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眼之主》 第一章:异兽 村长在栈桥上快步行走,他几乎是村子里最年长的人了,他和年轻人们一样都不清楚他们面临的是什么,但不同的是,他明白会有什么样的村长在栈桥上快步行走,他几乎是村子里最年长的人了,他和年轻人们一样都不清楚他们面临的是什么,但不同的是,他明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一个中年人爬上旗杆,朝水渠的方向打了个呼哨:“风车停摆!” 十几个小伙子聚在十余米高的立式风车下,两两一组,其中一个顺着帆架爬到风车顶,解开上面的绳套,卸下帆来。另一个接下帆来捏成一股在肩腰上缠起,接过通通扎起裙脚的女孩们抬来的铰链,套在风车底座上。 这座风车是渔来村最大最重要的灌溉风车,前几年村长请来东廷的能工巧匠在风车底下加装一套绞盘铰链,可以把风车整个移动,顺着东廷工匠称为“铁轨”的铁条架子拖离水边。 妇女们顾不上炉灶上烧红的锅,快速打包家里值钱或不值钱的物品,往水罐里灌满淡水,自我安慰般用帆布将田里的幼苗覆盖起来。见惯风浪的渔民的渔民的女儿则着急地赶往码头,帮助自己的兄弟和父亲收船。 村长来到栈桥的中央,可以看到朝向海角的两栋水楼的侧门已经打开,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绳索。他担忧地看着“裤子楼”,“裤子楼”是渔来村的入口,也是标志建筑,近三十米高,而像两个裤腿,跨越江岸的支撑塔就有十几米高,上面的建筑压在支撑塔上,正好是渔民裤的形状。村民们便戏称这座楼为裤子楼。 最有经验的匠人已经在水楼和裤子楼之间拉起两条吊索,熟练使用吊索是渔来村男人必备的技能,不论是打登陆浅滩的海盗还是上游来的土匪,渔来村人都是通过三栋楼之间的吊索相互照应。 但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异兽块头太大,裤子楼不但不能阻挡它,还可能是激怒它的路障。吊索的作用是给裤子楼上的观察者逃命的。除了自愿留守在村子里的人,其他人都要撤到两里以外放牛的草坝上。 一切能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村长只能双手合十向海娘妈祈祷,祈祷那头甲等异兽不要注意到渔来村的小家小业,直接入海。 “彦西村长,竹九杰呢?”上身赤膊的年轻人刚从水里上来,身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村长心头一颤,心说对啊,怎么把竹九杰给忘了。 “其他村寨的帮手到了吗?”村长沉声问道。 年轻人有些垂头丧气:“没有,来不及了。只能求海娘妈保佑渔来村了。” “这异兽一气毁了四个村,听说是刻印者也挡不住。”村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来得太快了。” “我们村不也有一个刻印者吗?”年轻人熟练地把麻绳挎在身上,从一旁的渔船里拿出一把生锈的鱼叉。 竹九杰?村长笑着摇摇头,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但村长转念一想不能用年龄来衡量竹九杰的心性,等手头的事情处理完,该把他送出去了,待在渔来村这个小地方也不是办法。 “彦西村长,你快点到草坝去吧。”年轻人神情紧张而坚定。 “我怕什么。”剩下来没有走的村民都是没打算活下来的,村长劝不离这些人,也只好一起留下来。 村长背着手看向草坝,天地无光,草也暗淡失色。此时空气中气压很低,村长觉得胸口发闷,草坝上半人高的草也一动不动。 天空阴沉得可怕,像是被一张灰布包起来,不时有闷雷作响,只有闪电划破天幕时才带来短暂的光亮。甲级异兽虽然没有操纵自然的能力,但引起的元素乱流足以影响周围的天气。 呜—— 异常低沉浑厚的号角声从裤子楼上传来,吹号的人气息很稳定,号角声凝练不散,传出极远,和海浪声揉碎在一起相互角力,但谁也压不过谁。 瞭望的人已经发现异兽的踪迹了。 正排着长队拖儿挈女离开的村民们望向裤子楼的方向,他们已经远离了渔来村,但也难免惴惴不安。 号角声在毫无遮挡的三角洲上萦绕,良久方去,几乎是号声刚散,江面上便出现一道白线。 常年生活在水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浪,但如此高的浪头,即便是最有经验的渔民也少有见到。瞭望塔上的男人们彼此给个眼色,一下便估算出那浪头的高度。 三十米。 要知道,即便是在难得一见的暴风雨中,也鲜有超过十米的海浪。唯有异兽,才能在江面上卷起如此高的巨浪。 “还远呢,等到前面来,浪自然会变小。”抽着烟斗的木匠腋窝下夹着一把大号的钢锤。 “为什么?”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起来要紧张得多,刚刚的号角就是他吹的。 “说你愣头青吧。”一旁拿着鱼叉的中年人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教训般说道:“愈往下江面愈宽,支流愈多,卷起的水愈少愈难。” “那能小多少?”只有三个人站立的空间里突兀地出现第四个声音。 众人一惊,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瘦小的身形从窗户里翻进来,这个人一直躲在屋顶上。 “竹九杰你来干嘛?”年轻人喝道。 “我爱来便来。”那身形站定,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一对大眼睛黑亮得像是浸过墨水。 年轻人刚想还口就被木匠的手势挡住,木匠敲了敲烟斗说:“彦西肯定正找你。” “我给村长爷爷留了条,他会看到的,”竹九杰双臂往胸前一抱,“再说了,我来了能保护你们。” “你能什么?能拖累我们撤退?”中年人说。 “嗐,撤退。”竹九杰噗嗤一笑,引得中年人脸色一阵青白不定,抬手准备教训他。 “都给我收声。你们两人一起下索,竹九杰跟着我。”木匠喝住了无谓的争执。 定神看向江面,四人发现,那道白线以惊人地速度在推进。四人几乎是屏息注视那条白线,果然,靠近一些后反而觉得浪头低了一些,但木匠估摸海浪抵达裤子楼时依然有近二十米高,这对裤子楼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远处原本仿佛凝固的没有一丝风的空气倏然灵动起来,气流扭曲着狂舞,从远处席卷向近处的平静,瞭望塔上的四透过面前无形的屏障看见夹杂了尘土的气流的形状。短短几秒,狂风便撕裂开面前的平静,那一瞬间他们仿佛看见在风中张牙舞爪的小鬼,气流的吹拂和呼啸几乎让他们丧失五感。 木匠首先从麻木从恢复过来,看向江面时不禁愕然,那异兽几乎将江里所有的水都卷上了半空,自己隐藏在巨大的水墙下快速推进。前方的江水被引上半空,而身后的江水坠落形成拖尾,江水砸在河床上发出仿佛瀑布落水的轰鸣,水流炮弹一般四溅,在江上、岸上激起无数水花。 “下索!”木匠暴喝,将钢锤甩到背上,往手心唾了两口使劲搓开。 中年人伸手拉了拉索道,将绳套套在腿上拉紧在大腿根,双手攥着手臂粗的索绳贴紧身体,一蹬便滑了出去。年轻人紧随中年人滑出。木匠和竹九杰选择了另一边的索道,木匠把竹九杰塞进绳套,和竹九杰一起抓着索绳荡了出去,有些肥胖的身体将索道压得一沉,绳套因索道形变顿住后以更快的速度向水楼的方向滑去。木匠大臂用力一收稳住身体,两腿紧紧夹住竹九杰的小腿,两人像捆在一起的沙丁鱼般滑下。 年轻人在索道上再次吹响手里的号角,这一次的信号代表的含义是异兽进攻。竹九杰死死抓住索绳,不敢乱动,生怕把木匠甩了下去。他艰难地转头,从木匠两臂之间,看向裤子楼。 白色的高墙撞击在裤子楼上发出巨大的轰鸣,裤子楼楼体一瞬间裂开,无数木板楔子卷在破碎的浪花中落下。索道随之一歪,失去足够张力的索道松弛,索道上的四人不受控制地跌落。 随后到达的是异兽巨大的身体,异兽通体蓝黑,头呈水滴型,身长不到十米,如果没有背脊上一排泛着光的背刺,看起来颇像头鲸鱼。异兽摆起分成两股的长尾,悍然扫断木质的支撑塔,失去浪头加持的异兽看起来渺小了许多,但这并不说明它的破坏力变小了。大大小小的木头纷纷落入水中,异兽紫色的,蛇类一般狭长的眼睛仿佛一团紫色的火焰不断波动,瞬间锁定了刚从绳套里挣扎而出的竹九杰和木匠。 最后的浪潮从异兽两侧再次涌起数米高,夹杂着裤子楼碎片卷向两人。竹九杰还没来得及爬起,只能在地上前滚出去,挡在木匠和巨浪之间,口中喃喃念着一连串音节,一棵墨黑色的竹子从其手中疯狂拔节而出,展开枝叶。 双手结印推出,以竹九杰为原点,一道弧形的墨色竹墙生长般从地面拔出,浪花拍在竹墙上轰然破碎。不等竹墙消失,竹九杰再次结印,向空中推出,这一次竹墙与异兽尾部甩出的水柱碰撞瞬间便碎为光点。水柱连破两面竹墙,余波撞击在竹九杰胸膛上将他掀翻出去。 所有水珠失去重力般在空中逆向滑翔,汇聚成漩涡悬浮在空中。异兽将水滴状巨颅露出水面,发出极为高亢的嘶鸣,钢刀般的利齿在口中层叠排布,撕成条状的布料卡在齿缝中。 漩涡高速旋转着向岸边刺去,至柔至弱的水在此刻坚硬得像什么金属,满是锐角,反射着点点冷光。 竹九杰仰面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漩涡割断裤子楼的承重柱后向他飞来。木匠想去拖竹九杰,但被铺天盖地砸下的木头砸晕在一旁。 一连串干脆有力的爆音从坡地上发出,一个人影从坡地上腾空而起,矫健身形径直指向漩涡中心。长刀出鞘,举过头顶,在最佳挥击点到来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斩下。这一刻,闪电撕裂天际,白色的电光中异兽裂开大嘴,眼中紫光流转,直面那个半空中衣衫猎猎的年轻男孩。 男孩不为所动,保持着下斩的动作,额发向后扬起,露出的眉心上赫然是一枚青色的竖眼,古朴的金色花纹从眼眸中爬出,横据其额头正中。 刻印·天眼。随着领域的张开,水流、异兽,乃至水底的水草的每一丝变动都清晰地反馈回他的脑海中。在天眼的领域里,哪怕是空气也是充满破绽的。 第二章:生命 漩涡和男孩的刀碰在一起,最锋利的边缘崩开一块,失去完美的形状后,漩涡飞行的方向开始偏转。 电光火石间男孩连斩数刀,漩涡虽然坚硬无比,但仍像水一样有巨大张力,刀面每一次触在漩涡上都有一股吸力在拉扯他,使他不能脱身。 倾斜的漩涡带着来不及脱身的男孩几乎是贴着竹九杰身边犁过地面,在留下一道沟壑后撞得粉碎。 一地狼藉中,一道身影暴射而出,男孩的衣服被切割出无数小口,但其身上却没有留下一道伤口。而避过了漩涡正面攻击的竹九杰浑身都是血口,渗出一层鲜血糊在身上,最触目惊心的胸口上插着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碎片。 他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男孩一刀斩在异兽的“界”上,在外人看来,男孩的身体在半空中诡异地停顿片刻,但在他的眼中,或者说那枚青色的竖眼中却能看见长刀和透明屏障接触的地方荡起一圈圈扭曲的波纹,随即悄然破碎。借斩击屏障带来的反作用力,他略微调整身形,又一刀劈向异兽尾部甩出的水柱。 男孩手中长刀刃面微振,竟将没有固定形状的水从正中完全劈开,水柱内部凝聚的能量散开,便在空中散为两团水花直直坠落。而被打破了“界”的异兽借这一秒的喘息,奋力搅动宽阔的江水,形成漩涡,巨大的身形隐藏在漩涡中心试图向前突进。只要到达海里,人类就奈何不了它。 男孩毫不畏惧地落入越来越湍急的漩涡中,如果说先前在空中调整身形的动作足以惊艳众人了,那这在漩涡中几乎违反物理规则的闪灭挪移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认识范围 异兽突进的速度很快,仿佛丝毫不受干扰。随着那刀光人影不断闪灭,突进的速度渐渐变缓,漩涡也越发无力,以异兽为中心的水域,一抹红黑色渐渐扩大。 出于对异兽痛楚的嘶吼挣扎的好奇,坡地上的人们都陆续跑了下来,看着水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气都不敢出,心里紧张到了极点。 男孩又一次踏水腾起,这一次他没有快速出刀然后挪移,而是腰背蓄足了力,将长刀狠狠钉在了异兽背上。异兽看似光滑的背部恰恰是最坚硬的,布满礁石般的背刺。而他全力一刺的力道,足以刺穿数厘米厚的钢板。翻上异兽的背脊,他用力将手中的长刀送入其两节脊椎的中央,几乎将其尾部的运动范围卡死。这头异兽像是某种鲸鱼和蛇的结合体,男孩从其长尾灵活的运动方式便看出这是一种有脊椎的动物,他推测这种生物肯具备一定陆上生活的能力。 双手推着长刀艰难前行,噼啪作响的骨骼暴裂声透过皮肉变得有些闷,极高的血压将红黑色的血液从刀口泵出,血泉足有两三米高,温热的血溅落在男孩因为用力过度有些发凉的身体上。异兽没有了前进的力量,它的后半身已经瘫痪,庞大的身体无力地随着江水流动和漩涡转动的惯性打着转向前。 推行到头部,刀下失去了划过骨头的艰涩感,男孩拿下腰间的手\弩,从贴身的腰包里摸出一个成人手指大小的铅盒,将里面的东西填入手\弩,单膝跪下,抵着异兽头部的刀口扳动机栝。 极其压抑的爆炸声从其头内传出,一大团血肉炸起,一道火柱从其口中喷出插入河床,巨大的反推力几乎将异兽掀翻。 男孩扶着长刀站起,顺手将其拔出,红黑色的血液汇聚到刀尖汩汩流下,刀面上依然有些斑驳血迹,但仍明亮如镜。 此时岸边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在栈桥上拉起巨大的渔网试图将异兽的身体停住。后来的人也举着一根长杆,将长杆斜插入水中,将异兽推向岸边。 随着异兽的死亡,满天乌云缓缓散去,万道光束从沉闷的灰色中刺出,狂卷的疾风逐渐平息,只留下一地废墟。 男孩站在异兽的头颅上不为所动,似乎是确认异兽已经死亡后,才从异兽身上滑落,撕掉上衣游到岸边一块相对清澈的水域清洗身体。 裤子楼废墟下仍围着一群人。 男孩心中一动,将额发往脑后抹去,游向裤子楼下。 一会的功夫,竹九杰的面色因为失血变得苍白,双目紧闭神志不清。没有人敢搬动竹九杰,也不敢触碰插在其胸口上的碎片。 先前从裤子楼上下来的三人都灰头土脸的,也木在一旁。 男孩挤了进来,原本哀声叫惨的抹眼泪的人都噤了声。众人这才看清他的脸,看上去很年轻,比竹九杰大不了几岁的样子,像城里那些冷冷的学生。 取下脖子上的玉坠,男孩手握小巧的精灵像,口中念着什么古怪艰涩的语言。 请问是谁在呼唤我?空灵的男声在解宇脑海中回荡。 东廷人解宇。 无数白色的光点从解宇指缝中钻出,在空中毫无规律得飞舞,原本羊脂般的白玉精灵像逐渐变得透明。 光点散开如一面画屏,平面上的人像随着解宇的吟念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瑕疵,金色的长发静静垂着,若不是那人突然睁眼,或许会认为那是技艺最高超的石匠和画师做的人像。两颗会读心般的眼瞳嵌在深邃的眼窝中仿佛两颗精心打磨的祖母绿。尖尖的耳朵和元素长袍则说明画中的男子是精灵。 “是你。”艰涩的精灵语从精灵嘴里说出却温润柔和。 解宇闭上眼,脑海中只剩一片黑暗,以及他和精灵的对话。 “听说精灵的医术天下绝伦,可否救治我的朋友?”解宇说明来意。精灵有“识破”的天赋,讨厌所有客套和迂回。 “这个人类要死了。”精灵垂下眼帘,语调没有任何变化。 “是的,我本可以处理得更好。” “你真的了解这个人类吗?”少有地,精灵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解宇愣了一下,不知道精灵是什么意思。 “我们相隔太远,精灵的咒语只能带来三年的生命。”精灵顿了一下,“秘境已经重启,我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还有别的办法吗?”解宇问。 “废土里或许有。哪怕是精灵也看不透废土。”精灵站起身,身上的元素长袍无风自动,“不能再等了,这就开始吧。” 巨大的涟漪以精灵为中心荡开,轰击在解宇脑海,破开了黑暗。 解宇猛地睁眼,只见画屏上的精灵衣衫飘动,精灵语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变得扭曲破碎,无法解读。精灵在画屏中抬手,插在竹九杰胸口的碎片缓缓退出,周围众人的心随着抬起的碎片悬起。胸前巨大的伤口和其他细微血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修复,竹九杰的面唇逐渐有了血色。 精灵的吟念足足持续了三分钟,除了身上的污渍血迹,竹九杰看起来就像个睡着的正常人。 吟念结束,精灵朝解宇点了点头,解宇按胸行礼致谢,两人在无言中中断了对话。 “呼——”竹九杰长呼一口气,眼睛随之睁开,正好看见解宇回收光点的一幕。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的村长几乎要老泪纵横,在旁人的搀扶下快速向前走了两步。 “感谢阁下出手相助我渔来村,又救了竹九杰,老朽真是无以回报。不如到我那去找些换洗衣服,落脚休息一会。”村长抚着胡子说。 解宇想了一会,觉得还是要把情况说明一下,便点了点头。 —————————————— 虽然南方海边的初秋没有内陆那样高温,但湿热的气候让人难受,村长家的院子用一种特殊的石料作地基,比起其他地方要干爽阴凉。拿出几套传统渔民衣裤给男孩选择,村长对旁人说了几句当地土话,让人去准备招待客人的食物。 解宇接过热茶,简洁地告诉村长竹九杰的情况。 “遇到阁下已经是我们渔来村的福报了。只能怪竹九杰命数浅薄,注定无福。阁下可知有什么方法可以延长竹九杰的寿命吗?”村长久久沉默后,叹了口气,对解宇恭了恭手。 “或许废土中有。”解宇重复着精灵的话。确实,废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成为‘神迹’的地方。 村长沉默了,数千年来人类对废土的认知仍然很少,里面的诡异和危机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即便是刻印者踏进去也许也会凭空消失,尸体再也不见或者再出现时疯了。 “这里虽然邻近废土,但在镇南城的守护下一直鲜有异兽出现,甲级异兽在如此靠近人类城市的地方出现,十分反常。”解宇面无表情地扯开话题,三年的寿命已经是他尽力的结果,他只能客观地看待这一切。 村长连连点头,哪怕从前他的太公当村长的时候也不曾听说有这样的异兽出没,“待孩子们处理好那异兽,定少不了阁下那份。” 要知道,一头高级异兽全身上下都是宝,就算眼前这位要拿大头,渔来村也不亏。唯一可惜的就是竹九杰了。 “无所谓。”解宇抬手道,“你们不该在那些地方,对付不了的东西应该避开。” 村长无语,沉默半晌才说:“阁下,对我们来说,有船有地才有人呐。活着和捡回小命不是一回事。” 解宇扫视那些挤在院子里往里面张望的男人,很多岁数不大,却干枯黝黑得像个老人,对他们来说,有谋生的根本才叫活着? “快到晌午了,阁下可吃些粗茶淡饭再上路?里边有空房,凉快。”村长勉强咧咧嘴,站起来使劲搓手。 “多谢招待,我下午就走。”男孩拿起不离身的长刀,往里屋走去。 “这么快,我们还来不及进城交易,而且阁下的身体……”村长有些语无伦次。 “不算什么。”男孩摇头。 村长搓了搓手,只能心情复杂地离开,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告诉竹九杰。 解宇虚掩上其中一间里屋的门,坐在一把旧躺椅上闭目养神,怀里放着长刀。似乎是听见门口细微的异动,解宇转头转过头,发现竹九杰在扒门缝,下意识说了句进来吧。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和竹九杰聊天,这个黑眼睛的少年看起来就很难缠,只不过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拒绝一个在门缝里扒着偷看的男孩。特别是这个男孩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 “你是东廷的武师吗?”竹九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问道。武师是东廷国对挂靠官府的刻印者的称呼,武师和士人一样都是能当官的。 “不是,我只是路过东廷。”解宇倒没有说谎,他只是路过镇南城,受到城主委托,来解决这只异兽。 “我叫竹九杰,我也是刻印者,但是我的刻印一点都不厉害。”竹九杰大刺刺地坐在床边。 “你可以叫我解宇,”解宇说,“就算再厉害的刻印,也需要修炼才能发挥出来。” “那我不是白白浪费了好多好多年?”竹九杰盯着自己的双手。 解宇微微一笑,说:“你的年龄也不大。” 竹九杰支吾了几声,鼓起勇气说:“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在流逝。” 解宇一愣,忽然想起精灵的话。你真的了解这个人类吗? “我是植物化形,我已经活了很多年了,我现在几乎感受不到我的生命力了。”竹九杰望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喃喃道。 “我看得可开了,我本来就不强,化形时本来就要死了,能当这么多年人已经很满足了。”似乎是感受到解宇的窘态,竹九杰笑道。 解宇不知道作出什么表情,只能点头道:“你的状态还不稳定,休息一会你就能感受到生命力了。” “你能带我出去吗?”竹九杰问。 “去哪?” “我也不知道,但是外面可能会有能治好我的人。” “我有工作,这次就是回去复命的。”解宇说。 “复命?你这么厉害居然还要工作。”竹九杰大刺刺地坐在床边上。 “当然。” “如果不行我马上就回来,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做饭洗衣,我能做可多东西了。”竹九杰凑在解宇边上,语气中满是真诚。 心中某个地方被锤中一般,解宇心想,如果是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三年,他也会不甘在原地傻等宿命到来。如果自己能给他一点点希望…… “我发不起工钱,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你不能适应格陵兰的生活,我会立刻让你回来。”解宇面无表情地说。 “你不是东廷人?”竹九杰看着解宇的面孔,有些惊讶。听爷爷说格陵兰人都是死白色的皮肤,大鼻子蓝眼睛,头发又黄又卷,虽然解宇五官挺拔,但看起来更像东廷人一些。 “我在格陵兰有工作。” “格陵兰有多远?”竹九杰兴奋地问。 “很远,换好几次长途马车。”解宇解释。 竹九杰不再开口,解宇也重回沉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初秋晌午毒辣的阳光经过树荫重重削弱照射在他的脸上只剩下一个个温热的光斑。 第三章:复命 半个月后。 格陵兰。赤州。赤海守望。夜。 红黑色的高墙矗立在高崖之巅,后方是一片浩如烟海的密林,前方正对赤州海湾,高崖形如神话中那柄劈裂天地的战斧,屹立在赤州海湾的起点。高墙之内名为赤海守望的森严古堡正如其名字般,是赤海的守望者。每当太阳从海平面下升起,照射在古堡、围墙和高崖上上反射着熠熠金光,仿佛披甲出征的武士。 今夜的赤海守望不太平静。 十三个身穿深红色礼服的人在提灯笼的白衣侍者的簇拥下从青石板铺成的主干道入殿,他们的身后是各自的副手。在古堡戒严的情况下基本不用考虑敌人入侵的可能,他们的任务主要是防止自己的主子不被披风绊倒,特别是几位身材要娇小一些的女主子。 殿内两壁绘满了古老的叙事壁画,一侧是英雄史诗、神魔妖鬼,画面唯美流光溢彩、云气喷薄烈焰飞舞,一侧是奥斯汀家的往事,战争和祭祀的画面占了大篇幅,色调上要沉重重着一些。 议事大厅里已经有两人候着了,即便是初秋,议事厅里的壁炉也烧的很旺。这是奥斯汀家族的传统,在重大的会议上总要烧起壁炉,以示对先辈的追思,正是在一个破旧的壁炉下,奥斯汀家族的先辈们制定了一个又一个力挽狂澜的计划。 穆斯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起身到门旁迎接,即便是拄着拐杖,走起来也有些吃力,一旁年轻的副手忙示意侍者开门。侍者拉开沉重的黄铜大门,一只粗壮的手臂揽住穆斯的肩膀,爽朗笑道:“穆斯,我还以为你已经老死了呢。” “我看你是不准备还我钱,凯里。”穆斯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几年没有亲自参与旗长年会了,今年正好在赤州举办,才见到阔别多年的老友。 凯里只是笑着捏了捏老友的肩膀,和他一起坐下。另外十二位旗长也依次入座,只留下离壁炉最近的一个空位,最后一位难缠的主还没来到。 “少主还没到吗?”穆斯低声问副手。 “应该快了,少主第一次来赤海守望,饶有兴致,四处游玩了一天。”副手回忆他上一次见到少主时还是在花圃。 议事厅外,解宇一边走一边穿上硬挺的外套,扎上腰带,目光一直没离开前方漫不经心的丹尼尔。在门外,解宇最后一次为丹尼尔整理着装,他抚平丹尼尔礼服上褶皱,又低头扶正其随意塞在胸前口袋的酒红色手帕。 “你刚回来要不要休息一会,随便找个人陪我开会就好。”丹尼尔说。 “不用,我在马车上休息过了。”解宇的西语带着明显的东廷口音,但交流上并没有太多障碍。 解宇本来早上就能赶到赤州,但竹九杰在驿站走丢了,解宇好不容易才把他找回来,耽误了半天时间。 “听说你带了个私生子回来?”丹尼尔单手挽起金色的长发,让解宇检查衣领。 解宇没有搭理丹尼尔的废话,上前去推门。 里面的细碎交谈声戛然而止,几乎同时起身,向大门注目。来者手按胸口,向众人深鞠一躬。灿烂的金发,奇特的红色眼瞳没有一丝笑意,神情难得的有些认真,没有装饰的纯白礼服穿在他身上也变得张扬起来。 “抱歉,来晚了。” 虽然在座的一些旗长没有见过丹尼尔,也听闻过不少这位少主的顽劣事迹,但不得不承认,他在血统和相貌上几乎是完美的。 丹尼尔在靠近壁炉的位置坐下,瞬间扑在后背的热量让他脸皮一僵,手心很快冒出细密的汗珠。察觉到丹尼尔的不适,解宇从侧后方移到后方,为他挡住壁炉的热气。 “时间有限,我便开门见山了。此次会议共有四项议程……”穆斯严肃的声音一出,听见会议二字的丹尼尔的眼皮就开始变重,勉强挺直的身体不时有些摇晃。 解宇也开始头疼起来,声称患有“一开会就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症”的丹尼尔参加会议时都会不自觉睡着,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记下会议的要义,以及在丹尼尔快要睡着时提醒他坐直。两年下来,解宇的听说能力直线上升。 丹尼尔按在腿上的手使劲掐了掐大腿,打起几分精神,为了不睡着,他强迫自己想一些东西。一阵天马行空后,听着后背的解宇悠长的呼吸声,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背后的这个少年会不会突然消失。 两年前他,他在奥斯汀家族的某一个分会里第一次见到解宇。那时他只有十七岁,几乎不会讲西语,提着一个磨花的行李箱,腰间别着那柄几乎不离身的长刀,在大厅里注视着领事。他自称是来自东廷国的刻印者,出来历练。他想要一份工作,但不愿再向前走一步。那时丹尼尔就对这个独狼一样的少年很感兴趣,听说他被录用了,就从分会把人要了过来,很快就让他当上了自己的侍卫长。解宇严谨得像一台工作机器,丹尼尔可以放心把复杂的任务交给他做,还把原来的啰嗦繁琐的副手送到某个不重要的位置,免得看见了闹心。 丹尼尔发现自己开始依赖解宇帮助自己处理很多事情,但自己对他的了解依然和两年前差不多,他似乎很少谈到自己的过往和私事,只说住在一片很大的平原上,家里只有个爷爷,每年夏天都要回一趟家。除此之外,就只有解宇高深莫测的实力,哪怕是丹尼尔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 稳定的摇铃声将丹尼尔拉回现实,穆斯的副手手里拿着一个铜铃轻轻摇动,代表会议的重头戏到来。这也是奥斯汀家的传统,除了丹尼尔这种混子,奥斯汀家历史上还出现过很多优秀的将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文化水平并不高,在会议上也容易走神和瞌睡,摇铃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下面是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来自总部祭司会的通告。”穆斯从面前的一叠纸中抽出一只淡黄色的信封,信封上的火漆已经割开了,穆斯直接抽出里面考究的信纸。 “信的内容想必各位也知道了,但还是要重申一下,祭司会得到了两条重要的预言,”穆斯深吸口气,“夏至午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阴初生时,万物空诸有。” 预言中有很强的东廷文化暗示,解宇大概听懂了。夏至是一年中由阳转阴的时分,对应午时的一半,过了午时这一天将走向黑暗。也就是黑暗前的光明。天地之心便是自然万物消长的规律,本身就是不断变化的过程。默念万物空诸有五字,解宇忽然明白了,万物丢下一切,包括了原本的自然规律。 这是一场劫数。是什么东西如此强大? 厅中寂然,旗长们当然不用像他这样自己琢磨预言的意思,祭司会将解语一起写入了信中。 “祭司会能解出是什么东西吗?”凯里轻声问。 “伯魂。”穆斯同样轻声回答,似乎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存在了多久年月,出现过多少次劫数,诡异的废土如何形成、刻在废土中央的七星七劫碑、东廷传说的域外仙桥、格陵兰神话中的存在于下界的炼金术等等,有太多的的诡秘等待人们去探索,又阻止人们发现这一切。伯魂就是众多诡秘中的一环,谁也不知道这个生物不断重生的机理是什么,只知道,它每一次重生都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有号召力。 但众人都没有想到,伯魂已经成长为“劫数”的存在。“劫数”既是天地间最大的漏洞,也是天地的最高封印,没有生物能突破“劫数”达到另一个高度。 “祭司会为奥斯汀家求解。”穆斯继续说。祭司会在奥斯汀家族历次灾难中解出的“证”都与奥斯汀家族有着密切的联系,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某样物品某个地点,这种“证”非常模糊,但具有某种指向意义。 一个龙形。众人在心中默念。 祭司会求出的解是一个模糊的龙形,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轮廓。一切都是透明的,只有满天烈焰。 “龙形,男人的背影。”穆斯看向丹尼尔,这是这个年轻的少主被派来参加会议最主要的原因。 丹尼尔起身解开礼服的扣子,解宇将礼服小心扯下,尽量不弄出褶皱。丹尼尔解开衬衫,转过身,露出宽阔的肩膀和精壮的肌肉。一大块浅黄色的胎记从丹尼尔的左肩横跨到背心,正似一头扑杀而下的龙。 祭司会认为丹尼尔就是奥斯汀家的“证”,对于如此重大的责任,丹尼尔当然是欣然接受。祭司会认为丹尼尔就是奥斯汀家的“证”,对于如此重大的责任,丹尼尔当然是欣然接受。 第四章:酒馆 解宇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睡着了,昨晚丹尼尔和竹九杰聊到半夜,这两人出奇地聊得来。竹九杰一路上跟着解宇学了一些基本的西语,他很有语言天赋,但很多地方还需要解宇的翻译。他添油加醋地说了渔来村发生的事,把解宇也折腾得睡不着。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回到了荒原。那天,爷爷告诉他地精要把泉眼堵起来清理淤泥,让他早些起床去挑水,他便起了个大早,井旁还没有人。 他把系着绳子的桶丢下,只听咚咚两声脆响桶才掉进水里,井底下传出什么东西尖锐的叫声。一阵擦擦的磨墙声后,一颗光溜溜的棕色大脑袋从井里探了出来,是地精。 地精长得很像土拨鼠,智慧比一般的动物要高,接近人类聚居地的地精一般都会说一些人话。 “能不能看清楚再丢桶,我的脑袋就是让你们砸秃的。”地精模糊不清地尖叫道。 解宇有些尴尬,只好连连摆手表示抱歉。 解宇睡得不沉,他知道这只是个梦,但还是很享受这样的梦,他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庭”,荒原上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觉温馨。当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时,他立刻从睡眠中抽离出来。 “侍卫长,少主又跑了,我们没能跟住他。”满头是汗的侍卫插着腰微微喘气。 “我知道了,马上带人去周围街区找,不要弄出太大动静”解宇并不意外,丹尼尔要是能好好待在一个地方才叫怪事。 解宇发现竹九杰也不见了,大概是和丹尼尔一起出去了。 ————————- 一座三层楼高的小酒馆安插在商业街中十分扎眼,暗沉的外墙颜色和修剪成齿轮状的木制屋顶看起来更像是怪人的工作间。 这是秘盟的地下站点,平民和执行任务的专员一同在里面大吃大喝,谈笑风生,丝毫不知道对方盘子里的烧鸡学名叫奇行地龙鸡,来自废土。任何一名服务员或厨师摘下围裙都可能变成臭名昭著的杀手。 “我的刀难道还值不过一只烧鸡一杯啤酒?”穿着合身的猎装,披着浅色遮阳长袍的女旅行者把手里的短猎刀拍在柜台上。 “我亲爱的旅行者,我也是按照老板的吩咐干活哒。”瘦小的服务员温和地陪着笑,左脸颊上的刀疤颇有些狰狞,“我建议你找份工作,赚些路费再上路。今天早上有个旅行者在后厨刷盘子呢。” 女旅行者有些抓狂,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小偷趁她不注意偷光了她的钱,她也不至于这么落魄。 “嘿,一只烤鸡配沙拉,再加一杯玛瑙酒换你的刀怎么样。”一个戴着巨大风帽,同样披着浅色长袍的年轻男人向她招手。 “成交。”旅行者在丹尼尔对面坐下。 丹尼尔压了压风帽,将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下,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和酒壶。换上一身格陵兰服饰的竹九杰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兴奋地左顾右盼,这些被称为旅行者的人简直是怪咖高发地。除了戴风帽披长袍的丹尼尔,还有脖子上挂着一串不知名动物头颅做成的项链的酒客、背着一座小宝塔的清洁工、热衷用一个会喷火的怀表给过路人点烟的看门人。 女孩小口啜饮花蜜酿出的玛瑙酒,这种酒一直很受偷偷学着喝酒的少年和女人的喜爱,甜丝丝的,液体红得澄澈,在灯光反射着红玛瑙般莹润的光泽。 服务员端来一只烤鸡和一份沙拉,女旅行者愉悦地扯下兜帽,将棕色的短发拢到耳后,冲丹尼尔笑道:“谢谢两位出手相助,不然我就饿死在路边了。” “他说得没错,你应该去找一份工作。”丹尼尔给自己的杯子续上酒,喝了一口直皱眉头,要不是照顾竹九杰的口味,他才不喝这种果汁一样的酒。 竹九杰打量对面的短发女孩,和他一样长着东方人面孔,立体精致,美得惊艳却不突兀。搅动沙拉时手腕上的铜钱手链也上下跳动着,红绳朴素而鲜艳的颜色直扎他的心底,让他不由地想念渔来村。盯着女孩左边耳骨上的两枚耳钉和紧致流畅的下颌线,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想法,上天造人的时候是不公平的。 “我今天就能到目的地,免得耽误时间。”女孩叹了口气。 一道散发着太阳暴晒后特有的热气的身形接近三人。余光中瞥见那人紧绷的身体和握紧的拳头,丹尼尔立马撑住额头,不去看那道身影。 “老大你来了。”竹九杰下意识用东廷话说。 解宇朝他点点头,并不接话,他一进门就看到了竹九杰,第一时间就观察坐在他们对面的陌生人,这个女孩是这张桌上第一个发现他的目光的人,并且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却想不起来自己在格陵兰认识过这样的人。 女孩拈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抬起头和解宇对视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们认识?”丹尼尔马上发现气氛的不对劲,八卦之魂燃起,解宇居然在格陵兰遇到熟人了。 “两年前见过一面,”解宇转向女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拿到了秘盟的推荐信,正准备去诺伊曼进修部。”女孩坦诚说道。 秘盟名为“守夜”,最初是一些活跃于东廷和格陵兰的刻印者建立的机构。他们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和“劫数”称为人类之夜,守望在黑暗边缘,斩断所有试图毁灭世界的意志的人就是守夜人。后来壮大为一些古老家族和组织间的联盟,而奥斯汀家族在秘盟中是元老般的存在。 秘盟建立的年代已经不可考证,这些家族和组织一直依照条约运行着秘盟,朝代更迭和家族兴衰都没能撼动秘盟的核心,时间对秘盟似乎失去了作用。难免令人浮想联翩,秘盟究竟在守护什么。 发展至今,秘盟不得不做出适应时代变化的革新。单纯依靠家族和组织内部传承使得很多东西没落失传,于是秘盟建立了许多联合培养刻印者、保护衰落成员的机构 以诺依曼亲王命名的学院是秘盟最大最早的刻印者培养机构,与时俱进的体制架构和培养方式一直饱受争议,但不可否认,在秘盟中已经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掰倒诺依曼学院。 拥有诺依曼学院的毕业证,相当于拥有真正接触秘盟的通行证。解宇的底牌,除了自身的实力和奥斯汀家,也只有诺依曼学院进修部的一年制进修证。进修部学制比正常学制要少一年,但提前修满学分通过考试就能提前毕业,因此进修部攀比进修速度的风气十分盛行。 “原来是自己人,幸会幸会,解宇不介绍一下吗?”丹尼尔向女孩伸出手,出身诺依曼学院的他还算了解东廷人的理解,胡乱拥抱或亲吻一个东廷女孩是要被扇一大耳光的。 “他就是个闷葫芦,”女孩一笑就露出两边的小虎牙,“我叫李寒樱。” “丹尼尔·奥斯汀。”丹尼尔一把拉起竹九杰,“这个也是你的同胞,竹九杰。要不要尝一尝驿站最新的冰淇淋呀,新推出了樱桃和茶香口味呢,我请客。” 看着欢呼着扑向吧台的三人,解宇揉了揉太阳穴,头顶一阵发紧,他可以想象到这三人在发疯这件事上是如何合拍的。 第五章:火神的盛怒,福音降临 解宇在烧得发黑的铁门前检查自己的面罩和防火衣,周围的人也沉默着重复他的步骤。解宇打开铁门,所有人鱼贯而入,他殿后掩上铁门。 靠近这几栋简易的水泥结构平房,就能感受到一股死气,这是炼金矩阵的作用,可以延缓一切物体的衰败,但活物长时间待在矩阵中身体难免出现问题。 这是一个废弃的研究所,和诺依曼学院一起藏身山谷中,秘盟曾经在这里秘密研究秘盟成员中刻印出现有害变异的后代。十五年前一场诡异的大火将所有研究员和研究对象永远留在了火场中。这一事件在秘盟中掀起极大的风波,由于研究所的保密程度极高和争议之大,行动处权衡其中责任后没有深入调查,而是用炼金矩阵将研究所旧址连同剩下的资料物件封存起来,待日后再议。 随着伯魂苏醒的预言出现,暗处的天平发生微妙的变化,一则研究所中曾有研究员深入研究伯魂等顶级异兽的提案让研究所重回众人视线中。最终,秘盟决议由多个家族派出专员组成清查队进入研究院对残存的资料进行整理。 解宇作为奥斯汀家族派出的专员,担任此次行动的队长。 研究所的空间利用率很高,存放的资料数惊人。解宇来到划分给自己的工作区域,开始整理书架上的文件袋。这个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没有起火的痕迹,存放的文件似乎是当年未成年变异者的身份档案,写有名字和编号。翻看几份后,解宇明白了其中的规律,编号前的大写字母代表不同类型的“病情”,编号的前半部分代表各种亚型,后半部分是进入研究所的先后顺序。 解宇将这些文件袋分类装进纸箱,做好标记,这些并不像是有重要意义的文件,他清理得很快。在标记着“幻觉”的文件架,他同样一边读着编码一边将档案叠进纸箱。 104,105,106……108,解宇有些诧异,在前面从未出现过档案跳号或丢失的情况。他下意识看向文件架对面的断墙下的办工桌,原本他打算最后再清理这里。 办工桌的抽屉都上了锁,锁头在矩阵中保护得不错,但木板在火场高温中变得极脆,解宇将抽屉前板掰碎,找到了他想看的资料,档案的目录单。 他快速翻阅,同时又小心不破坏变脆的纸张。幻觉——100至200——107,解宇的手指停在那一行——雷曼· 阿登纳,男,7岁,出现幻觉时极度狂躁,攻击性强,自称能看见异兽在血池中祭祀一轮圆月。 将手边的目录码好,解宇准备回到资料架前。抬头的刹那,他的余光瞥见走廊某处有人在看着他。那人和解宇对视后也不躲避,向他走来。 “你来格陵兰帝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弗洛伊德年龄比解宇大几岁,也是家族安排在丹尼尔身边的人。 “不是很清楚吗?我从东廷国出来旅行历练,奥斯汀家给了我工作,我就留下来了。”解宇面无表情。他没有说谎,很多人都知道他一开始并没有长期留在奥斯汀家的打算,是丹尼尔给了他种种机会把他留了下来。 沉默半晌,弗洛伊德问出了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你要帮丹尼尔赢?” “关我何事,关你何事?”解宇说得很淡,如此容易假清高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违和,似乎本来就是这样。 “我以为你会选择秘盟,不来插手奥斯汀家族了。”一向急躁的弗洛伊德急切地抖出心里的想法。 解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讽刺话咽了回去。要是是丹尼尔肯定会说几句让弗洛伊德琢磨到半夜的俏皮话。 解宇继续手中的工作,心思活络起来。丹尼尔的父亲已经步入暮年,他的兄长阿奇尔长他二十多岁,在外人看来阿奇尔早就是奥斯汀家族内定的继承人。阿奇尔确实是合格的接班人,但祭司会预言丹尼尔会成为奥斯汀家族的“解”,不免让家族中的某些人不安。 当一个人的身份得到神话和印证,其所拥有的号召力是极为惊人的。 ——————————- 丹尼尔和竹九杰半躺在宽敞的马车车厢里,能坐下十几人的马车被他们横七竖八的坐姿坐得很有些拥挤感。年会结束后,解宇和李寒樱去往诺依曼学院,丹尼尔和竹九杰随总部的马车回都城。一连几天枯燥的赶路让两人厌倦了辚辚的马车声,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硬物碰撞的格格声。 “少主,我们要在那里很久吗?”竹九杰连比带划地说,他还不会说都城这个词。 “哪里?”丹尼尔坐直了一些。 “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 托着下巴,丹尼尔沉吟一会,说:“应该吧,解宇到时候会接你去他那住。” “太好了。”竹九杰兴奋地挥手,直接忽略了丹尼尔的后半句话。 “我会帮你打听废土里有没有能帮你的人,不过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丹尼尔每天的乐趣之一就是收集竹九杰的怪异想法,这比接触解宇更有了解东廷人的成就感。 “我想在一个很大或者很小的地方一直待下去。”竹九杰认真地说道。 丹尼尔的下巴在支撑手上来回摩擦,思考竹九杰的话的意思。他大概是安稳地生活,却又从家里跑出来……丹尼尔感觉自己再想下去就是个死循环,东廷人的思维真有意思,相互矛盾的思想能共存一体。 忽然马车车厢一晃,急停下来,周围车夫急切的声音和马匹嘶鸣的声音响成一片,侍卫们从马车上跳下来,向中间两辆马车靠拢。 丹尼尔让竹九杰待在车上,自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竹九杰只好撩开帘子探出头去看。 “前面怎么回事?”丹尼尔拉住一个侍卫问道。 “前面的路出了问题。”侍卫说。 丹尼尔爬上车辙,直射而来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前方是从南方返回都城必经的峡谷路段,只有几个村落和小镇零星散落在峡谷周围。新铺的石板路笔直地插入峡谷,除了他们的车队空无一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前面峡谷口的村子,没有一个活人,全死了。”另一个侍卫说道。 负责总部的旗长也从马车上下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车队能绕行过去吗?”旗长沉声问道,显然是不想插手没由头的命案。 “从山上翻过去,马车几乎不能走,马和人倒是能过。不过要多花个两三天的功夫”车夫回答。 “丹尼尔你怎么看?”旗长嘴上询问,心里当然是想丹尼尔同意绕行,要是丹尼尔出了什么意外,他定会惹来一身骚。 “一点点土匪就让奥斯汀家害怕了?”丹尼尔抱着臂打量眼前这位叔叔,如果他记得没错,总部旗长应该是他的爷爷和某个女仆生下的小儿子。 丹尼尔也不想对祖父不敬,只是祖父实在留下了太多种,委实很难全部记住。 叔叔有些急切地叫住丹尼尔,后者没有理会他,回到车上后示意车夫驱车。 在大多数人同意前行的情况下,五辆马车最终继续前进,每年总会发生一些土匪屠杀平民的恶性事件,以车队的实力,确实不需过分担心。 而前方探子不断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令人不安,村子里并不像是人类侵袭的痕迹,更像是受到某种野兽侵袭,血迹一直延伸到山谷中。更加令人不安的是,探子进入山谷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出。 丹尼尔在车中擦拭从李寒樱手里换来的短猎刀,他很喜欢这柄刀,轻巧锋利。 车队没有进入村子,只是贴着边上进入峡谷。经过村子时,丹尼尔看到了村道上一大滩拖行的血迹,似乎是野兽拖着一大堆尸体进入了山谷,看着血迹的形状,他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一进入峡谷,光线便暗了下来,原本是头顶上植物遮挡的正常现象,在心里作用的加持下,所有人心里都毛毛的。不时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让人非常不舒服。 丹尼尔走到车前,盯着血迹拖行的痕迹。这峡谷里静得可怕,平日里风吹草动、鸟兽昆虫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车夫只管低头赶车,不敢抬头看周围。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扭曲的东西动了一下,丹尼尔耳边一空,有一刹那他感觉头顶上的天空消失了,他们被困在漆黑一片的山里。突然,他死死盯着峡谷的某一处,那里有东西在看着他。 “停车,全体戒严。”丹尼尔大喝,手在车夫肩上按了一下,关紧车门,翻身登上车顶。 这一切果然不是他们想得这么简单。 周围马上暗了下来,空气湿度以皮肤能感受到的速度在升高,很快泛起淡淡的白雾。漆黑的影子在每一处阴影和角落涌出,每个影子的脚下滴滴答答地淌着红黑色的血。 惊悚在丹尼尔心里炸开,他忽然间明白了那些血迹有什么不对,血迹分明是从峡谷里拖进村子的,他们所有人都犯了先入为主的低级错误。 “杀!”不知是谁的喊声,提醒了呆滞中的众人,侍卫们三三为组组成三角阵相互照应着,而没有了侍卫长带领的少主卫队也聚在丹尼尔和马车边上。 黑影看起来像是畸形的人形,这种没有定型的怪物吃下了什么身体就会被撑起成什么形状,每一个黑影中都包裹着至少一具村民尸体。 丹尼尔一刀将黑影劈开,卫队马上有人上来补刀。他发现这些东西只有被分成数段后才会消散,不论是捅还是刺都不能使其真正失去行动能力。他手臂和胸膛上几道被腐蚀出的痕迹就是获得这些认识的代价。 车夫们为了保护马匹也只能挥刀作战,侍卫们也分出一些人手来保护马车,但马匹依然全部死于黑影的偷袭。 黑影短促的厉啸频率极高,丹尼尔的耳朵很快就麻木了,嗡嗡作响。 这些黑影奈何不了他们,但会从阴影中不断涌出,无穷无尽,一旦体力耗尽,卫队就会开始出现伤亡。 丹尼尔从喉底发出几个低沉的卷音,仿佛神话里的魔鬼修士呼唤魔鬼。黑色的火焰用短猎刀上升腾,凝聚得仿佛实体的火焰将短猎刀扩大成一柄长刀。丹尼尔手臂连颤,脚步移动间,单刀翻飞如黑色游龙在空中游弋,斩中黑影发出的噗噗闷响宛如暴雨拍击泥土。 没有痛感的黑影也开始退缩,这黑焰似乎能灼伤它们的灵魂,它们对上的仿佛不是一柄刀,而是铺天盖地的连城风雨。 丹尼尔极力保持自己的思考能力,不断问自己,这些黑影不断出现的本质是什么。 阴影。领域。 丹尼尔豁然开朗,只听身后一声木头碰撞声,是叔叔翻上车顶的声音。丹尼尔回头,对上叔叔精光闪烁的圆眼,两人忽然有了默契。 一个领域施加在了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只要有另一个足够强的领域破坏这些阴影,原来的领域就会崩坏。 奥斯汀家族的刻印是火神在世间最后的留音,火神的盛怒,这个臭名昭著的刻印在上个纪元还是光明和福音的象征。 冗长的卷音从叔侄两人口中同时吐出,以两人为中心十米内的空气迅速增温,暗红色的灼热气流使周围空间出现一个个小的扭曲波纹。分别面对峡谷两壁,两人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从山上俯冲而下的黑影。侍卫们收拢阵型,向中央靠去。 离心旋转的火焰在爆炸的临界点上翻滚着形成一面墙,沿着峡谷向上犁去,略过之处只有黑影的厉啸和一条炭黑色的痕迹。 在火焰的烧灼下,空中果然浮现出紫色的纹路,在峡谷正上方凝聚成古老晦涩的法阵。黑影不再无节制地涌现。 放大了百倍的嘶哑厉啸从法阵中喷薄而出,即便捂紧了耳朵,耳道中依然渗出丝丝鲜血。丹尼尔和叔叔额头上青筋暴起,随着战鼓般擂动的心脏一起跳动。 “随我一起为火神吟唱,驱散邪魔。”叔叔沉稳的声音在火焰的领域中震荡回响。 从奥斯汀家的教义到火神的福音,随着侍卫们吟念的声音越来越响,半空中开始出现低沉的震荡声。那些震荡在空中相互纠缠,渐渐成形,最终发出一声清晰的叹息。 紫色的法阵碰撞在响彻峡谷的叹息声中轰然破碎,黑影们像是受到什么强大的吸力向后倒去,撕裂成碎片消失不见。 叹息声中,所有人都不自觉单膝跪下,双手捧心。 在马车中跪着不断战栗的竹九杰冷汗淋漓,在两个领域的碰撞中他感受到化形时上天的威压,这三十个人类居然能将力量联合在一起制造出上天的威压。 “孩子们,都醒来吧,我们该继续上路了。度过这个山谷,我们就能在驿站得到补给。”脸色苍白的叔叔第一个站起身。 失去了所有马车的车队,大家只能步行上路。经过短暂休整所有人的体力都得到恢复,只是精神力像是被那一声叹息抽空了,有种难以抑制的疲倦感。 第六章:火神的盛怒,福音降临(二) 在四个小时的跋涉后,车队终于离开了峡谷,在驿站更换了一批新的马车,休整一夜后,车队再次踏上行程,一路上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奥斯汀古堡坐落在诺顿山脉支脉的一处山顶,占地被层次清晰的阔叶林簇拥着,连接着山脉前后的要道,光是主堡及周围的占地就超过了300公顷。外围的石墙、各种塔、开合桥、城垛和升降闸门将主堡和四周的小要塞、外堡包围起来。外层主要服务于军事厚重大气的建筑的和内层细腻多变的建筑风格迥异,但千百年来,奥斯汀家族的强大使这种风格成为一些领主修建的城堡的样板。 叔叔从马车上下来,脸色还有些淡白,稍微一动就一头细细的汗珠,不禁感叹自己年纪大了,丹尼尔也在福音的中心,睡了一夜就基本恢复了。 长老院的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叔叔当然不认为这些人是来迎接自己的,从随从手里的皮箱里拿出一块包在一起的手帕,掂了掂,交给来者。里面是几块紫色碎片,那天法阵破碎后这样的碎片如雨点纷扬,他好不容易才捡到几块比较大的。 “确实是接近领主级别的领域。”叔叔说。 在强度上这个领域已经达到了领主级,但在隐蔽性和防御性上有所不足,这样明显的缺点不像是如此强大的人或组织会犯的错误。也就是说,这个领域可能并不是人布置的。 长老院的人离去,都城旗的专员才从一侧迎上来,即便是都城旗在地位上也和长老院差远了。长老院里可是有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奥斯汀先辈,每当关乎奥斯汀存亡兴衰的重要时刻来临,那些家伙都会从地下冰窖里醒来。每当一位这样的先祖因极度衰竭离去,奥斯汀家都会以家主的规格为其举行葬礼。 丹尼尔随意地与叔叔告别,带着竹九杰向城堡侧面的独栋建筑走去,那是他成年时父亲送他的。也许是想远离父亲和哥哥,丹尼尔从那以后一直独自住在别墅里,很少进入主堡。 “哇塞!”竹九杰看着眼前的三层红顶建筑,觉得很奇特。这里的房子都是尖尖的或者圆圆的顶,好多都有五颜六色画着画的玻璃墙或者天窗。里面的内饰也和东廷完全不一样,地毯除了铺在地上居然还可以挂在墙上;这里的画师可以把画画得像活人,东廷画师都只用水墨画画。 推开大理石门,铺着红毯的走廊中央是旋转楼梯,整个楼体中央是打通的竖井,巨大的天窗上铺着一层落叶,遮挡了阳光。竹九杰拿下一个三头烛台,心说这东西好像一把钢叉的头,轻轻挥动烛台,想象自己夜里在田里叉猹的英雄举动。 “别玩那个东西,上面全是蜡油,如果我不在这些家伙肯定没有好好打扫卫生的。”丹尼尔指着二楼的一个房间,示意竹九杰就住那间。 “我接下来要干嘛?”竹九杰放下烛台。 “休息几天。后面有泳池和花园,如果你喜欢,可以用玛瑙酒灌满泳池,或者牛奶。”丹尼尔对仆人打了个响指,“开瓶酒送到我房间,就要我出去前新到的那批的。” 长老院和执行会对紫色碎片的调查还需要他的配合,并且接下来,奥斯汀家和秘盟会做出一系列的调整,以应对在不久的未来会到来的“劫数”。 简直太忙了,他必须抓住任何一个休息的机会。 ——————————- 解宇在宿舍整理组员交上来的清理目录,他们比原计划进度要快不少,最多再过两天就能全部完成。把目录按顺序叠好放进抽屉,解宇拿起桌上的文件袋,里面是他从诺依曼学院图书馆借出来的研究所失火事件的一部分卷宗,还是手抄本。其余加密的部分以他的权限都不一定能阅读,更别谈借出了。 十五年前,也就是468年,由于研究所中没有幸存者,失火事件的经过主要是根据诺依曼学院的学生口述整理的。 研究对象在晚睡时都会被反锁在房间并且穿上限制活动的拘束衣,这样违反规定和人道精神的操作是导致他们丧生的主要原因,一些孩子的残骸甚至被烧成了团在布料中的碎块。 这也是被后来者大力抨击的原因,甚至在卷宗中还有体现讨论“人道”和秘盟宗旨的内容。 但研究员为什么也没有逃出来?在卷宗的最后,描述大多数研究员聚集在研究所的中央,抱在一起,似乎被困死在火场中。 解宇翻开下一页。 夜间十一点,山谷另一头的研究所的灯忽然暗下去一次,随后很快又亮起来了——一个当时在宿舍阳台念诗的学生说。 这是十分不寻常的,除了极端天气,可以说是不可能几乎所有的烛台、灯盏都熄灭。直至调查终止,调查组在这个问题上并未达成一致。 夜间十二点五十,研究所的火光被诺依曼学院守夜人发现,二十分钟赶到后发现现场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由于研究所的作用是保密的,师生们以为只是仓库失火,因此在当时极少有人关注这件事。 一场没有任何特点的意外失火使得研究所的精锐无一幸存,祭司会在现场考证后也得出没有任何领域的痕迹,根据建筑焚烧情况,当时火焰的温度也是正常的。 调查组曾怀疑过是研究所的内鬼所为,但排查了一圈并没有锁定目标。如果是人为造成研究所大火和所有人死亡,必定拥有极其强大的实力,而研究员中恰好缺少这样强悍的刻印者 那些孩子—— 解宇正琢磨着,忽然有人敲门。 “进来吧。”解宇放下手中的文件,保持原来笔直的坐姿。 执行任务期间解宇都住在学生宿舍楼里,这层楼很空,这几天只有李寒樱来找他开过小灶。他非常明白这种心理,学生对考试不论有没有信心,总是希望能划重点的。这还是他进修期间写的一篇论文的选题,分析这种心理对执行任务的利弊。 李寒樱提着一袋水果走进来,一进来便松了口气,“可算能说东廷话了。师兄,你任务什么时候结束。” “还要两天吧。”解宇说。 “那我大概要憋死在这了,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会不会被抓起来?”李寒樱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本砖头一样的史学教材,递给解宇。 “在语言尚不熟练时,常常会有一段烦躁期,这是正常现象。”解宇接过八成新的教材,“这本书知识点非常零碎,只是看一遍很难通过考试。” 李寒樱做了一个我可以的手势,目光落在解宇案头的文件,支起手挡在眼旁说:“这是什么保密文件吗?” “不是,你可以看。”解宇低头在书本上勾勾画画。 李寒樱拿起文件翻阅,不再说话,解宇也没有再找话题,专心对付手里的书本。解宇并不介意李寒樱待在这里,他不擅长找话题,和有些人待在一起如果不说话气氛会非常尴尬,而和李寒樱不会给他这种感觉,他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反正她会自己找乐子。 一直到傍晚,房间里暗了下来,夕阳斜射进来将房间染得通红。当薄薄的余辉移动到解宇脸上时,他正好划到最后一章,他不适地歪开头,发现李寒樱靠在桌子旁边撑着下巴睡着了,文件在手肘下压着。 夕阳中,女孩的脸一半在余辉下,映出脸上细细的绒毛,一半在阴影中,有些男孩子气的眉毛更显英气。 在心中权衡了好一会,解宇没有叫醒李寒樱。他轻轻放下书本,从另一侧下床,将窗帘掩上,又蹑手蹑脚地关上虚掩的房门。然后径直走向厨房,心说今晚还是多下一碗面吧,反正回去之前也吃不完。 第七章:秘盟大会(一) “谢谢师兄。”李寒樱扒拉着碗里的面条,“师兄你只吃面条吗?” “执行任务有时候会耽误吃饭,面条容易消化,不影响睡觉,而且煮起来很方便。”解宇端起碗。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解宇再次放下碗,说了声请进。这次进来的人制服上绣着奥斯汀家族的火焰与权杖徽记,递上来一封信。 “丹尼尔少主嘱咐一定要交到你手上的。”来者看上去不像驿站驿卒,而是来执行任务的专员。 “谢谢。”解宇接过信,丹尼尔时常寄这种加急的信件,里面不一定是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理解为他想找个人发牢骚,只不过当信送到时,他可能已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那人退了出去,解宇快速扫完信的内容,开始吃晚餐。 “师兄你不会要提前走吧?”李寒樱问。 “没有,丹尼尔说秘盟大会要在学院召开,让我在这里等他。”解宇想了想,决定不说丹尼尔在信里说家里的仆人打扫卫生如何如何的牢骚话。 李寒樱突然说:“你有怀疑过那份卷宗吗?” 解宇一愣,不太明白李寒樱的意思:“卷宗本身就不完整,有很多问题。” “我觉得完全搞错了方向。”李寒樱皱了皱眉,“当年调查组的重心是什么?” “是失火源。研究所失火的火源是一楼门口的煤气灯爆炸,点燃周围的可燃物。”解宇回忆,研究所事件因此被归为意外失火。 “你相信研究员会被煤气灯烧死吗?”李寒樱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刻印者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一场需要相当时间蔓延开来的意外失火,李寒樱能想出不下十个方法逃生,例如从天台上跳下去或者强行打穿墙体。 “但他们是确实是活活烧死的。”解宇努力跟上李寒樱的思路,“但要把十数个刻印者和一群状况不稳定的变异者困死难度是非常高的。” 理论上刻印的变异可以是任何方向的,但刻印的种类依然有一定的谱系,能起到这种作用的刻印无非是实体的墙和幻象。在人类刻印谱系中是不存在真正的幻象的,在格陵兰的神话体系中解释是因为上天给予人类智慧,赋予人类寻找真理的使命,而幻象会使人迷失,于是在人类身上种下禁制。 解宇立马在心里否定了实体墙的可能,如果是实体的墙组织研究所里的人出去,所有人都会聚集在门口,还可能会有攻击的举动。而研究所里的尸体分布是分散的,一部分在研究所的中央相互抱着,被反锁在房间里的人也是位置各不相同。 “师兄千万不要陷进这种无头事件里。”李寒樱提醒解宇。 “我会注意,只是想了解任务的来龙去脉。”解宇被李寒樱的话拉回思绪,就在刚刚,他分明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他,或者说,在嘲笑他。 嘲笑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突破口。 “天黑了耶,我要回去了。”李寒樱和解宇道别,拿起砖头般的教材,轻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 解宇对报告厅还算熟悉,毕竟在学院进修了一年,参加过不少会议。 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报告厅里,哪怕是两边的大理石立柱下都塞了一排椅子,解宇只能侧着身子逆着人流往阶梯上登。他看见奥斯汀家的徽记在最高的位置上摆着。 要不是大会上要涉及丹尼尔在峡谷里发生的,并且叔叔抽不开身,丹尼尔未必有资格参会。不过他从来不会把这种事情当成荣耀。 或许是因为要带上解宇,丹尼尔选择了最后面的座位,背后就是人来人往的走道和楼梯。他撑着下巴,眉头拧成一团,对背后的骚乱很不耐烦。 身穿黑色正装,佩戴白色饰巾,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上去的蓝眼青年从丹尼尔背后经过,手里捧着一束洁白娇嫩的香水百合。 他一下认出丹尼尔,停了下来,在丹尼尔耳边说:“你居然会坐在这种角落,怎么不坐到哥哥旁边去?” “你的衣服你的花看起来像是要去参加葬礼。”丹尼尔纹丝不动。 出于那四年的默契,约书亚明白丹尼尔的意思,他是在说与你无关。耸了耸肩,约书亚直白地表达对他这种无用的冷幽默的不屑。后来者不断向上走来,约书亚不得不随着人流走开。 解宇夹在人流中来到丹尼尔身边,他看见了丹尼尔和约书亚起说话的全程,但没有作声。约书亚和丹尼尔是诺依曼学院同届的同学,分别来自两个大家族,都有着高纯度的刻印,和截然相反的性格,在校期间就被称为对方宿命中的对手。 台上的修士将手中的摇铃分发给最前排的十人,里面有仙风道骨的道士,也有披着袈裟的僧人,还有几个是传统的格陵兰贵族打扮,他们都是秘盟的除长老院以外的核心人物。也只有他们才有发言的资格。阿奇尔代替身体抱恙的父亲出席,在一众大人物面前,他仍有些局促。 修士敲了敲手里的木槌,木槌的声音很小,但在报告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见。木槌声出,全场很快便肃静下来。 “此次秘盟大会由长老院主持,我宣布大会正式开始。”修士庄|严简洁地说,“召集诸位前来,是为了讨论接下来秘盟,乃至整个世界要面对的‘劫数’。” 厅中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造次。 “伯魂在不同古籍残卷中记载情况不一,会议伊始就应当清晰诸位的认识。”修士展开手中的卷轴,“以下考证,来自长老院。” 伯魂是一头从远古存活至今的生物,核心能力是化茧重生。格陵兰人称它为“元素之主”,伯魂之名就是元素的古音,东廷人称其为“句芒”,也就是掌管春天的神。 伯魂有四颗心脏,三颗伴生的心脏在其每一次死亡时随之死亡,在世间寻找替身,在暗中为伯魂苏醒积蓄力量。每杀死一颗伴生的心脏,伯魂本体的实力便削弱一部分,但只要任何一颗心脏不死,伯魂和它到底追随者们就不会真正死亡。如果说伯魂是帝王,三颗伴生心脏就是帝王座下永不叛变的亲王。 每一次死亡后重生,伯魂便会更加强大,如果这一次不能将伯魂彻底杀死,谁也不敢保证伯魂不会突破“劫数”的限制。或许突破了劫数,伯魂会成为真正的“神”。 “非常遗憾,迄今为止,我们似乎没有击杀任何一颗伴生心脏的记录。这意味着三颗心脏可能已经相遇,形成群体。”修士朗读完卷轴上的内容,继续说道,“危险就在暗处,我们却一无所知。但我们已经接收到了它传递给我们的第一个信号。” 厅中哗然,持续了好一会才在修士镇定的木槌声中渐渐平息下去。 修士举起手边的玻璃瓶,里面是一些紫色的碎片,严肃地说:“奥斯汀家族在返回都城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异常强大的领域,这场异动就是伯魂给我们的信号。” 前排有人摇铃,是一个全身裹在白袍下的大胡子长老,旁人将他的话翻译出来:“长老院为什么认定这是伯魂的信号?” “长老院在最新破译的下界残卷S-143中发现了线索,三颗伴生心脏的能力似乎不是随机的,而是有着一定规律。长老院将三颗心脏的能力分别命名为‘幻系’‘无限’和‘智’。关于三颗心脏的含义还有待发掘,在此不便多谈。”修士说。 下界残卷也许是经历了下界的生物留下的历史,也许是真正来自下界,下界和伯魂一样来自远古,但下界王朝已经灭亡,伯魂却一直存活至今。但下界残卷仍然是了解远古最全面最权威的资料。 阿奇尔身边贵族打扮的人摇铃:“谈谈伯魂最近几次被杀死的记录。” 修士翻阅另一卷更厚重的卷轴,确认再三,才说道:“上一次死亡是在376年前,由东廷人解锦斩杀,在那一次重生中杀死了两颗伴生心脏。再上一次是在1008年前。” 伯魂重生的时间缩短了,没有人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丹尼尔难得地集中精神在听,他联想到的和其他人都不同。他在想,解宇和解锦有没有关系,解宇是不是当初的解锦的后人? 第八章:秘盟大会(二) 修士又一连回答了几个问题,才继续说下去:“下面是举手表决,只有超过半数家主或首领同意,秘盟才能宣布进入战时状态。” 一旦进入战时状态,秘盟势必要收紧经济产业,加大战备投入,大量人手投放到各地,难免会引起世人注意,秘盟很可能会暴露阳光下。 “三分钟后,从第二排开始表决。”这是秘盟的习惯做法,最重要的人物应当最后表态,以免影响后面的人的决策。 外围零星的窃窃私语声中不乏为难的声音,对商人来说,世间皆为利来,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生意受到影响。一旦进入战时状态,自己必须将收起拳脚,一切以秘盟为先,搞不好放开时自己已经被对家打死了。前排的家主们的表情也很耐人寻味,有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看别人也不让别人观察自己,有的看起来有几分焦灼,有些靠在一起小声交谈。 修士手中的木槌落下,“表决现在开始。” 修士规定,每一次木槌落下,前一排人就可以放下手,后排人进行表决。表决在沉默中进行,更多的人选择了同意,只有一部分人不为所动,但随着前面的人选择了同意,后面选择沉默的人也多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的心理。解宇心想,他们是想以别的方式应对伯魂呢?还是说只是想维持眼前的平和。 “下面是最后的表决,请。”修士对着最前面的元老们做出请的手势。 从开始表决到现在,元老席全体都闭着眼,没有任何人注意后背的情况。 “解宇,你会留下来吗?”丹尼尔端坐着问道。 解宇没有马上回答,丹尼尔也不催促他。解宇突然想到,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逃避问题的人,但他似乎很少正视别人问他“要去哪”“去干什么”这样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从小就在废土边缘上的荒原上跟随爷爷修炼,爷爷说他是个孤儿,他的父母是从远方来的旅行者,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相继死去,只好把尚在襁褓中的解宇托付给他。三年前爷爷让他一个人出来历练,解宇答应了,那时他的初心大概是去爷爷口中的远方,看一看未曾谋面的亲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第一年他一直在东廷里打转,从南方走到西北,但似乎哪里都不想停留。 要做什么?这种普通人家里从小就会灌输的意识对解宇来说很遥远,除了修炼他并没有别的技能,来到奥斯汀家族、进入秘盟体系、“劫数”到来,他究竟是主动选择还是被设定着接受这一切? 解宇忽然很想甩开这一切,看看命运会不会把他拉回来。 “当然。”解宇平静地说。在开口前的一瞬间,他打消了那个念头,他不想陷入被动。 元老席上终于有人举手,第二个,第三个,阿奇尔也举起了手。最终,元老席以十票全部通过,赞同进入战时状态的票面明显压过了不赞同。 “即日起,秘盟将进入战时状态。” 秘盟大会第一天的议程结束,第二天将会商讨一些细节措施,参会人数大大减少,丹尼尔也不需要参与第二天的会议。 报告厅外围着穿着一些制服的学生,穿着黑色制服的大多是约书亚的党羽,他和丹尼尔今年才从学院毕业,学院里还有不少小弟,听说老大要回来,都赶了过来。 推着小推车的身影看起来像是街头集会上投机叫卖的小贩,但小推车上只有两束手捧花。推车的人眼尖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一把抱起两束花,把滑稽的小推车一脚踢到角落。 丹尼尔也看到那个蹦跶的身影,拍了拍解宇说:“你说是不是来给你送花的。” 解宇转过头,正好和李寒樱对视上了,后者果真向他们扬了扬手里的花,是郁金香和风信子。 “谢谢,”丹尼尔接过花,心说这一束真是不小,“话说为什么解宇那束看起来比我的新鲜一点。” “你为什么在这里?”解宇没有管伸手摸自己手里的花的丹尼尔。 “我考完了,看这边人多就来凑热闹。我看见那边有个帅哥进去前有人给他送花,就顺手弄来两束。”李寒樱满不在乎地说。 “香水百合?”丹尼尔想起约书亚小巧的捧花。 “你怎么知道?”李寒樱一愣。 “他帅个鬼,一脸阴气。”丹尼尔说完,大方地向约书亚的方向展示了手里的花,灿烂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炫耀和挑衅。 赤色黎明会的人终于找到丹尼尔,围了上来。穿着纱裙的女孩们拎着裙摆,蹬着高跟鞋也能跟着小跑。 “老大,我们都准备好了,今晚餐厅二楼,大家给你接风。”一人拍着胸脯保证道。 有人看见丹尼尔手里的花,拍了拍脑门,懊恼道:“忘记准备花了,约书亚……” “给咱送花的女孩比约书亚那边的漂亮。”丹尼尔竖起大拇指,心里很畅快。 丹尼尔的小弟朝李寒樱做了个厉害的手势,心说老大不觉得虽然自己手里拿着花,但像个安插在情侣中间不合时宜的家伙吗? 解宇不知道丹尼尔的小弟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一贯来都跟不上他们的思维。丹尼尔在学院里还算收敛,但在眼前的这群心腹中间就会像个缺心眼的世家子弟。 李寒樱疑惑地看了解宇一眼,虽然解宇不是丹尼尔这样的世家少主,但以他的实力,要在学院里有声望还是很容易的。 “我当时西语说的不好,很少跟别人说话。”解宇有些尴尬,补充道,“主要是当时心里想着快点修完课程。” “还想着刷高绩点拿奖学金和写论文。” “对。”解宇点头。 “师兄你真是没救了,白白失去了那么多愿意穿纱裙蹬高跟鞋为你狂奔的女孩。”李寒樱捂脸。 解宇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便现在让他再来一次,他也不可能有丹尼尔那样的号召力,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决定的。如果说解宇是一根无趣的铁条,丹尼尔就是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你知道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吗?”解宇终于找到一个话题,倒也不算闲聊,他确实想提醒李寒樱。 愣了一会,李寒樱才说:“当然,幸好我还年轻。” “对嘛,果真是年轻人,不像解宇。”丹尼尔走过来,双手搭在两人肩上,“走,今晚一起吃饭呐。” ——————————- 餐厅的弧形穹顶下,丹尼尔派来盯餐厅进度的小弟和大厅水晶吊灯对面的人僵住了,也是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经理口中今晚不能包场,只能要一半场地的真正含义。 原来另一半被约书亚的人包下了。小弟在心中暗骂经理那个老狐狸知道他们两伙人一贯不合,必定会在接风宴上相争,提前叮嘱下面的人只能给两边各一半的场地。 食材已经端上来了,两边保温炉里的菜色都差不多,局别在于丹尼尔这边给每个人的主菜是蓝龙虾,约书亚那边的是帝王蟹。这让丹尼尔的小弟送了口气,在菜色的排面上没有输,不过在酒单上还要下一番功夫,如果菜色上赢了酒上输了只会让人感觉粗俗。 不过最希望的还是两边不要演变成肢体冲突,一言不合拔刀互砍,砍坏东西可是要赔的。 解宇没有李寒樱那样到处逛的兴致,提前进来后跟侍者要了一份简报,安静地坐在吧台边上。简报是学院里一个叫“求真社”的团体发行的,说白了就是收集秘盟中各种花边新闻和趣事的刊物,解宇在学院时经常读这种简报来扩大词汇量。 阿登纳家族十五年前的亡灵再现。 笔者大片笔墨极力渲染一对中年夫妇在房间外的小树林里看见十五年前去世的亡子的灵魂的诡异氛围,解宇读着这篇以转述为主的报道,总觉得有熟悉的地方。 研究所——阿登纳——雷曼·阿登纳! 解宇心里有些发紧,他曾在那份档案目录上见过这个名字。他放下简报,心想求真社的文章代入感还是这么强,不过他并不相信亡灵,传闻大多是冒名巫师招摇撞骗的把式。 此时丹尼尔也进来了,小弟赶紧上前去交代现在的情况。 第九章:拔刀吧宿敌 丹尼尔心中不悦,但还是拍了拍小弟的肩膀,他虽然总会有很多追求完美的繁琐的要求,但他不会扫赤色黎明会的兄弟们的兴。 另一边的入口,以约书亚为首的蔷薇社的人也走了进来,约书亚锐利的眼神仿佛尖刀划破空气,一丝寒光刺向丹尼尔。丹尼尔写在眉眼鼻梁乃至下颌线的骄傲直指约书亚,两人四目相对,毫不避讳。 身旁的小弟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电光火石雷声轰鸣,一副要把屋顶轰飞的样子,赶紧把两人隔开,不然这穹顶可能就保不住了。 解宇当然不会扯淡到带着礼服执行任务,他身上穿的是丹尼尔某个小弟借给他的日礼服,解宇不苟言笑的脸支在板正的黑色套装上很有庄重的感觉。因为要专心地对付盘子里的蓝龙虾,他只能将长刀横放在膝盖上。 李寒樱从某个入口溜了进来,坐在解宇身边。 “这是准礼服,你应该换夜礼服,他们吃完就要跳舞了。”解宇扫了李寒樱一眼,后者堪堪盖住膝盖的轻盈裙摆相较于大厅里其他女孩要短小精干得多。 “我当然不是来跳舞的,我还带着武器呢。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扬长避短,我来这和她们比跳舞不是自找没趣吗?”李寒樱接过服务生盘子里鸡尾酒,杯子里绚烂的蓝紫色和她淡紫色的礼服看起来蛮搭。 “什么?” “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晚上出来逛过,每天晚上都在宿舍背书背到凌晨,难得有大佬包吃包喝,吃饱喝足就有力气一口气爬到那山顶上。”李寒樱往窗外一指,是图书馆的方向。 乐队已经进场了,丹尼尔端着酒杯走上三楼,对着大厅说些什么,他的声音淹没在一阵阵掌声中,从角落看去,那些人眼里都闪着光。约书亚失了这个先机,再像丹尼尔一样做就显得弱了,他收敛锋芒,带着他的人礼貌性地鼓掌,随后致意乐队开始演奏,强行打断了赤色黎明会高昂的气势。 序曲在大厅中悠扬传开,所有人都起身,来到舞池找到各自的舞伴,心中想的却是对面的孬种会不会在旋转时给自己下绊,让自己出丑。 角落里的两人十分有默契地悄悄退了出去。 ——————————- 沿着足以让两辆马车并道而驰的山路往山上走,解宇难得地有种放松的感觉,在诺依曼学院的势力范围内,即便他是丹尼尔的侍卫长也不能过多展示“家族”的行为。也就是说在诺依曼学院,他和丹尼尔是同学关系,而不是上下级关系。 格陵兰帝国大部分地区季节变化都十分鲜明,山坡上的各种栎、梣、椴、桦类植物叶片逐渐变黄,风一吹便沙沙掉落。如果是白天站在山顶上往下看,会发现山顶上的树叶片大多都黄了,而山脚和山谷里还是一片绿色,而半山腰上环着一条红叶带,天气再冷一些有时还能看见松鼠和鹿跑到山路上晒太阳。 李寒樱刚到山路就把高跟鞋摘下,提在手里,赤脚踩在还有些温热的地面上。 “那是凉亭吗?”李寒樱指着远处一个若影若现的白色圆顶。 “是的,这条山路上有好几个凉亭,不过夏天蚊子很多。”解宇认为最漂亮的是山顶上的大理石八角凉亭。 “你说会不会有人偷看凉亭里幽会的人?”接近凉亭时,李寒樱突然说。 解宇微微侧目,也莫名奇妙地接了一句:“这不太好。” 身后的灌木丛微微摆动,两人突然停下脚步,李寒樱将手里的高跟鞋甩了出去,解宇折身的瞬间反手拔刀,铲下山坡。鞋跟命中目标发出一声脆响,那人捂着头踉跄向地势更复杂的地方跑去,被解宇一把揪住后领,下一秒长刀便抵在其脖子上。 “你是什么人?”解宇压紧刀,那人一动脖子上就出现一道血痕。 “约书亚让我来的。”那人喘着粗气,举起手,“他怕丹尼尔使坏。” 解宇大概知道他的意思,曾经一次聚会上,丹尼尔和约书亚也碰到了一起,丹尼尔偷偷派人准备了一泳池的番茄,趁夜放进了泳池。接近深夜,约书亚一行人有几分醉意后出来游泳,一头扑进了番茄池里,一身稀烂的番茄汁肉不说,还差点憋死在里面。丹尼尔随后带着人出来,手里拿着崭新的厨具和调料,无一例外的一脸“惊讶”。 大概也是这件事后约书亚就记恨上丹尼尔了。 解宇放开那人,那人如释重负般整理自己的着装,钻了一路草丛,这衣服大概要废了。忽然凉亭顶上传来一阵鸟叫,嘶哑凄厉的声音在山腰上带起阵阵回音。 半人高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落在凉亭的圆顶上,刀刃般的尖喙上像是镀上一层薄膜,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绿幽幽的眼睛随着头部的摆动晃动着。 “这也是约书亚派来的?”李寒樱手按在腰间的猎刀上。 “当然不是,学院里怎么会有异兽?”那人皱眉。 李寒樱一闪身,蹬着凉亭的石雕就翻上了圆顶,这委实是个鲁莽的行为,面对有飞行能力的异兽,任何离开地面的行为都是愚蠢的。圆顶上空间极小,没有躲闪的空间,犹豫了一下,解宇决定不上去添乱。 李寒樱让过异兽的口喙,一刀砍在迎面抓来的鸟爪上,脆亮的碰撞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敲在了瓷器上。 金色的竖眼在眉心张开,李寒樱全身都蒙上一层金光,手腕连颤接下异兽数次攻击,手中猎刀以非常刁钻的角度向异兽心脏位置刺去。异兽的胸膛被贯穿,厉叫着顶着刀刃前进,尖喙几乎要刺进李寒樱的咽喉。 李寒樱一脚踹在异兽身上,将其震退,金色的竖眼里藤蔓般的花纹流转,越发妖异,哪怕是异兽直视这金色的妖眼都陷入片刻失神,仿佛灵魂被攥住了。一番挣扎几乎将异兽的胸腔绞烂,大片血肉翻了出来,一连几脚打破僵持,异兽笨重的身体从凉亭上倒飞出去。李寒樱突然失去了对抗力,双脚在弧度极大的圆顶上用力不均,倒栽下来。 电光火石间,解宇权衡利弊的逻辑一下贯通,扑身伸手去接李寒樱。虽然说连带着圆顶凉亭也只有五米高,刻印者摔下来不会伤到骨头,但李寒樱背摔下来的姿势十分不妙,头部很有可能先着地。 稳稳地接住,解宇屈膝卸掉下坠的大力,发现怀里的身形十分轻巧。不敢停顿片刻,解宇轻轻放下李寒樱,扶着她站直后松开手,退开后提刀转向异兽跌落的方向,发现灰头土脸的约书亚小弟提鸡鸭般将已经僵硬的异兽倒提上来。 “好几十斤呢,这是什么异兽。”那人单手把异兽提高到面前,另一只手捂着口鼻,啧啧称奇。 “不知道。”解宇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自己也不认识。 “这是佩利冬,传说是死去的旅人的灵魂所化,当然这不代表这就是死灵。”李寒樱用刀挑起异兽的口喙。 “连学院周围晚上都这么危险了,你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那人苦着脸问道,如果两人决定继续走,他还得继续跟。 交换一下眼神,两人异口同声说道:“那回去吧。” 那人松了口气,自来熟地搭着解宇的肩膀,向山下走去。 凉亭之后,一阵干爽的秋风拂过,树影婆娑,树叶的哗啦声听起来像是雨声。躲在树影后的矮小人影暴露在氤氲月光下,面朝着树干一动不动,惨白的小脸上面无表情,高耸的眉骨和笔挺的鼻梁很是精致,却像一张人皮面具蒙在脸上。 ——————————- 几支舞曲的结束后,约书亚双手各持一瓶香槟,金黄的酒液混杂着大团泡沫从杯塔顶上倾泻而下,而另一边的丹尼尔搬来一个大号的透明酒缸,将桌上的酒全倒了进去。不得不说,两个水火不容的社团在今晚都没有给对方下圈套,并且都喝大了。 只有离开了学院才知道,不论是家族还是秘盟势力都太过于复杂,离开了也许就再也找不到能像现在一样狂饮跳舞的人了,也找不到如此单纯的“宿敌”。 “拔刀吧,约书亚,今晚我们分出胜负才能走。”丹尼尔解开礼服外套的扣子,挥舞着手臂。 “你个番茄老人,竟然敢用番茄阴我。”约书亚将手里的酒瓶狠狠砸在一块蛋糕里,溅起的奶油弄脏了他的衣服。 “你该不会怕了吧?”丹尼尔突然说。 “怕你什么?” “伯魂,你是不是怕了伯魂?”丹尼尔竖起食指。 “第一颗心脏,是我的。”两个喝醉的人总是能够跳跃地对话。 “敢不敢和我赌?”丹尼尔嗤笑道。 “赌,为什么不敢。”约书亚从桌子后走出来。 丹尼尔也走向舞池中央,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了一起,醉眼朦胧中,两人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肆意跳动的火。 拔刀吧,宿敌。 第十章:殊途同归(一) 丹尼尔站在主堡的走廊上,双肘压在窗台上,旁边放着一杯加强酒。主堡里的厨师告诉他,在葡萄酒酿造过程中添加高浓度的白兰地会终止发酵,喝起来更甜美。 在一个小时前,他见到了父亲,告诉他,或者说通知他自己要去离伯魂最近的地方。他欣然同意了,并且看不出一点点身体抱恙的虚弱。 “丹尼尔,很高兴你让我感觉你长大了。”已经日上三竿,但家主仍穿着丝绸睡衣,轻柔飘逸的衣质下可以看出高大的身躯线条仍然坚硬流畅,有些花白的头发刚睡醒般蓬松着,但并不妨碍这个老人面容安详,红色的眸子跳动着,像是年轻人一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老头年轻时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丹尼尔和父亲在相貌上十分相似,但在气质上迥然不同,后者完全就是个爱和稀泥的花花公子,嘴上油得没边。也许这就是流氓绅士的精神精髓? “跟我说话就不要抹油了,我还要一些人手。”丹尼尔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家主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副金边眼镜和一个笔记本,原本坚硬的眉眼多了一点书卷气,倒像是什么儒雅的学者,家主揩了揩羽毛笔的笔尖,说道:“你说吧,我记下来让副手去准备。” “我需要我的的卫队的掌控权,家族里的其他人我都不要。”丹尼尔耸了耸肩,在这件事上他不想和哥哥有什么瓜葛,“赤色黎明会比他们棒多了。” “不不不,丹尼尔,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家主挠了挠下巴,似乎是在想怎么能不触怒丹尼尔,“我想至少得派一名更有经验的侍卫长接管你的卫队。” “不行,”丹尼尔像是炸毛的年轻雄狮,“绝对不行,谁也不能替换解宇,不能。” 家主有些迟疑,在笔记本上继续写写画画,过了一会才开口说:“好吧,丹尼尔,但你要知道我们都很关心你的安全问题。你去挑一些你需要的武器吧,这张纸条能让你进入炼金一区。” “谢谢。”丹尼尔右手扪心行礼,这看起来更像是下级对上级的礼仪,充分展示了丹尼尔对家族的态度。 “对了,阿奇尔也听说了这件事,你在他房间里等他吧,他有话要对你说。”家主收好眼镜。 “我在走廊上等着。” 丹尼尔在走廊里干站着,旁边的侍者只好给他端来椅子、葡萄酒和热毛巾。如果阿奇尔一直不来,侍者大概能给他在走廊里搬出个家来。 一辆马车驶向主堡的方向,从上面下来的中年男人谢绝给他撑伞的女仆,快步走向主堡。中年男人看起来有几分发福,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看起来身心疲惫,金色的短发被帽子压得有点塌。 “丹尼尔,你在开什么玩笑?”阿奇尔还在上楼梯,急切的声音便迫不及待传来。 丹尼尔转过身坦然看着哥哥,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问,我想是在开玩笑吗? 隔着一道窗,许久未说过话的兄弟两四目相对。丹尼尔和阿奇尔长得并不像,阿奇尔的额头更窄,眉眼看上去没有丹尼尔英俊,但更加稳重,唇上的胡须使他的下半张脸看起来没有丹尼尔那样锋芒毕露,更像一张商人的脸。 “你从小就有很多想法,家族也都会满足你,但你不应该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阿奇尔的年龄几乎可以当丹尼尔的父亲,阿奇尔一看见丹尼尔就喜欢说教。 “我没有在开玩笑。”丹尼尔重申。 “因为祭司会预言你是‘解’?”阿奇尔问。 “放屁,”丹尼尔一饮而尽酒杯里的酒,眼神凶狠,“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知道你是秘盟行动所的高级专员,你在学院执行过很多任务,但你了解那三颗心脏吗?”阿奇尔十分熟悉丹尼尔的愤怒,他总是会有很多孩子气的愤怒和骄傲,他很聪明,但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做对他是最有利的。 “我不了解。但你不懂。”丹尼尔放下酒杯,径直离开。 阿奇尔只能侧身让他离开,呆立一会才想起让侍者把酒杯和毛巾收走。 “丹尼尔要动手了。”随后赶来的副手并没有听到兄弟二人的交谈,轻声说道。 阿奇尔看了副手一眼,冷声说:“都管好自己的嘴,管不好就把舌头割掉。” 丹尼尔从来没有在奥斯汀家族的名利场驻足,他甚至不希望别人叫他少主。 不论是阿奇尔还是圣马丁都不知道丹尼尔对家族的隔阂从何而来。 ——————————- 墨竹墙紧贴着地面推向解宇,跟上次相比在气势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近看圆润的竹身组合在一起仿佛一排钢刀在地上犁过。 解宇原地拔刀,轻车熟路地破开竹墙,甚至连天眼都没有开启。隐藏在竹墙下的竹九杰在竹墙遮挡解宇视线的一刻,闪身腾起,一支竹枝竹叶缠绕凝聚而成的长矛在其手上迅速成形,用力掷向解宇。 解宇双手向前一握,徒手抓住长矛柄,反手甩了回去。长矛脱手后,竹九杰落在竹墙上,伸手招来一根碗口粗的墨竹,悍然扫向长矛,长矛破碎时清脆的噼啪声音仿佛是真正的竹子。前者反转长刀,只用刀背,身体撞进乱飞的竹屑中,一刀将竹九杰震退。 他的每一刀都击在棍头一拳距离处,每一刀都将竹棍削去一截,一点点逼近后者。后者连连后退,双手被震得疼一阵麻一阵,最终两腿绊在一起,自己放倒了自己。此时其手里的竹棍只剩小臂长短。 “接住了十一刀,有进步。”解宇从来不会扶被打倒的竹九杰,毕竟没有人在战场上扶起倒下的对手。 “我不行了,晚上能不能休息一会。”竹九杰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天,心说好在今天没有太阳。 “在你还没有习惯这种修炼模式前,不适合打乱节奏。”解宇说,“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竹会被我削断吗?” “为什么?” “因为不够均匀,你的意念还不到家。”解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意念均匀,刀背即刀刃。同样的,如果你的意念足够强大,手指粗细的棍和桶口粗细的棍挥舞起来,可以有一样的效果。就像是异兽,击杀一头异兽最重要的不是有最强的攻击手段,而是要击碎它的‘界’,异兽的‘界’不仅是防御屏障,还是意念的延伸,打碎了就不均匀了。人也有‘界’,只不过人的‘界’在刻印里。” 解宇的修炼体系是爷爷教的,他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解释意念,或许是东廷传统的丹田气海灵力法力体系,又或许是格陵兰的领域命令元素体系,不但论在理论上如何解释,都绕不开人是依靠意念调动刻印中的力量的。 竹九杰在两个月前就可以瞬间幻化出一棵墨竹,两个月后同样可以,但在坚硬度上有了质的区别,这就是意念均匀的作用。奥斯汀家族的传承中,除了天生强大的刻印,还有一些禁咒,在一代代的实践和完善后,这些禁咒就像一个蓝图,告诉掌握者如何能将能量发挥到最优。不论是被称为太阳墙的火墙还是火焰幻化成的长刀,都是一种禁咒。 “丹尼尔说刻印的本质是对元素和能量下达命令,刻印是一种半活的东西。”竹九杰有气没力地说。 “格陵兰人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不过也没错。”解宇走到树荫下,“有些刻印就是靠和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沟通发挥作用的,这样的效果可以称为‘灵’。” 就像祭司会的预言,奥斯汀家和“火神”的沟通。 丹尼尔自从那晚喝醉以后就变了,经常一个人在房里想什么东西,还主动去主堡找父亲。解宇把竹九杰接到自己的宿舍,答应每天都带他修炼,一晃就是一个星期,丹尼尔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让解宇去上班。 这段时间解宇常常会想,如果不是“劫数”,他或许应该准备离开奥斯汀家了吧。也许会通过秘盟找一份别的工作,既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就继续找下去,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 那劫数算是他找到的必须要做的事吗? 不过是殊途同归吧。解宇心想,不只是他,还有丹尼尔,也许还有李寒樱。至于竹九杰,在他还没缓过神来之前,没有必要告诉他。 第十一章:前夕? 老猎人一生都在赤州边缘的琼斯山脉行走,峡谷里的宽敞路不过是这几十年才修的,他的父辈祖辈总说这座山挡住了他们出去的希望,可他不这么觉着。这山脉里里外外总共三层,人都可以爬到顶上,这有什么不能出去的。要他说,是以前的人太迂腐,父亲说山太高了,出不去,便没有亲自去看过一眼是不是真的出不去。 可是年纪大了,他越发觉得这山好,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只要都愿意受一点累,就能在山里养起一个家。他大约知道为什么祖祖辈辈都说离不开这山了,这山千百年前就是山,千百年后还是山,待在山里是一件可以永恒的事。 此时清晨刚过,山上还有些许薄雾,老猎人往峡谷的方向走去。一大群白鸟从要两个成年男人合抱的古树振翅而出,这些鸟每天清晨都会飞向老猎人不知道的远方,但他知道,每当夕阳西下,万鸟归巢。 就像镇子上的教堂里的神父说的:殊途同归,其致一也。百年后都是一抔尘土,人有等级,尘土总没有贵贱了吧。 拨开过低的枝丫,老猎人总觉得前面有些不对,树木草皮全都枯黄了。踏入枯木圈,除了他走动发出的沙沙声,周围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丝风,连呼吸入肺的空气都是停滞的一般。 这里离峡谷还有不短的路程,除了像他这样的山民,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爬到一处小山坡上,老猎人发现这片枯萎的区域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向远处眺望,赫然发现,两百米外的地面上出现一个大坑。 他连忙跑过去。按理说这么大一块塌陷,周围的结构也会变得不成样子,起码得裂得塌,但这个塌陷坑周围平整如初,像是被凭空挖走一块。 用周围的参照物丈量洞口,整个洞口呈不规则的圆形,最宽的地方有三十多米,深不可测。老猎人蹲在洞口边上俯视黑暗深处,有些恍惚,总感觉下面有声音在召唤他跳下去。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仿佛这底下就是万丈深渊,直通地狱。 得赶紧告诉其他人。老猎人毅然起身,转身向来时方向走去。 走出几米,洞口里突然传出一阵巨大的风压,狂啸的气流在狭长的洞穴中摩擦,仿佛厉鬼狞叫。 老猎人衣摆猎猎作响,不敢再停留片刻,甚至不敢回头看洞口一眼,朝家的方向狂奔。 ——————————- 都城,雇佣兵工会总会。 大厅角落里漆成黑色的双开木门旁时刻有两名雇佣兵模样的壮汉把守,但几乎没有人见过有人从里面出来或者进去。老佣兵都知道这扇门是佣兵工会会长背后的大金主立下的,并许下诺言,佣兵工会生死存亡之际,门开,工会即得救。 佣兵工会每年经手无数见不得光的任务,要镇住场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必定是跟大贵族乃至皇室有关的大人物。 这么多年,不乏有胆大狂妄的或不懂规矩的想打开这黑门,要么是被看门的废了,要么发现这扇门根本打不开。于是,门是连在墙上的传闻,和金主会穿墙的传闻成为佣兵中流传的轶事。 大厅地下某处。 宽敞明亮的大厅被分割成数个区域,几十个年轻人穿着统一的服装,几乎每个人桌上都堆起小山般的纸张卷轴。 这里是秘盟行动所的行动中枢,位于格陵兰帝国的中心地区,格陵兰帝国境内的重要行动都会在此汇总。许多年轻人很好奇这里的工作,以为在这里工作会有一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快感,毕竟中枢掌握着人员和资金调动权。 其实在这里轮值一天后会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好了,堆积如山的行动报告和调令让人眼花缭乱,桌面上椅子上铺满了墨迹未干的纸张,忙起来时,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各攥一支笔。 “该死的蒸汽抽水机。”某气急败坏的家伙将手里的羽毛笔折断,打翻的墨水瓶泼了一桌。他的面前是一叠草稿纸,他演算了一晚上试图找出拨款中存在的纰漏,但无果。 跟他一起焦头烂额的还有负责清点新购入蒸汽抽水机的财务人员,他实在是弄不清楚各个地方的货币价值如何,关税如何,到底是亏了还是亏大发了。 躲在大厅角落点燃廉价的纸烟,以肉眼可见的燃烧速度一口撮了半支,才平静下来。缓缓吐出烟圈,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刚来工作时,那时算账用不了这么多“数学”知识,只要算得快就能应付一切。而现在新的东西层出不穷,秘盟计划着装备设施大革新,而市场上购出购入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他的算力和算法却还和十年前一样。 “对了,老大,那个纸壳子弹还没有算完。”刚擦干桌上墨水的家伙叫道。 他长叹了口气,对那边点了点头,心说这么多新机器,怎么就没有帮人算数和写字的机器呢? “琼斯山脉传回,”穿制服的年轻人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将手里的纸交到组长手里,“皇家军队和伪装成雇佣兵的秘盟成员已经开始探索洞穴了,发现与伯魂活动类似的痕迹。” “是心脏?这周围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要是皇家军队能抢先毁掉心脏也是好事,但我看那群吃空饷的家伙还不如扔下去一只土拨鼠弄出的动静大。”组长摘下嘴里的雪茄,“再派十个小组过去,多从几个学院里抽人,让秘盟看到先进的培养机制的优势。把选定的人员名单给我看看。” 旁边立刻有人递上名单,几个组长聚在同一条沙发上。七天前,一个赤州本地猎户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洞穴,洞穴周围的植物逐渐死去,植物枯死的范围已经蔓延了整个山头。一天前,秘盟专员们紧随皇家军队,开始探索洞穴内部。 “奥斯汀家族居然把少主送出来。”其中最年轻的年轻组长啧啧道。 “圣马丁的小儿子从出生起就失去机会了吧。”另一八卦组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先生们,在工作中议论不必要的私事是不礼貌的。”年长的组长说,“丹尼尔这组,是重点小组。” “您也看好奥斯汀家的实力?”年轻组长赶紧吸了一口雪茄,以免放置久了熄灭。 “非要这么说的话,我看好所有年轻人。”老者在纸上迅速圈了几下,钉在黑板上,贴上三个红色骷髅标记,表示该事速办无需等待。 “秘盟正考虑大范围配枪和子弹,就让这些年轻人玩去吧。你们几个也一样,时代变化太快了,二十年前一个士兵要随身携带**袋,还生怕**发潮。枪子远远地打在我身上不过流些血,在下一次开枪前我的刀已经取下了他的头颅。现在可不一样了,纸壳子弹可以威胁到刻印者啦。”老者感叹道。 对于刻印者来说,自身就是最好的武器,强大的刻印者的一生就是历经千锤百炼的一生,也许从来没有人想到,会出现一样东西可以让普通人、小孩,乃至病榻上垂死之人威胁到刻印者。 不过说这一切还为时尚早,刻印者代表的统治阶级必定会限制这种武器的发展和配备,但要左右一个时代必须要有未雨绸缪的长远目光,秘盟从来不缺少这样的思维。 第十二章:甬道(一) 夜已深,丹尼尔的住处依然灯火通明。 丹尼尔挑选的武器都已经送到了,客厅中央摆满写着编号的箱子。解宇正在外面清点,丹尼尔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亲自看一眼,只好把抽到一半的雪茄放在雪茄架上,走出房门。 解宇和调试员挨个查看武器,前者手里拿着笔记本,不时在本子上写写记记,竹九杰也跟着在大厅里打转,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摸箱子里的东西。 丹尼尔拿起箱子里的双管燧发枪查看,这种后膛填装燧发短枪精度更高,并不来自家族,而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外面定制的。 “卫队里人手配备一个,再带一些以防耗损。不准发子弹,到了琼斯山脉再发。”丹尼尔说。心里有些可惜他没能弄来火炮,火炮的威力不是枪能比拟的,不过以火炮的重量、战术和价格,只有一些大领主才能玩得起,就算他弄来一架火炮也并不实用,只会弄巧成拙。 解宇拿起一小袋磨成箭头形状的水晶,“十枚燃烧之心,真是大手笔。” 燃烧之心是用炼金矩阵提炼出的火元素和高密度杂质的结晶,就像空气中的水汽需要凝结核的作用才能形成雨滴,单纯的元素和杂质结合会形成一些功能特异的结晶体。燃烧之心在碰撞触发后会爆炸和燃烧,相当于是解宇随身手|弩中那枚箭矢的顶配版。 “还有这个。它的炼金特性是鼓雷生风,翻沙似浪。”调试员从一口箱子里拿出一柄马刀,拇指推开刀鞘,刀柄向刀刃弯曲的弧线流畅均匀,闪着寒光。 丹尼尔接过来自己推了一次,刀刃出鞘的一刻微微振动,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风雷滚动声。他吹了了声口哨,表示很满意这柄刀。 “灵感来自侍卫长的长刀,不过少主的身材更加高大,才选择马刀作为刀形。”调试员解释。 “还有什么?”丹尼尔问。 “还有一些小玩具,和实用的装备,绝对是绝无仅有的。”调试员骄傲地拍拍胸口,奥斯汀家的铸造和炼金技术在秘盟中是顶尖的存在,虽然长老们一直认为研究院里都是一群不务正业的怪人,但怪人们偶尔做出的正常作品往往能惊艳炼金界。 “老大,你们走了我去哪?”竹九杰悄悄拉住解宇衣角。 “你在家修炼,或者去诺依曼学院找李寒樱,过一阵子再帮你找工作。”解宇低声说。竹九杰的进步很快,语言上熟练后在奥斯汀家外围产业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不是问题。 即便丹尼尔能找到帮竹九杰延长生命的办法,之后的路也只能竹九杰自己走,他必须在三年内尽可能变得强大。 “什么时候动身?”解宇拿着本子追上丹尼尔。 “明天就出发,既要让其他人先为我们探路,又不能失了先机。”丹尼尔手里把玩着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金属盒子。 ——————————- 唐斯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来自海滨的佣兵团团长,他原本是一个海员,隶属于秘盟中一个叫远浪的船队。 秘盟一共派出了十支这样的队伍对洞穴下进行探索,但洞穴下甬道的规模和复杂程度超乎所有人想象。先行抵达的军队派出了数百名士兵作业了三天,仍然只探索了地下甬道的冰山一角,甚至没有发现一个活物或者器件,只有这些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简陋甬道。秘盟利用刻印测定出洞穴下的空腔也许有一座小型城市大小,并且甬道远远不止一层。 “兄弟们,我们整理出蚂蚁团探索区域的全部地图了,我们是最快的!”唐斯操着一口海腥味的口音大喊。 甬道里众人欢呼几声,有的甚至脱下上衣在头顶甩了几圈。蚂蚁团是对皇家军队的蔑称,但他们清楚,扒完了皇家区域来过的地方,后面的无人区会更加危险。 “派个腿脚快的把地图送上去,其余人带上副本跟我往里走。”唐斯点燃火把,观察火焰的大小和颜色一正常后才继续向前。 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即便已经深入到地下,甬道里依然没有憋闷感,他曾怀疑这里有隐藏的通风口,但寻找了几次都没有结果。 前进了一百多米,唐斯的队伍发现岔道口,他们大多是海员,对探洞并不是特别有经验,他们能够被选上来,是看中了他们的绘图技术。 唐斯接过手下递来的手提油灯,这种加装了铜丝网灯罩的新式油灯被称为安全矿灯,从前在地底下工作的人们常常因为油灯的火焰碰到瓦斯气体爆炸身亡,而安全矿灯被誉为是三十年来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用小手锤在岔道口附近的甬道壁上来回轻敲,确定周围没有别的空腔,记录员和绘图手开始测量。 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正确的路?唐斯叹了口气,提着矿灯进入岔道,他敏锐地发现深入岔道后甬道四周的反射变弱了,似乎糊着一层棕黑色的泥土 用手锤敲了敲两侧,唐斯揩下锤头上的碎屑,一搓就碎开,放在鼻下也嗅不出味道。一个手下挤到他身边往墙上吐了口唾沫,用力搓了搓墙壁,仔细端详。 那人突然向后弹开,惊恐道:“这是血,血啊。” 众人围了上来。唐斯也用口水化开手里的碎垢,虽然不知道已经凝固了多少年,但化在水里的那种状态确实不像泥土。唐斯把灯举高,往里面走去,发现四周的这种血垢并不算多,高处几乎没有了,只在低处堆积。 “这里其实是屠宰场?”唐斯自言自语道。 “我感觉像……像什么动物的血管。”记录员一脸不可思议,“我们是来到了山神的血管里吗?” 再次前进一百米,甬道四周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变,这让所有人心中都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这是血,要在甬道里涂满血液需要杀死多少活物?是什么东西有这样的癖好,将血液到处涂抹? “咱们换一边走,如果也是一样,咱们就回去吧,这个地方太奇怪了。”唐斯有些发毛,再看向四周时,仿佛周围不是夯实的土层,而是真正的,在跳动的血管。 等等,跳动。 唐斯脸色一下就变了,他真切地感受到来自地面的摇晃。 “该死,是地震!”有人大吼,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在几十米深的地底。 “来不及上去了,快蹲下!”唐斯拉住想跑的人。 贴着甬道壁抱头蹲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祈祷这只是一场小地震,不会震塌甬道。地面的晃动持续了数十秒后渐渐放缓,唐斯暗喜,起身招呼众人快往上跑。 起身的瞬间,他听见轮机转动的声音,唐斯难以想象要两枚多大的齿轮才能发出如此大的咬合声,咯咯的摩擦声从远处传来,在甬道里来回震荡。与此同时脚下的土层传来比先前更加剧烈的震动,身后的墙和甬道开始变形……并不是地震导致的那种变形,而是像巨大的积木一样被整块移动! “快跑!” 甬道里的人开始向来的方向跑去,看似夯实的土墙分裂开,身后的黑暗一会消失一会出现,他们只能根据微小的痕迹辨认来路。但很快他们发现,所有的甬道都扭曲了,原来的出口可能已经扭曲成闭环,把他们困在里面。拉长的队伍里不断有人消失,可能是前方或者后方的墙面翻转了将人隔开,可能是地下出现裂缝将人卷了进去。好在吱吱呀呀的齿轮碰撞声掩盖了人骨头被碾碎的声音,不然唐斯觉得自己会疯掉。 身后一面土墙推来,随即做九十度翻转,将另一面的接口拼在他们身后。他们听见了嘈杂的人声,似乎那一面通道也有人。 断口处有人挤了出来,嘴里大叫着什么,不断朝他们挥手,唐斯愣了一会才听清他们喊的是后面、后面。跟着第一个挤出来的人跑了起来,唐斯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些人都是军队的,看起来也剩不了多少。 尖锐的厉啸从后方传来,借着火光,唐斯看见转角处映出一些翅膀的影子,下一秒,一大片黑色吞噬了火光。它们厉啸着,鼓动有力的膜翼,有着刀刃般的嘴喙,狭长的眼裂反射着绿光。 恐惧在唐斯心中炸开,用力向前挤去,在心中破口大骂,将积累了几十年的脏话词库一股脑倒了出来,一定是这些白痴启动了机关! 后方不断传来开|枪的声音,但那黑影的数量太多了,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断有人受伤,掉队,死去。 每时每刻,前方的道路都可能变化,唐斯渐渐失去了方向感,只是麻木地朝向上的甬道跑去。他不敢回头看,这简直是人间地狱。 与此同时,地下的震感传递到地面上,大批人从帐篷或者临时工作间中走出来,山林中不断有飞鸟受惊四散而飞,走兽在灌木丛中奔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十三章:甬道(二) 两名领队正注视着队员们下降的绳索,洞口并不是完全垂直的,这对绳索下降的技术要求小了许多,但突如其来的震动令他们措手不及。 “拉,把他们拉上来。”领队大吼,和身旁的人一起回收绳索。 年轻的女孩从工作间跑了出来,蹲在洞穴边上,手掌紧贴地面,口中唱歌般吟念几个音节。黄光自其掌心亮起,抽象的细线从皮肤下钻出,组成一只类似耳朵的形状,她操纵着意念向地底钻去。拉动绳索的声音、悬挂在半空中的人的喘息声心跳声,乃至泥土中昆虫蠕动、植物根系破开泥土的声音悉数反馈到她的脑海中。她很快就触及到空气流动活跃的甬道空腔,意念没有停留,朝着更深处掠去,这样远距离的使用刻印对她的精神和身体的消耗都非常大,血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娇嫩的小脸上消失。 刻印·诺鲁斯之耳。诺鲁斯是格陵兰神话中掌管风的神袛,古时候的人们认为声音是通过风传播的,因此得名。但近年的一些研究表明诺鲁斯之耳是通过捕捉振动反馈声音的。 婴儿啼哭和可怖的动物尖叫混杂在一起的声音传回,她感觉她的意念撞进一片黑影,虽然还没触碰到实质,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钢锤般砸向她的精神屏障,几乎将她的意念击碎。 艰难地回收意念,她起身时身体摇晃了几下,在旁人的搀扶下才站稳:“有东西要出来了,快把下面的人拉上来,准备战斗。” “蕾娜你退到后面去。”搀扶着她的年轻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向帐篷的方向打了个呼哨。 年轻人正是约书亚,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是他的伯伯,光凭这一点他就能得知很多不为人知消息,这一次他志在必得,一定能赢丹尼尔。 约书亚接过侍卫长递来的***,死死盯着洞穴,另一只手去拉扒在洞穴边上已经力竭的佣兵模样的人。此时一个黑影从黑暗中爆射而出,直扑还没爬上来的佣兵。 跪着一刀将黑影劈落,黑影坠下时触动了底下的黑暗,一大片黑色像是有生命般波动着,约书亚愣了一下,随即看到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成百上千的黑影从黑暗中扑了出来,怪鸟们违背了鸟类飞行的规律,几乎是垂直着升起,泛着寒光的喙一开一合,发出介于婴儿啼哭和鸟类嘶鸣之间的叫声。 约书亚和他的卫队动作整齐划一,竖起刀刃,凌厉横扫,打棒球般将一片怪鸟拍出去。怪鸟们惊叫着,并没有和这些难缠的对手硬碰硬,翅膀横拍一下向远处的帐篷飞去。 它们渴望撕破眼前这些生物的喉管吸吮滚烫的鲜血,但远处有着远比他们脆弱的气息,没必要在这里硬碰硬。 不等散布在山坡、林地中秘盟专员和佣兵们反应过来,军队驻扎的方向传出密集的枪|声,空中黑影大片坠落。火枪手以线式战术三轮齐射后,黑影数量锐减一半。 “什么情况?”丹尼尔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向洞穴的方向眺望,他们扎营的地方离大本营有些远,但正好能俯视洞穴的全貌,怪声传来的前一秒他还在心里抱怨这么小的帐篷他居然要和解宇挤着睡。 “佩利冬。”解宇眯着眼穷尽目力。 “这些都是小问题,关键是洞穴里形成的领域。”丹尼尔从背囊里拿出干净的毛巾擦手,“如果这下面真的有一颗心脏,其不断溢出的能量会在这片区域形成一个特殊的领域,不像是我们之前碰到的某单一的法阵,而是形成一个稳定的领地。” “就像它的王国,现实中一切的秩序都可能被打乱,心脏是制定规则的帝王。”解宇说,“在摸清领域的规则前,你和约书亚的竞争还不算开始。” 丹尼尔打了个响指,说:“不,已经开始了。走吧,我们去收集一些信息。” “现在?”解宇一愣。 “没错,就我们俩。”丹尼尔指着在半空中盘旋,寻找机会的怪鸟,“先从这个开始。” 丹尼尔朝天鸣枪,当佩利冬俯冲入山林的瞬间,藏在树冠上的解宇扑身解决,一连狩猎了十几只佩利冬,几乎没有佩利冬能抗下解宇偷袭的一刀。 拖动一地的佩利冬尸体,聚集在空地上,解宇心想这些佩利冬似乎都没有他在诺依曼学院遇到的那只难缠,但如此大的体量冲击也不是普通刻印者能承受的。 “你说这些异兽叫什么?”丹尼尔蹲在一只异兽前,抬头问。 “佩利冬。” “不对。”丹尼尔用随身携带的猎刀割开怪鸟的头部皮肤,“你看这是什么痕迹?” 怪鸟的头骨上有两个对称的痕迹,像是什么动物的角被折断了。 “佩利冬是鹿头鸟身,这些东西都没有角,长着鸟喙。”丹尼尔说,“心脏总不可能把所有鸟的角都拔掉吧,这也太闲了。” 如法割开其他佩利冬的头骨,解宇摩挲着手中的骨骼,有些迟疑地说:“也许领域中可以做到枯骨复生。” 他向丹尼尔展示手里的头骨,头骨眼眶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而里面是完好无损的脑组织。这个洞并不是解宇造成的,头骨裂缝上的错位说明伤口有很明显的陈旧特征,按道理说头骨受到这样的重创里面的脑子应该也会撞碎。 “这些怪鸟原本就是死的?这个角怎么解释?”丹尼尔用刀挑起一块鸟胸肉,一脸可惜,“我今晚还想吃呢。” “还不知道,我们去前面看看。”解宇指着洞穴旁的高大帐篷,那是秘盟的大本营,周围簇拥着的白顶帐篷则是工作间。 震动在佩利冬飞离后逐渐停止,经过休整后,原先的队员们准备再次下降。 “全变了,下面全变了。”急躁的领队在洞穴旁用力抓自己的头发往后梳。 一群文职人员模样的专员接过新绘制的草图和原图进行比对,手指在纸上比比划划,不时相互交流。指挥官从大本营中走出,身后跟着换过衣服的约书亚,指挥官是个头发花白的半老老头,一头短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每一根都挺立着。 “地震发生前下去的专员没有一个回来?”指挥官低声问自己的副手。 副手点头,“是的,所有的甬道似乎发生了重组,原来的道路都走不通了。” 戴着单片眼镜的地中海文职人员从人群中挤出来说道:“我们发现,每一个变化的甬道的版块单位大小基本相似,通过齿轮咬合传动,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也许能演算出甬道变化的规律,不过还需要更多次数的变化,才能达到目的。就算不能计算出规律也能找到空腔,最大的一个空腔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何以见得?”指挥官皱眉,他在工科和数学上并不精通。 “感谢海员们的怪癖,他们在背后背了一个长条的东西,走过的地方会刮出一条痕,刚刚下去的人们就是根据这些痕来辨别新旧。他们还发现每一段痕迹的长度是类似的。”文职人员说。 “东廷有一种给孩子玩的玩具,叫华容道,通过移动不同的方块达到目标块被‘平移出’的目的。要想这些方块能移动,必定要事先设置合理的空格。”文职人员扶了一下镜片,双手拇指食指比出一个长方形,“我们的工作就好比还原一个华容道盘面,虽然很难,但值得一试。” “这并不是一个平面,而是一个空间。”指挥官说,如果每一个方块可以跨层移动,那计算量将会非常恐怖,即便是所有人一起进行计算,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经过我们讨论认为,这种情况会非常少,甚至没有。”文职人员摸了摸锃亮的头顶,思考如何解释能更简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用指甲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诺鲁斯之耳在第一次的测量中我们并没有发现有可以的空腔,即便我们只测量这么一块区域,通过概率计算,我们猜测空腔少。” 另一个家伙也挤了出来,接嘴道:“如果要让一个长方体的跨层移动,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下方托举,例如一根巨大的柱子,去除底层可以深埋的情况,一定会有一个空间来放置这根柱子,并且这个空间不能被其他方块同时占位,否则会撞断。” “又或者是这样的结构,”那家伙从口袋里掏出一截树枝和一块硬币,树枝上用小刀切出了几个锯齿状,“像这样咬合的结构,同样可以实现方块的垂直运动,根据受力情况推断,这样的结构应该只能存在于边界上。这是这里的土质决定的。” “我们记录了震动持续的秒数,只不过我们不了解移动的速度,我们准备用第一层的移动数据简单模拟计算一下。” “放手去试吧,下去的人做好记录,所有数据全力配合你们。”指挥官点头,就算不行,不过是按照之前的方法再来一遍。 戴眼镜的文职人员激动地推了一下眼镜,像他们这种非战斗人员很少能得到这样的重视。看着手里的演草纸,一个透明的领域悄然张开,他的额头正中浮现一个抽象符号组成的纹章,操纵意念提取演草纸上的数字和模型,数以万计的线条和数字在其脑海中过电般闪灭,无数方块从四面八方聚合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矩形,矩形中细微的管道一点点变得清晰,四通八达。 还不够,必须更加准确地还原第一层的结构。他摇摇头,只觉得人手不足,要是能汇集更多有数字天赋的刻印者一起演算,说不定今天就能完成。 “我的刻印是天眼,可以协助校正图纸,提高精准度。”解宇对着他说。 第十四章:甬道(三) 单片眼镜上前两步,拉住解宇的手,仔细打量解宇全身,配合上头型活像一只看见鸡的黄鼠狼,眼放精光的,就差几滴口水淌下来。 解宇朝丹尼尔点点头,后者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则像迫不及待要送女儿出嫁的后妈,等女儿上轿子之后好回家数钱。 太妙了。丹尼尔在心中赞叹,男人间的友谊哪里止坚如金刚,简直默契如蛔虫。礼貌地目送解宇和单片眼镜离开,丹尼尔和指挥官要来一本探洞手册,虽然在学院实习时学习过,但他的身高太高了,很多动作做起来都不够流畅。丹尼尔在大本营周围闲逛,微眯的眼睛很有些慵懒气,但他已经在脑海中把周围的地形和势力分布记熟。 丹尼尔虽然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以前的副手曾评价道:如果他有一瓶好酒,他不介意光身子穿着麻袋喝,如果给他一件新定制的礼服,他也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去吃路边的小吃摊。但不论怎么糙,丹尼尔的骨子里仍然是骄傲的,他从未正眼瞧过家族给他的所谓优待和馈赠。这也是他选择诺依曼学院的最大原因,在这里家族难以干预他的一切,他甚至可以把家族派来跟着他的人狠揍一顿,绑在学院广场的罗马柱上。 对于丹尼尔少有的暴戾行为,阿奇尔和圣马丁总是抱着包容的态度,不过他们也不明白丹尼尔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激烈的抵抗手段。 火神的后裔天生就站在刻印者社会的顶端,堡垒、金钱、技术、地位,他们是真正的“贵族”。丹尼尔的行为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发着没由头的脾气,抵触家里对他的各种安排和期望。 而解宇就像是丹尼尔的另外一面,可以将自己放到最小最收敛的位置上,像一枚按钉,钉着一条线,线的另一头系着丹尼尔,每当丹尼尔跳脱得太偏,能及时把他拉回来。因此奥斯汀家对于这个东廷人的态度越发接受,并且将他送到秘盟,如果他愿意留下来,他们不介意丹尼尔有这样一个好朋友。 “嗨,嗨。”轻快的声音从丹尼尔背后传来。 他回头,看见裹着斗篷提着一只皮箱的李寒樱,后者看起来是跟随学院的实习组实习的。 “你怎么来了?”丹尼尔很惊讶,心说真是见鬼,竹九杰似乎一个人坐车去诺依曼学院了。 “我来实习呀,我们都没有下去的权限,就是过来看看咯。”李寒樱拍拍皮箱,“我是来写论文的。” “真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丹尼尔压低嗓音,等着眼前的少女凑到他跟前才继续说,“解宇被征调去做一项关键任务了,肯定掌握了很多数据。” “真的吗?师兄该不会骗我吧。”李寒樱一脸狐疑。 丹尼尔摊了摊手,一脸爱信不信的表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解宇忘性大,很快我们就要下去了,搞不好上来的时候就全忘了。” 李寒樱只逗留了一会就随实习组离开,丹尼尔看着远去的高挑背影,心想真是个明媚的姑娘。 与此同时,解宇端坐在工作间角落的桌子边上,连打两个喷嚏,用力之大把手里的演草纸揉皱了两个角。一手拉紧衣领一手抹平演草纸,解宇有些头晕脑胀,不能确切感受自己是不是冷。 他手里的是一沓用碳粉拓印的石雕图案,据说是从某截移动过来的甬道里的石碑拓印下来的。震动过后,有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类似的花纹,在文职人员们的图纸没出来前,解宇的工作就是给这些花纹分类。 将几张演草纸按标号铺在桌上,解宇起身,开启天眼远远地俯视每一张纸,它们拼起来就是一块完整的石碑,刻满密密麻麻的无法解读的文字。文字就隐藏在复杂的花纹下。 在天眼的帮助下,解宇将每一个字提取出来都放大,拆分成笔画再复原,他发现这些“花纹”并不都是同一体系,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其中一类是“铭文”,就像他面前的石碑拓印,能明确提取出文字,这是一种极其古老的书写方式,可以将文字隐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解宇单手在空白的纸张上描出这些字体,眼睛不离拓印,这些文字看起来很有规律,但仔细去看时会发现完全无法解读,只要微微转动角度,上面的文字看起来就截然不同。文字、树叶、人脸、云朵……解宇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有些虚焦,他不得不停下来闭目休息。 耳边不断传来切切察察的低语声,大概又是那些文职人员因为一个公式争辩不休。解宇为了弥补自己知识体系的不足,在进修部实习时选择了统算部,也就是和身后这些文职人员一样的部门。较真和偏执是统算部的共性,解宇尝试让自己融入他们,但努力了好久发现自己还缺乏另一项技能,也就是辩论,于是实习期满后落荒而逃。 解宇透过帐篷上的小窗眺望远处,发现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一群着装古怪的人站在里帐篷不远的地方,无声地看着某处。天空中乌云滚动,低压使空气凝固一般,偶尔有闪电在厚重的云层中闪灭,为天地带来转瞬即逝的亮光,他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失神了一会,解宇才从记忆中捕捉到了相似的画面,他在渔来村见过类似的天气。耳边若有若无的低语声没有中断,他们似乎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 忽然,一阵高频的嗡鸣从远处席卷而来,像一把尖刀,直插每个人的脑底深处,除了嗡鸣,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解宇捂着耳朵,发现并没有什么用,死死盯着窗外,发现一道纯白的圆弧从视野中心的最远处扩散,嗡鸣声就是从圆弧而来。 圆弧所过之处,一切物品都被从中切开。圆弧极薄,远处的树木和石头在圆弧一闪而过之后都诡异地错位,向一侧倾倒,仿佛撕开一张画纸。 根本来不及反应,圆弧就已经逼近大本营,而那几个着装古怪的人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仍呆立原地。解宇下意识后退,连叫了几声,想提醒他们和身后的同事,但下一秒,圆弧已经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没有一丝停顿和异响,像是在切一块融化的黄油。 微斜的切口光滑无比,解宇甚至可以看见每个人粗大的腹主动脉中鲜血狂涌,那几人的上半身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顺着切口滑落。 巨大的圆弧切开几人后没有任何停顿地急停,仿佛不受物理规则的束缚,停在解宇窗前,逐渐变亮。几次呼吸间从一盏油灯的亮度变得如太阳般闪耀,即便是解宇也睁不开眼。 “嘿,嘿,嘿。”后面的同事似乎是在惊叹。 “醒醒?你怎么了。”后面的同事忽然伸手拍他。 发现自己能听见声音,解宇如梦初醒般放下手,转过头去的一刻,窗前的亮光冰雪消融般褪去,当解宇能看清身后同事的脸时,圆弧、尸体、乃至远处破碎的高山树林都消失了。 “你刚刚似乎出现了幻觉,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现在感觉如何?”单片眼镜扶了扶眼镜,一脸关切。 机械地摇了摇头,解宇回溯记忆,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幻境。 单片眼镜拿起桌上的演草纸,说:“这上面的加密文字或许是某种法阵领域,你的刻印让你对这些文字很敏感,按顺序读取后被法阵影响了。” “大概是的。”解宇恢复平静,但看起来有些疲倦。 “我们的图纸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先在旁边的休息间休息一会再来工作吧,那边有床和水果。”单片眼镜建议。 解宇点头,将桌上的演草纸收好,用一个墨水瓶压在桌面的左上角后才离开。 傍晚时分,解宇才回到工作间继续工作,直到深夜才校正完统算部给出的所有图纸。解宇离开工作间时,在门口值夜的人给他递上一支纸烟。 纸烟大概是自己卷的,看起来有些粗糙。 解宇并不吸烟,便抬手谢绝,发现递烟的人是今天在洞穴旁暴走了两次的领队,后者看起来一脸郁闷,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失败受到了惩罚。 “今天早上最早下去的一拨人只回来了一个,加上皇家军队,只回来了一个。”领队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下午也死了不少人。” 解宇静静地站着,他不知道领队想表达什么。 “秘盟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强大的实力,不过也许我们的祖上是,但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领队突然停顿了一下,“海员、矿工、商铺老板,还有更多。我们依然被抽调过来参加这场战争。” 琢磨着战争两个字,解宇发现自己对此行的理解可能是偏差的,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陪丹尼尔执行任务的,似乎和之前每一个任务没什么不同,但这依然是一场战争。 一场人类和劫数的战争。 对于几乎和平民站在同一视角的秘盟底层专员,他们游离在秘盟的边缘,有的甚至已经不知道秘盟的名字,心态难免更加复杂。 解宇琢磨着是要安慰一下领队还是说些鼓励的话,勉强憋出一句话:“但今天,你只需要探索这个洞穴。” 既然战争已经诞生,并且没有人能预料和掌控后来的发展,痛苦地在汪洋里沉浮跌宕和浮在水面上织毛衣你至少可以选择一个。 领队没有再说话,只是点燃了嘴边的烟。目送解宇离开后,一个虚弱嘶哑的声音叫住了他。 “为什么还不让诺依曼学院的专员下去?”唐斯拄着单拐,另一只手吊在胸前,裸露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现在还不到时候,并且,这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领队语气有些勉强,唐斯的队伍是他直接管理的,对于底层的专员来说,领队已经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人物。 “那些学生刻印纯度更高。必须让那些学生下去,我们的命也是命,凭什么用我们的命堆出路来。”唐斯呼吸急促,语无伦次,直勾勾地盯着领队。 “你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我在地底下爬了八个小时,八个小时,只有我一个人出来了,其他人都死了!”唐斯用力地敲着手里的拐杖,瞪大到极限的眼里满是疯狂。 一开始活下来的人有不少,他们抬着昏迷的人寻找出来的路,但渐渐地,被抬着的人一个接一个变得冰凉,原本站着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唐斯不知道自己抬过多少人,遇到多少次佩利冬的袭击,只记得最后几个同伴走着走着突然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随时可能熄灭的光源和不时的袭击几乎让他绝望。 “会处理好的,唐斯,所有的决策都在改变,你需要休息。我会把你的话传上去,但伙计,你现在必须休息一会。”领队手足无措,只好拍拍唐斯的拐杖,帮助他把拐杖撑回腋下。 第十五章:万事俱备,东风狂涌(一) 丹尼尔一大早就去大本营领了早餐,热气腾腾的茶和牛角包在秋天的山林清晨显得及时而有档次,为了行动方便,就算是丹尼尔也只携带了茶包和干粮。 把解宇的那份放在帐篷一角,丹尼尔盘腿叼着牛角包翻看解宇昨晚回来后做的笔记,上面有很多统算部分析出的结果,所有的信息都指向这颗苏醒的心脏是“幻系”。 “幻系”通常被认为是三颗心脏中实力最弱的一颗,但是是最难缠的一颗,诡异的幻境能力往往使对手丧失抵抗能力,甚至自相残杀。 笔记的最下面有一行加粗的字体,不要触碰与“门”有关的东西,一旦触碰“门”,甬道的机关就会被打开,所有的路线将再次打乱。看到这里,丹尼尔想象了一下地底里的门,马上打消了念头,肯定不是他能想到的直观的门。 “除非将一切工作停下来,回到秘盟总部召集人手运算,否则我们永远都不能得到完整的地图。”躺在保暖的骆驼毛垫上一动不动的解宇突然说,“甬道里有很多壁画,上面的花纹应该是整个甬道区域的地图,可惜已经被打乱,找不全了。” “你休息好了?”丹尼尔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光是昨天一天,甬道的机关就被启动了三次,在皇家军团没搞清楚状况前,统算部只能在后面干跳脚。 “应该没有,习惯了早醒。”解宇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我不是剥削劳动力的旧贵族老爷,你可以再睡。”丹尼尔继续翻动笔记,来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图,上面精细的笔触和纹路的复杂似乎不像是人脑短期内可以记忆下的。 把笔记拿远一些,丹尼尔才看出,这些复杂的纹路似乎是一棵大树的一部分树冠,不过只有光秃秃的枝丫交错纵横,没有一片叶子。树冠的上方标识着“壁画”。 原来这就是地图,可惜看不出是哪一部分的地图了。丹尼尔想问解宇一些细节,回头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直到太阳挂上枝头,解宇才再次醒来,简单洗漱回来后,丹尼尔已经不在帐篷里了,反而是李寒樱坐在帐篷外捣鼓着什么。 “你怎么在这?”解宇心里想的是竹九杰似乎听了他的话去诺依曼学院了。 “嗐,又是一模一样的问题,”李寒樱把手支在盘着的腿上托着下巴,“我跟着进修部来实习啊,实习课可是拉绩点的好机会。丹尼尔说你有绝对一手的真实数据,我就来了。” 解宇点头,心想能在学术上帮助一下师妹也是极好的,刚来到格陵兰想要读懂相关书籍难度相当不小,于是端坐帐篷边上摸出笔记本准备把统算部的模拟计算模型告诉李寒樱。 “你很快也要被派下去了吧?”李寒樱合上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 “应该快了,不过还需要一些配合训练。”解宇拿起放在角落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凉透了。 “这个手链上的每一枚铜钱都篆刻了一个法阵,触发后会有持续保护五感,清醒神志的领域,对你应该有用的。”李寒樱摘下手上的铜钱手链,递给解宇,“这可是我师父在我出门前给我的护身符,给你三秒钟收回你嫌弃的表情。” “我没有嫌弃。我已经有一个了,并且我怕我会把红绳弄断。”解宇解释,从衣服下扯出小巧的精灵像,“这是精灵给我的护身符。” “好漂亮。”李寒樱凑近伸手摸了摸晶莹剔透的精灵像,鼻息轻扑在解宇的脖子上,“师兄你居然还认识精灵。”要知道精灵并不算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它们有自己的世界,可以算的上是最神秘的种族之一吧。 “实习时偶然调查到了精灵的痕迹,帮了精灵一个小忙。”解宇把玉坠取下给李寒樱拿在手上看。 “红绳不会断哒,就算用不上,那你带着约等于我也下去一睹心脏真容。”李寒樱突然双手合十,一脸诚恳。 真是奇怪的说法,解宇心想,还是接过自己的玉坠和李寒樱的手链。铜钱接触手掌皮肤时散发着寒气,解宇一激灵,昨夜的劳倦扫除了大半。 还真是不错。解宇手指轻搓铜钱表面,发现就是东廷官府曾经发行的普通铜钱,越是轻薄和普通的材料就越难附加法阵,李寒樱的师门果然不简单。 “谢谢。”解宇朝她点头。 李寒樱十分满意地笑出两边的虎牙,把手上的纸张一卷,说了声老板找她干活了,从地上一跃而起,蹦跳着离开。 我还没讲计算模型呢。解宇看着一下就跑得不见影的李寒樱,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好放下笔记吃放了许久的早餐。 ——————————- “格陵兰历483年9月21日,丹尼尔小组,共十五人准备探洞。准备完毕,请求准许指令。”丹尼尔检查服装袖口裤口是否收紧和腰部的安全绳,他们每个人都背着几十公斤的装备和补给,即使在地底发生意外,也能尽可能保证安全和行动力。 丹尼尔带来的人实在太多,经过挑选后依然分为了两个探洞小组,这三十人在总部的测试训练中有最好的成绩,代表了整个奥斯汀家族。此次和他们一起下降的还有来自诺依曼学院的其他几个小组。 “全体都有,注意安全。”曾经在诺依曼学院任教的指挥官亲自来到洞穴边上为诺依曼学院的学生们送行,谁也不敢说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机,但在短短的三天内,秘盟已经有数十人没有再从地底上来。按秘盟估计心脏即将彻底恢复力量,如果连诺依曼的专员们都无法在此之前截杀心脏,大概要放弃行动,以城池(一旗)为单位迎战。 每支队伍都配备了类似燃烧之心的大杀器,在心脏的力量没有彻底恢复前足以造成相当伤害。 “开始行动。”指挥官铿锵吐出命令,冰蓝色的眼瞳中满是坚毅。 试了试钉在洞穴边上的铁锚固定点,丹尼尔打好抓结,另一端与腰部安全绳上的铁锁连接,留好供手抓的距离,面向固定点,两腿分开站到洞穴壁上凿出的落脚点,拉紧主绳,并握住抓结,一步一步向下方降去。 解宇就在他旁边的下降点,几乎和他同步开始下降。 身体离洞口越来越远,后背是黑暗,前方是人群簇拥着的光亮,所有的声音都在消失,只有洞穴里时不时传出的呜呜声和铁索摩擦发出的声音。每一盏矿灯在黑暗中都映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光团,每个移动的光团都是一个人。 解宇一直在估算自己下落的高度,洞穴高约18米,以他们的速度很快就能到达。 “安全落地。”已经有其他小组落地了,但丹尼尔一点都不急,先不谈这三十秒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发现,每个小组都被安排往不同的路线,大家互不干扰。 解宇的脚掌也踩到了微微倾斜的地面,落地解开绳索迅速收好,他借着灯光清点人数。 “按既定队形排列前进,节省矿灯,轮流开启。”丹尼尔做了一个集结的手势。 解宇排在第三个,不需要开灯,按照开路和殿后一个小时一换,他是在第三班。他伸手去摸甬道两边的土层,并没有特别之处。 “所有人,遇见和‘门’有关的概念都不能触碰。”丹尼尔在队伍中间提醒道。不过他并不在意,如果这样的提醒就能起到作用,秘盟也不会死这么多人,机关启动后,甬道里的情况一定诡异地超乎想象。 第十六章:画 竹九杰坐在诺依曼学院中心广场的罗马柱下的台阶,膝盖上放着一张半摊开的油纸,里面包着几个酥皮饼。他一手拿起一个各尝了一口,酥皮还有一点温热,芝麻做的馅料香甜而不腻。 他选择来诺依曼学院找李寒樱主要是为了不用修炼,他一路摸到李寒樱的宿舍楼,被她的舍友告知李寒樱出去实习了。舍友也是个东廷人,据说因为饮食不习惯经常在宿舍里倒腾东廷的点心和家常菜,阳台上种满了韭菜和大葱,临出门前还给竹九杰包了几个刚出炉的酥皮饼。 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并没有在意竹九杰,诺依曼学院在格陵兰国是经过注册的正牌学院,平日里允许游客来访,不过一年到头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个冤大头会跑到深山中参观一所学院。况且现在是饭点,下了课的没有课的学生都一股脑涌向饭堂。 竹九杰一口一口吃着,吃完酥皮饼,他还舔掉了粘在手指上的碎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在裤子上擦手。 正当竹九杰因为没有人注意到他而窃喜时,一个人影从后背接近,从地上的影子来看,还是个相当窈窕的女人,精心卷烫的发尾垂在肩上。 “你也是奥斯汀家族的学生么?”那人口音轻柔,听起来和丹尼尔很像。 竹九杰回头,从下到上打量来者。来者套一双黑色的中跟短靴,素色的套裙看起来不像是学生,而是任教的教师,有着奥斯汀家标志性的金发红瞳,气质也比二十出头的女学生要成熟一些。 “我不是,但我以后想来。”竹九杰说。但这委实是他的愿望,他今年十五岁,如果三年后还能活着,他希望他能感受一下上学的感觉。 女人嘴角难以察觉地上扬些许,原本就含着笑的眼睛更是柔和,这样一张年轻标致的脸庞却很容易就让人感受到母性的慈爱。她说:“那你一定是在奥斯汀家族工作吧。” “我老大说他顶多算个二房东,他在奥斯汀家打工,我给他打工。不过老大说等他回来后就让我在奥斯汀家族找一份别的工作。”竹九杰恍然大悟她认出自己的原因,他的手边有一根丹尼尔送给他的带有火焰与权杖徽记的手杖。 她哦了一声后没忍住笑了出来,努力修整自己的仪态后正色问道:“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竹九杰老实地说老大和老大的老板都去执行任务了,他来找一个同乡,结果同乡也去执行任务了。 “如果你中午没有地方可去了,可以来我的办公室休息。”她朝竹九杰眨了眨眼,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谢谢姐姐。”竹九杰从地上弹起来,“我叫竹九杰。” “伊丽莎白,在历史系任教。”伊丽莎白在前面带路,沉默了好久才问道:“家族最近都还好吧?” 竹九杰一愣,脸上五官纠结到一块,他怎么知道家族好不好,你一个本家人来问我?来格陵兰的这些日子他不是窝在丹尼尔的住处,就是窝在解宇的宿舍,周围都是些和解宇一样的外姓工友。 伊丽莎白有些迟疑,精心勾画的眉毛微蹙,几次张口都作罢。她不禁苦笑,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犹豫过了,居然还是在一个孩子面前。 “你是不是认识我老大他们。”竹九杰右手握拳拍在左掌心上,愣声说。 “嗯……也许吧。”伊丽莎白抿了抿嘴。 “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丹尼尔和老大去了好几天了。” “到了,就是这里。”伊丽莎白指着面前的灰白色四层建筑,诺依曼学院的办公楼几乎都是这个统一样式。 每一间办公室朝着开阔的一面都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由于太阳直射的缘故都拉着窗帘,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摆设。楼顶上盖着蓝黑色的瓦片,还有一只黄铜色的独脚鸟雕像。独脚鸟在格陵兰神话体系中是负责报时的鸟,这种鸟不死不灭,象征着历史。 “姐姐,我看过一幅画,和我这样看向上看看到的一模一样。”竹九杰仰着头,寻找着那副画的焦点——四楼的一个阳台,那个阳台上窗帘也总是闭着,但摆着一盆绿植,似乎是主人每天都会放在那让植物晒太阳。 而此时的那个窗台上没有那盆绿植。也许画上画的是清晨,竹九杰回忆,那幅画中的光影没有这么强烈,更像是在春日薄阳下。丹尼尔画的是一栋在楼下仰视着的办公楼。 “是嘛?在哪呢,原来我们诺依曼学院这么出名啦。”伊丽莎白随口一问。 “丹尼尔的卧室里,他说那些画都是他自己画的。”竹九杰说。 丹尼尔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画匠,虽然他喜爱且擅长巴洛克风格的风格,但他一直对外宣称自己热爱新潮的印象派风格,大抵是因为这画作可以在户外作画,并且选材随意,非常合适在某个温暖湿润的午后新约到的姑娘在树荫底下铺着野餐垫,握着她的手教她画画。 而他的房间里偏偏藏着一副这样朴实无华,却无比用心的画,丹尼尔游完泳后一时兴起告诉他这幅画的细节他是用别针一点一点刮上去的。 伊丽莎白忽然沉默了,带着竹九杰径直来到顶楼,打开其中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并不大,办工桌和沙发间隔着一道东廷风格的水墨屏风,办工桌的背后是一面书架墙。 竹九杰一眼就认出办工桌上的绿植,他有些无礼地端起盆栽,放在窗台上。他扭头看向伊丽莎白,后者也直勾勾地看着盆栽,并不在意竹九杰的行为,眼神有些出神又写满悲伤。 “现在太热了,我只有在早上才会摆出去晒晒太阳。”她双手向后撑在办工桌上。 竹九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才是丹尼尔想要画的那幅画。丹尼尔无数次来到这幢楼下,注视着这个窗台,甚至注意到这个盆栽会在什么时候拿出来晒太阳。 这样听起来很有些傻气的事,断不像丹尼尔的风格,他一向来都是晚会上的明星,年轻的女孩们都会在舞池边上假装专心啜饮手里的鸡尾酒,拒绝其他男伴的邀请,就是为了等丹尼尔从舞池出来后能请他进去再跳一支。 “你可以在沙发上休息,不要动桌面上的东西,上面都有保护的法阵,随意触碰可能会有危险。”伊丽莎白将散落的碎发抚到耳后,神情迅速恢复正常,把盆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你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不过如果我不在,离开后记得把门把向上扳,听到响声才算锁好。” “姐姐,你是少主的女朋友吗?”竹九杰是最近才学到女朋友这个新潮的词,渔来村的人普遍缺少点浪漫气息,讲究媒妁之言那一套,基本没有“谈恋爱”这个环节,称呼往往直接从名字变成“当家”和“婆娘” “我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么?”伊丽莎白一笑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眼弯弯的样子不像先前那样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高贵和母性。 伊丽莎白怀念地摸了摸脸颊,正色道:“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说完,她重新拿起门边的阳伞,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挺像的吧。竹九杰嘀咕着,一屁股坐在长沙发上,感受到屁股下的弹性和柔软,故意使劲压了几下,心说这东西睡起来比木床舒服多了,就是容易落枕。 ——————————- 地底,某处。 这是一个高度超过三十米的巨大空间,几个大小、分布不均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从隧道中看这里就是个夯实的土坑,连土拨鼠挖的洞形状都比这个地下广场的形状规整,但在广场中向上看,会发现这上方没有了土层的限制,是一片黑黝黝的无限虚空。 黑暗中有许多红色的光点,仿佛星光闪烁,黑暗中的某些东西蠕动不时会遮挡到星光。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广场地面上刻着成千上万条细小的沟渠,沟壑从中央放射出来,可以看出沟壑的中央构成了一只妖治的眼睛,眼睛上趴着一只难以名状的巨大生物。 它像是一条畸形的蟒蛇,浑身布满红黑色的鳞片,锯齿般的巨大背刺沿着脊柱一直延伸到尾部,腹部高隆,黑色的血管蛛网般浮现于皮下。 它双目紧闭,蜷成一团,看起来非但不强大,反倒像个对黑暗充满恐惧的孩子。它突然后仰,发出一声嘶吼,声波在广场中来回碰撞,无论如何也传不出去。 嘶吼中,它巨大的身影不断变小,化成一团黑水顺着沟渠排走。最后留下一个瘦小苍白的人形在黑水中挣扎,分明是孩子的哭叫声中却含着令人撕心裂肺的情绪。 第十七章:青铜树(一) 丹尼尔一行人已经在甬道里行走了一天,机械地在复杂如地下蚁穴的甬道里行走、休息,所有人的感官都变钝了。他们带了足够一个星期的食物和清水,也就是说他们有三到四天的时间可以探索。 “甬道附近可能会有水源。”一个黑发侍卫指着甬道顶上说。 他们头顶上有一截被扭断的植物根系,看起来还很新鲜的样子。 “不过到现在为止,除了墙上那些该死的血迹我们什么都没发现,甚至连一只蚊子一只蚂蚁都没有。”另一人抱怨道。 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便是丹尼尔和解宇也有些心里发毛,除了他们自己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人声,这片空间里没有其他的生气,他们也许是活动在这片空间里唯一的生物。 不对,还有吞噬掉生气的始作俑者。 “前面有人。”解宇将灯举高,侧身让出更多空间。 大多数情况下这里的甬道很难让两人并行,这也是军团和秘盟都死亡颇多的原因。一旦发生意外,下面的人无处躲闪。 借着矿灯的光,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靠坐土壁的人,身着军装,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下有一大滩血迹。 “好像死了。”黑发侍卫喃喃道。 解宇抽出长刀,把矿灯交给身后的人,示意他跟着自己。解宇矮身靠近那人,才发现他身旁还有一个人,两人的喉管看起来都像被什么野兽咬断了。拨开后面那个人的尸体,解宇发现了那匹狼。 诡异的是,这匹狼的额头上长着两只鹿角,原本该是覆盖着浅色狼毛的腹部覆盖着一层硬皮,渐变方格纹路摸起来质地坚硬,像是一层鳄鱼皮。随着解宇的翻动,尸|体放置后特有的臭味散发开来,尸|体的皮肤变脆变薄,看起来像皮革一样,解宇按压上面的尸斑,尸斑压退后不再恢复。 “已经超过一天了。”解宇又去翻动这两个士兵的口袋,看看有没有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虽然不属于同一阵营,但秘盟和军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竞争对手,他们没有办法把尸体带出去,如果能带出信物也算是尽人道了。 把搜出的一枚怀表和格陵兰帝国的士兵证放进腰包,解宇起身对后面的人挥手,示意他们都跟上。 丹尼尔挤到前面,看了地上的三具尸体一眼,拉住解宇说道:“解宇,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解宇盯着狼头上树枝般分叉的粗大鹿角,脑中灵感闪现:“这些动物都很奇怪。” 没有鹿角,长着膜翼的“佩利冬”、长着鹿角和鳄鱼皮的狼,这些毫无逻辑和联系的特征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生物上。只有心性单纯的孩子才会充满童趣地把猪尾巴安在马屁股上,让兔子长一对熊耳朵,完全只存在于想象中。 丹尼尔抽出猎刀划开狼的腹部,用力撑开整个腹腔,亮给众人看,浓烈的臭味和视觉冲击让周围的人都皱了皱眉。 “创世神原来也有缺德的时候。”黑发侍卫干呕了一下,捂住口鼻。这太恶心了,所有的内脏都是乱套的,心脏挤在肺的外面,下面抵着弯弯曲曲的肠道,肝脏卡在肾脏的中间。 “都这样了,不可能能活。” “缺德的未必是创世神。”解宇和黑发侍卫换了个位置,皱眉道。 在心脏的领域中,要扭曲出这样的生物规则并非不可能,每一个领域都有一些既定的“规则”,即便是规则的制定者也不能随意更改。好比刻印者只能拥有一种刻印,刻印也可以看成是一种被限定的领域。 脚下的地面突然晃动起来,众人的脸色一下变了,机关再次被开启,头顶上细碎的泥土不断震落,齿轮咬合传动的声音响彻整片空间。 “缺不缺德我不知道,缺心眼是一定的。”丹尼尔感觉自己被装在一个盒子里移动,这种被轻易拿捏着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 前方的甬道裂开,解宇趁机看了一眼,脚下的甬道却加速向侧边撞去,把解宇逼了回去。甬道在侧移中横向旋转,所有人都被甩向一边,前后甬道几乎同时对接而来,凝聚的震感通过人体传到胸腔腹腔里,每个人都感觉似乎有一只手在掏自己的内脏。 一声异响从前方传来,解宇仿佛听见农田拦水坝被冲垮的声音。半人高的流水从前方的土壁上巨大的破洞中涌出,向地势更低的他们涌来。 地下河! 众人们聚在一起,将手里的武器卡进墙里稳住身体,准备强行扛过去。 ——————————- 三个小时前。 “约书亚,这里面有空腔。”拥有诺鲁斯之耳刻印的女孩,蕾娜将耳朵贴在土壁上,“还有水声,好像是地下河,而且还在向下。” “真不走运,我们居然走到了边界上。”约书亚喝了一口水,他已经快把自己的那个水囊喝空了,“不过这是个不能移动的方块,我们在这休息是安全的。” 约书亚摇晃着水囊,突然生出一个想法,长期生活在地底的心脏是怎么摄食饮水的? 地下河。 “里面的空间大吗?”约书亚屈指敲了敲土层,这里几乎不算是土层了,而是压在碎石层中的碎土。 “比甬道宽多了。” 约书亚打了个响指,兴奋说道:“把这里砸开,我们顺着地下河下去。” “社长你疯了?”约书亚身旁的人目瞪口呆。 有蕾娜的帮助,他们的进度已经比丹尼尔小组快了许多。虽然他们在甬道里没有遭遇任何袭击,但不意味着水里也是安全的,在水中他们的战斗力和预判性都会变差。 “如果心脏隐藏的空腔在地下两百米的地方,它是怎么随时进食饮水的?明显就是通过地下河,即使我们不能直接通过地下河找到心脏,也能快速到达下层甬道,再反穿回来。”约书亚托腮,“不过说不定会顺着河道漂出山脚下的地表,但问题不大啊,如果能找到这样的出口也算立功了。” “那我们就赶不上丹尼尔小组的进度了。”蕾娜皱眉,作为小组中唯一的女性,她对这种地底的环境忍受力更加低,但她也不赞同这样赌一把。 “我和丹尼尔之间的竞争不是探索的进度,而是最终的结果。”约书亚竖起一根手指,“我倒希望他不要这么鲁莽,在食物消耗完前能够出来。这个洞穴根本不是能一次探索完的。” “社长,你也不看好这一轮的探索?”身旁的小弟问道。 “不是我不看好,而是指挥官不看好。”约书亚从背囊里翻出手锤,在土层上敲敲打打,寻找合适的位置,“蕾娜,告诉我我们现在的方位距离洞口偏离了多少。” 在这个深度哪怕是诺鲁斯之耳也不能穿透所有的土层,但诺鲁斯之耳的拥有者大脑中定位能力异常强大,甚至能感受到磁场变化,因此蕾娜能感知到他们偏离了多远。 “大约3400米,我们一直都在绕圈子。”蕾娜冷静地说。 约书亚用滑石粉在壁上圈了一个圈,约半人高,他指着圈的区域说:“这个地方离水面应该是最低的,我们可以观察一会再入水。” 其他专员无奈只能听从约书亚的指挥,两柄钢锤一左一右,几下就在墙上开了一个洞,看似下死劲的动作其实充满技巧。破洞的边缘紧贴滑石粉画出的区域,从边缘上很明显能看到从碎石碎土到整块岩石的变化,普通人即便是用凿子一点一点凿进去也未必有这么规整的痕迹。 在甬道里凸起的石头上系好绳索,把鞋子摘下来放进防水的背囊,约书亚打起矿灯,率先降进洞里。 哗哗的水流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叠加扩大,让整整一天没听过自然界的声音的众人长舒口气,心中对约书亚的决定的认可度蹭蹭上升。 掰下一块松动的岩石丢进水里,激起的涟漪向四周散开。地下河里的水十分清澈,离得最近的约书亚几乎可以看见石头沉到水底的全过程。 松手落入水中,水大约没到约书亚胸口,他光脚踩在滑溜溜的水底里,细细的砂石摩擦着他的脚掌帮助他站稳。对组员们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上面的人也接二连三滑了下来。 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漂流了三个小时,期间他们还讨论了有什么现成的材料可以做一个小排,如果蕾娜体力不支可以在排上休息一会。 “前面拐弯的地方,是不是有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蕾娜划了划水,双手相互搓揉胳膊,随着体力的下降,她开始感觉到冷。 “上去休息一会吧。”约书亚向拐角游去,他把矿灯举高,照映出岩石的全貌。 与其说是一块岩石,不如说是一堆,卡在了拐角凹陷下去的地方,足够十几人同时坐在上面。约书亚举着等让后面的人先上,最后才在蕾娜身后把她托举上去。 “你摸摸这个灯罩,是不是热的,可以暖手的哦。”抚摸着蕾娜湿漉漉的头发,约书亚才发觉到她冷和没精打采,于是抓着她的手靠近灯罩轻松地说。 蕾娜听着他搞怪的语气,笑了一下,感受着从灯罩和有力的大手上传来的热量,心思活络了几分。 铜制的矿灯外壳是冰凉的,但里面盛着温暖的跳动的火光。 “社长,你看这个东西。”一个组员从水里出来,扒在石头边上,手里捧着个人头骨模样的东西。 约书亚定睛一看,发现是个石雕的人头形状,虽然十分粗糙但有明显的雕刻痕迹,于是问道:“哪来的?” “我看到下面有个冒水的泉眼,潜下去看到水底下有这个东西。”那人说着想再次潜入水里。 泉眼。约书亚接过石雕,心里却在琢磨泉眼二字。 “不要碰泉眼!”蕾娜急忙起身,跪在石头边上朝水里的人尖叫。 但为时已晚,组员伸手摸了摸冒出一个个水泡的泉眼。 震动随即从水底下传来,震荡的水波模糊了水下的视野,头顶上不断有碎石落下。远处的机关被开启了,一截截甬道像是拼图的方块被移动。更为恐怖的是,他们所在的地下河道也在扭曲,来时的方向不断抬高,水面被抬得极高,拍击在溶洞顶上后继续向他们卷来。 泉眼也是一道“门”。 第十八章:青铜树(二) 刻印·青铜者。急速念诵下,约书亚的身形倏然拔高至三米开外,浑身肌肉隆起,血管和关节在体内跳动,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青铜般的金属质感,透过被撑裂的上衣可以看见他胸膛正中的符文。 约书亚的头几乎顶在溶洞顶上,他双手撑住洞顶,背和脖子形成夹角顶在侧面,双腿分立,艰难地保持平衡。碎石和沙土沙沙从他头边落下,冰凉的河水拍击着他的身体和被他保护着的所有人。 又是两个“青铜者”释放,只不过两人的身体变化远不及约书亚大。他们跳进水中,张开臂展极长的双臂抱住巨石,试图稳住约书亚的落脚点。 翻滚的地下河逐渐平静下来,约书亚的身形一点一点恢复正常,他的肌肉和骨骼像是被掰断一样疼,他轻轻扭动自己的身体,发出一连串噼啪爆响。 蕾娜把干净的作战服披在约书亚身上,小心地拍揉他手臂上的肌肉。约书亚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脚将触碰了泉眼的家伙踢回水里。 “把多余的手收好,再有下次我见一次砍一根手指。”约书亚揪着几乎晕厥在水里的家伙的衣领把他提上来,厉声呵斥。 每触发一次机关,甬道中就可能有人因此丧生。 ——————————- 地下河里的水不断涌出,扛过了最开始的波涛,水流渐渐平缓。但仅仅几次呼吸的时间,水位就漫到众人的腰部位,以甬道的宽度,淹没头顶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必须走了,我们站在了最低点,所有的水都会流到这里。”丹尼尔用手肘抵了抵解宇。 “这个洞是人为造成的,有人进入了地下河。”解宇指着洞口附近一根在水中不断浮沉的绳索说。 “别管这些了解侦探,就算是恐龙挖的咱也下不去,快往前跑。”丹尼尔快疯了,这是有多心大才会站在哗哗的水流里看一段绳子。 解宇在前方开道,扶着石壁走得很顺利,直到离地下河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他抖落背囊上的水珠,小心翼翼地打开背囊,翻出一大块包裹着东西的防水布,拆开防水布他摸了摸用来防潮的生石灰和分装成小包的黑火|药,确定火|药没受到影响后才包了回去。 “这里的结构总没问题了,咱们挖下去。”丹尼尔打量着四周,心说真是因祸得福。 解宇拿出同样包在防水布里的笔记本,他在统算部工作了五天,除去模拟演算的时间,统算部还借助计算出的模型策划了另一套方案。这是一套冒险而难以完成的方案,统算部知道秘盟必定不会采纳,因此他们把方案交给了解宇。 解宇和丹尼尔要赌这套方案可行,统算部也是在赌解宇和丹尼尔的能力能实现他们的计划。统算部有着全世界顶尖的数学和工程专家,但他们在战略上被行动所压制,在制造上受装备所牵制,他们的工作定位不清,总做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经常被误解是扛着尺子翻山越岭画地图的土鳖。 他们渴望在某个契机,让统算部的价值能被看到。 “火|药要省着用,万一出不去了,我们还可以往上面炸。”解宇拿着笔记本,右手手指相互搓动,这是他做速算时的计算动作。 解宇虽然学习数学的时间不长,但拥有天眼刻印的刻印者对数字这种充满逻辑的事物往往很有天赋,不然统算部也不会吸纳一个数学新人进去实习。 在他的指挥下,三把铁锹迅速舞了起来,足以容纳三人并行的竖井打了下去,但抛上来的泥土却很少。黑发侍卫从背囊里拿出一个皮鼓一样的东西,在下锹点的一旁打了一个竖井,托着“皮鼓”摆在井底,耳朵贴上去听。 这个黑发侍卫手里的东西叫地听,据说是家传的手艺,虽然比不上诺鲁斯之耳的范围的准确度,但在这样的地形十分适合他发挥。他的母亲是东廷人,父亲是格陵兰人,成年后一直在地下黑市用地听耍些花活、倒卖玉原石赚生活费。他自称他的耳朵是无价的,能用地听听出山里有没有玉脉,讹诈解宇失败后被解宇捞回了奥斯汀家。 挖了大概三十分钟,他们挖到了下层甬道,将所有东西转移到下层甬道,黑发侍卫和解宇再次修整方向。 “我们在边界上挖必定会错过我们要找的空腔。”黑发侍卫休息时就抱着地听坐在解宇边上。 “在强大的领域的作用下,诺鲁斯之耳反馈回的震动都可能被扭曲,想直通空腔是不可能。”解宇用炭笔在纸张的边缝上做记号,头也不抬地说。 “那你们要找什么。” “秘密。”解宇面无表情,其实他也不知道统算部所标记的目的地有什么东西,或许统算部也不清楚,但他们一致认为那个地方可以看到整个地下空间的“悖论”。 在亲自进入甬道后,解宇对他们所说的悖论有了模糊的认识,他直觉地认为地下空间的“悖论”是“齿轮”。 一直以来,机关触发后都会有齿轮、管道和滑轮的声音,但从来没有人看见过这些东西的存在。正是基于这一点,统算部放弃了计算路线。 除了解宇和黑发侍卫,所有人都轮流挖土,竖井过深时极易导致坍塌,因此每一段竖井都需要经过解宇的计算。期间遇到几次大片的碎石层时都是用黑**和帆布进行定向爆破快速开路。 “我终于知道统算部为什么不把这套方案上报给指挥官了。”丹尼尔用力挥舞着铁镐,身旁两人配合着他迅速翻起的泥土。要完成这套方案不仅要有解宇和黑发侍卫这样能时刻修正方向的怪人,还要有一群体力过人的苦力卖命。 虽然在洞穴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但为了最大限度保持所有人的状态,依然要保持和生物钟相同的作息。 丹尼尔一屁屁股坐倒在甬道边上,强撑着安排完值守后便低着头不动了。他们已经到达了从未有人抵达的深度,这里空气也不如上层那样流通。 解宇抬头检查他们下来的竖井,确认竖井短时间内不会坍塌后才坐了下来。黑发侍卫大概是所有人里精神最好的,兴致勃勃地点起一小堆火,烤还没干透的鞋。排坐在甬道里的人纷纷脱鞋,一股发酵了的臭酸味在沉闷的空中久久停留,熏得丹尼尔吃不下东西。 “去你们的,我要坐到上风口去。”丹尼尔看着那一双双粗厚的大脚被泡得发白不停地散发味道,不禁捂脸,上一次他感觉如此反胃的时候还是体验平民的公共澡堂,池子里有无数头发、脚皮和身上搓下的污垢。 “老大,我能听到下面有东西了,不过还很远。”黑发侍卫就着清水大嚼特嚼干粮,含糊不清地说。 “是什么?”丹尼尔虽然不适,但肚子饿了显然问题更大,僵持了一会也开始吃东西。 “不知道,像是一棵树,不过是铜的,有回声。”黑发侍卫说。 第十九章:青铜树(三) “别高兴得太早,万一期间机关再次触发,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解宇一脸疲倦,太阳穴两边针扎般疼痛。 所有人都换上干燥的衣裤,在地上铺起防潮保暖的地垫,准备休息。丹尼尔也灰头土脸的,可偏偏在这种地方没有水可以洗脸。在地下河那里,他们再次灌满了所有空掉的水囊,但丹尼尔也做不出用大家的饮用水洗脸这种无理的举动。 “你要是不习惯可以沾一点水擦脸擦手。”解宇躺在地垫上,背包挨在头边上,一旦有人动了他的背包他就能马上醒来。 “切,不用。”丹尼尔一脸不爽,马上躺下,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这群侍卫面前娘们唧唧的。 ——————————- 圣马丁在镜子前打量排扣长外套上繁多华丽的装饰性的纯银纽扣和金色的草叶刺绣,为了不使红色的长外套看起来像舞男的服饰,他用一块带红色花边的的白细巾打褶围在脖子上,用花边缎带扣住。 “雄狮一样炸起的假发、可以塞下一头肥鹅的灯笼裤、花边靴袜和翻起的酸臭的长靴,请别让我再在沙龙上看到这种愚蠢的打扮。”圣马丁拨弄在脑后定型的中长发,小声抱怨,“为什么男人们热衷于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长毛狒狒,他们的胡须和他们女人一般的卷发一样长。” “家主,您的帽子。”副手捧来天鹅绒的帽子,上面插满了羽毛。 圣马丁接过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对副手说:“我带着罗盖一样的大帽子,女人们的泡泡袖和臀垫里塞满棉花,鲸鱼须做成的裙撑可以塞满整辆马车,原本能站一百个的人会客厅现在只能站五十个人。” “可这是宫廷最流行的装扮。”副手在心里苦笑,不愿接受假发的圣马丁近来在各种沙龙和宴会中失去了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统治力,就像他所说,女人们更愿意选择一个戴假发的秃子。 男人的假发在如今的上流社会不可或缺,只有那些干苦力活或者常年行走在外的人才会剪短发。男人们像是雄狮一样展示自己蓬松、亮泽、披肩及腰的……假发,这和他们的帽子同等重要。 “可上流社会的老爷女士们都是刻印者,戴着这样的假发,这样的裙撑战斗是会把对手的大牙笑掉的,”圣马丁转念一想,“不过也不错,异兽看见他们把牙齿笑掉后就吃不了人了。” 副手连连点头,将圣马丁送上外面备好的马车,才松了口气,圣马丁和丹尼尔父子俩在嘴上不饶人这块简直是家学。 “家主,琼斯山脉那边传来消息,丹尼尔少主已经进入洞穴之下了。”副手抓紧机会说正事,一旦圣马丁的思维扩散,话题就拉不回来了。 “那我今晚可以多喝几杯庆祝一下了,不过沙龙上的年轻女士们可能不喜欢听一个老头谈论他的儿子,特别是他的儿子已经和她们一般大了。”圣马丁一脸云淡风轻,“她们会怀疑我是在帮儿子物色联姻对象。” “啊我的意思是,您不担心丹尼尔吗?听说那边几乎是无计可施,已经开始发动各旗长战前动员了。”副手差点被绕进去了,沉默了一会才说。这种时候父亲居然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儿子的安全状况。 “我认识的丹尼尔,不像是会把自己搞得很凄惨的人,他棒极了。”圣马丁依然一脸云淡风轻,不过脸上隐隐透着几分骄傲,“他和阿奇尔不一样,阿奇尔像他的母亲,安静严谨,他会把所有要做的事情安排好,再一件一件去执行。但丹尼尔像我,我看着他就像是年轻时候的我。” “可您未必了解他。”副手在心里长长地“噢”了一声,在外人看来丹尼尔除了在相貌和嘴上不饶人以外和圣马丁几乎没有一丝相似,并且丹尼尔一听见有人说他像他的父亲就会炸毛。 “噢,这倒没错,听起来怪可惜的。”圣马丁勾起一根指头挠了挠发痒的头皮,“丹尼尔还小,或许还在青春期。” “少主已经22岁了。” 圣马丁不作声了,看着窗外。他虽然一直说自己经常和年轻女孩待在一起心还年轻,可他已经八十多岁了,以刻印者的寿命来计算也已经是个老人了。22岁离他已经很远了,远得他已经不记得22岁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更不清楚丹尼尔究竟在想什么。 “丹尼尔不是想出去吗,这次他回来后,他想去哪就让他去吧。”圣马丁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脸上少有地出现一丝疲态。他默默思考伯魂和心脏,终于像个普通老人一样,担忧丹尼尔的安全,像是自我安慰般说道。 一般来说,文学下笔下的戏剧里,父亲或者母亲终于答应年轻的孩子的心愿时,而年轻人往往都会在亲口听见父母亲的承诺前出现意外,而父母会将年轻人的心愿刻在墓碑上。这样的戏剧才最有张力,才能赚足上流社会的女士们的眼泪。 ——————————- “这次的位置这么小,到底能不能爆破啊。”黑发侍卫趴在地上看着解宇打出的竖井,每一次爆破他都苦不堪言,他为了保护他的耳朵,几乎不去吵闹的地方,不然也不会在黑市上卖艺。 “我不行,他可以的。”解宇把铁锹丢到一边,“我们都到上一层去,把这里让出来。这里的土层只有大概不到七十厘米,下面有一个巨大的空腔。” “我在乡下给农田修水渠,指哪炸哪。要留一线从来没炸穿过,要把土抛到东边我从来没有抛到过西边。”沉默寡言的长发侍卫把黑|火|药分装进多个锥形容器,每一个都非常微量,像一个个小鞭炮,他摆放的位置和顺序都很有讲究,虽然他是出于经验在摆放,但其中有着非常严谨的物理原理。 黑发侍卫顺着丹尼尔放下来的绳子爬到上一层,为了竖井不坍塌,他们每隔一段就要打一个斜着的通道,整体呈之字型迂回,并且还用了炼金装备才保证了氧气充足。为了最后一次爆破顺利,他们挖出了一大片空间,只留长发侍卫一个人在下面,腰上栓着绳子。一旦发生坍塌,他们能快速把他拉上来并且沿着反方向的斜坡向上撤离。 “威力一定要小,炸不穿也没关系,洞口能让一个人过就行了。”解宇说。 爆破的声音非常小,还不如碎石抛出来溅落一地的声音大。黑发侍卫捂着耳朵爬到斜坡上去,闭着眼睛背朝竖井的方向,一直以为还没有爆破。旁人拍了拍他,他才放下一直撅着的屁股。 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向外冒着风,下面的温度似乎很低。解宇朝下面看了一眼,下面极黑,光线照射到下面的反射很弱。不过能看见延伸得极远的青铜树枝,上面每一片叶子,每一段枝丫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如果是让人类工匠来做,整体浇筑如此大的青铜器,将是几代人都难以完成的神迹。 “下面就是心脏复苏的地方吗?”黑发侍卫伸手感受从里面吹出来的凉气。 “未必。”丹尼尔咽了口唾沫,心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一股火热。 第二十章:宫殿(一) 空腔之中又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虽然看不清全貌,但他们猜测空间内是一个倒扣的碗的形状,他们在整个碗顶的边缘。空腔中,隐约看见一座和青铜树缠绕在一起的巨大宫殿。细长的八棱锥状塔尖耸立于树冠之上,纵横错杂树枝从塔楼、阳台和突堞口一样的结构中伸出,形成膨大的树冠。再往下面则是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的墙体,隐没在黑暗中。 离他们最近的一根青铜树枝从宫殿里延伸而出,近百米长。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进入地下宫殿的途径,也就是统算部口所说的“悖论”。 “解宇第一个,其他人往后排。”丹尼尔从背囊里摸出一个长铁盒,里面还剩最后一支雪茄,他用嘴咬掉雪茄头,擦燃黄磷火柴小心点上。 “老大你居然还有心思抽雪茄。”黑发侍卫把地听收进背囊,叹了口气。 “我又不是抽完才下去。”丹尼尔短暂地摘下雪茄,“在我小时候,我的管家经常给我讲一个叫安德鲁的冒险家的故事,他每次在丛林里遇见怪兽时都会说‘哦,我敢打赌,我会在这只烟燃烧完之前打败你’。” “所以你决定抽着雪茄下去打败心脏?”黑发侍卫心里一动。 “我觉得我一释放刻印,整支雪茄都会被烧成灰,并且看见心脏时再掏出雪茄点火看起来有点傻。”丹尼尔把雪茄吐在地上,开始收拾东西,“这里太冷了,口感不对。” 这大概就是贵公子的童年愿望吧,顶级雪茄混得不如手里的那包火柴。口无遮拦如黑发侍卫,也只敢在心里说这话。 解宇松松地套了一个绳结,用力甩出,绳结稳勾在一根小树枝后。解宇嘴里衔着矿灯,爬下空腔试了试绳结,便荡了出去,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双腿夹住主树枝,猴子一般翻了上去,回头把绳子扔回上面,就继续矮身向远处小步挪去。他的身子很稳,走在半空中也没有一丝摇晃。有解宇在前方开路,剩下的人都背悬着四肢勾住树枝,一点一点向树枝中心爬去。树枝上有很多蛛网一般的黏丝,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留下的。 解宇离后面的人比较远,他感受到树枝传来异样的轻微震动,他停下来凝神去听,发现是齿轮和液压杆启动的声音。脸上神情一下复杂了起来,这座宫殿应该就是操纵甬道迷宫的机关所在,但要制造一个将甬道完全覆盖的巨大领域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再靠近一些,解宇发现远处和高处的树枝上悬挂着无数包裹在蛛丝囊里的怪鸟雕像,有的有两个头颅,有的长着蛇一般的长颈,还有的有着和身长极不匹配的巨大羽翼和爪。解宇忽然就明白这些黏丝有什么用了,但脚步由于惯性又再向前迈了一步。 成百上千个雕像的头齐刷刷地转向了解宇,原本是空洞的眼眶里射出绿色或红色的幽光。几乎是同时,所有雕像开始细微地颤动,像是有东西要从石雕里出来。 无数细微的咯吱声在空间中交织震荡,传染般蔓延到整片空间,令所有人心里发毛。 “快速通过!”解宇不敢出声,转头对背后做出快速通过的口型和手势后拔出腰间的枪,向离他们最近的蛛丝囊,打断蛛丝囊上方的连接,加速向前方冲去。 雕像上的裂痕逐渐扩大,甚至已经有东西刺穿了蛛丝囊,在束缚中嘶鸣翻滚,这些声音刺激着周围的蛛丝囊中的怪物更加激烈地挣扎。 收回枪,解宇手臂一翻,长刀出鞘入手,说过之处手腕连颤,将一个又一个蛛丝囊挑落,开出一条路来。所有人进程过半,最快的解宇即将到达延伸到墙外的露天阳台。 但他们已经被从雕像和蛛丝里挣脱的怪鸟包围了。 悬挂在树枝上的众人不得不像解宇一样站在树枝上,掏出枪或者其他武器,各种战斗系的刻印释放出来。 天眼领域张开,透过青色的竖眼,解宇如入无人之境,身形在树枝上闪灭,刀光如潮,几乎要冲进露天阳台。他发现这些怪鸟都不敢进入宫殿,正向回头说,发现其他人都被堵在半程,丹尼尔的火焰刀一明一灭,艰难护着周围的几人。 “不要停下脚步。”解宇心说失策,向来时的方向冲去。 解宇脚尖点在树枝上借力,试图从最前面的侍卫的头顶上跃过,怪鸟见机都从四面八方向他俯冲,想把他从空中撞落。 “刃来。”丹尼尔再次吟念禁咒,将手中的刀掷向解宇的左侧,刺穿了几只蛇颈怪鸟的脖子,随即在空中急拐,锋利的刀刃和火焰在鸟群中疾行,带出一条燃烧的血液拖尾。 火焰长刀在空中划了一个环回到丹尼尔手中,此时解宇也落地了,揪着前面侍卫的后领逼他向前冲去。长发侍卫大骂着抓起腰包里分装好的黑|火|药,借着丹尼尔刀光飞舞在空中带出的流火点燃引线向远处甩去。 引线极不安全,有时甚至还在手上就要爆炸,但在长发侍卫手中的火|药似乎是长了眼睛,每每几乎要伤到人或者放空,就有一股微小的气流在容器上托一下,转个向或者延迟片刻爆炸。 这就是他的刻印的效果,也是他成为用火|药高手的依仗。 在怪鸟围上来的五六分钟里,解宇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砍落了多少怪鸟,从下方上来的没法用刀,只好用用脚战斧般照脸剁去。长发侍卫的火|药几乎能精准地落到怪鸟的头上,炸开的血团肉块溅了两人一脸一身。 黑发侍卫在队尾跌跌撞撞,身上遍体鳞伤,再次躲闪时滑了一下,左踝重重地铲在青铜树枝上,惨叫着旋翻而下,砸在下一层的树枝上。解宇放开前面的人,看了丹尼尔一眼,纵身越向黑发侍卫的方向。 解宇变刃为棍拍飞两只怪鸟,一手抓起抱在树枝上的黑发侍卫,朝他大喊:“爬上去!” 黑发侍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他摔下来把头上摔出一个大口子,满脸都是血,看起来十分恐怖。就在黑发侍卫向上爬的时候,又有两人连锁反应般坠下,但这一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其中一人一路跌落,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另一人则是被向上的树枝当胸穿透,悬挂在半空,立马有怪鸟扑上去分食。 排在最前的侍卫跳进阳台,马上伸手去拉后面的人。怪鸟还想追上去,但身形都在阳台外急转,盘旋着呼啸几声,最终都无奈离开。 解宇跃起脚点宫殿外墙,几下就翻进了阳台,一个侧滚躲开怪鸟蒲扇般的锋利脚爪,他抓着黑发侍卫向众人靠去。地上的石板冒着凉气,踩上去发出低低的闷响,质感很重,人躺在上面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丹尼尔绷起脚尖轻轻划过石板上的纹路。这些纹路乍一看很有规律,但认真研究会发现找不出任何规律。 解宇走到巨大的青铜墙前,手指触在上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他把耳朵也贴上去,墙里也传来机械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运作,都不要到处乱碰。”解宇挥手示意走远的几人回来。 “我们到了心脏的老巢,休整也不能放松。”丹尼尔用力抻了一下肩膀,即便是刻印者的身体素质也受不了接连的高强度工作。 噗噗几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阳台上。解宇走出去一看,是几具被啃食得不成样子的残缺尸体,被那些怪鸟投掷下来。从他们的服饰来看都是秘盟的专员。 “这些怪鸟都是我们放出去的吗?”黑发侍卫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像戴了顶帽子。 “也许是,但它们迟早也会醒来。”解宇撇过头,脱下身上同样破破烂烂的衣服盖在几具尸体脸上,不忍去看。 第二十一章:宫殿(二) “这里安静得见鬼。”长发侍卫小声嘀咕。他们可以说已经进入领域的中心区域,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心脏的感知。 “我要是主人,一定在大厅里开一瓶酒等贼自己进来。”丹尼尔脱下满是污渍的上衣,勉强从背包里翻出一件还算干净的外套直接穿上,捆上装备带。 “老大你怎么自损格调为贼?敢不敢说点吉利的话,快吐口水重新说过。”黑发侍卫叫道。 “吐口水也是东廷礼节的一部分?我们不是贼是什么?正义天使?”丹尼尔下意识去摸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 “ 都保持安静。”解宇听着两人贫嘴直皱眉。 “没办法哇侍卫长,我紧张,我一紧张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黑发侍卫叹息。 黑发侍卫和丹尼尔的心理活动完全不一样,只是两人贫嘴的频道对上了。与其说丹尼尔对自己的实力自信,不如说他是对自己的“运势”自信。 他是奥斯汀家族的“解”。所有被称为“解”的,都会在冥冥之中的巨大合力下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众人在无声中点亮矿灯,从阳台的小门鱼贯进入宫殿中。 宫殿的墙体是一块块严密契合的巨大石砖,青铜树的树根和树枝不知怎么的穿插进来,沿着地面和墙体的缝隙爬行。一不小心就会被绊一跤。 这棵青铜树给他们的感觉很怪,仿佛是一棵仍在生长的真正的树。 他们停在了宫殿的侧走廊和主廊道的交界处,上下各有一层。宫殿的每一层都极高,大约有十五米,看起来不像是给人修建的。众人纷纷开始猜测心脏的形态,莫不是个巨人? 宫殿内部可以说是十分干净,怪鸟不敢接近宫殿,只有从阳台外飘落而来的一层薄薄的灰尘。墙体上画着一些壁画,看起来和从甬道里拓印出的铭文很像。 一路上解宇不自觉地把壁画和拓印进行比对,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并没有完整地阅读这些壁画,并一直提醒自己注意周围的环境。他发现,越深入走廊,壁画的内容就越写实,渐渐从单纯的隐藏在花纹中的铭文过渡到有实际内容的“画”。 最后的壁画看起来还很完整,颜料的亮度不一,看起来像是用天然植物染料或者矿物颜料拼凑而成的,笔触拙劣,像是儿童的大片涂鸦,但众人都看懂了画面的内容。壁画画的是月亮、血池、野兽,和宝石,这是一场祭祀。 解宇分神抬头看窗梁上的花纹,转眼发现黑发侍卫和另外两人走远了,似乎是想从楼梯下去。解宇啧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胸口的吊坠忽然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穿透皮肉和肋骨,直接攥住了解宇心中的无名火,狂跳的心脏违背人体规律般迅速压低心跳。 解宇手伸进上衣攥住精灵像和手链,他担心把李寒樱的手链弄坏,便用一根细线把手链扎成一团和精灵像挂在一起。在此之前这两个附身符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反应。 深吸口气,解宇回过头,不禁愕然。他的身后没有一个人,而前面的走远的几人也没了踪影。 他一直走在队伍的前面,居然没有发现身后众人细微的脚步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诡异的感觉从心底炸起,解宇环视周围,发现周围的格局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身后的阳台消失了,走廊尽头的折梯方向反转。 与此同时,强劲的气流掀起地上的灰尘从解宇背后吹来,灰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从每个角落升腾,烂腐的血腥味肆意喷薄。 口中几乎无声地迅速念诵几个卷曲低沉的爆音,天眼领域倏然张开,在青色的天眼中,一个篆刻着古老符号的圆形法阵笼罩在解宇身上。领域扩张的同时,解宇拧身,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 这个动作他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旦天眼锁定了背后的目标,他的拔刀术可以瞬间击杀敌手。 小腿、腰背、肩臂的肌肉达到最佳出手角度,长刀高速微幅振动,组成丝丝龙吟在鞘中翻滚。出乎意料的是,天眼领域并没有顺利锁定目标,或者说背后根本没有目标。 解宇贴地向前冲了几步,远离容易腹背受敌的走廊十字路口,正想解除天眼领域,却愣住了。 他的眼前一片浓密的灰色,用手去拨动也不能搅开半分,若不是天眼的反馈,他甚至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 正常人对视觉是极其依赖的,突然失明会使人非常恐惧,甚至是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更何况是在一个完全陌生和危险的环境。 解宇的心态也难免有波动。他把手中的矿灯贴近脸,眼前的灰雾仍没有一丝变化。又极力眺望远处,总感觉这层雾是一层一撕就破的纸,但双眼一点光感都没有。他手指按在眼皮上,感受着皮下真实存在的眼珠仍在规律地眨动,他甚至有一瞬间想长出翅膀飞出去逃避这个事情。 理智和胸前的两个护身符都强迫他冷静下来,他撕开一件衣服,分成一大一小两条布,一条蒙住眼睛,一条蒙住口鼻。 蒙上双眼后,眼前依然是一片极深的灰色,但不用双眼的心理暗示让解宇感觉心里轻松一些。他并不知道这是领域的作用还是吸入雾气导致的,蒙住口鼻只是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做完这一切,解宇关掉矿灯向走廊尽头走去,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走散的同伴。天眼反馈的世界只有气流和并不存在的虚无线条,并没有光和色彩的概念,但对解宇来说,这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世界。 没有了正常的视觉,他走得不是很直,一不小心就会擦在墙上的金属框边上。这些金属框都是用来框那些涂鸦一般的壁画的。不一会,解宇的脚下就被绊了一下,这些趴在地上的坎坎道道在天眼里十分不明显,一不小心就会被绊一跤。 出奇的是,这一绊不只是一道坎,解宇几乎是一步一绊,连着踉跄三四步才扶住墙壁站住身体。再往前一步,他忽然摸不到墙壁了,前方的世界冰雪消融般迅速开阔起来。 解宇仰头,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天眼里看到色彩。只见头顶上挂着无数红色的光点,黑暗中蠕动而过的东西不时遮挡住这光,看起来如同像星星般闪烁。解宇下意识退后一步,却发现身后的走廊也融入了这片空间。 解宇站在原地不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到达了“目的地”。 黑暗中某处亮了起来,照亮了一棵缩小版的青铜树。说是缩小版,高度也超过了二十米,青灰色的枝丫泛着寒光,仿佛无数柄架在弩上的箭矢。 赤脚的男孩站在树上,站姿诡异地反张,细细的鳞片从躯干爬向四肢。裸露的皮肤像是许久不见阳光的病人一样惨白,面骨微凸,使得精致的五官像一张扣在脸上的面具。 解宇曾设想过无数遍心脏的真身是何等的伟岸和凶残,起码也是万军簇拥的异形首领,抬手引雷跺脚裂地,在照面的瞬间复刻一个巨大的领域将所有人焚为灰烬。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几乎让他心脏停跳的,是一个人类小孩。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