信扫地,以她的个性,恐怕也没脸呆在平安镖局了吧,王二镖头好算计啊!” “你是什么人?胆敢信口雌黄,污蔑我爹!?”王浑见李飞苏对他爹如此无礼,跳出来维护道。 “这就说到你了。在这件事当中,出力最大的恐怕还数王兄吧。镖行和劫匪天生就是对头,基本不会有接触。你不一样,听说你看不起走镖的,不想做镖师,成天在外鬼混,花天酒地,混着混着就容易和一些不三不四或别有用心的人搞在一起,而这别有用心的人里或许就有几个马匪。这帮马匪也许早就就在打兴隆钱庄的这批银子了,正愁找不到门路,结果王兄你这个华康镇的名人出现了,双方一接触,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不谋而合。你又怕自己名声在外不便出入,便拉了曹二赖子作联络人。我说的可对?” “你胡说什么!?瞎编乱造,安的什么心!?证据呢?拿出证据来!” “证据?你们和马匪配合得这么好,这么默契,别人要你们放下武器你们就放下武器,要你们站到一边你们就站到一边,如此听话,这还不是证据?大家想想,王二镖头今天的所作所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以前王二镖头可轻易向劫匪妥协过?” “没有,王二镖头在道上以硬气著称,身高力壮,功夫又好,人送外号‘王老虎’,押的镖从没失过手……” 巨汉退无可退,眼中凶光毕露,盯着李飞苏道:“小子好一张利嘴,我看你就是内奸!当初进来的时候你就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不是内奸是什么!?任你巧舌如簧也无用。这个时候还挑拨离间,制造内讧,老子宰了你!” “留着力气等会拼命吧!我可没有兴趣和你打架。其实,你们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可惜啊可惜,你们费尽心机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卖力地表演,别人却不会按你们的剧本演下去!是不是,军爷?” 李飞苏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刀疤脸说的。众镖师心中一紧。 “嗯?”刀疤脸正饶有兴味地看戏,闻言有些意外。 “小子有些门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刀疤脸没有否认,一是天快黑了,二是自认胜券在握,是以不想再浪费时间。 “很简单,第一,你们用的是黑羽箭,这乃是天华军队的制式武器,民间不得持有。第二,你们身上的这股煞气是久历沙场的兵卒才会有的,普通的马匪根本没法比。第三,你看看自己手下这帮人的站姿和握刀的姿势,有这样的马匪吗?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你小小年纪,没想到练成了火眼金睛,是个人物,可惜了……” 镖队发出嗡嗡的嘈杂声,有人喊道:“军人?军人不是保家卫国的吗?为何跑来这里劫我们的镖?” “你们就不怕我们去告你们!?”还有人心存侥幸,天真地说道。普通百姓离军营太远了,不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和此事的个中厉害。 “怕!”刀疤脸戏耍地看着这些镖师,“所以才让你们放下武器,我们拿到钱就走,决不伤害你们。” 李飞苏鄙夷地看着刀疤脸,不屑地说道:“到这个时候还演戏,真让我看不起你。你不就是想不费一兵一卒轻松解决我们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兄弟们!——”一声炸雷响起,李飞苏猛然运起真气喝道:“握紧你们手中的刀,准备搏命!今天不管是放不放下武器,投不投降,甚至奉上所有的镖银,他们都不会放过我们!军队劫掠百姓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他们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为今之计只有拼了!” “你能不能不这么聪明?不知道聪明人都死得快吗?”刀疤脸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冰冰的字:“杀!” 后面曹二赖子还在大叫大嚷地道:“唉,别打别打!万事好商量啊!邓大哥,我和王兄弟可都是按你们说的做全了,何至于到了这一步?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呐!” 李飞苏心中冷笑,如今事情既已揭开,军匪们头一个想要杀的就是曹二赖子和王氏父子。他右腿后蹬,飞速掠出,行进中抽出宝剑,一剑挥向迎面而来的刀疤脸。刀剑相交,刀疤脸顿时感到一股沛然巨力狂涌而来,双手险些握不住刀。不得已,他趁着往前的冲势,弯曲双膝,上身仰面向后倾倒,手中的刀也不得不向后倾斜,以卸掉这股狂猛的力道。一串绵密的火花喷射而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嘎嘎”响起。 李飞苏一剑斩过刀疤脸头顶,余劲向右边的一个军匪挥去,同时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毫不犹豫向前飞纵。身后,一颗头颅高高窜起。 李飞苏并不恋战,他的目标不是刀疤脸,而是树林里隐藏的二十个弓箭手。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也是军匪留的后手。 “兄弟们,这小子是个高手,赶紧做完手上的活,一起对付他!放箭!——”刀疤脸喊道。 九 一阵箭雨朝李飞苏攒射而来,他抡圆手中的剑,左冲右突,能避则避,不能避则强力格开,在军匪第二拔箭雨射出之前,他如一块石头般投入了林中,借着树木的掩护迅速接近。当缩短到一定距离时,箭羽失去了作用,军匪停止射击,纷纷抽刀向李飞苏扑来。他不再保留,横剑当胸一挥,一道剑芒如匹练般横扫而出,几个军匪立马成了两段,鲜血狂飙;他顺势向前一送,一剑穿过凑上前来的一个军匪的喉咙;左脚飞起,结结实实地踹在一人的胸膛之上,“咔嚓”一声,他清晰地感知到这人的胸口塌了下去,不死也废了。 似乎被他的勇猛所慑,军匪们有了短暂的一滞,随即改变战术,不再单人匹马上前,而是组成四人一组的小队前后包抄而来。发一声喊,上中下三路齐齐而至。李飞苏双腿一蹬,纵身离地,在空中**般旋转,剑气扫荡三丈方圆。七八名军匪“扑通”一声,一齐倒毙于地,死不瞑目,眼神中仍残留着不可置信。 “先天高手!” 一名军匪惊呼出声,不料这四字成了他此生最后的遗言,李飞苏的剑如毒蛇一般从他嘴巴刺入后颈穿出,他留下的最后意识是“好快”。 李飞苏正要拔出宝剑,头顶警兆忽生。他迅速左踏一步,同时侧过身。一名躲在树上的军匪挟泰山压顶之势一刀斩落,朴刀尽没入土。这一刀若是斩实了,恐怕李飞苏会变成两半。他乘隙抽出剑来,紧跟着下扑的身影闪电般挥下,于是,这个军匪保持着这个姿势直接扑到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片刻时间,镖队已被打散。这个时候,已经无所谓护镖不护镖了,每一个人都在为活下来而拼命。仅管他们已经拿出了十二分血性,没命地榨取身体的每一分力气,无奈敌我力量太悬殊基本上是二对一,局势呈一边倒。虽然镖师过得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但论起杀人的本事,终究及不上久经沙场的战士快狠准。 姚木兰银牙咬碎,双手握剑狠狠地和对面的军匪撞在一起。不及抽身,身后又已刀气迫体。她低头弓身,躲过削首一刀,对面军匪趁机推了过来。她借势向后一纵,空中转体,剑锋横扫,逼退来敌。忽瞥见侧边一军匪背对着她与人交战,她毫不犹豫挺剑直进,一剑洞穿对方身体,军匪软软倒了下去。与之交战的白脸青年一愣,正对上姚木兰愤恨决绝的目光,脸色一黯。竟是王浑,他正欲说些什么,旋即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小心后面!”又急急投入新的战斗。 在这场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中,有一处战斗格外引人注目。一座“铁塔”竟然抵住了四个军匪的围攻而不落下风,其中,刀疤脸赫然在列。 此刻,刀疤脸心里直骂娘,真他妈点背,多少年没吃过暗亏了,今天一下吃了个足。先是那个人畜无害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公子哥,只一招,自己就差点受了内伤。现在又碰上这个黑霸王,这次干脆刀都磕飞了。这可是奇耻大辱,要不是旁边的兄弟支援,他险些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他再不敢和巨汉死磕,跟手下几个最得力的干将围住这厮游斗,抽冷子下手。好在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其他兄弟很快就能解决战斗。 “到时候看我怎么炮制你!”刀疤脸恶狠狠地想。看到巨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王魁内心却没有脸上这般平静,此刻正如烈火烹油般煎熬着。他悔恨交加,自己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种丧德败行,千夫所指的事来。想当年和姚大哥林大哥亲如兄弟,费尽心力创办了平安镖局,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才闯下了如今这份家业,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前不久姚大哥去世时还拉着自己的手泪眼婆娑,殷殷嘱托自己好好帮助木兰,守住这份家业,保住大家的饭碗。如今竟被自己弄成这样,该死!该死啊!悔不该因浑儿和木兰的婚事而怨恨姚大哥。想到王浑和木兰,他转头四处搜寻两人的身影。 “哎呀,不好!”他看到姚木兰被二个军匪架住了长剑,被推着摁在了镖车上,另一个军匪举起朴刀,正冷血地向姚木兰空门大开的腹部刺去。王魁心胆俱裂,抡起足足八十斤的大关刀朝刀疤脸狠狠劈去。刀疤脸赶紧避开。王魁迈开大步带起一阵风朝姚木兰狂奔而去。人尚未到,大关刀脱手飞出如门板一样拍在正要得手的军匪身上。军匪发出一声惨号如死狗般跌出丈许开外,趴在地上不动了。王浑几步赶到姚木兰身边,大手抓住两名军匪的脑袋狠狠一撞,“啵”的一声,**四裂,两名军匪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身后刀风已然及体,王魁来不及躲,也不能躲,否则这一刀就能要了姚木兰的命。姚木兰死里逃生,惊呼道:“王叔叔!”就见一截刀尖从身前巨汉的胸腹之间透了出来。她“啊”的一声捂住嘴巴,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王魁面不改色,盯着姚木兰的眼睛平静说道:“丫头,叔叔对不起你,别记恨叔叔。”随即奋力转身,巨掌向后挥出。刀疤脸被带了个踉跄,竟没能握住刀柄,还没反应过来,半边脸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仿佛被一扇几十斤重的肉蒲扇扇中一般,刹时昏天黑地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耳朵里如有亿万只蜜蜂闷在里面“嗡嗡”作响。一侧的军匪看到自己的首领打着旋儿扑倒在地,又翻了几个滚方才停下,知道大哥遭了一记重手,忙分出一人去扶刀疤脸,却哪里扶得起来。剩下两个对视一眼,见机不可失,迅速举刀朝王魁头上劈来。王魁不闪不避,以一双肉掌接住左边的一把,死死夹住,一时鲜血淋漓。身后姚木兰悲呼出声,泪如雨下,冲过去拦住另一人斗在一处。王魁双手猛一发力往身前一拽,军匪收势不住,脸上立马着了一记钵盂大的拳头,鼻塌牙落,身体尚未着地便昏死过去。王魁夺过朴刀,几步赶到军匪密集处,左劈右斩,连杀数人。此时他身上血流如注,半身尽被染红,站在哪里,哪里就留下一片血印。离得近的军匪心胆俱裂,纷纷走避。 再次砍倒一个军匪,王魁双手倒举朴刀,一个下蹲,狠狠扎进对方的胸膛,死死钉在地上。他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地跪了下去,头颅缓缓下垂,就这样没了声息。 树林里,李飞苏已解决所有敌人。他腾空而起飞了过来,正看到这一幕,不禁唏嘘。无暇多顾,李飞苏扫视一圈,朝林伯飞去,那处情况最为紧急,三个军匪正在围攻那个矮小的老人。 “啊!先天高手!”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的惊喜,有的惊惧。 林伯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好几处刀伤,腿上更是鲜血淋漓,行动迟缓。他没有用其它武器,手上的烟杆就是他的看家法宝。然而烟杆毕竟杀伤力有限,群战中更是吃亏,能支持到现在,已经是他功力深厚了。 李飞苏剑芒长吐,瞬间洞穿了三个军匪。林伯喘着粗气,抬头惊喜地望着李飞苏缓缓降落在自己身边,抱拳说道: “多谢小哥,还请小哥快快支援其他兄弟!” 李飞苏也不推脱,身化幻影,掠过一个个小战团,军匪纷纷倒地,被救的镖师一屁股坐到地上,累得拉风箱一般直喘粗气。其实也没剩多少人了,军匪们都停了手,惊惧地靠在一起。刀疤脸自从遭了王魁那一巴掌后,无力再战,半天才回过神。当他看到李飞苏从天而降时,面若死灰。他知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道白影倏然停在了这团人堆前,人堆慌忙后移。李飞苏不给他们机会,起剑横挥,一道白虹闪过,军匪倒下去一茬,再一挥,又倒下一茬。不知谁怪叫一声:“逃啊”,呼啦一声,人群如惊鸟四散,独留下中间一人孤零零矗立原地。白影极速绕了一圈回到原点,眼前便只剩下了刀疤脸一人。 李飞苏剑尖指着刀疤脸寒声问道:“身为军人,竟然劫杀本国百姓,该以何罪论处!?” 刀疤脸沉默片刻,低头说道:“不赦之罪。” “你倒是光棍。为什么劫镖?想来你们都是穷苦人出身,怎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你们当兵都是为了什么?” “哈哈,这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当我们愿意当兵?哪个不是被押着来的?这些年我们也常常问自己,刚入伍的时候,上头说是保家卫国。嗯,保家!?先就弄得老百姓家破人亡了;卫国!?不过是保那些贵人高官的荣华富贵、权力利益罢了。我们曾经也心软,也善良,也可怜穷人。可这么些年,我们东征西战,上头说打哪就打哪,说打谁就打谁。把我们的心打麻了,打硬了,打冷了,打疲了,打得没有黑白,不知对错了。我们渴望回家,可是遥遥无期。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直到渐渐绝望。除了家里的一点念想,我们再没有心思管别人死活,再没有心情管别人的喜怒哀乐,活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可就是这样,还有人不放过我们。前些年京城来了个什么世子,人模狗样,草包一个,好色如命。有一回祸害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娇小娘,却不料别人也是有背景的,最后闹到了京城。这个草包见捂不住了,便让我来顶缸。我那里年轻不懂事,他竟一刀劈在我脸上。我昏迷了五天五夜,醒来后早不见了那王八蛋。不想隔了这么多年,这狗日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又回到了军营。这就苦了我一营兄弟,今天找碴杀两个,明天找碴杀两个。前几天让我们营侦查敌情,回来的晚了一些,他便污陷我们通敌叛国。我们去理论,求他放过我们。那王八蛋说放过我们也行,按人头来,一人交一千两银子给他。本来死就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通敌叛国的罪那可是祸及家人子孙的。没办法,打听到平安镖局这桩生意,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才有了这事。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铁打的汉子脸上竟流下了两行浊泪。 “这就是你们如此丧心病狂的理由!” 刀疤脸目光空洞呵呵笑道:“随你怎么想,赔给你们吧。”举刀一抹,颓然倒地。 十 李飞苏缓缓归剑入鞘。他内心其实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波涛翻涌却找不到出口。 他搀着姚木兰坐在林伯身边。镖师们忍着痛一瘸一拐聚拢过来。还剩下十二个人,其中竟然有王浑,让人大感惊诧,只是他左臂不见了。耿脖子也还活着。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横了一地。李飞苏边替姚木兰上药边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姚木兰和林伯对视一眼,垂下眼帘,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方道:“我不知道……” 这当口,镖师们都在互相清理伤口,只有王浑无人理会。他垂着头,任断臂处的鲜血放肆地流淌。姚木兰走过去帮他止血,他也默不作声。 天已擦黑,晚风吹来,浓烈的血腥味在山间飘荡。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大家都不愿意开口。夜色如众人的心情沉沉笼罩着大地。 终于,姚木兰开口打破了缄默。她朝着李飞苏庄重一拜道:“还未谢过公子的救命大恩,请受木兰一拜!日后公子若有差遣,木兰万死不辞!” 其余镖师也纷纷挣扎站起行礼。 李飞苏阻止道:“份内之事,诸位不必在意。” 林伯叹了口气道:“唉,镖局遭此大难,以后日子恐怕难过了。眼下这趟镖,虽然派出的趟子手不少,实则全赖小哥一人之力,小哥所做已远超份内之事。按说小老儿不该再提什么要求,只是常言说得好,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这后半程,还要仰杖小哥,还请小哥不吝援手。姚丫头,这次的酬金,我看就全奉送给小哥了,如何?” “正该如此。” “林伯,姚镖头,大家请放心,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况且我们还有协议在,自当有始有终,我不会中途离开的。至于酬金,就不必了,镖局正是用钱之时,我怎可雪上加霜!”李飞苏婉拒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有自己的原则。 姚木兰仍不依道:“公子高义,我等铭感五内。只是公子如此大恩,木兰若毫无表示,心中难安!” “我本就是要去栖梧城的,这次只是适逢其会,姚镖头不必介怀。还是说说平安镖局的下一步打算吧。也许我可建议一二。”李飞苏不想在酬金上再推来推去,赶紧转移话题道。 姚木兰眼神一亮道:“公子有何高见?” “谈不上高见,只是分析一下形势而已。此一役,会产生两方面的影响,一利一弊。不利的一面是死了这么多兄弟,光赔偿就不是小数,资金可能会短缺。另外新招趟子手估计要多费钱粮了,原本有意进镖局的近期恐怕不敢去了,只能高价求贤。有利的就是镖局的声誉应该会空前大涨,生意肯定好很多,翻个几倍也说不定。只要把握好这次机会,东山再起不是问题。还有一点要特别注意的是,这次灭了这帮军匪,不知道军队会不会报复,这是个隐患,最好想办法弄清楚,他们是不是还有同伙。这几日看来,百姓凋敝,军队败坏,酷吏横行,贪官当道,大乱之征。镖行做的就是乱世生意,太平盛世谁去托镖?但乱世风险就会大大增加,做与不做就要看个人的想法了。” “公子希望木兰做还是不做?” “这要你自己权衡取舍,我没有偏向。” 镖队休整的两天,处理完后事,待身体恢复了些便又出发了。 王浑没有同行,拉着他爹的尸首返回了华康镇。镖局对他的处理,李飞苏没有过问。此后再没遇到什么波折。八天后,转过一个路口,一座长宽不知几许的雄城陡然闯入眼底,让人卒不及防。众人霍然开朗,沉积多日的抑郁之气烟消云散,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除林伯外,大家从未从这个角度欣赏过这座城市。李飞苏一直生活在乡村,对城市没有什么直观印象,因此感觉更加强烈。 入得城来,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房屋店铺鳞次栉比,正所谓“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室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李飞苏边看边叹,不知不觉到了兴隆钱庄。兴隆钱庄深谙中庸之道,不事张扬,装饰朴实无华。店面不大不小,掌柜的四十五六,姓方,却偏偏是个浑身都圆溜溜的富态中年汉子,满面红光,见谁都笑嘻嘻的,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像个慈眉善目的员外。听说平安镖局的人到了,热情地迎了出来,满面堆笑抱拳道: “兄弟们辛苦了!诸位请进屋喝茶。” 一番交涉下来,银货两讫,这趟生意就两清了。听说平安镖局一路上的遭遇,方掌柜一阵慨叹,既同情又感激,愿多出一百两银子聊表心意。又听说镖银得以保全,多赖李飞苏之力,方掌柜目露奇光,频频注目,末了抱拳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李公子,失敬!失敬!” 出了兴隆钱庄,姚木兰邀请李飞苏去平安镖局在栖梧城的联络处休息。李飞息想了想,没有推辞。这半个月来他都没有好好洗过澡,身上都馊了,再说他确实也要个落脚点。联络处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半商半住,主要作镖师的休整之所,有生意也可接生意。一个二十二三岁的伙计在打理。 当晚,姚木兰在栖梧城小有名气的和兴楼宴请李飞苏,所有镖师都到场。席间,姚木兰将这一趟的酬劳全部推到李飞苏面前,李飞苏只要了自己应得的三十两,其余坚辞不受。 两天后的早上,李飞苏在城门口送别姚木兰一行人。 “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下一站去哪里?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姚木兰惆怅说道。 李飞苏如实回答道:“随遇而安,暂时还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不过应该会在栖梧城呆一阵子,希望有缘再见吧。” “既然如此,若公子不嫌弃尽可以住在联络处,想住多久都行。” “我看看吧。好了,各位,恕不远送,保重!” “保重!” 送走了众人,李飞苏信马由缰往城中逛去,时不时进店看看,问问价,纯粹图新鲜,并不打算买。饿了就进店吃,吃完再逛。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好几天。唯一的麻烦是,每次吃完他都要把用过的餐具买走,不得不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很是无奈。这两天,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奇珍楼和珍宝阁,店面不仅大而且有着好几层,里面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珍本古籍、丹药符箓、神兵利器等等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令他大开眼界。 这天中午,当他正准备进一家饭店吃饭时,前方突然传来喝骂声:“小叫花子,又是你!找死!竟然敢抢客人的东西吃,看我不打死你!”随即看到几个壮汉挥舞着木棍追着一个小乞丐朝自己而来。小乞丐蓬头垢面,头发脏乱枯黄,身量刚到李飞苏腋下,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此刻嘴里正叼着一个鸡腿,腮梆子一鼓一鼓的,只一会儿,“啐”的一声吐出一根光溜溜的鸡腿骨。难为他跑得这么急竟然还能如此轻松进食。然而乐极生悲,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小乞丐往前一扑,摔了个结实。等站起来时,早被壮汉抓住了手臂。几根木棍争先恐后地落到了他身上,“噗噗”几声闷响,小乞丐眉头都没皱一下,抬腿又往前迈去。两个大汉齐齐被带了个踉跄,俱都吃了一惊。身后两个大汉逮着机会又两棒子下去,砸在小乞丐双肩之上,这下再没留手,“咔嚓”一声脆响,刀把粗的木棍应声而折,两人都愣住了。小乞丐却脚步不停,仍旧带着两人往前奔。两个壮汉使尽浑身力气都拽不住,差点又被带翻,无奈狼狈放手。 没了束缚,小乞丐撒腿狂奔,几步到了十字路口。也许是这种事干多了,老天想小小地惩罚他一下。只见左叉路口蹿出一匹高头大马,轰然一声与小乞丐撞在一起。周围一片惊呼。李飞苏暗恼救援不及。然而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却见骏马被撞得横移一丈,痛嘶出声。马上的锦衣公子卒不及防摔下马来。小乞丐跌坐在地,晃了晃脑袋,显是有点蒙,似乎并没有受伤。李飞苏暗暗称奇。 锦衣公子哼哼唧唧,被赶来的几个纨绔扶起,犹自龇牙咧嘴抽冷气。指着地上的小乞丐怒骂道:“好个不长眼的东西,肮脏的贱胚!竟敢冲撞小爷!看小爷不剁碎了你喂狗!”抽出佩剑就朝小乞丐头上斩落。 十一 白影一闪,李飞苏挡在他面前,架住了他的长剑。 眼前的少年,面色苍白,气血虚浮,嘴唇薄而上翘,颧隆鼻勾,一双微陷的桃花眼布满血丝,看谁都透出一股轻佻;左下颏一颗醒目的血痣,一看就是刻薄寡恩的酒色之徒。 锦衣公子也在打量他,眼瞅着面生,喝道:“怎么!还有帮手!?”几个纨绔已围了上来。 李飞苏抱了抱拳道:“我并非他帮手。这只是一场意外,犯不着闹出人命吧?就这样算了如何?” “放屁!你是什么东西!你说算了就算了么?小爷骨头都散架了,白摔了么!?爷丢不起这人!” “对,竟敢害白兄摔跤,不想活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白副城主的儿子……”一阵七嘴八舌。 “李飞苏皱眉道:“那你要怎样?” “让我们揍一顿,再赔一千两银子!” 这是明显不想善了了。李飞苏沉下脸道:“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个纨绔哈哈狂笑起来:“我们就喜欢吃罚酒,你罚呀!……兄弟们,上!”说着,几把剑亮晃晃地刺了过来。 李飞苏不屑一顾,一阵“呯呯”“哎呀”“哎呦”之后,几个纨绔鼻青脸肿倒在地上。 李飞苏大喝一声:“滚!”几人屁滚尿流远去,回头不忘威胁道:“有本事等着,有你们好看!”周围众人纷纷劝道:“小哥快走吧,你可闯了大祸了!这几个是栖梧城的霸王,谁惹得起啊!” 李飞苏拉起小乞丐,问道:“你很饿吗?” 小乞丐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呀,可是小哥哥,你不怕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几个家伙都是坏蛋,大大的坏蛋!” “有多大?”李飞苏突然有点童心大起逗他道。 “这么大!”小乞丐仰头挺胸,作怀抱天下状道。 李飞苏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小乞丐见他笑,便也笑了起来,眼睛成了两弯月牙。他其实长得挺讨喜,虎头虎脑,看起来憨憨的。只是面色有点黄,脸上的污渍和一头脏发把这些都盖住了;身上瘦得过分,愈显得头大。 “哥哥不怕他们。” “为什么?这里没有谁不怕他们的……” “因为哥哥是比他们还大的坏蛋!” “才不是!哥哥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李飞苏把小乞丐领进了就近的餐馆。店小二有些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他点了满满一桌大荤,又叫店小二打了一盆洗脸水来,小二兴高采烈地去了。李飞苏让小乞丐仔细地洗了脸,然后坐在凳子上静等是菜。小乞丐鼻子不住翕动,频频吞咽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响声震天。李飞苏取笑道:“你的肚子里有头牛吗?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叫。”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头饿牛?” 一会席面上齐,小乞丐眼睛就粘在了桌子上,又不敢擅自动手,只好双手捧着肚子。李飞苏拿过碗来每样都夹了一点放在一边。小乞丐目露之色。李飞苏指着刚刚的碗道:“这是我的,剩下的都是你的,吃吧。” “真的?” “嗯。” 得到允许,小乞丐马力开动,张牙舞爪伸出双手,操起两只鸡腿就往嘴里塞,再拔出来时已丁点肉不剩。他又抓起一只足有三斤重的蹄膀,呼噜呼噜一长声,几个呼吸间又只剩下一截光溜溜的腿骨。一时间,鸡鸭鱼肉满天飞,各种骨头遍地落。不大的工夫,一桌席面干干净净点滴不剩,满堂的宾客都看傻了。李飞苏忘记了动筷,见小乞丐双目兀自尚在桌面上梭巡,他叫过店小二道:“照刚才的再上一桌!” 小乞丐抬头看过来,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小哥哥,你干嘛不吃?” “我……饱了……” “可是你还没吃啊!” “嗯,我等下吃。” 又一桌席面上来了,这次小乞丐没有两只手上下齐飞,他一样样来。场面改观不少,只是什么东西到了他嘴里还是一过便没。李飞苏也拿起筷子吃起来。 未几,一队官兵呼哨一声拥进店里。领头的黄眼汉子大喝一声:“哪个不开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白少爷?!” 躲在后面的一个纨绔指了指李飞苏道:“就是他们!” 满店的食客惊若寒蝉。小乞丐手抓着羊排,嘴里停止了动作。 李飞苏放下碗筷,对小乞丐说道:“你吃,我来解决。” 黄眼大汉又喝一声:“不相干的统统滚!” 众食客慌忙出店。 小乞丐又开动了,嘴巴不停开合,骨头一块块落到地上。另一边,一个个官兵也躺在了地上。等小乞丐桌上的盘子光了,官兵也没站着的人了。 李飞苏走过来问道:“吃饱了吗?” 小乞丐拍拍肚皮:“嗯,饱了。我从来没吃饱过,这次谢谢小哥哥了!” “不用谢,看着你吃我开心。” “好想让阿娘和姐姐也尝尝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惜我光顾着吃了没给她们留。她们一定不相信我今天运气这么好,嘿嘿。”小乞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李飞苏又叫过小二说道:“再做四样大菜,打包。另外,把我用过的那两个碗和筷子也打包,我买了。”店小二敬畏地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李飞苏走到柜台,掌柜的颤巍巍地钻出脑袋,满脸阿谀奉承点头哈腰道:“公子,您要……会账?” “多少?” “总共五两三钱银子,您给五两就行。另外公子后面点的四样和碗筷,就送给公子了,算本店的优惠。” “好。” 李飞苏一脚踹在躺在地上装死的黄眼汉子身上,喝道:“还不把打坏的桌椅碗筷钱赔给人家!” 黄眼汉子“嗷”的一声蹦起来,着急忙慌掏出一块银子伸到掌柜面前。掌柜的却不敢去接。 李飞苏咳嗽一声,黄眼汉子一抖索,哀声道:“好掌柜的哩,你快接了吧!”掌柜的这才接了。 黄眼汉子赶紧朝李飞苏抱拳弓身向门口退去。 李飞苏慢慢悠悠道:“我让你们走了吗?” 一众刚爬起来的官兵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李飞苏轻蔑地说道:“不准找掌柜的麻烦。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不想死就别惹我,听到没?” “是是是……” “滚!” 出了饭馆,李飞苏暗叹:“好小子,一顿吃掉我五两银子,这家伙还是人吗?”看了看身边这具矮小的躯体,感觉一点都不真实。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潘虎,大家都叫我小虎。小哥哥你呢?” “我叫李飞苏,你可以叫我苏哥哥。” “好的,苏哥哥,你真好!” “你家住哪里呀?” “我家在城外。” “哦。” 李飞苏本打算去他家看看,听到如此一说,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你先回去吧,别让食物坏掉了。” “好的,苏哥哥不和我一块去吗?” “下次吧,我还要逛逛,熟悉一下这座城市。” “那我们可以一起逛呀,我可熟悉了。我还有好多兄弟在城里呢。” “是吗?那好,明天早上我们在南门汇合。对了,你等下出了城门多注意点,如果发现有人跟踪就先别回去,返回来找我。” “嗯,好的!” 李飞苏继续向前走去。一个半时辰后,南城快逛得差不多了。他正打算打道回府,一转身就望见远一幢巨大的塔形建筑直插云霄,气势不凡。李飞苏赶到近前不由惊叹,整座塔全部由白色巨石砌成,底座四四方方,塔身四个平面斜插而上,于最高处汇于一点,宛如从地底伸出的一把巨型尖锥,欲要刺破青天。只是下面的院子杂草丛生,虽也有古木阴阴,却难掩荒凉景象。 李飞苏脱口赞道:“好一座雄伟之塔,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李飞苏一怔,循声望去,右前方三丈外,一个老人正卧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休憩。因视线有所遮挡,他注意力又不在此故没有看到。此刻老人既已答腔,李飞苏不好就走。他上前见礼道:“老人家,唐突了。在下闲游至此,有幸睹此雄塔,想必此处曾经定是极尽辉煌。如今却荒草掩径,门漆剥落,是以聊发感慨,打扰前辈了。” 走近了才发现,老人微型异常高大,比之王魁也不遑多让,脸上沟壑纵横,头发竟然是棕黄色的,乱糟糟的与胡子连成一片;一个硕大的鹰勾鼻嵌于长脸正中,仿佛是捏上去的道具般不真实,鼻尖几乎勾到了嘴唇;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浑浊,瞳仁隐现碧色;身上的浅紫色袍子并不见多少污渍,却总感觉蒙了一层灰——这竟是一个胡人!一人垂死的胡人! 老人和蔼地笑了笑:“年轻人,不打扰。坐,陪老头子我说说话可好?” 李飞苏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老人家自顾自地说道:“你说得没错,当年这里是无比辉煌,辉煌到你难以想象,无数人流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天十二个时辰灯火都不带熄的。多少天资卓越的年轻人以进入丹师协会为荣。它是人们心目中的灯塔,每天都有无数人前来求丹访药。” “丹师协会?” 李飞苏抬起头来打量,果然看到大门上方雕刻着这几个字。只是金漆斑驳,不留意极易忽视。 老人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丹师协会往昔的荣耀,慢慢地沉浸在追忆里。他似乎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一开口就没完没了。 十二 “那为什么丹师协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句话把老人拉回了现实。一阵剧烈的咳嗽,老人痛苦地说道:“丹道没落了,没落了!不仅丹道,炼器,符箓,阵法……整个修真界都没落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片天地变了,灵气不再充沛,渐渐稀薄乃至匮乏,曾经多如牛毛的天材地宝,灵植灵物也渐渐稀少,以致绝迹了,如今已有数百年不闻飞升之人。想当年,修真界鼎盛之时,飞升成仙之人不说比比比皆是,却也常有耳闻。当年的三宗五派四世家,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而我丹师协会凋零犹甚。要成为丹师的条件太苛刻了,不仅修炼资质要好,还要有比常人强大的灵识念力。这些都还不够,最关键的是要能熟练操控自身的三昧真火。因为高阶丹药必须要三昧真火才能炼制。可如今三昧真火已二百年不现世间了。丹师已基本绝迹,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人了。唉!……” 老人唏嘘,李飞苏也心有戚戚,顿感前路渺茫。但能听到这些奇闻轶事,又觉不虚此行。 “三宗五派四世家?不知有哪些门派?” “三宗是昆仑剑阁、飘渺宫和琼华宫;五派是天剑院、无量门、逍遥派、悬空寺、玉清宗;四大世家是皇甫世家、南宫世家、上官世家、独孤世家,分处神州大地的东南西北四方。” “为什么现在见不到三昧真火了?三昧真火不是人人都有吗?” “话是不错,可三昧真火因人而异,神妙无方。既无形无质,又无声无息;既存于人体,又捉摸不定;既妙用无穷,又凶险无比。九成九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感受丝毫,却有极个别的人身上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你有没有听说过人体自燃?那就是三昧真火惹的祸。那些人不知因何机缘引动了体内的三昧真火而又不懂操控之法,结果被烧得灰飞烟灭,或只剩身体极少的一部分,一只手、一只脚或其他,可是身上的衣服却分毫无损。在修真繁荣的年代,三昧真火尚稀罕无比,如今灵气匮乏,人体沾染的污浊之气和毒物太多,三昧真火就更难觅踪迹了。” 李飞苏点点头,人体自燃他知道,古今中外的历史上都出现过,但也只有几例,世人都不解其因,向来神秘莫测。李飞苏也是到此时方晓个中缘由。 “老人家是丹师协会什么人?怎不见有人来照顾您?您的家人呢?” “老夫一生追求丹道,哪有工夫成家?父母兄弟又远在天边,现在只怕也早成枯骨,哪里有什么家人?至于我是丹师协会的什么人嘛,本来我是不会说的,但看你小子顺眼,我又时日无多,现在这种情况也无人惦记丹师协会,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丹师协会第八百九十九任会长安德烈。” 李飞苏吃了一惊,“会长!?这也太……那什么了吧?”赶紧施礼道:“失敬失敬!” “有什么敬不敬的?你小子要真有心,以后常来陪老头子唠唠嗑,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有什么!?再说听前辈谈天说地我也受益匪浅,我一定常来!对了前辈,你身为会长,应该有三昧真火吧?而且炼丹水平应该不低吧?为什么不炼些延年益寿的丹药自己吃多活几年?” “你怎知我没炼过吃过?延年益寿的丹药也只能延些大寿元,吃一两次就无效了,并不能长生不老。那种级别的丹药现在已不存于世,无法炼制。寿元将尽,我的真火也越来越弱,只能勉强维持生命罢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炼过丹了。再说也舍不得那仅剩的材料。” “那前辈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炼丹?” “没有必要,低阶丹药外面都有,和普通的中药丸子差不了多少,只是药效强了几分,价格却贵了好几倍,这也是现在没人愿意做炼丹师的原因之一。高阶丹药嘛又没法炼,教了你也没用。” 李飞苏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他觉得万事没有绝对。也许在某些特殊的地方就会有罕见的天村地宝也说不定,若是自己机缘巧合碰到了,身怀三昧真火却不知炼制,恐怕他会气得一头撞死吧。既然碰到了眼前的机会,不何不试一试 呢?他伸出右手掌往前一推,面前的一朵月季花瞬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杆花枝孤零零地竖在那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安德烈却浑身一抽,霍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飞苏的手掌。 “年轻人,再给老夫看看!” 李飞苏手掌向天,微一运功,一团如烟如雾的白色火焰出现在手掌上。 安德烈陡然坐了起来,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他哆哆索索伸出左手一把攥住李飞苏的胳膊,脸上似哭似笑,嘴里自言自语喃喃道:“天不亡我丹道!天不亡我丹道!哈哈,哈哈哈……呜呜呜……” 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竟然哭了起来。 李飞苏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不想这个垂暮之人竟有如此大力。 好一会儿,安德烈终于平复了情绪。他看着李飞苏郑重说道:“年轻人,我可以教你炼丹之术,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必倾囊相授,而且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只要不违背道义良心,我又做得到的,在下可以答应。” “不会,而且你也做得到。我要接任丹师协会第九百任会长!” “这……不知丹师协会的会长需要做些什么?有哪些义务? “本来要做的确实不少,现在嘛,只有一个要求——把丹师协会传承下去,不要断了香火。如果可能,将丹师协会发扬光大!” “我可能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太久……” “没有关系,困守一隅也不是丹师协会的风格。” “好,我答应。” “这就好!跟我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飞苏。” 李飞苏跟着安德烈穿堂过巷,上高下低,头昏脑胀之际,安德烈终于在一座祠堂前停了下来,推开厚重的大门走了进去。入眼的一排一排的灵位,由低到高向后延伸。下面的平地上是一尊硕大的香炉和一字排开的五个蒲团。这里便是供奉丹师协会历代先贤的地方。安德烈在中间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朗声道:“丹师协会第八百九十九任会长、后学晚进、不孝徒安德烈,敬告历代先贤恩师:自大变以来,丹道没落;余资质愚顿,德鄙才疏。接手丹师协会以来,诚惶诚恐,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终难挽丹道之颓势及协会之声誉,此余之罪也。幸得上天垂怜,今有青年才俊李飞苏,天资卓绝,风流万端,足堪大任。余现将丹师协会会长一职传于李飞苏,愿历代先贤在天之灵保佑护持!……” 祝罢站起,对李飞苏说道:“苏儿,你来上香。” 李飞苏跪下拜了三拜,点光燃三柱香插在香炉里。这就算完事了。 安德烈心情大好,摘下左手的一枚戒指戴在李飞苏手上,说道:“这是丹师协会的掌门令戒,现在传给你。可别小看它,它是我丹师协会开山鼻祖传下来的,乃我派圣物,已有上万年历史。如今像这样的戒指整个天下怕也难寻第二枚了。它既是丹师协会会长的标志,也是一个储物空间。来,我教你怎么用。” 李飞苏照安德烈说的滴了一滴血在上面,然后心神沉入戒指里,立刻就看到了一个百丈大小的庞大空间,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他粗粗看了一下,退了出来。 安德烈又带着他转了两圈。李飞苏见他已有点吃力,便说道:“这些不急,有的是时间熟悉。今天不早了,您先休息,我明天再来。” “好吧,其实你尽可以搬过来住。” “嗯,我收拾一下明天就搬过来住。上午我约了人,明天下午我再来看您。” “好,你去吧。” 第二天,李飞苏辞了猴子赶到南门口时,潘虎几经在翘首以盼了。一看到他,跑过来高兴地说道:“苏哥哥,你哥来了!我娘我姐高兴坏了,说我遇到了菩萨,定要我带你回去好好谢谢你!” 李飞苏笑笑说道:“什么菩萨!?一顿饭罢了,叫她们不必放在心上。对了,你吃早饭没有?” “吃了点……” “那就是还没够喽!” 潘虎挠挠头,憨憨地笑了起来,眼睛就又成了月牙。 “走,我带你吃去!” “好呀,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我来带路!” 一路上,李飞苏优哉悠哉,边走边看边买,潘虎一路走一路吃,包子、馒头、烧麦、炊饼、粉条、饺子、油粑……嘴上没停过,竟是没个饱。李飞苏也不在意。 十三 小半个时辰后,潘虎一手抓着一个肉夹馍,一手举着个花卷吃得正欢,“小虎!” “耗子!” 一个比潘虎稍高一点的竹杆一般的乞丐跑了过来,身后跟了三四个更小的。叫耗子的乞丐盯着潘虎的两手咽着口水说道:“行啊,小虎,运气这么好,一大早就开张了,还是俩!” 潘虎瞧了瞧手里没吃有那个,犹豫了一下,放在了耗子的破碗里,然后转过头来解释道:“苏哥哥,我兄弟,耗子!”众乞丐齐刷刷地望了过来。没等李飞苏反应过来,四只破碗已递到了他面前,四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热切地看着他。 “苏哥哥!” “苏哥哥!” “给我一点吧……” 李飞苏正准备打招呼的笑容成了苦笑。这些小孩长年乞讨,于待人接物人情世故上早已摸得门儿清,一看潘虎的表现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准今天这顿饭就落在眼神忧郁的“苏哥哥”身上,故一个比一个叫得甜。 小虎被晾在一边,抓着头有点不知所措,愣了会儿叫道:“你们……你们……”却为知道说什么。 李飞苏想了想,又买了两笼包子,每人发了两个,余下的让小虎提着。对几个乞丐道:“我想去你们住的地方看看,你们愿意带路吗?” “愿意!” “愿意!” 李飞共跟着这些乞丐往前走去,一路上又碰到好些,有的也跑过来跟在他们后面,附队伍越来越大。七弯八拐后来到了城墙根,走进一座显然是被火烧过的废弃寺庙。这里就是一处他们的栖身之所了。地上到处都是枯草。一些四体不勤的乞丐尚赖在窝里,或坐或躺,还有一些病体沉沉。 李飞苏每个给他们发了一个包子,这远远不够。他又给生病的乞丐把过脉,有两个已经快死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严重不卫生已让他们百病丛生。李飞苏也无能为力。 出了破庙,小虎领着李飞苏继续向前。他心情沉重,小虎告诉他,这样的地方还有好几处,城外也有。有的是拖家带口都在讨饭。没有碰到就罢了,既然遇到了,他就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么办,买几个包子,不是长久之计。 有了这份心思,李飞苏再无心溜达,两人来到丹师协会。安德烈照例卧在那张躺椅上。见李飞苏带来了行李便说道:“最后面那些都是卧室,你自己挑一间。放下东西马上来丹房找我。” 李飞苏答应一声,又介绍了小虎认识。安德烈无可无不可。他带着小虎随便找了间屋子,放下行李掏出些银两交给小虎让他去买套被褥,便匆匆来到丹房。安德烈已在等候。昨天只是惊鸿一瞥,现在细细看来,心里暗暗吃惊。听着安德烈的介绍,眼前一水儿的制式丹炉是专门为初学者准备的;往里走是一排排单间,有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等级越高,丹炉越好,空间越大。 安德烈带着李飞苏来到最里面的一间,门上赫然写着“天字一号”。进得屋内,不仅有丹炉、分拣台、还有卧房、洗漱间等居家设施,俨然是集炼丹、休憩、生活于一体的独立空间。 安德烈惆怅道:“当年这天字一号丹房可不是谁都用得起的,非炼丹大师和有重大贡献或崇高地位不可,如今……却沦为废物,唯一的用处就是和外面最差的丹炉一样,炼制一些普通丹丸了。普通丹药的炼制之法我就不多赘言了,现在我教你如何炼制高阶丹药。丹药的炼制分为四步:第一步,化液;第二步,提纯;第三步,溶融;第四步,凝丹。顾名思义,化液就是把灵植或灵石化成液体;提纯就是剔除杂质;溶融就是把多种药液融合在一起;凝丹也就是成丹了。而高阶丹药之所以非三昧真火无法炼制,主要是因为第三步。品阶越高的丹药所用材料也越高级,越繁多。这些天材地宝本身灵气就非常庞大,在融合的过程中又会从外界吸收大量的天地灵气。这些灵气性质天差地别,有的甚至水火不容。而三昧真火就是这些灵气的聚合剂。每一颗高阶丹药都含有一缕三昧真火之息,它像一枚磁石一样将各种各样的灵气吸附聚合在一起,再通过瞬间的低温凝结成丹。三昧真火奥妙无穷,温度可高可低,高可熔世间万物,低可逾九幽寒冰,且高低转换可瞬间完成。正因为如此,丹道才视其为圣物。这就是炼丹的原理。而这些都是通过操控三昧真火完成的。所以控火之法就尤为重要。下面老夫就传你控火诀……” 李飞苏默默记下。 “另外,材料、真火、丹方乃我丹道三宝。材料的问题先撇开不谈。真火你有。至于丹方,我给你的戒指里最多的就是这个了。虽然都没什么用了,但要传承丹道,这些必不可少,千万要妥善保管。而如今即便三宝齐聚,要炼制丹药,还需择一灵气充沛之地方可。这也是我不要求你长驻丹师协会的原因。炼丹说到底就是熟能生巧。你不防拿些低阶药草 在这里练练手。” “好。可我手里现在没这些东西。” “世间万物皆是药,不拘什么东西。你去院子里随便弄一些吧,各类越多越好,横竖你现在要练的是控火术。” 李飞苏跑到院子里,拔出龙鳞见草就割,见树就砍,见花就摘,见石就斩,总之见什么灭什么。夫子想来也没料到,龙鳞剑还会作此用途。 李飞苏在丹房里一直忙到日暮。直到小虎来叫他,他才想起今天答应小虎去他家。于是向安德烈告罪一声,又去饭馆做了一桌席面,才匆匆跟着小虎出了城。 “小虎,你明天去问问那些乞丐,若有人让他们去采药换馒头,他们愿不愿意干?” “有这好事?谁不愿意?” “你先问问。” “好!” 在一条岔道口上,李飞苏突然拉住小虎,低下头凑近他耳边问道:“去你家往哪边走?” “右边。” “那我们往左边,路边藏了人。” 二人往左边行去。 其实两和条路上都埋伏了人,一边两人。他这么做,只不过想误导敌人。他们在两条路上都设了伏,说明他们还不确定小虎的家在哪里。 四个都是高手,气息悠长。若他没有进入先天,他绝不会发现。 也许是太自信,等李飞苏选定的方向没走两步,前面两人施施然现出身来,右边两人蹿过来挡在他们后面,四人都是黑衣。 “少爷是不是言过其实了,就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家伙,用得着大动干戈吗?还把我们四个都派出来,真是气人!”前面左首的黑衣人吊儿郎当仰着脸斜睨道。 李飞苏漠然道:“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哟,还挺狂。看你这痨病鬼模样,莫不是活着太痛苦想早点投胎?既然如此,爷爷成全你!”说着一刀朝李飞苏劈来,临到一半突然转向小虎而去。李飞苏横鞘欲拦,那刀却再次转向他而来,且速度更快了三分。 李飞苏着实有点吃惊,也有点恼怒。“够阴险!” “当”的一声。 虽然架住了对方的刀,但他平心而论,若处于同等境界自己已输了半招。这黑衣人好狡猾的诡计,好丰富的战斗经验! “有点门道。” 黑衣人当即侧刀横削,朝李飞苏握剑的手而来。 李飞苏手腕一转,龙鳞由横转竖格开大刀。黑衣人顺势大刀插地,双脚腾空连环飞踢李飞苏面门。李飞苏不想让他脚碰着,纵不被踢到也落满脸灰,拉起小虎让到一侧。尚未踏实,旁边已刀风凛冽。后面两人同时向李飞苏和小虎下手了。 李飞苏转身抽出龙鳞,一剑一鞘挡开两人大刀。头顶和脚下风声又起,他牵起小虎往前一扑,险险避过。 这四人不仅刀法精湛,配合精妙,进退之间,连绵不绝,而且个个功力深厚,俱已到了后天后期。几招下来,李飞苏始终没有摆脱他们的包围。他念他们修炼不易,若迷途知返,不再助纣为虐,未尝不可放他们一马。然而观其行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毫不顾及江湖规矩,一定是从江湖底层摸爬滚打杀过来的,深谙生存之道,毫不在乎身外虚名。换句话说就是没底线。李飞苏懒得学浪费口舌,当黑衣人再攻过来时,手中剑芒急吐,干脆利落了结了四人。 不用想,这四人肯定是白姓纨绔派来的。不知下一次会不会派更厉害的人来,先天高手?下下次呢?何时是个头?李飞苏心底闪过一丝阴郁。他不知白姓纨绔有多大权力,也不知那个白副城主手下到底有多少高手?最高是什么级别?先天高手在江湖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十四 小虎的家位于梵净山的北山脚,距城约莫十里,单门独户,比较偏僻,风景却不错。一条小溪,两间简单搭就的茅屋,屋前一大块坪。两人到的时候,小虎的姐姐霜儿正待起身收拾编好的花篮准备收工。 小虎大叫一声,欢喜地跑上前去道:“姐,我回来了!看,我把苏哥哥也带来啦!还有好吃的!” 霜儿转过身,看了李飞苏一眼,盈盈下拜道:“这位就是苏大哥?谢谢苏大哥大恩,小虎不懂事,让您操心了!” 李飞苏抱拳道:“霜儿姑娘客气了。小虎很好,帮了我不少忙呢。” 霜儿比小虎高半个头,身量已快长开了。虽是布衣荆衩,却难掩玲珑身姿。长辫及腰,脸上清瘦,但明眸皓齿,瑶口琼鼻,加之棱角分明,更显果绝刚毅。 两人把李飞苏让进屋,迎面一张床上,一张枯骨般的雪白人脸侧过来,猛然闯入李飞苏眼底。若不是她动了一下,李飞苏都不确定她还活着。她双眼深陷,无丝毫神采。李飞苏从这妇人身上基本感受不到活人的生气。此时气温不低,妇人身上却拥着层层叠叠的碎衣布和一床吐絮的破被褥。被褥边沿动了动,伸出一只“鸡爪”——太瘦了,她挣扎着想坐起,嘴里微弱地念叨着:“恩人!……快将恩人……带过来!” 李飞苏赶紧抢过去抓住她的手,并按住她说道:“伯母,您不用起来,躺着就好。千万别叫什么恩人,我当不起!” “当得起……怎么当不起!?小虎……和我说……说了昨天的事情……多亏了恩人……不然……真不知他又会……又会闯出什么祸来……他下手没个轻重……前两年……官兵来我家……非要抓我那口子去当兵……小虎急了……冲上去发疯……一人一拳……当场就把几个官兵打得吐了血,其中一个还死了……官府说要抓我们……一家去做奴隶……我这才带着他姐弟两个连夜逃了出来……不敢和别人住一块……这才在这处僻静的山脚安了家。经此一难,我就病倒了……身体越来越不中用……本来早就要死了……只是放心不下这两个娃……才强撑到现在……可苦了我两个娃了……这几年全靠霜儿一双手……没日没夜地编些小巧物件换些小钱……支撑着这个家……可小虎……太能吃了……总没个饱……老喊饿……早年我那口子没被抓去当兵时……一家人拼死拼活尚养不起他……如今……唉……我也管不了他了……他要上哪儿找吃的就上哪儿吧……只要他不打架……不闯祸就行……昨天小虎回来说……有个哥哥请他吃了饱饱一顿……还带回来许多……我就知道……他遇着贵人了……” 妇人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通,这会子实在无以为继,喘息几声,稍稍平复些又说道:“恩人……贱妇有个不情之请……我活不了几天了……求恩人收留这一对苦命的娃儿……不论是为奴……为婢……只要有口饭吃就成……小虎……这一身怪力虽闯了不少祸……但是若能用对地方……或许也能帮上恩人的忙……不知恩人……愿意不愿意?”说完,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满脸希望地看着李飞苏 李飞苏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扣在她手上把着脉。脉像几乎没有,这已经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伯母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如果霜儿小虎愿意,我可以认他们做弟弟妹妹。” 妇人激动地微微颤抖,声音都壮了几分:“好……好……太好了……霜儿……小虎……还不快……快拜见大哥!” 霜儿小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纳头便拜,口称“苏大哥”、“苏哥哥”。李飞苏连忙搀起道:“一家人,不必多礼!” 妇人难得笑了笑,一叠声吩咐道:“霜儿……快做饭……恩人怕是肚子饿了!” 说到饭,小虎肚子十分应景地叫了起来。 几人相顾一笑,阴霾骤散。霜儿转头对小虎说道:“瞧你一身脏得像泥猴,还不带苏大哥去洗个澡!” “好咧!苏哥哥我们去洗澡!”说着,拉起李飞苏就往外走。 “等等,你想让大哥摔跤吗!”把一个竹灯笼塞到小虎手里。 李飞苏心里疑惑,洗个澡不至于如此吧? 半柱香后,迷底揭开了。小虎带着李飞苏沿着屋后的一条小路向上,向上再向上,七变八拐后来到了一处山崖。一条水量不小的溪流从一处岩洞里奔泻而出,注入崖前一个天然的小池。溪水清澈见底,崖间清风朗朗。李飞苏顿时心旷神怡。张嘴大吸一口,好清新的空气!好浓郁的灵气!这里竟是一处风水宝地! 小虎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的衣服,欢呼一声一头扎进水池,“扑通扑通”打着水玩。李飞苏脱下衣服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水池中央。他不熟悉地形,不敢像小虎一样胡乱往下跳,再说他也不会水。 水不深,最深处也就高出李飞苏二三分,正适合学游泳。李飞苏瞎刨了一会,摸到靠边的位置以最舒服的姿势斜躺了下来,悠闲地搓着身体,只露出脑袋在水面。小虎精力过剩,时时把水湘泼到他脸上。他回泼过去,一时兴起,打闹一场。 李飞苏捉住小虎,帮他搓洗头发,问道:“小虎,你为何天天弄得那么脏?多难为情啊!” “我故意的, 不然如何像叫花子去讨饭?” “你穿得就是个叫花子了,没必要把脸弄得脏兮兮的,别人躲不断躲不及呢。” “是吗?苏哥哥怎么知道?难道你也要过饭吗?” “我……”李飞苏一时有点语塞。 小虎闭上眼睛,一会儿“嘿嘿嘿”乐不可支起来:“想到苏哥哥拄着拐杖驼着背扮乞丐的样子我就想笑,……嘿嘿……哈哈哈……” 李飞苏不乐意了,伸手在小虎腋下左一挠右一挠,小虎“咯咯咯”停不下来了。想到小虎形容他做乞丐的样子,自己也乐开了…… 霜儿心灵手巧,做的灯笼不仅简易轻巧而且实用美观。李飞苏提着灯笼走在山崖上,别有一番情致,很有点爱不释手。下得山来,饭已经做好。霜儿招呼李飞苏坐下,盛了饭双手递了过来,李飞苏接过来说道:“霜儿,别这样,随意些才像一家人,太拘谨了就生份了。你妈能起来一起吃吗?” “我本想喂她先吃,她不肯,一定要等大哥先吃过才肯吃。” 李飞苏理解妇人的心思,也不强求。叫霜儿又拿了个碗过来,每样夹了一点。霜儿疑惑。小虎道:“我知道,剩下的都是我的!”李飞苏笑了起来。 一时开动。跟小开吃饭有个好处,就是胃口再不好的人也会食指大动,多吃几口。饭后,李飞苏起身去洗碗,霜儿说什么也不肯了。她不是那么好唬弄的,饭桌上已存了份心思,小虎的理由并不能令她释怀。在这件小事上坚持不下,霜儿说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飞苏想了想道:“既然是一家人,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免得以后麻烦。大哥有胎里带来的隐疾,无法根治,而且传染性很强。以后但凡我嘴巴碰过的东西你们千万别粘手。” 霜儿怔住了,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怎么会!?” “别担心霜儿,我没事的。” 霜儿却难以释怀,她直觉不会那么简单。李飞苏也没有什么办法。 洗碗的工夫,霜儿又坐到灯前继续做——她接了好几桩生意,不日夜赶工,无法按时交货。李飞苏默默走过去,竹篮他自然不会编,于是拿起地上的篾刀和竹子剔起竹篾来,这活相对简单。 小虎跑过来也想帮忙,被霜儿一阵嫌弃:“一边呆着去!我还不知道你,尽帮倒忙。” 小虎抓抓脑袋蹲在一边看李飞苏忙活。 剔篾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篾条要宽窄一致,厚薄相同才好。开始几根,李飞苏剔着剔着就走了样,不是虎头蛇尾,就是厚薄相差过大,看得霜儿抿嘴娇笑。李飞苏也笑,自我解嘲道:“还真是越帮越忙啊,我就不信了……”他不死心,更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练功的耐性,准备解决世纪难题。这次果然好了很多,慢慢地有了感觉,熟悉了,熟练了,一根根合格的竹篾堆了起来。 这边,霜儿的巧手如蝴蝶穿花,上下翻飞。不到一个时辰,当天任务完成。编织是件枯燥无比的工作,李飞苏很难想象,一个花季少女上如何长年累月坚持下来的。 第二天起床,李飞苏发现霜儿的眼睛红红的,心里一沉。果然霜儿一头扑进他怀里嘤嘤哭道:“大哥,我娘……走了!” 小虎听了,几步蹿到他娘床前,急哭几声:“娘!娘!……”然后直愣愣地盯着那张熟悉无比的脸汹涌地流下泪来。 李飞苏走过去把他拥进怀里安慰道:“小虎,别哭,你娘她走得很安详……”他早知妇人命不久矣,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栖梧城东南面的乱葬岗,隆起一座新坟。霜儿、小虎长跪不起。霜儿嘤嘤哭泣,小虎如虎悲吼。这片无主之地乃是穷人的专属。城里无地的贫户和客死于此的他乡之人都埋骨于此,而无人认领的死尸和死婴都弃于三十丈外的无生崖下。 此时,李飞苏立于崖畔,细细地观察着。他早注意到了这无生崖的不同寻常。宽逾百丈的崖口仿佛恶魔张开的巨口正要吞噬天上的什么东西。崖下去雾缭绕,阴风阵阵,偶尔涌上来一丝,吹在身上,遍体生寒。不时有瘆人的怪声传出。李飞苏放出神识居然没探到底,也不知究竟有多深。 “好诡异的地方,哪天定要下去看看。” 十五 处理亡故之人的后事是非常繁琐而累人的,李飞苏往返于梵净山和栖梧城之间,跑进跑出,租马车、买棺木、购置纸钱、蜡烛等一应祭祀用品;雇人挖坑、移棺、填土、堆坟……即便白事的整套风俗礼仪全免了,李飞苏也累得够呛。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下午。 霜儿小虎姐弟俩眼睛都哭成了桃子。小虎还好,霜儿脸都肿了,不过情绪已经稳定。李飞苏拉起两人道:“好了,该回去了,下次再来祭拜吧。一天都滴水未进了,我答应过伯母要好好照顾你们的,饿坏了你们我可不好交待。” 小虎的肚子立刻配合地咕咕地叫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恼恨地捶了捶肚子。 “走,先去家里收拾收拾东西。这几天你们暂时住到丹师协会去,再住在山里我不放心!” 几人坐着马车返回梵净山的家里,收拾好衣服被褥等生活用品和霜儿做工的用具及成品,匆匆赶回城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了间馆子祭了五脏庙,又马不停蹄来到丹师协会,急忙向安德烈告了个罪,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他听。安德烈感叹道:“唉,我是个胡人,这你想必看出来了吧。来天华国这么多年,让我感受最深的除了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军力强盛之外,就是老百姓日子过得太苦了。即便是在太平盛世,老百姓也是为了一日三餐终日奔波劳碌,除了最基本的生存权外毫无其它权利可言。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是些野心勃勃的独裁者,极度嗜权,把整个国家都当成自己的私产,强制老百姓交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以满足自己的私欲。换句话,老百姓养了一帮恶棍来作贱自己,这不可笑吗?我祖国所在的西方,虽然都是些小国家,但却非常的民主,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国家的管理。人民直接选出一个*****,一般叫总统或总理,主持国内外日常事务,再选出另一些代表组成议会来钳制总统或总理,总统或总理的权力是非常有限的,他的每个想法若要实施,都需要议会议员表决同意。还有一个机构叫最高法院,由德高望重,熟悉律法的人担任大法官。最高法院若是觉得领导人的想法或者某些法案与宪法冲突,还可判他违宪,不准实施。这就是三权分立,由若干个政党轮流竞争上岗执政,哪人政党对百姓不好,他就得下台,总统、总理、议员只是代表人民管理国家。这是国家层面的。而小到一州一县,老百姓的权利就更多了,一切事情都由老百姓说了算,哪处要建什么东西,哪项事务要支出多少,全由老百姓投票决定。而老百姓看病和上学基本上都是免费的。当然有的国家也有国王或是皇帝,但他只是作为国家的象征而不参与日常管理,权力都在那些民先代表手里。所以,就算生活窘迫,那里的人民也幸福得多。 安德烈的话如炸雷一般震撼了李飞苏的心,他陷入了长长的深思之中。这些东西无疑是颠覆性的,从根本上改变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他从来不知道,在世界的另一边还有如此优越的制度,他真希望所有的百姓都能听到这番话从而觉醒,不再麻木。 李飞苏朝安德烈深深一揖说道:“多谢您跟我说了这些,若日后天华国的百姓能够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皆是赖您之力。界时,这九州大地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衣不蔽体了吧,这栖梧城也不会有这么多乞丐了吧。对了,我想和您商量个事,我略懂医术,想借丹师协会开个医药馆,坐堂行医。再组织那些乞丐去采药、制药,来换取吃食。采回来的药既可用来炼丹,也可卖给病人,若数量够多还可卖给其它药铺。这样,既可解决那些乞丐的吃饭问题 ,又可救治病人,还可解决自己的温饱,一举三得,何乐不为,您看如何?” 这些天只出不进,李飞苏已无余财。况且小虎太能吃了,得有个长久之计。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琢磨,觉得此事可行,今天便提了出来。 “现在你是丹师协会的会长,你自己决定……” 晚上,四个人齐聚一堂。没想到安德烈还是个美食家,对城内各家的美食佳肴如数家珍。 “这不算什么,其实他们还没我自己做的好吃。”李飞苏更惊讶了。这些天每到吃饭时间,安德烈就叫他去吃。他也没多问,想来都是安德烈自己做的。 “自从不炼丹后,我总觉得闲得慌,偶然做卫一二回菜后,发现自己很有天赋,而且兴趣浓厚,就一直自己做。在炼丹上失去的那份自信和成就感在做菜上竟然又找了回来,也是天可怜见了。呵呵。” “可是您的身体……” “无妨,人老体僵,找点事情做活动活动筋骨反而有利。” “您……不想自己家乡吗?” “想啊,只是沧海桑田,曾经回去过几次,再也找不回记忆中的样子了。我十四岁就来了天华国,相比而言,天华国才是我的第一故乡。况且师傅他老人家,哦,就是丹师协会上一任会长,当年力排众议,克服重重阻碍,让我一个胡人接任会长,我不能辜负他!……” 第二天,李飞苏让小虎去招集乞丐,自己则出门去购买制药的一应工具。霜儿在家编簸箕和篓子。好昨天下午已把做好的花篮、灯笼交给主顾,听李飞苏需要装药的簸箕和篓子,便自告奋勇接了这活。 一时剪刀、铡刀等先期急用物品买了回来。小虎领养三四十个乞丐已候在院子里。李飞苏拿出一本彩绘版百草图展示给众人看道:“大家看这本书上的草药,都是非常常见的,你们按着图上的去找,中午来这里换馒头!” “小虎,你再多找些乞丐去城里……造势!” “造势?” “就是让城里的人都知道丹师协会开了医药馆,来病人来我们这里看病,且诊金药费比别家便宜二成。” 众人领命而去。 中午时分,乞丐们陆续回来,一时花红柳绿,琳琅满目。众人叽叽喳喳,一派热闹。 安德烈兴高采烈,意气风发,指挥着众人分门别类。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霜儿也跑过来,左看看右翻翻。 “这是车前草,可消炎解毒止泻;这是辣蓼,能杀虫止痒、祛风除湿消肿;这时拦路蛇,可解蛇毒,治疗湿疹、痤疮……”一会儿的工夫,霜儿已认了七八种药材,每种药材的功效也说了个大概。 李飞苏暗暗纳罕,问道:“霜儿,你怎知那么多药材?” “我用过呀,这些农村到处都是!” “霜儿,你以后跟着大哥学医理药理,号脉看疹,如何?” “好啊,霜儿听大哥的!” 李飞苏安排几人铡药晒药。一连几天,乞丐越来越多,药草也越来越多,可是看病的人却没一个。李飞苏用这些药材炼了几种丹药,活血化淤,去腐生肌,美容养颜,成功率非常高,控火术进步显著。 过了几天,李飞苏撑不住了,再无进项就要饿肚子了。 恰逢七夕,晚上,小虎极力撺掇李飞苏和霜儿出去玩。李飞苏也想出去散散心,以解这几天的抑郁,便答应了。 三人来到栖梧城最繁华的凤翔街上。到处人山人海,接踵摩肩。一群群少女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周围的一切,有的望月而拜,有的逐水放灯,有的展示自己亲手缝制的绣品……李飞苏左顾右盼,目不暇接。一转头猛见引凤桥上的一道倩影:斜倚阑干,蹙眉捂胸,肌肤如玉,近乎透明。一双星眸如一泓深潭,贮满无尽的忧伤和孤寂。这么热闹的场合,她的立身之地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完全隔离,无光、无声、无人无影、无日升月落,无一切,只有永恒的孤独和寂静。周围的人纷纷远离。似乎感觉到了李飞苏目光的温度,少女转过头来,仿佛穿越千年,两人的目光终于交叠在一起。少女浑身一震,摇摇欲坠。李飞苏急切向前,无奈人实在太多,他被人裹挟着进退失据,全不由心。一个错眼,芳踪已逝,再难觅佳人。 李飞苏怅然若失,痴痴呆呆,再无游兴。霜儿小虎早已不知所终。李飞苏倒不担心,他们比自己熟悉地形,不至于弄丢。他本欲打道回府,然终究不甘心,抱着万一的侥幸,他四处辗转搜寻,无奈依旧石沉大海。 回到丹师协会,李飞苏闷闷不乐,难以释怀,心头一直萦绕着那道靓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俄而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飞苏长叹。 十六 不一会儿,霜儿小虎回来了,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今天的见闻。 “姐,你看到欧阳小姐没?” “哪个欧阳小姐?” “就是城主的千金,那个好心的姐姐啊。以前每次遇到我们都会赏馒头铜钱的。自从两年前得了怪病后,好久都没看到过了,想不到今天晚上出现在集市上,不过情况好像不太好。唉,真可惜,城主的悬赏已经到了一千金,却还是没有人能治好她的病!” “哎,大哥,你不就是大夫吗?要不也去试试?” 李飞苏心里一动,这倒是个机会。若是治好了城主的女儿,不仅有一大笔赏金,医药馆也不愁生意了。 第二天早上,李飞苏带着霜儿来到北城的城主府。北城是达官显贵的聚居区,“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味萝”,自是不同凡响。城主府很好找,最气派的就是。 听说李飞苏是来给小姐看病的,两个守门的士兵登时拉下脸来,轻蔑地喝道:“等着!”可以想见两年来他们定是见过不少骗吃骗喝的“神医”,态度才这般恶劣。尤其李飞苏还这样年轻。半晌,出来一个小厮,面无表情,领着两人来到一座会偏厅,奉上茶退了出去。 李飞苏端起茶杯,边喝边打量。客厅布置十分考究,桌椅摆件木料名贵,古色古香。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一束百合散发着淡淡清香,素雅而不失尊贵,显示着主人品味不凡。少顷,厅后出来一男一女两人,衣饰华贵。男的六十开外,眉头深锁,眼里布满血丝,疲惫不堪。女的四十多岁,妆容精致,鹅蛋脸,柳叶眉,唇红肤白,高髻阔目,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此刻同样眉头深锁,愁容满面。 双方各自行礼介绍,男主人道:“老夫欧阳朗,忝为栖梧城城主,这是拙荆。” “在下李飞苏,这是我义妹潘霜儿。” “小兄弟如此年纪就身居杏林,救死扶伤,实是年少有为,侠骨仁心!” “不敢,城主谬赞!” “如此就劳烦小兄弟了,现在就去替小女看病如何?” “好。” 四人逶迤穿梭,来到一处闺房。进门就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清香,令人精神一醒。一扇四折梅花屏风当门矗立。转过屏风,四个婢女两立两蹲。一架丈宽的拔步床上躺着一个妙龄少女,蹲着的一个婢女正在替她揩脸。 李飞苏走过去,蓦然身体一僵,这张脸他太熟悉了。昨夜惊鸿一瞥,今朝梦里犹香!引凤桥上种相思,此生不复笑人痴!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幸福涌上心头,李飞苏激动得微微颤抖。 霜儿注意到了李飞苏的异常,轻唤一声:“大哥?” 城主夫妇有些诧异,迅速对了一下眼神。 李飞苏坐下来伸出食中二指搭在病人的手腕上,脉象略微紊乱,虚弱无力,除了内分泌失调,气血有些亏损外,身体组织器官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可是既然如此,病人的生命力不可能这么弱,也不应该昏迷不醒,这太诡异了。 李飞苏抬起来问道:“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大概从两年前倩儿十三岁生日过后不久就生了这场怪病,经常昏迷,一睡三五日,长则七八天,偶尔会清醒一二日;睡着了也不好过,终日流汗、惊悸;常做恶梦,却怎么叫都叫不醒。昨天好不容易苏醒,适逢七夕,执意要上街,想着这两年来倩儿终日缠绵病榻,少见生人,我夫妇不忍阻拦。谁知出去没多久,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又昏迷了。下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抬回府中,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其他大夫怎么说?” “说法都大同小异。这两年我夫妇二人延请、上门应诊的大夫不下百八十名,可是没有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内子本身略通药道,这两年更是昼夜苦读工医书,遍翻典籍,连政事都荒废了,却依然束手无策,所得结论并无二致,只能眼睁睁看着倩儿处于痛苦之中,一天天消瘦下去。我夫妇子嗣单薄,老来方得倩儿一女,把她像心头肉一样护着,若是倩儿有个三长二短……可如何是好?” 城主夫人说着,暗暗垂泪。欧阳朗也长叹出声。 李飞苏心中痛惜,强压下担忧与急躁。闭上眼睛,指间涌出一缕真气注入欧阳倩体内,再分出一丝念力溯流而上,仔仔细细地梳理着她的经脉,感知着她体内任何微小的变化。当来到她脑部时,一股混乱的风暴差点将李飞苏的念力冲散,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屋内那股好闻的香气!还有欧阳倩颈间透出来的一股气息! 李飞苏睁开眼来,他心中已有成算。 “城主和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欧阳朗和夫人对视一眼,挥退左右。 “小兄弟有话直说。” “欧阳小姐可是戴了什么……饰物?”李飞苏刚想说戴了什么项链,话到嘴边突然醒悟,这样问太过无礼,无异于告诉别人他偷看了病人的胸颈,这可要出大问题了。 “公子说的是……”欧阳夫人犹豫问道。 “还请夫人把小姐的饰物都取下来。嗯,头顶的就算了。” 李飞苏起身背过一旁。 少顷,欧阳夫人拿过几件精致饰品。李飞苏拿起一条项链仔细查看,印证了心中所想。他顺手递给欧阳朗道:“欧阳城主看看……” 欧阳朗疑惑道:“这项链是青晶石的,并无特别之处啊。” “若都是青石的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其中有一颗却不是青晶石,而是与青晶石极为相似的青曜石,二者极易混淆。区别在于青曜石有挥发性而青晶石没有。青曜石挥发的气体有安神的作用,但如果与古柯草的气味相混合却能合成一种毒素,这种毒素于肉体无碍,直接作用于神魂,中者精神激荡,卧不安枕,陷入幻境而无法自拔。久而久之,神靡气竭,生命逐渐衰弱,而从肉体上又查不出病因。若我所料不差,欧阳小姐的熏香中就有古柯草,对吗?” 欧阳朗夫妇再次对视一眼,“公子好见识!正有此物。” “如此说来,倩儿正是中了此毒?既然找到了病因,那倩儿……还请公子施展妙手!” “我试试。这种毒素不会直接致人死命,却能大大缩减病人的寿数。幸好欧阳小姐中毒尚不太深。等下我开几服药,这几日我再每天抽时间过来诊治,相信问题不大。” “多谢小兄弟救命大恩,请受愚夫妇一拜!”欧阳朗郑重一礼,激动难抑。李飞苏慌忙扶起。 “公子真是难得一见的神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医术。外面那些自称神医的沽名钓誉之徒,见到公子,怕是羞也要羞死了!” “夫人廖赞,在下愧不敢当。”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听着那么生份。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伯母,叫内子一声世作可好?” 李飞苏求之不得,他向来不喜拘谨,城主夫人的让他拘得慌。叫一声世伯、伯母,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他也可放松下来。 “对了,有件要紧事涉及二位隐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贤侄哪里话?尽管说来!” “敢问这项链是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这是倩儿十三岁生日时白副城主的夫人送的。” “白副城主一家与世伯一家关系如何?” “还不错,尤其是白夫人,十分热情,只是……” “只是什么?” 欧阳夫人看了看丈夫,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便道:“只是……我总觉得假,像是在做戏。” “世伯觉得白副城主如何?” “有能力,有野心,城府极深……” “听说白副城主这几年势力很大,很多行业的幕后老板都是他,不知属不属实?” “这两年为了倩儿的事,我基本上做了甩手掌柜,确实是白副城主在理事……” “两位怎么看欧阳小姐的事?” “会不会是巧合?” “恕我冒昧,我认为这件事不那么简单……” “愿闻其详。” “青曜石因有安神的作用,其价格是青晶石的数倍甚至数十倍。是故市面上用青晶石来冒充青曜石的比比皆是,但用青曜石来冒充青晶石的却从来没有,谁也不会去做这种亏本买卖。可是这条项链上却偏偏有一颗冒充青晶石的青曜石,这就只有一种解释,有人为了某种目的,故意加进了一颗青曜石。” “贤侄是说白夫人存心要害倩儿?可是她怎知倩儿房里会有古柯草?” “所以城主府内必有白夫人的眼线,尤其是伺候欧阳小姐的婢女最有可能是内奸。” “若果真如贤侄所说,我决不会放过他!”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四样:名、利、仇、权。先说名,副城主和城主虽有高下之分,但相差不大,当上城主对名气并不会提升多少,所以为名基本可以排除;听伯母所言,你们两家关系尚可,显然也不是为仇;剩下的就是为权为利了,欧阳城主挡了某些人的权利之路了。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若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对欧阳城主下手?而要残害欧阳小姐?”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说说。第一,我毕竟是朝廷任命的,要对付我,一来难度太大,很难找到机会,二来朝堂上牵扯太多,怕得不偿失;第二,朝廷有规定,各城城主必须是科考出身的文人,若我有不测,白自在依然当不上城主,因为他是逍遥派的人。” “哦,这就解释得通了。他们知道世伯和伯母深爱欧阳小姐,便设计迫害小姐来伤害世伯,以期消耗世伯的精力,转移世伯的心神,甚至主动放权,而且时间越长越好。事实上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其实要证实这件事情并不难,我料这几天内奸必有所动作,世伯和伯母暗中布置即可。” “好个白自在!心思如此歹毒!既然这样,就不要怪我了……” 几人商议已定,李飞苏放下心来,着手治疗欧阳倩。 十七 几人商议已定,李飞苏放下心来,着手治疗欧阳倩。 悠扬的箫声响起,李飞苏一心二用,边吹箫边仔细观察着欧阳倩。当然是销魂曲。渐渐地,欧阳倩的呼吸平稳下来,不再呓语,不再流汗,眉头舒展了,痛苦减轻了。李飞苏心情大好,能为心上人做点事帮到她,能消解她的痛苦,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更有成就的呢?他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治好欧阳倩,只是觉得理论上可行。姑且一试,没想到真的成了。 李飞苏次了三遍销魂曲,屋内众人如痴如醉,半晌方一一醒来。 “贤侄真是叫人好生佩服!不仅医术通神,乐曲竟也通神!老夫活了六十多岁,听曲不知多少,却从未听过这般的音乐。真是大饱耳福,足慰平生!妙!妙!妙啊!如此仙乐,连倩儿都沉醉了。今日方知音乐也能治病,不知此曲何名?” “销魂。” “贴切,太贴切了!再没有比这二字更适合此曲了!” 一时有婢女端来了煎好的药,欧阳夫人亲自喂女儿服下,众人相继退出。 时已近午,欧阳夫妇热情留饭。李飞苏推辞不过,只得应了。这可愁坏了他,珍馐佳肴琳琅满目,他却不敢乱动地。霜儿知道他心事,频频起身为他夹菜,然而终究不成体统,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说自己有洁癖,习惯用公筷,叫拿了双筷子来才敢放开了吃。欧阳夫妇心里狐疑却也不好多问。为了缓解尴尬,城主夫妇问起了李飞苏的生活,李飞苏说了医药堂的事,二人大赞他仁心仁术,菩萨心肠。一餐饭下来倒也宾主尽欢。饭后,李飞苏讨要用过的餐具,欧阳夫人善解人意道:“每个人都有不同别人的地方,我相信贤侄这么做自有贤侄的道理,只是还未到向我们说明的时候。” 李飞苏感激涕零,大叹理解万岁。轮到拿酬金的时候着实有点下不了手,好在城主毕竟是城主,人老成精,慨然说道:“贤侄不必客气,这本就是你应得的。况且你的医药堂正需银两,又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我另外奉送五百金,算是我身为父母官的一点心意。” 话说到这份上,李飞苏最后一点心理障碍也打消了,欣然接受。 当天,城主千金得一神医相救,病情好转的消息在城内疯传开来。李飞苏回到丹师协会,略微查看了收药制药情况。又大手一挥,把医药馆所需物件都购置齐了,放心交给霜儿、小虎,便自去修炼控火术了。 晚上,李飞苏来到丹师协会最高层,这里是历代会长的居所。安德烈年老体弱,不愿爬上爬下,近几十年已住在此处了。站在窗前,栖梧城尽收眼底,满城灯火辉煌,星空璀璨,景色宜人。李飞苏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中的灵气比下面都要好,更适合修炼。他收拾心情,盘膝坐了下来,迅速进入修炼状态,全身渐渐被白雾包裹,越来越浓。体内真气如沽沽泉流,声音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到某一个点,似乎要顶开某一扇门,却又后继乏力,反反复复皆功败垂成。李飞苏收功睁开眼来,看来遇到瓶颈了,要早做准备了。他知道,自己快要进入先天中期,罡气化元了。然而,这个“快”字何其无奈,在灵气充裕的修真盛世,要把罡气转化成如液态的罡元,尚且不易,需择一灵气充沛的宝地,将外界海量的灵气纳于体内,压缩,压缩,再压缩。期间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方有可能成功。少数人一冲而过,更多人则永远只是“快”了。在这种情况下,凝罡丹应运而生,顾名思义,凝罡丹就是凝聚罡气成罡元的丹药。这种丹药品阶不算高,只是中阶,由七种材料炼制而成,其中六种都是平常灵植,只有主药阴灵果比较罕见。当然现在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李飞苏却几乎只能寄希望于凝罡丹,光靠努力已解决不了。 他朝北方望了望,城主府往南不到半里的地方有一座椭圆形穹顶的建筑,那是本城的拍卖场,栖梧城几乎所有大型活动都在那举行,听说半月后便是今年最大的一场拍卖会,说不得要去碰碰运气了。 昱日,李飞苏吃过早饭,正欲出门,霜儿来报,有人上门求医。李飞苏精神一振,快步来到了医药馆。来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张口无言。据陪她来的儿子说,十日前自己母亲和媳妇大吵一架后便失声了,吃了两个大夫的药都不见效,病情反而转重了,这两天都下不了床了。 李飞苏给老妪号了脉,摸了摸她额头,又看了她的喉咙,发现已经肿了。他已心中了然,这病给误诊了,前两个大夫都是以气火攻心伤了喉咙来治疗的,开的药也都是清凉降火消炎这类的。岂知这只是表象,实则是老妪此前已受了较重的风寒,一时又不得出,老年人本就体弱身衰,此刻刚好与人大吵大闹,伤了喉咙,风寒趁势郁结于此,加之气火攻心,自然就哑了。若不去管她,等老妪心平气和,风寒散尽,不用多久,可不药而愈。偏偏老妪吃了清凉之药,寒上加寒,无异于服毒。是以不仅喉咙没好,山体也受不住发起烧来,才成了这副景象。 李飞苏提笔蘸墨,给老妪开了几副祛风散寒,消炎败火的药,嘱咐老妪千万别再生气,以前的药不必再吃。他象征性地收了几个钱权当药费,老妪的儿子扶着母亲道谢而去。 这一天,病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都是衣着简朴的穷人家。 直到下午过半,李飞苏才有了空闲。他匆匆来到了城主府,见到了传说中的白夫人。普通,太普通了!这是他的第一印象,五十多岁,一张圆脸,比欧阳夫人尚大几岁,既不雍容也不华贵,眼不明齿不白,身不娇力不怯;饰物普通,打扮普通,气质普通……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妇人竟然是副城主夫人,叫人大跌眼镜。唯一不普通的是她的声音,洪亮,高亢,饱含热情。一听说李飞苏就是神医,马上就拉住了他:“哎呀呀,这就是神医啊,这么年轻,真是稀罕,稀罕!总算老天开眼,倩丫头吉人天相,关键时候降下一个神仙般的人,这么多大夫都瞧不好了病三二下就看好了,也不枉我天天在观音菩萨面前烧香!”白夫人边说边夸张地笑着,脸上的每一块肉都调动起来,眼睛都找不着了,这是李飞苏发现她的又一不普通之处。 李飞苏给欧阳倩诊了脉,脉象平稳,比昨天强了很多。接着吹了半个时辰箫。 晚饭的餐桌上已不见了白夫人的身影。三人边吃边聊,欧阳朗告诉李飞苏发现的情况。正如李飞苏所料,昨夜欧阳倩房中一个叫兰儿的婢女向副城主府传递了消息,白夫人今天就登门拜访,推论基本证实。 饭后,李飞苏没再带碗筷。欧阳夫人想了一个办法,专门给他备了一副,并且隔离清洗。李飞苏又叮嘱清洗之人事后要反复洗手,方才离开。 诸事顺利,走在街上,李飞苏心情不错。可是有人偏偏不想让他高兴。转过一条街,前方一段暗路,他警兆突生,来不及多想,猛然蹬地高高跃起,“笃笃笃……”,停身处,几排箭羽钉在地上,火星乱迸。身尚在空中,他拔剑出鞘,飞转一圈,四面八方的箭羽纷纷掉落。脚尖着地,他闪电窜出,躲在一个石墩后面。箭雨一路跟过来,他不断变换掩体,之字折返。人走箭随,浅茶时间过后,箭雨终于变稀。再几轮过后已无箭射出,李飞苏心下稍安。 衣袂声响起,有人从高处跃下,有人从平地走出,渐渐缩小包围圈,个个黑巾蒙面。 “杀!” 一排黑衣人冲了过来。李飞苏横剑一挥,刀芒闪过,倒下一排人影。 “退!” 黑暗中响起一声无悲无喜的低喝。一个高瘦的身影背着手从黑暗中走出。 “果然是先天高手,不动弱冠,阁下真叫人惊讶!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投靠我,我保你荣华富贵,甚至可以推荐你加入修真门派!怎么样?” “没有兴趣。” “那么我给你一笔巨款,你离开栖梧城如何?” “更没兴趣。” “这么说,阁下是铁定要与我为敌了?” “我不认识你,谈何为敌?” “年轻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多管闲事。” “我从不管闲事,我管的是正事。”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了!” 十八 高瘦人影从随从手里抽出一把长剑,潇洒地挽了个剑花,一道剑芒激射而出,直袭李飞苏面门。李飞苏同样发出一道剑芒,两者空中相抵。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手腕一翻,龙鳞竖转一圈,由下而上直撩而去。黑衣人转身一旋让过,顺势持剑横挥,两人越打越快,声势越来越猛,从地上打到屋顶,从屋顶打到天上,下一刻又移形换影到了另一处空地。夜空中剑光霍霍,一闪又灭,一灭又起,不知多少房屋倒塌,时有惊呼声响起。渐渐地两人功行极致,热气蒸腾,再又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当双剑再一次狠狠斩在一起时,两人格住僵持数息,黑衣人突然腾出左手一掌打来,李飞苏伸出右掌相迎,两相接实,他突然感到一股狂猛力道汹涌而来,大吃一惊,暗道:“不好!上当了!” 然而此时方知对手比自己功力高已经晚了。黑衣人一击得手,步步紧逼。李飞苏倒退三步欲撤回长剑,龙鳞却像粘在了对方剑上一样,挣脱不得。三掌过后,李飞苏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黑衣人避开鲜血暂停追击。李飞苏撑剑拄地,大口喘息。一顿之后,黑衣人挺剑又进。几剑过后,李飞苏已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之力了。局势险象环生。当黑衣人一掌再拍来时,李飞苏背已靠墙,退无可退。生死关头突然灵光一闪,猛一咬牙,在两掌接实之际逼出一缕三昧真火。一声不似人声的惨烈长号划破长空,极速远去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黑衣人不辨方向,不知撞碎了多少东西,仓皇而逃。 李飞苏滑坐地上,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细细感知一遍四周。万幸所有黑衣人都已撤走,不然自己必死无疑。以他现在的状态,他没有把握打得过一个后天高手。闭目盘膝,功行二遍,勉强压住伤势,他迅速起身朝住所掠去。 回到丹师协会,霜儿小虎吓坏了。李飞苏来不及细说,上皮顶层,倒出一粒活血化淤丹服下,继续打坐调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方才罢手。想到昨晚的凶险,不免庆幸。这些人的身份不问可知,为首的黑衣人年纪不小,似是门派中人,有知是白自在临时请来的,还是常驻栖梧城之人,抑或干脆就是他本人。又想到对方若是再有一名先天高手,自己已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一时思绪万千,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了。 推开房门,李飞苏一时愣住了——霜儿和小虎守在门外,一夜未睡。霜儿一脸焦灼,满眼血丝。小虎背靠墙壁坐在地上,脑袋一垂一垂,嘴角晶莹的口水拉成长线。听到响动,一骨碌爬起来,扑过来抱住李飞苏。霜儿拉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别担心。你们怎么傻?在这守一夜!以后不要这样了。” “大哥,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谁把你打伤了?我帮你打回去!” “你不怕闯祸了?” “他们敢打大哥,是坏人!” “大哥的事大哥自己可以解决,不用你操心。小虎,以后若遇到危险,大哥允许你还手!” “真的?” “嗯。” 三人一起吃过早餐,开始接诊病人。 日上三杆,安德烈姗姗来迟,左瞧瞧,右看看,笑呵呵的。 午饭时,安德烈对李飞苏说道:“苏儿,医药馆渐渐步入正轨。我知道你行医中好事,但几天来,我看你忙得都没有时间修炼了,这可不行啊。” “我知道,但是医药馆只有我一个大夫……” “不如定个规矩,医药馆只营业半天,上午看病空出下午来修炼,或者招一个大夫。” “医药馆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只营业半天怕是不妥。只能招一个大夫了。只是一时半会怕时难找。” “先找着,以后下午我来坐堂吧,你做自己的事。” “可是您的身体……” “我心里有数,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李飞苏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老人家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 下午城主府,欧阳倩的房间内,李飞苏照例吹起了销魂曲,箫声如潮水般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已吹了小半个时辰,自己也沉浸其中,慢慢坠入自己编织的梦里:他乘风飘啊飘,飘啊飘,飘到一个花团锦簇的山坡上,阳光明媚,暖风习习。他急切地寻找着自己前世的恋人。他看到了,看到了一个身着华服的美丽仙子,仙子长着欧阳倩的脸。两人无拘无束地在花间追逐,嬉戏。终于,两人抱在了一起。仙子伸出葱葱玉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嗯?这感觉……怎么会这般真实?” 李飞苏睁开眼来,正对上一双深潭般的眸子痴痴地望着他,眸子的主人正伸着右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这几年,欧阳倩无时无刻不处在痛苦当中,以前的无忧无虑欢声笑语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一闭眼便恶梦缠身。有时身处地狱,烈火焚身;有时被大卸八块,油炸火烹;有时父母惨死,凶手竟是自己……她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生命正一点一滴流逝。但她不甘心,不甘心韶华之年就离开这个世界。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去做——没有孝敬父母,没有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没有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终于,今年的七夕,引凤桥上,她看到了自己等待千年的良人,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她要去到他的身边不再分开。可是突然之间,良人身上出现一条条血线,慢慢支离破碎,掉下了无尽的深渊。她拼命尖叫呐喊,一遍一遍,声嘶力竭。终于,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祷告,她的良人又出现了,完好无损,白衣飘飘,手拿玉箫,吹起美妙的乐曲,温情地召唤自己,安慰自己。她随着箫声来到了一片花的海洋……她终于来到他身边,摸到了他的脸——“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欧阳倩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孔,看着李飞苏同样痴迷的眼神,开心地笑了…… “小姐,你醒了!?” 不知何时,伺候的婢女回过神来。 “小姐醒啦!小姐醒啦!……” 一时间,城主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李飞苏扶起欧阳倩,动作轻柔舒缓,自然熟练,毫无违和感。要是熟悉他的人看到这番情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心目中的李飞苏是个极其害羞而敏感的人。 “我叫李飞苏……” “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只要……是你就够了。” 李飞苏也开心地笑了,他心潮澎湃,被幸福的感觉冲得晕乎乎的。 少顷,一阵急切而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尚未进门便听见欧阳夫人语无伦次地叫道:“倩儿!倩儿醒了!?真的,倩儿你醒了!?” 进得屋来,见到床前亭亭玉立的欧阳倩,欧阳夫人一把抱住女儿:“倩儿!我的好倩儿!”说着不可扼制地哭了起来。欧阳朗亦是双眼发红 陆陆续续有人挤进屋来,越聚越多。 欧阳倩安慰道:“娘,倩儿没事了。”又抱着欧阳朗说道:“爹爹,女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你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李飞苏心里发酸,他想到自己的家人,爹爹此刻不知身在何方。 一时,阴霾散尽,其乐融融。欧阳夫人拉过女儿道:“倩儿,快来见过救命恩人。他叫……” “李飞苏,倩儿早知道了。”说着,拉住李飞苏的手,红着脸坚定地说道:“爹,娘,经过此事,女儿明白一个道理,人生苦短,命运无常,该珍惜时且珍惜,得把握时需把握,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畅快而活,绝不辜负!” 李飞苏热血上涌,脸腾地红了。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好!好!无论你做什么,爹和娘都会支持你!” “来来来,今儿高兴,统统有赏!” 欧阳夫人心情大畅,也不计较婢女们暂时的离岗和失礼,大方道。 “谢谢夫人!” “谢夫人赏!恭喜小姐大病痊愈,小姐吉人天相,自有贵人相助!” …… 晚饭自然留在城主府。席间,李飞苏说了昨晚的遭遇,当然,隐去了自己是先天高手的事。欧阳朗大怒,连连自责道:“都是老夫疏忽了,险些酿成大错!幸亏贤侄身手了得,安然无恙,否则,老夫就成罪人了!” “我这里倒是不用担心,经过昨夜的事,我会小心行事。倒是世伯这里,一切都要小心!” “我省得,他们猖狂不了多久了!我马上就布署!” 几人商议一会,李飞苏告辞出来,欧阳倩执意相送,两人依依不舍。 晚上,李飞苏端坐于丹师协会顶层的床上,目光望向窗外,眼里却空无一物。他已经枯坐了半个时辰,始终无法静心修炼,满脑子皆是欧阳倩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一见钟情、心心相印。可是自己的身体注定要孑然一生,孤独终老。他不能割舍欧阳倩,自己鬼迷心窍,不该贪恋欧阳倩的抚摸,不该贪恋她的温存。他应该拒绝的!想到将不得不拒绝这份感情,李飞苏心如刀绞。 第二天,城主千金痊愈的消息传遍全城,李飞苏名声大噪,几乎无人不知。 十九 早上刚起来,医药堂外已有不少慕名而来看诊的病人。少顷,一队人马护送着一乘华贵大轿停在了丹师协会门口,欧阳倩款款下轿。 “欧阳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身体尚恢复,还需多休息!” “我……想你了,一夜没睡好!苏大哥,你怎还叫我小姐!?叫我倩儿!” “……倩儿……我来给你介绍……这是霜儿,这是小虎……” “霜儿,小虎,这是欧阳小姐,你们见过的……” “别听你苏哥哥瞎说,叫我倩儿姐姐就行。” 从这天起,欧阳倩每日必来丹师协会,目光须臾不离李飞苏左右。李飞苏如芒刺在背,甜蜜而又痛苦。为了让欧阳倩转移注意力,他不得不假意让她和霜儿一起学习辨草识药、医理药理。 十日后,城主府大宴宾客,城中几大青楼的花魁和名声在外的清倌人皆受邀献技献艺,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 李飞苏端坐于主宾位上,由欧阳倩亲自陪同,这可是少有的殊遇,不知多少双眼睛或明或暗,或有意或无心地落在他身上。他浑身不自在,但也只能忍着。本来他不想参加这次宴会,但是架不住城主一家轮番轰炸,实在无法推脱。他放眼一扫,好家伙!不下八十桌。这场宴会,意义非凡呐。 正打量着,两张熟悉的面孔跳入眼帘,白夫人,还有闹市纵马的白纨绔。此刻白纨绔双目喷火地盯着他,仿佛要吃人一般,却又不敢造次。 “感谢大家出席小女的庆贺宴!小女倩儿自从病倒后,终日缠绵病榻,足不出户,至今已两年有余。幸好蒙天不弃,得遇贵人,沉疴尽去,性命得保。今后正要与诸位把酒言欢,重续旧谊。说起来,这两年老夫为小女之事呕心沥血,心无他顾,疏于应酬,怠慢了诸位。希望各位不计前嫌,同舟共济。这第一杯酒,我和小女共敬大家!”欧阳倩赶紧起身,众人饮了。 这一番话,欧阳朗告诉大家,自己回归了。 “尤其是白副城主,这些年辛苦了,以后更要再接再厉。对了,白副城主呢?怎么没见?” “回城主,自在病了。”白夫人忧愁地说。 “哦?这可不巧,怪他没有口福,不要紧吧?” “谢城主关心。无妨。” “那就好。” 这一番对话耐人寻味。 “这第二杯酒,老夫要感谢小女的救命恩人——神医李飞苏!相信大家都听说了,我来给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李神医了。李神医年纪轻轻医术就如此精湛,能人所不能,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亦不过如此。更难得的是李神医仁心仁术,于丹师协会开办医药馆,接济难民,以远低于同行业的价格问诊赐药,实是我辈楷模,当世英杰!我提议,大家共敬李神医一杯!” 全场起立举杯,李飞苏慌忙起身拜谢众人,硬着头皮饮了杯中酒。 虽然知道欧阳朗的用意,但这帽子戴得也太高了点吧。 这还没完,欧阳朗又叫道:“来人,抬上来!” 两个小厮抬着一物进入厅中,红绸一掀,一块金灿灿的“妙手回春”大匾呈现在大家眼前,众人又一番恭贺。李飞苏脸上发烫,不知是臊的,还是醉的。 一时乐声大起,一众身姿曼妙,体态轻盈的妙龄女子相继登场,衣香鬓影,秋波纵横,舞落飞燕,歌迷洛神。众人大赞,频频举杯,珍馐佳肴如流水进献。 又一次换场的间隙,一个软糯**,媚入骨髓的声音响起:“城主大人,恕妾身失礼,妾闻欧阳小姐的贵恙乃是李神医以箫声治愈,此等奇事妾身前所未闻。不知今日愚等是否有幸能聆听李神医仙乐?” 说话的美妇,三十来岁,一身烈焰红装,胸脯高耸,异常饱满;皮肤白腻,粉面含情,媚态横生,简直迷死人不偿命! “ 奇珍楼的花悟娘。”欧阳倩小声说道。 “这就是奇珍楼的掌柜?竟是个女的,而且……” 欧阳朗望向 李飞苏,目露询问之色。李飞苏长身而起,抱拳应道:“如此在下就献丑了。” 飘飘渺渺的箫音仿佛自天外而来,穿过屋顶,漫过大厅,飘进每个人的心底;风柔水漾,百花齐放,鹤舞翩跹,万兽呈祥…… 厅内时光,静止,悄无声息,落针可闻。无数目光痴痴粘在李飞苏身上。 突然风过纱窗,珠帘微响,花悟娘一震,率先回过神来。 “啪啪啪啪”,众人惊醒。 “公子神技,妾身佩服,此生无憾!”花悟娘盈盈拜倒。 少女们红着脸暗暗偷觑,大胆的则毫不避讳。 宾客击节称颂,不少人犹在回味,气氛渐渐热烈。 “先前听说公子以乐愈人,某嗤之以鼻,斥为无稽之谈。今始方信!”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如此无上妙音,不知何名?” “销魂。” “销魂?妙!妙!妙!尽得曲中真意。某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公子年少风流,风度翩翩,曲销魂,人也销魂,不如呼之销魂公子,岂不妙哉!” “大善!大善!” 从此,李飞苏有了销魂公子的雅号。一天之内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栖梧城,并迅速向外传播,无数闺中女儿都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由此还产生了一句俗语:一支销魂曲,相思满梧城。栖梧城渐渐名满天下,成为首屈一指的名城,规模一扩再扩。一城之名因一曲传,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此是后话。 从这天起,栖梧城的名门贵胄无不以结交李飞苏为荣,文人墨客趋之若鹜。李飞苏一概婉拒。可是没用,因为从第二天开始,他的病人当中就有许多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这些人个个面色红润,探脉搏,强劲有力,身体倍棒。李飞苏告诉他们无病,他们还不干。 “公子,我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脚痛得很,麻烦你看看。” “没事,揉两下就好了。” “我揉了,可是好像越揉越肿!” “那你把另一只也揉肿了。” “奴家浑身燥热,脸上发烧,不信,公子试试!” “你衣服穿多了!” “公子,奴家心口疼得厉害,你摸摸!” “呃……” “有个大胆的女子趁他把脉时竟然摸了他一把! 李飞苏无奈,又不能起身走。想不到一场宴会生出这么多事情来。再说这样的人来,他也不多费话了,直接给他们开一堆保健的补药,什么贵开什么,反正他们也不缺这几个钱。 欧阳倩起初还掩嘴偷笑,后来暗暗皱眉,再后来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当然,成名也有成名的好处,这不就有好几个大夫上门应征,他们水平都差不多。李飞苏和他们一一攀谈之后,留下了一个五十余岁姓赵的大夫。无他,因为赵大夫是个真正慈悲心肠的人,而且大公无私,很乐意教授徒弟。 晚上,一张精美的拜贴送进了丹师协会。 李飞苏翻开一看,是奇珍楼花悟娘发来的,邀他过府一叙,用语很恭敬。 一个月后的拍卖会就是由奇珍楼主办,这个时候发请柬来……李飞苏想了想,决定走一趟。 送请柬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自称是奇珍楼的管家,尚等在客厅。李飞苏随他来到了奇珍楼。三三二二的顾客正挑挑拣拣,灯光下的奇珍异宝更加璀璨,诱惑着客人迟迟不愿离开。大晚上还有这么多主顾,可见奇珍楼生意之好。 小厮领养李飞苏直上六楼,左拐右穿,在一扇盘龙纹饰的金色大门前停了下来。小厮扣了扣门,门内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嗯?” 小厮躬身道:“夫人,李公子到了。” “嗒嗒嗒嗒……”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门开处,一张如花笑靥闯入眼帘。云髻高挽,妆容精致,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淡黄镶金的纱质华服裁剪得体,更显得蜂腰翘臀,仪态万方。胸口开得有些低,怒突的双峰隐现深深的沟壑。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了她的热力蒸腾,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成熟的女性魅力。 这女人!李飞苏心跳加速,热血上涌,差点要倒退!花悟娘一把抓住李飞苏的胳膊笑盈盈说道:“贵客光临,请进!快请进!福叔,把今年最好的雨前龙井上上来!” 宾主坐定,接他来的中年人敬是香茶退了下去。花悟娘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李飞苏吃不消,赶紧端起茶杯掩饰。 “公子生得好俊!” 李飞苏差点把茶吃到了鼻子里。花悟娘掩嘴轻笑,眼神促狭。 “她这是故意的!”李飞苏微恼,但却不知解围。 “姐说的可是掏心窝的话!要是我俩年纪相当,姐一定要嫁给你!” 李飞苏更狼狈了,只好干巴巴地说道:“花夫人说笑了,说笑了!” “花夫人?叫我姐姐不好吗?公子嫌我老了!……”说着以手掩面,泫然欲泣。 李飞苏不知所措,只好叫道:“花……姐姐……” 花悟娘立刻冰消雪化,破涕为笑,如三春绽蕾,李飞苏目瞪口呆。 “这还差不多,姐姐以后只把公子当弟弟待!” 这女人一阵撒泼打滚,把李飞苏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却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迅速接近,怎么都恨不起来!厉害,太厉害了!自己完全不是她的菜!简直是个妖精,这样下去自己会被剥个精光。 二十 “不行!不能再这样纠缠了!” 李飞苏甩开她的思路直截了当道:“花……姐姐大晚上找我过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说着,抛了幽怨的眼神。 李飞苏头大如斗。 “好了,当然是有要事找你了。能否先把你的箫给我看看?” 李飞苏摘下离魂箫递给她。 花悟娘接过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当她看到“离魂”二字时,神色陡然郑重,再无半分笑闹颜色。沉吟良久方问道:“敢问公子的箫从何而来?” “师父所赠。” “你师父是何人?” “这……抱歉,师父他老人家不让我透露他的名号。 “是姐姐冒昧了。那不知公子对这支箫了解多少?” “嗯?难道姐姐见过这支箫?它很有名吗?” 花悟娘白了他一眼道:“这么说公子并不知道这支箫的故事?” 李飞苏想了想,若说完全不知,他又见证了离魂箫的异变;若说知道,他又知之甚少。只好模棱两可地说道:“可以这么说吧。” “尊师就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这支箫和师父给我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哦?什么变化?能否跟姐姐说说?” “嗯……原来外面包了一层壳,而且没有这么多孔。” “这样啊……” 花悟娘低头沉思。李飞苏也在思考,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手上这支箫恐怕不是什么平凡之物,在南山村的岩洞里发生的事就让他有了这种猜测。现在花悟娘围绕着离魂箫问东问 西更加深子这种想法。 “花姐姐似乎对在下之物颇感兴趣,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嗯,嗯?……”花悟娘怔了怔,歉然地看了看 飞苏道:“是知道一些……” “愿闻其详。” “武林中有一则遥远的传说:销魂曲,曲销魂;销魂出,万鬼哭;离魂现,天下乱;牧灵人,举世尊;聚七剑,正乾坤;群魔现,末日临;茫茫天道,生机一线。这则传说不知流传了多久,近百年来渐渐湮灭,少有人知。其中之意更是隐晦难解。但有两点可以确定其一,预言中提到了销魂曲和离魂箫,公子既为其主,必是关键之人,他日风云际会,必定不凡;其二是天下即将大乱,群魔乱舞,世界将有倾覆这危。公子以为如何?” 李飞苏头一次听到这则传说,自然难明其中之意,便无可无不可地说道:“所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以后的事谁知道?既是传说,不可习尽信,且在下并无非分之想,花姐姐高看我了。” “哦?公子是这般想的?可姐姐却愿意赌一赌!” “赌什么?这有何好赌的?” “赌公子的命运,也赌自己的命运!公子若不嫌弃,姐姐愿……把身家性命交予公子!” 李飞苏大吃一惊:“花姐姐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让姐姐如此青眼?” 花悟娘却从怀里掏出一物,双手托住郑重放在李飞苏面前。 “姐姐并未说笑!这是我奇珍楼最高信物,乃奇珍楼掌事代代相传,见此物如见掌事,可调动奇珍楼的一切!今赠于公子,请公子切勿推辞!” “花姐姐这是何必!仅凭一个模糊不清的传说,是不是太儿戏了?” “自然不只这些,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公子以为奇珍楼和珍宝阁有何不同?” 李飞苏疑惑道:“不都是卖珠宝首饰,奇珍异宝的吗?” “这话原也没错。我奇珍楼与珍宝阁最大的不同就是除了买卖传统意义上的奇珍异宝外,最注重的就是一个奇字,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能粘上这个奇字,我奇珍楼就不会放过,这其中就包含各种各样的信息和情报。之所以认定公子,就是根据这些信息和情报分析出的结果。奇珍楼毕竟只是商家,并无太强武力,只愿日后公子有能力时庇护一二。姐姐以奇珍楼掌事的身份恳求公子!日后公子但有吩咐,奇珍楼万死不辞!”说着大礼下拜。李飞苏慌忙扶起。话说到这份上,不答应就太不近人情了。 他拿起桌上的东西看了看,是一块似玉非玉的小牌,内里隐隐光华流转,色彩时有变换;两侧两条半圆的盘龙,作双龙戏珠之状;珠子正中有一孔,穿着缨络;一面是一座小塔楼,另一面是一副对联:天下江河归于海,世上奇珍入我楼。 “好大的口气!” 李飞苏暗暗腹诽。想归想,人家这么给自己面子,他可不能辜负了。 李飞苏把牌子贴身藏好,珍而又珍。花悟娘见此,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旋即巧笑嫣然道:“公子,姐姐今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对姐姐负责呀!” 李飞苏大囧:“你……少来!”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半月后的拍卖会不你们负责吗?我想去见识见识,花姐姐能安排一下吗?” “小事一桩,到时候直接来找姐姐便可。” “不知这次拍卖会有没有凝罡丹?” “没有。” “那……你们这有这些东西不?”李飞苏临时起意,把凝罡丹所需材料写给花悟娘看。 花悟娘诧异道:“阴灵果?这种天村地宝已有许多年未见。我楼里也没有收藏,世间有没有还另说。其它的虽然价格不菲,但也算不上稀奇,我这现在就有,公子需要?” “嗯,我可以按市价购买。” “公子哪里话,姐姐只是好奇而已,公子需要多少?” “按这个量,来两份吧。” “好……” 出了奇珍楼,李飞苏犹觉脑袋不够使,晕乎乎的不真实。 “这就成了别人的靠山了?” “莫不是花悟娘有其它目的吧?” 可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惦记的。直到丹师协会的门口,一队巡逻的士兵和他打招呼,他才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 欧阳城主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嘛。”从这可以看出,欧阳朗已开始行动了。 看着李飞苏的背影,花悟娘的思绪飞到了天边。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的小姑娘,饱受欺凌和迫害,拳打脚踢,漫骂嘲讽,残羹冷炙,恐怖黑屋……只因她是婢女所生,是他爹,那个奇珍楼的掌事酒后乱性的产物。害她的是她那些人所谓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大娘审娘。她的亲娘死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死前连喊三声:“我恨!我恨!我恨!”死后一床草席就卷了出去。她像老鼠一样活着,有一天饥饿难耐,她去厨房拿了点吃的让人当贼追着打,她慌不择路躲进了一个老人的房里,老人给了她吃的喝的,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又有一次,老人不知怎么的昏死过去,大夫就不行了,一家子都在忙着争家产,她守在老人身边三天三夜,精心伺候,老人奇迹般地又活了过来,开始教她识字,算术,查账,做人做事,最要紧的是教她计谋。她把这些计谋全用在了害她的人身上。渐渐地,她把那些人比了下去,拉了下去,踹了下去 她的腰杆直了,管的事越来越多。曾经糟贱过她的那些人开始忌妒,害怕。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遇到了一个青年,那个人像一缕阳光一种温暖了她,照亮了她。她幸福极了,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然而,他死了,死得无声无息,死得莫名其妙。她的天塌了,一度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那些人又开始上蹿下跳,冷嘲热讽了,口气间无不夹杂着大仇得报的畅快。可是,她没有倒下,她如一只小强般又活过来了。她雷霆出手,招招见血,一个一个敌人被她踩在脚下,终于,她坐上了奇珍楼掌事的宝座。老祖宗亲自把掌事令牌和印信交到了她手上,对她寄予厚望。她做得很好,奇珍楼在她手里越做越大,业务范围越来越广,她的美名也越来越响。开始有人给她张罗对象,她不屑一顾。被老祖宗逼着去相亲过几次,然而大失所望。为了躲避这些无聊的事,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还命令所有人都称呼她为花夫人,不要再叫她小姐。老祖宗明白她的心思,也无可奈何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发现天下人口越来越少,盗贼越来越多,许多奇珍异宝灵植灵物也越来越少,而一些难以理解的天灾却越来越多,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失踪,惨死。一些绝地险地泄露出来的气息令人心惊……老祖宗更是越来越忧虑,越来越频繁地告诫她:“要乱了,天下要大乱了,悟娘你要保重,要想法子保住奇珍楼。” 她信老祖宗,老祖宗活了诺大年纪,嗅觉异常灵敏。这些年她一直在想办法。昨晚,城主府设宴,庆祝城主千金大病痊愈,她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年轻神医,年轻得不像话,举止娴雅,风度翩翩,尤其是那双忧郁的眼睛,让人看着都心疼。当他吹起那支箫曲时,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沉醉了。听到曲子名叫销魂曲时,她心里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看到过这名字。回来后,她冥思苦想到半夜,又调集人手整理了近几年所有的信息情报,花了整整一天,终找到了一则久远的传说。当她看到那些字句时,她心情很复杂,也很明白。仅管那些字句有些很隐晦,牧灵人,什么是牧灵人?谁是牧灵人?这个人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惜无从着手,这辈子碰不碰得到还另说。但眼前已经出现了与预言相关的人物,她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才让她最得力的助手福叔亲自上门把那个忧郁的年轻人请了过来 二十一 花悟娘看到离魂箫时,内心一直在挣扎,她无法对抗天道,也看不透命运。但有一点她知道,如果自己攀上了他,那么他的命运就是自己的命运。预言上说离魂现,天下乱,有可能这个人会祸乱天下,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坏人。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不能辜负老祖宗,她要为奇珍楼谋一条出路。所以,她一咬牙,相信自己的直觉,把身家性命都交了出去。在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上,花悟娘显示了她的大气和决断。这个坚强的女人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都在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骄傲。 日子充实而稳定。 有了赵大夫的加入,李飞苏时间更加自由。 霜儿和小虎把医药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有一桩心事,欧阳倩成天在他身边形影不离,他每每硬起心肠想要拒绝,然而一看到她的眼神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痛苦和幸福像两种截然相反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心。 这天,医药馆来了两个特别的女人,一老一小。老的四十三四岁,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哪位是销魂公子?公子救命啊!”一把抢到李飞苏面前。 李飞苏沉声道:“慢慢说,慢慢说。” “奴家是花月楼的樊妈。前些日子,我们家仙儿姑娘参加城主府的宴会,听了你的曲子后,回到家便 症了,关在房间里两天一夜,捣鼓她那些乐器,琵琶琴瑟,阮笛笙箫折腾了个遍,也不出来接客了,成天念叨着公子的名号,饭也不吃了。小桃,这都多少天了,快跟公子说说!” 那个丫环打扮的年轻小姑娘赶紧应道:“自从那夜回来后,姑娘就少进饮食,这两天更是断了,疯了一般作曲奏乐,还说什么‘世上已有销魂曲,此生羞作娱人歌’。姑娘心高气傲,从小痴迷乐曲,一直是栖梧城里排名第一的清倌人。奴婢瞧着姑娘是被《销魂曲》迷了心智了,求公子救救我家姑娘!” 李飞苏哭笑不得,提了医药箱,跟着樊妈上了马车。毕竟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他不能不管。而且他对底层人民怀有深切的情感,心理上也过不去。 欧阳倩亦步亦趋,李飞苏好说歹说,好不容易留下了她。 来到花月楼,楼里瞬间沸腾了。姑娘们欢呼着,尖叫着,疯狂地挥动着臂膀。樊妈压都压不住,只能色厉内荏道:“小浪蹄子们,瞎鼓躁什么!?不用做生意了?还不回到房里去伺候客人?惹客人不高兴了,瞧我不撕了你们的皮!” 三人披荆斩棘,艰难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门口。 樊妈拍了拍门叫道:“仙儿,快开门!我把销魂公子给你请来了!” 房里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妈妈又来诳我!” “我的祖宗欸,是真的,不信你问小桃!” 小桃应声道:“姑娘,樊妈妈没有骗你,公子就在门口!” “啊?公子恕罪,容奴家稍作梳洗!” 屋内悉悉索索一阵响动。片刻后,“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亭亭玉立的二八佳人印入眼帘,脸上一抹激动的酡红,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仙儿盈盈一福:“公子!”声音如空谷莺啼,果然不愧是以歌曲传名的美女,只是此时却有点中气不足。 李飞苏边打量边进得房来,此女脸上的各部分并不十分出色,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嘴巴不够小,下巴为够尖,虽然可称得上肤如凝脂,但这样的肤色并不鲜见。但是当这些“不够”凑在一起时,却突显出莫名的别样美感。尤其那一脸尚未褪尽的胎毛,更显青春,配上那一对清亮的眼睛,可谓是相得益彰。少女身材高挑,淡妆素裹,很有点空谷幽兰的味道。 李飞苏请少女坐下,号了会脉。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这姑娘就是自己作的——饿得狠了,又思虑过度,免气虚伤神,吃一顿好的就行。 李飞苏开口道:“仙儿姑娘,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 蓝仙儿脸上一红:“劳驾公子了。仙儿知道自己没事,都怪樊妈妈和小桃多事,巴巴的把公子请来,耽误公子宝贵时间,奴家惶恐!” “什么也别说了,先吃饭,再不吃饭,你就要成病美人了!樊妈妈,拣好的给你们家仙儿姑娘上一桌!” “哎哎,好的,马上就来!小桃,赶紧的,什么补上什么!” 一时美味佳肴流水般呈了上来。李飞苏先让蓝仙儿盛了半碗浓汤喝了润润喉养养胃,适应适应。太久不进食不能吃得太猛,否则容易伤着,之后才让她慢慢放开吃。李飞苏本不想吃,但他不吃,蓝仙儿也不好意思吃,所以只能陪着吃了一些。没等他吩咐,小桃先准备了副公筷。李飞苏愕然:“你怎知我用公筷?” 小桃笑道:“公子难道不知道?你现在可是大名人,你的一言一行、生活习惯早传开了。栖梧城里的公子哥谁不以模仿你为荣?谁知道得多,模仿得像,谁就倍有面子!我还知道等下公子要把自己用过的餐具带走。” 李飞苏不可思议道:“难道这也有人学?” “当然,现在要是在饭馆里碰上一箫一剑一白袍的食客,吃完了指定会大手一挥‘小二,把我用过的碗筷打包,我买了’!正因为为样,城里做瓷器生意的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据说生意好了不止一点点。” 李飞苏无语了,这都哪跟哪。 吃完了饭,蓝仙儿气色恢复了正常,李飞苏准备告辞。 蓝仙儿却道:“公子且慢。奴家有一不情之请,奴家自小精于音律,于此道痴之如狂。前闻公子《销魂曲》,如聆天籁。之后茶馆不思,卧不安枕。不知公子能否割爱,授奴家此曲?奴家愿重金相酬。” 李飞苏想了想道:“不是我不愿相授,实在是此曲特别,乃师门所遗,需以本门之特殊功法方能吹奏,且不得外传。你且看看此物……” 涉及到武林辛秘,他不想牵扯过多。 蓝仙儿接过离魂箫看了看,“怎么会有这么多孔?” “《销魂曲》必须用离魂箫方能演奏,你不妨试一下。” 蓝仙儿小嘴微抿,却怎么都吹不响,无奈道:“真是太遗憾了。公子勿怪,是仙儿太执着了。” “在下曾经作过一些词曲,我们倒可以交流交流。” “真的?那太好了!请公子不吝赐教!” 李飞苏择了两首教给蓝仙儿。蓝仙儿少不了趁机擦擦挨挨,弄得李飞苏脸红心跳,逃也似的走了。 回到丹师协会,欧阳倩还在等他,眼神幽怨。 第二天,蓝仙儿就演了李飞苏的二首曲目,花月楼生意暴涨。其余三大青楼怡红院、风情馆、丽人阁闻讯相继出动,千方百计使尽浑身解数邀请李飞苏前往。这回欧阳倩不干了,坚决不准李飞苏去,除非带着她。李飞苏本就不愿掺和这等事,可是架不住那些妈妈舌灿莲花和那些姑娘的楚楚可怜,只得每家赠了两首词曲,好说歹说,方才脱身。不久,这些词曲便风传天下,销魂公子之名越来越为人所熟知。 这一夜,李飞苏悄无声息来到了无生崖。既然已经知道拍卖会上没有凝罡丹,他只好提前来碰碰运气。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他调整好状态,往前一跃,缓缓向下沉去。每下一段,他便发出神念探测。如此反复。渐渐地,气温越来越低,气流越来越强,阴风呼号,阵阵恶臭中人欲呕。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飞苏险些支撑不住时,“咔”,脚下终于踏到了实地。李飞苏弯腰狂吐半晌方休,晚饭是白吃了。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一望之下,毛骨悚然。遍地累累白骨如一条堤坝般绵延至看不到的黑暗里。这些白骨不知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谁也说不清。其中最上面很多都是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 李飞苏跳下尸坝远离几步。三三二二的游魂发着鳞光开始显现,有的自顾自从他身边穿过,有的感兴趣地围拢过来,翕鼻掀唇。李飞苏运起三昧真火,游魂立刻惊骇逃离。他举着火把向前,警惕地观察周围。崖壁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地上有泥土的地方长着不知名的小草。他随手拔了一把看了看,不认识。不过能在这种地方生长,想必有些价值,他收集了一些继续往前。突然一声嘶哑的厉吼传来,李飞苏顿了顿,辨了下方向,距离尚远。他有些犹豫,这个地方的生物肯定不是善类,能避开当然最好。转念一想,又觉没有必要,这崖底一马平川,很有可能是围起来的死胡同,避无可避。自己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何必畏畏缩缩,难道费了老大的劲下来,只看一眼就打道回府?他暗暗笑自己失了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男儿本色。太胆小了!李飞苏挺了挺身加速向前。 二十二 游魂越来越多,纷纷往同一个方向赶。又有两声嘶吼传来,正是那个方向!一刻钟后,李飞苏来到了近前,终于知道了怎么回事。那发出叫声的是三具僵尸!其中两稍小的正和一具高大的对峙。地上已经躺了十来具,皆是身首分离,显是争斗所致。高大的僵尸眼泛红光,外露的獠牙足有成人手指长,体格魁梧,臂长掌阔,指甲如刀。此刻正龅牙咧嘴朝另两具僵尸唁唁示威。距他们一丈之地,有一棵三尺高的植株,顶是结一颗草莓大的果子,冰蓝光华氤氲流转。无数游魂争先恐后挤上来吸上一口,马上又被其它游魂淹没。 “阴灵果!果然有阴灵果!”李飞苏一阵狂喜,阴灵果集阴灵之气而生,成熟前十天至半月会发出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对阴灵有着致命的诱惑,而成熟时正是冰蓝色!此时李飞苏一眼望过去,百米之内白茫茫一片尽是游魂。而在阴灵果另一侧一丈之地,有一座一人高的石台,石台早匍匐着一只石质大鸟,活灵活现,与石台融为体,浑然天成。因光线不足,李飞苏差点没发现。他暗暗称奇,这里怎么会有人为雕刻的东西?难道有人?怎么可能!?这里根本就不适合人长期居住。转念一想,自己能来,别人为什么不能来?也许是以前有人来过留下的。管它呢,想这些干嘛? 又一声嘶吼传来,高大的僵尸首先发难,往前一跳;另两具僵尸也不甘示弱,向前蹿出。高大僵尸双臂闪电伸出,其中一具僵尸躲避不及,被抓住了肩膀。高大僵尸手掌发力,指如铁钩,抠进肉里,一阵“咔咔”怪响,被抓的僵尸吃痛,奋力侧过身低头一口咬在对手的前臂上。剩下的那具僵尸侧面迂回,趁机往高大僵尸肋下击去。却被对方挥臂一抡,打出了四尺开外。它回身猛力一扑,撞在高大僵尸的背上。三者倒地滚作一团一阵撕咬,“咔嚓咔嚓”的声音伴随着示威的低吼不绝于耳,三方滚过来又侧过去,碎肉和碎布满天飞舞。 片刻过后,高大僵尸背后的那具抓住机会,一口咬在它的脖子上,疯狂撕扯。高大僵尸感受到莫大危机,奋起神威,反手抓住敌人的后脖颈用力一甩,把对手甩出了一丈开外,“扑”的一声沉沉摔在地上。趁此间隙,高大僵尸摁住身下的敌人,大手抓住对方的脑袋狠狠一折,“咔吧”,身下的僵尸蹬了两下腿不动了。 解决了一个敌人,高大僵尸双掌往地上一拍,竖起身来,正迎上蹿过来的另一个敌人。局势很快明朗,以二敌一尚且不胜,更惶论以一敌一了。两三个回合之后,高大僵尸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掉了对手大半个脖子,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李飞苏看时机已到,取下离魂箫,运起引魂诀,呜呜吹了起来。他一边吹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僵尸,他不知道销魂曲对僵尸会有什么作用。半晌,游魂渐渐消失,当最后一个游魂也烟消云散后,他停止了吹奏。此时,对面的僵尸已无声无息,眼里的红光也已隐去。他迈步向阴灵果走去,当快要接近时,示威的嘶吼再度响起,那具僵尸正红光灼灼地看着他,摆出攻击的姿势。李飞苏停下脚步,他没指望收服此獠,只是试一试,现在看来,销魂曲对僵尸依然有用,但作用有限,既不能杀灭它,也不能震慑它,更不能起到像其它阴灵那样的作用。想想也是,这种生物本就是逆天而生,非大道衍化,不入轮回。只是因缘巧合,偷得一线生机,故世所不容。 李飞苏撮唇吐气,再度吹起了销魂曲,僵尸渐渐平静,眼里红光再次不见。曲到末尾,他运起音杀之技,数把无形无质的小剑悄无声息形成,飘飘忽忽向僵尸而去,倏忽一下没入它的头颅。僵尸猛然一震,眼里红光乍盛,只一闪,又迅速暗淡下去,“扑嗒”一声倒在了地上。李飞苏收起离魂箫,继续向阴灵果走去。近得前来才发现,周遭丝丝缕缕的淡淡白气正涌入阴灵果之中。当吸收完这些白气后,阴灵果的冰蓝光华渐渐暗淡,现出其貌不扬的本体来,灰不拉嗒的,这就是完全成熟的阴灵果了。 李飞苏伸手摘了下来。就在果实离体的那一刻,一股暴烈的寒气狂涌而来,“咔咔咔……”他的手掌瞬间结冰。他大吃一惊,毫无思想准备,慌忙运起三昧真火护住手掌。控制好温度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阴灵果,迅速掏出早就准备了好的千年寒玉瓶装了进去,封好,大功告成,李飞苏长舒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度危险的强大气息降临到自己身上。李飞苏霍然转头望去,只见高台上,那只石质大鸟此刻金碧辉煌,五彩流华,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里显出极具人性化的感兴趣的神色来,身上哪还有半片石头! “坑爹呀!” 李飞苏心里哀号,他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它太强大了,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随便一下,都能把自己秒成渣。大鸟好整以暇,偏过头左看看右瞧瞧,似乎在研究着什么,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李飞苏大气都不敢出。 片刻后,大鸟站起来跳下石台,围着李飞苏转了一圈,他寒毛倒竖,冷汗涔涔而下。似乎感受到李飞苏的紧张,大鸟收敛了气势。他压力一轻,长舒一口气,同时放下心来:暂时安全了。大鸟看了看李飞苏的眼睛,又啄了啄他的手掌。李飞苏不解其意,它又啄了啄。李飞苏醒过神来,心又提到嗓子眼。 “该不会是让自己交出阴灵果吧?得,白忙乎一场。” 正当他纠结犹豫时,大鸟突然朝他手掌喷出一缕赤红之火。李飞苏“啊”的一声,本能地运起三昧真火相抗。一红一白两缕火苗相持片刻,大鸟率先停了下来,李飞苏识相收回真火。大鸟仰头向天发出一声长鸣,一声清越的叫声响彻天地。李飞苏听出了声音中的一丝兴奋,随即光华闪动,大鸟瞬间涨大数倍,脖子和尾羽迅速拉长,头上鲜红的肉冠高高耸立,这尼码——凤凰!李飞苏傻眼了,这人世界还有这种神兽!就在自己面前!简直……简直了!他找不到词来形容此时的心情。难怪这座城市叫栖梧城,凤栖梧凤栖梧,真的是凤凰栖息之地。 大鸟却不管这些,张开翅膀一下把李飞苏扒拉到背上,双腿一蹬腾空而起,片刻后就飞到了崖顶。放下李飞苏,大鸟又朝他看了看,黑暗中那一双眼睛犹如两颗燃烧的宝石。尔后狂风骤起,一道火线冲向天际,消失在黑夜里。 李飞苏晕晕乎乎回到丹师协会,辗转反侧,半夜方休。 当李飞苏在崖底吹响离魂箫时,万里之外,一座高入云端的雄伟山峦群峰震颤,一个年逾古稀,精神矍烁,须发皆白,连眉毛都已经白了的老人,带着一群门徒匆匆来到主峰的地底深处,看着眼前的大阵,七柄寒光闪闪、流传千古的绝世宝剑静静地插地各自的位置上,唯有中间最高处的一把颤动不已,发出连绵的清音,仿佛要挣脱而去。 “阁主,您看……” “发出消息吧,再不会错了,这已经是近期的第二次了……” 三天后,武林圣地昆仑剑阁传出消息:昆仑山镇压龙脉的主器镇魂剑连续两次震颤示警,流传千年的预言将会应验,天下即将大乱,末日将要来临……举世震动。 《天华史》志:神光十七年六月,昆仑山神器镇魂剑异动,流言四起。同日,有凤鸣于栖梧城,帝大喜,以为祥瑞。此后,各地吉兆纷呈,进献不断,百姓苦不堪言。 “周兄,你说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日子虽然苦,好歹有口饭吃,怎么就要天下大乱了?” “这还能有假?这可是武林圣地传来的消息!那还骗人的!?” “可是只凭一把剑动了动就说天下要大乱,是不是太儿戏了?还有说什么传说?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告诉你,听好了:’销魂曲,曲销魂;销魂出,万鬼哭;离魂现,天下乱;牧灵人,举世尊;聚七剑,正乾坤;群魔现,末日临;茫茫天道,生机一线’。昆仑剑阁代代相传,镇魂剑动,牧灵人出,那么天下就要大乱了。” “哎呀,我听着瘆得慌。销魂曲,说的不是销魂公子吗?这么说,销魂公子将来肯定发达。你不是跟他很熟吗?麻烦周兄你和他说说,若真有那么一天,让他帮帮兄弟!” “呃,就你主意多!没影的事,瞎操什么心!小二,结账,把我用过的东西打包,我买了!”这位周兄大手一挥了潇洒风流,一箫一剑一白袍,典型的销魂公子的粉丝。 “前几天夜里我还看见了凤凰,凤凰不是吉祥鸟吗?说明有好事发生呀,怎么就说天下要乱了呢?” 二十三 到处都在议论相同的话题。李飞苏走在街上,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焦躁和慌乱。他今天是出来谈生意的,城东的九芝堂听说医药馆有许多廉价的药材,掌柜的很感兴趣。没费什么口舌就敲定了合作意向。这是医药馆第一笔大生意,李飞苏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心情不坏。自从去了无生崖底后,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那只凤凰为什么要向自己示好?它为什么没有要阴灵果?他听说,神兽可是高傲得很,它见过的惊天动地的高手应该不少吧?自己在它眼里恐怕蝼蚁都不如吧?可是他感觉它是平等待自己的,这就耐人寻味了。直到昆仑剑阁的消息传开,他的注意力才转移到这上面来。那则传说现在已天下皆知,第一次从花悟娘那里听到时,老实说他感受不那么强烈,或者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现在他感受到了那份重量,心里有了不同以往的紧迫感。 “苏大哥,你在想什么呢?”欧阳倩探寻地看着他。 “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你这几天都神思不属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别闷在心里,跟倩儿说说好不好?”欧阳倩挽着李飞苏的手臂,摇了摇说道。 看着欧阳倩关切的眼神,李飞苏心里暖暖的。这些天欧阳倩调理得当,身体已完全恢复,丰腴了不少,气色上佳,脸上也有了点肉,更显得风情楚楚,初见时的病黛玉有了很大变化。 “倩儿,如果有一天真的天下大乱,末日降临,你该怎么办?” “只要和苏大哥在一起,哪怕世界末日我也不怕!” “傻丫头……”好心情立马烟消云散,李习苏眼里爬满了忧郁国。 晚上,李飞苏来到了梵净山上次和小虎一起洗澡的地方。今天他要炼制凝罡丹,此处是他所知灵气最充裕之处,应该还凑合。他不想再等了。深吸几口气,他坐了下来静静修炼了小半个时辰,待调整到最佳状态,手一挥,三尺外的地上出现一尊暗金色的古朴丹炉,宽腹,收口,三尺见方,四尺高。李飞苏把准备好的材料依次投入炉中,发出三昧真火,一分为八,包裹着八种材料,缓缓地调节着温度。这些他不知做过多少遍了,没有什么难的,只在处理阴灵果时格外小心,一来材料珍稀,弄坏了没处找,二来确实也没炼过这种材料,毫无经验。其它材料陆续液化,李飞苏控制着三昧真火慢慢地把杂质剔除,直到都成了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只有阴灵果,这么久了还毫无反应。他慢慢地提升温度,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依然毫无反应。他眉头皱起,难道的溶点过高?一咬牙加快了温度的提升,可是他马上就发现阴灵果迅速黑了下来。 “糟糕!焦了!” 李飞苏赶紧降温,保持在一个恒定的温度,再不敢冒进。他暗怪自己心急,炼丹首心性,来不得半点急躁厌烦,耐心是最基本的条件。他闭上眼睛,沉下心来,慢慢心境通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关节。阴灵果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好解释,它内蕴的寒气过于庞大,就像一座冰山,想要全部化成水,只能把温度保持在结冰点以上较小的范围慢慢融化,若是一下把温度提升过高,那么结果就是外面一层迅速汽化,而里面依然是冰。这只能靠水磨工夫了,别无他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天边透出微光这时,阴灵果终于一软,化成一小团浓稠的液体,他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的灵气,可惜,光杂质就占了小半。李飞苏慢慢剔除,有点肉痛,谁让他鬼迷心窍呢?反复几遍提纯之后,他抖擞精神,控制着这些液体慢慢靠拢。炉内开始躁动,这些药液仿佛磁极相同的磁石,极力排斥着彼此,仿佛生死仇敌般水火不容。而外界的灵气也好像受到召唤般往炉内狂涌。李飞苏双掌齐出,罡气徐徐吐出,形成一个圆球,把炉内所在的东西都包裹住,狠狠往中心压缩。灵气更加狂暴,越来越庞大。李飞苏咬紧牙关,汗水涔涔而下。不够,还远远不够!他拼命坚持,灵气涌入越来越快,终于在炉内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漏斗。某一刻,他感觉炉内仿佛有一颗**爆开了,猛烈的灵气如急欲脱困的恶兽向外猛扑。 “不好!要炸炉!” 李飞苏睚眦欲裂,疯狂地榨取自身的每一缕念力,每一丝罡气以及每一点力气,咬牙抵挡着。最终,这股冲击还是撞到了炉壁。 “嗡嗡嗡……”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丹炉开始震颤。他心凉了半截。 “完了!” 本以为这次前功尽弃了,可是丹炉不停了下来。 “挡住了!” 他一阵兴奋,重整旗鼓,继续前进。也许是外界的灵气起到了中和的作用,这次灵液之间的排斥不再那么强烈。当压缩到足够小的范围时,李飞苏把一丝三昧真火之息聚到正中。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八滴灵液绕着这股气息旋转数圏后倏地融合在一起,四周的灵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聚焦而来。 “就是现在!” 李飞苏操控着三昧真火瞬间降至极寒,灵气陡然停止。 “成了!” 李飞苏喘着粗气,汗透重衣,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掀开炉盖,四粒花生米大小的丹丸静静躺在炉中。他捏起一粒翻来覆去地瞧了半天,喜不自胜。这次炼丹太幸运了,也太宝贵了,可以说是千金也换不来的经验。辛苦一场,值了!他回味着这次的过程,说起来,都是开始阶段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他把顺序搞反了,大量精力消耗在辅药的温养上,以至于有点后继乏力。若让他再炼一回,他绝不至于这般狼狈。 此时天已大亮,今日损耗过巨,不宜突破。李飞苏调息一阵,起身回城。 午饭过后,李飞苏把成果推到安德烈面前。安德烈倒出一粒看了看,又闻了闻,激动道:“凝罡丹!这是——你炼的!?” 李飞苏微微点头,安德烈瞬间泪崩,口中却大笑道:“哈哈哈,好!好!好!我果然没有错你,祖师保佑!祖师保佑啊!哈哈哈……” 看到安德烈如此高兴,李飞苏十分感动。 “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哪来的阴灵果?” 李飞苏把取阴灵果的过程和炼丹的情况说给他听。安德烈唏嘘不已,嗔怪他不该只身范险。听他得遇凤凰,又叹他福缘深厚。再听说他炼丹时的险状,又怪他不知深浅,不先问问他。 李飞苏听着安德烈殊无怪意的“嗔怪”,知他是老怀大慰,不知说些什么才无话找话。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安德烈。安德烈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你身怀三昧真火它才如此亲近你,所有灵智已开的异类对三昧真火都有种难言的亲近感。虽然异类对灵果灵根向来都是生吞活剥,但那是从前,灵物相对好找。如今灵气匮乏,以往它看不上的次一等的东西现在都难觅踪迹,这估计也是它沉睡的原因。但若是把这些东西炼成丹药效果却不止强上一筹,这在现在就显得弥足珍贵,对它的成长和进阶都大有好处。也许它是有求于你。”李飞苏听了,觉得大有道理。 又过了几天,李飞苏再次来到炼丹的地方,盘膝坐好,平心静气,之后服下凝罡丹。 丹药入口,一股冰寒之气直冲脑门,李飞苏迅速以罡气包裹,进入腹中,一点一点地散发药力。即便如此,他也如坐冰窖,浑身僵硬。勉力引导这股药力下沉丹田,他清晰地感到身内有如一块尖冰缓缓划过,冰寒没有让他麻木,反而刺激得疼痛更加清晰地传来,他险些痛呼出声。强忍着疼痛,咬着牙催动迟滞的内息运转起来。好在外界灵气纷涌而来,拓宽了经脉,也成了向前的推手。有一这股助力,内息几乎以恒定的速度前进着,一个关窍,又一个关窍,凝罡丹的药力持续散发着。李飞苏很快白雾裹身,当内息终于运行一周天之后,李飞苏浑身的汗水结了一层严霜,罡气在凝罡丹的作用下缩成了微不足道的一条细线,比原来不知凝实多少倍。再次运行,速度快了很多,也不那么疼了。海量的灵气加速涌来,不断被吸收压缩进经脉中。整个梵净山北麓风起云涌,呼呼作声,声势比后天突破先天时不知大了多少倍。李飞苏放开对凝罡丹的控制,经过几个周天的洗礼,身体和经脉渐渐习惯了,适应了。尽管还是疼痛钻心,却再不能影响他心神。 时间飞速流逝,一个三丈方圆的巨大雾球慢慢形成,整个山谷白雾奔流,如处仙境。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体内罡气完全转化成凝实的罡元,再也无法增长,李飞苏才睁开眼来。这才发现艳阳高照,时已近午。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咔咔”爆响,看着二丈外一块千斤大石,他骈指一戳,一道小指粗的宛如实质的淡紫色指风激射而出,“啵”,一声并不响亮的声音传来,大石上出现了一个小洞。李飞苏走过去,稍稍弓身凑近眼睛,看了个通透。原来这一下把大石戳了个对穿,威力已胜过宝剑。李飞苏满意地撇撇嘴,总算不负这一夜的折磨。 二十四 下山入城,走在街上,李飞苏发现执刀佩剑的武林人士多了许多。当然,那些一箫一剑一白袍的没有算在内,不过,他的这些粉丝似乎也多了不少。 “难道是来参加拍卖会的?”李习苏猜测。 “听说没有?昨晚梵净山有妖怪出世!” “哈,不吹牛你会死!?” “你不知道吗?昨晚梵净山方向狂风大作,云遮雾绕,持续了整整一夜,早上都没散。如此阵势,不是妖怪是什么?” “切!前些天你说看到了凤凰,今天又说出了妖怪,偏你长了阴眼,什么都能看到。我看这妖怪是你吧,成天作怪!” 得,自己成了妖怪了。这谣言也不知是出于谁口,真是浪费了他的想象力,去说书应该生意不错。李飞苏好笑。 “来,瞧一瞧,看一看啦!本人有世间第一帅哥销魂公子御用之物出售啦!所有东西都是销魂公子亲自用过的。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快来买啦!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凡购买者还赠送销魂公子秘闻一套,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啦!”一个中气十足、肆无忌惮的声音传进了李飞苏的耳朵。他循声望去,一个四十多岁、体格健硕的大汉正一手叉腰,挺胸凸肚,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无比卖力地叫喊着。大汉眼若铜铃、发如杂草,头大脖粗,须如钢针,身穿一身脏兮兮的白袍,腰间一把破剑,还有一小节竹子随意地别着。脚下的地上一堆杂乱的衣服,几把破铜烂铁,十几节大小不一的竹子以及一沓皱巴巴的草纸。李飞苏差点暴出声——简直太滑稽了!可是这样一样有人光顾,几个年青人迅速围了过去,指指点点。 “你这是销魂公子用过的东西?” “当然!” “我呸!别埋汰人家!你这衣服,从哪个破落户那儿顺来的吧?这堆烂铁是剑!?拿来铲屎都嫌硌手;这朽竹,后山捡来的吧?销魂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用这些破烂!?拜托你骗人也要装得像一点好不好?” “谁说我骗人?我问你,销魂公子是人不? “废话!” “他睡觉不?” “当然。” “他吃饭不?” “……” “他拉屎不?” “……” “他撒尿不?” “……” “他……” 一串“不”下来,青年有点气短了。 “既然他吃喝拉撒睡一样少了,还不是俗人一个,如何用不得这些东西?” 大汉瞪着一双牛眼斩钉截铁问道。 青年傻眼了,这些天底下最最平凡的问题仿佛蕴含了宇宙间最根本的至理,叫他连反驳的念头都起不了。 大汉乘胜追击:“告诉你,销魂公子那支箫就是用这些竹子做的,他当时在这里面挑 了好久才选了那一支,可见这些 竹子不凡;他那把佩剑也是从这些铁料里面选的。销魂公子神仙一样的人物,他摸过碰过的东西定非凡品,你要买了肯定也能做出好箫好剑来。你说是不是?至于衣服,都是从他身上扒拉下来的!”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青年仿佛被灌了超强迷魂汤,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是销魂公子用过的?” “放心,我跟他熟得很,不然我怎么拿到这些好东西?知道这许多事?” “真的?” “如假包换!” “那……给我来一套。”青年竟真的掏出钱包付了账。 “这样也成?”李飞苏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位小哥,别人都买了,你为何不买?” “信你个鬼!” “还不信,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什么秘密?” 大汉昂首挺胸,睥睨四方道:“我就是销魂公子!” 李飞苏一个踉跄。 “大叔,你看,看到没?那个身穿白衣,手里拿着木剑和扫帚把的小孩,他都比你像!” “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只是衣服差了点。若换上我的装备,保证销魂公子还销魂,要不要来一套?” “没兴趣。” “为何?销魂公子年少英俊,湿润如玉又乐善好施,菩萨心肠,这么完美的人物难道你不崇拜他?” “我没必要崇拜他。” “为何?” “因为我就是销魂公子!” “咳咳咳……就你这熊样!一边去!” “我这样怎么啦?我来问你,销魂公子是人不?他睡觉不?他吃饭不?他拉屎不?他拉尿不?他是不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你再看看我,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一样!你不也说我气宇轩昂风流倜傥吗?如何不能是销魂公子?” 这下轮到大汉傻眼了,这些 话就是自己刚刚说过的,眼前的少年几乎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叫他如何反驳?嗫嚅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哈哈,世人都知道销魂公子喜欢穿白衣,一箫一剑从不离身。你的箫呢?你的白袍呢?” 灰衣青年狡黠地看着大汉道:“你喜欢吃肉不?” “有肉吃当然好。”仿佛被勾起了馋虫,又似想到了以前的某顿盛宴,大汉吞了吞口水,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那若是一年四季让你顿顿吃肉,你会如何?” “嗯……恐怕见到肉就会吐吧。” “这不就结了,我销魂公子穿腻了白袍想换换品味不成吗?” “……成!成!你是销魂公子行了吧!你不买就不买 ,别耽误我做生意!” “既然你也承认我是销魂公子,那么……拿钱来吧!”说道,少年大剌剌地把手伸到了大汉面前。 “什么钱!?” 一听说钱,大汉声音立时 高了八度 “授权费呀,你打着销魂公子的名号在这卖东西,又没经过我同意,这是**裸的侵权!还不该赔偿我一点吗?” “你!……” 大汉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少年恶狠狠道:“臭小子!敲竹杆都敲到我头上来了,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 “你有本事试试看!”少年毫不示弱地回瞪道。 “算你狠!我不卖了行了吧?” “不行!今天这钱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嘿,我就不信了……” 少年斜睨他一眼,调转头大声嚷道:“栖梧城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大家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啦,这里有人假冒销魂公子的名号坑蒙拐骗,败坏公子威名……唔唔唔……” 无数目光箭一样射了过来,大汉脸色大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少年身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口中求道:“爷!爷!我叫你爷了行吗?别嚷了,我给!我给还不成吗?” 少年被捂得透不过气来,不住地拍打着大汉的手背,口中发出“唔 唔”地声音。大汉也发现自己用力过大,松开了手。 少年急喘几下,“呸”的一声啐在地上,“少拿你那臭手碰小爷的嘴!拿来!” 大汉乖乖把几枚铜钱放到少年掌心。 “就这么点?” “生意难做,就挣了这些!”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就刚刚那几个傻帽被你骗走的也不止这些。五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少年斩钉截铁说道。 “五两!?”大汉惨号一声,“我哪有那么多!?最多一两!” “栖梧城的老少爷们……” “唉唉,祖宗!二两,二两成不?” “栖梧城……” “三两!” “栖梧……” “四两!我身上只有这么多,全给你,不然,你把我卖了得了!” “好吧,拿来!” 大汉一脸肉痛,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掏出银子交给少年,满脸的生无可恋。 少年接过银子抛了抛,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 想了想又挑出一块抛回给大汉。 大汉接着愣住了,习惯性地说道:“谢……”随即反应过来,这钱本就是自己的,道谢算哪门子事。张着嘴卡在那里讪讪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少年戏谑地笑了笑,左眼还不忘朝大汉眨了眨。转身混入人流走了。 大汉更加尴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少顷,他伸出大手往脸上一抹,所有表情 消失不见,张开大嘴喊道:“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啦……”完全不受先前影响,声音更加宏亮,更加肆无忌惮…… 李飞苏看着这一老一少,大开眼界。 回到丹师协会,欧阳倩焦急地迎了出来,拉住李飞苏问道:“苏大哥,你一夜都不在屋里,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事?” “别担心,倩儿,我只是出去办了点私事,耽搁了。” “真的?” “当然。” 看着眼前绝美的容颜,那如夜空中星子般的眼眸,以及那紧蹙的眉间透出的担忧,李飞苏一阵心痛。这些天相处下来,他越来越难以自拔,他已经习惯了欧阳倩在眼前晃悠,只要一刻看不到她的身影,他便坐立不安,魂不守舍。他不愿意任何负面情绪出现在欧阳倩脸上,一丝一毫都不行。 “对不起,倩儿。” “苏大哥,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可以打我骂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就是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倩儿只是希望苏大哥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大哥的开心、快乐、幸福,倩儿想要分享,大哥的痛苦、忧愁、难过,倩儿也想要分担。总之,你的一切倩儿都想参与,这对倩儿来说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倩儿……” 李飞苏忍不住抚上了欧阳倩的脸颊,两人拥在了一起…… 二十五 午饭过后,稍作休息,李飞苏来到医药馆坐诊。他刚突破,需要时间沉淀,不宜操之过急。他一坐下,病人们一下拥到了他的诊位前。赵大夫那边只留下几个年纪大不愿意动的。他有些哭笑不得,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虽屡屡劝诫,夸赵大夫医术精湛,无奈收效甚微,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看过几个病人后,桌面上伸过来一只手。李飞苏习惯性地问道:“贵姓?” “丁。” 回答够省的,不想浪费一点口水,这可少见。找他看病的,没病还要扯出三箩筐呢。 “嗯?这声音?” 李飞苏抬头看去,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果然,眼前这张脸他太熟悉了,印象太深刻了。双下巴,薄嘴唇,一字眉,招见耳,鼻子不高不矮,眼睛窄而有神,皮肤略黑,整张脸棱角分明,略显清瘦,左右颧颊上微微几点青春痘,上唇一圈发黑的绒毛;永远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身灰袍,手中握着一把普通的长剑。此人给人整体感觉是吊儿郎当而又狡黠多智,单看相貌又不失眉清目秀。想到他不久前在集市上那番叹为观止的表演,李飞苏嘴角不由自主翘了翘。 丁姓少年奇怪地看着李飞苏。 “怎么?大名鼎鼎的销魂公子看到在下,似乎很高兴?” “何以见得?” “不高兴你笑什么?” “如此说来,你也很高兴看到我喽。” “那是当然,病人得遇良医自然高兴。只是医遇病人也喜笑颜开不知是何道理?” 李飞苏心里一突,这问题可不好回答。本是碰着有趣人想攀谈几句,正奇怪这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不想一上来就被对方拿了一道,看架式是来找碴的。可自己并没得罪他呀。李飞苏避过问题反问道:“你是病人吗?” “你是大夫怎问起我来?莫不是沽名钓誉?” 这话一出,众人目光皆被吸引了过来,医馆人员更是横眉怒目。欧阳倩俏脸含霜就要发作。李飞苏示意她稍安勿躁。 “沽名钓誉?这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估且不论,只是我看你可不像是病人呐。” “病这东西只看有不有,不在像不像。医者之艺不外望闻问切,你一不闻二不问三不切,只一望便说 我不像病人,莫非阁下自恃医术已赛华佗超扁鹊,雄视古今?那么在下倒要恭贺销魂公子成为古往今来杏林第一人了!” 这话就诛心了。欧阳倩不顾女儿家的形象霍地站起来。李飞苏赶紧拉她坐下,强按在椅子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足下是来看病的,还是来逞口舌之利的?” “自然是来看病的。” “如此,请伸出尊手。” 丁姓少年重新伸出手来。李飞苏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号了半天脉,实则是在思考对策。这少年脉象平稳,中气十足,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只是这样说少年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他有病吧,这少年本就是来找碴的,你说他有病不正给了他发作的借口?况且有病就要开药,药可不能乱开,你不能没病的人开有病的药,那会出人命的。只能开一些保健药,但这些药他拿去别的医馆一问就问得出来,自己这招牌就砸了。怎么办呢?思来想去,突然灵光一闪,只有说他得了一种所有大夫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似病非病的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再不怕他胡搅蛮缠闹将起来。李飞苏睁开眼来收回手指沉声道:“你确实有病。” “你才有病!哈哈,果然是沽名钓誉之徒,一试便试出来了。”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嘛,你身体上没有毛病,你得的是——心病!” 话音刚落,丁姓少年浑身一震,如遭雷殛,面色大变。 “你你你是谁!?你知道些什么!?” 李飞苏瞧他神情,心中疑惑。 “莫非歪打正着,这少年真有什么心病?” 便模棱两可地说道:“自然是知道一些。” “你有什么目的!?”少年面目狰狞的说道。 “这要取决于你……” “谁派你来的?说!不然……”丁姓少年“锵啷”一声抽出佩剑,指着李飞苏。 李飞苏怡然不俱道:“你说呢?” “肯定是丁……”说到这,少年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停住,僵了片刻,突然还剑入鞘,又恢复了云淡风轻,吊儿郎当的神态。 “有些手段,差点着了你的道。” “彼此彼此。”李飞苏打了个哈哈。 丁姓少年斜睨了他一眼,扬首打了个呼哨,迈着霸王步,左摇右摆自顾自走了出去。 众人议论纷纷,李飞苏同欧阳倩对视一眼,面露无奈。 傍晚时分,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欧阳倩挽着李飞苏出了医药馆。上山采药的乞丐正三三二二地回归,见到这一对璧人纷纷招呼:“公子!欧阳小姐!”李飞苏一一回应。对于李飞苏,乞丐们由衷的感激,没有他,很多人都会饿死。随着医药馆走入正轨,收入稳步增长 ,李飞苏开始按量收购乞丐们采回的草药。这样一来,很多人除了吃饱饭之外有了盈余,生活条件渐渐有了改观,这从采药队伍的衣饰就可以看出,穿平民衣服的人再增多,破衣烂衫的花子服在减少,这是好事。更令欣慰的是,有些同行把他这一套也学了去,开始自制药材,一大批难民乞丐因此受益,生计有了着落。这可是意外之喜了。连欧阳朗提及此事也感慨颇多。 进入晒药场,一片繁忙景象。交药的队伍排了长长的一条,晒药的正收药入库。大家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没有偷奸耍滑,没有短斤少两。这些最底层的百姓十分知足,他们深知这份安宁的来之不易,相比于其它城市的难民,自己无疑是幸运的,他们不想破坏这份宁静祥和。 一个姓邓的新任管事看见李飞苏,过来招呼道:“公子,您来了。今天的药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很守规矩,请您放心!” “辛苦你了……”李飞苏每天下午都要巡查一遍,这是既定程序。见情况良好,他又朝着制药间走去,尚未进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夸张地嚷道:“小虎兄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的力气,真是不敢相信!这么说你食量大倒是有可能的,只是你说你一个人能吃掉整桌席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赶明儿我请客,一定要见识见识。吴兄弟、孙兄弟也去可好?” “那敢情好,只是到时候别心疼银子!” “切,埋汰我不是?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 李飞苏和欧阳倩对望一眼,奇怪这人怎么到这儿来了?进得门来,就见先前的丁姓少年正一手叉要,唾沫横飞地胡吹大气。 李飞苏正待上前招呼,身后霜儿端着药篓“噌噌噌”几步赶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出去出去!这儿不欢迎你!” 丁姓少年略显尴尬道:“姑娘,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又转过头问小虎:“小虎兄弟,这位美女是……” “我姐霜儿!” “难怪这么风华绝代人见人爱,原来是小虎兄弟的姐姐,那一定不是一般人,失敬失敬!”丁姓少年连连作揖。 “你……你瞎说什么!?”霜儿脸上一红,虽然仍旧不客气,口气却软了下来。 “你这无赖,油嘴滑舌,见风使舵,一看就不是好人!竟然和我们医药馆过不去,那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走!” “姐你说啥?” “他是来找碴的,说苏大哥沽名钓誉!”这下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了。小虎拉下脸来,鼓着腮帮子恶狠狠地看着丁姓少年。 少年眼珠滴溜熘转了几圈,一拍大腿道:“误会,天大的误会呀,这都怪今天早上集市上那天杀的死胖子,她娘的说有销魂公子的秘闻,内部消息,绝对可靠。我花了十个铜板他才告诉我的,说销魂公子以做善事为名纠集众多乞丐为他采药,实则为了利益盘剥苛扣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是个阴险狡诈沽名钓誉的小人!我出于义愤,也是黄汤灌多了,一时不察,轻信了他,这才有了医药馆胡言乱语。这不,我经过半天的明察暗访,终于发现了真相,销魂公子仁心仁术,妙手回春,做善事不遗余力,简直是华佗再世,阿弥陀佛重生,足堪当吾辈楷模!” 这番话半真半假,半土半洋,半荤半素,半正经半俚俗,说得众人怒气全消,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个嘴角牵牵,那个脸颊抖抖,憋得难受。 丁姓少年这时已看见李飞苏,又特特跑过来郑重一礼:“在下丁仪,先前是我失礼莽撞了,苏兄勿怪!” “不打紧。” “哼!”欧阳倩依旧不满。 “这位一定是欧阳小姐了,小姐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饶了我这一回吧!” 欧阳倩早已不生气了,这副样子实是装出来的,谁叫这小子惹了她的苏大哥呢。 “看在你有几分诚心,苏大哥又不和计较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哼!” “不敢不敢,不会再有下次了!” “丁兄在逗留,不知有何见教?” “苏兄客气了,我只是……很喜欢这里……” “哦?”李飞苏有些意外,早上两人还是对立的,这变化…… “丁兄前后反差有点大啊。”李飞苏调侃道。 丁仪摸了摸鼻子,干笑道:“这不是不了解情况嘛。对了,苏兄,在下初来乍到,尚无落脚之地,难得与苏兄一见如故,不知苏兄可否帮忙,收留我几日?当然,我可以做工以作酬劳。” “一见如故?”李飞苏腹诽。不过他确实对丁仪有相当不错的感观,这在集市上见过他那一番作为后就形成了,以致丁仪对他言辞不敬也丝毫不减。但丁仪对他是不是真的一见如故就不好说了,毕竟他先前来了那么一出。 “丁兄客气了,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你若不嫌弃,尽可以住在丹师协会。” “那就谢地苏兄了!” “不必客气。” 二十六 不知不觉到了晚餐时间,几人坐到了一起。李飞苏为安德烈和丁仪互相引见了。看到一桌子丰盛的美味佳肴,丁仪笑得合不拢嘴,大感面上有光。等到捉筷开动,丁仪大跌眼镜,看到小虎吃得气吞山河,他目瞪口呆,都忘记吃了,方知如此丰盛的晚宴并不是特意为他置办的。一时又激起了他的好胜和好奇之心,便也学着小虎的样子狼吞虎咽起来,只是噎得他直翻白眼也才堪堪吃了三碗,大叹自己肚子不争气,小虎是真虎,不服不行。众人乐得前仰后合,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躺在床上,丁仪毫无睡意。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他起先之所以对那个眼神忧郁,温润如玉的销魂公子恶语相向,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见惯了那些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辈,他最恨这种人。一听说有大名人他本能地要去验证、拆穿。然而这位销魂公子的行为却让他大为赞赏甚至感佩,以一人之力轻描淡写就解决了全城几乎所有难民的生计。这可不同于的救济一餐两餐,一天两天,这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难民的生存难题。大丈夫立于世间正该如此,这是他一直想做而未曾做到的。他问了那些进进出出的难民乞丐,每个人都对销魂公子由衷的感激敬重。他去了晒药场,制药间,完全公开透明,没有半点“秘闻”,半点黑幕。整个丹师协会一片宁静祥和,欣欣向荣,很有家的味道,尤其在晚餐时,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是在五岁?六岁?还是在七岁八岁?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浮上心头,丁仪的思绪飘向天边…… 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钟灵毓秀的山水养育出了那片丽天成的女人,个个肤白貌美,眼似秋水,指了春葱,灵慧深蕴。而他母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幼时的他尚感觉不到母亲的美,有的只是母亲夜以继日日复一日的劳累。他的外公是个不得志的私塾先生。母亲继承了他的知识,识文断字,知书达礼。外婆长年缠绵病榻,外公身体也不好,一家人生计几乎全靠母亲的一手针线活。少年不知愁滋味,幼小的心灵是很难体会到大人们的愁苦的,只要一日三餐能吃饱,他照样能天天和打他骂他的小孩玩到一起。他那时尚不明白什么“偷汉子”、“野男人”、“私生子”这些话的具体含义,懵懵懂懂,只知道不是好话,有些是骂他娘的,有些是骂他的。 外公辞馆后专职教他,得此之利,他远比同龄儿童早慧,渐渐地知道了那些词的含义。他开始和骂他的儿童撕打,每次都弄得鼻青脸肿。打得狠了,别人都有爹爹或是哥哥站出来护着,他永远只有一个人。他问过母亲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爹,而自己没有,每次母亲都语带歉然无奈笑笑: “傻孩子,你有爹爹,只是他出远门了。” 又一次他被打了,跑回家向母亲哭诉,却看见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抱在一起,那一刻他异常恐惧,他怕母亲被别人夺走。他什么都没有了,外公外婆已经走了,他只有母亲。母亲看见了他,慌忙推开那个男人,拉着他说道: “仪儿,你不是一直想爹爹吗?这是你爹爹,快叫爹!” 他看着那个三十多岁,有着一双桃花眼的陌生男人怎么也开不了口。母亲又歉然地朝男人笑笑。这种笑容在母亲脸上出现的是如此频繁,她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总是和风细雨,从来不疾言厉色。他突发奇想,拉着母亲的手说道: “娘,你不是说他是我爹吗?我被人欺负了,你叫他帮我打回来!” 男人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阴阳怪气含义无穷的笑声,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他彻底失望了,决定再不理他,更不会叫他爹。 那几天母亲是快乐的,针线活也不做了,成天和那个男人呆在一起,幸福得脸上开出了花;那几天他的嘴巴也是幸福的,顿顿都有好吃的。 男人来得无声无息,走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散碎银子。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母亲又开始点灯熬油做针线。他照例和玩伴们打了和和了打。 男人很久来一次,每次呆个三五天。 母亲的眼睛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差。男人来的次数更少了,后来干脆不来了。 母亲卧床不起了,请了几个郎中都说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母亲终究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死前拉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仪儿,别恨娘,也别恨你爹,好好活下去!” 长大后他才恍然,母亲害的是相思病,是想那个男人想死的!他的天塌了,抱着母亲哭了整整两天,声音哑了,眼泪干了。直到村民赶了过来,他死活不愿松手。村长只得强行把他拉开,他拼命挣扎,晕了过去。醒来时母亲已被草草埋葬,他木偶般在母亲坟头跪了一天,之后离开了那个伤心地,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再也没有人管他的死活。他茫无目的,四处游荡,餐风露宿,偷鸡摸狗,刨红薯,掰苞米,顺衣服,捡残羹……什么能吃吃什么,哪有吃的往哪走,成了一个真正的乞丐。那两年他不知走了多少地方,也不知走了多远,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岂料有一天他碰到一个中年男人,衣饰像貌似曾相识。两人对视良久终于确认。起先他一腔怒火直冲顶门,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片刻后完全收敛,变得一片冰冷漠然。他转身正要离去,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后劲一麻,眼前黑了下去…… 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一张精致的床上,扭头四望,家具精致,摆件精致,连窗户墙壁也精致。他身处一座精致的小院,有数名丫环小厮伺候,一日三餐不请自来,只是不准他出去。开始几天他觉得新鲜,东走走西看看,这摸摸那碰碰。两天过后,他开始摔东西,把能摔碎的摔了个遍,摔完了开始砸,见什么砸什么。丫环开始还阻拦,见实在防不胜防,也只能听之任之。东西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后也懒得换了,随他怎么折腾。其实再换他也不会砸了,没意思!可是总得找点事做,这院子虽然不小,统共也只有这么点地方,其实就是大一点的牢房,不找点乐子迟早会疯掉。他又看上了院里的花花草草,一通折腾。半月后,姹紫嫣红的院落变得光秃秃一片,到处是枯枝败叶,就连那颗三丈高的美人树也未能幸免,枝条耷拉,伤痕累累。 这期间,那个男人来过几次,每次都气得脸色铁青。他根本就不正眼瞧他,任他暴跳如雷都不说一个字 日子在摔摔打打中过去了大半年,他变着法儿不知逃过多少次,奈何人生地不熟,没一次超过一里地就被逮了回来。近段时间,他对小曲产生了兴趣,循着记忆把那些乡俚野调,淫词艳曲怪声怪气唱了个遍。小红小兰两个丫头每每听到面色绯红,他们都比他大上两三岁,已粗知人事,尤其小红已开始显身体了。这大半年来他们早混得精熟,从他们口中得知,这儿是无量山,是无量门所在,属五派之一。门中又分五峰,分别是无量峰,峰主丁瀚海;无极峰,峰主罗玉霄;旭日峰,峰主郑旭;莲花峰,峰主莲心月;玄女峰,峰主关研儿。其中无量峰为主峰,峰主丁瀚海即是无量门门主,莲花峰和玄女峰皆为女弟子。他又问过小红小兰知不知道他是谁,小红答道: “奴婢只知少爷是门主亲自带来的,门主吩咐好生照顾,想必小爷不是一般人。” 他便知道,他爹是丁瀚海了,仅管丁瀚海不愿认他。不过不要紧,他更不想认他,他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这天,他捡到了一本皱巴巴的书,没有名字。翻开来,只有一幅幅人体图,经络分明,每幅图都配了文字说明。闲极无聊,他便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练了起来。这一练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一股暖融融的气流在身体里游走,舒服极了。从这天起,小红小兰发现这位魔王安静多了,不再摔东砸西,上树掏鸟了,也不再上房揭瓦成天漫骂了,没事就坐在那儿冥想。只是还是喜欢唱曲,噙着一脸坏笑撩拔她俩,没个正形。 二十七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早两年,当他练完第三幅图时,他发现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身不重四两,走路无声无息,且耳聪目明,感知力倍增。终于有一夜他大着胆子越过高墙,守门的侍卫竟然毫无觉察。他一阵心喜,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那一晚他肆意疯到后半夜才回。他没有急着逃走,一来尚无把握,二来觉得有趣。从此,他的生活不再枯燥乏味,变和多姿多彩。夜色笼罩下的无量山卸下它的伪装,呈现出它最本质的东西。他发现平日里严肃冷酷道貌岸然的无量峰大师兄选毛济民竟然是个基佬,一到晚上就穿上女人衣服,拈起兰花指对着镜子照啊照;莲花峰的二师姐杜鹃见谁都笑嘻嘻的,其实一直暗恋无极峰的三师弟莫晓峰,而莫晓峰喜欢的却是莲花峰的老幺庞飞燕;他看见旭日峰的老四羊欢和和玄女峰的朱小小幽会;玄女峰的大师姐性好妒且是个骚货,同时和好几个男人有一腿;丁瀚海的儿子丁志远更是个**,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孩,他胖揍了那王八好几回;外门管事仇方是个变态,有一回这畜生正糟蹋一个外门女弟子被他撞见,他狠狠惩戒了一番;无量门有一处禁地叫无量洞…… 随着功力日渐精进,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发现的秘密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惊人——丁瀚海竟然是个耙耳朵,老婆许心兰一声吼,他浑身都要抖三抖,家里一切都是许心兰做主,财政大权一手操控,怪不得当年去找母亲时那么寒酸,每一次都是几粒碎银子,也怪不得他一直不敢把母亲接回无量门,他在外面还有不下十个情人!还有玄女峰的七师妹实际上是关研儿和罗玉霄的私生女;莲心月和关研儿因喜欢同一个男人简直水火不容……后来他白天偶尔点了小红小兰的睡穴也溜出去闲逛,反正外面没人认识他,他小心就是了。两年下来,他把无量山的弯弯道道,大秘小闻以及那些见不得光的污糟事摸了个七七八八。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群英会,这一次正巧在无量山举办。这是年轻人切磋印证武学的一次盛会,各大门派都派出了其中的杰出弟子参加,无量山上陆陆续续住满了人。他玩兴大起,趁大家睡着,把这个人的衣服换到那个人的身边,把那个门派的武器换到另一个门派之中。最好笑的是有一次他把不同门派的一个男弟子和女弟子对调了——一个飞扬跋扈,一个尖酸刻薄,都令人讨厌。结果男的被一群女人当成变态剥得只剩裤衩绑在树上供人展览,女的差点跳了崖……如此种种,闹得鸡飞狗跳,无量门大大没脸!逼得丁瀚海亲自发出悬赏令,谁抓住捣乱者赏五万两白银!提供有力线索者赏银千两!即便如此,事情也不了了之,他可没那么傻,等着被抓,即时收手。 等到比武时,他偷偷藏在人群里,看到台上谁不顺眼,关键时候就用事先准备好的一种极小极隐蔽的暗器给他来一下,结果实力悬殊的对手,明明要赢的却输了,明明要输的却赢了,输的赢的都是莫名其妙,可谓跌宕起伏,几家欢喜几家愁!最后决出的前三十名有小半竟都是小门小派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让人大跌眼镜。明眼人都知道有鬼,五大派脸上都不好,可谓颜面尽失。尤其是无量门高层,个个脸若冰霜,丁瀚海更是双目喷火,作为主办方的主事人,这是**裸的打脸!让他如何向几大掌门交待?简直是个笑话!而他就是笑话的中心!可是既然没有当场抓住肇事者,他也只有打落牙和血吞。比赛继续,丁仪没有再出手。众目睽睽之下,目标太大了。到了晚上,他设计把赛事的前三名一一引出来,将他们打晕抢了他们的奖品。第二名第三名他没费什么劲,第一名的奖品是一颗可增十年功力的稀世珍药,拿到它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那个天院的小子不简单,功力深厚,心志坚定,临危不乱,就是最后败了也保持了足够的气度和尊严。就是因为他的顽抗惊动了巡山队。也许是为了做给人看,安抚人心,也许是真的下了狠心想抓住让他们颜面扫地之人,无量门竟然派出了罗玉霄亲自带队巡查。丁仪和罗玉霄连对三掌,最后一掌倾尽全力,他退了三步,罗玉霄退了两步。他试出了自己的实力,也试出了罗玉霄的实力,知道自己还不是罗玉霄的对手。但他已相当满意了,毕竟自己修行时日尚短,能力敌一峰之主而不输太多,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已足够骄傲了。后来他分析,有此结果,不外乎三种情况,一是自己所修功法逆天;二是这些年心无旁骛,囚牢般的生活反而成全的他,让他一心扑在修炼上;三是自己确实上天才一枚,进境神速。总之他现在算是一个高手了。三掌过后,他迅速挥出手中的暗器,趁罗玉霄躲避的空档逃之夭夭。当天夜里,受害的三派就闹到了无量殿,丁瀚海焦头烂额。他趁乱偷了那个人渣的五万两银票和掌门令牌,临走还不忘放了一把火,怎么事大怎么来。 下得山来,心里的枷锁终于去掉一块,他心情畅快,又哼起了最喜欢的小曲,随心所欲,走到哪算哪。为了看起来像个侠士,他为了震慑霄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花钱配了一把剑。他最恨那些名门大派的派头,所以佩剑很普通。刚开始两年,无量门的人四处找他,有两次是丁瀚海亲临,他险险避过。后来就少了。这几年,他去过不少名山大川,看过不少人间惨剧;见识过浊世繁华,体验过人情冷暖;惩罚过贪官污吏,揭发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杀过淫贼,斩过土匪;躺过破窑洞,睡过多销金窟。他常常一掷千金,偷那五万两银票不为财,只为了给丁瀚海添堵,他甚至觉得那些钱脏,因为说不定沾过丁瀚海的手,早早胡乱花光了。他打起架来毫不惜命,几次险死还生。他怕什么!烂命一条!快意恩仇,他觉得很爽。上个月他路过一个上镇时,还救过一家镖局,好像叫平安镖局?那家镖局差点被一个依附于逍遥派的三流门派洗劫灭门。这两年这类破事越来越多。五天前他在达坂城的青楼上听曲子,当然是纯粹的听曲,虽然免不了和姑娘们打情骂俏,挨挨擦擦,但有母亲的前车之鉴,他一直守着底线,从不越雷池半步,即便有姑娘主动献身他也从不越线。几道曲子听下来,竟是难得的妙音。他有些迷住了,一问之下都说是一个叫销魂公子的所作,且这家伙还是个神医,诺大的名头如雷贯耳,他当即决定去会会这个销魂公子,不想今天却睡到了他的床上…… 丁仪思绪如潮,辗转反侧折腾到半夜,迷迷糊糊间他又看到了母亲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无限爱怜地说道: “仪儿,娘好想你,你长大了,记得要做个好人,千万别学你爹!” 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想抚摸他的脸。突然,母亲身后的黑暗里蹿出一只恶鬼,闪电般抓住母亲往后拖去,他看得清楚,那恶鬼的脸分明是丁瀚海!母亲却殊无反抗也无痛苦,依旧 笑吟吟地向着他。忽然,这张脸又化成了那个泼辣的霜儿,眉目含情,似笑非笑,带着丝恶作剧的神情望着他,说道: “你这无赖,登徒子!油嘴滑舌,小虎,教训他!” 她身旁的小虎诡秘一笑,就真的化成了一只猛虎,张开血盆大口蹿过来一口吞下了他的脑袋。 丁仪大叫一声坐起,定睛一看,自己坐在床上,窗外已艳阳高照。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穿上衣服来到屋外,昂首挺胸对着朝阳吐气开声一声暴吼:“哈!”然后转身一步三摇寻到厨房,舀起一瓢水漱了两口,“扑”的一声放肆吐掉,又单手接了点水朝脸上胡乱撸了几下,算是洗了脸。见案桌上放了一叠蒸笼,他边哼着小曲边一个个掀开,一人没有,两个没有,三个没有……直到最下面的一层才见两个鼓胀的温热馒头,他老实不客气地拿起来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往制药间走去。进了制药间,他左招右呼,这李兄那王弟,一会儿“邓兄弟,这药再切碎点会不会更好?”一会儿“刘大哥,这药还得再炒一炒去去水份才不会发霉。”左看看右瞧瞧,一会儿又说这药快没了,得加紧进点,一会儿又嚷这是啥药?怎堆这么多?不好卖吗?俨然一副领导视察的架式,又像是个大管家,指指点点絮絮叨叨。 二十八 丁仪正在挥斥方遒,霜儿端着个空药篓进来补药,被挡了人结实。霜儿向左,丁仪屁股歪到左,霜儿向右,他又晃到右。霜儿一把把他扒拉到一边,噘着嘴斥道: “就你能!有你什么事!?别碍着大家!我可告诉你,这儿可不养闲人,别想混吃混喝!拿着,去配药!” 一把将空篓子塞到丁仪怀里。 丁仪被拨了个踉跄,正要发火,一看是霜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早上的梦,脸上便讪讪的有些不自然。只是他头回做这事,药草又识得不多,对着药单左摸一刻,右找半天,一会儿问张三,一会儿找李四,事没办成反拉下了其他人。气得霜儿又一把抢回药单。 “这是天麻。” “这是三七。” “这是车前草。” …… 刷刷刷三下五除二配齐了,回头鄙夷地乜了丁仪一眼。 “记下没?” “嗯嗯……” “把药端到前堂去……” “好!” 丁仪屁颠屁颠地跟着霜儿来到医药馆…… 晚上吃饭时,丁仪问李飞苏:“苏兄,我看你这儿有好些药过多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飞苏正为这事费神:“我和城里的几家同行签有买卖协仪,只是他们也要不了那么多。整个栖梧城已经饱和了。” “栖梧城消化不了,那其它城呢?” “这一点我也想过,只是我开医药馆并不为钱,也就没有花太多精力去开拓其它市场。况且也没有合适的人。” “现在有了。” “嗯?” “这么大个天才站在你面前没看到?”丁仪豪气地道。胸脯拍得“乓乓”响。 “丁兄愿意,那当然好。” “有什么不愿意的?我本来就说过要做工来换取苏兄的收留的。” 第二天,丁仪就带着药样去了最近的城市。 一周后,丁仪带回了三家医馆,两家药商的订单,并且合作者还承诺可以互换有无。李飞苏倒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丁兄,多谢你了,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哎,小事一桩,苏兄见外了。本天才出马,那还不手到擒来!” 连霜儿也十分高兴,丁仪凑到她面前:“怎么样?霜儿,这下你不会再说我混吃混喝吃白食了吧?” 霜儿看不得他这副嘴脸,拉下脸来没好气道:“哼,算你有良心。” “那有什么奖励?” “某人总念叨聚仙楼的酱肘子香,本来想买一份来的,可是我看他尾巴都翘到天上去,晚上的酱肘子——没了!” “唉唉,霜儿,好霜儿,哪有什么尾巴?谁敢翘尾巴?看我不砍了它!?你看……” 晚上的餐桌上还是多了一道香气四溢的酱肘子,丁仪的哈喇子流了半尺长…… 与此同时,武林各派相继作出了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重大决定:向内门弟子开放所有功法和资源,能者得之,并全力向天下收集所有与修炼有关的东西,灵植灵物,神兵利器,丹药符箓……一些小门小派开始互相厮杀掠夺,动辄灭门。惨剧逐渐波及普通百姓,奸淫虏掠时有发生。神州大地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不安,宛如末日狂欢。 天华国与乌兹国的边境,近十年来摩擦不断深陷泥淖。胶着的战局开始升级,双方攻势越来越猛。新人一拨拨地投入,又一拨拨地消弥。九州大地到处都有夜逃的壮丁和交不出军粮被逼上吊的百姓。天华国中部的天剑院,一百名资质上佳的弟子被送入了蚀风洞以罡风伐体,砥砺剑心;东南的无量山,无量洞悄悄开启;西蜀悬空寺,一名淄衣百结,面容清瘦坚毅的皓髯老僧走出了禅房,向中原进发;南方,南宫世家,一人古灵精怪的娇小少女女扮男装偷偷溜出了门;北方,国师出地玉清山,宗内两名最耀眼的天才奉命朝觐,走向帝国的心脏;一座水晶般的宫殿,一个九天仙女翩翩而下;从前人迹罕至的险地,一队队人马投来好奇探寻的目光…… 栖梧城虽然也暗流涌动,但相对平静。李飞苏的日子就这么紧凑而充实地过着。奇珍楼的花悟娘下紧锣密鼓地为拍卖会作最后的准备。 这天,李飞苏收到了一张精美的请柬,花悟娘邀请他参加奇珍楼本年度的拍卖会。李飞苏暗叹花悟娘会做人。上次说好了要参加拍卖会可以直接去找她,她还是发来了请柬,并没有拿大,充分照顾了他的情绪。 三天后,拍卖会如期举行。李飞苏欣然前往,同行的除了欧阳倩,还有丁仪。他是最喜欢热闹的,有这种机会不抓住,他就不是丁仪了。一进门,早有接待通知了花悟娘,花悟娘笑吟吟地亲自迎了出来,今天又是另一番情态:一身华贵的紫袍,后摆拖了足足有一丈长,脸上的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云髻高挽,眉心三片鲜红如血的小花瓣,于成熟中又添了三分清雅,把**的风情和少女的清纯妖异地结合在了一起,更显出别样的美来,让人一见便被深深吸引。这女人又要成为今天的焦点了,丁仪忍不住频频朝她望去。 “公子和欧阳小姐大驾光临,妾身倍感荣幸!”说着深深一福。 李飞苏虚扶道:“花……夫人勿需多礼。”本以为花悟娘会因没有叫她姐姐而纠缠,岂料她并未有所反应。 花悟娘随即转头朝丁仪说道:“这位小哥面生得紧,不知如何称呼?” 不等李飞苏介绍,丁仪大喇喇一拱手:“在下丁仪,久闻姐姐美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足慰平生。”说着,眼皮朝花悟娘挑了两下。 花悟娘捂嘴轻笑道:“哦?你知道我?” “那当然!平生不识花悟娘,读尽诗书亦枉然。早就听闻奇珍楼掌事不仅手眼通天,把奇珍楼经营得蒸蒸日上,而且生得花容月貌,仙女一般,若说姐姐不是花悟娘,叫天下女子怎么活!?” 花悟娘“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丁仪这话倒不是纯粹的恭维话。花悟娘自崭露头角以来,不知多少人赞美过她漂亮能干,却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编着顺口溜来夸她的话,即便知道对方胡说八道,她也心花怒放,口如呷蜜。 “哎呦,你这小嘴甜的!姐姐真是相见恨晚了!” “有姐姐这话,我就放心了,以后定要多多亲近!”丁仪邪笑道。 李飞苏听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阵阵。“奸夫**勾搭就是快!” 欧阳倩面上发红,狠狠剜了两人一眼。 丁仪干笑。 花悟娘赶紧陪礼道:“妾身失态了!该死!欧阳小姐万勿见怪。为表歉意,妾身会给你们安排最好的包间!”于是亲自引着三人来到楼上位置最好和房间,然后告了声罪,退了出来。 一时拍卖场人声鼎沸,呼朋引伴,三五成群。不一会儿,诺大的拍卖场座无虚席,临时加凳还是不能满足,无法,只得把后面客人拒绝了。 锣响三声,这是拍卖即将开始的信号,众人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左边门开,花悟娘双手交叠于腹部,昂首挺胸,迈着端庄的步子如女王般缓缓走进会场,身后两个婢女提着她的长袍后摆。这份作派,引得场内怪叫不断,哨声阵阵。刚刚安静了一点的拍卖场又躁动起来。花悟娘站定在拍卖台前,未语先笑,目光绕场一周,待全场重新安静下来后,朱唇微启,软糯糯媚入骨髓的声音响起:“诸位,欢迎大家参加此次的拍卖会。众所周知,栖梧城的拍卖会已举办多届,我奇珍楼也主持过多届,每一届都获得圆满成功,交易量一届比一届攀升。尤其今年这一届,规模和珍宝数量远超以往,相信定不会让大家失望!闲话少叙,妾身今日有幸请到栖梧城欧阳城主为本次大会开锤,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两个身材姣好的女接待引着气度雍容的欧阳朗来到台前。欧阳朗略略扫了一下会场,言简意赅地说道:“欢迎大家来到栖梧城!栖梧城是远近闻名的大城,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底蕴,相信大家在这里会过得开心。祝大家都能有所收获,拍到自己心仪的珍宝。预祝此次拍卖会圆满成功!我宣布,栖梧城第五百二十一届拍卖会现在开始!” 说完,拿起桌上的拍卖锤“呯”的一声敲在木垫上。 掌声再次响起。欧阳朗和花悟娘点点头打过招呼走下台去,被引到贵宾室稍坐即返回的城主府。这样的场合他是不会久待的。 花悟娘确实有本事,一场拍卖会居然能把城主请来,面子够大的。 李飞苏不由起了小心思,猜测他们究竟有何关系。这样一来,他不禁朝身边的欧阳倩看去。 欧阳倩收到了他的目光,朝他笑笑,却如何知道他心里所想? 李飞苏暗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过八卦。 台上的花悟娘在请上了拍卖师之后,终于完成了她策划已久的亮相,心满意足,施施然离场。 二十九 随着第一件拍品被请出来,大家纷纷开始竞价。一个时辰后,李飞苏发现一个问题,一些观赏性的珍宝如古玩字画,摆件玉器哪怕品相再好,估价再高,竞争也不热烈,少有高价者;而凡是与修炼有关的东西,如功法秘笈,天材地宝,灵植灵物,神兵利器却火爆非常,常常争得面红耳赤,怒气勃勃,非十几甚至几十轮而不可得,拍品高出估价几倍稀松平常,有的甚至番出十几倍几十倍,让人大叹金主有钱任性。 期间,李飞苏对好几样东西心动过,奈何还没等他出价,就迅速超出了他的心理价位,他又不是什么大款,自知争不过人家,只能望洋兴叹。欧阳倩看出他的心思,想要堆替他出价买下来送给他,李飞苏坚决不允。转眼间价格就来到了欧阳倩也无法承受的地步,两人面面相觑,相对苦笑。 丁仪老神在在坐在一旁,对什么东西都感兴趣,却又对什么东西都不够狂热,只嘴上不停地念叨着:这东西好看,那玩意不咋地,这家伙什我见过,怎会这么值钱?……他只是纯粹的欣赏,加上喜欢这份热闹。对于身外之物,他一个流浪汉要来何用?早看开了。 李飞苏瞧这情形,心里思量开来,他想看看凝罡丹的价值。自己手中还三颗闲置无用,至少短期内派不上用场。片刻后他有了决定,找到花悟娘,掏出一个瓷瓶放在他面前。花悟娘看都不看一眼,只似笑非笑、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飞苏猛瞧,直瞧得李飞苏心里发毛她才开口说道:“你这小坏蛋,就知道欺负人家!” 李飞苏叫屈道:“这是说哪里话?我哪敢欺负你!?” “那上次说好的叫姐姐,如何今天又叫我……夫人了?” 李飞苏心里叫苦,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过这茬,现在来了。 “这……这不是倩儿在吗?” “有了情人,就不要姐姐了!?” “哪有?什么情人不情人的?” “不是情人你怕她吃哪门子醋?” “我……我……”李飞苏期期艾艾,不知如何解释。每次面对这个女人他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是他命中的克星一般。无奈干脆叫道:“花姐姐,你饶了我吧!” 花悟娘马上笑逐颜开:“现在知道叫姐姐了?早干嘛去了?”说着白了李飞苏一眼。其实当着欧阳倩的面花悟娘没有计较李飞苏对她的称呼,正是考虑到了他俩的感受,花悟娘和欧阳倩毕竟还没有熟到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份上。况且人家毕竟是城主千金,花悟娘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现在两人单独相处,她当然尽可以撒娇,玩笑。。 “说吧,找姐姐什么事?” 李飞苏指了指瓷瓶:“你先看看。” 花悟娘疑惑地拿起瓷瓶,揭开瓶盖倒出一粒淡蓝色的丹药,凑近闻了闻。 “这是……凝罡丹?!花悟娘有些不确定又有些吃惊道。 ”好眼力!” “真是凝罡丹!?而且我没看错的话,这颗凝罡丹刚刚炼成没多久,这怎么可能!?”说着,一双妙目灼灼地盯着李飞苏。 李飞苏干咳一声,避重就轻道:“我想拍卖这颗丹药,不知花姐姐能否帮忙临时安排一下?” 花悟娘故作沉吟为难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姐姐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 “你当然能做到——告诉我这丹药出自何人之手?” 李飞苏心中一凛,还是避不开吗? “这…… 花姐姐,据我所知,做你们这行,打听客人隐私可是大忌,姐姐不是连这点都忘了吧?” “我没忘!你不是客人呀,你是我和奇珍楼今后的依靠!还是我弟弟呀!” 李飞苏略有不快,他感觉今天花悟娘有点胡搅蛮缠,有失分寸。 是的,花悟娘比李飞苏更知道自己分寸大失,早已过线。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要确定一件事,一件关乎她和奇珍楼命运的大事。 “况且情报也是奇珍楼的一项业务,而且姐姐早就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信不过姐姐的?” 李飞苏被逼到了墙角,只得瞎编道:“我请人炼的,他让我保密。” 花悟娘递过来一个信你才有鬼的眼神:“你当姐姐白痴啊,这丹药这么好炼?好吧,你不说,就让姐姐来猜一猜,安老头子几十年没炼过丹了,如今又是风烛残年,基本可以排除。除了他,我想不到栖梧城还有谁能炼制凝罡丹,城里甚至都找不出第二个丹师,若有,奇珍楼不可能不知道,否则,姐姐岂不是白混了。而这颗凝罡丹又成丹不久,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颗丹药是新诞生的丹师炼制的。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并非绝无可能。你上次来奇珍楼的时候带走了两份药材,那正是凝罡丹所压需材料,其中只差一味阴灵果,而你也向姐姐提出过购买意向,你又住在丹师协会,这不得让人浮想联翩。这还不算,你还在那开了医药馆。是什么样的情分才能让安老爷子如此迁就你?安老爷子都这把年纪一,什么事见过?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只有一件事他始终耿耿于怀,那就是他若生命的丹道传承。能让他一反常态百般迁就你,只有一种可能,你是他新收的弟子,而且无比看重,你是丹师!前段时间梵净山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是在炼制凝罡丹?别否认,有人看到你从山上下来。” 李飞苏目瞪口呆,脊背发凉。如此抽丝剥茧鞭辟入里的分析让他无所遁形,他感觉自己像是透明般毫无秘密可言,更让他辩无可辩。 李飞苏哑口无言,沉默半晌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花悟娘见李飞苏承认,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脸上乐开了花。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说明我没有看错人,赌对了,你就是我的贵人呀,我的亲弟弟!我真是爱死了!” 李飞苏无语。至此,花悟娘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之前,虽然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大胆决定,但一颗心始终是悬着的。现地,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方一片光明。能炼出品阶不低的凝罡丹,修为必然也不低,至少是先天之境。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先天高手和炼丹大师,只要不死,未来的成就简直不可限量。 花悟娘的心呯呯地狂跳着,脸上竟破天荒地涌现了潮红。 李飞苏怪异地看着花悟娘,口中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这颗丹药……” “包在姐姐身上!以后只要是公子炼制的丹药,只要你愿意,奇珍楼照站单全收!并且价格高出市场二成!只是我很好奇,你从哪弄到的阴灵果?” “偶然在城外的无生崖下得到的。” “哦?无生崖下有阴灵果?据传无生崖下凶险无比,公子竟下到了崖底,真是好胆识,好本事!公子应该不只这一种丹药吧?” 李飞苏心中一动,又掏出了两个瓶子。 “这是去腐生肌丹;这是养颜丹。” “养颜丹?!” 花悟娘眼睛陡然大亮,一把抓过瓷瓶,迫不及待倒了一颗在手上,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一仰头——吞了下去! 李飞苏吃了一惊,这也太心急了吧。 花悟娘却不管他,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起来。一刻钟后,刚刚褪下去的潮红又爬上了她的脸庞,而且比不久前更加红润水嫩。花悟娘睁开眼来,笑吟吟地看着李飞苏,娇嗔道:“我的好弟弟呀,你瞒得姐姐好苦啊!有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不早告诉姐姐?你还有多少?我全要!” 李飞苏显然低估了养颜丹对女人的吸引力,甚至要超过毒品对瘾君子的诱惑。吸毒者对毒品是又爱又恨,可是女人对养颜丹只有爱——热爱。 李飞苏也不一瓶一瓶掏了,心念一动,桌上又出现两个瓷瓶,全是养颜丹。 花悟娘嘴都合拢了,“这两瓶我要了。待会我把其它几瓶丹药送去拍卖,无论养颜丹拍出多高的价格,我都以这个价格买下我手里的两瓶,如何?” “随你吧。” “那好,以后公子若要出售丹药,尽管找我。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千万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能再对任何人说你是炼丹师!” 李飞苏憋屈这么久,心里终于好受了点。 回到包间,只一刻钟,花悟娘身边的福叔领着一个端着盘子的婢女来到了拍卖台,对拍卖师耳语几句,放下盘子退了出去。拍卖师马上提高声音向全场说道: “诸位,大家有福了,刚刚有位神秘客人送来三件珍宝,委托我奇珍楼拍卖。其中有一样经过我奇珍楼花掌事亲自验证,乃是世间难得的妙品,相信定有会让大家失望。现在,就让我为大家揭开这神秘的面纱吧。第一件是一瓶去腐生肌丹,共三十颗,虽然此丹品阶不高,但却是行走江湖的必备良药,现在也越来越稀少了。且此丹有一宗好处,不仅能去腐生肌,且不留半点疤痕。如此良药,岂能错过!现在开拍,起拍价,五百两白银!” “六百两!” “七百两!” “八百两!” 竞价相当激烈,最后以二千两成交。这比往年高出两倍有余。 三十 拍卖师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拍的,就是花掌事亲自验证过的养——颜——丹!同样是三十颗一瓶,起拍价一千两白银,每晚加价不得二百两!” 养颜丹和去腐生肌丹是同等级别的丹药,起拍价竟然高出一倍,显然拍卖师深知个中缘。 果然,拍卖师话间刚落,全场的女人就炸了。一个女人迫不及待地喊道: “二千两!我出二千两!”一开口就加了一千两。 “哼,二千两了不起吗?去年在四方城的拍卖会上错失了一瓶养颜丹,这次我一定药得到!三千两!”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拼命地朝身边的男伴撒娇:“相公,我要!你快帮我买下来!”男人似乎特别宠爱这个女人,果然应道:“嗯嗯,四千两!” “一万两!”楼上的一个包间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拍卖场顿时一静,众人纷纷朝楼上望去,很多女人更是怒气勃发。 李飞苏吃惊地看着喊出这一惊心动魄高价的欧阳倩:“倩儿,你需要养颜丹?” “我想买给母亲,母亲最近常常念叨自己老了。” 李飞苏默然。 “一万一千两!”又一个包间出价道。 “一万二千两!” 到此时,场内已基本退出了竞争,出价的全是包间里的贵人。 欧阳倩咬咬牙正待再出价,李飞苏悄悄拍了拍她的手。欧阳倩疑惑地望过来。李飞苏附耳过去道:“在这买太不划算了,我有办法弄到养颜丹。” 欧阳倩欣喜地望着他,“真的?” “嗯。” 竞价还在如火如荼进行。 “一万三!” “一万五!” “两万!” 最后成交价竟然达到了五万,这让所有男人都忍不住感慨,“这群女人都疯了!” 丁仪怪声怪气道:“女人呐,真是奇怪的生物!” 欧阳倩不乐意了:“这才奇怪!” “下面拍卖神秘客人的最后一件珍宝,也是其中价值最高的。究竟是什么呢?那就 是——”拍卖师故意一顿,待吊起了全场的胃口,他才一字一顿道:“凝——罡——丹!相信大家都知道,凝罡丹对于武者的作用,它是修武之人由先天初期突破先天中期,罡气转化为罡元的唯一丹药,价值可以说是无法估量。起拍价——无底价竞拍,大家自由出价!” 拍卖师一宣布完,现场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无数眼神在无声无息地交流,有的窃窃私语,许多人收起了脸上的嬉笑,正襟危坐,准备大干一场。 片刻后,一个憨直的青年犹犹豫豫出价道:“我出……六万?” 场内“轰”的一声,一齐发出倒彩声,接着“呵呵呵”、“嘻嘻嘻”的嘲笑声此起彼伏,少年立时涨红了脸。 “哪来的乡巴佬?出这么个价,不嫌埋汰!二十万两!” 有了第一个出价的,竞争马上变得激烈异常。 “二十五万两!” “三十万两!” “四十万!” “五十万!” 价格一路上扬,直逼百万大关。 当终于有人喊出一百万两时,场内隐隐传出许多无奈的叹气声。感慨者有之,失望者有之,不甘者有之。然而,势比人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自己财力没有人家雄厚呢?竞价缓了下来,此时只余寥寥几家尚在坚持。 “一百一十万两!”一个包间中传出一个平静的声音。 “一百二十万两!”又有人出价道。 价格突破一百五十万两时,整个拍卖场只剩两家。 “一百五十五万两!” “一百六十万两!” “一百六十五万两!” 此时的两家每次出众都极其的缓慢,众人似乎都能感觉到双方出价的艰难。 如此天价,对任何家族来说都不是小数。当价格来到一百八十万两时,其中一家终于偃旗息鼓放弃了。 “一百八十万两一次,一百八十万两第二次……”当拍卖师就要落锤时,“二百万两!”一个声音沉着道。 众人大为惊讶,纷纷举目望去,出价之人竟然不是来自包间,而是内场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斗笠遮面的人。此时此刻低垂着头,更显得神秘无比。 拍卖师一时没跟上他的声音,犹豫地问道:“那位戴斗笠的朋友,是你出的价吗?” “是。”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感**彩。 “好,这位朋友已出价二百万两,还有人出更高的价吗?……二百万两一次,二百万两次,二百万两三次,成交!戴斗笠的朋友,恭喜,凝罡丹是你的了!” “我现在就要,请安排一下。” “可以,请你稍候,待会有专人带你去后场。” 果然,一会儿便一个美女带着斗笠客出了拍卖场,便再也没回来。 大家见怪不怪。拍卖继续,众人马上又被新的奇珍异宝吸引,再无人关心此事。 李飞苏内心还是很激动的,他没有想到一颗凝罡丹竟然拍出二百万的天价,着实有点成就感。想到自己还有两颗,又暗嘲自己竟然一夜暴富了。 正沾沾自喜,欧阳倩仿佛心有灵犀看了过来:“苏大哥,你似乎很高兴?” 李飞苏也不否认:“有点。” “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谈不上,不过的确是开心之事。” “苏大哥的开心事倩儿也想知道呀,可不可以告诉倩儿?让倩儿也高兴高兴?” “倩儿说哪里话?当然可以,等拍卖会结束后我一五一十说给你听!” 欧阳倩温柔地一笑道:“那倩儿等着苏大哥的好消息!” “倩儿,苏大哥来栖梧城这么久了,一直没送过你任何东西,今儿高兴,待会你要看中什么东西,大哥买来送给你好不好?” 欧阳倩眼神一亮,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常态。 “苏大哥,我没有什么喜欢的,别破费了。” “怎么了?倩儿,我送你礼物你不高兴?” “苏大哥送我什么我都高兴。只是苏大哥用钱的地方多,倩儿不想给你添麻烦!” “傻丫头,送礼物给你,大哥高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若碰到喜欢的东西,千万别跟我客气。” “……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珍宝如流水般拍出,欧阳倩始终云淡风轻。作为城主千金,能够入她法眼的宝物少之又少。直到一条名叫“海洋之心”的项链出现,李飞苏才捕捉到欧阳倩的情绪变化。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那一瞬间的惊喜还是没能逃过李飞苏的眼睛。 项链的名字缘于那颗硕大的蓝宝石,宝石呈心形,湛蓝、澄澈、通透,仿佛内蕴一片汪洋,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其中,一出场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在今天纯玩赏珍宝遇冷的情况下很是少见。价格一路高歌猛进,从一万两的底价顷刻间来到了五万两。李飞苏不动声色。价格来到六万两时,竞价的人少了一半。到七万两时又少了一半。八万两时只有四家还在坚持。李飞苏见时机已到,直接喊出了十万两。欧阳倩和丁仪都猛然看向他。丁仪偏偏头,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欧阳倩道:“苏大哥……” “倩儿,拍卖场叫价无悔,我已经开了口。” 没有人再出价。 拍卖师一槌定音。片刻后,一个侍女将海洋之心送到了李飞苏手里。 李飞苏端详片刻,又细细感知一番。经过白夫人一事后,李飞苏格外小心。确定没什么不妥,方才交给欧阳倩。 欧阳倩欣喜接过,爱不释手,尤其钟爱那颗蓝宝石,翻过来掉过去对着光看了半晌,满意地赞叹道:“真漂亮,仿佛整个大海的蓝色都融进了里面,我好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最珍贵的礼物!谢谢苏大哥,能帮我带上去吗?” 李飞苏自是无有不允。欧阳倩背过身,李飞苏捏项链两端,绕过欧阳倩头顶,落在颈间,小心地扣上了。看着那迷人的白腻肌肤,李飞苏真想亲上一口。热息喷在欧阳倩的后脖颈,欧阳倩醉染红霞,转过身扑在李飞苏怀里:“苏大哥,你真好!” 李飞苏情不自禁抚在欧阳倩腰间,直想紧紧抱住她,理智又在提醒他这样做极不道德。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及时解救了他,“哎哎哎,注意点影响好吗?这还一大活人呐。” 李飞苏轻轻地拍了拍欧阳倩的后背,“倩儿,这没什么,你不用往心里去。” 欧阳倩不情不愿地离开李飞苏的怀抱,不满地瞪了丁仪一眼:“讨厌!就你事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丁仪回了欧阳倩一个怪脸。 拍卖进入尾声,最后一件珍宝拍出后,花悟娘重新登场,感谢卫一番与会客人,展望了一下来年的前景,最后宣布此次拍卖会结束。 三十一 这次拍卖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李飞苏三人走出包间,立即有侍女迎上来说到:“公子,花掌事交待,您一出来便让婢子领您去贵宾室,她稍后就到。” 李飞苏点点头,跟着往前走,片刻后来到了先前他来过的那处房间。婢女奉上茶尚来不及品尝,花悟娘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妾身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一阵香风刮进屋,花悟娘俏立正中,笑道:“怎么样?三位收获都不小吧?” 李飞苏道:“还好吧。” 丁仪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 欧阳倩心中甜蜜,嘴角噙笑。 “听公子意思有些勉强,是拍卖会没有公子想要的东西还是没有拍到?” “都不是,我就这么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拍卖会上的东西够多了,李飞苏挑着喜欢的也拍了几件,都是临时起意中,细细一想,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东西,所以表现也就不那么激动热切。 “那就好,若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客气,公子尽管跟我说,只要奇珍楼有的,妾身绝不吝啬。没有的也可以帮公子留意。不是妾身吹牛,我奇珍楼还是有些人脉的。” “若真需要你的帮助,我不会客气的。” “这才像话嘛,听说公子拍下了海洋之心,想必是送给心上人吧?” 花悟娘话是对对李飞苏说的,眼睛却促狭地望向欧阳倩。 欧阳倩脸上飞红,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佯怒道:“你……瞎说什么!?” “这么说,公子是把海洋之心送给了欧阳小姐喽。二位郎才女貌,的确是一对璧人!既然如此,那妾身就先恭祝二位佳偶天成,琴瑟和鸣!” 李飞苏心里“咚咚”直跳,频频以眼神阻止花悟娘。花悟娘只当没看见。再看欧阳倩,低垂着头,连耳根都红了,口中兀自争辩道:“姐姐就会取笑我!”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花悟娘打蛇随棍上,“难得欧阳小姐纡尊降贵叫我一声姐姐,那妾身就厚颜应承下来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做姐姐的岂有不参与的道理?这样,我作主,购买海洋之心的十两白银姐姐来付,算是姐姐送给妹妹和公子他日成就好事的贺礼,愿二位白首同心,相伴一生!” “这……这……” 欧阳倩吱吱唔唔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方面她觉得礼物太过贵重,此前自己和花悟娘并无深交,收下欠妥;另一方面,花悟娘话得实在好听,正中她下怀,让她心花怒放,而且这份祝福她无论如何不愿推却,是以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也不由现出了小女儿情态。 李飞苏叹道:“你这张嘴呀,叫我说你什么好!?” “怎么?公子不愿意?” 李飞苏苦笑,这话她能问,自己却不能答。花悟娘简直捏住了他的七寸。 “随你,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那就这么定了!”说着走过去拉起欧阳倩的手打趣道:“妹子,这声姐姐不白叫吧?以后记得常来,姐姐还有好多体己话要和你说呢。” “姐姐老没正经,我怕被姐姐欺负死。” “胡说,姐姐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再说,就算姐姐欺负你,也是为了让你日后不被人欺负。姐姐的手段,妹妹可有得学呢。”边说边暧昧地飞了欧阳倩一眼。 欧阳倩被瞧得臻首低垂,极不好意思。 “妹子,丁兄弟,你俩稍坐。公子,你托我的事办妥了,请跟我来拿东西……” 出拍卖场出来,他飞苏怀里多了二百多万两银票。本来花悟娘那两瓶养颜丹李飞苏想送给他,但花悟娘打死不肯,非要付钱,李飞苏也无法,他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不懂得说服人。 回到丹师协会,李飞苏掏出两瓶养颜丹交到欧阳倩手里。 “倩儿,拍卖会上的养颜丹是我的,我是个炼丹师。以后再需要养颜丹,直接找我就行。” 欧阳倩吃惊地望着他,她知道李飞苏在学习炼丹,但并没有往深里想。 “炼丹师?苏大哥真是多才多艺,聪明绝顶!” “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倩儿明白!” 这所以没有当着丁仪的面揭穿此事,是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他对丁仪颇有好感,但并无深交,相处时日尚短,多个心眼并不是坏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流浪汉丁仪在丹师协会安顿下来。有了丁仪的丹师协会多了逗趣欢笑,少了往常因忙碌带来的一丝丝沉闷。虽然大家习惯了默默劳作,但终究略显无趣。只是霜儿与丁仪始终不对付,两人常常莫名其妙就能掐起来,每天都能听到一些有趣的对话。 “无赖,你又在胡吹大气,还不干活!” “什么胡吹大气?我说得都是真的!干活就干活,干嘛叫我无赖!?” “不叫无赖,那叫什么?” “叫丁大哥、丁哥哥都行。” “美得你!你看看你自己,有大哥样吗?” “那直接叫我名字丁仪好了。” “丁……仪?叫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还是无赖顺口……” “姓丁的!让你分个药怎么成这样!?” “怎样?” “自己看!” “……我看了,没错啊,怎么样?” “驴样!这两种药根本就不一样,你全弄混了!” “……” “霜儿,你和小虎真是亲姐弟?” “废话!” “那为何你俩性格相差如此之大,小虎如此憨厚和善,你却……” “我怎么了!?” “咳……你却如此的温柔可爱!” “你真这么想?” “真!比真金还真!” “这还差不多……” 这天黄昏收工,欧阳倩拉住李飞苏说道:“苏大哥,我爹娘请你去府上叙话。” 长者命,不敢辞。来到城主府,几人热热闹闹吃了顿晚餐。饭后,又奉上了热茶。欧阳夫人找了个借口支开了欧阳倩,尔后开门见山说道:“贤侄,今天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和倩儿的事,你有何打算?” 李飞苏手一抖,“终于要面对了吗?”他心里隐隐作痛。 “我……我不知道!” 欧阳朗夫妇有些吃惊,两人对视一眼。 “怎么?贤侄不喜欢倩儿?” “……不是……” “那是为何?倩儿这丫头一腔心事都在你身上,看得出来,你也喜欢倩儿,你俩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你还救过倩儿的命,可谓是天赐良缘,怎么会说不知道!?这可不像你该说的话!” “伯母,世伯,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二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我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 从城主府回来,李飞苏心乱如麻,思绪万千,中夜独立,难以决断。 转眼到了九九重阳,按习俗家里有老人的,儿孙辈都会老人登高,一示祝福,二表孝心。李飞苏早已和安德烈、欧阳夫妇约好,这天要去登梵净山。本打算医药馆今天歇业一天,可赵大夫高风亮节,诚恳表示医药馆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不能没有人值守,他自愿留下。而且他孑然一身,也无多少兴趣爬山。李飞苏自然尊重他的意思。 早饭后,欧阳倩陪同欧阳朗夫妇坐着马车,带着几个侍卫来到丹师协会,与李飞苏、丁仪、还有霜儿、小虎会合,一行人向着梵净山而来。 天气很好,路上行人不少,多数都是朝着同一方向前进。到了山脚,已停了数量可观的马车。梵净山雄奇险峻,并无马车车道。几人下了马车,逶迤而上。一路闲庭信步,说些奇闻轶事,很是兴味盎然。尤其是安德烈,中西合璧,说起西方的见闻故事,众人皆觉耳目一新,听得津津有味。欧阳朗也谈兴颇高,两位老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山路陡峭崎崎岖,安德烈毕竟年事已高,李飞苏挽着他走了一个时辰已是极限。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安德烈善解人意道: “你们先走,我慢慢爬,走到哪算哪儿。横竖路上人多,出不了事,别担心!” 众人哪里肯舍下他,小虎正听得高兴,巴不得安德烈多讲讲,便说道:“安大爷,我来背你!” 安德烈笑笑说道:“算了吧,山路不好走,别把我这把老骨头摔散架了,也别累着你了。” 小虎感到被轻视了,不乐意道:“啥?摔着你?安老爷,你别看不起人!我有的是力气!” “老夫知道,你有把子力气。可是我虽然老了,份量却不轻,体格摆在这儿。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得就是老夫。你可想好了!” 众人被安德烈的诙谐逗得“呵呵”笑了起来,但他说的却是实话。他虽然是风烛残年,身躯佝偻,但实在太高大了,绝对不下二百斤。小虎却不管这些,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使过全力,连八分力气都没出过。爹娘在时总拘着,现在有机会撒开了用,他还有点小兴奋呢。 “来吧,安老爷,您就等着享受吧,包管您舒舒服服的!俺小虎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甭管你是骆驼是马,俺都照单全收!” 这下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连欧阳朗夫妇都忍俊不禁。憨人痴话,喜剧效果往往倍增。小虎不经意的一句话,正正戳中大家的笑点 三十二 这下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连欧阳朗夫妇都忍俊不禁。憨人痴话,喜剧效果往往倍增。小虎不经意的一句话,正正戳中大家的笑点 李飞苏见识过小虎有本事,估计问题不大。便劝道:“师父,今天本来就是我们陪着你们几个老人散心来了,小虎愿意背您,也是他的一片孝心,您不也说他有把子力气吗?试试看,再说还有我呢。” “罢了罢了,老夫就成全了你这份孝心,也看看你到底是真虎还是假虎!” 李飞苏和霜儿扶着安德烈趴上了小虎的背,霜儿接过安德烈的手杖还不忘提醒:“小虎,看着点路,小心背稳了!” “知道了。” 小虎微一弓身,背起安德烈就走,毫无吃力之感。这大半年来,小虎营养充足,个头猛窜,已齐李飞苏双眉,体格也大了一圈。饶是如此,安德烈的双脚也差点拖到地上,足见安德烈身量之高。 欧阳朗夫妇头一回见着小虎,很是吃惊,感慨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李飞苏走过去问道:“世伯,伯母,你们感觉如何?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还好。” 几人继续向前走去。这一行人是非常惹人注意的,单从外貌上来看可以说个个生具异相,且不说安德烈的胡人特征和庞大体型,就是欧阳朗的如雪银丝,举手投足间的泱泱大度以及欧阳夫人的雍容华贵,都叫人眼前一亮,年少的更是男的俊郎女的靓丽,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且欧阳朗堂堂城主,安德烈又不知在栖梧城生活了多少年,李习苏更在风头正盛的当口,一行人除了丁仪、霜儿、小虎略略面生外,倒有半数是名人。早有认识的人前来打招呼,几人友好回应。小虎更是被夸得像朵花儿似的,个个交口称赞,不仅赞他的孝心,更赞他的拔山伟力。小虎一概报之以眯眼憨笑,感觉很是受用。 转过一个弯道,三三二二的行人点缀在山间,其中夹杂着一老一少两人光头身影。老的五短身材,单薄瘦小,面容清矍,手持禅杖,一双眼睛深邃沧桑,看不出具体年纪;年轻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老和尚整整高一个头,背着个经箧跟在后头。两人俱是一身缁衣,风尘朴朴。 梵净山是佛教名山,山顶的天心寺香火极旺,一两个僧人出现在山道上再正常不过。李飞苏一行人越过两人时,甚至都没认真打量。可是,当老和尚看到脸不红心不跳地背着安德烈的小虎时,眼中神光大炽。 到了半山腰处,一片宽大的青石坪出现在大家眼前,石坪的一侧是万丈悬崖。此处视野开阔,风景极佳,众人都选在这里休憩。 李飞苏几人找了个地坐下,边歇息边欣赏眼前的景色。片刻后,他来到崖边极目无远眺,顿觉心旷神怡,霍然开朗。视线朝下望去,宛若身处九天,一间巴掌大的茅屋印入眼帘。崖下竟然就是霜儿小虎以前的家。目光稍稍偏移,依稀可见茶杯大小的一池碧波——他和小虎曾经洗澡的地方。这个发现让李飞苏莫名其妙兴奋起来,他忍不住叫道:“小虎,霜儿,快来看!” 姐弟俩应声跑过去,少时,小虎雀跃道:“那是我们的家!哈哈!” 霜儿也道:“真的是也!” 三人相顾笑了起来。 “阿弥陀佛,安施主,多年不见,不知还识得贫僧否?” 安德烈闻言一怔,觑着来人瞅了半天,方才恍然大悟,犹带着一丝不确定道:“你是……海通法师!?” “善哉善哉,安施主好记性!” “真的是你?你怎地瘦成这副模样?整个人都缩了一圈。要不是你眉心那颗肉痣,老夫险些认不出!” “一具皮囊罢了,瘦与不瘦有何区别?安施主不也变化甚巨吗?” “哈哈哈哈,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着老朋友,老天待我不薄啊!此生无憾了。来来来,坐坐坐。当年一别,怕是有五十来年吧?” “五十如何?一年又如何?佛云刹那永恒,你我意气相投,赤诚相交,一瞬足当永恒。” “说得好!大师此次出山,不知所为何事?” “昆仑阁剑示警之言,想必安施主也已知道了。贫僧不过想略尽人事,为我寺寻一条出路,为佛门尽一份心力,以期火种不断。” “大师慈悲为怀,用心良苦。” “贫僧本无用心,何来良苦?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不过随缘罢了。安施主,不知你的机缘到了没有?” 安德烈看了看李飞苏,微笑点点头。 “善哉善哉,恭喜安施主了。贫僧有一事相询,不知适才背安施主上山的少年是何许人?” “他是暂住在丹师协会的小朋友,父母双亡,小徒收留了他。” 此时,李飞苏三人见有一出家人与安德烈相谈甚欢,貌似老友,都过来见礼。听说眼前之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悬空寺方丈海通法师,李飞苏吃了一惊。 海通法师看着小虎问道:“小施主多大了?” “十四岁。” “你为何要背安施主?” “他走不动了,俺就背他了。” “若是让你背我,你愿意吗?” 小虎挠挠头:“你好好的,干嘛要俺背?若是你走不动了,俺背一背你也无妨。” “善哉善哉,小施主想不想学本事?” “那当然。” “贫僧有一门功法,极适合小施主,不知你可愿意随贫僧修行?” “俺不想当和尚!” “施主多虑了,无需剃度,只做俗家弟子。” 小虎看了看霜儿和李飞苏,又卫脸犹豫地看着海通法师。 安德烈笑骂道:“臭小子,走狗屎运了,还磨蹭什么?” 李飞苏知道机会难得,便道:“小虎,海通大师是天下闻名的高手,他愿意教你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求还求不来了呢,你有什么担心的?” “俺不想和姐姐还有苏大哥分开!” 不想分开的又岂止小虎一个,霜儿更舍不得,但她知道,小虎成天在医药馆厮混,不会有什么大出息,虽然谈不上不好,但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她不想让小虎错失而自毁前程,便拿出长姐的气势训道: “又不是一辈子不见,只是分开一段时间,有什么打紧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小虎,咱家只剩你一个男丁,你难道不想为爹娘争光?光宗耀祖?你不是成天想着做一个英雄吗?没有本事,怎么做英雄?再说,姐还等着你来保持呢,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苦命人,你不也很想帮助他们吗?如今大师肯收你为徒,这是天大的好事,还不赶紧谢谢大师!” 小虎却不着急谢,只看着海通法师道:“你当真是很厉害的大高手?俺看着怎么不像?” “那是江湖同道的抬爱,贫僧从不认为自己是高手。不过是对本门功法较为熟悉,有一点心得罢了。” 小虎一听更糊涂了,”那就不是高手喽?” “高手不高手不去说他。这样,小施主力气大,贫僧就与小施主比比力气,若是小施主赢了,则贫僧自然没有资格做小施主的师傅;若是贫僧赢了,你再考虑拜不拜师,如何?” “这样好,怎么比?” “贫僧就站在此处,任小施主施为,若贫僧移动一步便算小施主赢。如何?” “好!” 双方计议已定,海通法师当即伸出右手,小虎握住了,不忘提醒道:“大和尚,我要用力了!” “无妨,你尽管使力就是。” 小虎猛力一拽,只觉海通法师的手不如何有力,却是像弹簧一样随着他前进一段,等他力尽了又缩了回去,再一拽还是如此。 小虎改变策略,倾斜着身体持续发力,欲将海通法师拉离原地中。两人手臂绷得笔直,力气越用越大。海通法师脚下“咔咔”作响。 小虎见仍无作用,一发狠,大吼一声:“啊!”使尽浑身之力,颈上青筋暴突,脸憋得通红。海通法师僧袍鼓起,身体微倾,脚下声音更响。 观战的李飞苏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隐秘的力量传到了脚下,这股力量的源头就是海通法师,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和大地连在了一起,任小虎有九牛二虎之力也难动他分毫。虽然有些取巧,但并未违规。且这终究是海通自身实力的一部分,别人就算知道也做不到这一点 小虎拉了片刻,终究没能拉动海通法师,一甩手泻气道:“拉不动,不拉了,你赢了!” 海通法师道:“小施主可愿拜贫僧为师?” “你是第一个力气比我还大的人,我愿意!" 三十三 海通法师见小虎始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知他心头未开,便道:“并不是贫僧的力气比你大,而是贫僧懂得一些力量运用之法。” “力量运用之法?那是什么?” “小施主请看——”海通法师移开双脚,只见他刚刚站立之处,两个脚印深深嵌入石面之下,三尺之内遍布蛛网般的裂纹。一阵风过,吹起脚印内一层细若尘埃的石粉,原来海通法师踏脚之处已尽化为齑粉。 “大和尚好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你厉害,我只是把你的力量导入地下才会这样。这就是力量运用之法。” “我可以学吗?” “这只是最不厉害的一种,你若拜我为师,比这厉害多的我也会教给你。” “那好!” 小虎立马跪下,高高兴兴磕了三个响头。 “既然行好拜师礼,以后你我就是师徒了。入了我门,就不要怕吃苦。为师会在天心寺呆三天,三天后的早上辰时,你我在南城门口再见。” “是,师父。” 海通法师转头向安德烈说道:“安施主,听闻栖梧城里出了一位弄箫大师,一支销魂曲销魂蚀骨。不知安施主可知此人?” “安德烈哈哈一笑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老夫徒弟。” 李飞苏拱手道:“大师谬赞,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李施主客气了,久闻销魂公子之名,贫僧正欲一见,不想竟是老友之徒,今又成了贫僧徒儿的兄长,佛家最讲求缘法,既然在此相遇,不知贫僧是否有幸聆听李公子的销魂妙音?” 李飞苏有日子没吹箫了,今日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眼前美景无边,身旁佳人相伴,正是逸兴勃勃之时,便欣然应道:“大师开口,敢不从命!”持箫在手,悠悠吹了起来。难以言喻的美妙音乐飘散开来,交谈的人噤声,行走的人驻足,人们都陷入了各自的梦里。不知何时,青石坪上出现了一只只松鼠,草丛里钻出了几只野兔,一群鸟儿落在了树梢,更有一只胆大的雀儿停在了李飞苏的肩膀上,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片刻后闭目享受起来。山间的风也停止了吹拂,仿佛怕扰乱了这份美好,又似众人一般在静静聆听。一曲终了,坪上寂静无声,无数双眼睛望着李飞苏,眼神却全无焦点,个个神游天外。 李飞苏耸耸肩,惊走雀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海通法师高宣一声佛号,山中的精灵纷纷遁入丛林,消失无踪。一只麂子尚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望。 “果然名不虚传,李施主此曲隐含大道,穷究天人,绝非凡俗之音。贫僧闻之如聆佛唱,飞禽走兽亦受感化,贫僧观之,世间恐无任何音律能与之相提并论。若贫僧没有看错,李施主手中之箫上可是刻着‘离魂’二字?” “大师眼力卓绝,在下佩服,正是‘离魂’。” “‘销魂出,万鬼出;离魂现,天下乱’,字里行间,皆是不祥之兆,李施主身怀传说中的奇宝异术,不知是福是祸,是运是劫。佛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是是非非,终是梦幻空花。唯愿李施主常怀菩萨心,做善人行善事,则他日业报,必提善果。” “谢大师教诲,李某一定谨记在心。” 此时已醒过神来,大为感叹,议论纷纷,皆言今日有幸,既听到了毕生难忘的音乐,又见证了曲招兽禽的人间奇迹,个个与有荣焉。少女们脸薄,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单独上前搭讪,便三五成群靠近偶像。 “公子吹得真好听,我很喜欢,小女子名叫……” “公子的箫乐旷古绝今,小女子于音律上略有研究,希望公子能指点一二,小女子名叫……” 李飞苏一一应承。欧阳朗夫妇见状,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欧阳倩有些吃味,走过来攀住李飞苏的胳膊道:“苏大哥,你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李飞苏始得脱身。 休息够了,一众人又向上走去,小虎依然背着安德烈。如此走走停停,随兴而动,终于来到了山顶,自然免不了欣赏一阵。海通法师为几人引见了天心寺的住持圆照大师,他是海通法师的师弟。师兄弟两人天差地别,圆照大师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笑咪咪的像个弥勒佛。众人捐了些香油钱,拜了佛祖菩萨,吃了一杯禅茶,稍坐了坐便告辞出来原返回,等下得山来已是傍晚时分。 这一天大家玩得尽兴,晚上睡得特别香,一觉到天明。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安德烈照旧晚起,只是今天晚的有点多,快到中午还不见他身影。小虎去叫他,发现他脸含微笑,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已溘然长逝。 李飞苏心情沉重,但并不过于悲伤。安德烈如此年纪毫无疑问是寿终正寝,属不折不扣的喜丧,实是有福之人。李飞苏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全了师徒之礼。 丧事办得简单而庄重。李飞苏只请了欧阳朗,花悟娘等几位重要人物。欧阳朗感到非常惋惜,慨叹没有早点认识安德烈,两人只做了一天的朋友,虽然时间短暂,却已生知己之感。 安德烈就安葬在丹师协会后院的空地上,那是历任会长和长老的安息之所。 二天后李飞苏、霜儿、丁仪送小虎到南门口与海通法师会合。许是过惯卫飘泊的生活,小虎并无多少伤怀,倒是霜儿,毕竟是女儿家,感情更加细腻敏感。别看她劝小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现在却红着眼依依不舍。爹娘死后,两人已是各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感情更胜以往。如今分别在即,霜儿心里空落落的不好受。 李飞苏将安德烈的死讯告诉海通法师。海通法师道:“茫茫浊世,红尘炼狱。安施主终于得了大解脱,魂归自在。贫僧定会一路诵经超度于他,安施主定会往生极乐。” 李飞苏由衷称谢,几人就此别过。 送走了小虎,日子又回到了吃饭睡觉修炼,制药坐堂问诊的日常轨道。 三十四 千里之外的一处崇山峻岭,一队三十多人的人马正在辛苦跋涉。队中有一个依稀熟悉的女性面孔。如果李飞苏在这就会认出,此女正是他的发小,小名叫二丫的李盈盈。 此处是天华国中西部交界处的魔王岭。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善地。事实也是如此,魔王岭乃是中土十大险地之一。岭上有处迷幻森林,长年云雾缭绕,一旦误入绝难出来,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百年来从无例外。平时根本没有人来这种地方。如今天下即将大乱,却不能以常理论之了。 李盈盈一行人来到此处已近一月了。逍遥派强行将外门弟子分成若干队,四处探险,寻找修炼所需之物。每队由两到三名内门弟子带队。事实上这一月来确实收获不匪,一些珍贵的药材,灵植灵物得了不少,甚至在一个岩洞里还发现了一颗品相不凡的丹药和一柄锋利的宝剑。虽然不知是什么丹药,但肯定是一枚古丹,从朽坏的桌椅就可以看出年份久远。但凡是古物,价值便不可估量。尤其是丹药,往往具有神奇的功效。 李盈盈擦擦香汗,抬头看看前面,依然高不见顶。虽然辛苦,但可以饱览奇山秀水,总算不虚此行,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李盈盈这样想着。她是自愿参加这次探险的。逍遥派本没打算强制摊派任务,只是鼓励门下弟子外出历练,探险,所得之物上交门派还有相应的奖励。只是主动的接任务的少之又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李盈盈却是例外,原因嘛,她又想起了张蒙那颐指气使,傲慢无礼的讨厌嘴脸。多少人以为进入逍遥派是祖上积德,几世修来的福分,是天大的好事。然而真进入逍遥派却满不是那么回事。逍遥派分内外两门,只有内门弟子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逍遥派弟子,而数量庞大的外门弟子则是为其服务的。说穿了就是受内门和高层奴役,所修功法仅仅是入门级的。很不幸,李盈盈资质普通,又无后台,只能做外门弟子。进入逍遥派以来,她不知做过多少辛苦事,受过多少欺负。只是她天性冲淡温和,开朗善良,这些年一天天也就挨到了现在,据她所知就有些外门弟子受不了屈辱而自尽的。这些乌糟事她不知见过多少。那些内门弟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飞扬跋扈,简直不把外门弟子当人看,明明是来找人做事的,却仿佛是在市场挑选奴隶甚至是牲口一般,有的更像是救世主在施恩于人,赐福于人,稍有不顺非打即骂甚至生杀予夺。可是就是这样的机会也不知有多少人争着去。更有好些好色的内门弟子把外门当作勾栏瓦舍,白昼宣淫。这其中固然有一些女子自甘堕落曲意逢迎,但更多的是被逼无奈敢怒不敢言,有的恶棍为了讨好上司和上面的实仅人物,威逼利诱长相好的女弟子,再把她们拱手相送。 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的到来,童年时瘦弱矮小的李盈盈渐渐长开,皮肤白皙,身量适中,前凸后翘,异常丰满,属于男人最向往的那一种,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美人,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好来。于是就有不少目光盯上了她,其中头一个就是张蒙那王八羔子。杖着叔叔张大江是外门执事,从进入逍遥派开始,倾家族之力流水般往外送钱,终于在进入逍遥派的第八个年头和妹妹张若水一起被送进了内门。张若水倒还罢了,据说资质上等,可张蒙资质一般,和李盈盈半斤八两,就也人模狗样摆起了谱,尾巴翘上了天,有事没事总在他面前转悠,今天说少一个洗衣的丫环,明天说太冷了,一个人睡真不好受,美得他! “想让我做丫环给你洗衣做饭,暖床睡觉!?做你的春秋大梦!恶心死了!” 李盈盈恨恨地想道。 凭心而论,比他做得更出格更恶心的人有的是,但张蒙毕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这样做就格外令人不齿。 李盈盈不像那些姐妹一样有那么多顾忌,每次有登徒子来搔扰她她都大叫大嚷,故意让大家都听到,做出一副豁出去不怕事情闹大的架式,或是跟这个登徒子说比他厉害的另一个登徒子来找她秋游,她答应考虑考虑,跟另一个登徒子又说比他地位高得多的某某大哥来找她下棋,她有空便去……如此好不容易方才化险为夷。他不怕他们对质,反正他们也真的来过。这些人终究还是要些脸的,也会顾忌彼此的面子。就这样竟然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这几个月来,张蒙扰得他烦不胜烦,于是便主动参加了由文婷婷、楚歌带领的小队,她和这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想到儿时的玩伴,她不禁又想到了那个病弱的少年——她的瓜儿哥。这些年,她总共只回去过三次,每次都呆不了几天又匆匆而别,瓜儿哥身体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改观,但愿老天保佑他吧。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越往上走湿气越重,渐渐流岚四起。 文婷婷看看天,和楚歌低语几句便向众人说道:“大家休息休息。” 众人如蒙大赦,忙找地就坐。爬了半日山,大家着实累了。这一月不知走了多少路,鞋都磨坏了不少了。好在众人都是习武之人,这点苦还吃得消。 雾气渐浓,慢慢笼罩了众人,大家浑不在意。小半个时辰后,雾气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文婷婷皱了皱眉。又过了半个时辰,情况依然如故。众人都坐不住了,如此情形已不适合再往上走了,楚歌开口道:“文师姐,你看……” “先原路返回吧,刚经过的那个坳上背风,地势也好,很适合扎营,我们去那儿。” 大家闻言,纷纷起身往回走。走着走着,大家发现不对劲了——从坳口上来时,只花了两刻钟时间,现在下山,速度快了不少,也已经走了两刻有余,却连坳口的影子都没看到。众人开始忐忑不安,文婷婷和楚歌心里也没底。 “再走一段看看,也许是我们感觉错误。”楚歌道。 文婷婷点了点头,大家继续向前走去。又过了两刻钟,还是没见坳口。大家心里的不安渐渐加重,李盈盈感觉也不好。正思索间,无意间一低头,随即惊呼出声:“啊,这是我们刚刚坐过的地方,地上的树叶还是丢了呢。” 她这一叫,众人纷纷朝地上看去,立时便有人道: “这是我坐的地方!” “这是我坐的地方!” …… 他们又走回了原地! 恐惧在一瞬间占据了所有人的心,一个念头抑制不住地冒出来,一个胆小的女生带着哭腔道:“天呐!这里难道是迷……迷幻……” “住口!”楚歌盯着那个女生恶狠狠道:“再敢胡言乱语,我一刀杀了你!” 女生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背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众人脊背发凉,不用吩咐自动围在了一起。外围的人都拔出了武器警惕地盯着前方,生怕猝不及防蹿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来。 此时看着近在咫尺的丛林,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仿佛都变成了一具具奇形怪状的躯体和一双双择人而噬的利爪,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危险气息。 李盈盈总感觉有一股怪味,身处山林,各种气味混杂原属正常。细细想来这种怪味先前是没有的,只是从雾气笼罩众人才开始出现,并且有转浓的趋势,感觉越来越清晰。 文婷婷和楚歌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又发现雾气的流动是有方向的,不像他们以前见过的山岚随风而动,逐风而散。此时并无一丝一毫的风,雾气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运行,这就不正常了,不像是自然的,而像是——有什么刻意为之,仿佛是设置好的陷井。想到这一点,众人寒毛乍起。 文、楚二人不死心,选定了一个方向又走了一遍,依然回到了原地。这下众人都明白了,自己十有八九真进入了那个传说中的禁忌之地——迷幻森林。 文婷婷强压心头的恐慌,她是队长,小队的领头人,她不能乱了方寸。想了一会儿,叫过楚歌道: “楚师弟,我们分头行动,你带一队人跟着雾气走,我带一队人朝雾气来的方向去。咱们死也要死个明白,去探探到底怎么回事?如何?” “我同意。” “那好,随时保持联系,如果遇到危险我们互相示警。” “好!” 三十五 人马立时分成两拨,小心翼翼前进,越走灵气越浓。半个时辰后,两队人马在一处巨大的洞口会合,此处似乎是雾气的源头,一股股雾气从洞里飘出来,而灵气却又往里走。 呼吸着比外面浓郁得多的灵气,众人心里稍安。到现在为止,众人并没有遇到危险,反而得了些好处。 李盈盈心里却更加不安,事为反常必有妖,本想提醒文、楚二人,但一看两人好奇而兴奋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从微言轻,知道就了也无用。这也难怪,前段时间的探险太过平顺,以至于碰到新奇异常之事首先想到的不是危险而是宝贝,收获越多,身为领头人的文、楚二人自然奖励就越多,越重。他们当然愿意冒险,这么多次都没事,大家的潜意识里就认为这一次也没事,所以并没有人提出什么个人想法来,只自然而然地望着文、楚二人,等着他们的决定。当然提了也不一定有用,反会有得罪文、楚二人的风险,遭致恶感。 文、楚二人对视一眼,双方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文婷婷抬了抬下颏,朝洞里呶了呶嘴,楚歌便大声向众人道: “大家准备好,进洞探宝!” 众人打起火把,鱼贯而入,一开始十分紧张。一段时间过后,见和上几次探的洞穴一样也就放松下来。 洞里岔道极多,转过一个又一个,初时尚有人在心里默记,到后来哪里记得住,只感觉四通八达,纵横交错,好像蛛网一般。洞中奇景令大家眼界大开,直呼造化神奇。巨大的钟乳石随处可见,有的竟从几十丈高的洞顶垂下来接到地面,宛若擎天玉柱;有的日积月累,几人尚无法合抱;这一处开满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石花,那一处几个栩栩如生的仙人仿佛在谈玄论道……五彩斑斓者有之,光怪陆离者有之。众人被如此壮观的景象弄得心旌摇荡,浑然忘我,几疑不在人间。直到转过一处弯道,陡现断崖,走在前面的一个同门一个不慎自往下跌去,众人救援不及,只听见那个同门的惨叫一路往下,始终不断,到最后不知从几许深的地方悠悠传来,却并没有听到落地声,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回到现实。看着眼前无尽的虚空和黑暗,似乎是吃人的巨魔之口正等待着大家进入。消退的恐惧又猛烈袭来,瞬间攫住了众人的心。 此时众人才发觉,外面涌入的灵气如百川归海,全部汇入到为个吃人的“黑洞”去了。 大家石像木偶般沉默着,仿佛谁先开口就会第一个成为黑暗中的怪物口中之食。 李盈盈心“呯呯”地跳着,手心全是冷汗。她偷眼望向旁人,却见他们个个面孔狰狞有如鬼怪,吓得她赶紧调转视线,浑身的寒毛不受控制地悄然乍起。明知道这些都是同门,却感觉他们都成了恶鬼,自己正处于恶鬼的包围之中。 “不行!再这样下去非疯掉不可!” 李盈盈一咬牙横心说道:“文师姐……” “啊!” 一个女生竟被李盈盈不大的声音吓得惨号出声。 “鬼叫什么!?她喊的是我,又不是你!”文婷婷狠狠剜了那个女生一眼。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有人开口说话,既打破了死寂的沉默,无形中又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恐惧。文婷婷赞赏地看了一眼李盈盈。 “盈盈师妹,有什么事?” “文师姐,曾师兄掉下去不知是死是活?我们总要弄清楚才好向宗门交待,也总要尽一份心才对得起同门之谊。况且还不知道前面到底有没有宝物,不如先摸清楚地形再作计较。”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如何摸清?” “先请一臂力大的师兄向对面尽力扔一个火把过去。” 文婷婷想了想,点点头。楚歌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他是内门弟子,在场的师兄弟中他修为最高,又比所有的师姐师妹力气都大,舍我其谁?活动活动筋骨,接过一支火把,深吸一口气,动功于臂,楚歌吐气开声: “嘿!” 火把打着旋带起呼呼风声朝对面飞去,划过一条长长的抛物线向下,再向下,变小,再变小,最后变成一点星子,消失在黑暗中。无声无息,依然听不到落地声,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个怎样的坑啊,仿佛宽无边际,深无尽头一般。 文婷婷叹了口气说道:“如此深坑,曾师弟断无幸理,我们已经尽力了,撤吧。” 众人朝前一鞠躬,纷纷转身。 就在这时,巨坑上方的虚空,一双血红的眼睛缓缓亮起,顿了顿,然后以难以估计的速度冲向众人。落在最后的一名弟子警兆突生,只觉恶风袭体,不及闪避,再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 众人齐齐一抖,猛然转身,抽出兵刃。只见发出惨叫的同门被一团黑气包裹,当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片刻间,“扑”的一声,地上倒下一具枯骨。 众人腿脚发软,险些握不住兵器。 黑气当中,一双冰冷的血眼盯着众人,尤自发出吧叽吧叽的声音。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下一刻,黑气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另一个弟子,相同的一幕上演。 文婷婷强摄心神喝道: “大家聚在一起共同抗敌!” 话音未落,黑气就冲向了她。文婷婷挥剑猛砍。然而只是徒劳,长剑穿影而过,浑不着力。她短暂地发出“啊”的一声,一阵“啅啅”声过后 同样成了地上的一具枯骨。这下众人绷不住了,修为最高的人都挡不住一个照面,还有谁是对手?大家再顾不得其它,拔腿就跑。 李盈盈举着火把没命地往前逃,心里不住地祈祷:“菩萨保佑,救我一命,我还小,不想死啊!” 身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她拼命地逼迫自己双腿快点,再快点,见缝就钻,见道就蹿,也不管前面安不安全。片刻后,猛觉一脚踏空,身体迅速下坠。李盈盈心里一凉:“完了!”浑身剧痛传来,“呯”的一声,头上遭一记重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山洞中屠戮却还在继续,那双血眼如流光幻影,忽东忽西,拉出长长的血线,每一停顿必有一人丧命。随着吸食的血肉越来越多,黑气中有一道身影若有若无,仿佛就要凝聚出来一般。 三天后,逍遥派接应的人马在魔王岭一处险峻的断崖下发现了一息尚存的李盈盈。回宗后,人虽醒了,却也疯了,成天念叨着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魔鬼……血眼……吃人……好可怕呀!” 这一队人马,除了李盈盈,无一生还。 《天华史》志:神光一十八年九月,魔踪初现魔王岭,天下震动。 天华国中东部的鹿耳城,城中最大势力龙虎门的门主龙啸天上下正乐呵呵地过他的四十大寿。 鹿耳城是个三线城市,处于天剑院和无量门的中间地带。两派都想掌握这座城池,却又互相忌惮,多年来便成了两派的缓冲地带。龙啸天正是看准了这点,凭着过硬的工夫,于三十三时在此创立了龙虎门。这些年殚精竭虑,苦心经营,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逐渐把龙虎门发展成为拥有近千弟子的准二等宗门。对于白手起家,毫无背景的人而言,能在这个年龄拥有 这样的成就是足以自傲的。 此时的龙啸天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唯一让他不畅快的就是他那个独子龙腾云。臭小子一点不像老子,文不成武不就,丁点苦都吃不了,成天游手好闲,流连花街柳巷,每次教训他还歪理邪说一大堆,本来没什么火,反倒被他撩拨得肝火大盛。死命打过几回,臭小子骨头倒是硬,一声不吭,这点倒是像老子。只是狗改不了吃屡,一切照旧。龙啸天英雄一世,无论什么事,从没认过输,没想到在教子一事上输得一败涂地。可这事怨谁呢?归根结蒂怪自己,是自己把一身臭毛病遗传给了儿子。瞧儿子现在的脾气,跟自己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自己不也让爹娘操碎了心吗?都说儿女是来向爹娘讨债来的,这不就报应到他头上了么?是该给他说门亲事了,成了家心就会慢慢收起来,自己也是成了家才懂得生活的真谛,发奋图强,这才闯下现在这份基业。 想到这,龙啸天不禁看了看堂下正陪女眷喝茶聊天的妻子英姑。英姑什么都好,是个远近闻名的贤内助,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自己的今天。十几年来,两人的感情始终热络,比一些新婚夫妇还甜蜜。只是她太溺爱儿子了,老护着那臭小子,独子嘛,也怪不得她。 龙啸天目光扫射梭巡一番,却不见龙腾云的身影。臭小子又去哪儿野了?老子的生日都不见鬼影。 门外的唱名一直持续着。 “沙海帮帮主裘万山到!” “无影宗宗主凤飞飞到!” “快刀堂堂主穆霜天到!” …… 三十六 时至正午,吉时已到,客人全部到齐。龙啸天站起来,向众人举杯道: “承蒙各位江湖同道抬爱,百忙之中千里迢迢来参加鄙人的贱辰,龙某深咸荣幸。略备薄酒,招待不周……” 龙啸天话未说完,门外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恭喜龙门主,贺喜龙门主。龙门主见谅,老夫奉宗门之令前来祝寿,因要准备一份大礼,故来迟了些,龙门主不会怪罪吧?” 一句场面话说完,厅中踱进来一人。 众人展眼看去,只见来人一身考究的紫色长衫,约五十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型瘦长,颧骨高耸,神情倨傲,背后斜插一柄长剑。 “是天剑院的刁长老,龙门主好大的面子!”有认得的人惊呼道。 龙啸天赶紧抢下厅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心里却在嘀咕:自己并没有向天剑院下请贴,这家伙怎么来了?看这架式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先应付过去再说。 “哎呀呀,刁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应该是刁长老不要怪罪在下才是,想不到龙某小小生日竟然劳动刁长老亲临,真是蓬荜生辉,在下与有荣焉!” “龙门主客气了。敝派得知龙门主今日寿诞,上下振奋,皆言龙门主德高望重,武功高强。这些年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深得人望。故委托刁某为龙门主献上一份大礼,以示敬贺!” 说完,也不等龙啸天答话,径自朝着满堂嘉宾说道: “诸位同道作个见证,鉴于龙门主品行端正,武艺不凡,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天剑院慎重决定,破格吸纳龙门主为我天剑院长老,地位与老夫等同;龙虎门整体并入天剑院,受我院护持,一切资源向其无限量供应!” 现场鸦雀无声。 “怎么样龙门主?如此好消息,是不是一份大礼?” 刁长老讥诮地看着龙啸天。 龙啸天笑容凝固在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一张脸又涨成了猪脚色,好半晌才不甘心地道:“刁……长老,你是在开玩笑吧?” “龙门主客气了,此等大事,老夫岂敢玩笑?” “欺人太甚!” “嗯?龙门主这是何意?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如今天下大乱将起,多少小门小派想加入我天剑院还没那个资格呢,龙门主应该高兴才是。正因为此,龙门主多多少少尚需表示表示。我派掌门对龙门主的离尘珠很感兴趣,不知龙门主是否肯割爱,借出几日,让掌门把玩把玩?” 平心而论,若真能有刁长老承诺的那些条件,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加入天剑院也未尝是什么坏事,厅中就有不少人这么想。可龙啸天不这么看,这是**裸的霸占!要把他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基业据为己有!这与灭了龙虎门有何异!还想要我的离尘珠,太无耻了!离尘珠是我最大的秘密,没有离尘珠,哪有现在的龙虎门?这些年利用离尘珠的神奇功能,龙啸天的修炼速度足足快了一倍,否则,仅凭着一套三流功法,哪会有如今的成就?这伯事龙啸天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天剑院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休想!想不到武林第一大派竟会干出杖势欺人,巧取豪夺的事来,枉你们还自诩正道魁首,真不要脸!” “龙门主,我天剑院一片赤诚之心,你不接受也就罢了,为何要污蔑我派?如此不识好歹,就不要怪老夫无情了!” 刁长老“锵啷”一声拔出背后长剑,运足指力向剑上一弹,一声清越的剑鸣传了开去。立时便有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也不知道进来了多少人,把诺大的宴会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龙啸天这边的人也纷纷抽出兵器,两边的人马开始对峙。 刁长老轻蔑地看着龙虎门的一众人等,却转头对贺寿的嘉宾道: “诸位,接下来是我天剑院和龙虎门的私事,还请回避!” 嘉宾们互相看看,少顷便有人率众而出,向龙啸天拱拱手道: “龙门主,对不住了,在下家小业小,经不起折腾,告辞了,愿龙门主长命百岁!” 有了第一个,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嘉宾们纷纷退场,有的还不失礼节地朝龙啸天拱拱手,说一二句宽心的话,更多的是随着人群一声不吭往外走。片刻间,屋内只剩天剑院和龙虎门的人。 刁长老似笑非笑地望着龙啸天: “龙门主,老夫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从是不从?” “你做梦!我就算死也不会答应!!” “说得好!天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绝不向这些自命清高的伪君子屈服!” “英姑!” 龙啸天看着自己的爱妻,满怀歉意地说道: “夫君对不起你,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天哥说哪里话,能成为你的妻子是英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趁着说话的工夫,龙啸天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到妻子手里,小声说道: “英姑,等下你拿着离尘珠和龙家那把祖传的宝刀从后门离开,找到腾云,带着他离开鹿耳城,去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三天后我会来与你们会合。若三天后等不到我,你们马上远走他乡。以后无论有多苦,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英姑却用力握住龙啸天的手,坚定地说道: “天哥,你休想丢下我!要活一起,要死一起死!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英姑绝不独活!” 不管龙啸天如何焦急地看着她,她只高叫一声道: “阿聪,拿剑来!” 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青人应声走出人群,英姑几步走过去接过一把长剑,同时把手里的锦囊巧妙地塞在阿聪手里,迅速说道: “把这个和老爷那把祖传的宝刀交给云儿,然后找地方躲起来。快去!” 龙啸天暗叹一声,他和英姑心有灵犀,默契无比,哪还不知她是在干什么。 阿聪是他十年前救下的孤儿,忠心耿耿,交给他当然放心。只是英姑……唉……为了转移敌人的注意力,龙啸天故意大声道: “刁世贵,天剑院如此行事,就不怕悠悠众口吗?” 刁世贵冷笑道: “哼,天下即将大乱,多少人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过来,哪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龙门主,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劝你以性命为重,莫要逞强!” 此时,英姑已回到龙啸天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定决绝。 “天哥,休要和他浪费口舌,我们联手御敌!” “好!” “敬酒不吃吃罚酒!” 刁世贵抬剑一指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杀!” 双方人马顷刻撞在一起,一场混战展开了。 龙啸天扎稳马步,举刀迎向狂猛而来的刁世贵。双方你来我往,正是棋逢对手,平分秋色,谁也占不到便宜。初时,刁世贵根本没把龙啸天放在眼里,渐渐便收起了轻视之心,暗忖道: “这家伙有几分本事,一时半会怕是难以胜他,得想个法子……” 他眼角余光瞟向左右,见英姑正背对着自己与一人打难分难解,他一下有了计较。接下来一招猛过一招,待到第三招时,他使出九成功力向龙啸天强攻而去,龙啸天亦强力反击,双剑接实,刁世贵劲力急收,借着龙啸天的反震之力,又使出天剑院闻名遐迩的八步赶蝉轻功,迅如流星般向英姑背后袭去。 三十七 龙啸天心头狂震:“老匹夫敢尔!英姑小心!”急切间恨不能插翅飞去。然而他已被刁世贵震退一步,再重新发力赶去却哪里追得上。 英姑正与人打得难分高下,陡觉背后劲风袭体,又听得一夫君示警,知是强敌来袭,拼命逼开对手,匆忙间回身相抗。只是她本来功力就差刁世贵不少,刁世贵又是以有心算无心,勉强阻挡一招,却早已中门大开,手中之剑差点脱手飞出。 刁世贵一招建功,紧跟一剑,长剑如毒蛇吐信,眨眼间洞穿了英姑的心口。 英姑“啊”的一声,眼中神光涣散,身体缓缓软倒,就此香消玉殒。 龙啸天痛呼一声:“英姑!”睚眦欲裂。 “刁世贵,你这恶贼!我和你拼了!”带起一阵风朝刁世贵扑去。 刁世贵从容转身,架住龙啸天的大刀。 龙啸天并不停歇,一刀一刀狠命地刁世贵斩去。 刁世贵接了几剑,手臂震得发麻,步步后退。 龙啸双眼血红,不管不顾,亦步亦趋,只追着刁世贵不放。此时他已毫无章法,完全放弃了防守,存心拼命。在刁世贵看来,龙啸天实是破绽百出,他完全有把握一剑结果了他性命,可是自己也要去半条命,他可不愿意,他的命比龙啸天金贵多了。心有顾忌,便束手束脚,气势全无,想要闪避,奈何龙啸天如牛皮糖一样紧缠着他,一时竟被龙啸天打得节节后退,逼到了墙角。刁世贵退无可退,心一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双手握紧剑柄狠狠迎上龙啸天的大刀。 “叮当。”一声清响,一截断刃摔在地上。龙啸天看着手中的半截断刀,愣住了。原来他今天生辰,祖传宝刀便没有带在身边,权宜行事只得拿了一把普通大刀应敌,当然比不得刁世贵手中货真价实的宝剑。经过这么多次的猛烈撞击,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 刁世贵人老成精,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只见剑光一闪,龙啸天喉间慢慢渗出一条血线,脖子已被斩断了一半。一股怨念憋在龙啸天胸口,兀自不肯倒下,左手捂着脖子“呵呵”有声,右手屈指成爪向刁世贵喉间抓来。 刁世贵胆战心惊。人在临死前爆发出的能量是不可想象的,他赶紧举剑朝前撑去。长剑穿体而过,龙啸天恍若未觉,指爪继续前伸,就要碰着刁世贵下巴了。然而人力有穷,终究违背不了自然规律,就在刁世贵冷汗直冒时,龙啸天的手缓缓垂了下去,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刁世贵长出一口气,盯着龙啸天的尸体骂道:“哼,活该!死了都不省心!” 龙虎门弟子见门主已死,再无心恋战,抵挡一阵,匆匆逃离。至此,龙虎门灭亡。 此时的龙腾云,正坐在鹿耳城最大的青楼倚翠阁中,左右各搂着一个丽人纵情豪饮。他当然知道今天是自己老爹的生辰,那又怎么样?谁还没个生日啊?他不每年都过一回吗?去不去有什么打紧的?反正有那么多人给他庆祝,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来的都是长辈,去了又非得逼着自己叫这个叫那个,到现在为止,也没记住几个,难为情死了。要是再要考较他的武功,他的这三脚猫没得丢人现眼。爹老说自己没出息,文不成武不就,可是自己压根就不喜欢那些嘛,有什么办法?练武有什么好的?成天一身臭汗,辛苦不说,练好了也不过是打打杀杀,斯文扫地,他万分不喜、不屑。至于文嘛,诗词歌赋他倒是兴趣不小,可爹爹偏偏要他钻研什么八股文!那都是些什么狗屁!格式死板,内容空洞,无病**,毫无实际用处,看了就想吐!学它何用!?也不知道皇帝老子怎么想的?用这种东西能选出好地人才?鬼才相信!历史上那些成大器的政治家,官吏,虽然很多出身科举,但他们管理国家,主政一方靠的是真才实学,而不是什么八股文,只是碰巧或是不得不走科举这一条路。若是有其它途径为官,他们也会干得一样出色。历朝历代的八股文考了几百几千年,有谁听说过留名青史的佳作?反而是官场不太重视的诗词歌赋成就辉煌。譬如眼前凝香正清歌漫舞的一支词曲《蝶恋花?行思》就妙绝,据说是一个叫销魂公子的所创,词沉郁曲苍凉,相得益彰,动人心魂,引人浩叹。听着听着,龙腾云不禁跟着唱了起来: “暑日天光催人早,日日行来,日日青丝少。欲访潇湘心已老,韶华匆匆波渺渺。 闻说东湖烟色妙,枝挽残红,风儿轻轻笑。期留盛景恼蝉消,蝉怒曰:知了知了!” “好!” “妙!” “当浮一大白!” 正当他兴致勃勃,脸上飞红之时,“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猛力推开。 龙腾云定睛一看,有些不高兴了。 “阿聪,你干什么!没见我在听曲吗?你着急忙慌气喘吁吁,毫无仪态,成何体统!” 阿聪却顾不得这些,焦急道:“唉,我的少爷哩!天都要塌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喝酒听曲!” “什么天要塌了?阿聪,你失心疯了!?胡言乱语什么!?” “天剑院的人来了!说是来给老爷贺寿的,却要求龙虎门加入天剑院,美其名曰受他们保护,还不是要吞并我们吗?老爷和夫人不同意,现在恐怕已经打起来了!夫人让我把龙家的祖传宝刀和这个交给少爷,并让少爷赶快躲起来!” “啊?武林第一大派天剑院?他们敢这么做!?太仗势欺人了!走,阿聪,咱们回去看看!” “不行,少爷,夫人让我带你藏起来!” “爹娘都还在龙虎门,我岂能做缩头乌龟!再说现在情况未明,说不定爹娘已经将事情解决了。” “少爷!老爷夫人正是预感到事情不妙才让我来找你的!你回去不是送死吗?” “少废话!跟我走!”接过宝刀和锦囊,龙腾云率先下楼而去。 阿聪见劝不动少爷,无奈只能跟着往回走。将将到龙虎门时,见出来的都是陌生人,龙腾云不及细想,就要上前喝问。阿聪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拉着他赶紧躲在一处犄角旮旯里。 龙腾云看情况不对,心急如焚。阿聪劝道:“少爷,你现在进去也没有用,你年纪还轻,功夫毕竟差些,况且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改变不了什么。若万一老爷夫人有个不测,少爷便是龙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千万要保重才好啊!” 龙腾云转过头怒瞪阿聪一眼:“你怎么说话的!?” 阿聪脸涨得通红。 龙腾云转念一想,其实阿聪说得是大实话,便没有再责怪。 少顷,龙虎门中众星捧月出来一个紫衣老者,吆喝一声,尽皆上马而去。 阿聪拽着龙腾云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龙腾云再也按捺不住,急匆匆就往里面闯。一进大门就高声喊道:“爹娘,我回来了!”连喊数声,皆无人应答,也无下人出来照应。 龙腾云心里一沉,三步二步转到厅中,只见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陡然闯入眼底: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横流,一股散发着热力的浓烈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龙腾云双眼发黑,胃里一阵翻滚,“哇”的一声如山洪决堤般猛吐起来,直呕得他透不过气来,鼻子里尽是刚吃下去的东西,满嘴酸臭,悔不该灌那么些黄汤。 阿聪走过来拍着龙腾云的后背,心里难过,更替少爷难过。少爷从小养尊处优,从没见过死人,现在一下看到这么多死人,而且大都还是认识的,心里不知难过成啥样。 龙腾云双腿发软,攀着阿聪的手臂缓缓直起腰,两人搀扶着向前走去。 厅堂正中,那个龙腾云无比熟悉的天天亲热地叫娘的女人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半身,睁着双眼死不瞑目。龙腾云如遭重锤,心头大痛,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娘!你不能死啊!你醒醒啊!别丢下云儿一个人不管啊!娘……”哭了一阵,见不远处的墙角扑倒着另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龙腾云膝行过去,颤抖着双手吃力地翻过龙啸天的身体,只见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几乎将龙啸天的脖子斩断,伤口外翻,露出白森森的肉质;双眼怒睁,尤自带着不甘。龙腾云头皮发麻,忍不住又干呕起来。他多希望爹爹活过来,继续像以往一样唠叨,天天骂他,甚至打他都乐意。现在那些深恶痛绝的东西想起来是那么的美好,然而只能成为回忆了。都怪自己,为什么总惹爹爹生气?为什么总让母亲操心?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孝?为什么…… 今天是爹的生辰,自己都不在他身边,如此混账之人,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自己真该死!龙腾云痛彻心扉,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他的天塌了,他的魂丢了。而今世上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活着还有意思?不如跟着爹娘去地下孝敬他们,一家团圆,和和美美,好好补偿这些年对他们的亏欠。想到这,龙腾云“锵啷”一声抽出宝刀向颈间抹去。 三十八 阿聪从进到屋里神经就一直紧绷着,时刻关注着龙腾云,见状大吃一惊,慌忙赶过去一把拽住龙腾云的手。 “少爷,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想开点,千万别做傻事啊!” 龙腾云压根听不进去,猛力挣扎。 “别拦我!让我死!我才是该死的人!” “别呀,少爷!你不能这样啊……” “放开我!我要去找爹娘团聚,向他们陪罪!” …… 阿聪左劝无用,右劝不依,口干舌燥,不免心头火起。他本来就对龙腾云有气。老爷对他恩重如山,情同父子,可偏偏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每次龙腾云惹老爷生气,他都暗怪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老爸夫人去了,这小子又要死要活的,要不是看在老爷的份上,他才懒得管呢。此时,阿聪也不顾上下尊卑了,怒气冲冲说道: “少爷!你以为你死了老爷夫人就高兴了?他们让我把祖传宝刀带给你是让你牢记祖上荣耀,发奋图强,学好本领,替他们报仇!不是让你来自杀的!” 仿佛一颗炸雷响在脑海,龙腾云浑身一震,不再挣扎,口中只念叨着两个字:“报仇!报仇!……”霍地站起身来道: “阿聪,谢谢你!这几天要辛苦你了,麻烦你雇几个年轻力壮的劳力和几辆马车,把爹娘和大伙的后事办了。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只能先委曲他们了。” 阿聪好像不认识地看着龙腾云,半晌才忙不迭地道:“欸,好好好!”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两个时辰后,鹿耳城西郊,龙腾云和阿聪跪在两座新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抽抽嗒嗒。 龙腾云呷摸着爹娘以往的点点滴滴,任脸上汹涌的泪水肆意的流淌。从这一刻起,他脸上的泪水就没有干过,不吃不喝一直跪了三天三夜,阿聪苦劝无果。 其实龙腾云并非一定要如此,只是明明困得要死,却又压根睡不着,跪在坟前才安心些。到了第三天,他眼里已流不出泪水,好像害了红眼病一般血红一片,满头青丝白了一半。又是阿聪无意间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小爷!你这是折磨死自己吗?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不会安心的!” 这几天,阿聪自己也没有安心过。看到龙腾云这样,以前对他的腹诽和成见早已烟消云散,甚至有些感动。 龙腾云终于回到现实,双眼却流出两行浓稠的血泪来,红艳艳的挂在双颊上触目惊心。他拔出宝刀来,阿聪以为他又要自杀,正想去抢,龙腾云却道: “阿聪,你放心,我不会自杀了。” 刀光一闪,一截小指掉落坟前。 阿聪“啊”的惊呼一声:“少爷,你这是何苦!” 龙腾云却不理他,举手向天道:“爹,娘,孩儿在此立誓,此生一定要为二老及战死的兄弟报仇,大仇一日不报,孩儿便一日不称名道姓;大仇得报之日,便是孩儿恢复姓名之时;若终身报不了仇,孩儿便再不用龙腾云三字,死后不入祖坟!以后,孩儿就叫——无名!” “阿聪,你听到了?今后,没有龙腾云,你也没有少爷,只有无名!” 阿陪勉强应道:“是,少……”一时反应过来,赶紧止住。 龙腾云俯身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身来,朝陈聪郑重一揖道: “阿聪,让你受苦了,若不嫌弃,以后你我便以兄弟相称 阿聪慌忙扶住: ”少……这怎么使得!?我的命都是老爷救的,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这些年在龙家日子过得滋润,并没受一丝半点苦。阿聪这辈子生是龙家人,死是龙家鬼。只是不敢与……您称兄道弟!” “你也说了,爹待你情同父子,你和我不正是兄弟吗?再说以后爹娘的坟冢还要拜托你来照料,代我尽孝,你就别推辞了。聪哥,除非你不愿意!” 阿聪只得答应。 “聪哥,拜托了!” 龙腾云转过身,面朝夕阳,决绝而去…… 《天华史》志:神光一十八年十二月至一十九年五月,天剑院、逍遥派、无量门相继控制栖梧城、无双城、鹿耳城等十大城池。震怒,史称“三派僭权”。 天京,天华国都城。 奉天殿内,一个狂燥的声音愤怒地咆哮着: “混账!五大派这些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朕已经让他们参与各大城池的经营管理,并把当地的四成税收让给他们,养着他们,供着他们,他们还嫌不足!难道要朕把江山让给他们!?该死的无量门,好大的胆子!无双城那是一等一的大城,他们竟然想要它十年的管理权!还驱逐了朕派去的城主,想翻天吗!?还有随州那些暴民,让他们去东北打战,他们死活不愿,现在倒打起朕来了,该杀!统统该杀!” “咣!” 一只精美的官窑茶盏被摔得粉碎,伺奉的太监宫女吓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几年,作为天华国至高无上的帝王,黄霸天却没有过过几天舒心日子,不是这儿闹边患,就是那儿闹土匪;不是此处起民变,就是彼处发水灾;不是这里亏空,就是那里有冤情……还有那该死的昆仑剑阁也来凑热闹,说什么天下即将大乱,惑乱人心。要不是其远在西域不受他辖制,祖上又有遗训对其要以礼相待,黄霸天非灭了它不可。 “朕才不要管这些烦心事,反正有成亲王和那些大臣,他们既食朕禄,就该替朕分忧,这些事让他们操心去。否则,他们有的是精力来掺和朕的事!这几年,朕不过才纳了几百个妃子,给她们多盖几座宫殿,不是应该的吗?朕乃天下之主,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没地方住,成何体统?御史台那帮家伙成天就知道嚷嚷,这不该那不该,哪有那么不该?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朕都这把年纪了,不趁机多享受享受,如何对得起自己?丰国仓那老家伙最是狡猾,管着诺大一个户部,却天天跟朕哭穷,连朕建房的区区几百万银子都敢拖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上个月他给小妾过寿辰也没见他少收银子。没钱多加点税不就好了?老百姓在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用来生产交税的嘛?他们是最好唬弄的,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就能摆平,怕他们做什么!?” 黄霸天生了一肚子气,发泄了一阵,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有些乏力,脚底浮飘,苍白的脸上直冒虚汗。龙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他随手拿起一本。 “又是参成亲王的!这些人吃饱了撑的!朕的这个胞弟这些年替朕管理国事,鞠躬尽瘁,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朕和他从小感情最是要好,他怎么会害朕?他只不过有点溺爱稷儿罢了。稷儿那孩子朕喜欢,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嘴巴还甜,又有孝心,只不过和朕有些相同的爱好,喜欢女人和银子罢了,不是什么大毛病。虽然他以前逼迫过几个丫头,这次西南军中的一营士兵假扮马匪抢劫被人反杀的事据说与他有关,但总不能因为这几件小事就杀了朕的胞弟和侄儿吧?否则朕不是六亲不认了?那些看热闹的说不定定希望这样呢。哼!没门!这些都交给成亲王自己处理吧。” 丢下奏折,黄霸天一抬头,又看到了屏风上那个看了千万遍的倩影,眼神立刻热切痴迷起来。画像是一个轻纱蒙面的美人,体态妙曼,风姿绰约,遗世独立,绝代风华,宛若覆面的洛神。画师匠心独具,技巧高超,既画出了佳人外形的绝美,又留有空白,余味无穷,更增魅力。 没有人知道,十年前黄霸天发动的与乌兹国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其真正目的就是为了画像上的女子——天下第一美人,乌兹国的姬瑶花。黄霸天只是见了画像便神魂颠倒,难以自拔,暗暗发誓,不得此女誓不罢休。于是找了个莫须有的借口悍然出兵,战火绵延至今。而据说,画像只展示了姬瑶花十分之一的美,真正的姬瑶花比画像美百倍、千倍!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年末。腊月二十五,本年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虽然日子日渐艰难,但不管过得好不好,过年总要的过年的样子,街上已有人再预备年货了。 总的来说,这一年李飞苏过得还是不错的,开了间医药馆,帮助了不少穷人,结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收获了爱情。美中不足的是,这爱情除了甜蜜,还带给他难以言喻的痛苦。离别十余年的爹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前段时间,他请欧阳朗托关系打听过。只是欧阳朗这官这些年来,难得地保有初心和理想,始终有一份坚持和底线,与官场格格不入,在军中和兵部并没有什么熟人,寄信委托的朋友也只是泛泛之交,至今仍毫无音讯。这也是欧阳朗能力不差,却年过花甲仍只是个小小城主的原因。 三十九 除夕之夜,家家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城主府,李飞苏、霜儿、丁仪和欧阳倩一家围坐在一张大桌旁,其乐融融地吃着年夜饭。医药馆这几天歇业,赵大夫早在一月前就已回乡省亲。丹师协会只剩他们三个年轻人和几个自愿留守的,便应邀来到了城主府。 在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里,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会入乡随俗,欧阳朗夫妇也不例外。三人一进府就乐呵呵地每人塞了一个红包过来,三人也不推辞,笑嘻嘻地接过说了一通吉利话,一派喜气洋洋。李飞苏还破天荒地喝了两杯酒,一杯大家共祝,一杯敬欧阳朗夫妇。趁着酒劲,他说出了思考已久的话: “世伯、伯母,我想你们商量一件事,我想年后去一趟京城。” “你是想去打探你父亲的消息?” “是。” “贤侄孝心可嘉,只是你此去单枪匹马,人生地不熟,恐怕很不易呀。” “我有心理准备,无论如何,这一趟我必须去!”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和官员打交道要多留个心眼,老夫虽然没在京城做过官,也不认识几个人,但大体上还是知道的。我朝开国近二百年,朝政一直被五大派把持着。传说五大派开山之祖与我朝开国之君太祖皇帝本是结义兄弟,一起结义的原本有十人,另四人在战争中不幸遇难。江山初定时,太祖承诺与五人共享天下,只是五人醉心武道,不愿在朝为官,或隐居潜修,或游历天下磨砺道心。后皆入神境,纷纷开宗立派。太祖又拨给每派最近的四座城池与他派出的人共同管理,每城的四成税收归五大派,用以奉养他们,并请五大派派出代表入朝为官,专任供奉一职。虽无实权,但有这层关系,五大派在朝中势力极大。到后来太祖的子孙越来越偏离武道,修为平平。而五大派则广收弟子,人才济济,每一代皆有圣境以上高手横空出世,朝廷反而要依赖他们震慑宵小,五大派愈加根深蒂固,到如今亦是如此。朝中大多官员皆依附五大派,只有少数官员崖岸自高,不肯同流合污,但却各自为政,形成不了气候。这就是京城官场的现状。” 李飞苏,原来五大派背景这么深。 饭后,一众人来到后花园放烟花,这是城主府每年的固定节目,栖梧城很多爱热闹的百姓等着看呢。城主府地势优渥,占地甚广,花园连着環丘——一座圆形的小山包。因小山包下住的都是栖梧城的望族,非富即贵,故人称富贵山。 花园里挂满了大红灯笼,朦胧的灯光下,几株红梅迎风摇曳,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别有一番意味。家丁们麻利地搬来十几箱礼花,摆放好了,欧阳朗亲手点燃了第一个,一声尖啸升空,随即轰然炸开,五颜六色散落一地。一响接着一响,映得地上亮如白昼,富贵山犹如一个被白雪包裹的巨大包子,静静矗立在夜空下。 “真好看!” 霜儿由衷赞道。她只在前两年的梵净山脚远远看过一鳞半爪,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观看过如此绚烂的烟花,十分欢喜雀跃。 李飞苏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怂恿道: “霜儿,你不想亲手放一个吗?” “可以吗?” 欧阳倩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 看到霜儿有些,便接着她的手上前,从家丁手里接过一个火折子一起点燃了一个,待“哧哧”声响起,两女嘻嘻哈哈尖叫着又跑了回来。 这些烟花是特意定制的,不仅有七彩的,还有各种图案的,文字的,五彩缤纷,别具匠心。欧阳倩和霜儿刚刚点燃的就是“新年快乐”礼花。 “好美!” “是啊,好美,一如生命和爱情。”李飞苏又莫名伤感起来,他常常在一些美好的时刻、美好的事物面前想到负面的东西,这大概是忧郁之人有通病吧。 他这声叹息虽轻,耳朵灵光的欧阳倩却听到了,走过来挽着他的手道: “苏大哥,今天是除夕,别奇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李飞苏也不欲在新春之夜说些扫兴的话题,但既然开了口,加之酒酣耳热,平时难以开口的话此时发现似乎没那么难,不好就此说开,反正都得摊牌。于是对欧阳倩说道: “倩儿,我有话对你说,这儿太吵,我们去那边吧。” 两人来到一株红梅树下。红梅映雪,可入诗入画。欧阳倩忍不住伸手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尖嗅起来。 “倩儿,过几天我就要去京城了,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你要保重身体。没事的时候多走动走动,认识一些新朋友,也许能碰到合适的。” 欧阳倩手一抖,梅花落到了雪地上。 “苏大哥,你什么意思?” “你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若遇到合适的,苏大哥很高兴喝你的喜酒。” 欧阳倩的脸色瞬间如地上的雪一样白。 “苏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要倩儿了吗?” “倩儿,没有人不要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做你的妹妹,从你救醒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跟定你了!你休想丢下我!” “别这样,倩儿,我不值得你这样。” “怎么不值!?你比谁都值得!倩儿是个再世为人的人,我说过后半生要为自己而活。无论什么事,我都要自己决定,爹娘也只能尊重。不管你要去多久,你都等你!” “倩儿,我很可能活不长,我不能害你!” 欧阳倩浑身一震,惊骇道:“苏大哥,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不相信!” “我有……肝疫!” “那是什么?” “一种无法治愈的恶疾。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家吃饭都要用专用的餐具吗?那是因为肝疫不仅治不好,而且有极强的传染性,我不想害人!” 欧阳倩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定了定神,方道:“就这?” “这还不够吗?” 欧阳倩突然双手抱住李飞苏的脖子,嘴唇飞快地凑了上去。 李飞苏大惊,赶紧用力推开欧阳倩。可是已经晚了,双唇已感觉到了那美妙的令人觉沉醉的一吻。 “倩儿!你这是何苦!” 李飞苏顾不得回味那无比销魂的滋味,着急忙慌地举起衣袖用力擦拭着欧阳倩的樱唇,完了还不放心,又扯过欧阳倩自己的衣袖包起一团雪向她嘴上按去。 “你忍一忍,一会就好!” 欧阳倩被雪一激,打了个寒颤,“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李飞苏气恼道:“你还笑!你要再胡闹,我再不理你了!” 欧阳倩一把抱住李飞苏,埋首在他胸前。 “苏大哥,你说烟花像爱情,像生命,倩儿深以为然,虽然短暂,却极尽绚烂美丽。倩儿愿做一簇烟花,纵然粉身碎骨也要绽放出最美的光华。而你,就是点燃我的引线,没有你,生命再长又有何意义!?” “倩儿,唉……” 李飞苏再也找不到劝说的话语,任何言语在欧阳倩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他无奈地举头望天,烟花一闪一闪的还在继续,映照得整个世界都一明一灭。纷纷扬扬的雪花寂静无声,默默的来,届时又默默的走,就像流逝的青春和时光,无声无息。李飞苏盯着其中一朵雪花,下一个闪灭间,这朵雪花又凭空出现在另一个地方,风一吹就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了。这和人生多么想像,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会将你推向何方。 李飞苏凝视片刻,突然看到富贵山方向飘来几朵人形的雪花,“这世上还有人形的雪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在心里嘀咕。 下一刻,李飞苏就睁大了眼睛,那哪里是什么雪花,是真的人!六个!至少都是先天以上的高手,这在不同寻常了,希望他们只上路过。李飞苏涌起一丝不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人就是冲着城主府来的。欧阳朗夫妇、霜儿、丁仪正被烟花吸引,尚不知就里。数息之后,李飞苏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六条人影倏然落到地上。若不是距离够近,几人怕是还要蒙在鼓里。 李飞苏感觉不妙,拉着欧阳倩站到了欧阳朗夫妇身侧。 六人皆着白衣,衣服连着帽子,遮住了面孔,一字排开站在雪地里,宛若幽灵一般。 欧阳朗诧异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六人齐齐掀开帽子。 四十 “白副城主!” 欧阳夫人吃惊地对着最右边的高瘦老头道。 “城主、夫人,别来无恙。” “白副城主的病好了?大过年的,几位这番模样闯入我府,不知有何贵干?” “有一则消息要告知城主,我派已向皇上奏明,未来十年,栖梧城将由我逍遥派掌控。一切事务由我逍遥派少宗主田哺民,也就是中间这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少年英杰亲自主持,旁边这位是赫连英长老,其他几位都是我派的真传弟子,俱是人中龙凤。还请欧阳城和多多配合,交出城主印信。” “皇上的敕令何在?” “尚在途中。” “那就是没有喽,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要谋反!?” “识时务者为俊杰,欧阳城主,请慎言!” “和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田哺民傲慢轻蔑的看着眼前这一群待宰羔羊,因酒色过度而显苍白的脸上戾气勃涌。 “先抓起来再说!”说着,伸指入口,一声尖锐的长啸划破夜空,远远传了出去。随即前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喝斥声、打斗声、以及丫环们的尖叫声,片刻后迅速归于平静。 李飞苏心里一沉:“糟糕,被包围了!”今天这事恐怕难以善了了。他越众而出,沉声道: “你们这么做,还有王法吗?就不怕悠悠众口?” “小子,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你屡屡坏我好事,我岂能容你!还记得那夜的伏击吗?臭小子运气好,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让你多活了这么久。拜你所赐,老夫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年。若不是在半年前的拍卖会上侥幸得了一颗凝罡丹,现在还不知怎么样了。你说说,我该如何处置你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呢?” 李飞苏心里苦笑:“原来那夜的黑衣人首领真的是他,拍卖会上那个戴斗笠的家伙也是他!”这可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自己伤了他,又是自己的丹药救了他,天道循环啊。 “少宗主,这小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销魂公子!” “哦?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这一年来,老子听销魂公子四字,耳朵都听出茧了。销魂公子都快成天下女人的梦中情人了。可惜,销魂公子今天要成死魂公子了!小子,有那么多女人念着你,你死了也值了,哈哈哈哈……” 田哺民放肆地仰天大笑起来,和他一起的三个年轻人也夸张地笑起来。赫连英自持自身份,抿嘴微颐。最恶心的是白自在,点头哈腰、阿谀谄媚地皮笑肉不笑,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李飞苏从田哺民几人现身起就一直在思考对策,对方人多势众且蓄谋已久,前院估计已被封死,只能从后花园寻求突围,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只是己方只有自己和丁仪会武,其余四人皆是普通人,希望更是渺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自在却不等李飞苏多思考,对田哺民抱拳道: “少宗主,此人和我有大仇,属下差点死在他手中。我要新手结果了他,以偿还这一年来我所受的剜心之苦,还请少宗主成全!” “可以,需要什么尽管说。” “谢少宗主体恤!只需劳烦诸位在一旁帮我掠阵就好。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属下要新手拔掉这根心头刺!” 说完,白自在转身目光阴冷地看着李飞苏道:“小子,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拿出你的本事来吧。这回你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说着,拔出剑来对着李飞苏。 李飞苏看了丁仪一眼说道:“丁兄,烦请你暂且保护好倩儿他们。” “嗯,交给我。” 那边,白自在已挺剑刺了过来。他有心要在少宗主面前好好表现,剑使得极有气势,还未近前,剑气已“哧哧”作响。 李飞苏抽出龙鳞,回敬一剑,两人迅速战作一团。他们已交手过一次,可以说知根知底,是以完全没有那些虚套的试探,战斗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初时白自在尚成竹在胸,堂而皇之。很快他便发现,对面的小子功力已不在自己之下,和一年前已非同日而语。 强攻不奏效,白自在招式一变,使出了看家本领——逍遥迷踪步。逍遥派以轻功驰名江湖,靠的就是这套步法。一时间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看似在远,实则在近;看似凝实实则为虚。李飞苏身周尽是人影。 那边,赫连英微微点头,田哺民等年轻人已经夸开了。 “嗯,白自在虽然只是外门长老,这套逍遥迷踪步倒也使得像模像样。” “我逍遥派武学博大精深,任何人习得一鳞半爪都会受用无穷。白自在倒也没辱没我逍遥派名头。” …… 欧阳倩等人一脸焦急,李飞苏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李飞苏此时的确只能防守,他的眼睛已跟不上白自在的身影,好几次剑刃临体他才反应过来,又有几次剑气伐身他才匆匆躲过,激得雪花乱飞,地上千疮百孔,看起来险象环生。好在他尚有所保留,这一年多来,他的功力稳步增长。而白自在被他伤了以后靠着凝罡丹方才恢复,功力即便有所增长也十分有限。事实上李飞苏的修为已经超过了白自在。此时看起来危险重重,实则有惊无险。他散出神识时刻关注着白自在,捕捉他的身影和脚步,脑袋里飞速计算着,分析着,渐渐地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当白自在再一次如幽灵一般闪过来时,李飞苏突然回身一剑,一道紫电激射而出,白自在卒不及防,惊惧地怪叫一声,逍遥派众人纷纷惊呼。 “啊!不好!” “不可能!他破了逍遥迷踪步!?” …… 眼看白自在就要血溅当场,“当”的一声,一把剑挡在了白自在面前。 李飞苏暗道:“可惜!”他本意是制住白自在好要挟对方,并不是要杀了他。现在如意算盘落空了,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几乎不可能。 白自在心有余悸,诚惶诚恐道:“谢少宗主救命之恩,自在学艺不精,让门派蒙羞,请少宗主降罪!” 原来来的是田哺民。逍遥派当中,若论最恨李飞苏的,除了白自在,就是他了。身为逍遥派未来的掌门人,从生下来开始,田哺民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走到哪里不是被人众星捧月地供着。多少人羡慕他,嫉妒他,多少女人对他投怀送抱。可是自从出了个销魂公子,人们谈论的都是他,尤其是女人,不仅谈论,还为他争风吃醋,争唱他的词曲,引为一时风潮。而关注他田哺民的女人越来越少,少得都让他不习惯了。敢抢他田大少的风头,还是在他逍遥派的地盘上,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若不是这大半年因他祸害了几个女子闹得太不像话,被他爹——逍遥派现任掌门田??罚去禁地面壁思过,他早就灭了这个销魂公子了。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而白自在又将这小子的底差不多都探出来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霜儿见此,愤怒地道:“好个无耻的逍遥派,想杖势欺人,群殴我苏大哥吗!?” 欧阳倩也气愤道:“还要不要脸了!?武林中有你们这等败类,真是悲哀!” 丁仪则流里流气地道:“两位美女,这你们就不懂了。江湖中人最重名声面子。唯有逍遥派是个例外,逍遥逍遥,无事便逍遥,有事也逍遥;茫茫尘世任我游,谁要敢管死难逃;脸皮王法算个屁,吃喝嫖赌乐逍遥!这就是逍遥派名字的由来了。你问他们要不要脸那是问错人了,他们的脸还没人家的屁股干净!” 欧阳倩等人忍俊不禁,想笑又觉得不对,憋得辛苦异常。 李飞苏心想反正事情已无法转圜,不如由着性子畅快一场,便故意大笑道: “哈哈哈哈,丁兄,你真是个妙人!你这段说词都快赶得上‘贯口’了,赶明儿在天桥底下说几回,包管风传天下,逍遥派怕真是要‘逍遥人世间’了!“ 逍遥派众人大怒,纷纷斥道: “大胆!” “该死!” “该杀!” 赫连英脸上罕见一红,他和这些年轻人不一样,他是逍遥派的老人,位高权重。当着后辈和外人的面被人如此羞辱门派,脸上哪还挂得住。他朝丁仪怒喝道: “住口!小子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利!范伟,子恒,还不给我拿下!?” 被点名的两个年轻人本来就对丁仪恨极,巴不得早点结果了他,可是要他两人一起上,却像受到侮辱一般,磨磨蹭蹭不肯上前。还是叫范伟的青年建议道: “不如我们划拳决定谁先来?” “好!” 正待伸手出指,丁仪最看不惯这些名门弟子的作派,冷声道:“怎么?争着来送死吗?” “啊呀!我受不了!子恒,先让我砍他几刀再说!” 四十一 范伟举刀就朝丁仪劈来。真传弟子果然不同凡响,这一刀挟开山之威,势大力沉,丈余长的刀芒如一道白虹斩落。 丁仪错步侧肩巧妙避过,抽剑拉弧,一气呵成,一拨剑气回击而去。两人你来我往开始对攻。 另一边,田哺民斜睨着李飞苏道: “小子,刚刚只是热身,现在让你见识见识逍遥派遥的真正绝学!” 说着,一眨眼身化万千,围绕着李飞苏一剑快似一剑地攻去。同样是逍遥迷踪步,田哺民使来比白自在不知高明多少,攻击范围不仅涵盖李飞苏身周,就连他头顶上方的空中也尽是白影。一时间李飞苏的四面八方如万鸟归巢般全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影和凛冽的剑气。 欧阳倩和霜儿手心全是冷汗;欧阳朗夫妇眉头紧皱,一会儿看看李飞苏,一会儿看看丁仪,内心同样紧张。 李飞苏以最快的速度挥舞龙鳞护住全身,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叮叮叮叮”的剑击声越响越急,最后连成一片。在一声大响过后,两人身影终于分开,“蹬蹬蹬蹬”倒退数步。李飞苏肩头衣服已被划破,若不是最后关头反应及时,使出以伤换伤的打法把田哺民逼退,他此时恐怕已血溅当场。 欧阳倩和霜儿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啊”的惊叫,又紧张地捂住嘴巴。 战斗中的两人却没有停下来,借着后退之势转身朝身后的树上猛地一蹬,同时腾空而起朝对手扑去,剑尖在空中相遇,好像粘住了一般,双方身体绷得笔直,凌空定在了那里。片刻后,“轰”的一声暴响,两人不由自主倒番着飞出,各自稳住身形落在一棵树顶,俱都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尚未调匀,马上又朝对方蹿去,中途“叮叮叮叮”互换几剑,错身而过。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又从那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你追我赶,有时互踹一脚,有时互换一肘,如蝴蝶穿花,煞是好看。 那边,丁议和范伟的打斗刚好反过来。范伟的刀法势大力沉,威力无穷,但毕竟失之轻灵。在最初的几刀强攻之后,节奏逐渐被丁仪掌控。丁仪身法飘逸,气息悠长,倏忽而来,飘乎而支,与逍遥迷踪步有异曲同工之妙。范伟稳扎稳打,每挥一刀,丁仪都不得不闪避,雪地上到处是范伟斩出的长长沟壑。丁仪瞧出机会,攻势愈急,逼得范伟招招使尽全力。范伟的刀比丁仪的剑重上几倍,时间一长,自然吃亏。一盏茶过后,范伟已气喘吁吁,动作益发慢了下来。丁仪虚晃一剑,范伟条件反射般迎去,剑没碰着,却发现到了面门半尺之内,他勃然变色。 眼看同伴命在旦夕,旁边叫子恒的年轻人再顾不得其它,大喝一声:“范伟,我来助你!”挺剑朝丁仪后背刺来。 丁仪并不回身,一晃到了范伟身后。子恒收执不及,直朝范伟胸口而去。范伟吓得双腿发软,“啊”的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向后倒去,摔了个四仰八叉。也是他命不该绝,这一摔虽然难看且大大没脸,但却无巧不成书,同时躲过了两个人的杀招。 丁仪转到范伟背后的同时挥剑横扫,剑刃几乎贴着范伟的鼻尖而过,“当”的一声正撞到子恒的长剑。地上的范伟头皮发麻,热汗变成了冷汗,再顾不得面子,使出懒驴打滚的工夫就地一滚,骨碌碌直到一丈开外方才站起,头上脸上沾满雪花,浑身发凉发紧。他伸手朝脸上抹了一把,满手的汗,又摸摸耳朵脖颈,没有血迹,零件还在,心里暗暗庆幸。之后勃然大怒道: “子恒,你干什么!?到底是帮忙还是想杀我!?” 子恒急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俩在一起这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都怪这王八蛋太过狡猾,你我差点着了他的道!” 范伟想想也是,一时更是火气冲天,自己堂堂逍遥派真传弟子,却在一个无名小子手上吃憋,脸丢大发了。他恨极了丁仪,从地上捡起大刀,大叫道:“王八蛋!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急吼吼又冲入了战团。 丁仪立感吃紧,他的功力本来高出对手一截,以一敌二,未尝不可。但范伟与子恒,一沉稳一轻灵,正好优势互补,威力更增三分;两人常常联手对敌,配合默契,威力又增一分,再加上丁仪心有挂碍,一时间竟陷入了苦战,频频遇险。看得霜儿焦急万分,不住咒骂道:“你们这些混蛋!败类!以多欺少,不得好死!” 欧阳夫人气愤道:“岂有此理!身居五大派,本应锄强扶弱,维护正义,却如此倒行逆施,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欧阳朗也冷嘲热讽道:“久闻逍遥派大名,不成想却尽是欺世盗名的小人!真是大开眼界!难道本来是叫宵小派,后来以讹传讹,才成了逍遥派!?” “爹说得对极了!一定就是如此,宵小派,这样才名符其实!” 一群人一唱一和,把个赫连英气得脸色铁青,大喝道:“来人,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押下去!” 此时逍遥派在前厅的事已了,十几个瞧热闹的弟子在不远处观摩,听到长老的吩咐,抽出剑走了过来。未及近前,一道匹练般的剑光挡住了众人去路,人未到声先至:“我看谁敢!? 原来是李飞苏到了。他虽然在对敌,心思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欧阳倩等人,见逍遥派的人欲对他们不利,趁着与田哺民互攻一剑错身而过的瞬间直接飘了过来,尚在空中就挥出一道剑气。脚未沾地,斜刺里,一股凛冽的杀机侵袭而至。 欧阳倩等人惊呼:“小心!” 李飞苏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只得举剑硬挡。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李飞苏斜飘一丈落到实地。 偷袭的白自在心里咒骂一声:“这龟孙,鬼一样精!……” 李飞苏正待惩治白自在,田哺民又杀到。 “跟本少爷对战还敢分心,不知死活!” 两人又斗在一处。此番又与前次不同,如果说刚刚两人是龙争虎斗,旗鼓相当,纵横恣肆,挥洒自如,那么现在则是短兵相接,一攻一守。 李飞苏不能退,不能躲,身后就是他想要守护的人,招招都得硬扛,同时还要应付白自在的偷袭,束手束脚,十分吃力,倍感憋屈。 憋屈的何只他一个,丁仪也打得不痛快,他不敢用无量门的功法,只能用一些最普通的招式对敌,自然无法发挥全力。对方可是和无量门一样同属五大派之一,不用说,肯定非常熟悉无量门的功法。若是被他们看出自己的出身,还不知会引来什么样的麻烦。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是无量门的人,也不想和逍遥派扯上任何关系,更不知那本秘笈所载是什么功法,但毫无疑问肯定是无量的,这一点他当年早就弄清楚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冒这个险。 逍遥派的人见李飞苏分身乏术,上前又欲捉拿欧阳倩、霜儿等人。两女手拉着手互相壮胆,霜儿凶狠地道:“站住!你们这些狗腿子!想干什么!?” 几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就欲动手。 一阵风过,“叮当”一声,一把剑掉在地上,剑柄处握着一只断掌。逍遥派走在最前面的一人怔怔地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右臂,满脸的不可置信。半晌后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往后倒了下去。 范伟子恒气得咬牙切齿:“可恶!有本事别跑!” 赫连英怒极而笑道:“小子,够胆!竟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伤我逍遥派门人!我看你蹦哒到几时!?”朝身边仅剩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年轻人会意,和几个同伴一起朝李飞苏和丁仪围了过去。 赫连英的本意是让年轻人多些实战历练历练,是以并没有让他们群起而攻,不成想在自己六大先天高手面前,竟被对方伤了人,已经上是面上无光,若再出什么意外,那就成笑话了。反正这些人没什么好话,赶紧解决了,正事要紧,以免夜长梦多。所谓成者王侯败者贼,只要大事成了,管那些酸溜溜的人说些什么!?是以他才如此安排。 田哺心里有些不满,他还没打过瘾,胜负未分呢。但此行赫连英是总负责人,他又是长辈,故田哺民也不好说什么。白自在说以后栖梧城由他来管理主持,那是在拍他马屁。他倒是不介意在此逍遥快活几年,只是他爹能答应么?想都不用想。 李飞苏和丁仪后背靠在一起挡在逍遥派一众人面前,心里暗暗叹气。到现在为止,他虽然全须全尾未露败象,但若是没有奇迹发生,断难活着出城主府了。他倒没有过多悲伤、畏惧,童年的痛苦经历,让他早早就白看淡了生死,只是替霜儿和欧阳倩一家担忧。不管如何,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李飞苏存了拼命的心思,心反而定了下来。 四十二 丁仪却没心没肺甚至有些玩笑地说道:“苏兄,看来今天我们要交待在这里了。” 李飞苏道:“丁兄,是我连累你了,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走吧!等下我掩护你离开。” “嘿嘿,苏兄,你也太瞧不起丁某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虽然苏兄未必把我当知己,但苏兄的人品及所作所为让丁某深为感佩,这也是丁某想做而一直未能做到的。从见苏兄的第一天起,丁某就大感相见恨晚,早把你引为知己和兄弟。现在,莫说我伤了逍遥派的人,粱子已结下,即便真的毫无关系,我又岂能撒手而去?何况霜儿、欧阳倩都是我的好朋友,城主和夫人待我又那么好,我怎能一走了之?我丁仪烂命一条,怕谁来哉?” 丁仪平平常常的一番话,自有一股冲天豪气,李飞苏受他一激,阴霾一扫而空。 “好兄弟!苏某何德何能让你这般看重!?既然如此,我们并肩作战,就算是死,也要让这帮武林败类付出应有的代价!” “正是如此!” 欧阳倩和霜儿听了,好不感动,两人眼睛都红了。 欧阳夫人慈爱说道:“好孩子,我没有看错你们!” 欧阳朗在一旁频频点头。 田哺民阴阳怪气地道:“哟,这是永别了?别着急嘛,要是你们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说不定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怎么我看他咬得这么凶?” “我也纳闷,不仅凶,而且狠,可见事地绝对,总有例外。” “给我把他俩揍成死狗!我要把他们的舌头拔下来扔进茅坑!” 一场混战开始了,大家再无保留。 事到临头,丁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其实有点过于担心了,有夜色的掩护,逍遥派的人哪里分得清。只有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赫连英觉得有些熟悉,但也只是似曾相识而已,怎么都想不起来。 刹时间,城主府剑光霍霍,刀鸣声声。 李飞苏将生死置之度外,逐渐心灵澄澈,耳聪目明,远胜平常,且时时福至心灵,妙着迭出,越打威力越大。初时完全是守势,偶尔还上一两招,渐渐地七八分守,二三分攻,进而攻守各半,再到攻多守少,到后来每出一剑竟隐挟风雷之声,剑气比初时已增长 一倍,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丁仪也渐入佳境。两人都没有刻意将就对方,却无比默契,相得益彰。 逍遥派众人越打越心惊,渐生不可力敌之感,越到后面越感觉如山如狱,神为之夺! 赫连英暗暗称奇,这两个年轻人悟性太高,太优秀了,尤其是这个销魂公子,竟然临场悟道,年纪轻轻就使出了传说中习剑之人梦寐以求的剑势,简直是妖孽,要知道他都没有这份幸运。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只能毁灭他们了。他从白自在口中已经得知,销魂公子已拒绝了加入门中的邀请,如今是敌非友,越天才越要翦灭在幼生阶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赫连英大喝一声:“让开,让老夫来领教销魂公子的高招!”声到人到,挺剑直入。双剑相交,李飞苏后退两步。赫连英紧跟不放,摒弃任何招式,一剑紧似一剑猛斩,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李飞苏步步后退,每接一剑都觉一股狂猛的力道直冲内腑,怎么都挡不住。天才归天才,他毕竟还太年轻,这种纯粹的比斗内息他占不到任何便宜。赫连英习武已将近一甲子,早已入先天后期,若再有突破则可超凡入圣,进入真正的武道强者之列,李飞苏如何及得上?几剑过后,李飞苏忍不住张口喷出一口逆血。身后惊呼一片。趁着他真气不继,赫连英复又一掌拍在他胸口。李飞苏如遭重锤,炮弹般向后飞去,空中又喷出一大口血,正跌在欧阳倩等人脚下。几人慌忙上前搀扶,霜儿哭道:“苏大哥,你怎么样了?” 赫连英久历江湖,人老成精,深知打蛇不死反被咬的道理,怎会放过如此良机?拿出逍遥迷踪步,身影闪动间,一剑当胸而来。 欧阳倩直起身,平张双手挡在李飞苏面前,眼神冰冷而决绝。 欧阳朗夫妇不约而同惊呼道:“倩儿!……” 李飞苏心胆俱裂,忍住剧痛,强提一口真气,爬起来猛地推开欧阳倩。“卟”的一声闷响,长剑毫无阻滞地穿过他的右胸。李飞苏只觉胸口一凉,却并无半点疼痛,浑不在意,抬剑斜撩而上。 赫连英一剑得手,正自高兴,暗想这一剑就算你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了。万想不到将死的野兽反击起来又快又狠,猝不及防之下只得抽剑尽力往后跃。终究慢了半拍,“哧”的一声,一道剑痕从右肋划到左肩,鲜血慢慢沁了出来,少顷便血流如注,一会儿的工夫下半截的衣服就全被鲜血打湿了。 赫连英左手抚胸,脸色苍白,大口喘气,胸腔“呼噜呼噜”仿佛漏了的风箱,显然肺腑已遭重创。 “可恶!” 赫连英悔不该不肯弃剑,因拔剑时右肩部退得慢了些,伤口便深了很多,累及肺叶。若是刚刚果断弃剑,最多轻伤,运气好的话甚至不会受伤,只赔几件衣服钱。现在倒好,自己的伤好像比对面那小子的还重。 剑一离体,李飞苏顿觉力气被抽空了一般,他不得不以剑柱地方才没有倒下,伤口处的疼痛此时方漫延开来。他钢牙咬紧,用力按紧胸口以缓解疼痛。 两人都摇摇欲坠,却又恶狠狠地望着对方。 霜儿和欧阳倩扑过来,一左一右扶着李飞苏,哭得梨花带雨,口中不住叫着“苏大哥,苏大哥”,想帮忙却又怕弄疼了李飞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欧阳夫人眉头紧簇满脸不忍道:“孩子,难为你了!” 欧阳朗痛心道:“贤侄,你怎么样?是老夫连累你了。若有机会脱身,千万别顾虑我们,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若杀了我便是公然造反,相信他们没那么蠢!” “是啊,你千万要保重,不必以我等为念!……” 李飞苏抚上左手戒指,心念一动,掏出一颗补元丹和去腐生肌丹服下,悄悄运转真气调息。 逍遥派那边见赫连英受伤,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人。围攻丁仪的也撤下来几个,边替赫连英处理伤口边咒骂着。 丁仪压力一减,奋起神威,逼开田哺民等人,来到李飞苏身边。他身上已多处挂彩,但也没让田哺民等人好过,论拼命的本事,他可不比李飞苏差。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 “苏兄,你怎么样了?” “还死不了。”李飞苏虚弱地道。 说着,递给他两粒丹药,“吃了。”丁仪看也看,抬手就扔进了嘴里地。 霜儿突然站起来对丁仪严肃地说道:“丁仪,我求你件事!” 丁仪怔了怔,霜儿从来这么郑重地跟他说过话。 “什么事?你说!” “等下若是机会,请你带苏大哥离开。” 丁仪沉默了会道:“若是他不愿意呢?” “你别问他愿不愿意,你愿不愿意呢?” “我试试。” “好,那就拜托了!”霜儿说着,郑重一揖。 丁仪忙将她扶起说道:“苏兄也是我朋友,你不必这样。” 霜儿又看着他说道:“无赖,你也要保重!” 丁仪又一怔,以前在丹师协会,霜儿天天叫他无赖,他是真无奈。现在这种场合,她又叫他无赖,却似乎多了些什么,让他感到暖洋洋的,嘴角不由露出浅浅笑意。 “嗯,你也是。”说完,又扫了欧阳倩一家。 欧阳朗也说道:“丁少侠,霜儿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千万要留住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丁仪点点头。 田哺民在探视过赫连英伤情,假模假式“慰问”了几句之后,又叫嚣着蹿了过来。丁仪转身迎了上去。奈何对方人多,分身乏术。 白自在时刻关注着李飞苏,见有便宜可捡,迂回到侧面向李飞苏攻来。 欧阳朗起身斥道:“白自在,你这个卑鄙小人!枉我和你共事一场,平时对你信赖有加,你却处心积虑算计我,害我倩儿在先,现在又想加害贤侄,老夫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阻止你!” 白自在不咸不淡地道:“就你?我杀一只鸡也比杀你有兴头。你也别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好像我欠了你似的,彼时不过各为其主。若不是有这小子,你焉有机会在这大放厥词?嗯,我岂能饶他?你最好识相点,免受皮肉之苦!”说着并不停留,继续逼近。 李飞苏怎能让诺大年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替他挡剑?挣扎着站起来说道:“白自在,你的目标是我,别伤及无辜。我给你了断的机会!” 欧阳倩、霜儿皆急道:“苏大哥!……” 李飞苏伸手制止了她们,拒绝了她们的搀扶,走到欧阳朗身边。 欧阳朗担忧地道:“贤侄,你的身体……” “不妨事。” 说着对白自在道:“来吧。” 四十三 白自在见此情形,有点拿不准,心里打鼓,半晌方犹犹豫豫进剑,全是刺探的虚招。 李飞苏一动不动,经过刚才的调息,他恢复了些,不想做无谓的消耗,必须一击即中 白自在终于化虚为实,挺剑直进。 李飞苏形如鬼魅避开,一闪就到了白自在向前,同时雷霆出击。 白自在惊得脸色煞白,差点骇叫出声——他实在是被李飞苏打怕了,若不是夜色掩盖又出大丑了,匆忙间转剑相迎。然而他胆气已破,心一乱,剑便乱,漏洞百出。 李飞苏错开一剑向白自在肩头削去,白自在低头躲过,却不想李飞苏这招还没完,顺势转个圈又从上斜斩而下,目标还的他的肩膀,等到感觉背后剑气临体时已躲闪不及,只能尽力往前一跃。 “哧啦。” “啊!” 白自在痛号出声,左膀差点被卸了下来。 李飞苏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刚恢复的一点功力又消耗怠尽,他仿佛虚脱一般,大口喘气。补元丹毕竟品阶不高,补回的罡元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废物!连个快死的人都对付不了。子恒,还不去解决了那小子!”赫连英在一旁看得窝火,大骂道。 子恒带着几个外门弟子围了上来。 李飞苏已存死志,一步不退,凭一股毅力压榨着身体的每一分力气和罡元。片刻后,他浑身浴血,气喘如牛。任身后的欧阳倩和霜儿哭叫着让他离开,他充耳不闻。当再一剑向他刺来时,他已无力闪避。眼看就要命丧当场,一只手闪电般伸过来把他拽到一旁,耳边传来丁仪喘息的声音: “苏兄……撑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今之计……我们先想办法……离开再说……” 李飞苏看着同样伤痕累累的丁仪道:“丁兄……你走吧……我要陪着倩儿……” “你陪着她……有用吗……还不如出去再……想办法营救……” 李飞苏未必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就这样把欧阳倩霜儿一众人留在城主府,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不舍也不愿离开。 “苏兄,我答应霜儿要带你离开,我不想失信,走吧。”拉着李飞苏边打边退。 李飞苏无力而留恋地看着依依不舍的众人,心中一片苦涩。 逍遥派众人步步紧逼,虽然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这是门派交待的任务,他们不敢怠慢。赫连英犹不忘提醒他们: “一定要杀了他们,否则,将来必成我派大患!” 两拨人一进一退,一追一逃,很快来到了富贵山脚下的小湖边,一座石桥连到彼岸。李飞苏丁仪两人都新添了几道伤口。李飞苏时不时挥出一剑,已是强弩之末。绝大部分攻击都冲着丁仪而去。两人都是凭着一股狠颈才撑到现在。 踏上石桥,两人踩着积雪向对岸退去。行到中段,李飞苏站立不稳,脚下一滑,连带着丁仪也一个踉跄。 田哺民抓住机会,一剑震退丁仪,飞起一脚踹在李飞苏胸口。 剧痛钻心,李飞苏狂喷一口鲜血,眼前一黑,隐隐约约听到丁仪的惊呼声:“苏兄!……”最后只觉全身微微一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时间似乎停止了,世界仿佛回归混沌。李飞苏立于混沌的最中央,茫然四顾,不知去往何方,心里慌慌的。他本能地想离开这里,开始四处走动探索。然而并没有结果,除了黑暗便是虚无国。他不甘心,突然就想到了沙漠中的旅人,于是照葫芦画瓢,选定一个方向开始慢慢征程。走啊走,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一般,他浑身浴火,口干舌燥,头晕脑胀,累得简直要虚脱了。他想停下来,心中却有另一股信念支撑着,前方有如磁石般吸引着他苦苦挣扎。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流逝了,力气用尽了。虽然体表的皮肤灼热依旧,内里却开始变冷,先是肉里,再是骨里。他浑身瑟瑟发抖,感到从未有过的辛苦,眼睛都无力睁开了。想着要是有一堆柴火烤该有多好啊。富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竟真有三团火球凭空出现,围绕在他身周,驱散严寒,如此反复几遭。又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隐隐有人叫他: “公子,公子!” 他搜索声音的来源,一回首发现欧阳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含情脉脉站在不远处。对他说道: “苏大哥,你快回来呀!” 接着又换成一爹娘、草儿、霜儿、小虎……最后又换成了欧阳倩。 “苏大哥,我要走了!” 李飞苏大急,“倩儿,等等我!”抬脚就往前追去,可是越追离得越远。自己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提不快。眼看欧阳倩就要消失,他咬牙拼命抬脚欲要追去,“呯”的一声浑身一震,脚尖踢到了硬物,剧痛传来,李飞苏陡然睁开眼睛,就见一个四方的小空间微微晃动着,意识却还在梦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己是在马车里。紧接着就是感觉脸上身上俱是汗涔涔的好不难受。 “公子,你终于醒了!” 一张关切的脸凑了过来。 李飞苏看着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您是……” “小的是奇珍楼花掌事的管家来福,我们见过面的。” “哦,福叔……” 李飞苏挣扎着想起来见个礼,来福赶紧按住他。 “公子折煞小的了!叫我来福就好。您重伤刚醒,身体虚得很,就别跟小的客气了,小心再着凉。谢天谢地,公子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昏迷多久了?” “整整五天五夜!公子要是再不醒,小的都没脸回去见掌事了。真是菩萨保佑,公子全身上下刀伤剑伤不下三十处,胸口还被利器贯穿,又掉到了冰冷的湖水里,这样都能逢凶化吉,真是奇迹!不过真是凶险呐,这几天公子忽冷忽热,热的时候浑身烧得通红,冷的时候又抖个不停,牙齿嗑嗑直响,着实吓人!” “刀伤剑伤?湖水?” 李飞苏突然想起城主府之事,焦急地又要起身。 “倩儿、丁仪他们怎么样了?我要回去找他们!” “公子莫急,他们都没事。” “真的?” “当然。这儿有一封信,公子一看便知。”说着,来福递过来一个信封。 李飞苏匆匆打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是,映入眼帘。 “是倩儿的字!” 信上说当今皇上知道了栖梧城的事,用八百里加急送来了诏书,命逍遥派放了所有人,退出本梧城。现在已平安无事了。让他不用担心。又叫他好好养伤,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当然还有一些儿女情长的话以及欧阳夫妇和霜儿的问候。李飞苏看完,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丁仪呢?他如何了?” “……丁少侠的情况比较奇怪,我们也无从得知,他被一阵风……吹走了……”来福说起来有些费劲,他自己都不相信。 “嗯?被风……吹走了!?” “是的,是我们派出救公子的人亲眼所见。逍遥派的人简直禽兽不如,以多欺少,将公子踢下水后,料想公子万难幸免,就没再管。我们的人将公子悄悄救起送到通往外界的出水口,这期间大家都看到逍遥派的人围攻丁少侠。丁少侠对公子真是情深义重,四面受敌还不住地高声叫着公子,拼死想回到公子落水之处查看。奈何逍遥派人太多,丁少侠双拳难敌四手,最后眼看就要被那什么狗屁少主一剑穿喉,这时候突然就起了一阵怪风,直吹得风雪漫天,把逍遥派的人吹得东倒西歪,待大风过后,丁少侠已无影无踪了。那天是除夕,城北的烟花就没断过,把半边天都照得如白昼一般,所有情形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岂不是咄咄怪事?要我说,肯定是逍遥派那帮王八蛋坏事干得太多,惹得老天爷不高兴了,才略施小惩。丁少侠和公子一样福缘深厚,肯定没事。” “借你吉言了。” 事情虽然古怪,但比李飞苏预想的要好多了。 “还没谢过花掌事和福叔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他日李某必有厚报!” 四十四 “不敢担!小的压根没做什么,倒是我们掌事,真不愧是女诸葛,一发觉事情不对便雷厉风行当机立断,一道道指令发出,奇珍楼几十号人连轴转,打探的、施救的、接应的、……时间、地点、路线,安排得井井有条,又火速请来一个水下奇人和栖梧城最好的郎中……当然是除了您之外最好的,又预备下最好的伤药和两根千年人参。一救出公子又马不停蹄送公子出城,甚至连被褥、换洗衣物及熬药的器具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关键是这些事除了参与的人知道外没有惊动任何人,叫小的好生佩服。您是没见着她当时的风采,那真像是指点江山的——女王一般!我们掌事即便是放在战场上那也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花掌事确非常人。” “对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们已离开栖梧城二千里地了。到底去哪儿,掌事说了,一切但凭公子吩咐。” 李飞苏沉吟一会道:“往京城方向走吧。外面似乎……不只我们一辆马车?” “是不止一辆,但都是我们的,为了安全起见,掌事的让我们扮成商队……” 十天后,李飞苏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花悟娘准备的伤药确实是好,再加上他自己炼制的丹药,效果更是立竿见影。李飞苏感觉神完气足,生龙活虎。他跳下马车,活动筋骨,打了一套长拳。这是这几天必做的事。 “福叔,承蒙您精心照料,我全好了。后面的路,我一个人就行。这一路辛苦福叔和大家了,们就此别过。回去帮我给花掌事带声好,告诉她,这辈子只要李某不死,定不负她!我这儿有一封信,烦请福叔回去尽快送到城主府。”信自然是报平安的。 “好的,公子保重。世道不太平,这一路上我们碰到好几拨劫匪,公子千万小心!” “我省得。那再见了,后会有期!” “再见……” 李飞苏跨上一匹马,不急不徐向前驰去…… 李飞苏信马由缰,一路上残雪犹新,山寒水瘦,万木萧疏,空气干燥而清冽,人和马都喷着白气。这一场雪从腊月二十五开始,停停落落已持续了半月。“瑞雪兆丰年”,太平年月,农民看到这样的大雪,必是欢喜的,它预示着来年好收成。只是如今兵荒马乱,十室九空,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这样的天气是祸非福了。 时已近晚,远远地李飞苏望见前方点点炊烟,几栋房屋错落有致点缀在山坳间,心里立刻升起一阵温暖——他的家乡也是在这样的山坳里。渐行渐近,发现还是一个不小的村落,房屋俨然,并无荒芜之象。 李飞苏决定在此投宿。不期然耳边却听到隐隐的喊杀声。他策马向前奔到村口,便见两拨人正杀在一处,呼喊震天。其中一拨人皆黑灰涂面或黑巾蒙面,手里拿的是刀剑长枪,虽然驳杂,但不失为正规武器;另一拨人多是老弱妇孺,拿得却是柴刀、锄头、钉耙,甚至是木棍、扁担,此时正步步,身后一排七八个小孩手持自制的弹弓,一阵攒射,打得对面一阵鬼哭狼嚎。虽然单人战力孱弱,但布局得当,调度得法,勉强维持不败。这一看便是此村村民了,另一方毫无疑问是劫匪了。许是饿极了,好些劫匪正捧着抢来的食物狼吞虎咽。领头模样的覆面汉子发一声喊,众匪齐力向前。村民终是体弱,抵挡不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缺口一开,几个劫匪趁机涌入,前后夹击,村民立时溃败。劫匪们纷纷举刀朝对手狠狠斩落。 眼看人头落地,一阵剑光闪过,几颗头颅高高飞起。双方一静,停住了手。 李飞苏大喝一声:“还不快滚!”起手一剑,几柄大刀应声而断。 众匪见如此威势,哪敢再作停留,轰然一声四散而逃。 村民们惊奇地围拢过来。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少侠好本事!” 一个三十多岁的瘸腿汉子越众而出,朗声说道。 李飞苏抱拳一礼,“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公子的举手之劳,却是我等的活命大恩!岂能等闲视之!请公子略加盘桓,我等备些酒水,聊表谢意!” “在下路过贵村,见天色已晚,正要叨扰借宿一宿。” “如此正好!少侠请随我来。” 村民拥着两人往里走。 “在下发现乡亲们对敌进退有度,颇得兵法之妙,这是为何?” “这全杖吕老太爷,吕老太爷姓吕名清臣,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能人、善人。不仅教会乡亲们瓜果嫁接之术和温棚栽培之法,让乡亲们得以裹腹,还教乡亲们排兵布阵抵卸匪盗。若没有他,村民早就饿死、冻死、被人砍死了。村里也不会有这番景象,恐怕也和附近的村庄一样死的死,逃的逃,剩不了几个人了。” 边走边聊,不久来到一座大宅子前,已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几个老人站在中间翘首张望,最中间一人神情恬淡,气度雍容,浑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十足的鹤立鸡群,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头发胡子白了大半,显示年岁不轻;眼若深潭,充满智慧。 瘸腿汉子上前恭敬一礼道: “吕老太爷,劫匪已退。多亏这位少侠仗义出手,连杀几个,救了村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少侠高义,吕清臣代全体长信村村民谢少侠大恩!” 李飞苏忙回礼扶起吕请臣一众人等。 “少侠贵姓?若不嫌弃,就在长信村多住些时日。今晚就宿在老朽家如何?” “贵为敢当,小姓李,贱名飞苏,路过宝地,本就是来投宿的,何来嫌弃一说?” “那好,大家各自回家拿些酒食,今晚与李少侠一醉方休!” “好!” “好!……” “李少侠,这里风大,我们去屋里坐。” 李飞苏边往里走边问道:“可知这些劫匪的底细?” “十有八九是方圆百里生活无着的农户,瞧他们都把脸涂得跟鬼似的,就是怕碰到熟人被人认出。今天是元宵节,他们估计村里食物多,来抢吃的。说起来都是可怜人。” 一进厅堂,正中的神龛上供着的不是祖宗灵位而是孔老夫子。李飞苏暗暗揣度,这肯定是读书人无疑了。 果然,吕清臣马上说印证了李飞苏的猜想。 “少侠肯定疑惑老朽不供祖宗灵位而在此挂孔夫子的画像吧?那是因为老朽祖训如此。列祖列宗供奉在另一个地方。老朽不才,也算是书香门第,历代都有人在朝为官。就是老朽本人也做过几年翰林。只因老朽脾气耿直,不愿同流合污,故屡受排挤。见朝政日坏,又实在看不惯官场的尔虞我诈,沽名钓誉,甚而利欲熏心,胸中抱负难展,索性辞官归隐,住到了这长信村。” “失敬失敬!吕老太爷高风亮节,正是我辈楷模!” “不过无用书生罢了,李少侠见笑。” “不然,观今日村民对敌之法,吕老太爷学以致用,深谋善断,运筹帷幄,知人善任,绝非寻常腐儒可比,且兼收并蓄,济世为怀,不被世俗眼光所左右,以堂堂翰林之尊教乡民以瓜果嫁接,培苗育种之事,可谓造福一方,功德无量。” “哈哈,能得小兄弟如此评价,足慰平生,死而无憾了!”吕老太爷老怀大慰,大生知己之感。 “老巧年近古稀,虽饱读读书,却一事无成,蹉跎一生。平生所遇尽是虚情假意,阿谀奉承;年少时唯一投契之人在入官场不久后又分道扬镳,想不到老来老来竟是小友知我,真是造化弄人。若我年轻几十岁,定要与小友把臂同游!” 吕老太爷长居乡里,虽少了官场的是是非非,然乡民自是淳朴,但读书识字的却百中无一,能知心对谈的更是没有。今听李飞苏三言二语道出他心声,故激动异常。 “吕老太爷志存高远,学究天人,小子窥得一二已是万幸,不敢以老太爷知己自居。” “可以!你可以的!学无先后,达者为师,知己和学问一样,向来不是以年龄大小来衡量的,否则,同龄人不都成知己了?而年长的永远比年轻的学问大,那还学个什么!?只等变成老头子不就成了!”说着自己都被逗笑了。李飞苏也不禁莞尔。 “吕老太爷,如今天下乱局已现,盗贼蜂起,听说随州已发生乡民暴动,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以您来看,何时才能迎来太平啊?” 四十五 “这可难说了。不过有一点,本国当今皇帝黄霸天好色轻义,豺狼心性,目光短浅,好高骛远,有他在,乱就不会止。周边几国如乌兹国、太和国、宋国等虽国力有限,未必没有逐鹿天下,分一杯羹的想法。国内几大势力只顾着抢地盘,到时候无非是你攻我,我打你,混战一场,最后出来一个或几个手段高人一等的猛人收拾残局,或统一天下,或分而治之,不外如此。” 身为天华国子民,竟然毫不避讳直呼当今皇上之名,且直呈其短,吕老太爷真是人老胆粗,真豪杰之士! “是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小子观天华国几千年历史,短则几十年,长则二三百年,天下就会大乱一场,百姓死伤无数,周而复始,总跳不出这个怪圈。即使是太平年月,老百姓也仅仅是为一日三餐终日劳碌,难有真正的幸福。所以张养浩才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悲悯之叹。做天华国的老百姓,何其不幸!” “是啊是啊,早在二千年前,先贤屈子就发出浩叹:‘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老朽读了一辈子书,近些年悟出一个道理,所有的战争,其本质就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和生存空间,所有的所谓变法革新,归根结底无非为了‘利益’二字,老百姓是利益的产出者,种粮食,产衣物,创造生存资源;统治阶级则是利益的掠夺者,是十足十的剥削阶级,这两者是根本对立的。而土地既是生存空间又是资源的载体,每一次的战争就是争夺土地和人口,用以供养那些掌权之人。正因为利益如此之大,诱惑太强,所以那些野心家不管风险有多么大,即使是丢了身家性命也要争夺天下。得了天下后,就会出台这规定那律法千方百计盘剥百姓,交粮、纳税、服役……老百姓世世代代都要接受这样的命运,这就是为什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道理。而一旦某些人私欲太强,胃口太大,无休无止没有限度地盘剥百姓,老百姓没有活路,就只能官逼民反了。现在的随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三千年读史,无非功名利禄,毕竟像屈子这样真心实意为老百姓着想的官吏太少了。历朝历代的官员未必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只是他们既然拼尽全力站在了那个阶层,就会自觉不自觉地维护自己的利益,甚至野心一天天鼓胀,从而彻底摒弃初衷改变立场。这就是为什么有些读书人天天叫嚣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一旦做了官就完全变了,变得麻木不仁,无视民间疾苦,因为他们深知没有民间疾苦就没有他们的富贵生活,这些都是他们一手策划造成的。这就是为什么天华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天下大乱的道理。而这种利益是永恒的,除非人死绝。所以历朝历代的掌权者无不拼命地攥在手里,甚至编出君权神授的谎言欺骗百姓,并且一代代强化以致形成一种无可辩驳的共识。所以,争夺天下失败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而改朝换代的前朝皇帝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死几乎就没有第二条路。而新皇帝则会更紧地把这些攥在手里,这就形成了一个跳不出的死循环。除非有一种开天辟地的新思想,能颠覆这种旧制度,彻底消灭剥削阶级,否则,这种现象会一直循环下去。” 李飞苏浑身一震,如一缕阳光穿透迷雾,长久以来的迷惑霍然开朗。 难怪!难怪嵇康会说“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商汤、周武王、周公这些被后世奉为明君贤臣的楷模之人,就算他们做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们身为剥削阶级的事实。这就是他们的“原罪”,对,这个从安德烈那儿听来的词太恰当了。既然接受了整个天下的奉养,那么,善待天下百姓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做得再多都是应该。而孔子则几乎一生都在周游列国求官,只是他的“仁政”说并不受当时的君主们待见,所以一直都不得志。开玩笑,一味的仁政如何保障自己的利益,这不是要割君主们的肉吗?其实孔子的这一说法并没有否定统治者。相反,他的另一个观点“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甚至是在为统治者呼吁和正名。而“仁政”又切中老百姓的要害,承载了无数百姓的希望,可以说,孔子无意间既成了统治阶级的代言人,又得到了百姓最为广泛的认可。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汉朝的董仲舒才主张“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得到了汉武帝的认同和推广,经过历朝历代统治者不遗余力的包装宣传,孔老夫子被捧上神坛,以收拢民心。孔夫子其实并不如何高尚,远远配不上圣人的称号!在他所处的时代以及他死后的几百年里,他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影响。影响大的是杨朱和墨子,比他晚出生一百多年的孟子就说过:“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出于杨,即归于墨。”只是他俩更不统治者待见,慢慢地被刻意淡化了。所以汤、武、周、孔并不配享受亿万百姓的膜拜,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维系帝王们统治基础的教条自然应该摒弃。 难怪嵇康不愿意做官,也难怪司马昭要杀他。嵇康实在太聪明了,一眼就看穿了这些人的本质,也看穿了这些人玩的把戏。留着他太危险了,所以嵇康四十岁不到就被害了。 以前李飞苏看到竹林七贤的事迹时,对他们好生羡慕,尤其对面嵇康的风骨深为敬佩,但对他的“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一直不甚了了,今天听了吕老太爷一席话,终于明白通透。 李飞苏朝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深施一礼道:“谢老太爷教诲,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客气了,小友能举一反三,一下子想到嵇康的言论主张,并深得其中三昧,足见慧根深种,他日必成大器!” 李飞苏又将安德烈的“三权分立”之法简单说了,吕老太爷大惊,比李飞苏刚才还震憾。他拉着李飞苏进了书房,迫不及待要听详情。诺大的书房全是藏书,可见吕老太爷知识之丰。厅中众人只听见吕老太爷激动的声音: “好!好!” “妙!妙!” “如此奇思妙想,足开百代之风,诺真能实现,那真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 直到村民们纷纷端来了自家酒菜,瘸腿大汉来催二遍,吕老太爷方意犹未尽地领着李飞苏出了书房。吕老太爷当着众人的面说道: “虽然小友的构想尚在酝酿之中,但老朽已窥个中气象。老朽代天下百姓谢小友一片爱民之心!”说着,像李飞苏谢他一样长揖而拜。 李飞苏赶紧扶住:“这怎么行!?折煞小子了!” 吕清臣却道:“小友当得起天下任何人之礼!”坚持拜完,李飞苏无奈受了。 吕清臣又唤过瘸腿汉子道:“吕安,把神龛上的孔子画像揭下来吧,以后用不上了。” 少顷,大家,宾主尽欢…… 晚上,李飞苏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觉,脑海尽是欧阳倩的影子。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欧阳倩,看到女人想到她,踏过一座座小桥会想到她们初次见面的情景,看到一棵阿娜的树也能想到她,总之,看什么都能想到她,辗转半宿方迷迷糊糊睡去。 昱日,李飞苏在村口与村民道别,吕清臣依依不舍道: “小友,前路凶险,请为天下百姓保重身体!” “大家也保重,请回……” 行行复行行,相思叠相思。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从这天起,李飞苏常常做同一个梦,梦中欧阳倩离他越来越远,怎么抓都抓不住。每隔几天,他就会遇到劫道的,一律打跑了事,再没兴趣杀这些人了——杀不胜杀。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和吕老太爷谈过后,他深刻地感受到,要从根本上改变底层百姓的整体命运,建立一种全新的社会制度是唯一的出路。不彻底颠覆过去的一切,不唤起人们的普遍觉醒,不改变固有的观念,不来一次天翻地覆的变革,则一切都是空谈。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甚至永远也无法触及到边缘,但并不妨碍他在心中纺织自己的梦想,他不断地思索推敲个中关节,补缺、纠正、慢慢完善。走走停停,几日下来,伤势尽复,罡元充盈,功力又有增长。每次大战,李飞苏都有报突破。难怪武者有以杀证道之说,不停地战斗确实是一种行之有效的途径。武林中从来不乏战斗狂人,他们不计生死,不停地挑战各门各派的高手,虽然多数中途丧命,登顶的少之又少,但总有人在这条路上前仆后继。这是因为处在生死边缘,最容易激发自身的潜力,也最易突破极限。剑者,直也,一往无前方是剑道真义和精髓,只有拥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才能所向披靡。虽然有剑走轻灵一说,但那是指用剑技法而非心法,二者并不冲突,一在表,一在里,一在形,一在神。他回想起除夕夜的那一场战斗,自己蒙生死志,心无旁骛,无畏无惧,剑随气动,气随心转,无形中达到了一往无前,表里相合,神形相契的超高境界,方能打得逍遥派一众人等狐惊鼠蹿。若不是赫连英卑鄙地用形似偷袭的方式打断他的剑势和顿悟,田哺民等人指不定会死在他剑下。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