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佛医古墓4·大结局》 第一章 附体 与任我笑交往的过程中,他一直都是说英语或者国语,从没露出过任何阿拉伯地区的口音,但现在他的声音已经变了,嘶哑而低沉,仿佛一头被长期禁锢的野兽。 “查资料,看是什么意思?”居爷的声音已经变了。 电脑键盘被急速敲打的动静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大家被任我笑的突变弄得措手不及,完全陷入了毫无准备的变数之中。 “居爷,查到任我笑的资料,可是……可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线索……”一个年轻人紧张地跳起来,指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念。”居爷只答了一个字,眼睛已经无法离开大屏幕。 毫无疑问,老龙死了,就死在以为固若金汤的私家别墅里。 他囚禁了任我笑,想当然地认为已经把潜藏最深的隐患消除,并且准备好好地享受屠杀的乐趣。作为他那样的大人物来说,极少遇到胆敢挑战自己权威的对手,一旦遇到,便如同灵猫遇到了好斗的老鼠,不肯轻易猎杀,要把这场好玩的游戏尽量地继续下去。 现在,猎手死了,猎物却控制了局面。 我盯着画面上的任我笑,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鬼墓下面藏宝库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当时,黎文政也曾做好了伏击杀人兽的所有准备,结局呢?用“不堪一击”四个字便能够完全概括了。 “一个光明的世界,我看到了一个……光明的世界……”任我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砰的一声,有人开枪,但手枪子弹穿透他的身体后,丝毫没有杀伤力,只不过在他胸口上多添了一个窟窿而已。 “真是太奇怪了,他给什么妖怪附体了吗?”居爷喃喃自语,忽然大喝,“要你念,怎么还不开始?” 那年轻人嗫嚅着:“任我笑,男,祖籍浙江杭州,在英国长大,精通四国语言,对亚洲、欧洲、非洲的黑道状况非常了解,曾经参与过剿灭意大利红色旅的绝密行动……” 他估计的没错,这些资料只是档案袋里的无用文字,对解释当前的诡异状况并无帮助,看与不看无关紧要。 居爷挥手:“不要念了,把其它监控镜头的画面切换过来,看别墅里的大环境有没有变化。”他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我们必须知道任我笑个人发生异变时,别墅里是不是还会发生其它事,免得顾此失彼。 做大事,必须得有大局观。居爷能成为这群人的领袖,正是因为他能在关键时刻高瞻远瞩,掌控一切。 大屏幕上的画面连续切换着,我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主楼后的平房门此刻四敞大开,门口空无一人。这一点是完全不正常的,因为之前每次到那个地方去,主楼顶上的枪手都会如临大敌,把出入此地的每一个人都精确地置于自己的狙击枪瞄具十字丝下。 “沈先生,你是港岛最著名的医生,明不明白任我笑怎么会突然发疯?”居爷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微笑着向我请教。 “多谢谬赞,但你应该知道,我是一名妇产科医生,而此时发疯的却是一位男士。”我不动声色地回绝了他。 居爷一愕,随即哈哈一笑:“沈先生,我们此刻可是在一条船上啊?如果不能同舟共济,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我缓缓地伸出右掌,递到他面前,只是冷笑,并不开口。 “什么?”他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但我宁愿相信那是装出来的。 “灵环。”我只吐出两个字。 方星费尽心力组织了这次行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取得灵环。无论居爷要耍什么花样,我都要看到灵环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居爷翻翻眼睛,滑稽地耸了耸肩膀:“沈先生,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不相信你也能跟任我笑一样不惧枪弹。”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当居爷在利害关系面前选择翻脸无情这条路时,我并没有责怪他,因为我也身在江湖,“利字当头、无义无情”正是现在这种状况的真实写照。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幼稚,不过灵环是你先答应方星的,难道连这一点都忘了——” 他仰面冷笑,然后倏的挥手,截断我的话:“沈先生,我能活到今天,靠的就只有一条,你知道是什么吗?”不等我回答,他已经傲然接续下去,“永远都不要相信别人,不相信兄弟朋友,不相信属下和女人,不相信对你好的或者对你不好的。总之,只要面对的是一个人,就永远不能放松警惕,除非对方已经是一个死人。小兄弟,看在我们一起演练的这场戏即将谢幕的份上,我很想好心一点奉劝你,这一人生信条对任何事情、任何地点、任何对手都适用。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场好戏之中,他是唯一的赢家,所以很有理由得意。 “杀人灭口,越货消失?”我能一直看透他心里的如意算盘。 港岛是全球有名的国际中转城市,他只要从此地消失,随便去哪个洲的小国家、小城市里隐居起来,相信一辈子都没人能找得到。 “对,二十四小时内,我们这群人就会来个‘人间蒸发’,不给港岛警方留一点追查线索。方老太太、老龙还有港岛各大社团的大佬、大姐们都是一言九鼎、一呼万应的大人物,我惹不起,但却能躲得起。只要给我二十四小时,一切就如同向维多利亚湾里投进一块小石子一样,马上就‘春梦了无99lib?痕’了——调动所有的监控镜头,好像不太对劲?”他陡然吼叫起来,向大屏幕靠近两步,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大猩猩。 画面上,别墅里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应该是电力供应的总开关被切断了。 操控电脑的年轻人已经慌了,因为无论他怎样滑动鼠标,大屏幕上始终是一片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点灯光。当画面切换到别墅大门口的岗楼时,能够看到保镖们偷偷吸烟发出的点点火光,但却没有人不安地大声喧哗。 “电力总开关在主楼一层右翼的第三个房间里,钥匙由专人保管,二十四小时不会空岗。按照惯例,六分钟内电力就会恢复。”年轻人扭身看着大屏幕,画面右上角的计时器显示已经过了四分半钟。 “那只是惯例。”我不得不提醒他。 其实像他这种年轻人只能作为别人的爪牙存在,因为他自身根本没有思考能力,遇到任何事都仅仅是从表象上来考虑,不肯进一步去深度思考。 任我笑异变、老龙被杀之后,相信那些闯入的枪手也不会幸免。接下来遭殃的,将是待在主楼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无论丑俊,都将在任我笑爪下做鬼。切断电力,只是他展开外围狙杀的第一步,相信那些破坏站岗规定的枪手们也不过是平庸之辈,与眼前这年轻人相差无几。 “是是,我说的就是别墅里应付突发事件的惯例,沈先生有什么高见?”年轻人尴尬地面对我和居爷,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掌。 “那只是杀戮的序幕——把埋在别墅里的炸弹分布图给我看看,快点!”现在已经顾不上灵环,最重要的已经变成阻止任我笑的行动。当然,此刻他不是众人眼里的国际警察卧底,而是一个被怪物攫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不行,这是我们的秘密。”年轻人挺起胸膛,一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样子。 居爷冷哼了一声,一掌掴在他脸上:“拿来给沈先生,混蛋。” 我说过,这年轻人的思维模式一团糟糕,脑袋里仿佛塞满了糨糊一般,打都打不醒。 “我需要打个电话,可以吗?”能够跟我进行深度沟通的只有方星,我必须把别墅里的情况告诉她。这样对居爷说话不过是给他个面子罢了,不必他点头,我早就拿出电话拨了方星的号码。 年轻人在键盘上敲了三下,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老龙别墅的立体构架图。除了别墅围墙内的所有建筑外,地下部分和墙外五百米范围都被清楚地勾勒出来,代表定时炸弹的红色叉号竟然有六十处之多。 “这一次,你真的是下足本钱了,最好先祈祷自己别赔本才好。港岛黑道的水有多深,相信你早就有所体会,对吧?”我对居爷这种老谋深算之辈没什么好感,但现在我和方星已经入局,只有冷静下来,把损失降到最低,才是上策。 方星有些沮丧的声音传过来:“沈先生,你没事吧?” 一个好好的偷盗灵环的计划演化到如此地步,换了任何人都会大有挫败感。 我微笑着回应她:“还好,居爷对我一直很客气,只是目前来看,他的计划里也出了纰漏,弄得难以收场了。” 居爷的涵养功夫不错,听到我的话,只是一声苦笑,毫不分辩。 “我正在赶过来——”方星的声音里满含歉意。 我皱了皱眉:“方小姐,你暂停一下,我有话要说。” 听筒里传来紧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刺耳之极。紧接着,方星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你有新想法?” 我在决定打电话给她时已经想好了对策,那就是第一时间联络何东雷,请警方高手出马。 老龙死了,警方处理起这个案子来便再也不会感到掣肘,可以大刀阔斧地进行追查搜捕,最终揭示真相。而且,任我笑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人,不管是死是活,最终都会上报,由警方接手。综合以上两点,我才做出了这种选择。 “找何东雷说明实情,当前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的危险关头了,顾不得谁是兵谁是贼,先把危险解除再说。” 我的话令方星、居爷同时叫起来:“不妥,不行!” “警察一来,我们费了那么大心思筹划的行动就毁了知不知道?然后宝物都得充公,而老龙的爪牙会全球搜捕我们,最终处以极刑。沈南,你该摸摸自己有没有发烧才对,我坚决反对这个决定。”居爷沉不住气了,毕竟他能控制住我,却找不到方星在哪里,鞭长莫及。 这些话应该也是方星想说的,只是不如居爷如此直接。 “这是解除危机的唯一办法,你肯定也明白。”我直视居爷,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炸弹不也是同样能消灭任我笑?沈南,别耍花样动摇军心了,当心我的耐性提前用尽。”居爷暴躁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准备走到车厢外面去。 大屏幕上依旧呈现出一片沉静的灰色,别墅沉浸其间,仿佛已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昏睡。 “沈先生,一旦警察介入,我们就无法控制形势了——”方星低叹。 我打断她的话:“其实,形势早就失控了。任我笑发疯杀了老龙,并且开始在别墅里出没杀人,这场杀戮会进行到最后一个人倒下才会停止。我怀疑,他会一直屠杀下去,离开别墅,进入市区……” 那样的话,梁举就是大家的前车之鉴,谁都无法幸免。 “要不,听凭居爷放手去做呢?”方星开始妥协,却把微弱的希望寄托于黑道人物身上。 我长叹一声:“方小姐,你错了一次,还要再错一次吗?” 居爷这队人马是不值得信任的,包括他们的能力和道德在内,两者都值得商榷。 “沈南,三分钟后引爆,一切按照我的计划执行。”居爷开门出去,哐当一声回手关门。 很明显,引爆炸弹只能造成老龙的别墅化为废墟,所有人葬身于火海,也包括那个神秘的地下孕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将是一场人间惨剧。当任我笑冲出主楼时,炸弹对他不会有太大威胁,因为我亲眼见过猫科杀人兽的智慧程度,一定能从震天爆炸中生还,继续它的杀戮行动。 “要不,电话我来打?”我改变了主意,希望由自己跟何东雷谈,详细说明情况。 方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能放弃自己的想法。 我挂断电话,准备重新拨何东雷的号码时,留在车厢里的人陡然拔枪,冷漠地对准我。 “沈先生,别为难我们,不要给警方打电话好吗?”一个看似木讷的枪手走向我,伸手取走了我的电话。对于这些人而言,居爷的话就是至高无上的命令,必须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很多人会死,明白吗?只有警方介入,才会阻止任我笑引起的屠杀。”我能够打倒他拿回电话,但那样一来,只会让双方敌对情绪更加激烈,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冲突。 “我们只听居爷说话。”枪手冷笑着。 “那么,我出去找居爷,可以吗?”我努力克制自己,不想对这些小喽啰们发火。 “不,留在原地就好了,居爷要跟你谈话,自然会进来。”枪手尽职尽责地执行着居爷交代的任务。 我突然横向错步,引开他们的枪口,然后迅即近身错步,连环踢飞三人,然后把飞在空中的电话接住。没有人来得及开枪,跟我相比,他们的身手和反应速度还是太慢了。 “我来打电话,大家都不要动,否则——”我把抢到的一柄手枪套在尾指上,轻松洒脱地转了几圈,然后丢在桌子上。 我从来都没想到过杀人,而一直奉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行事准则,宽恕别人,绝不毫无理由就去做事。 电话仅仅振铃一次,何东雷的声音便焦躁地响起来:“喂,哪位?” 我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语气平静地回答:“是我,沈南。” “我在去老龙别墅的路上,有事快说。”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一点,毕竟我们曾经并肩战斗过。 这次轮到我有些小小的意外了:“是不是那边有人报警?” 何东雷顿了一下,仿佛在考虑如何措辞,稍停才回答:“是,有人报警,但这事与你无关。这么久不联络,到底有什么事?” 一谈及公事,他的职业性戒心立刻提起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 我只能含糊其辞地提醒他:“有朋友说老龙别墅里藏着几个来历相当诡秘的绝顶高手,你自己当心些。另外,我刚从伊拉克回来,曾见过你的一位姓黎的朋友,有时间咱们坐下来聊聊,可以吗?” 何东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手挂断了电话。 不管是谁报的案,只要警察插手此事我就放心了,总不至于让事态无休止地恶化下去。 “大家放松点,其实我们此刻都站在同一条船上。”我向几个枪手笑了笑,准备走出车厢去找居爷。陡然之间,车厢的左侧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一阵乱晃,桌面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跌到地上,上下盖子立刻分离开来。 “有敌人来了,大家警戒!”刚刚拿走我电话的枪手吼叫着。 车厢门被人拉开,居爷一步一步倒退着走进来。 “居爷,怎么回事?”我向左侧一闪,警惕地凝视着车厢外面的无边黑暗。 居爷没有回答,而是慢慢转身,身子摇晃着靠在一张桌子角上。他的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两条折断了的肋骨倒戳出来,白森森的骨茬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来了……”居爷灰白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凄楚的苦笑。 枪手们立刻变得鸦雀无声,目瞪口呆地做着举枪向外的姿势,谁都没有胆量接话。 “任我笑、来了。”居爷又说,身子佝偻着沿桌角下滑,直至跌坐在地面上,下巴几乎挨到了胸口。 一名枪手暴跳起来,冲向门外,双手举着一支微型冲锋枪,连声怒吼着:“来吧来吧!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快滚出来受死——”他的背影刚刚没入黑暗,清脆如爆豆般的枪声便响起来。 “冲出去?我们冲出去?”他的同伴跃跃欲试。 不到三秒钟,先前那枪手就倒摔回来,砸在大屏幕脚下的音箱上,无声无息地缩成了一团,左颈上添了一个怵目惊心的大口子。 我知道
九九藏书
,任我笑异变后,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当居爷下令引爆炸弹时,他早就偷偷地出了别墅,一路追踪下来。 “沈先生……灵环和镇守宝物,都交给……交给小北……他有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拜托你一定……要做到……”居爷向前扑倒,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死死攥着。 “交给小北?”我不由得苦笑。港岛实在太小了,很多人之间都有密如蛛网的联系,方星在请居爷等人出手前,大概也根本料不到他们会与小北有关连。 “拜托你,告诉小北……‘第八颗星星’……拜托……”居爷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沈先生,我们该怎么办?”剩余的三人虽然长枪在手,但已经失去了向外冲锋的勇气。 “静观其变。”我只回答了四个字。 居爷曾派那个名叫“小雷”的年轻人在外面值守,假如任我笑轻易地奔袭到车子近前,弄不好小雷也早就遭了毒手。 “那么,炸弹怎么办?还要不要引爆?”操纵电脑的年轻人指着大屏幕,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 我皱了皱眉:“当然要暂停下来,任我笑就在车子外面,再去引爆炸弹有什么意义?对了,灵环在哪里?”这才是最重要的。居爷一死,偷来的东西下落不明,而且我再三要求他拿出宝物,他却总是用其它事扯开话题,到现在也没真正出示灵环。 年轻人无辜地摊开双手:“我不知道,每个人的分工不同,我只管电脑监控设备。” 另外两人自报家门,主要任务是负责这辆车子的电力和无线电系统,都跟偷盗灵环没有直接关系。我俯下身子,探视居爷的腕脉和颈脉,很可惜,他的身子已然渐渐僵硬了。 “灵环不见了——在被偷离老龙的别墅后,不知道被藏在了哪里?”我的心猛然一沉。 在实施偷盗计划之前,至少我们明确地知道灵环在老龙的掌控之中,虽然无法取得,但却是有明确的目标。一旦任它流落江湖,再想找回来就极其困难了。一瞬间,我脑子里转过几百个念头,甚至包括再度联络何东雷,包围车子方圆五公里进行地毯式搜索。 “怎么办?”我的目光从三个人的脸上扫过,确定他们并没有说谎。 更严重的挫败感一遍又一遍浮上来,早知如此,先一步向居爷动手就好了,毕竟对付一个人要比对付一只被猫科杀人兽附体的怪物容易一些。 “除了我们这些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参与了偷盗行动?”我伸脚勾住了那刚刚死掉的枪手身子,让他保持仰面向上的姿势。 “还有雷家兄弟,小雷已经被居爷派去执行警戒任务,唯一没有露面的就是大雷。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年轻人的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呜嗷”一声,门口掠进一道黑影,在不到一秒钟的空当里,挥掌猎杀三人,距我最近的那年轻人颈上鲜血狂喷,飞溅到我脸上。 冲进来的是任我笑,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鲜血染红,有自己的,更多的则是别人的。 噗通一声,电脑前的年轻人仰面倒地,任我笑轻巧地旋身,在那张刚刚空出的椅子上落坐,两只血红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 “你是谁?任一师、任我笑抑或是其他什么人?”我期望与他对话,期望知道更多关于猫科杀人兽的事,才可能寻找到对方的弱点。 任我笑突然狂笑起来:“我是谁?沈南,难道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吗?”他的双手按在那台可以操控炸弹的电脑键盘上,脸上流露出强烈的鄙夷表情。 第二章 灵环入手 我摇摇头,实话实说:“我并不觉得这问题愚蠢,你刚刚杀了老龙和很多人,港岛是个法制社会,很快你将受到指控,然后锒铛入狱甚至被立刻判决死刑。”既然他是以人的思维方式、说话口吻与我交谈,我当然也应该以礼相待。 现在,他不是一味只懂得杀戮的怪物,反而恢复了人类的正常思维。当时被老龙的霰弹枪射中的地方,也被一件灰色的毛衣重新遮挡住,不再像大屏幕上看到的场景那样恐怖。不过,我清楚地记得,那件毛衣本来应该是穿在小雷身上的。 “死刑?哈,对于一个永远不死的人来说,死刑还有意义吗?”他扫视着车厢里的监控设备,在键盘上敲打了两下,大屏幕上开始回放当时别墅里发生的杀戮事件。 他的杀人手法快捷如电,无法防范,即便我有武器在手,也绝非其敌,索性放弃伺机偷袭他的念头,专注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我杀了老龙,但这只是国际刑警组织既定计划里很微小的一步。他的身份已经被揭穿,而我,作为潜伏在他身边的最高级别卧底人员,随时都有处决他的特权。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战争,而是政治斗争的大势所趋,可以这样说,老龙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命运,无人能够改变。” 画面上恰好放映到老龙人头落地的那一节,配合着任我笑的解说,我似乎窥到了某些内幕。 “我怀疑,你的体内暗藏着一种特殊的东西。”我不想过多地谈及政治和命运,直接进入了图穷匕见、短兵相接的程序。假如跟任我笑的火拼无可避免,不如就让它这一刻就发生。 居爷倒地时,身子下面压着一支没来得及抽出的霰弹枪,我只要伏地翻滚,瞬间就能拔枪在手,向任我笑发动攻击。老龙临死之前,曾给我做了一次很好的示范,就算枪弹无法令任我笑殒命,至少可以暂时阻止他的进击。 “你感觉到了?那种汹涌贲张的无穷力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两块胸大肌都在毛衣下面夸张地隆起着。 “当然,我还知道,那种力量本来并不属于你,不是吗?”我默默地连续做着深呼吸,等待突击的机会出现。 “沈南,我需要你的帮助——”任我笑抬起头,挥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居然露出了和和气气的笑容。 “请讲。”我用同样的笑容回应他,但内力已经贯注到脚尖和指尖,做好了最完美的攻击准备。 “我无法彻底地把那种力量纳入自己的经络之中,尽管在此之前,已经经过了几百次尝试。再这样下去,我的精神就会崩溃,造成极度的精神错乱了。知道吗?我一直都有种幻觉,自己即将化身为一头彪悍诡异的野兽,与全人类为敌,但之前我从老龙那里得到的资料却不是这样说的。他说过,即将培育出地球上最强悍的无敌勇士,就在那地道里,就在那神秘的阿拉伯女人身上,但是……但是……”他的脸色正在发生急骤的变化,眉骨上方的肌肉被迅速扯紧,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挣裂开来一般。 这是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但我突然产生了一丝犹豫:“老龙的资料、阿拉伯女人?杀了任我笑,也许这些秘密就永远无人知晓了。” “什么资料?资料在哪里?”我不动声色地追问。 任我笑不理睬我的问题,双手猛然抓住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撕扯着,团团乱转。现在,他的肢体是完全正常的,并没有大屏幕上显示的那种指甲异变。 “救我……我不想变成野兽,这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他咻咻地喘着粗气,双手抓住桌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蓦的有了主意:“任先生,我马上带你去见一位医生朋友,他的西医技术在港岛首屈一指,而且自己开设着地下诊所,不会引发媒体喧哗,怎么样?”老龙别墅里发生的血案势必会震惊港岛,媒体记者四处出击,随时都会搅起轩然大波。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医疗研究,只有老杜那里最合适。 “是哪位医生?老杜?”任我笑直起身子,痛苦地呻吟着。 在老龙聘请我之前,他一定详细研究过我的个人资料,所以此刻一猜即中。 我点点头,俯身抽出了居爷身子下面压着的霰弹枪:“就是老杜,只有他才具备救你的资格和能力。不过,在去他的诊所前,我必须得打昏你,免得节外生枝。” 假如他在去往老杜诊所的路上发生异变,后果如何,没人能够预料,也许我也得在他指爪下丧命,就像居爷和这群枪手一样。 任我笑不假思索地点头:“快一点,动手吧!” 他能这样说,最起码证明自身还是充满理智的,思维也非常健全。 我挥动枪柄,准确地砸在他的左侧耳根下,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他缓缓跌倒,无力地昏死过去。 连环杀戮暂时告一段落,我也总算舒了口气,拨通了老杜的99lib.号码。 这辆车子停在别墅附近,很容易引起警方注意,所以我得抓紧行动,早点离开是非之地。 老杜来接电话时,声音含混不清,似乎有了七分醉意:“是谁?是谁这么没规矩,半夜打电话过来?” 我报了自己的名字,老杜“呀”的一声怪叫:“说曹操曹操到,我正要找你商量事情呢。你在哪里?能不能马上赶过来?” “当然能,而且还有个礼物送给你。”我苦笑着,听他的说法,大概又有意外发生了。 “礼物不礼物没什么关系了,我得告诉你一个不知是大幸还是不幸的消息,你送来的那位小朋友脑电波图和心电图正在发生剧变,有可能会超出人体承受极限,导致突然的心力交瘁而死。沈南,不是我老杜存心推卸责任,你送来的是个差一步就死的活人,我还你一个救活了一大半的活人,大家各不相欠,好不好?” 他的话印证了我的预感,果然是达措灵童又出事了。 “我尽快赶来,但你得再准备急救措施,因为有一个阴魂附体的病人要跟我过去,需要你再度出手。”这种解释并不能准确地说明任我笑目前的状况,但却很容易引起老杜的私人兴趣。 老杜醉醺醺地笑起来:“什么?小沈,你真是神通广大,先送一个快死的活佛给我,又来一个跟阎王爷打交道的怪物。好吧好吧,我再开两瓶酒等你,见面聊——啊对了,你那位红颜知己方星来不来?我觉得她跟你很配,俊男靓女,郎才女貌,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喝你们的喜酒,行不行?” 他真的醉了,明明谈着正事,却一下子扯到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上去。 挂掉电话后,我拖着任我笑出了车子,凉风一吹,后背不免飒飒生寒。 老龙别墅的方向仍旧有警笛声不时地响起,但我们脚下这段路属于半私家路的性质,警车不会那么快搜索过来。由此可见,居爷老谋深算,一开始就高瞻远瞩地把临时指挥部架设在此地,这份未雨绸缪的本事是最值得年轻人努力学习的。 侧面草地上停着一辆灰色的雪佛兰皮卡,车门半开,空无一人。 我把任我笑放进皮卡后面的车厢,然后上车,拉出打火线,只碰触了两次,便发动了车子。从这里去老杜的地盘,差不多需要四十分钟时间,我只希望任我笑不会在中途醒过来,然后狂性大发,闹出什么乱子来。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警察绝对不是万能的,何东雷之流也是血肉之躯,能够做到的事亦相当有限。真的有事发生时,打报警电话不如首先谋求自救来得稳妥。 我启动车子,刚刚在草地上转了半个弯,大灯照耀下,一个只穿着衬衫的年轻人出现在我视野里。他背靠着一丛灌木,艰难地举着鲜血淋漓的左手招呼我,喉结艰难地哽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小雷,他竟然还活着?”我吃了一惊,跳下车急步跨过去,才发现他的颈后、肋下都受了很重的伤,划开了两条半尺长、两寸深的大口子,皮开肉绽,直达白骨。尽管如此,他也该暗自庆幸,因为他比所有的同伴都幸运,从任我笑发狂时的利爪下逃过了必死的一劫。 “别动,我带你去看医生,挺住。”现场没有任何急救设备,我只能抱起他,放进皮卡的后座。 “谢……谢。”他龇牙咧嘴地艰难吐出了这两个字,伤口的剧痛像一把强力的真空抽气机,正在把他的求生能力一丝一丝榨干。 “四十分钟后,你将得到全港岛最好的救治。”我迅速上车,狠狠地踩下了油门,车子如脱缰野马般驶上了西去的大街。 一路上,我的电话连续响起过十几次,都是方星打来的,但我无暇接电话,只是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把油门直踩到底。 我是医生,大部分时间把人命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无论这个人是何种身份。诚然,居爷的计划中是要挟持我,然后把我当作“李代桃僵”的牺牲品,而小雷等人就是这个绝妙计划的帮凶。从这种意义上讲,我没有一定要救他的理由,完全可以任由他自生自灭,只带任我笑离开。 “那样,沈南还是沈南吗?”我在猛打方向盘转过第二个十字路口时,不觉自嘲地一笑。 长期以来,司徒开身为我的朋友,一直以各种理由借走、拿走、骗走某些价值颇高的古玩,然后假装记忆力不好,一切账目记不清楚,最后不了了之。我从没怪过他,在朋友交往这件事上,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我都可以让步,然后大家哈哈一笑,其乐融融。 上个春节,关伯的朋友曾写了“宁叫天下人负我、不叫我负天下人”的横幅送给我,古人的这两句话其实就是我一生做人的真实写照。 车子进了老杜的院子,大车间的门开着,老杜带着几个赤膊的年轻人站在车间门口迎接我。 “伤者有两个,一个需要紧急的外伤救治,另一个得费点功夫,是脑子出了问题。”我一直把车子开进车间,向漫不经心地跟进来的老杜介绍情况。 他向车厢里瞄了一眼,冷冷一笑:“这家伙好像是老龙的人,对吧?” 任我笑被揭穿身份前,是港岛黑白两道上不大不小的人物,老杜当然认识他。 我跳下车,长出了一口闷气,然后开门,亲自把小雷抱下来,交给老杜身边的年轻人:“外伤,主要是看他的伤口有没有中毒病变的迹象。还有,全方位检测脑电波和心电图,假如误差过大的话,随时告诉我。” 小心行得万年船,这是每一位医生应该遵循的第一守则。现在我并不清楚任我笑的杀人指甲上带不带毒,只是遵循惯例,做最稳妥的安排。 年轻人立刻带小雷离开,老杜已经抓住任我笑的左腕,平心静气地把脉。 “他没事,一切正常。”半分钟后,老杜脸上的醉态重新浮现出来。 我笑了笑,向任我笑的太阳穴指了指:“他的这里出了问题,而且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假如老杜能看到当时任我笑瞬间击杀老龙时的录影片段,保准他就不会这么镇定了。 老杜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冷笑着:“脑子出了问题,最好带他去专门的脑科做射线透视。小沈,你是不是闲得发慌了故意来玩我?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阴魂附体的怪物,只不过是暂时晕过去罢了。这样,你们几个带他去射线室,做脑部深度扫描,看看脑细胞性质和结构有没有特殊变化。” 他身边的年轻人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任我笑抬走了。 “达措灵童出了什么事?”我立刻开始了谈话的正题。 跟方星离开港岛前,我把达措完全交给了老杜,希望他的冷冻疗法能帮助达措过关。鬼墓之行,得到最多的是无能为力的遗憾和越来越多的巨大问号,弄得我和方星心烦意乱,无法定下心来研究达措灵童的问题。 “很奇怪,他的脑电波活动越来越剧烈,有一次甚至超过了记录仪探针运行的极限。小沈,你应该知道,那种情况只有在极度亢奋的精神病人身上才会出现的,对不对?我只能判断,他的思想活动非常频繁,意志力更是异常专注,仿佛要突破某种精神障壁一样——” 我不得不打断他,临时插了一句:“如此一来,他脑部的肿瘤岂不随时都有炸裂的危险?” 那是达措的致命死穴,肿瘤一破,毒液四散,剩下的就只有或早或晚的死亡降临了。 “原则上是这样,小沈,我的意思是说,普通人往往会是这样,高速的脑部运转引发肿瘤炸裂离世。不过,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活佛转世的藏教灵童,情况当然就有所不同。经过四十多次脑部扫描后,我发现那个肿瘤消失了。”老杜自嘲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顺便加了一句,“这一点,你能猜到吗?” 我没猜到这个结果,毕竟按照医学常识来说,人脑的结构异常复杂,不可能像身体的其它部位一样可以自动化解淤积下来的毒素。 “我曾试着继续调低冷冻温度,希望以此来降低达措脑部活动的频率,但却完全失败了。所以,我希望你亲自去看看他,然后体验一下转世灵童的无边法力。小沈,我现在开始相信藏教活佛的神力了,在他们那里,一切皆有可能。”老杜的醉意渐渐消失,眉心皱得紧紧的。作为一名医学界的天才高手,当他发现自己对某个病例一无所知、束手无策的时候,会是人生的一大挫败,无法释怀。 我牵挂着达措,但更希望方星能跟我一起面对他,一起解开转世灵童的秘密。可惜,现在正是凌晨时分,我不能打电话过去搅扰她的好梦。 “喝一杯?”老杜递过来一只杯子,晶莹的冰块安静地飘浮在殷红的酒液里。 “老杜,说老实话吧,对那个转世灵童,你到底有什么看法?”我能看穿他的心思,只有在迟疑不决时他才会顾左右而言其它,胡乱转变话题。 “实话?真的要听实话?”老杜仰面一笑,脸色..一沉,“小沈,你不是外行,也不是庸手。咱们两个应该都很清楚,那小家伙要么是个傻瓜、要么是个天才,只要从冰冻状态里解放出来,随便测试他几个问题,就很清楚了。” “他是个天才。”我立刻下了结语,不让老杜随意发挥下去。 达措出现时,挥手之间破坏了方星安置在小楼里的全部监听设备,表现出了极其高明的超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也希望如此。”老杜怫然不悦。 我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太过直接,马上微笑着向他道歉:“老杜,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他脑子里藏着很多秘密,正在一步一步随着身体的发育而复苏过来。我相信,那就是活佛前世的记忆,借由另外一个人的干净身体和纯洁思想慢慢释放。而这一切,是任何科学仪器都无法分析判断的。” 人类医学发展到今天,连小小的身体内分泌系统都研究不透。不自知,焉能知人? 老杜摇摇头:“小沈,你说的话,我不敢苟同。” 大门外面,陡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老杜的手下还没来得及开门,一个女孩子已经轻飘飘地跃过大门,洒脱如仙女凌波一般。 “是你的方小姐,天下第一女飞贼。”老杜摇头窃笑。他惹不起方老太太,所以也只能在背后偷偷说点什么,不敢当着方星的面没轻没重地开玩笑。 方星的来势极快,脚尖在院子中间一点,再次飞跃,已经以飞燕穿帘之势进了大车间,落在我和老杜面前。 “你没事吧?”她的眉紧蹙着,上下打量着我,确信我的身体完好无损后,才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把心放下。 当着老杜的面,我们无法交流偷盗灵环的细节,只是默默地对望,暂且用眼神交流。 “小沈,灵童已经被转移到深寒无菌室,你知道那地方的。接下来,请两位随意,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了,我先失陪。”老杜知趣地提着酒瓶走向车间深处,把空间留给我们两个。 方星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嘴唇也被咬得渗出血丝来,显然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焦灼煎熬。 “计划失败的责任完全在我,幸好你没受伤,否则我非自责得撞墙不可。”她跨近一步,想要牵我的手,却又强自忍住。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时间马上就要进入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光景了。 我把今晚的行动仔细回顾了一遍,很多细节都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特别是任我笑杀死老龙的那一节,若非亲眼目睹,任何人都难以相信。没有人需要道歉,只要我们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胜利。 “在想什么?”方星一声喟叹,目光从我脸上移开。 “你留下的另一路伏兵呢?”我不想绕圈子,当方老太太和鬼见愁同时出现时,已经很明白地表示,鬼见愁和他的部下将是这场战斗里空降下来的最强援手。 “你知道?”方星笑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把赌注全部押在居爷身上,换成我,也一样。现在,灵环是不是已经落在鬼见愁手里?”我隐约猜到了结局,但还是不太明白对方是从哪个环节下手的。 方星蓦的扬手,碧血灵环赫然出现在她腕子上:“灵环在这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来不及过来。” 从在“青龙白虎龟蛇大阵”里发现灵环开始,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它,没有一刻放得下。即使在沙漠鬼墓下那么危急的环境里,仍然时时记起来。现在,它终于到手了。 “可惜那照片不在身边,可以仔细地比对一下——”从方星手里接过灵环之后,我由衷地感慨着。父母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一张灵环的照片,更是一个无迹可循的不解之谜。 “不嫌我冒昧多事的话,那照片已经在这里了。”她变魔术一样地打了个响指,照片随即出现。 我苦笑着点头:“谢谢。” 方星对小楼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要找什么东西的话,比关伯还清楚。有这样一个女孩子跟在身边,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灵环实物与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触手之时的阴冷感觉让人不寒而栗。当我凝视着灵环中心那些若有若无、牵牵连连的血丝时,仿佛能从其中读出一些凄惶悲凉的往事来。 “关于这只环,一定有个相当复杂久远的传奇故事。可惜,留下灵环和照片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沈先生,或许从灵童身上,还能搜集到某些线索,对吗?”方星小心翼翼地提醒着我。 我当然知道,灵童是揭秘的一大关键,但方星与灵童之间会有某种奇异的关联吗? “现在,我们去看灵童,怎么样?”我说的,其实正是方星想做的。 她微微一笑:“固所愿也,未敢请尔!” 到现在为止,我始终觉得,方星心里藏着一个不愿对我坦呈的巨大秘密。她对灵环的追索和对灵童的关注,绝不仅限于“好奇”这一驱动力,而是有着无法忽略的切身利益。从这一方面看,我们恰恰是同病相怜的一对。 第三章 生死之间 深寒无菌室在地下二层,属于老杜私人规定的“禁地”,只有他看得上的医道高手才能进入。 我刚刚带着方星走向地下入口,东北方向猛地传来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我们脚下的地面都被撼动了。 “是老龙的别墅?”方星一惊。 我的第一反应是:“希望何东雷没事!” 他是国际刑警组织追查“保龙计划”的得力干将,一旦在别墅爆炸中丧生,所有的调查工作将会被搁浅乃至无疾而终。当我亲历伊拉克鬼墓下的种种件件后,已经能够体会到红龙为了卷土重来所做的海量工作。由此推测,所谓的“保龙计划”也不会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 “居爷等人全都死了,谁还有能力启动爆炸装置——”我只说了半句,陡然醒悟,一把抓住方星的手,“在你调动居爷等人的背后,一定还有更深层的主使者,对不对?” 方星“啊”了一声,脸色一变。 我早有这种预感,凭居爷的江湖地位,绝对不敢跟方老太太公然叫板。 爆炸声响过五分钟之后,远远近近的消防车警笛声连成一片,全部奔向别墅方向。 我和方星的手始终紧握着,不约而同地相识苦笑:“幸好早一步行动拿到了灵环,否则,一切计划就都成泡影了。” “老龙在港岛的势力日见坐大,其实黑白两道上很多人都想除掉他,这一次先是任我笑取他人头,接着老巢被摧毁,肯定能遂了不少人的心意。不过,我在担心地下暗道里那个孕妇,是不是也在这次爆炸中玉石俱焚了?”一边走下通向二层的阶梯,我一边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如果没有唐枪、无情的失踪事件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也许我和方星能尽量打探到那神秘孕妇的情况。别墅一毁,这件事也就变成无头公案了。 “时间不等人啊。”方星似有意似无意地轻叹着。 连续经过四层转折,我们到达了一条横向通道,左转第二个小门,就是深寒无菌室的入口。 “现在开始,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会暴露在监视屏上。”我善意地提醒方星,免得她的某些擅自行动,会无意中触犯了老杜的禁忌。 通过了两扇带有双层密码锁的金属门后,我们面对的是一扇巨大的不锈钢冷库门。按照惯例,进入冷库必须要换上高度保暖的特种服装,但我和方星都是内功根基深厚的高手,这一步骤自然可以免除。 “我……突然有些紧张,不好意思。”方星在冷库门前止步,双手交叠在丹田上,缓缓地呼吸吐纳着。 我向门口左上角的监控镜头瞟了一眼,这种被人全方位监控的感觉并不好受,只是到了老杜的地盘,一切就得按他的规矩办事。 “他会不会死?”方星压低了嗓音问。 “随时都会,但随时都有发生奇迹的可能。记得吗?他是转世灵童,身体属于一个正常少年,但思想和智慧却是移植自另一个得道高僧的。当身体和思想不能完全统一行动时,生与死便成了无法决定的命题。”这是最模棱两可的回答,但也是针对“活佛转生”这一藏教最神秘的灵异现象的公正解释。 纵观藏教“活佛转生”的正史和野史记载便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世活佛的智慧传递都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当接受转生的个体没有足够坚强的体魄和心智时,一旦被强加上另一个人的思想,至少也要重病一场,甚至有送命之厄,把刚刚接受的活佛智慧一起浪费掉。 达措灵童的情况相当糟糕,虽然在神医老杜的照顾下病情得到控制,但却发生了更危险的状况,已经超出了医学理论的范畴。所以,我对他的前景并不乐观。 “但是,他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方星长吸了一口气,抢在我前面,拉开了冷库门。一股寒浸浸的白雾迎面扑来,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凝霜,我们已经身处一个冰霜笼罩的世界里。 正前方的一个透明观察箱里,躺着赤裸上身的达措。他的全身贴满了检测探头,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连线多达四五十根,而这所有的连线搜集到的体表信息汇集到观察箱顶部的一个二十寸液晶屏上,直观地表达出他的真实身体状况。 “体温摄氏四十二度?”方星不是医生,但也敏锐地注意到了液晶屏上的数据。 老杜早就说过,达措的体温一直在升高,这个数据已经抵达了正常人发高烧的极限。如果得不到及?99lib?时降温的话,很容易把脑子烧坏。 “别担?心,老杜已经做了最高明的安排,不会任由达措陷入危险状态的。”我相信老杜已经采取了能够想到的一切降温手段,无计可施之后,才会向我电话求援的。此时达措已经不是简单的“发烧”,而是一种非常怪异的身体异变现象,才引起了体温的急骤上升。 方星揿下按钮,观察箱的盖子无声地滑到一边,几片霜花顺势飘落在达措脸上,与他眉上的凝霜连成一片。 “这种状态下,他还能存活多久?”方星取出一张手帕,细心地拂去达措脸上的霜花,黯然长叹着问。 我无法回答,伸手搭住达措的腕脉。他的皮肤很冷,但血脉穿行速度极快,脉息跳动的频率至少在每分钟百次以上。 “一秒钟或者一万年,都有可能。”达措忽然睁开了眼睛,眉睫一振,凝霜四散。他的目光深沉而悒郁,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十几岁少年的眼神了,而是经历了尘世忧苦惊惧、悲欢聚散后积淀而来的一种睿智。 “你醒了?”我放开手,礼貌地双掌合什,向他致敬。 “我一直醒着,等你们到来。其他人听不懂我说的话,也与我无关,所以我宁愿假寐。现在,或许是我们该谈谈正事的时候了。”他缓缓起身,盘坐在观察箱里。 方星起初有一点点错愕,但很快便清醒过来:“灵童,要不要帮你拿件衣服进来?” 无菌室里的温度控制在摄氏零下四十到七十度之间,假如他还是小孩子的体质,很容易就被冻伤了。 达措冷傲地摇头:“不必,昔日我在大雪山顶读经,温度比现在更低,也没有什么妨碍。冷和热,只是身体的感受,绝不会伤害到人的心灵。” 在我感觉中,达措已经彻底蜕变了,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乃至说话、动作、眼神都转变成了另外一个成年人,只不过身体仍旧局限于少年的单薄体型,无法瞬间长大。 “沈南,其实我们不必管什么活佛、转生、灵童的错杂往事了,那样只会搅乱思路。我,达措,就是一切思想的拥有者,无论它们来自前生记忆还是后世添加的,现在都在我脑子里融会贯通成一体。所以,我了解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譬如你——”他指向方星,右手结成“醍醐灌顶印”。 “我?”方星苦笑一声,有些紧张地望了我一眼。 “一张棋盘只有三百六十一个落子点,仅仅能容纳三百六十一个棋子,但你偏偏是第三百六十二个。这个世界,本来没有你的位置,是某个人别有用心地将你添加了进来,成为既是入局者又是旁观者、见证者的尴尬身份。当这个世界的一切重新风平浪静时,你去哪里容身呢?那个人只有带你入局的能力,却无法结束这一切,只会把事情搅得一团糟。他的做法,无异于站在地球上、却企图揪着自己的头发拉自己离开地面一样,怎么可能呢?” 达措的话让方星的脸色又一次剧变,只是不断地沉思点头。 “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等达措的话告一段落,她立刻接口询问。 “一个找到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大孩子罢了,你们没必要知道,也许到了最后,他能找到积木城堡上遗失的那一块,把城堡恢复原来的样子。记住,你只有现在,没有过去,不属于任何时间通道里的一份子。这一点,方老太太应该非常清楚,所以才会像珍惜一个玻璃人一样看护你。”达措望着方星的目光里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悯,仿佛高高在上的佛祖面对匍匐在自己脚下乞怜的凡夫俗子。 关伯透露过一点方星的来历,与达措的话相印证后,我越发觉得方星的存在是一个无解之谜。 方星陡然振臂长啸,尖锐的呼哨声在房间里萦回激荡着,令四角的霜花簌簌撒落下来。 “你怎么能证明自己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我就是我,一个血肉、骨骼、筋络凝结成的真真正正的地球人,可以毫不畏惧地接受任何试验辨析,以证明我跟所有的地球人一模一样,就连我母亲也——” 她的情绪几近失控,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真理亘古长存,就放在我们心里,何须证明?”达措垂下了高傲的头,屈指默数,怅惘地摇摇头,“其实,你们是永远都看不到真相的,承认与不承认,相信与不相信,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引申来讲,我要不要从大雪山去伊拉克鬼墓、要不要辗转传递隔世的信息到港岛来,都是毫无意义的。要知道,这一刻,每个人都是积木城堡上的一小块,无法左右大厦将倾的颓败结局。沈南,外面有很好的星光,我们去屋顶说话,好不好?” 他向我伸出手,我稍稍迟疑,但手掌已经被一股看不见的阴柔力量攫住,身体缓缓上升。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达措忧伤地笑着,左手上翻举过头顶,在半空中卷起一道耀眼的电光,像一柄巨灵之斧,将无菌室的不锈钢房顶劈开。从地下二层升至一层时,三个年轻人正围着一张圆桌打牌,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两人继续飞升,惊骇得嘴角叼着的香烟落在膝盖上兀自不知。 达措以同样的手法连续打碎三层屋顶,轻飘飘地落在星空之下。 东方,启明星已经亮了,距离朝霞出现、朝阳初升大概只有十几分钟时间。 “沈南,看那星星,玩积木的巨人总是需要有灯盏照明的,就是那一颗。记住,每当它亮起来,就是巨人寻找遗失的那块积木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你,一定要告诉你关于……”达措的声音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住了,他的两颊瞬间涨得通红,唇、鼻翼、眼珠、额头也紧跟着变成血红色。 我以最快的反应速度搭住他的左右腕脉,脉搏跳动如同万马奔腾一样激越,完全超出了中医典籍上的判定标准。 “你怎么样?”我挥掌按住他的颈后大锥穴,期望以内力帮他平复心潮。 “我……我看到了结局,审判日一定会到来,撒旦将用鲜血和骷髅装点自己的宝座,但这……是无法更改的定居,从地球开始形成时就注定了的。审判日……审判日到来,红龙的死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另一个毁灭时代的开始,他会将自己的仇敌绑在耻辱柱上,一刀一刀割下去,饲养撒旦肩上的以弥亚之鹰……” 老杜气急败坏地出现在房前的空地上,手里仍旧拎着一只酒瓶,正要准备开骂,却被我的手势制止。 达措的话里藏着诸多难解的疑点,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而应该努力保全他的性命。 “别说话,我们先到下面去,老杜会让你变得好受些。”我搭住达措的右臂,准备从屋顶跳下去。 “不不,沈南,我必须对着那颗星,才能记起过去。长久以来,我的心灵都埋藏在黑暗中的沙砾之下,找不到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意义。突然之间,我释然顿悟,如同飞蛾扑火前的升华一样,真正的智慧是需要瞬间的热量喷涌来催发的。你、我、圣女在时空的某个交叉点上联手,阻止审判日的抵达,或者是将时间与空间的轴分裂开来,让审判日永远都不能降临于地球上……” 哇的一声,达措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迎风展开了一道绚烂的血幕。 “喂,沈南,弄他下来,只怕要坏事了!”老杜不满地低叫着。 “你听见了吗?”达措也在叫,不过声音却压得极低,并且小心翼翼的。 “喵——”一声凄厉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猫叫传来,就在左前方高耸的院墙上蓦的出现了一只躬着背的黑猫,缎子般光滑的毛色在晨风里闪着耀眼的光泽,两只浅黄色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我和达措。 我向老杜使了个眼色,微微点了点头。他霍的回手,从身边的年轻人腰间抽出一柄短枪,毫不迟疑地向那只黑猫连续发射。 “杀了那畜牲,快!”他大叫着。不过前三颗子弹已经毫无偏差地射中了猫头,子弹的冲击力令黑猫翻身后跃,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沉甸甸地坠落下去。 “当黑猫连续出现,这个世界的祸端就要开启了。”达措倦怠地低语着,身子完全瘫在我的手臂上。 我抱着他落地,然后交给老杜身边的人,谨慎地吩咐:“打强心针,然后注射少量镇静剂,给予足量的高浓度纯氧,每隔三分钟测试一遍脉搏。”达措的状况无法用医学理论解释,我也只能瞎子摸象一般试探着诊治,希望他能再挺过一关。 老杜得意地吹了吹枪管,炫耀地笑着:“我的枪法不错吧?拿手术刀的手握枪,照样打得响、吃得开,对不对?” “捡到黑猫的尸体再说吧。”我并不乐观。 黑猫的出现为这个朝阳初升的金色早晨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我希望达措能顽强地活下来,把一切秘密和盘托出,但这也仅仅是“希望”而已。 达措刚被送走,方星已经从地下二层里匆匆跑上来,满脸都是失落。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她望着正飞奔出大门口的几个年轻人,自嘲地一笑,表情极不自然。 老杜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都在刻意为我和方星保留下单独接触的空间,这份细心,倒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没什么,只是意外地出现了一只黑猫。现在,达措去休息了,相信他会没事。你呢?”我关切地要去拉她的手,但被她巧妙地滑步避开,两人之间似乎又有了一种难言的隔膜。 达措说了那么多怪话,此刻我们最需要的是坐下来慢慢消化分析,找出其中有价值的资料来。只是方星阴晴不定的态度,让我感到有些茫然。 “我是不属于这世界的——这句话,你认为是什么意思?”她痛苦地甩了甩头发,声音突然变得喑哑,不等我回答,又涩声接下去,“像达措灵童一样,我也有些非常古怪的记忆,姑且可以称之为‘前生记忆’吧。在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中,我是一个矗立在冰湖边的女人,澄碧的湖水映着我的倒影,我有高挽的乌黑发髻和寒星一样的眼神,并且胸前垂挂着一柄金色的短剑。我知道,在那个世界里,自己是一名斗士,金剑就是我的武器。冰湖如镜,经常带给我一些古怪的画面,比如上一次在你家水盆中看到的‘清水如镜、七手结印’便是我之前看到过的。” 我听凭她慢慢述说下去,能够见到“七手结印”这一奇观的人一定会与藏教佛法有缘,现在大概可以确信她于达措有关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带着使命到这里来的——”她张开双臂向着东方,像是要拥抱喷薄而出的朝阳。 毫无疑问,每个人降临尘世,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使命。唯一的不同,是这使命的大或小、高或低、实和虚而已。 “诛灭撒旦,永远消弥审判日给人类带来的威胁,就是我的使命。”她的鼻尖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能够讲出内心深藏的秘密,的确需要不小的勇气,而且这秘密又是如此古怪,如同小说家们天马行空编造出来的梦话。 “撒旦在哪里?你能够确定地告诉我吗?”对于很多现代人来说,“撒旦”一次出现频率最多的地方应该是在《圣经》里。 “在未来的某个时空交叉点上,但具体是何时何地,谁都说不清楚。”方星脸上慢慢浮出了迷茫的苦笑。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不必如普通人那样为吃穿住行、财富增减而忧心忡忡,却不得不面对一些关乎人类生死的巨大难题。 “原来,有了灵环,仍旧不能将所有的问题势如破竹般解开?唉,我的记忆中,好像一旦戴上它,就会得到某种神奇的力量。看来,哲人说过的话永远都是真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方星勉强自嘲,其实士气已经颓丧到极点。 上午八点钟的时候,老杜的厨子送来两碟味道纯正的海鲜意大利面。 方星颇有感触:“其实像老杜这样活着也不错,无法无天、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古代的大小隐士过的,大概也就是这种日子了。” 从鬼墓回来,我发觉她一直都很消沉,叹气的次数要多过微笑次数的十几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老杜呢?”我问那像屠夫胜过像厨子的年轻人。 “还在睡,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下午一点钟才会正式起床。”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回答,然后提着托盘退下。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渐渐起了警觉。老杜嗜睡、酗酒早成了习惯,但却很少因此而耽误了正事,无论是醉是醒,都会先把该做的事提前安排得妥妥当当。再者,我每次来这里,他都会全天候陪同,而不是把我一个人晾在一边。 起初,我以为他是故意要留空间给我和方星,现在这个答案已经被推翻了。 “一会儿去看看达措和任我笑?”方星神色恹恹地拿起刀叉,并无太大食欲。 “先吃面,就算公职人员上班也要遵循朝九晚五吧?”我随口开了句玩笑。达措带着我冲破屋顶时表现出来的神秘力量让外面的人瞠目结舌,大概那群人对“转世灵童”的事只当一个笑话来传,并不深信。 “你觉得,达措会不会有事?”方星的话题绕来绕去,不离达措这个主题,因为他曾明确地指出了方星的来历。 现代人对自己的出身来历非常重视,假如身为一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孤儿,是非常让人自卑的一件事,但方星的情况却又与“孤儿”完全不同,属于无法解释的一种情况。在我看来,唯一能解开这个谜题的只有方老太太,因为当时雨夜闪电之中出现的那个人只跟她交谈过,然后留下了来历不明的婴儿。 过了这么多年,难道方老太太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方星吗?我知道,方老太太的个性与关伯不同,矜持而威严,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既定原则。否则,当年也不可能做那群彪悍勇猛的年轻人的大姐。 “你有心事?”方星推开盘子。 “你又何尝不是?”我一早便没有食欲了,因为意大利番茄酱的颜色与整晚看过的鲜血颜色差不多。 方星弹指一笑,但脸上仍然被阴云覆盖着:“你不觉得,死亡事件就像一套正在倒伏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吗?关键人物一个接一个地死掉,所有的线索也逐一掐断。在所有血案的背后,一定有只神秘大手在笼罩着这一切。以前,我以为操控一切的是老龙,现在,连他也莫名其妙地被杀了。” 的确,司徒开意外身亡时,我也曾以为老龙正是邪恶力量的核心,是他一手导演了那场车祸。 这是阳光灿烂的一天,但我们的心情却轻快不起来,始终沉甸甸的。 大门外忽然传来急骤的刹车声,紧接着有人按响了门铃。 一个负责警戒的年轻人飞跑向老杜的卧室,表情十分惊慌。 我跟方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放下了餐厅的百页窗,免得被这突如其 6765." >来的不速之客看到。 第四章 保龙计划始末 大门摇晃起来,锁门的铁链啪的一声断掉,右面那扇门呼啦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表情严肃冷漠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大踏步向院子里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柄黑沉沉的战术直刀,笔直向前,对迎上来的五个气势汹汹的年轻人毫不在意。 “竟然是何东雷?”方星始料未及,立刻皱起了眉头。 能够斩断铁链的刀具,一定是美军特种部队里的上等品。我只希望老杜的手下别轻举妄动,免得自讨苦吃。 “我要见老杜。”何东雷冷笑着,根本没把打手们放在眼里。 “杜爷在睡觉,请稍等。”年轻人的态度已经算是最客气的了。 “睡觉?我进去见他,让开。”何东雷双臂一振,挡在前面的五个人便尖叫着仰面跌倒,不停地在地上打滚,杀猪一样惨叫着。 更多的人从各个角落里涌出来,长短枪械暂时藏在腋下,只等老杜的号令下来,便会拔枪射击。 “我是警察,阻碍警察执行公务,就是这个下场。”何东雷亮出了自己的警徽。不过,能够在老杜这边留下的都是黑道上的精英分子,警察、警徽对他们并没有太多威慑力。 老杜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只披着睡衣,赤脚趿拉着拖鞋。 “老杜?”何东雷冷傲地点点头,推开挡路的人,大步走向老杜。 “我就是,什么事?”老杜有些恼火,挥手示意,把倒地的人抬下去。 “方便单独谈吗?”何东雷很沉得住气。 老杜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然后转身向里,带何东雷去了小客厅。 “警察和地下医生似乎没什么好谈的,对吧?”方星.?有些心不在焉。 何东雷从美国赶到港岛的任务是为了追查“保龙计划”,那件事一天没有了解,他就会一直待在这里,不肯罢休。 我记得黎文政临死前说过,他跟何东雷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鬼墓之下那些恐怖的情节又一次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让人忍不住有脑后生寒的感觉。 方星在餐厅里踱了两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明白她的心思,马上起身去洗手间,把她一个人留下。以她的轻功,去偷听何东雷与老杜的谈话非常容易,并且我也正有此意,乐得让她放手去做。 从洗手间回来,有人已经送来了当天的报纸,别墅爆炸案赫然是今天的头版头条。从几幅现场图片看,别墅已经荡然无存,只有满地的砖块瓦砾和烧焦了的草坪。老龙是港岛黑白两道上的名人,人前人后曾经风光无限,但几秒钟之内,一切美丽的光环都惨遭破灭。从今以后,港岛再没有“老龙”这面旗帜了。 警方的正式调查结果还没有公布,所以媒体对爆炸事件起因的猜测林林总总,不下几十种。 我摸着口袋里的灵环,不自禁地露出了苦笑:“老龙和那孕妇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青龙白虎龟蛇大阵’镇守在地下通道的入口?这些问题,去问任我笑是不是能有结果呢?” 餐厅里的服务生乖觉地送上咖啡来,我随口问他:“昨晚送来的伤者在哪个急救室?” 服务生摇摇头:“我们只负责大家的饮食,其它一概不知。” 直觉上,这个年轻人在撒谎,因为他的回答直接而迅速,就像算准了我要提问哪个问题一样。在老杜这边,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的,打手可以随时按需要变成修理工、护士、狙击手;彬彬有礼的餐厅服务生也许一转过身去就是拔枪射击的杀手。而且,大院之内所有信息都是共享的,根本不存在盲区。 “很好。”我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因心虚而低下头去。 其实我很清楚急救室的位置,因为上次送达措过来时,早就看过那个地方,不必别人引路就能找到。 咖啡只喝了两口,方星便匆匆赶回来,满脸都是困惑。 外面,何东雷已经与老杜并肩走出来,穿过院子,一直走向大门。两个人的背影都似乎有些僵直,看得出,老杜的情绪并不好,说话时嗓音压得很低,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有什么收获?”我很奇观于方星的反应,像她那样的高手,应该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获得一些情报。 “他们始终是在以手语交谈,没有出声。你可能想不到,那些手语是来自美军谍报机关内部的特殊联络方式,这就代表老杜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一直是为美国人服务的。”方星叹了口气,对自己的猜测结果很不满意。 老杜是名闻港岛的江湖游侠,一直是超脱法律、特立独行地存在着的。现在,一旦看清他的真实身份,的确叫人非常沮丧,而且有想骂人打人的冲动。 “你确定?”我追问方星,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我们也许会因此而不得不放弃与老杜的合作,把达措、任我笑、小雷等人第一时间转移。 方星坐下,自我解嘲地一声冷笑:“我也不希望是真的,但是很抱歉,这恰恰就是真的。老杜藐视港岛达官贵人的禀性在圈子里非常出名,没想到他偏偏去做了别人的走狗,之前只是秘密地潜伏在这里罢了。沈先生,没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突然之间,空荡荡的餐厅里充满了难言的悲凉,因为我们同时体会到头顶有一张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巨网正凶猛地张开,即将网住一切,也能以一己之力抹杀一切。于是,我们无论做什么,其最终意义都要毫无例外地归零,化为乌有。 “也许,老杜有自己的苦衷,是不是?”以我对老杜的认识,他已经跳出名利圈,敢于打破一切常规枷锁,即使从前与大国政权的法律机关有联系,也会非常浅显,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们都是江湖人,很多时候不得不与警方的人虚与委蛇,以做到大家相安无事。这是黑白两道里所有人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则,方星、方老太太等人也不能免俗。 方星一笑:“沈南,你太容易原谅别人了,这种妇人之仁,最终会害死自己的。居爷临危反叛时,你完全可以痛下辣手,解决掉一切纷争隐患,但你却什么都没有做。知道吗?那时候我满怀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也许,只有被人狠狠地伤过几次,你才能真正醒悟过来。佛家有谚,善心动不了恶魔——佛魔相敌,只有以杀止杀、刀剑除魔才是最正确的抉择。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解决办法。” 我只淡淡地回答她四个字:“我是医生。” 医者父母心,没有至仁至德,是做不了一个好医生的。我承认,杀死居爷等人全身而退不是件难事,但那种处理问题的方式是最下策,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绝不会做如此选择。 “那么,随你便好了。”方星有一瞬间的薄怒,但有强自忍住。 “我去找老杜谈谈。”我站起身,但口袋里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奇观的是,电话竟然是何东雷打来的,此时他应该还在大门外面并未远离。 “沈南,方便不方便出来谈谈?我知道藏书网你在老杜这里。”他的语气冷漠依旧。 我沉吟了一下,说了两条街外的一家咖啡馆名字:“在那里等我,十分钟后见。” 何东雷大难不死,一定有很多奇特的感悟要说给我听。以他的糟糕个性,大概在港岛找不到能谈得来的朋友,而我们经过了联手对敌之后,彼此间有一些小小的默契。凭此一点,两人间的关系会比别人要略近一点。 “是何东雷,要约我见面。”收线后,我简略地向方星说明情况。 方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透过百页窗的缝隙,盯住正蹒跚走回来的老杜。 “你要不要一起去?我觉得,鬼墓一行的情况有必要讲给他听,特别是与黎文政有关的部分。”假如方星同去,三个人在一切的思想智慧彼此砥砺,能够参悟到更有用的资料。一直以来,我便觉得方星的才干不输给任何男人,也包括我自己。 “不,我想留在这里,看看老杜怎么调治达措。他与何东雷的那些手谈内容,总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达措对我们非常重要,但如果最后只剩下一个死人的话,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很明显,她对老杜的信任度已经降到了最低,甚至在提防对方杀人灭口。 我希望达措体内贮存的活佛记忆能够全部复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毫无逻辑性,很容易对方星的思想造成误导。一旦牵扯到自身的情况,方星难免像所有人一样‘关己则乱’,没法展开正常的思考。 “那好,电话联络。”一切没有明朗化之前,我无法说更多,只有郁闷地离开餐厅,走向大门口。 外面的情况没什么特殊变化,老杜的人马仍旧各司其职,并不因何东雷的造访而有所异动。 那家咖啡馆名字叫做“美路迪”,门口有着欧式的游廊和色调阴郁的油画仿制品。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它的气氛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处于一种愁云满头、无法自决的浑噩状态。 “但愿何东雷能给我一些好消息!”推开咖啡馆的原木色大门时,我心里还抱着这样的希望。 何东雷坐在角落里,唇角叼着一支已经燃到过滤嘴的香烟,表情严肃得像一副老旧的铜版画。 “怎么样?”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挥手搧走了飘浮在我们中间的淡蓝色烟雾。 “非常非常糟糕——凌晨发生在老龙别墅的那场大爆炸,令十一名警员丧命,二十余人重伤,当时停在现场的十一辆警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统计数据表明,这几乎是港岛警界受创最重的一次失败行动,而我作为搜查行动的发起人,于情于理都难辞其咎。沈南,面对那些断臂残肢的受伤警员,我恨不得拔枪自杀谢罪,但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条命还不能轻易丢出去。” 烟头烧着了滤嘴,发出一阵难闻的焦糊气,惹得几个服务生不约而同地向这边望过来。 何东雷取下烟头,狠狠地揉碎在掌心里。 引起大爆炸的凶手是居爷一行人,但他们已经在任我笑的狂躁状态下丧生。所以,遭受重创的警方甚至连一只替罪羊都抓不到,只能干瞪眼面对着诸多媒体的诘责。 我点了两杯咖啡,何东雷的第二支香烟又已经燃着。 发生了太多事之后,我们之间需要交流的资料非常之多,一时之间,大概他也为从哪里开始而踌躇了。 “我见到过黎文政,在鬼墓里。不过,他已经死了。”简单的四句话,就能概括黎文政入局、潜伏、狙杀、身亡的一系列行动,但是他力敌猫科杀人兽的那一幕,却深刻地印在我心里。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他本可以选择隐匿退避的,却最终以“螳臂当车”的壮烈情怀为我们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从前,我对“湄公河蜘蛛”并无好感,经此一战,他在我心里已成为一个荆轲、专诸、要离之流的游侠人物,虽死犹生,不可磨灭。 何东雷惨笑一声:“他终于还是做了最想做的事,比我活得痛 5feb." >快,也死得痛快。” 黎文政的事打开了何东雷的话题,以下便是他向我讲述的关于“保龙计划”的详细情况—— 沈南,你知道我到港岛来,为的是搜索剿灭“保龙计划”的余党,将红龙的残部一网打尽。红龙不是个简单的军事莽夫,回想一下他的从政经历,由一个默默无闻的下级军官成长为万人之上的执政者,没有过人的胆量与智慧,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我们派驻在阿拉伯世界的情报机关一听说“保龙计划”后,便马上集结精锐间谍小组“沙漠之眼”,赴巴格达城刺探情报。 两周时间内,间谍小组探听到了那个复杂计划的一些内幕,并且成功策反了一名红龙的近侍。当时不过是二零零零年的冬天,联军的海湾作战计划还没有最终定型,但红龙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应对即将降临的战火。 那个计划的核心,是一系列非常诡秘的祭祀活动,首先从红龙的王宫开始,所有的王室成员都要虔诚地割破左手食指,把血滴在一个巨大的金碗里,然后这大半碗血喂给一只来自北方鬼墓的黑猫。随黑猫同来的,还有三个蒙着双层面纱的女人,据说,她们是北方异族的女巫师,拥有驱鬼动神的无上法力。 那近侍从头至尾经历了这次祭祀,然后红龙拿出了国家银行里的六箱黄金,随同女巫师一起赶赴鬼墓,进行第二次祭祀。关于这一节,我的住所里有近侍交代情况时的详细录影,你可>以待会儿随我回去细看。 近侍只约略知道鬼墓那边的祭祀维持了三天三夜,等到红龙返回王宫时,已经面如土色、奄奄一息,仿佛经过了几百场连番恶战一样。谍报小组的工作没有白费,偶然得到了一张红龙与别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就是著名的埃及女祭司“黄金眼镜蛇”塞伦萨,而鬼墓里的祭祀活动,就是由她来主持的。 红龙抵达鬼墓时,周围一百公里范围内实行了紧急戒严,所以关于祭祀的详细情节,没人能够获知。祭祀过后,红龙仿佛得到了极大的解脱,对于国际形势的变化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时刻关注,反而常常把自己关在一个空屋子里,整夜整夜地喝酒唱歌。间谍人员得到了那些歌声的录音,竟然是非洲土人祭祀时唱的挽歌。 当时,红龙的生活习惯也有了明显的改变,吃非洲风格的食物,穿非洲土布衣服,给部下军官开会时也时不时露出一两句非洲土语。部队里的很多高级军官惊诧于红龙的变化,纷纷传言他是被鬼墓里的妖魔附体了,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身经百战、神明勇武的无敌战神,因此对于伊拉克的未来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担忧。 再到后来,红龙的日常起居中更是多了一项极为奇怪的活动—— 何东雷的讲述平铺直叙,毫无表情,把这么多古怪细节笼统地罗列下来,语气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他是警察,而不是一个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这一点可以理解。 咖啡馆里没有几个客人,是以我们的谈话绝不会受到什么人的意外打扰,但他突然停止了讲述,脸上露出深重的苦笑,双手紧握着面前的白色骨瓷咖啡杯,涩声问我:“沈南,你听了以上这些,有什么感受?” 我从很多军事资料里了解到红龙的大部分情况,得到的是一个“果敢、暴躁、桀骜、狂妄”的军事狂人形像,并且他应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一旦开战就要不死不休的铁血硬汉。自从海湾局势风云突变开始,他就一直是西方报纸上的焦点常客,一切生活细节都成了半公开的秘密,但何东雷讲过的这些,任何一家报纸上却都没出现过。 “红龙行事,向来不按牌理出牌,我猜他是故意装出一些古怪的行为,以扰乱谍报人员的视听,对吗?”兵不厌诈,红龙和自己的幕僚肯定深谙此道。 何东雷耸了耸肩,喃喃地自问:“真是这样吗?” 他刚才的话在节骨眼上停顿住,我静待下文,但他却无意继续下去。 在这里,我必须补充一个被大部分媒体忽略了的细节,那就是塞伦萨在联军攻陷巴格达之后便失踪了,再没有出现过。 联军大胜的战争狂喜掩盖了一切不和谐的声音,“黄金眼镜蛇”塞伦萨的销声匿迹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因为当时联军引发的“扑克牌通缉令”上并没有她的名字。 “那场祭祀说明了什么?难道真的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里面?”之前方星提到过祭祀的事,当时我们正计划着前往鬼墓,对过去的那些历史关注过但却没有结论。对于某些特殊事件而言,人类永远看不到真实的那一面,除非是当事人和亲历者。 “没有人知道真相,不过祭祀本身综合了太多疑点,间谍小组为此提交了厚达一公尺的打印资料——沈南,当时红龙在国内的力量相当强大,这些资料是许多线人冒着生命危险搜集到的,偏颇处非常多,而且有些地方是自相矛盾的。我曾用四个月的时间读那些资料,最终得到的结论比较奇怪,所以一直没有向上级提交那份阅读报告。要知道,我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警务人员,标准的无神论者,永不相信人类的灵魂可以抵押典当出去,以此来换取某些人力所不能达到的利益。那些来自伊拉克国内各阶层的坊间传闻表明,红龙已经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而后借助魔鬼的力量维持他的统治——” 他又一次半途停住,诧异地盯着我的脸:“听到这些,你好像并不感到吃惊,为什么?” 我微笑着摇头:“灵魂抵押给魔鬼这种事,圣经上早有记述,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所有的祭祀,都是人类屈从于未知力量的懦弱表现。自古至今,人类可以祭天、祭地,祭河神、水神、海神、山神,祭祀一切超越自己的东西,用五体投地的大礼来表示自己甘心臣服的意愿。 假如红龙是怀着虔诚之心进行祭祀的,只能表示他内心充满了恐惧不安,并且强悍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色厉内荏的虚弱心脏。当然,这也能从侧面解释世人瞩目的“巴格达保卫战”成了一个军事笑柄的根本原因。 何东雷对我的反应始料不及,满脸的冷漠瞬间化为自嘲的苦笑:“的确不值得大惊小怪,但红龙与‘黄金眼镜蛇’的合作还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我来港岛的另一个附加任务,便是秘密缉捕她,把这条线上的隐患也消除掉。” 国际警方的愿望是美好的,以为有港岛警察相助,何东雷完成任务绝对是手到擒来。孰不知在港岛做事,受到方方面面的羁绊太多,处处掣肘,他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被卷入到一场又一场谋杀事件中去了。 “塞伦萨也到港岛来了?”我到这时才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说很多,最重要的两点就是妖冶与剧毒。据说摘下黄金面具后的她容貌胜过传说中的埃及艳后,举手投足间能让看到她的男人骨软筋酥。另一点,她擅长使用从毒蛇的牙齿上提炼出来的毒药,看谁不顺眼,举手就要杀人。 港岛的治安状况还算不错,一旦有这种人物落脚,普通市民的生命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对,线人报告,她一早就到了,并且亲自参与到了‘保龙计划’之中,要倾尽全力帮助红龙复国。我有一部分秘密资料放在寓所里,你要不要现在就去看看?”何东雷对我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最后一句,用的竟然是恳求的语气。 我永远记得这样一句中国人的古谚,无利不起早。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行事原则,假如没有既定的利益目标,没有人会甘心四处奔走,投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天下所有政治家、商人、江湖人物莫不如此。 于是,塞伦萨所做的事就成了一种悖论。她作为非洲顶尖的女祭司,在帝王谷里一声令下,自然会有几万名忠实信徒替她奔走服务。那么,到底有什么理由会让她远赴伊拉克,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险恶环境里替红龙筹谋?复国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在联军耳目无处不在的江湖中,妄言替红龙复国的人随时都可能死于无名流弹之下。 第五章 地下孕妇掌心里的红色符咒 “何先生,还有没有洞悉鬼墓祭祀的线人?在我>?看来,红龙在鬼墓度过的三天三夜才是重中之重。”我不想把自己深入鬼墓之下的事说出来,因为那将牵涉到唐枪和无情的故事,即使身为他们的好朋友,也没权利暴露别人的隐私。 何东雷长叹着摇头,取出一张钞票放在桌子上,起身相邀:“沈南,现在就去我的寓所吧?” 此时,咖啡馆的门无声地开了,一个矮瘦的年轻人轻快地闪进来,目光四面一转,立刻走向我们。 “何先生,有新情况,隧道深处的密室里果然发现了一个阿拉伯女人的尸体,浑身没有一点伤痕,死亡原因无法查明。现场的兄弟没有你的指示,不敢乱动,要不要先把尸体运送出来?”年轻人手里握着电话,但却没有拨给何东雷,而是采用了这种最原始的传递消息方式。 何东雷沉吟了一下,缓缓地吩咐:“继续清理现场,我和沈先生马上就到。” 年轻人向我点点头,露出讨好的笑容,随即转身向外走,仅仅迈出三步,咖啡馆正门上的雕花玻璃陡然碎裂跌落,发出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令靠近门边的一个女服务生哇的一声大叫起来。 嗖的一声,藏书网何东雷已经拔枪在手,沉着嗓子低喝:“有杀手!” 我距离年轻人比较近,一个箭步跨过去,扶住他后仰的身体,一个暗红色的血洞赫然出现在他额头正中。与此同时,他的脑后头发已然被鲜血濡湿,随即血流如注,染红了咖啡馆的米色地毯。 杀手所处的位置大约是正对咖啡馆的一排三层小楼顶上,狙杀的目标也应该是何东雷而不是这无辜的年轻人。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要想阻止警方继续追查下去,除掉何东雷,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何东雷平举手枪欺近门口,又是接连两颗子弹射到,将他侧面博古架上的一只古式瓷瓶打得粉碎。 “不要过去,没用的。”我低声劝止他。 狙击手共有两名,藏身位置构成了三十度夹角,牢牢地封住了门口那片开阔地,即使何东雷冲出门口,等待他的也只能是无情的弹雨。这种情形,让我记起了很久之前接受麦义出诊邀请的那次狙击事件,对方的伏击手法与此一模一样。 何东雷伏在一张火车座后面,紧咬着牙,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黑色单筒瞄具,喀的一声卡在枪管上。那柄手枪的最有威胁射程只在一百米上下,即使有瞄具的帮助,亦是无法对抗狙击步枪。 “沈南,你在这边吸引对方,三分钟后,我会在左前方四十五度角位置向对方侧后方进攻。据说你的飞刀很厉害,这次应该有机会展示一下了。”他向侧面一滚,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向厨房的小门里。 我躲进一个安全的角落里,从桌脚的缝隙中观察着对面楼顶的情况。杀手们的伪装做得非常到位,我瞪大眼睛连续搜索了一分多钟,才看到一块灰色广告牌的左下角旁边伸出的那个枪口。 麦义死了,除了严丝之外,他领导的那队人马也已经死光,一个刚刚开头的“保龙计划”悄无声息地便风吹云散,不留痕迹。当时的警察无法抓住杀手背后的杀手,只能听任对方从容撤退。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伏击行动,一看便知道是有团队作战经验的军人所为,可以顺理成章地推断出对方是红龙麾下的人马。 昔日红龙培养的伊拉克特种部队在阿拉伯世界里赫赫有名,与伊朗“山地快速反应组”特警部队并称为海湾地区军队中的精英。这些身经百战的好手们一旦散入民间,恰好就成了最令警方头疼的致命杀手。 “啪”的一声,在我左前方的柜台旁边,一个梳着长辫的女服务生右臂中弹,尖叫着倒下。她本来是要拿起电话报警的,但狙击手轻而易举地就击碎了那台铜绿色仿古电话,子弹反弹,又擦破了她的小臂。 柜台上方的银色石英钟刚刚过了一分钟,我担心何东雷会太过于轻敌,招致受伤或者直接丧命。他是个好警察,在这种时候丧命,会是警方的绝对损失。 我取出电话,忽然醒悟,何东雷跟自己的手下不用电话联络,是不是担心被人监听?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时代,只要有一台信号搜索记录器和编码互译电脑,便能轻松获得特定范围内的无线电通讯内容。再者,那些仪器可以安置在带有发电机的车子上,在移动过程中,边跟踪边破译,就能一字不漏地监听到特定对象的所有通讯状况。 那么,谁会别有用心地监视监听何东雷?毕竟他拥有一个极其特殊的警察身份。 我按下报警号码,却没有最终拨打出去。假如真需要报警的话,何东雷动手之前就会打电话,无需别人帮忙。 年轻人的尸体已经僵直,双眼茫然地投向屋顶,至死都不明白那子弹来自何处。 时间过去了两分钟,广告牌旁边的狙击手又试探性地开了一枪,子弹射中了服务台旁边的点心盒子。咖啡馆里的服务生们早就躲得远远的,双手抱头趴在地上,生怕被殃及。 战斗的转机是从一辆灰色越野车停在咖啡馆门口开始的,狙击手的注意力和视线肯定受到了影响,伴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广告牌边的枪口不见了。紧接着,手枪与狙击步枪交错响起来,对面楼顶霍的跃起了一个灰衣中年人,他的怀里抱着一柄长枪,像是电影中的定格动作一般,泥塑木雕一样地站着。 何东雷出现了,迅速逼近那枪手,但后者却在静止了十几秒钟后,缓缓丢枪,以倒栽葱的动作翻身落地。 没等到我和越野车里跳出来的警察动手,何东雷已经解决了战斗。 “搜索四周,看敌人还有没有帮手。”他向赶到的四名警察挥手下令,一边捡起那枪手丢下的长枪,寻找楼梯下来。 这种结局出乎我的预料,当我第一时间跨出咖啡馆门口时,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呼哨声,大约在几十米外的小楼后面。 “那边,快去——”何东雷再次下令,两名警员平端着微型冲锋枪,加速奔向小楼后的窄巷。 我几乎在何东雷开口的同时出声阻止:“不要过去,还有埋伏。” 最高明的枪手应该是“一击必中、飘然远去”,但死掉的两人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却一再拖延时间,丝毫不顾忌自身的危险处境,这是绝对违反常规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人已经成了某种诱饵,是敌人用来试探警方反应的。 “我们没有第二种选择,假如一定要有人牺牲的话。”何东雷冷漠地自语着。 “可这种牺牲是完全能够避免的,不是吗?”我完全反对他说的话。港岛警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异类,每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后面,都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他们的死,或许对港岛市民毫无影响,但他们自己的家庭,却要因此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几十米距离,两名训练有素的警员只需十几秒钟便已经通过,他们的身子刚刚抵达窄巷入口,猝然后仰倒地,冲锋枪根本来不及发射,胸口就已经被狙击手洞穿。 我完全预见了这个结果,因为此刻面对的是受过严格的军事化训练的杀手,冷静彪悍,将杀人的技术完全程式化,并非普通警察所能对抗的。 何东雷有些愕然,毕竟他刚刚射杀了两名枪手,完全没有意识到面临的是一次连环狙杀。 剩下的两名警察悄悄靠近窄巷,静待了五分钟后才探头出去,敌人已经全部退走,只给他们留下了两位同仁的蜷曲尸体。 经过短暂的现场勘察,确认两名枪手都是阿拉伯人,双手上的硬茧表明,两人都有多年浸淫于狙击步枪的经历。可惜,没有在他们身上找到更直接的证据,以此来证明他们来自红龙麾下。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何东雷很有自知之明。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为两名枪手的出现而头疼不已。当日麦义实实在在地死在我眼前,与之相关的一些军事计划应该早就停止,为什么还会有不明身份的阿拉伯枪手出现? 坐着何东雷的车子奔向老龙别墅时,我开始隐隐地为严丝担起心来。红龙的人马战斗力非常强悍,据说会“战斗至只剩最后一人也不放弃完成任务的可能”。他们对待叛逃者的刑罚多达二百多种,样样恐怖之极,而严丝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叛逃者”。 “阿拉伯人要干什么?阻止我继续追查那个‘保龙计划’?不不,不可能,追查了这么久,他们一直都是深藏不露的,难道这一次是我触动了他们的某些秘密?”何东雷的情绪有些沮丧,属下连续被杀,是警方的巨大耻辱。 “也许,有人希望大家都忘掉那个‘保龙计划’。”如此推算,何东雷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他是警察,不需要我的帮助,自然会解决一切麻烦。 “为什么他们偏偏会出现在老龙死后的第二天?难道老龙之死成了这次狙击事件的导火索?”何东雷的思路突然开阔起来。 我很早便想通了这一点,老龙与红龙之间,一定有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车子行进过程中,何东雷一连打了四五个电话,都是打给美国国际刑警分部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也快得惊人,自然是不想让我听出些什么。 车子一路向前,我的思路开始转向那地下隧道里的阿拉伯艳姬。居爷等人做事真的很绝,在别墅里布下的炸弹威力足以将地面上的一切送上天去。江湖上的人物就是如此,为达目的,不惜毁灭别人的一切。 “老龙不该死,一死,这条线就彻底断了。所以,我才启用了老杜,务必留住任我笑那条命。沈南,政治上的事与你无关,需要撒手的时候,请不要太过固执,明白吗?”车子行驶到别墅前的私家路时,何东雷诚恳地这样告诉我。 我报之以一笑,不多说一个字。 老杜的真实身份如何并非我所关心的,何东雷要保住任我笑的命,跟我的想法几乎完全一样。我也迫切想知道他被附体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那阿拉伯艳姬的身份也要藉着他的嘴吐露出来。 道路两边停满了警车和媒体采访车,来来往往走着的不是面目紧张的警员就是手握话筒的记者。别墅已经被夷为平地,远近高低只有一望无际的瓦砾,最坚固的主楼部分也只剩下两米多高的花岗岩基础,目光所及的草坪上都覆盖着一层焦黑色的尘土,看不到一丝绿色。 “去地下通道入口。”何东雷挺直了腰,努力振作精神。 车子绕过主楼基础,几队巡逻的警员隔着玻璃看到何东雷,迅速立正行礼。布下“青龙白虎龟蛇大阵”的石屋也被炸弹掀翻了,变成了一大堆横七竖八的乱石。 我们下了车,立刻有警员跑过来报告:“通道清理完毕,电力也完全恢复。目前几名兄弟正带着警犬进行搜索,看有没有其它可疑爆炸物。发现的那具阿拉伯女人尸体没有挪动位置,只做了常规拍照。” “仍旧无法确定死因吗?”何东雷有些恼火。 那警员困惑地点点头:“是,体表没有伤痕,没有中毒迹象,也不是脑血管部位爆裂后的急性猝死。警局里四名最高级别的法医都到了,仍在尸体那边。” 港岛的法医水准很高,在亚洲范围内与日本比肩,其中的专业人才都是毕业于美国警务医学研究院的优等生,专业技术值得信赖。 “下去看看?”何东雷听了这段毫无意义的报告后,显得非常无奈。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犯罪分子的手段越来越高明,大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势,令警察部门大为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我沉住气跟在何东雷后面,先下了那道电梯,落在一只长八米、宽三米的铁皮箱子里。箱子里早就两名荷枪警员,他们按下了箱子前部一个绿色按钮后,箱子便迅速向前移动,进入了一条低矮的隧道。 “这是一条修建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防空通道,经过改造后,成了别墅里的一条私密地道。地道本身没有什么可说的,最前端是个死胡同,除了必要的通风管道外,正常人仅能呼吸,无法出去。”警员熟练地介绍着情况。 我默默地听着,一边回想自己到这里来时的情形。当时自己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只凭感觉记忆路径,跟真实情况相差无几。 到达通道尽头之后,我们见到了港岛警界的陈、史、刘、金四大法医。 那个阿拉伯女人平躺在地上,双拳紧握放在体侧,表情沉静安详。她穿的是一件雪白的阿拉伯长袍,赤着光洁细嫩的双脚,脚踝上各套着一条黄金链子。这密室是在隧道尽头的左侧,里面有五米见方,四壁空空,连最基本的桌子、椅子、床垫都没有。 资历最高的陈法医见到我之后有些吃惊:“小沈,你怎么到这里来的?难道上级不相信我们四个老家伙,要你来替代我们?” 这几位警界的老前辈最要面子,自己办案时说一不二,最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出头多嘴。 我在很久之前就跟四大法医打过交道,深知这一点,马上澄清:“只是路过,我跟何警官是朋友,搭他的车出去办事,顺便到这里来的。” “死因不明?”何东雷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一付公事公办的口吻。 “查不到,只能当作是极其诡异的自然死亡,报告已经填好,回警局后交给你。”陈法医挥手,其余三人跟在他后面走出了密室。 我蹲下身子,习惯性地探手抓住女人的右腕,平心静气地将自己右手食指、中指压在她的腕脉上。 “死人是不会有脉搏的——”何东雷一声长叹。 这女人的确死了,原先的十条脉搏随之消失,成了永远的不解之谜。她是一个很漂亮的阿拉伯女人,高挑笔直的鼻梁,娇小嫣红的嘴唇,两腮上旋起的迷人酒窝,仿佛随时都能睁开眼睛站起来,用巧笑嫣然征服每一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沈南,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警方,但那并不重要,只要任我笑开口,一切都不是问题。现在,我只想再次郑重地提醒你,不要过多地涉足警方的工作,否则将会引火烧身,危险之极。还有,你得同时转告方小姐,江湖人物的名气再大,也不可能跟政府抗衡,安分些、低调些没有坏处。”何东雷的语气很古怪,严肃中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悲凉。 “谢谢,也代方小姐多谢你的提醒。”我觉察出他有难言之隐。 他转身向外走,举手看了看腕表:“给你五分钟时间检查她的身体,然后,警方就要清理现场。” 何东雷这么做,无异于给了我某种暗示:“事情可以继续做,但必须低调而谨慎,并且要避开警方的耳目。” 姑且不管他此举的目的何在,我会珍惜这难得的五分钟。迅速摊开了阿拉伯女子的手掌,就在她的白皙掌心里,写着两行红色的古怪咒语,笔画完完全全,无法辨认。幸好,我的电话是带拍摄功能的,立刻将那两行咒语拍下来。 女子的左手掌心里画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挑在一柄尖锐的匕首上。 我连续拍了几张照片,特别是对准了那女子的脸之后调整焦距,拍到了非常清晰的一张放大照。假如她跟雅蕾莎的身体上都曾经出现过十条脉搏的怪异现象,应该能找到某些共同点的。 五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几个警员进来,把女子的尸体抬出去,运往地面。 “沈南,现在就去我的寓所,看看那些上级交代给我的绝密资料,怎么样?”何东雷不离我左右,始终不让我有打电话给方星的机会。 离开别墅之前,我在石屋废墟上默立了几分钟,当时,“青龙白虎龟蛇大阵”就陈列在我脚下。如果那异术大阵是为了镇压某种东西,它所起的作用会相当重要,一旦居爷的人将四件宝贝盗走,阵势土崩瓦解,那被镇压的东西也就随之破阵而出了。 我无语地仰望头顶的蓝天白云,深悔冒然答应了方星的盗环计划。居爷等人虽然是刀头舔血的老江湖,却对奇门阵势的异术一窍不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沈南?”何东雷上了车,放下车窗招呼我。 他的态度让我觉得不太正常,既然与“保龙计划”相关的资料都是绝密的,我这种外人又有什么资格翻阅?一方面,他要我远离这些政治事件,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计拉我下水,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老龙死了,任我笑是唯一的活口线索——我突然猛省:“现在最应该去的是老杜那里,看好任我笑,让他说出关于老龙的每一个细节。” 我飞奔上车,用力拍着死机的肩膀,报了老杜的地址:“快,去那里!” 何东雷一怔:“沈南,你干什么?” 我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何警官,真正把我当朋友的话,就把一切摊到桌面上来说。既然任我笑是关键人物,为什么要带我兜来兜去地转圈子,而不是一直守住主题?” 何东雷的脸立刻阴沉下来,霍的伸手压在我的左肩上,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我是警察,怎么办案,由我说了算。” 他很心虚,因为我的话刺中了他的要害,所谓的绝密资料云云,都是一个骗局中的道具。 我拨开他的手,倒退着下车,又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何东雷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压低了嗓音冷笑:“沈南,我早提醒过你了,少管警方的事,安心做你的医生。否则,黑白两道都会对你不客气,懂吗?” 我很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医生,但很多事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而且父母失踪这件案子,在警方那里根本毫无下文,我只能自己努力寻求答案。 “我懂,再见吧。”我别过脸,取出电话打给方星。 假如老杜那边有所异动,只怕方星会成为对方的眼中钉、绊脚石,危险将不期而至。 “沈南,听我劝告,老老实实回家去,好不好?”何东雷没有放弃良言相劝的最后机会,仍旧在做努力。 当他在咖啡馆里向我叙述“保龙计划”真相时,我犯下了一个太大的自以为是的错误,认为大家已经坦诚相见,可以坐下来共同商讨一些大事,这才又一次上了别人的圈套。 电话响了十几声,一直没人来接。我第二次拨过去,又是同样情况。 “何警官,你办案可以,但千万别对方小姐下手,否则绝不可能活着离开港岛。”我心里一阵焦躁,言辞之间,不再像从前那样客客气气。 何东雷一声长笑,车子发动起来,向别墅外驶去。 第三次拨电话过去,终于有人接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关伯的声音:“喂,小哥,出了什么事?” 我禁不住一怔,立刻反问:“方小姐呢?你怎么会拿到她的电话?” 离开老杜那边时,方星还是好好的,正准备去看看达措灵童,而那时关伯应该在家,说什么也不会在半小时后替方星接电话。 “我听见院外电话响,走出来看,方小姐躺在一辆陌生的车子里,昏迷不醒,所以才替她接电话。小哥,你在哪里?能不能现在就赶回来?我想她是中了某种迷香,应该会没事。” 第六章 全部失踪 我的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地,马上步行走出别墅,在私家路的尽头拦了辆计程车,火速奔回小楼。老杜那边的情况再重要,也抵不过方星的那条命,她有事,我和关伯怎么向方老太太交代呢? 一辆白色的计程车停在小楼外面,四门大开,看不到司机,并且车子的牌照也被摘掉了。 路上,我又打过电话,知道关伯已经抱着方星进书房,正在准备冰块帮她解除迷药。所以,下车后我并没有急于返回楼里去,而是绕着那无牌计程车转了两圈,毫无发现后才缓缓推门进院。 “小哥,迷药是一种来自墨西哥的洋玩艺儿,药效约等于中国人发明的‘鸡鸣五鼓断魂香’。我给方小姐喝过百花粉加冰甜茶后,她已经没事了,只是略微有些头痛头晕。好了,你在这里照顾她,我该出门散步去了。”关伯见到我,如释重负般滔滔不绝。 方星平躺在沙发上,双眼微闭,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只有回到小楼,我才能够彻底放松下来,但随着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只怕这个小院也会暴露在风雨之中,面临毁灭。 “听何东雷的话,彻底忘掉老龙、十命艳姬、任我笑那些复杂的故事?江湖和政治之间,永远存在着无法融合的矛盾,一旦卷入其中,谁也无法全身而退,不是吗?”我又一次记起何东雷的话,其实很久之前,听关伯谈及过去的华人江湖往事,代代都有黑白两道间的矛盾冲突,结果总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我无意触犯何东雷的利益,只是想弄清楚灵环在一系列冲突事件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并借此来追索父母神秘失踪的缘由。 关伯提着一个巨大的蓝条帆布袋子从储藏室里走出来,在书房门上敲了几下:“小哥,你照顾好方小姐,我出去一下。” 我扫了一眼那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地装满了硬邦邦的东西。 “去哪里?”我沉浸在自己的苦思里,并没意识到关伯在故意隐瞒什么。 “去见老朋友,拿些从前用过的东西给他们看。人老了,总是很容易怀旧,大家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不必等我回来吃晚饭。”他习惯性地捋捋下巴,却尴尬地发现自己的灰白胡茬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下巴上横卧着的一条棕色刀疤来。 我点点头,关伯便大步走了出去。 粗粝豁达的关伯,怎么看都配不上风韵犹存、仪态端庄的方老太太,他只能做风云变幻、千山万壑中翱翔的苍鹰,而适合陪在方老太太身边的,则是鬼见愁那样有钱有闲、贴心逢迎的好男人。命运安排他们相遇,却没有赐给他们一个生死与共的机缘。 我拖了..把椅子坐在方星面前,刚刚落座,她便倏的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你醒了,感觉还好吧?”我看她的脸色没有什么异样,心事总算放下。 方星翻身坐起来,右手支着头,有些困倦地苦笑着:“还好,不过是被老杜小小地暗算了一下而已。醒来后我一直在想,就算他是何东雷的人,也似乎没有向我下手的理由,毕竟大家没有什么利害冲突。” 老杜受命于何东雷,此刻掌握大局的也就只有后者,其他人只是傀儡。当时接到何东雷的电话便匆匆离开,的确是太大意了,才导致方星遭袭。 小楼里安静下来,只有前窗里流转的微风,不断抚弄着轻薄的白色纱帘,翻飞舞动着。 我把别墅那边的情况讲给方星听,并且取出电话,给她看阿拉伯女人掌心里的符咒和图画。女人的尸体被警方带走,很快就会被四大法医解剖,肚子里的秘密即将被发掘——不过一切消息都会被何东雷封锁,不向外界散布半点。 “这些符咒非常少见,我马上将这些图片发送到天衣有缝那边,让他查一下。那地下密室里没有纸笔,我一直都在奇怪她到底是用什么把符咒写在掌心的。另外,她的腕脉里曾出现过十条脉搏同时跃动的怪事,与叶溪带回来的伊拉克女人雅蕾莎完全相同,我必须去见叶溪,把这一点搞清楚。” 我一边整理思路,一边把所有担心的事讲给方星听。事到如今,我们成了坐在同一条船上的同伴,只能合力向前走,希望能把这个疑团重重的迷宫彻底解开。 半小时后,方星吃力地起身,迷药的劲道一直让她头昏脑胀的,连走起路来都跌跌撞撞的。 厨房里有关伯预先煮好的百合莲子粳米粥,我替她盛粥时,忽然发现厨房里打扫得异常干净,灶台和地面一尘不染,洗菜池也白净得耀眼,可见关伯曾经在这个小房间里不厌其烦地擦拭过多遍,比春节大扫除时还要细心。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方星出现在厨房门口。 我把粥递给她,一个人走遍了小楼里的所有房间,每一处都被细心收拾过,包括卫生间里的浴巾、毛巾都被叠得整整齐齐的。 “关伯一定有事瞒着我,他提着那些东西去做什么?跟人决斗?”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他临出门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浮现出来,包括提在手里的帆布袋子。 “到底什么事?关伯做什么去了?”方星顾不得喝粥,跟在我后面穿过院子,走到小街上。我早就拨了关伯的电话三次,服务台提示他已经关机,这也是从没有过的奇怪现象。 小街上一片寂静,那辆送方星回来的车子还在,远近不见一个人影。 我打了关伯那些朋友的电话,七八个人都回答说没有跟他在一起,而且最近关伯很忙,大家很少联络。这种情况下,只能回楼里去等,希望他会没事,不至于这么大年纪了,还像年轻时那样为了朋友义气去参加黑社会械斗。 刚刚关上大门,方星便急促地肩头一颤,低喝一声:“小心,好像有陌生人到了。” 门外响起了一阵嗒嗒的脚步声,从小街尽头一直走过来,停在小院门外。 方星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凝神谛听,脸上阴晴不定。有人按响了门铃,并且在轻咳着清嗓子,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我把方星挡在身后,缓缓地拉开大门,恰好看见 4e00." >一个西装笔挺的华裔中年男人站在外面,彬彬有礼地向我微笑着。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淡灰色的礼帽,手里拄着一根象牙色的拐杖,腋下还挟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显得非常沉稳干练。 “沈南先生?”他扬起手跟我打招呼,脸上的金丝边眼镜迎着阳光一闪,荡漾起的几十道金光,令我有些头晕目眩。 “阁下是谁?”我把大门完全敞开,镇定地面对着他。有方星的双枪和我的飞刀,量对方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他的眼珠转了转:“我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只为带两句话来给你,请听好——”他长吸了一口气,说了两句辨别不清哪国语言的话。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全部牢牢记住,虽然并不清楚这中年人 8981." >要干什么。 “记住了吗?”他的微笑渐渐加深,鼻梁两侧的法令纹古怪地拉长,并且深深地凹陷下去。 “有什么话,请进来说吧?”方星从我身后闪出来,举手相邀。 中年男人的眼睛忽然一亮,盯紧方星的脸,手里的拐杖猛然一顿,地上铺着的花砖应声而碎。 “先生,我们曾经见过面,对吗?”方星微笑着,大大方方地向那男人伸出右手。 “也许吧,走过了那么多地方,见过什么人自己都忘记了。”那男人伸手,与方星相握,露出右手拇指上的一个翠绿蟠龙指环。刹那之间,我感觉那指环似乎无比熟悉,但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请问先生贵姓?”方星仍旧不卑不亢地与对方交谈,顺带要探查那男人的底细。 “我?呵呵——”他仰面大笑,警觉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再次转向我,“那两句话记住了吗?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以一己之力对抗大灾难的到来。当然,以你的定力和超强意志力,做到那一点并不困难,但你应该知道,从绝对意义上来说,任何一颗种子都能长成参天大树,可结果呢?世上的大树并不多,能够成为‘参天之木’的则少到极点,一万年也不一定出现一棵。你,需要不停地克服外力纠缠,用智慧之剑斩除尘丝,然后才有可能达到万人之上、千万人之上的境界。我很看好你,就像之前看好你的每一个族人一样,一直到现在。” 我听不懂他的话,但却把每一个字都死记硬背下来。当年,我也是这样背诵刀谱和药典,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终点在哪里?告诉我。”方星蓦的双掌合什,向那男人虔诚地躬身行礼。 那男人没有回答,缓缓地后退一步:“答案靠你们自己书写,这是一次真正的考试,没有人能帮你们,一切都要自己努力。” 我不知道他与方星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只想急步跨出去留住他,但他缓缓向我挥手时,掌心竟然蕴含着千斤重锤般的巨力,逼得我沉腰坐马,双臂同时发力,才勉强顶住这股大力。 “别走,你别走——我需要知道终点到底是什么?”方星嗖的一声举枪在手,指向那五步之外的男人。 自从这男人出现,我便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与对方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现在,我们之间仅有五步间隔,只需一个箭步,便能欺近他的空门,用擒拿手或者柔道跤术把他抓住,而方星的双枪更是随时都能射出致命的子弹,穿透他的胸口要害。 “还是老样子,唉,我本以为这一次会有所不同的。”男人失望地叹气,向右转身,大步走向小街尽头。 啪啪两声,方星忍不住开火怒射,枪口喷出两道红焰。 我反复强调“相隔五步”这个绝对条件,就是要说明在当前情况下,那男人绝没有机会遁逃的。枪响的同时,我已经急促地向右滑步,兜转到他前面,左手弹指射出两柄飞刀,攻击对方双肩。 子弹射中他、飞刀刺中他所需的时间仅仅为零点一秒,但我们之间的空气似乎猝然变成了一道具有极强黏滞力的透明墙体,我清楚地看到两颗子弹缓慢地划开空气、沿来复线的方向螺旋飞转着,犹如高速摄像机慢镜头回放时的情景。 飞刀的状况也是同样,刀尖急颤,刀身破空时产生了一个从竖直到水平状态的慢旋变化。这是沈家飞刀的秘密,会在敌人中刀的部位产生一股强大的撕裂力量,出现一个不规则的三角伤口,造成巨大的杀伤力。 “这是时间的力量,你们永远不懂,将来也不会有人看懂。或者说,这是一幕巨大的舞台剧,你们是最投入其中的演员,永远看不清自己。记住,审判日到来之前,一定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否则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那男人的步子迈得更大,渐渐地逸出了我们的视线。 “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星苦笑着,掉转枪口,轻轻一吹。空气墙忽然间便消失了,飞刀与子弹同时射中了对面的墙壁,尖啸着弹开。小街上bbr>99lib?又恢复了正常,一辆计程车呼啸着从我们面前飞驰而过,没有感受到空气墙的存在。 “蒙在鼓里的是我,你似乎有所不同?”我看出了方星的心不在焉,因为她的目光一直望着那男人消失的地方。 我捡回自己的飞刀,缓缓退回小楼。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像一团朦胧的疑云,令我和方星之间的距离又一次拉远。 “我在梦里见过他,一个奇怪的男人,永远都只蹲在一台巨大的地球仪前面,举着放大镜观察。那个地方,是一间巨大的金属舱室,除了地球仪之外,没有任何家具。每次看到他,我都只想问同一个问题,就是‘终点在哪里’。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行走在一条早就规划好的路线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到达既定终点。无论路上发生什么状况,‘趋向终点’这个命题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方星乖乖地跟在我后面,满脸都是歉意。 “你找到答案了吗?”我明知故问,那男人离去时只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对方星的问题丝毫没有理会。 “没有,所以我一直在找,比如那只灵环。沈南,其实没有人委托我找灵环,而是出于我自己的感觉。冥冥之中,我预感到灵环入手后,自己追寻的所谓‘终点’就会出现。看,之前仅仅出现在我梦里的男人也真实出现了,对不对?相信以后的事会越来越顺利,直到获取真相。” 方星的话让我越发感到无奈,她想要的“真相”究竟在哪里呢? 等到方星的身体真正恢复过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柔光均匀地洒满了小院。 期间我曾十几次打电话给老杜,却始终无人接听。可想而知,他算计了方星,一定会大举撤退,彻底在港岛消失。在发生暗算方星这件事之前,老杜真的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没有何东雷的胁迫,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去老杜那里看看吧?”方星洗完澡出来,终于重新变得精神奕奕。 “我猜,现在那里已经空了,不会再有什么线索留下来。”我清楚警方的行动原则,某个计划一旦开始执行,就会迅速贯彻到底,不留尾巴。 方星长叹:“相信老杜是咱们犯下的最重大错误,也许早该把灵童接走,安排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们一起出门,搭计程车驶往老杜那边。希望虽然渺茫,至少要亲眼所见,才会彻底死心。 计程车停在修车厂门口,两扇大门虚掩着,院子里早就空无一人。我们迅速检查了地上地下的所有房间,结果不出我所料,老杜带走了所有东西,这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宅。 “全部消失了——真好!”方星怒极反笑,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踱来踱去。 达措、任我笑还有我无意中救了的小雷,此时都成了何东雷掌心里的棋子,可以任他处置了。在强大的警方力量面前,我们暂时没有太多办法扭转败局,空有灵环在手,却毫无用处。 暮色慢慢地聚拢过来,我们的肚子几乎同时咕咕作响起来,这才意识到已经两顿没有进餐了。 “先去吃饭,我请你,好不好?”我希望方星能慢慢冷静下来,然后再想办法补救残局。至少何东雷是破案除凶的警察,不是杀人灭口的盗匪,达措等人的安全还是能够保证的。 方星怒气未消,两颊绯红,像是燃起了两团灿烂亮丽的火烧云:“我没胃口,不如咱们再搜索一遍,看看老杜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她环顾着四面的旧屋,依旧不肯甘心。 忽然,侧面的围墙上跃出了一只黑猫,身法敏捷地在墙头上急速奔跑着。方星一惊,倏地展开轻功,飘然追了上去。这一次,她没有性急地拔枪射击,只是尽力跟踪,一直奔向旧楼之后。 之前墙头上也出现过黑猫,但已经被老杜射杀,我也想看看这些阴魂不散的小家伙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到底是想昭示什么,马上绕向楼后,与方星展开合围之势。 旧楼后面是一条已经废弃的明渠,渠道半干,现在只当普通的民居下水道使用,两边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黑猫非常瘦小,倏的跃进草丛里便一下子消失了,只留下我跟方星相对而立。 一阵晚风吹来,荒草发出飒飒怪响,在暮色里如妖魔的怪手般摇摆舞动着,平添了几丝恐怖气氛。 “一只奇怪的猫,不是吗?”方星小心地向前移动着,双枪已经平端在手。 这地方的杂草生长如此茂盛是有原因的,因为老杜早就把此地当作了自己的..t>试验品垃圾掩埋场,久而久之,土壤异常肥沃,也就造就了这片天然的草场。 “你想找什么?”我敏感地意识到方星之所以不愿放弃搜索,完全是另有所图,很可能是在期待某种发现。她的半身已经淹没在草丛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沉下身子,凝神向前搜索。 我们身边并没有携带照明设备,暮色越来越浓重,四面的景物也渐渐模糊起来。水渠对面,隐约传来猫头鹰的怪叫声,伴随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窸窸窣窣声。蓦的,右前方的草尖上,再次出现了黑猫的影子,如同夏日麦田里的毒蛇“草上飞”一样飞速掠过,一路向北面去了。 方星双臂一振,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我伸右手压她肩膀,却扑了个空,只抓了一把乱草在手,兔起鹘落之间,方星的双脚已经踏足于黑猫跃出来的地方。黑猫的诡谲叫声随着风声传来,我的左腕急遽地一振,一柄飞刀闪电般射出,激飞九米,在乱草丛中削出一条通路,然后直贯入它的头顶。 猫叫声停了,但方星也失去了踪迹,仿佛乱草中藏着一只血盆大口,一下子将她吞没了。 “方星——”我扬声大叫,挥袖拂去飘到眼前的暮霭。 “我在这里,小心陷阱。”方星的回应从地底下传来。 我小心地踏步向前,终于发现了草丛中隐藏着的一个直径约有三米的陷阱,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我没事,别担心。”洞底忽然出现了亮光,那是方星取出了手机,借着屏幕上的背光低头查看着脚下的情况。 我解下腰带,先打了个死结套在腕子上,再把另一头垂下去。井深约有六米,只要她没受伤,凭借超卓的轻功,一跃而起,就能抓到这条腰带。那只可恶的黑猫死有余辜,完全是在别有用心地引诱我们上当。 “沈南,下面还有一个人,是……是大雷,居爷手下唯一的幸存者。”方星弯下腰,试探着对方的鼻息,欣喜地再次大叫,“他还活着,我们必须得把他弄上去。”她仰起头,试探性地举手摸索着井壁。 这个陷阱口小肚大,无法攀缘,只能通过绳索垂直救援,一根腰带无法承载两个人的重量,而且长度也差了很多。 “我去空房里找绳子,你自己待在下面能不能行?”我马上做了最明智的决定,只是担心方星会再次遭遇危险。屡屡出现的黑猫,带给我的是一阵阵莫名的惊悸,脑子里总有不祥的预感,都有些神经过敏了。 “当然行,快去快回。”方星回答得很干脆,一边把躺着的那个男人翻了个身,仰面向上。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大院,从大车间里割下了一大段脏兮兮的电线,胡乱缠起来,准备返回陷阱旁边。刚刚踏出大车间门口,目光无意中扫向正面的墙头,两片微微反光的物体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今晚是个毫无星光的阴天,大院里没有灯光,所以那种反光非常微弱。虽然如此,我还是敏锐地判断出那是一只红外线夜视仪,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清晰观察目标。 “总算有目标出现了!”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能在这时候偷窥大院的,必定是与老杜有关联的人。不管对方是老杜的敌人还是朋友,总能给我带来一些线索。 我假装奔向楼后,拐过一个墙角后,以最快速度翻身上墙,折身返回,直扑那个伏在墙头上的偷窥者。他的反应极快,几乎在我扑到面前的同时,身子一缩,落在墙外。 第七章 重翻梁举的死亡事件 “留下吧,朋友——”我不想错失良机,双手齐飞,两柄小刀破空而出。 “叮叮”两声,一环银色的刀光从他怀里荡漾出来,打落了飞刀。我从半空扑下,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单手捏住了对方的刀身,立刻感到一股阴冷的寒气传到了自己的指尖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机。 两个人仅隔一尺距离,但他脸上戴着一张薄薄的面具,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面目。他的身材瘦削而矫健,如同一张绷紧了的硬弓。刚刚这次交手,我们双方都没有倾尽全力,只是试探性的进攻。 在老杜的地盘上来往的,都是黑道上大有来头的人物,极少有无名之辈。 “请问阁下是来看老杜的吗?很可惜,他已经搬家了。”我希望能诱他出声,然后从声线里辨别对方身份。 “别逼我杀你。”他从喉咙里挤出五个字,隐隐地伴随着一声嘶哑的冷笑。 三束瞄准器上的红光也适时地穿透了浓重的夜色,稳稳地落在我的胸膛上。我来得太急,竟然忽略了对方会有其他帮手照应。墙外长巷的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除了墙角下暗伏的三名杀手外,车顶上还架着一支长枪,夜视瞄具上的暗红色反光阴森森地闪动着。 “有话好好说,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算什么事?”我缓步后退,示意自己已经明白眼前的形势,不会硬来。 他抽回了自己的短刀,冷笑着转身,大踏步地走向那辆车子。 我胸膛上的红光也一起消失了,可见枪手们根本无意杀人,只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偷窥。老杜是黑道上颇有名气的人物,一朝搬家,难免会引起左近英雄人物的轻微骚动,这大概也是偷窥者最大的行动目的。 “这人是谁?”我百思不解,不免一阵郁闷。 黑道上的每一位前辈都说过,港岛江湖的水很深,不时时刻刻当心的话,难免会溺水而亡。据我所知,全球华裔中的江湖高手,都喜欢在港岛落脚,充分享受“东方之珠”的美景。刚刚这人武功一流,比起何东雷等人来毫不逊色,可惜我最终未能留住他。 那辆车子引擎轰鸣着消失在夜色里,带走了这一队神秘出现的杀手。 回到陷阱旁边后,我把腰带跟电线系起来,先吊上了年轻人大雷,然后才把方星拉上来。 “你该认识他吧?老龙麾下的亲信,小白。”方星的头发已经乱了,不过仍在强装笑脸,但我一眼便看出来那年轻人的伤势非常严重。他的前胸钉着至少十一支狼牙短箭,半数以上..透后背而出,所有的伤口都在缓慢地向外渗出乌黑的血沫。 最严重的伤口却..是在他的左额上,一支湖蓝色的袖箭斜贯进去,只有半寸长的蓝羽留在外面。粗略估计,箭镞已经深及脑骨。 他的确是跟我见过一面的小白,只不过目前满脸都是黑色的血迹,原先的英俊洒脱一点都不见了。 “带他回小楼去,可以吗?”方星试探着问我。 我再度检查他的伤势,果断地摇头:“就近找一家诊所,先把毒箭钳出来再说吧。我怀疑,箭头上的毒液已经溶入了他的血脉里,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了。” 老杜是个酷爱治疗疑难杂症的医生,他的个人藏品里有一本据说是来自蜀中唐门的制毒册子,曾经拿给我翻阅过。那时,我就记住了这种来自于唐诗名句里的剧毒“绿如蓝”。顾名思义,毒箭原先的颜色是暗绿色的,一旦射中目标,吸收了人体内的精血后,才会逐渐转蓝。被杀者的武功越高,这种蓝色就会表现得越绚烂亮丽,但事情到了最后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中毒者必死”。 “把这种歹毒暗器架设在陷阱里,这是老杜、何东雷替我和方星准备的‘最后晚餐’吗?”一想到这里,我的后背上立刻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方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翠绿色的玉瓶,拔去塞子,凑近大雷的嘴边。那时候,大雷的嘴唇早就变成了焦黑色,一层层地干裂起皮。瓶子里滴出的绿色液体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夜色里无声地弥散着。 我打了个电话,联系到六条街外的一家私人诊所,让他们派辆车子来。一切行动还得避开警方的眼线,此时我并不想再跟何东雷打交道,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方星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大雷脸上。 他当然还活着,只是毒箭拔掉后还能不能硬撑下去,就要看他的个人造化了。老杜说过,只要有零点一毫升的绿如蓝,便能毒杀一百只最彪悍的藏獒,制造这种东西的原料来自于藏蜘蛛、非洲红色天牛两种超级毒虫,至今没有合适的解药祛毒。 “他潜入老龙的别墅超过四十八小时,一定能给咱们一些启发。沈南,希望你能救活他,否则——霹雳堂的人马一定会找咱们麻烦的,特别是在小雷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再损失了大雷,这事就永远都说不清楚了。”那只玉瓶空了,方星忧心忡忡地长叹,取出一块手帕,仔细擦拭着大雷唇边渗出来的乌黑血丝。 霹雳堂不好惹,这支势力久居四川,跟蜀中唐门是世世代代的死对头,最擅长的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亡命游戏。大雷、小雷来自霹雳堂,正好也就解释了老龙别墅发生的爆炸会那么猛烈,完全超越了普通炸药的摧毁极限。霹雳堂世代以制造火药炸弹出名,论及这门学问,古今中外再没有哪一家能跟雷家相比了。 “我会尽力,但你也看得出,这些毒箭随时能够拿走他的生命。等一会儿,我会令诊所的医师给他打大剂量的强心针,你最好先挑几个重要问题准备问他,免得把所有的秘密都烂在肚子里。”我是医生,不能不告诉方星实情。 方星沉郁地笑了:“秘密不重要,我只希望他活着。其实,我与居爷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能调遣这支人马,一大半功劳在于大雷。我欠他那么大的情,总希望在他生前做点事回报他,不想把这些歉疚带到九泉之下去。” 她在大雷下巴上摸索了几秒钟,慢慢抬手撕扯,便有一张精致的肉色面具出现在她指尖上,我记忆中的小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鼻梁上横着三条刀疤的脸。这张脸,曾出现在二零零七年俄罗斯政府签发的红色通缉令上,他真正的名字叫做雷火,一个发起火来连天王老子都敢硬撞的年轻人。 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若死了,霹雳堂上一代那些老家伙们非得群情暴怒不可——” 每一个江湖门派都有自己内定的年青一代接班人,雷火是最受霹雳堂上下老少拥戴的,被誉为“不死雷神”。老杜用陷阱害死他,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救护车到达时,方星亲自抱着雷火钻进车厢里,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动了他的伤口。 我没有上车,对司机和跟来的两名护士交代了几句,然后从车窗里向方星挥挥手,目送她和车子远去。在外科手术进行的时候,别人帮不上忙,雷火的命一大半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希望他能挺过这一次,免得方星毕生负疚难过。 时间过得很快,一番忙碌过后,腕表已经指向晚上九点。我步行穿过几条小街,确信背后无人跟踪,才匆匆搭上一辆计程车,在市中心七拐八拐,停在一家不引人注目的小酒店门口。经过了那么多事,我需要一个人静下心来休养一晚,清理思路,恢复体力,然后重新投入战斗。 我叫了晚餐送进房间里,心平气和地边进餐边看电视,又一次看到了老龙别墅的爆炸现场。警方新闻发言人的语气非常谨慎,只说这是一次意外事件,一切都在调查取证期间,待有了正式结果会向媒体袒露一切。 爆炸毁灭了一切线索,也掩盖了所有事实,所以媒体和民众是永远看不到真相的,只能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新闻,看了就忘,明天起来,还要胼手砥足地工作生活。 酒店的床又大又软,但我丝毫没有睡意,只是强迫自己闭目养神,一直躺到凌晨一点钟,然后穿衣出门,奔向何东雷的寓所。他是国际刑警组织派驻港岛的大人物,寓所也特别安排在和平大道尽头的明珠大厦,环境十分幽雅。 “只需盯紧何东雷,把他查询到的资料完全拷贝下来,对事情的大致走向就会一清二楚了。”我身边没有人手可以调动,只能采取这种最取巧的办法。 计程车刚刚驶近明珠大厦,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从大厦的停车场里直驶出来,拐向和平大道,驾驶座上坐着的正是一身黑色西装的何东雷。他的鼻梁上架着一付雷朋牌子的宽大墨镜,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边脸,但我还是从他紧抿的嘴、紧皱的眉心上准确地辨认出来。 “跟上那白色车子。”我吩咐计程车司机,同时伏低身子,隐藏在司机座位后面。 何东雷的车子速度很快,过了几个路口后停在一家灯光昏暗的情人咖啡馆门口。服务生殷勤地替他泊车,他则警觉地左右扫了几眼,然后推门进去。 我也下了车,轻车熟路地穿过咖啡馆的后门进入操作间,透99lib?过玻璃窗,搜索着何东雷的影子。他已经走到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点上一支烟,心事重重地垂着头喝啤酒。 咖啡馆里的顾客不多,一个黑人女歌手坐在光柱下面,抱着吉他演奏,同时用浓重的鼻音哼唱着一首非洲民谣。我悄悄拉住了一名服务生,先交给他一张钞票,然后在他的遮掩下,走到何东雷背后的火车座旁边,与他仅隔一个靠背坐下来。 服务生在我面前放下一大杯生啤酒,然后笑嘻嘻地退下。以他的智商,大概把我与何东雷的关系想像得奇滥无比,只是没敢表现出来而已。 何东雷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不出声,偶尔发出啜吸饮料的动静。 我断定他是在等人,也许就是等着老杜等人前来报告。如果大家到了最后撕下脸来谈判,我会只带走达措灵童,把他完完整整地交给方星,解开她心头的疑惑。至于原属警方内部人士的任我笑,就随便何东雷处置好了,别人无需插手。 达措给我的感觉,像台时好时坏的超级跑车,要么发动不着,寸步难行;要么突然启动,给人带来大堆大堆古怪的信息,无法解释,满头雾水。我和老杜都不是最懂得对症下药的良医,一直都没修好这台宝贵的车子。 咖啡馆外又停下一辆计程车,推门下来的是一个戴着墨镜、背着小包的年轻女孩子。与何东雷一样,她踏入咖啡馆前也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并且故作随意地伸手扶住墨镜侧框,加大遮挡面部的幅度。这种在常人看来毫无破绽的动作,只能证明他们心中有鬼,随时防范有人在背后尾随盯梢。 地球冷战时期,唯有执行特别任务的间谍人员,才会时常露出这种动作。 女孩子进门,没有经过丝 6beb." >毫的环顾耽搁,径直走向我跟何东雷这边。 我慢慢低头,假装翻看着桌面上的色情服务杂志,把自己的脸深埋在火车座的阴影里。她款款地经过我的身边,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漫溢在空气中,其间又夹杂着一缕极其特殊的怪味。 “先生,可以坐在这里吗?”女孩子轻轻开口。 “唔。”何东雷只应答了一个字,语气冷冰冰的,仿佛一个心情沮丧的失意者。然后,他们都再没有出声,只是木然坐着。在这种风格的咖啡馆里,时常有色情业者涉足寻找目标,这女孩子的打扮、举止很像是一个趁着夜色出来捞世界的妓女。但我清醒地认识到,她就是何东雷要等的人。 何东雷的电话响了,趁他接电话的空当,我借着不锈钢烟灰缸的反光,偷窥到那女孩子的半边脸。那张脸上涂满了颜色鲜艳的韩国脂粉,头发也编成几十条古怪的小辫,胡乱披散在前额上。 “我知道了,继续,直到了解全部隐情为止。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测谎仪和‘熬鹰’程序。要知道,他的身份早就跟组织无关,属于自动离职的那一类人,并不具备国际刑警的身份。所以,他死了,我这边一点都不会追究,放手去做吧。”何东雷的口气阴森森的,仿佛手捏千万人生死的催命阎罗王。 我的目光穿过玻璃窗,望向咖啡馆前的长街。太多的突然狙杀事件,让我对这种一览无遗的大玻璃窗产生了条件反射,生怕再有几颗长了眼睛的子弹飞进来,连何东雷的性命一起攫走。 何东雷挂了电话,那女孩子突然开口:“一切仍没有头绪?” 我算定这女孩子不是出卖色相的风尘妓女,此时听到她直奔主题,不禁露出欣慰的一笑。最近一段时间,连遭挫败,我已经变得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幸好今晚重新找回了一些自信。 “任我笑体内藏着某种东西,我正在命令老杜发掘那些诡异的资料,相信七十二小时内就会有发现。你呢?梁举死了这么久,总该破译一点资料了吧?”何东雷沉郁地苦笑着,忽然提及梁举的名字。 梁举的死,并没有在媒体上引起什么喧哗骚乱,因为警方早就采取了恰当的封锁消息措施,把他的死定性为一场意外的试验事故,用几张画面模糊的照片搪塞了过去。在人海茫茫的港岛,一个人的消失如同一颗丢进维多利亚湾的石子,转眼间就被大众遗忘了。 “的确有一些资料,但那些文字犹如天方夜谭,我怕直接汇报上去后,会被上司大骂,所以一直放在手边。更重要的是,我怀疑梁举也加入了对方的‘保龙计划’,在里面充当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几周以来,我把与梁举有过交往的人做了详细的列表调查,然后再一一排除,浪费了大量的时间,终于得到了进一步的有用资料。现在,我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他是被别人用金钱收买的,最终没能抵抗得住好奇心的驱使,提前为那个身怀‘龙种’的孕妇做了检测,并且要将这资料当作惊天秘密透露给别人,这便是他的被杀真相——” 女孩子的声音不太正常,瓮声瓮气的,我怀疑她是佩戴了某种改变声线的仪器,配合乱七八糟的夸张化妆,故意隐瞒自己的真实面目。 “‘保龙计划’一直还在暗地里进行,但那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们都很清楚,红龙留下的武装人马和财政力量正被一一根除,他们还能有什么筹码可以东山再起?扑克牌通缉令上的大人物被擒时,都垂头丧气地表示了彻底的失败,难道红龙手里最后的那张牌是别人都不知道的?” 从何东雷的话里,我突然发现,他向我说出的资料只是九牛一毛,剩余的部分才是事情的关键。我以为他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港岛乱撞,其实被蒙在鼓里的恰恰是我自己。这种状况,也符合事情的正常逻辑,因为以美国人的强大间谍系统运作效率推测,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是没有什么秘密存在的。 我也很想知道红龙手里究竟留的是什么牌,假如他最后的一堆筹码是鬼墓下的杀人兽的话,那么他已经绝对输掉了整场战争,还有自己的人生性命。 “那些事我就不清楚了,还是讲讲梁举的新发现好了。有一次,他曾在极度兴奋的情况下失言告诉我说,只要通过合适的化学合成,就能制造出无数超级人类。在古埃及,正是有了超级人类的出现,才会诞生了尼罗河流域横空出世的历史文明,才有了金字塔的出现。而现在,他已经掌握了超级人类的生理配方,照单抓药,几个月内就会产生一大群颠覆这个人类世界的超人,然后,世界将变成疯狂的超人世界,让世界文明再向前直跨数大步,加速地球发展。那时候,他会是当之无愧的救世主、造物主,能够凌驾于任何法律之上,做地球的主宰者。结果,他死了,这些疯话也就只能保存在录音机里,不会被其他人听到。我有理由相信,他的确有所发现,而这发现是来自于‘保龙计划’执行者给他的某些资料。何先生,我们为什么不能让总部传更多资料过来,以配合这次的行动?” 那女孩子越说越激动,声音忽然一变,露出了真实本色。 “是狄薇?梁举的美丽女助手?”我小小地吃了一惊,但随即释然。作为梁举身边唯一的亲信,而且是个极具吸引力的女孩子,想必梁举有什么背人的话,都会向她透露。 初见狄薇时,我被她的柔弱骗过了,只是一味地怜惜她。此刻一旦醒觉,脸上顿时火辣辣地发烧,为自己这个不可饶恕的疏忽而惭愧不已。 梁举半夜三更来电话的那次,是我刚刚开始接触“十命孕妇”这个主题,当时的确难以理解他的激动心情。假如狄薇说的话全部属实,梁举的死就太可悲了,做“保龙计划”里的牺牲品,远不如做一个合格的大学教授那么风光。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于是总有人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这种历史循环一次次地重演着,永不停息。 “总部联络到‘冰岛降魔手’戈兰斯基来港,准备要他接替我的工作,接下来再命令我返回原先的工作岗位,远离港岛的这次不寻常事件。你知道,黎文政在伊拉克沙漠里越权行动,已经动摇了组织对我的信任感,所以会有意识地调我回去轮休,令戈兰斯基替换我。我最大的心愿,是在戈兰斯基到达之前,弄明白‘保龙计划’的真相,然后一举捣毁红龙的邪恶梦想。他在阿拉伯世界呼风唤雨了那么多年,也该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何东雷的声音里忽然添加进来一声古怪的冷笑,仿佛夜枭鸣啼一样,那是狄薇发出的声音。 “狄薇,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话很可笑吗?”他低声断喝,满含愠怒。 狄薇立刻解释:“没有,我没发笑啊?你可能误会了——” 我与何东雷都听到了那笑声,而他面对狄薇,更会看清楚对方发笑时的表情,当然不会弄错。咖啡馆里的人声和音乐声虽然略嫌嘈杂,但我们都是修练过内家功夫的人,听觉优于常人,这种分辨能力还是有的。 那种笑声让人后背直起鸡皮疙瘩,而且一阵阵发凉,感觉四周突然增添了森森鬼气。 “何先生,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才会忍不住在喉咙里发出怪声。梁举要我翻译的埃及资料太多,无法全部带过来,能不能请你移步去我的住所观看研究?”狄薇做了合理的解释,语气极尽温柔,与那声怪笑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就去?方便吗?”现在唯一能勾起何东雷兴趣的,就是与红龙有关的不寻常事件。 “当然,请吧。”狄薇轻笑着。 我低下头,盯着座位旁边的地面,看到一男一女两双脚快速经过,走向门口。 狄薇的出现,把何东雷的调查内容与梁举的死再次联系在一起。当时的现场勘察结论文不对题、不知所云,这一次重翻旧事,看来是要给梁举一个公道了。 第八章 古埃及妖术 狄薇上了何东雷的车子,一直驶向夜色下的中医大。我叫了一辆车跟在后面,相隔五十多米,不急不慢地跟踪着。既然知道他们两个的目的地,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丢了,而且我去过狄薇的单身宿舍,对四面的环境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仔细想来,梁举之死疑点颇多,他与雅蕾莎的相遇更像是安排好的一场阴谋,却单单把叶溪排除在外。.99lib.以叶溪那样的身份,是绝不会跟红龙的“保龙计划”扯上关系的,直觉上,我把叶溪当成了无辜的受蒙蔽者。 “先生,到目的地了。”计程车司机回过头来,好心提醒。 前面已经是中医大的后门,我故意绕到这边来,因为这个门距离狄薇的住所更近一些。我下了车,闻着刚刚修整过的草坪上飘荡着的草茎清香,随着一群晚归的学生进了大门,径直左拐,走向那片单身教师宿舍。 “何先生,请这边走。”狄薇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闪在一棵高大的皂荚树后面,屏息观察,狄薇与何东雷正急匆匆地赶过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柔弱无助,而是健步如飞,浑身充满了只有江湖高手才有的那种无形劲道。 被人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而无情和狄薇却先后让我上了两次当,让我又一次感到脸红了。 “你确信那些资料安全吗?”一边登上楼梯,何东雷一边谨慎地低声询问。 “当然,我已经将它们锁在保险柜里。”急速行进中的狄薇说话时没有丝毫气喘吁吁的样子,比起何东雷来更为沉着。可惜,何东雷此刻的心思全在秘密资料上,对狄薇的异样表现没有一丝儿察觉。 二楼的灯光亮起来,那时我已经潜伏在阳台上,从门边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着小客厅里的情况。 他们两人站在一只绿色的小型保险柜前面,狄薇取出一串钥匙,交给何东雷,伸手拍打着保险柜的顶面:“资料全在里面,何先生请亲自动手打开吧,我去给你冲咖啡。” 她的浓妆艳抹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刺目,令何东雷不停地皱眉头:“好了,你去吧。” 狄薇转身走向厨房,客厅里只剩下何东雷一人。第一次到这里来时,我没有看到保险柜,也许是梁举死后,狄薇为了保护资料新近才添置的。 何东雷绕着保险柜转了一圈,蹲下身子插入钥匙,只轻轻一转,锁簧弹开的清脆声音便啪嗒一声响起来。 “嘿嘿——”有人在冷笑,无疑还是狄薇的声音,就在后面的厨房里。 何东雷一怔,暂时放弃了拉开柜门的动作,大声喝问:“狄薇,你又在笑什么?” 厨房里没有开灯,我听见狄薇诧异地回应:“何先生,我真的没有笑啊?你听到了什么?”她从黑暗中探出头来,手里捧着一只欧式咖啡壶,满脸都是莫名其妙的惊疑。 从这个角度,我能看到狄薇的大半个身子,从头到脚,从表情到动作,的确没有什么异样,但她刚才分明独自冷笑过,就像在那家咖啡馆里一样。 客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典籍资料都不见了,沙发上铺着洁白的蕾丝坐垫,足以显示出主人雅致整洁的生活个性。 何东雷的右手已经插进裤袋里,身体紧绷如一张随时都能发射的弓弩。以他的警惕性,现在绝对能意识到狄薇的不正常,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发作而已。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狄薇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忽然松了口气,淡淡地一笑:“或许是我听错了,请继续吧。对了,我的咖啡只加一颗糖就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并没有抽出来,而是更坚决地握紧了武器。能够做到他如今的职位,期间不知经过了多少场斗室对决、拔枪相向的生死搏杀,对于死亡迫近时的敏感远超出寻常警员。 “好的。”狄薇缩回身子,依旧摸着黑忙碌,一分钟后,她点燃了瓦斯炉,咖啡壶里的水随即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何东雷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狐疑地打量着小客厅里的陈设布置,但最终不得要领,第二次蹲在保险柜前,伸手抓住开门的把柄,轻轻一旋,柜门应手而开。那么小的柜子,大部分人只用来存放秘密文件或者现钞首饰之类的小型物品,谁也没料到里面竟突然蹦出一只毛茸茸的黑猫来。 “啊——”何东雷低叫了一声,左掌立即凌厉地劈了下去,是一招非常标准、非常狠辣的空手道“手刀”,闪电般劈中了那只猫躬起的后背。他的反应已经足够敏捷了,左掌一劈,右手随即拔枪,但那黑猫撕心裂肺般地怪叫了一声,身子一翻,四爪一张一收,便死死地保住了何东雷的左手,长大了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与此同时,厨房里闪出一道灰色的影子,迫近何东雷,银光一闪,已经把一柄雪亮的阿拉伯小刀钉入了他的胸膛。 “这是……天神的警告,你可以安息了。”狄薇放手,何东雷身子一挺,想要弹身跃起来,但最终膝盖一软,无力地跌倒在地板上。 “好了,去吧,已经没事了。”狄薇轻抚着那只龇牙咧嘴的黑猫,后者在她的温柔抚摸下,缓缓地松开牙齿和爪子,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沙哑怪响。这只猫的身体雄壮之极,有普通家猫的两倍大,四肢更是矫健有力,刚才只是稍稍接触,已经把何东雷的左手抓得鲜血淋漓。 “去吧,我会记住你的功劳,按功行赏,再把死人的心脏留给你,就像你的主人从前做过的那样。”狄薇的神情沉郁悲凉,声调拖得长长的,仿佛一个愁闷到极点的人即将落泪低泣。 “喵呜”一声,那只猫转身奔向客厅里的小窗,纵身跃出去,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第一次到达这里时,曾见过这只黑猫,没想到它跟狄薇会有关系。现在,何东雷束手就擒,而我作为旁观者,希望能看到更多好戏,直到狄薇把最后一张底牌亮出来。 保险柜的门半开着,狄薇跨过何东雷的身体,拉开柜门,取出一大叠打印纸,转身丢给何东雷:“看,这就是梁举的秘密,我把它们全部交给你。那么,你该给我什么回报呢?钱、名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不如我来提个建议,把你的思想和心脏交给我,如何呢?” 她的脸上泛着淡青色的光泽,如一只还没完全成熟的番茄。 何东雷硬撑着抬头,喘着粗气冷笑:“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怕组织一路追查下来?你应该知道组织惩治叛徒的霹雳手段——”那柄阿拉伯弯刀足有四寸长,在他身体里直没到刀柄,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令现场的情形更加诡异。 “组织?真的是一个很可笑的话题,当我把‘空气之虫’植入你体内,你将不再记得从前发生的任何事,做天神的最忠实奴仆。在仪式开始之前,按照古老的规矩,你还有一次选择做人或是做猫的机会,希望你能好好珍惜。”狄薇弯下腰,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只水晶高脚杯,小心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做猫?”何东雷怒极而笑,对于他而言,这个命题才是最可笑的。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大都市里,有人要摆设祭坛,声称将正常人变成猫科动物,如果传出去,只怕会变成最大的笑话。 “很多人做过选择,做猫的得长生,最长的一只活了四千二百多年。当然,也有选择化身为人的,其下场却惨不忍睹。说吧,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空气之虫’正在蠢蠢欲动,期待今晚的一顿饕餮大餐呢。”她俯下身,专注地盯着那只空空如也的杯子,眼神虔诚而忠恳,仿佛最笃信拜服的信徒。 梁举刚死时,狄薇自称从典籍中看到过“空气之虫”的名称,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她应该已经明白了,并且能够使用这种东西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那是什么?你对着一只空酒杯做什么?”何东雷终于按捺不住火气,大声吼叫起来。我没有及时报警替何东雷解围,因为警察一到,狄薇的怪异行径就会遭到破坏,理所当然也就什么都探听不到了。 “看,它并不是空的,而是充满了跃动着的细长虫子,约等于发丝的六分之一,是人类文明发现中最奇妙的虫子之一,距今约四万年。有了它,人体的组织结构将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何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变成什么?”狄薇斜睨了何东雷一眼,伸出右手五指,在水晶杯里一捞,似乎已经捏住了什么。 何东雷又是一声冷笑,缄口不答。 狄薇高举右手,表情庄严肃穆,果然像是在执行某个仪式一般,低声诵念:“以尼罗河的水涤荡犯罪者的灵魂,等待天神的救赎,而我们所有人,甘心做天神的奴仆,毕生臣服在他的脚下,从早至晚,从生至死。” 她猛然挥手,何东雷似是被针扎了一样弹身而起,没有人声地哀嚎着,双手紧紧地扣住自己的咽喉。我的飞刀与狄薇的手势同时发出,刀到,她虚捏住的东西也掷了出去,哧的一声,飞刀贯通了她的右肘骨,溅起一抹暗红色的鲜血。 “哦……哦,沈南,救救我,救救……我!”何东雷的半截舌头已经可怖地吐了出来,双手死死的拤在喉咙上,仿佛是要阻止某种东西钻进肚子里一般。 “你终于来了,世界末日的最大救援者。”狄薇缓缓地转身,眼底深处闪烁着不可捉摸的鬼火。 我跨进客厅,鼻端首先闻到一股浓重的潮湿霉气,仿佛置身于深入地底的洞穴里。 何东雷拼尽力气打了两个滚,翻到我的身边,绝望地嘶吼着。他的喉结左侧有一根弯弯曲曲的青筋突兀地扭动着,像是要撕裂皮肤挣脱出来一样。 “空气之虫,可以令人永生。毫无疑问,当人类以本来面目或者另一种身份躲过审判日的时候,都是一种伟大的胜利。而我,就是审判日到来前的拯救者,通过这些美妙的虫子,可以把每一个人带离生命的苦海。沈南,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站在我面前的仍是身材玲珑的狄薇,那个曾令试验室血案现场的警察们失魂落魄的美丽女助手,但她的神情、气质、举止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试试?梁举试过吗?假如答案是肯定的,我或许愿意一试。”提及梁举,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对于人性的判断太善良也太轻率了,而何东雷在这一方面做的要比我好,最起码他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心,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也包括自己的下属。 “当然,否则他的医术永远停留在庸医的一般水准,不可能得到质的飞跃。很多人以为,他对古代中国医术有相当精深的造诣,却不知道,那是一条‘空气之虫’在作怪。当小虫进入他的脑部思维神经,便能瞬间提升神经的自适应速度,形成独特的外部环境分析系统。于是,名医梁举就这么轻易地诞生了。沈南,你要知道,这些美妙的虫子完全来自于古埃及法老王的绝顶智慧,来之不易,弥足珍贵,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得到虫子。来吧,让我来成全你——” 狄薇右手一挥,食指一弹,方向却是对准了客厅门外的楼梯。 她对自己手臂上的飞刀浑不在意,仿佛那柄刀是插在与己无关的一段朽木上,伤口流下的也不是自己的血。 “我死……了,就转告老杜,把一切研究进行下去……然后,然后,将结果转交给组织,一定要剿灭红龙的计划,一定要……”何东雷吃力地捂着喉结,那段非同寻常的青筋正古怪地伸缩扭曲着,向着喉结蠕动。 他自己都快死了,还惦记着没有完成的使命,单凭这一点,就值得绝大多数警察钦佩。 “你不会死,有我,还有老杜,除非是你自己不想活下去。”我拨开他的手,死死地盯着那截突然被解放出来的青筋。这不是在胡乱吹牛,能令老杜出手相救的人再伤 60c5." >情恶化死亡的例子一个都没有。他没有高级显赫的行医证明,却有一手相当完美的医术,可以跟死神赛跑。 门外骤然响起三声惨叫,狄薇脸上绽放出一丝诡异至极的笑容,左手一举,啪地打了个响指,便有三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鱼贯而入,每个人都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 何东雷的脸色立刻变了,涩声叫着:“小姚、阿健、阿文,你们怎么了?” 三名警员腰间的枪套已经揭开盖子,此刻却无暇掏枪,痛得满脸冒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无力地瘫倒在地。 “他们都是无用的蠢材,我没什么兴趣。”狄薇弹指笑着,目光垂落到掌心里的水晶杯上。 “你对什么有兴趣?”我盯着她的脸,眼角余光却是撇向何东雷的喉结,看着那截青筋鬼鬼祟祟地贴向他的喉结。 “对掌握人类发展的大发现感兴趣,对这个星球的未来命运感兴趣。”她的手指又一次捏到了什么,小心地提起来,放在眼前,专注地凝视着。 “沈南,杀了她。”何东雷苦笑起来。 一只黑猫轻盈地跳了进来,懒洋洋地瞄了何东雷一眼,乖乖地蜷伏到了狄薇脚下,碧油油的双眼像是暗夜坟地里跳荡的磷火。 “杀了她,我们可以合作。”他的喉结一颤,那段青筋突然加快了速度,但我的小刀更快,带着淡淡的风声从何东雷喉结侧面掠过,收回时刀尖上留着一滴鲜红的血珠,颤巍巍地抖动着。假如那青筋一样的东西是埋藏在皮肤下面的怪虫,我的刀便是在一瞬间将它削成了六段,全凭刀意和刀气,在何东雷身上造成的伤害仅仅是这滴血而已。 何东雷长舒了一口气,低声哀叹:“总算感觉好些了,多谢。” 他胁迫老杜逃遁隐匿在先,现在却要依靠我的援手脱困,面子上难免有些过不去,但我们的前路生死还是个未知数,谢与不谢没什么分别。 “杀死那些虫子是徒劳的,知道吗?”狄薇阴恻恻地笑起来,平伸手掌,灰色的袖子一动,一只身长不到三寸的小猫无声地爬出来,停留在她掌心里。 三名警员抽搐了一阵,慢慢变得寂然无声了。何东雷安排下他们三个做帮手,反而是无意中害了他们,在狄薇和所谓的“空气之虫”面前,毫无抵御的可能。 “黑猫知道一切,黑猫也能决断一切,不是吗?”她用手指梳理着小猫颈上的黑毛,再次撇向死亡警员,眼神中流露着狂傲与不屑。 我的背后即是通向阳台的走廊,只要急速后退,大约六秒钟便能翻下阳台,遁入树林的暗影里,暂时摆脱闲情。当然,我会带何东雷一起走,免得他最终变成狄薇的试验品。 “谁?”狄薇倏的转身,再次面向客厅入口,颤着嗓音断喝。看她的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经突然紧张起来。 两只黑猫一起低叫,狂躁地躬着后背,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怪声。 “谁在那里?出来。”她的双手将水晶杯紧紧地捂在胸前,仿佛外面即将有人闯进来抢她的东西。 我低头与何东雷对视,不动声色地挤了挤眼睛,偷偷地抓住他的肩头,等黑猫再次唳叫时立即全力后退,撤离客厅。不管外面有什么要进来,我得先躲开狄薇再说,步步险情,我们当然也要尽可能地步步为营,次第化解。 狄薇怔了一下,滑步追了过来,但我一手抓着何东雷,空着的右手已然射出呈品字形分布的三柄飞刀,硬生生地挡住她追击的脚步。一退至阳台,何东雷立刻恢复了力气,挣脱了我的手,凌空后翻,落入楼下的树丛里。 远处的教学区高楼上,仍然有无数窗口透射出灯光,想必还有很多孜孜不倦的学子正在静夜苦读。大学校园本来就是一个只适合学习的地方,不容有狄薇这种无名怪物存在。我的脚跟已经触到阳台的栏杆,但身子一旋,冷静地停下了脚步。 “沈南,走!”何东雷在黑暗中叫我的名字。 我向他挥挥手,胸中忽然涌起了一阵澎湃的杀机,一秒钟都按捺不住了。回想一下,已经有太多的人因诡异的黑猫事件而死,从麦义领导的阿拉伯死士到名医梁举、到达措灵童的跟班、到萨坎纳教的无辜信徒、到鬼墓下的红龙追随者—— “是该以杀止杀、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再逃下去,港岛这片天空差不多就被死亡的密云遮盖,无辜的人还有活路吗?”我无声地自问,凝神注视着通向客厅的窄廊。如果狄薇从那里冲出来,在这段长约七米的直线通道里,根本无法躲开我的飞刀连射。 “沈南,我还有安排,你先撤出来再说!”何东雷急了,从黑暗里闪出来,站在楼前的鹅卵石小径上,大力向我招手。 “呜嗷”一声怪叫,仿佛是从十八层地狱里呼啸而出的怪物在凄厉地嘶吼。不过,这声音我已经再熟悉不过了,鬼墓下的猫科杀人兽发出的就是这种怪声,并且在我的眼皮底下将“湄公河蜘蛛”黎文政撕扯成了碎片。那一幕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但这里是东方之珠港岛,假如真的有杀人兽出现,几千万民众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了。基于这一点,我更不能偷生逃走,而是要肩负起每一个有正义感的江湖人应有的责任。 灯光一黯,狄薇的影子出现在窄廊里,两只黑猫一左一右蹲伏在她肩膀上,变成了一个极其古怪的造型。 何东雷还在大叫,狄薇骤然抬头,碧油油的双眼里放射出湛湛精光。我没有选择,双手十指连弹,十柄飞刀以“流星赶月式”激射出去,封住了窄廊上下的一切通路。这一刻,杀人、杀猫就是我唯一的念头,要将这股无名危机彻底封杀在小楼里,不容有一丝一毫逃逸出来。 “以杀止杀”是暴君独夫的惯用手段,但却是我这样的江湖人最无奈的抉择。 出手之前,我早做过精准的计算,其中一柄飞刀直射狄薇手里的水晶杯,要将盛放“空气之虫”的容器打破,让她施展不出妖法。两只黑猫迎着刀光跃起来,半空扭腰翻滚,企图从刀光刃影里脱身,而狄薇的右手霍的一垂,用手背挡住了那柄刀,竟然把水晶杯看得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哧的一声,飞刀射穿她的手掌,强劲的力道丝毫不减,刺中杯子的边缘。 黑猫的身法相当诡异,连番躲闪后,脱出刀网,厉声嘶叫着向我当头扑下,八只爪子齐举,隐藏在脚底的苍白指甲毫不留情地突兀伸展出来。 我的双手迎着猫身递出去,两柄刀不必脱手,便笔直地贯入猫身。到了此时,水晶杯落地的叮当声才清脆地响起来,如明珠坠落于玉盘,悠然铮琮,在满天杀气里添加了难得的优雅和声。 狄薇背对灯光,身影突然停滞不动,双手慢慢举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我冷笑着告诉她,并且丢下刺杀黑猫的小刀,随时准备迎击她的垂死反击。 “错,..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并不是你我说了算。所有的人,只是伏在大树上的蚂蚁,大树在海里,随波漂流,永远没有停下的时候。现在,你看——”她颤声回应我,十指尽力叉开。 灯光里忽然多了一些东西,丝丝bbr>缕缕的,像是滴入清水里的血丝、墨水、颜料。 第九章 空气之虫的噩梦 “看,‘空气之虫’的舞蹈又一次开始了,多么美妙神奇的表演啊,这是很多人毕生渴望亲眼目睹的神圣时刻。只有它,能带领无知的人,走过漫漫长夜和无尽的险路,现在,它们全都归你了……” 她的十指轻轻挥动着,那些颜色各异、长短不同的丝缕也随之飘浮飞扬着,沿着光影投射的方向前进。 我轻轻一跃,停在栏杆顶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些奇怪的东西。何东雷被“空气之虫”袭击过一次,显得极为痛苦,我可不想步他的后尘。 “不要走,不要走。”狄薇向前迈了一大步,已经踏足在阳台上,身体完全暴露在暗影外面。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转头向何东雷大叫一声:“别——”只说出一个字,“开枪”两字还在喉咙里,狄薇眉心便骤然炸开了一个荔枝大小的血洞。何东雷的警惕性很高,大概在咖啡馆里便发现了狄薇的异常,才不动声色地调集人马隐藏在小楼附近。狙击手无法瞄准小客厅里的目标,只能等到敌人出现在阳台上,才能施行狙杀。 狄薇向前跪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脸上又一次浮现出诡异的惨笑。 阳台右侧的一棵合欢树上轻轻跳下来一个黑衣枪手,怀里抱着的长枪再度指向狄薇,表情冷漠,沉默不语。他选择的出手时机没什么问题,但却间接起了“杀人灭口”的作用,把何东雷的查案线索又一次人为掐断了。 “沈南,没事99lib?了,你先下来吧?”何东雷知道大局已定,走向楼梯,准备上来清理现场。 一阵怪风吹过,我蓦的感到浑身发冷,不自觉地打了个深深的寒颤,心口、胃、腰椎、膝盖同时出现了针扎一样的强烈刺痛。 “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狄薇吃力地抬起头,眉心那个不会流血的枪眼怪异而突兀,像是顽童笔下的拙劣作品。 “什么?”枪手只是枪手,对这次任务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所以对眼前的情形大惑不解。 “杀身祭祀,自此长生不死;神散肉腐,一起飞升宇宙。感谢你的子弹送我上路,生命如此终结,我有说不出的快乐满足,再见了——” 狄薇慢慢地向前伏倒,但她的身后却有一条庞大的黑影陡然跃出来,看不清它做了什么,枪手已经连声惨叫着急步倒退。饶是如此,他的两只胳膊连同那支以色列造狙击步枪早就飞上半空,一阵带着咸腥气息的血雨也随即在阳台上泼洒开来。 那是一只全身墨黑的猫科动物,出手一击后,随即蜷伏在狄薇膝边,下巴紧贴地面,蓄势待发。 我伸手去扶那枪手,他却连声怪叫着避开我的右手,踉踉跄跄地翻过栏杆,一头栽向楼底。 “终于又见面了,猫科杀人兽。”在它出现之前,我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等到真正与它狭路相逢,自己反而变得冷傲而镇静了,因为这些事本来就是针锋相对、无法逃避的尖锐矛盾,只能拼尽全力地迎头扑击。 啪嗒一声,那支步枪落在我腿边,翻了个身,枪托恰好靠在我的手背上。 狄薇彻底倒下了,保持着五体投地的虔诚姿势,像是在祈祷,也像是在忏悔。 何东雷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径直穿过小客厅跨上阳台:“沈南,这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什么,我两肋插刀也要拿给你。如果不是你,我这条命早就——”他的声音陡然从中切断,杀人兽释放出的阴森杀气令夜色中的阳台如一艘失事的大船,每个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稍稍敏感一些的人就能随时感觉到,何况是何东雷那样的高手? 他的手里倒提着一支霰弹枪,猝不及防之下,仍然采取了最正确的反应动作,侧身避向阳台死角,伏低身子,喀啦一声子弹上膛。 阳台上的一切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死寂,我清楚杀人兽的惊人速度,而何东雷目睹过梁举的死亡惨状,也会对面临的险境有绝对清醒的认识。 杀人兽蜷伏蓄势时,身子约有两尺多长,在外行人看来,不过就是一只特别肥大的黑猫而已。港岛近年来捕杀流浪狗、流浪猫的行动并不得力,很多公用垃圾站附近,都能看到类似的无主小动物。换了另外的两个人在场的话,可能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诧于一只猫能够瞬间撕掉一个彪悍杀手的两臂。 有人在楼外的树丛里吹响了凄厉的警笛,附近的草地上马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十几名便衣警员跃出埋伏地点,向这边围拢过来。这一次,警方人数占了绝对的上风,而且每个人携带的都是威力惊人的重火器。 “这一次,你逃不了了。”我向着那只怪兽低声冷笑着。实际上,当它的同类在鬼墓下撕裂黎文政、簇拥着女巫师的时候,我早就完全把它们当成了一种有思想、懂人言的高级动物。 “活捉它?”何东雷松了口气,后背抵住墙角,霰弹枪稳稳地指向杀人兽的脖颈。 警员们冲进楼梯,一阵急促的“噔噔噔噔”声响过后,五个平端着霰弹枪的年轻人飞身扑到阳台上来。当他们看到狄薇倒地、我和何东雷如临大敌一样对着一只黑猫时,脸上同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何东雷起身,洒脱地挥手:“抓住那只——” 他实在有些大意了,或者是不想在属下面前表现得过份谨小慎微,但杀人兽随着他指尖一点的动作,猱身飞跃,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将他的半只右臂吞进嘴里。杀人兽的身体完全展开后,尺寸暴涨三倍,敏捷彪悍的气势,比起食肉动物中的“天生杀手”美洲豹来也毫不逊色。 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一支长枪直插杀人兽喉管的话,何东雷或许就要终生变成残废了。杀人兽一动,我便敏锐地判断出了它的攻击方向,瞬间跨步到何东雷身边,迎着杀人兽的大嘴,长枪飙射出去,死死地顶在了它的喉管里。 何东雷怪叫一声倒翻出去,一头撞在墙上,随即摇晃着倒地。 所有的警员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现在想来,黎文政一个人敢于独探鬼墓,面对红龙藏下的几千人马和诡谲莫测的大群杀人兽,他的胆量和勇气绝对是世所罕见的。 我的食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近在咫尺地盯着这只杀人的怪兽。 梁举死得真是冤枉,他虽然渴求一夜成名并且为了这个目的不择手段,但却罪不致死,更不应该下场那样惨烈。这一刻,我终于亲眼目睹杀死他的怪物了,留这东西在,港岛不知道还要有多少无辜民众遭殃。 杀人兽同样在死盯着我,两只眼珠如同两团坟岗上暗夜里诡异亮着的磷火。忽然,它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身子骤然后退。 我扣下扳机,杀人兽的后背上立刻溅出了一团暗红色的血花,但它的后撤仅仅是暂时的脱困手段,身子就地一滚,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随即弹射起四米多高,向我头顶猛扑。猫的爪子锋利如刃,而像它这样经过变异的生物,指爪上蕴藏的杀机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就在这里做个了解吧——”我举起长枪,根本不必瞄准,枪口便牢牢地指定了它,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五尺的时候,果断地连续扣动扳机,把枪膛里剩余的八颗子弹,一起送入它的肚子里。 杀人兽的生命力果然顽强,在中弹的刹那连续空翻,从栏杆顶上坠下,跌入了一望无际的黑暗里。 我有意识地放弃打它的头部,是想保留这杀人兽的主要体表特征,做一次系统的分析研究,看看它与普通的黑猫有什么不同。可惜,我低估了对方,又一次被它逃掉了。警员们不肯就此罢手,全体追击,并且打电话要求总部迅速派警犬过来。 何东雷手上的伤势不清,经过简单的包扎后,他蹲在狄薇的尸体旁边,久久不肯离开。 那是他的人,不明不白地坠入魔道,险些突然反噬,他的确是得好好反思一下了。 “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我把何东雷搀了起来。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多看无益,不如把精力放到眼前的正事上。 何东雷长叹:“你想听什么?任我笑的口供,还是转世活佛的预言故事?沈南,我不想别人一直看我笑话,你走吧。” 他能承认自己带走了任我笑和达措,我们之间的芥蒂总算消失了一部分,而且他是官场中人,所做的一切事都身不由己,要为组织利益考虑,不像我和方星一样洒脱自由。要想跟他合作,就不得不忍受这些东西。 我默默地转身,走回小客厅,翻看着那些撒得满地都是的打印资料。 这份报告的大概意思就是狄薇发现了“空气之虫”,但它们并不完全听从吩咐,还需要进一步的琢磨历练。满纸上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空气之虫”这个词,字里行间用了相当多的不确定语气..,显示出狄薇书写这份报告时的困惑心情。 “沈南,从这些文字里,能发现什么?”何东雷早就失去了昔日的飞扬嚣张,变得异样的沉郁。 “狄薇在说谎,向所有人说谎。”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梁举的死,是港岛医学界的损失,而他为了这些诡异而荒诞的东西不惜只身犯险,更是一次最没有价值的尝试。很可惜,在他打电话来的那个凌晨,我没有意识到他的处境有多么奇怪,没能帮上他的忙..,才导致了这种结果。一念及此,一股无法开解的自责又涌上来,弄得自己头昏脑胀起来。 “她是组织的人,曾受过严格的体能与智能训练,并且是上面最信任的一流谍报人员,我对你的结论无法苟同。”何东雷摇头,从栏杆边探出身子,俯瞰着黑暗中不停晃动的手电筒光柱。 按照惯例,能够独当一面的间谍人员的确具备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专业素质,五角大楼方面对自己麾下的人马也应该有这样的自信、自傲。不过,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时时在变化,而裁判员的哨子也并非总掌握在美国人的手里。 综合之前发生的种种诡异事件,我能预感到红龙安排的“保龙计划”正在一步步浮现出来,从各个环节上突破围剿者的天罗地网。一旦那计划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也即是何东雷等人一败涂地的日子。 “她有什么理由说谎?被梁举收买了?抑或是被港岛黑道控制了?至少我没看出有这样的迹象,不是吗?”何东雷的目光仿佛被那些光柱吸引住了,不再转头看我,只是喃喃自问,企图以缘木求鱼的方式解开发生在中医大里的两次杀人兽事件。 我忽地一声冷笑:“何警官,我该走了。你说得没错,锄暴安良、惩治犯罪是警方的事,我该回去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妇科医生,没理由继续停在这里,再见。” 毫无疑问,他也在撒谎,为了隐瞒真相,不惜采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愚蠢手段。再等下去,亦是自讨没趣罢了。 何东雷耸耸肩,向我伸出右手:“那么,不送了。” 我避开他的手,淡淡地提醒:“下次临阵杀敌,记得保护好自己的双臂,我可不想看到你坐残疾人专用座席离开港岛。”没有我那神来一枪,这条手臂早就给杀人兽咬掉了,聪明如何东雷,不会连这份人情都看不出来。 他的脸红了一下,以一声冷笑代替了所有未尽的客套话。 我穿过客厅,缓步下楼,半分钟后便已经站在楼外的空地上。 “谢了,朋友。”何东雷在阳台上招手,态度生硬得如同冬天屋檐下悬垂的冰棱。 梁举和狄薇的死把出现在中医大的线索全部掐断了,除了失望和挫败感之外,我在这里什么都收获不到。 “不必谢,湄公河蜘蛛黎文政是条令人钦佩的好汉,希望你能跟他一样。”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 何东雷仰面长叹,突兀的喉结前伸,显得颓唐沮丧之极。 “你们喜欢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在官场中的人,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他欲言又止,连声三叹,佝偻着背伏在栏杆上,眼神黯淡地盯着我。 我刚刚要说什么,心口蓦的一疼,似乎是有一根锐利之极的绣花针直戳进来,刺到了心脏的最敏感之处。同时,双手脉门、双脚踝骨、左右太阳穴、脑后玉枕穴和百会穴都有剧痛传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立刻将我笼罩起来。 “喂,你怎么了?”何东雷翻身跃下来,单手抓住我的肩膀。 在我眼里,他的脸一阵阵扭曲变形,像是哈哈镜里映出来的古怪图像。刺痛感越来越重,渐渐地,似乎有二三十根绣花针依次扎入了我的血脉中,再随血液流动,边走边刺,循环流向心脏。 我说不出话,艰难..地伸出左手,抓在何东雷腕子上,拼命地捏紧,再捏紧。 “喂喂,你醒醒,你醒醒!沈南——”何东雷的声音也慢慢地模糊了。 夜色墨一般浓黑,我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第三十五卷,‘空气之虫’进入羊的脑髓体之后,改变了这种动物终生食草的天性,可以自由进食肉类、虫类。由此可以判定,‘空气之虫’自身也会自由进化,第三批被虫体控制的羊,能够改变 540c." >同类的交流方式,发出简单的交谈词汇;而第七批则长出了两对翅膀,能够进行低空飞行,但这都不是我所需要的——”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低语,我能听到她转着圈子踱步的声音。 “强大,我需要把任何试验品变得无比强大,并且极具贪欲和侵略性,生命的唯一目标便是毁灭眼前的一切。呵呵,这世界早该毁灭了,当所有生物被它们杀死后,一场自相残杀的终极战斗就会无可避免地发生。就像这个星球上最普遍的人类生物一样,不停地残杀同类,并且以这种残忍的游戏作为存在的最大乐趣。呵呵呵呵,那样就好玩了,我将是唯一的观众——” 她似乎是穿了一双金属的鞋子,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喀喀喀喀”的动静,并且引起了一阵阵深远的回声。 我努力保持沉默,听任她低沉的冷笑一再响起。 “祭司,太阳神的光芒就要进入金字塔的门口了,所有的民众都在跪拜祷告,请您让帝王谷的山坡上重现青草、遍地羊群,连尼罗河的王族们也都到了。”一个苍老的男声从几十步外传来。 “急什么?让他们等着就好了,反正生命从降生的那一刻便已经走向死亡,等与不等,都是在虚耗生命。我派你去建造的东西怎么样了?到底还有多久能完成?”金属鞋子的声音到了我的身边,缓缓地停下。 “‘五重鬼楼’的设计图纸太复杂,工匠们根本看不懂,只是按照建造金字塔的模式去做。结果,第十五次的结果仍旧是被尼罗河水冲塌,没办法飘浮在水面上。祭司,您说过的可以自由移动、涉水过海的大楼到底是怎么建成的,能不能再重复一遍,好让下面的人开窍?要不,杀了这批工匠,下一批还是只能浪费时间,一点成绩都没有。”老头子诚惶诚恐地禀报,看来对这女人极其敬畏。 我的身子忽然左右摇晃起来,像是坐在一只舢板小舟里,并且感觉被向上提升起来。 “看看,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真是该死!我决定了,十五个月之内造不好那栋大楼,你们就都去死好了。”女人的声音似乎就响在我耳边,同时还有轻轻动荡的水声无处不在。 老头子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女人没好气地乱骂一通,用的都是我能听懂的语言,但他们两人谈到尼罗河、帝王谷、金字塔这些话题,似乎我所处的地方就是埃及沙漠,并且是在金字塔内部。 我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没事,不过是从明亮环境进入黯淡的空间,一时没有适应罢了。 “太阳神的力量有什么了不起,很快我就能得到能量,统治这个世界。‘空气之虫’的力量一定能帮助我达成这个心愿,是不是?”这段话说完,我眼前霍的一亮,像是一扇通向光明的大门一下子拉开了一样。 我看到一个满头都是黄金首饰的女人正站在金黄色的光圈下面,她的褐色身体近乎赤裸,用各种颜色绘着复杂古怪的象形文字。等到适应了外面的强光之后,我发现她的脸被涂成了猫的样子,嘴边沾着几丛乱蓬蓬的黑色胡须,看上去既可笑又诡异。 “我可以逃脱所罗门王的追杀十次,当然也能平安逃过第十一次,等到‘五重鬼楼’建成,自由飘浮于七海内外,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这女人得意地笑起来,胡须不停地颤抖着,像是被狂风卷动的野草。 她的背后,是一张黄金铸成的巨大椅子,高度足有五米以上,需要踏上七级台阶才能坐上去。这里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厅,除了那张椅子,再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品,目光所及,只有坚硬的青色石壁。 “这是一个梦,也许自己是太累了,脑子里思考问题太多,把所有的敏感词汇都堆积到一起来了。‘五重鬼楼’在鬼墓下面,是不可能跟金字塔和尼罗河搅在一块儿的。何东雷呢?他的手下到底找没找到那只重伤的杀人兽?” 我相信自己开枪时的手感,连续的几次射击,每一颗子弹都没有落空,实实在在地钻进了那东西的身体里。 “没想到无意中救了何东雷,这家伙要是领情的话,大概能把达措灵童送回来,不至于让我跟方星两手空空吧?”能够在千钧一发之时阻止了杀人兽行凶,是我最近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救不了黎文政,能救下何东雷,亦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 一阵箭矢破风激飞的呼啸声传来,急劲之至,仿佛要将这间大厅射穿一般。 猫脸女人旋身一闪,三支闪着绿色磷光的长箭从她身边掠过,整整齐齐地钉在那张黄金椅上,箭镞、箭杆全部没入,只留下飘着碧色羽毛的箭尾。 她急促地伸手一捞,我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提了起来,猛然醒悟,自己竟然是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随时都能被她攫在手里。 “这一次,看你再逃到哪里去?”一个雄浑有力的男声响起来。没看到这个男人,先看到一柄亮得逼人双眼的银色弯刀,刀光一闪,把那黄金椅子发出的光芒也一起压住,整座大厅里立刻充满了寒气彻骨的杀机。 女人飞身后退,我也身不由己地随她移动,回头望见一个披着银盔银甲的高大男人正穿越层层门户飞奔过来。 我对这两个人的恩怨战斗并不感兴趣,全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十几重石门外的风景所吸引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两句诗最能形容我此刻看到的情景。最遥远处,半轮血红的残阳正要坠入地平线以下,凡是夕阳的光芒能够照到的地方,全部铺满了淡金色的沙粒。近处,无数衣衫褴褛的人虔诚地向这边跪拜着,老的须发皆白,小的还被包在女人身边的襁褓之中。 “真是一个怪梦、噩梦——”当那个男人的弯刀霍然脱手飞起时,我的困惑到达了顶点,情不自禁地低语起来。 第十章 所罗门王与猫妖的时代 弯刀啸空回旋时发出的灿烂银光映亮了整个大厅,那女人的身法快如鬼魅,我容身的这个瓶子激烈动荡着,只能闭上双眼,努力调匀真气,静待这场追杀的完结。 女人绕过黄金椅,逃向一条昏暗的甬道,一边嘻嘻哈哈地怪笑着,并不把追杀者放在眼里。我的眼前掠过无数黄金铸成的神像,每一尊都高过三米,庄严肃穆地凝立着。 “猫妖,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大漠落日了,还要逃往哪里去?”银光一闪,追杀者化为一道闪电,瞬间横截在女人前面,半空回旋的那柄弯刀也恰到好处地压在她的脖颈上。 女人嬉笑着,右手一松,我随着瓶子一起自半空跌落。此刻,我的身体渺小得像一粒沙子,只能费力地仰起头,才能看见对峙双方的脸。 “五千年,又将是一个轮回,其实我期待这一次的终点很久了。所罗门王,再把我装进你的铜瓶里吧,五千年黑夜过去,我还是我,你就不知道将栖身何处了,呵呵呵呵……”女人自负地笑着,低头凝视着这只瓶子砰然一声炸裂在青石板上,碎屑飞溅出二三十步之外。 无论如何,这只是一个梦,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仍在中医大的校园里、狄薇的小楼之外,而且有何东雷和警员们陪在身边,不会出太大问题。 所罗门王和猫妖的战斗,存在于阿拉伯人的神话典籍里数千年,那个故事的最终结局,毫无例外是正义战胜了邪恶,无所不能的所罗门王将妖怪囚禁在铜瓶里,亲手贴上天神封印,然后投入大海。 “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吧,这一次,你将被投放到北极的冰海深处,不会有得救的机会,最终在铜瓶里化为一滴水。”银盔银甲的男人忽然有些感伤起来,慢慢地解开腰带,从甲胄内部取出一个五彩斑斓的长颈瓶子。 “真的?”女人脸上不见丝毫惊慌。 “当然是真的,你的轮回到此结束,一切都是定数,而埃及人对于神猫的恩宠也将在明天日出前结束。很可惜,你不会看到大群愤怒的奴隶赶到这里来,把这座专门为黑猫之神建造的金字塔捣毁为一片废墟。坦白说,黑猫祸乱埃及的历史结束了,你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最终被人类遗忘。”男人伸手拔下了那个银光闪闪的水滴形瓶塞,向瓶子里轻轻吹了口气,“好,就这样结束吧?” 女人妖冶万状地一笑:“我们总共交手了六个五千年,假如这一次是真的分手,我会想你的,你呢?”她摘下了围在脖颈上的一串细碎金铃,攥在手心里向男人伸过来,“这是唯一能送给你的,它代表了我的心。” 我站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缓慢后退,免得被两双巨大的脚掌踩到。瓶子炸开后,我明显地看到大团大团的透明丝线从碎屑里飘浮起来,如同深海中的美丽水母。当狄薇向何东雷出手时,手里捻着的也是这种东西,也即是她报告中反复提到的“空气之虫”。 男人迟疑着伸手去接,女人的五指蓦的一张,金铃变成了无数透明细丝,飞射入男人的胸膛。 “哈哈,我是不会死的,我的世界永远不会结束。神典上说过,黑色的猫要站在天神的马车顶上,亲眼监督审判日的每一项工作。它将是最令天神赞许的公正监督者,历数人类犯下的每一宗罪,然后将罪人带入黑色的火窟里。我忘了告诉你,翻遍神典,也没看到过关于所罗门王在审判日将要做的工作,现在终于明白,那时候你早就不存在了,已经死在我的手里。” 女人骄傲地挺起了裸露的胸膛,大步跨过那佝偻着腰痛苦倒地的男人,向着甬道尽头的光明出口走去。 她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曾在一本比利时邪教的经书《天罪》里出现过。黑猫的形象总是与邪恶、奸诈、阴险联系在一起,所以才会被书写教义的人当作毁灭日的标志形像记录下来,但那个邪教早就被当局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了,除了喜欢广泛涉猎野史文字的人之外,很多读者连经99lib?书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这就是……我要的结局……”男人仰面向着大厅的青色屋顶,艰难地用渐渐僵硬的双臂捂住胸口。他的头盔已经滚到角落里,那身明晃晃的银色铠甲似乎根本无法抵御“空气之虫”的突袭。那只斑斓的铜瓶也跌落在地,就在我身前不远处,现在看来,它的体积要超过我十倍不止,是一个标准的庞然大物。 “所罗门王的封印铜瓶?”这东西如果让司徒开撞到,早就惊喜得纵声狂笑了,毕竟是仅仅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宝贝,世人绝对无从得见。 男人摊开左掌,凑到自己脸前,专注地凝视着。从我站立的角度,能够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掌纹中,有一条断头横纹突兀地将天、地、人三才纹腰斩,把大好的“川纹”改写成“卅纹”。 任何人的掌心里突现“卅纹”,都表示他的生命里出现了飞来横祸,瞬间惨死。这男人是神,不知道会不会遭遇同样的结局。 “她走了,你还不追出去?”我扬声提醒。 任由猫妖横行人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假如?t>有人能够收服她,是万千百姓平民之福。 男人转过头,手掌一挥,把我托在手心里,缓缓地摇头:“追?她的宿命已经注定,我为什么还要追出去?这只铜瓶是专为她准备的,只要获知了她身上的气味,便能一直追踪下去,直到将她牢牢地禁锢起来。” 他有一双深沉而明澈的眼睛,青色的眉挺拔修长,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来。 “刚刚你说过,要把铜瓶丢在极寒的北极冰海中,令她永远不能复生。这种结局,还会不会被什么力量逆转?”我想的问题更多,毕竟港岛近期发生的许多事,似乎都跟毁灭日、猫妖有关。如果历史上的所罗门王真的彻底消灭了猫妖,这东西又怎么会再次危害人间? “当然不会,铜瓶将会放在北极三大冰山环绕之下的一个冰窟里,不会被暗流冲走,也不会被别人发现。瓶塞上的封印将猫妖的法力消弥殆尽,无法自救脱困,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瓶子里,直到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为清水。这个世界很公平,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最终结果,就是要被死死地封闭起来,在狭窄的黑暗里反省过去。”他的答案非常肯定。 阿拉伯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所罗门王的封印是妖魔鬼怪的克星,一旦被封,便是死路一条。 “你是谁?”他坐起来,伸手拿回铜瓶,紧握在掌心里,显得踌躇不决。 “我是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都是梦里发生的情节,说什么话都不会招致祸患。 “人?你是人类?”他吃惊地扬了扬长眉,死死地盯着我,突然从甲胄的前胸位置抠下一面椭圆形的银镜,举到我的面前。镜子又大又亮,但我却急切间找不到自己,只是茫然地对着镜子张望。 “看到自己了吗?就在镜子的最下边。”他晃了晃镜子,终于让我看到了里面映出的我自己的形象。 我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要尖叫出声,但又强自忍住,努力保持冷静。 “看到了?那就是你。”男人悲哀地望着我,无可奈何地宣布了真相。 我怔怔地站在他掌心里,久久无法开口。虽然是梦,但梦到自己变成了“空气之虫”,总是过份可怕的情节,令人难以接受。 “那不是我——”我只说了四个字,银镜一晃,又回到他的铠甲前心上。 “是不是你没什么奇怪的,现在,我要继续去追赶猫妖了,要不要跟我走?”他站起来,捡回自己的弯刀、头盔和铜瓶。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很正常,与那面银镜里照出来的完全不同,立刻在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追到她,你又不肯杀她,这种游戏还要玩多久?”我完全看出了他的心思。猎人与猎物之间一定是发生了某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才会导致他失神地伤在“空气之虫”下。 男人大笑着转身,把我托在掌心,一起踏出甬道。 穿过大厅时,男人身上的弯刀自动地激飞出鞘,把那张黄金椅自正中剖为两半,轰然左右而倒。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回来,她也将不再留有退路。”他沉甸甸地苦笑着,昂然走向重重门户之外。门外起风了,狂沙满天,几步之外便只见沙粒,不见人影。那群衣衫褴褛的黑皮肤贫民仍然长跪在黄沙里,任由沙粒堆积掩埋着,兀自一动不动。 “这群人都已经死了,又是猫妖做的,对吗?”我无法弄清那女人杀生的理由,但她能出手暗算这个男人,足见心地之歹毒。 “对,这是她生存下去的必须手段,只有吸取人类体内的生命力灵气,她自己才能活下去。”男人迈开大步,迎着风沙向左前方走去,几十步后便踏上了一条陡峭向上的阶梯,稳稳地逐步攀登。 世界各地的沙漠都有自己的独特味道,现在我闻到了埃及沙漠的味道,并且风沙里还挟带着来自尼罗河的咸腥气。 “我们去哪里?”这个梦又乱又长,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去一个能够俯瞰沙漠、俯瞰尼罗河的地方。”他闷声闷气地回应着。 我来过埃及,深知要想在沙漠里看得更远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人爬到某座金字塔的顶上去。连续向上攀登了许久之后,我们终于踏上了一个巨大的青色平台,这里的高度超出了风沙的影响范围,极目远眺,可以看见肆虐的风沙如同贴地翻滚的长蛇一样东突西蹿。 男人在台阶上坐下来,沉默地望着前面漫卷的黄沙。 “我给过她很多时间、很多机会,这一次仍要多给她一些时间,但机会能不能掌握住,就要看天意安排了。你说,我这样做,会不会对不起那些黄沙中艰难活着的人?她说过,再给她机会,她将会获得无人可以阻止的永生不死。我暂且相信她这句话,等到她确信自己了却了一切牵挂,再释放铜瓶禁锢她。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他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也不管我在不在听。 风沙平静了些,我恍然发觉环绕着这座高台竟然矗立着数以千计的金字塔,只不过塔身全部都是漆黑一片,与以前见过的土黄色金字塔迥然不同。远处,一条银白色的大河横穿沙漠,一直向北,如同蜿蜒游动的巨大银蛇,蔚为壮观。 “她说,一俟‘五重鬼楼’建成,重生计划便再没有阻碍了。也许她能成功,毕竟之前她屡次从轮回的裂缝中借机逃脱,超过了我之前遇到过的所有罪犯,希望这一次也会一样。我老了、倦了,只要她获得成功,彻底逃脱铜瓶封印,我也就得到最大的满足了。其实,封印是有弱点的,你要不要听一听?”他转过脸,面容异样的严肃。 假如他一定要把秘密泄露给那女人知道,我就成了两人间的唯一联系通道。 我沉默地摇头,远眺尼罗河方向,竭尽全力地辨认着高台所在的方位。猫妖是人类公敌,应当被牢牢地禁锢起来,免得为害人间。 “真的不想听?其实破坏封印的方法非常简单,只要将人类的热血涂在上面,封印的力量就会自动消失——” “沈南,沈南,快醒醒,快醒醒!”有人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昏睡中唤醒。 那是何东雷的声音,我慢慢睁开眼,他的脸那么近地贴过来,五官面目都被过度的焦灼弄得扭曲变形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事?别妨碍我们工作好不好?”看到我醒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重新变得冷淡,身子也缩了回去。 我躺在草坪上,不远处就是狄薇的小楼,这里没有黑色金字塔,更没有所罗门王和猫妖的封印之战。警员们垂头丧气地聚拢在四周,显然今晚的行动遭受了空前的巨大挫败,非但一无所获,更赔上了好几个警员的性命。 “我只是有些累了,不好意思。”我硬撑着站起来,心口的剧痛时断时续,令我无法顺畅呼吸。 “你们几个,送沈先生回家。其余人再次清查现场,看那只怪猫死在哪里了,我就不信它中了那么多子弹,还能生生逃到天上去?”何东雷大声吼叫着,以图提起警员们的士气。面对突发事件时,假如带队的长官不能迅速调整心理状态,丢开失败的阴影,整队人的情绪就都糟糕透了。看得出,他不想就此收队放弃,更不甘心这种两手空空的失败。 三名警员搀起我,走到距离小楼百步远的主路上,然后用对讲机呼叫来了一辆警车,准备送我回家。 “我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怪事?”我问领头的小队长。 “我们找不到那怪猫的尸体,何长官气得都要发疯了,算上刚刚布置下的这道搜索命令,他已经是第五次下令彻查这片楼群。兄弟们累了一夜,总得有个休息的时候吧?”小队长拉开门,愤愤不平地上车,对何东雷的不满溢于言表。 “它就在那棵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上——”我向小楼西面指了指,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在夜色里摇曳婆娑着,平伸出来的两根巨大枝丫,诡异地横压在小楼顶上。 “什么?”小队长一怔,刚刚掏出的车子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座位上。 “那里是它的巢穴,现在,它已经彻底死了,不会再伤到任何人。”我提高了声音,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那只杀人兽的四爪死死地插在树干里,浑身上下共有九个伤口,都在不停地向下滴血,打湿了梧桐树的叶子。 “可是……可是你一直都处在昏迷之中,怎么能知道它在哪里?”小队长的右手缓缓地探向腰间的手枪,同时向另外两人发出了警戒手势。 我不明白那幅画面是如何出现的,甚至之前自己都没注意到那棵大树,只是一边走一边专心回忆着自己做过的怪梦。 “呼叫何长官,这里出现了一些新情况。”小队长砰的一声关门,隔着车窗玻璃,死死地盯住我。 我走向路边的休闲椅,坦然镇定地坐下,等待何东雷赶过来,并且再度梳理着自己的梦境。校园再度恢复了宁静,被警员们惊动的师生都熄灯睡了,懒得理会这边的手电筒光柱。时间会冲淡每个人的记忆,相信狄薇的死也会渐渐被人遗忘,就像从前的梁举一样。 相比这些现实中的新闻,人们似乎更愿意记住远古时期发生过的神话,譬如所罗门王、猫妖、天帝神佛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代代流传并且添油加醋,越来越演变得精彩纷呈。 “我看到的那男人和女人,又曾经演绎了什么样的传奇故事呢?”渐渐的,我发觉自己似乎感染到了蕴藏在那个男人身体里的哀伤,对前途和未来充满了迷惘。当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的时候,我根本无力改变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沉默地接受一切结果。 五分钟后,何东雷飞奔而来,铁青着脸站在我的身前。 “还好,你没有如临大敌一样拔枪指着我,总算给我一些面子。”我努力装出笑脸,平静地望着他,准备据实回答一切怀疑和指责。 何东雷开口之前,首先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只怪猫果真就在树顶上,爪缝上还带着警员身上的血肉。它在树干上掏出了一个洞,里面胡乱丢着一些嚼不碎的戒指、手链之类的金银饰品,可见梁举并非是它猎杀的最后一个。刚才,我已经命令警员将它的尸体送回去解剖,以确定这种生物的出身来历。” 我点点头,保持沉默,不想立刻打断他。有黎文政的遭遇在先,我不信何东雷对猫科杀人兽的存在一无所知,他们之间应该有密切的信息交流,黎文政知道的,他一定会了解得清清楚楚。 “问题是,你没有参与搜索,怎么会一下子指出它的下落。那个洞非常隐蔽,爬树的警员搜索到第二遍才找到洞口——沈南,我不相信你有那么强悍的观察力,这种现场勘察报告递上去,上面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说到最后,何东雷的目光中隐约闪现着绝望的光芒,似乎已经把我看作异端妖孽。 “没有理由,大概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吧,信不信由你。我现在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不过临走之前还得提醒你,让老杜好好照看任我笑和达措灵童,千万不能想当然地给他们服用现代化西药。这两个人脑子里藏着太多重要资料,死掉任何一个,都是警方的巨大损失。” 我无法解释更多,就像当时在梁举惨死的现场无法给警方提供帮助一样。有些事情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只能看对方的理解能力如何了。 何东雷想要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就这样吧?不必兴师动众地用警车送我,再会。”我疲惫地起身,一个人走向中医大后门,不再理会悄悄跟在后面的警员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算他们一直跟踪我回家,再加上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控,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结论。 “狄薇、空气之虫、杀人兽、梁举、十命孕妇雅蕾莎、叶溪——这些元素是通过一条怎样的线索联系在一起的?当死亡事件演化到仅剩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或许谜底就要水落石出了,是这样吗?” 在计程车里,我对着后视镜中隐约闪现的两辆警车,自我解嘲地微笑着。目前只有雅蕾莎和叶溪还活着,她们两个谁会成为解开谜底的最后一把钥匙呢?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计程车司机猛然回头,惊异地望着我。 “什么?”我愣了愣,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安静地斜倚在后座上。 他开了转向灯,迅速停靠在路边,解下安全带,逃命一样地开了车门跳出去,站在人行道上。这种异常举动,立刻吸引了行人的目光,纷纷驻足观望。 “朋友,你想干什么?”我有些恼火,但还是冷静地在后视镜里照了照自己的脸之后,才摇下车窗玻璃,不悦地瞪着他。 后面的两辆警车加速冲过来,尖锐的刹车声几乎响彻了半条街,然后车门大开,八名训练有素的警员平举手枪,从四面围向这辆计程车。我相信自己的身体很正常,不会吓到那名司机,但他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却明藏书网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车子里发生了非常古怪的事。 “警官,请让这位先生下车,我不做他的生意了,他的……他的身上带着一柄长刀。”计程车司机扑向持枪警员,结结巴巴地哭诉着。 我下了车子,张开双手,坦然地等待警员过来搜身。别说是长刀了,连随身携带的飞刀都在狄薇的小楼上用光了,现在我已经手无寸铁,可以接受任何检查。 “他的身上真的有一柄刀,是阿拉伯人常用的弯刀,极长,从颈下一直延伸到小腹。还有,那刀是银色的,没有刀鞘,就那样竖直抱在怀里。我猜他随时都会拔刀行凶,所以才紧急停车的。”计程车司机的话越来越离谱,就算是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也可不能大摇大摆地抱着一柄长刀招摇过市,何况是我这样的守法良民。 第一章 金牌催眠师 围观的路人哄堂大笑起来,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我身上不可能轻松藏匿下那样一柄刀。 两名警员走上来,例行公事地对我进行搜身,再把计程车内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相信是司机在谎报警情,马上向我道歉。幸好这里距离我家已经不远,我可以步行回家,不必麻烦这位司机老兄了。 回到小院,关伯竟然还没回来,这可有些不大对劲了。以前他很少离家二十四小时以上,从不在外面过夜,到哪里去、做什么事都会提前跟我打招呼。 我冲了杯黑咖啡,慢慢地踱进书房。从方星出现、麦义事件开始,这个房间里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恍惚之间,我觉得书房里的一切变得好陌生,仿佛自己变成了第一次踏入房间的陌生人,映入眼帘的每一件物品都生疏起来。 “也许是太累了的缘故吧?”我摸摸额头,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生怕自己会突然染病而耽误了大事。如果方星在就好了,能够把梦里的情节跟她探讨一次,弄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可惜,她正在陪大雷疗伤,分身乏术。 天亮之前的几个小时,我就在书桌前捧着杯子虚度了过去,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呆坐着,无法凝神思考问题。直到晨色点亮了窗帘,我才懒懒地站起来,走向储藏室,准备检视一下关伯究竟带走了什么东西。 作为一个闯荡江湖四十多年的黑道人物,关伯曾经有个收藏暗器的嗜好,储藏室的三面墙壁上都做了体积各异的壁橱,放置着几十件堪称经典的暗器发射机关。当我将所有的壁橱门一一打开时,才骇然发现他已经带走了所有的藏品,包括其中几件来自蜀中唐门的大杀伤力暗器。 “他要去跟人决斗?抑或是去刺杀什么难缠的人物?”我的脑子里立刻变得一团混乱。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忙着处理与十命孕妇有关的事,与关伯的交流太少,对他的事也不太关心。如果现在他出了事,我势必会愧疚一辈子。 走出储藏室之后,我的眼前突然金星乱冒,足有五秒钟时间里无法移动脚步,只能伸手扶住墙壁,慢慢挨进书房,取了两颗安神凝气的药丸服下去。 “自己的身体怎么会变得如此虚弱?难道是中了毒?”以我自身的武功修养来看,即便是中毒,也不至于体虚到满身冷汗、四肢疲软的地步。从储藏室到书桌前一共有四十二步,每迈一步,我都感到体力高速消耗如同阳光下的残雪,丹田中的内力也懒洋洋的无法凝聚。 “叮铃铃”,电话突然响起来,与此同时,走廊里的大钟也悠悠地敲响了,刚好是早上七点钟。 我拿起电话,先听到一阵急促慌乱的喘息声,对方似乎极度紧张,以至于在我“喂”了三声之后仍旧无法开口,只是延续着刚才那种老牛耕地一样的咻咻急喘。 “喂,是哪位朋友一大早就寻我开心?”我自己的身体很不舒服,再听到这种怪声,五脏六腑也被弄得绞痛起来,忍不住用力挂了电话,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电话只安静了几秒钟,便再次振铃。我忍住气,慢慢提起话筒,不主动开口,只耐心地听着对方的喘息声。 “沈……沈南先生是吗?我是……我是司徒……”对方终于发出了正常的声音,但两句话已经令我毛骨悚然,因为话筒里传来的分明是司徒开那种略带闽南口音的国语。我们相识了数年,对这种口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喘息声再次加重,想像当中,对方应该有一个抬手擦汗的动作,以免满脸汗珠滑进电话机里去。 我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四个字:“请继续说。” 不管接下来对方要说什么,我只用平常心对待,把一切惊诧、骇然、疑惑都一扫而空,重新恢复了心静如水的状态。毕竟我曾修练内家功夫那么多年,根基深厚纯正,不会轻易被伤病和恐惧打倒。 “我是司徒守,司徒开的弟弟,以前曾在哥哥的拍卖会上见过面的,还记得吗?”受了我的声音感染,他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我一下子记起了他,一个内向孤僻的年轻人,比司徒开足足小了十五岁。他们之间的关系像父子多过像兄弟,古玩界很多热衷于八卦传播的人士曾爆出内幕,说他是司徒开的私生子。我们曾在一次拍卖行上匆匆见过一面,却没有过多的交谈。 “有什么事?”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没有余力再管别人的闲事,以目前的状态盲目去帮助别人,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沈先生,我遇到一件怪事,不得不过来打搅你。哥哥生前说过,假如以后他出了意外,任何事都可以找你讨教。无论如何,请帮我解答这个难题——”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跟司徒开的说话方式完全一致,对方不答应就死缠烂打不放,不达目的绝不停手。 一提到司徒开,我的心立刻软了,毕竟他的死间接与我有关,几乎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了意外。 “请来我家,我们当面谈。”我刚刚点头同意,小院的门铃便“叮咚叮咚”地响起来。 “沈先生,我已经在门口了,请开门。”司徒守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幸好答应了他,否则给这样的人守在门口,定会拆解不开、纠缠不清。 司徒守仍旧是那幅老实木讷、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衣着全部换了欧洲名牌,腕表也是价值数百万的顶级牌子,油光可鉴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抿在脑后。他递过来的名片正面,端端正正地印着“金牌催眠师”这个头衔,不免让我讶然。 时至今日,催眠术已经发展成为一种受人尊重的职业,不再是昔日黑道江湖上的鬼蜮伎俩,而“金牌催眠师”的头衔是由世界催眠医学会亲自颁发的,每年只有十个名额,能够荣获这个称号的,每一位都是这一行业里的顶尖人物。迄今为止,华裔人士获得这一尊贵荣誉的绝不超过十人,料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司徒守会赫然在内。 “沈先生,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刚刚走进书房,司徒守便开始满脸苦笑地哀求,从臂弯里挟着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记事簿,翻开几页后递给我。 我把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和新鲜空气迎面而来,整夜的郁闷疲惫总算稍微减轻了些。 司徒守在书桌对面落座,双手平摊在桌面上,瞪着自己的掌纹发呆,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他的长相与司徒开迥异,但声音却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才在电话里让我大吃了一惊,以为是司徒开重新复活了。 记事簿上没有文字,只画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骆驼,高耸尖削的驼峰上驮着两大包货物。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想浪费时间来猜哑谜。 “那就是我,假如你不救我,几周之后,我就会变成那个样子。”他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 我再度审视着这幅形神毕肖的速写画,那只骆驼的鼻息喷得老长,可见背上的货物沉重之极,压得它都有些举步维艰了。 “嗯,这是一只大沙漠里疲惫艰苦的骆驼不假,但你怎么会变成它?请解释一下。”一大清早就被这种没头没脑的怪问题纠缠着,我的心情又一次感到压抑起来。 昨晚何东雷提到过要把猫科杀人兽的尸体送去解剖,在我看来,最该解剖研究的应该是狄薇才对。 作为五角大楼的优秀间谍,她是怎样从忠于组织、竭诚赴命的正常人转变为一个操控“空气之虫”杀人的怪物的?她的“空气之虫”又是哪里来的?难道她是梁举的同谋,两个人一直都在共同研究那些埃及典籍,而不是之前她自言自说的“替梁举翻译资料”? 现代医学研究虽然一直都在以突飞猛进之势发展,但对于“人脑、思维”这一领域的探索始终都是空白,再先进的仪器都无法探知别人在想什么。如果是我主持解剖工作,我会对狄薇的大脑、五脏做精细切片观察,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细菌侵入了这些地方,从而导致了她的怪异言行。 何东雷是名优秀的警察,却不是医学研究专家,当然不会想得这么深,很容易将上述问题忽略掉。换了老杜在场的话,也许—— 我忽然有点怀念老杜了,毕竟他是西医领域的天才,不必我提醒,就能完全想到这些。达措灵童能活到现在,亦是多亏了他的细心关照。 “你没有在专心听我说?”司徒守一下子站起来,满脸通红,一直延伸到额头上。 我的确有些分心,而且现在最想打电话给何东雷,提醒他解剖的注意事项,然后不必浪费许多警力在我这边。 “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伏白度教授的确变成了一只老鹰,一直被关在埃及国家动物园的飞禽笼子里,直到上个月才去世。这一次如果没有人能救我,我会变成骆驼,古古怪怪地度过下半生。沈先生,不要以为我在信口雌黄地乱说,一切都是有根有据的,伏白度变为老鹰后,我还亲自跟他交谈过。那群人……那群人将虫子植入普通人体内,然后被试验者会变成各种动物……”他激动地大吼大叫起来,双手握拳,在书桌上拼命敲打着。 “司徒,冷静一点。”我霍的伸出右掌,压住他的左肩,发力一按,逼得他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定了定神,蓦的双掌捂脸,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你刚刚提到‘虫子’,那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等他平静下来,我心平气和地继续提问。 伏白度是欧洲催眠术圈子里的名人,经常出入各国政要的私人宴会做即兴表演,属于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人物。关于他的失踪,媒体上给出了最具说服力的答案是“遇到了阿尔卑斯山雪崩”。不过司徒守提到的“变为老鹰”似乎更具震撼性,符合爆炸性新闻的关键要素,一旦爆料出去,报纸的销量只怕会立刻翻倍。 我一字一句地再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那是什么虫子?” “他们把虫子叫做‘空气之虫’,拥有来自古埃及巫术的神秘力量,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人体基因。伏白度教授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遵从他们的命令,很快就会重蹈他的覆辙——”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哽咽着补充,“我,就是下一个倒霉的人。” 我的心又一次下沉,“空气之虫”的话题简直成了逃避不开的梦魇,刚刚在何东雷那边放下,又被突然冒出的司徒守提了起来。 “他们是什么人?”我努力保持镇定,以免影响司徒守的情绪。 司徒开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却再次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块雪白的真丝手帕和一面纯银雕花的镜子,仔细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是伊拉克人吗?”我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港岛发生的连环杀戮事件都将与“保龙计划”有关,包括“空气之虫”在内,都是伴随着“十命孕妇”的现身而开始的。假如有人用这种东西来威胁司徒开的话,或多或少,都能跟红龙的人马扯上关系。 “你有没有听说过催眠师的怀表?”司徒开忽然抬头,向我挤了挤眼睛,做出一个拙劣的微笑。那时候,我的目光已经被他手里那面古意盎然的银镜吸引,几度想转头移开视线,却仿佛连脖颈都一起给胶着住了,无法挪动半分。 怀表是历朝历代催眠师的经典道具之一,它的表针滴嗒声和摇摆运动,是控制试验者听觉、视觉的最有效武器。所以,“催眠师的怀表”这句话常常被用来代指催眠术的实施过程,看到怀表时,试验者已经无法摆脱被催眠的命运。 “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把怀表换成了这面京都美人镜,效果比怀表还要好。现在,你是不是很渴望看到镜子的背面?”他把镜子举向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接住,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你刚刚问我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必须努力地支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我想问的是——”我的脑子又进入了空空荡荡的状态,那些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忽的一下子消失,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 “想看,就把镜子翻过来好了,相信你一定能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得意地笑着,捏着我的手腕,霍的一拧,光芒一闪,镜子的背面立刻出现在我眼前。奇怪的是,背面仍旧是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我的眉眼。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仿佛只要轻轻屈膝一跃,就能缓缓地飞起来一样,但脑袋 5374." >却沉重得厉害,脖子更是麻木酸痛,无法发力,只能沉甸甸地垂着头,继续听司徒守说话。 “听着,我只问你五个问题。第一个,从北极深寒冰窟里捞到铜瓶、解救猫妖的是谁?”司徒守的声音轰然响起,震得我的耳朵隐隐作痛。 我思索了几秒钟,才缓慢地摇头:“不知道。” “但你知道如何解除封印,不是吗?是不是你将这秘密透露给了其他人,然后由对方进入北极圈,捞取铜瓶的?”他的话,慢慢勾起了我昨夜的那个梦。那男人说过,只要用人类的鲜血抹在所罗门王封印上,就可以破除封印的魔力,重还猫妖自由。 “我知道解除封印的方法,但却什么都没有做。”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眼皮越来越沉重,渴睡的感觉充斥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第三个问题,你是在哪里找到‘所罗门王之刃’的?还有一本很老的羊皮书,也跟那柄宝刀在一起吗?”他的右手缓缓地压在我的胸口正中,指尖移动着摸来摸去。 这个问题弄得我有些发怔,因为我除了沈家的家传飞刀外,很少动用其他门派的武器,特别是会带来某些麻烦的东西。回家之前的那名司机说我怀中抱着弯刀,已经让我感到非常困惑了。 司徒守的手指动作忽然停止,上身后仰,侧着头仔细谛听着。 我只感到极度渴睡,恨不得下一秒钟就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把一切大事小事都暂时抛开。他问的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混乱,绝不可能在我身上找到答案。 “还有埋伏的帮手?”他翻了翻白眼珠,不屑地冷笑起来,立刻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低声吩咐,“楼顶和小院四周有埋伏,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一起做掉,别留痕迹。现在我已经得手了,请总管进来吧。” 我重重地打了个哈欠,脑袋昏昏沉沉的,已经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向前一冲,额头碰在桌面上,却没感觉到疼痛,就势趴下,不再抬头。 如果楼外有人,就一定是何东雷派来实施监控的警员,我猜不透司徒守是什么来路,竟然敢毫不在乎地黑白两道通吃。司徒开生前痴迷于古玩,在秦砖汉瓦、唐彩宋画里浸淫半生,极少提到司徒守的情况,偏偏就是他这个很少露面的弟弟让我栽了大跟头。 高明的催眠大师能用意念控制别人的思想,令对方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来,包括跳楼、自残、上吊、撞车等等,警方的现场勘察人员对此类特殊事件束手无策,只能草草结案。就算事情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普通人被催眠久了,脑部神经也会留下后遗症,变得迟钝木讷,甚至直接成为白痴。 我明白自己已经被深度催眠,却没有办法解脱,只有每隔几秒钟便轻咬舌尖,以免自己彻底昏睡过去。 “沈南,沈南——”司徒守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右手拇指和中指分别扣住我的太阳穴、玉枕穴,猝然发力。两股剧痛同时传来,我的睡意立刻被针扎一般的刺痛取代,浑身一颤,再次抬起头来。 “我哥哥没能等到最后的美好生活,真是可惜,但我没有他那么蠢,绝不会被一些玩物丧志的爱好左右。听好了,他的死直接起因在于老龙,但你也逃脱不了干系,等我问完了,就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部剖出来,一件一件焚化给他,做一场轰轰烈烈的烟火祭奠。现在,你还有一些时间求饶,好让我下手时痛快一点,不必仔仔细细地折磨你……”司徒守那张苍白的脸又一次贴近我,白森森的牙齿咬着失血的下唇,活像一只饿了三天的豺狗。 司徒开的死并非意外,我早就猜测是老龙在其中作怪,应该是“杀人灭口”的成分居多。作为古玩界的奇才,他犯下的最致命错误就是趟了“向老龙报恩”的浑水,才会喋血街头。 我艰难地摇着头,试图张嘴出声,这才发现自己的面部神经也变得麻木了,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事,将变得相当好玩,老龙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会让跟这件事有关联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而且是要命的代价。”司徒守古怪邪气地笑着,如同一只偷吃了老母鸡的黄鼠狼,小心地理顺了胸前的领带,再把稍稍乱了的发丝摆弄得熨熨帖帖。 他踱向厨房,那边随即响起咖啡罐和杯子、勺子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 何东雷安排下的人马应该不会太多,假如司徒守的援兵足够小心的话,吃掉那几个警员绝非难事。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呢?在我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他们兴师动众地大举攻入?他进来之前,我曾盼望关伯快些回来,现在却只希望关伯不要推门而入,免得我们两个一起成了对方的俘虏。 我努力地动了动右手小指,还好,又酸又麻的指尖能够慢慢地抬起来,接着,右手五指都有了知觉,脑子也好像略微清醒了一些。 “金牌催眠师?我真是太大意了,不知不觉就着了对方的道。假如方星在的话,绝不会发生这种事,她是那么警觉沉稳,对意外事件有超强的预判能力,有她在身边,什么难关都能挺过去。”我苦笑着环顾书房,依稀记起第一次在这里跟她对话的情景。 有件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所见过的女孩子之中,方星是唯一一个完美无缺的,连一向挑剔的关伯都对她赞不绝口,鼓励我去追她。可惜,初次见面后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步步杀机,变化连生,紧张得让我甚至忘记了都市里的风花雪藏书网月。 “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坐在这里了,而且是一动都不能动,这得感谢司徒开的好弟弟。”我再次狠咬舌尖,丹田一热,真气重新凝聚起来,浑身的酸麻感全都被驱散了。 司徒守哼着一首苏格兰民谣踱了回来,停在书桌前,把手里的银丝嵌边骨瓷杯放下,用一把纯银的苏格兰贵族小匙轻轻搅动着。那是关伯餐具藏品里的最爱,从前年的港岛秋季商贸交易会抢购回来,一次都没舍得用,放在壁橱的最高层上。 “你……不该用那杯子……”我呻吟了一声,好心提醒他。以关伯烈火一般的性子,见到司徒守这样的无名之辈用他的珍藏品,定会忍不住拍案出手,把对方打个半残不可。 “哦?想用就用,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名医沈南连一个破杯子都舍不得给客人用,这么小气?”司徒守俯下身子,死死地瞪着我,鼻息直喷在我眉睫上,“这一次,大局在我的完全掌控之下,明白吗?我说了算——任何事,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他的黑眼珠显得异常混浊,并非全黑,而是黑里透黄,隐隐然带着一股令人望而生厌的邪气。相术高手常说,观目色而辨人心,..拥有这种眼睛的人毕生不会循正途发展。在商,则是奸商;在仕途,则是贪官污吏;在江湖,则是必然坠入邪魔外道,无法自赎。 第二章 美女严丝再现 “还有两个问题,你可以问了。”我的体力正在渐渐恢复,杀敌未必能行,自保已经没问题了,但还要继续假装疲惫无力,以求拖延时间,等司徒守背后的同党出现。如果不能完全消弥危机,早晚有一天会再度深受其害。 “鬼墓下面有什么?红龙的最后杀招——也即是美国人秘密卷宗里说的‘大杀器’到底是什么?沈南,我只想听实话,你最好每一个字都掂量好了再说,别给自己惹麻烦。我哥哥没从老龙那里得到任何好处,白送了一条命,我可不会重蹈他的覆辙,更不会相信任何鬼话。”他的两道杂乱眉峰诡异地挑了挑,唇角浮出一个残忍的冷笑。 “不相信我,还要我说?你哥哥生前最信任我,希望你能跟他一样。”我察觉到门口、窗外、楼顶都有异常动静响起来,应该是尖锐的匕首划开人体皮肉的微弱声音,突然为那些无辜的警员们担心起来。 “信任?不不不,除了撒旦,我谁都不会相信。宇宙之中,只有魔鬼撒旦是不会说谎的,因为没有必要对死人撒谎,我也是一样。”司徒守猛的压低了嗓音,一边侧耳谛听四面发出的动静,一面迅速掏出一柄微型左轮手枪,检查完弹药情况后,又轻轻弹开保险栓,塞进左腕的衬衣袖子里。 那种射程仅为两米的“掌心雷”手枪属于间谍人员和刺客杀手专用的,只用来对付毫无戒心的“自己人”。看来,他对自己的同伙也不放心,随时都会出手杀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不是?”他准备好了一切,双手在表情僵硬的脸上重重地一抹,露出了原先那种卑微木讷的微笑,向我挤了挤眼睛,用这句经典的人生台词掩饰着自己的满腹杀机。 “是,的确如此。”我想到司徒开的死,想到老杜沉寂多年之后又被何东雷裹挟行动、再战江湖,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悲哀。 没有人能从江湖中全身而退,无论是高调的“金盆洗手”..,还是低调的“大隐于市”,都会再次被过去的恩怨缠上,不得不重跨旧日战马、重着旧时铠甲地被动复出,直到付出生命中的最后一枚筹码。 关伯经常玩味民国关内十三省绿林盟主呼延南箭说过的一句话——“江湖,就是江湖人生于斯、战于斯、死于斯的地方。”很多绝顶高手到了晚年,总能看透一切,传给后辈们这种大彻大悟的至理名言。可惜,真理都是枯燥无味的,身在江湖漩涡里的人,被快意恩仇的假象所迷惑,永远都不会看到繁花落尽、万木肃杀的黑暗一面。 “只管看,不要多嘴。”司徒守又加了一句,再度低头审度全身,直到看不出破绽为止。 他的外表给人一种“老实、愚钝、蠢笨”的假象,一定能骗过很多人,也包括我在内。接下来,就是这个老实人的独幕表演了,遭殃的一定会是他的同伙。 “啪啪”,有人在窗外击掌,玻璃窗无声地向后滑开,一个肤色黝黑的矮个子年轻人猿猴一样轻捷地跃了进来,甫一落地,随即弹身而起,跃向书房左侧的墙角,平端着一支乌油连环弩,对准了我的眉心。 书房的门原先是半敞着的,一个脸色阴冷的瘦削年轻人无声地滑步而入,单手举着一柄无声手枪,稳稳地瞄着我的右侧太阳穴,精神高度集中,双眼一眨不眨。 “他已经中了我的催眠术,大家放松些吧。”司徒守用英语和阿拉伯语重复了两遍,但两个年轻人不为所动,保持全神贯注的射击姿势,把我当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戴着一付金丝边眼镜,脸上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司徒,大功告成了?恭喜恭喜。”年轻人向书房里环顾了一圈,确信没有危险存在之后,才优雅地转身,弯腰禀报,“一切都没有问题,请进。” 客厅里响起清脆的高跟鞋走路声,人还没露面,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已经幽幽地传了进来。我艰难地直起身子,扭头向门口望去,一个穿着素白纱裙的长发女孩子缓缓地出现在门口,矜持地向我微笑着。 她的脸上只画着一些淡妆,五官相貌清秀之极,矜持之外,另有一层无声的威严肃杀笼罩在眉眼之间。 “沈先生,又见面了。”她扬手向我打了个招呼,目光随即落在司徒守身上,“司徒,这次辛苦你了,我已经命人将二百万奖金汇入你的账户,作为对你的酬谢。下一步,希望我们的合作关系能够持续稳定地继续下去,你可以离去了。” 她的出现,让我无法不大跌眼镜,在心底里连声大叫“惭愧”。 “哈,严丝小姐奖罚分明,令人钦佩,但二百万奖金实在太少了,因为我还意外地拿到了这个东西——”司徒守举起右手,腕子上赫然出现了那只碧血灵环。灵环原先放在我的口袋里,一定是他趁我被催眠之时快手偷走的。 “哦?灵环?”女孩子皱了皱眉,并没有露出太多惊喜,只是疲倦地挥了挥手bbr>,戴眼镜的年轻人立刻向司徒守微笑着,伸手做了个“请向外走”的动作。 “严丝小姐,看清楚一点,这是——碧血灵环!而且催眠术的效力已经过去,相信你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吧?哼哼,大家走着瞧……”司徒守晃了晃自己的腕子,对那女孩子的反应大为光火,猛的甩头,大步走出书房。 “总管大人,怎么处置他?”年轻人躬身请示。他翻起衣领,露出贴在里面的精巧型无线对讲机,只等女孩子下令。 女孩子迟疑了一下,低声吩咐:“你看着办吧,记得把灵环拿回来还给沈先生。还有,司徒守深不可测,要所有人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再添伤亡了。” 戴眼镜的年轻人微笑着点头,带领两个同伴迅速走出书房,然后轻轻把门带上。 “毫无疑问,严丝小姐,我是彻彻底底被你骗了,但麦义他们呢?也是不知情的受骗者?”我长叹着起身,活动着酸痛难当的四肢。司徒守的催眠术太厉害了,到这时候头脑仍旧昏昏沉沉的,又木又胀。 这女人就是与我有一面之缘的严丝。当时麦义等人全部自杀身亡,只有她可怜兮兮地被我救了下来,并且亲自送她离开。 严丝深蹙着眉在沙发上落座,低调地摇摇头:“沈先生,港岛是冒险家的天堂乐园,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到这里来,都带着自己的使命。你也是江湖中人,不必对过去的那些误会耿耿于怀好吗?”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如果方便的话,请带你的全部人马离开我家,就是对我最大的关照了。”麦义和他的属下服毒自尽时的惨状历历在目,我对与红龙有关的人物很感到头痛,巴不得他们能换一个地方去实施什么“保龙计划”,别把战火烧到小楼里来。 司徒守带走了碧血灵环,这是我今天最大的损失,但看严丝的意思,一定会把他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阳光铺满了窗台,只是小院里的花草缺了关伯的照料,开始变得蔫头蔫脑的。 “沈先生,我是没有办法,才兜了一个特大圈子后回到你这里的。不瞒你说,我们这批人受命执行的所谓‘保龙计划’正在失控,所有应急预案都用不上,出现了以前从没考虑到的异常状况。我可以告诉你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整个城市都会被无休止繁殖的黑猫侵占,就像埃及神话里的‘猫灵之城’海哥路斯一样,成为一座人类无法存活的空城。” 严丝重重地抱着头,一边说一边不停地长叹着,脖子侧面的青筋突兀地迸出来。 “是吗?这种状况,最好去向红龙汇报,他才是最关心这一变化的人,是不是?”我用力伸了个懒腰,将最后一丝头昏脑胀的感觉完全驱逐干净。如果不是出于对司徒开的歉疚,自己绝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司徒守催眠,也许下一次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对,向红龙汇报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你也许无法相信,有他亲自签发实施的‘保龙计划’根本就是一个自解压、自触发的半自动化过程,谁都无法中途停止它。所有参与这一计划的人都是单线联络的,只要其中一环断掉,其他人就会在预定时间里自动开始行动,不会以任何理由和借口耽搁下来。现在,这一计划的最核心人物出了问题,我作为执行总管,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她终于挪开了双手,满眼赤红地望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寻找到一个标准答案。 神话中的海哥路斯位于开罗城西二百四十公里处,其先进繁华程度是开罗的十倍,并且有一任法老曾在这里兴建过王城。传说就是那个法老触发了猫族之神,才会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对城市的控制权,全城三千多居民化为猫爪下的累累白骨。 身为“东方之珠”的港岛不可能与海哥路斯走上同一条绝路,所以我对严丝的话并不绝对全信。即便是城市里出现了猫科杀人兽,警察和飞虎队特种部队也会摆平一切,不会让平民百姓无辜死伤。 “跟我说有用吗?”我自嘲地冷笑一声,端起司徒守用过的杯子,准备去厨房洗刷消毒,免得败坏了关伯的兴致。像他那样的性情中人,一旦得知司徒守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动过自己的东西,只怕又要追根究底地查个不停,再生出无数祸端来。 严丝连叹三声:“曾经有一个人非常看好你,声称阅尽港岛江湖的新一代年轻人之后,唯有你最具天赋,将来一定能成就非凡的大事业,福泽广及众生。” 我停在书房门口,无声地摇头,表示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阿谀奉承人人都会,况且我 6210." >成名于港岛医界之后,这种当面吹捧的话听得太多,耳朵都快要磨起茧子来了。 “沈先生,请给我一个说出全部真相的机会好吗?或许只要三到五个小时,你就会明白‘保龙计划’的始末,从而理解我的全部苦衷。其实……其实这项重任早就压得我抬不起头来,只是苦于没人方便听我诉说,答应我好吗?”严丝情绪有些激动,弹身站起来,眼窝里有两颗晶莹的泪珠粼粼闪动着。 我的心软了一软,犹疑着点点头,严丝骤然破涕为笑,那两颗泪珠也随着她唇角的笑纹悠然滑落。 杯子刚刚放进水槽,离去的三个年轻人便重新出现了,神色紧张地闯进书房,向严丝低声汇报了几句。 “沈先生,我有话说——”严丝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书房门口。 她的手下动了警方的人,现在面临的难题应该是事情败露了,需要马上撤退。 “什么事?”我拧开水龙头,水花湍急飞溅着。 严丝声音严峻、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必须再次得罪了。” 随即,我的颈后、肩头、腰间、大腿同时一麻,像是被四只马蜂同时叮到了一样,身子一软,跌倒在她的怀里。她对我再次使用了麻醉枪一类的武器,比司徒守的催眠术来得更直接有效。 醒来时,我的头依旧枕在严丝的大腿上,只不过已经不在我的书房,而是一辆前进中的宽大车子上。车子的内饰是粉红色的,我们坐着的那排沙发亦是粉色,豪华而气派。 “醒了?”她边说边伸出右手食指,压住了我的嘴唇,“不要说话,别打破了这种美好的宁静。我知道你在恨我,但在二十四小时后,是爱是恨就都没有意义了。” 我重新闭上眼,回忆着自从司徒守出现之后的连番变化。除了碧血灵环外,我身上没有任何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却被这些人接二连三地算计,或许他们瞄准的目标并非灵环?再回到当时麦义接我出诊时的疑点上,港岛有太多知名妇科医生,他找上我的原因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车子颠簸了一下,通话器里传来司机的声音:“总管大人,要不要出城去?目前城区的戒严力量正在快速增加,恐怕会有麻烦。” 严丝沉吟了一下,果断地下令:“不必,此刻出城,必定会遭到更严密的盘诘搜查,跟警察玩游车河、捉迷藏就好了,避开主要路口。所有武器准备好,一旦跟警察发生冲突,务求在三十秒内结束战斗。” 司机答应了一声,通话器便从此寂然无声了。 以这群人的力量想跟港岛警方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实在不够明智,但我不想开口提醒她,毕竟每一支势力都有本派的做事方法,用不着外人跳出来指手画脚。 “警方的大队人马已经出动,全副武装包围了你的住宅,我们不得不暂时离开那里,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谈谈正事。司徒守借警车到达的纷乱局面只身逃脱,我们找不到他,只能以后再说了。沈先生?99lib?,别说话,也不要睁开眼,只有这样,你才完完全全像我梦到的那个人——” 她的手指依然在我唇上,又凉又滑,浑如汉玉雕琢而成。 “上次麦义的行动计划几乎完美无缺,只差一点点就要得手了,但你的出现,却扰乱了我的心。所以,我才启用了备用计划,消灭麦义,把你我的第二次相遇演化为一场英雄救美的独幕剧。在那之前,我无数次梦到过你,来自东方的白马王子,成为拯救我生命的天际明星。离开这座小楼时,我曾郑重地发誓,结束‘保龙计划’后,一定重新回来,给你我一个牵手的机会。每一个聪明人都知道,红龙以举国之力对抗美国,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最终结果只会自取灭亡,于是大家都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也包括我。” 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我额头上,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满腹哀伤,终于开始落泪了。 严丝才是“保龙计划”的真正幕后主持人,而阴险的麦义只不过是听令行事的替死鬼。这一次,连关伯那样的老家伙都给他们骗过了。实际上,严丝根本就没打算离开港岛,一直都很低调地隐匿在这个城市里。 “我该相信你吗?”我睁开双眼,仰望着她的泪珠扑簌簌垂落,像是一架脱线的水晶珠链。一滴泪无意中落在我的嘴角上,咸咸涩涩的,让我也禁不住有些心酸起来。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信不信都可以,反正这城市将重蹈海哥路斯的覆辙。我到这里来,目的只是告诉你那些真相,既然人人都无法逃脱噩运的摆布,我又何必永远地压抑自己,让这份爱夭折在不为人知的萌芽里?沈先生,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事,咖啡馆二楼上的狙杀事件里,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将自己的所有真情交付出去了——” 她垂下眼帘,苍白的唇颤抖着,任由自己泪飞如雨。 我翻身坐起来,从沙发扶手上的盒子里抽了两张纸巾给她。 在这个世界上,一见钟情的事天天都在发生着,我当然相信,譬如我对方星的感情,岂不也是一次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发生的“一见钟情”? 车窗上垂着厚重的粉色天鹅绒帘幕,我无法辨别车子驶到了何处,但却明显地感到外面的车辆少了很多,不像是在城区中心游车河的样子。 “‘保龙计划’发生了什么意外?能不能详细点说给我听?”我希望把话题引到正事上来,以求截止住严丝的哭诉。爱上我是一次美丽的错误,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方星,没有多余的空间接纳另外一个女孩子。 严丝止住抽泣,反手在座椅侧面按了一下,一个黑色的小抽屉啪的一声弹了出来。那抽屉分成无数隔断,分别放着子弹、枪械、匕首等武器,每一样都小巧精致,不像杀人工具,倒像是小女孩过家家的玩具。 就在这时,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再也听不到其它车辆的动静,四外一片沉寂。 “我想,应该是最后了断的时候了。不过,沈先生是局外人,只看戏,不做戏好不好?”只用了几秒钟时间,严丝的表情便从哀哭到冷傲,迅速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滴,取了一柄两寸长的银色左轮枪在手。 “情形有变?”我意识到车外一定是发生了一些非同寻常的怪事。 “是,‘保龙计划’遭到挫败后,我带领的这队人马心都散了,随时都会发生兵变。不过,严格来说,离开伊拉克之后,他们已经不是士兵,而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要走要留,都是每个人的自由。”一边说,她一边掀开一只灰色的金属小匣,取出六颗银色的子弹。 我看到那匣盖上和子弹的弹尾都刻有一朵鸢尾花的标志,忽然一怔:“严丝,你……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铁血鸢尾花’,红龙麾下最得力的暗杀大将?” 海湾战争之前,红龙之所以能够令自己的势力日益壮大,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手下的一个“铁血暗杀团”。有了这支人马,无论是伊拉克国内还是在阿拉伯世界邻邦国家里,只要有敌对势力冒头,暗杀团的杀手们便会火速出动,最慢七十二小时内将敌人的头颅带回来,敬献到红龙的案前。第一次海湾战争时,这个杀手集团与联军的精锐特种部队交手四十余次,战绩平分秋色,一时之间,令全球各国的特种部队都为之一惊。 “铁血鸢尾花”是暗杀团的第三代领袖,最喜欢蒙面杀bbr>人,功成身退时必定在死人尸体上丢下一枚刻着鸢尾花的铁牌。 “不错。”她将子弹装进左轮枪的弹仓,左手一握,恰好把手枪全部攥住,不留破绽。 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苦笑:“失敬失敬,江湖人物常常把你跟华裔世界里的‘杀手之王’岳傲相提并论,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之前还以为你是被麦义裹挟的无辜女仆,传出去,简直要给别人笑死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杀手集团的领袖,而是一个茫茫然失去方向的战士。红龙构建的阿拉伯广厦坍塌了,我想不出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特别是所谓的‘保龙计划’竟然发展到——” 她咬了咬牙,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留住。 我试探性地接过话题:“是孕妇出了大麻烦吗?我的职业你已经知道了,有什么事都可以竭尽全力地帮忙,请告诉我实情好吗?” “保龙计划”的核心是要保护红龙身边的孕妇,保存下他的“龙种”,假如计划有变,就一定是孕妇或者孩子出了事。麦义第一次邀我出诊时见到的那个女人,只是他们出于某种目的而设置的无辜替身罢了,真正的孕妇是千金贵体,怎么会舍得拿出来做诱饵? 严丝忽而展颜一笑:“沈先生,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很诡谲的故事?这故事是红龙亲口告诉我的,并且郑重地表示,只有我一个人听过,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情。你知道,假如一个人心里老存着巨大的秘密而不敢说出来,是会把自己憋出病来的。” 我立刻认真地回答:“愿意,那是我的荣幸。” 据官方通报给媒体的资料显示,红龙被捕后什么都没有交代,说的只是无关痛痒的闲话。他的近侍亲信在拒捕的过程中,全部被搜索队员当场击毙,没留下一个活口。显而易见,红龙有意造成这种局面,把一切秘密都留在自己肚子里,一个字也不外露,才会让审讯人员们投鼠忌器,找不到突破缺口。 第三章 保龙计划失去控制 “听故事之前,先有一场好戏表演给沈先生看——”她冷笑着按下通话器,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八虎将呢?去了哪里?” 通话器里传来一阵哧啦嗤啦的噪音,却没人应答。 我慢慢掀起窗帘的一角,飞快地向外瞟了一眼,触目所及竟然漆黑一片。 “车子停在一幢密闭的建筑物内,我猜外面埋伏的人一定手持带着红外线瞄具的武器,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一切,你怎么想?”严丝淡淡地笑着,伸手关闭了那个小抽屉,手指搭在车子的门锁上,准备下车。 “他们要什么?你我的命?抑或是其它东西?”我很冷静,毕竟车窗上配备的是顶级防弹玻璃,想必车身的防弹能力也不会太差,没有重武器和穿甲弹,外人是别想攻进来的。 “八虎将厌倦了逃亡,很可能与萨坎纳教的余党勾连,要把红龙留在各地的藏宝贡献出去作为投诚的筹码。我窃听过他们的电话,有很多细节能够证明这一点。其实,我没权力怪他们,红龙政权已经土崩瓦解了,强留住这些人又有什么用?” 咔嗒一声,门锁开了,只要轻轻一推,她就会暴露在枪手们的瞄具十字形之下。 红龙的秘密是全球媒.体共同关注的焦点,他掌控政权那么多年,积累下的宝藏财富自不必说,而且会拥有很多爆炸性的政治秘密,一旦抖落出来,各国政坛大概都会被波及到。至于我,也有一点私心,唐枪和无情死在鬼墓下面的事,还有很多疑点,我希望得到关于红龙祭祀的完整资料,来解开堵在心头的大小疙瘩。 “先不要下去,既然是对方设局,一定会抢先发难,我们安坐等待就是。作为‘铁血暗杀团’的领袖,这些小事无需我提醒了吧?”在我眼里,严丝的身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十万八千里,根本是两条道上的人。 五年之前,港岛报纸上曾出现过一阵批判“铁血鸢尾花”的浪潮,因为正是这个蒙面杀手带人袭击了国际红十字会援助伊拉克难民的一个营地,造成了三名华裔医生中枪身亡的惨剧。那些血淋淋的照片和铿锵激愤的文字曾给了我极大的震撼,至今历历在目。 “我的身份早就注定了结局,没像扑克牌通缉令上的人一样被秘密警察捕获,已经是万幸的事了。死对我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不过红龙一生最恨叛徒,他们是阿拉伯世界的绝对耻辱。所以,临死之前,我必须要除掉八虎将,免得他们败坏了红龙的名声。” 她停住推门的动作,但言辞神色之间,的确没有一丝畏惧。 “那样,还是让我跟你一起演完这场戏如何?免得你没有力气讲出那个有趣的故事——”我举手按向通话器上方的空调出风口格栅,大约有一本时装杂志大小的地方马上翻转过来,露出嵌在背面的两柄短管军用手枪,都已经子弹上膛、保险栓弹开。 严丝赞许地一笑:“好眼力,可惜不是我们‘铁血暗杀团’的人,大家做不了朋友。” 我取下手枪,摇头苦笑一声,没有回应她。这辆车子既然属于严丝,就一定会暗藏各种武器,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当然,暗杀团的名声在江湖上非常糟糕,我庆幸不跟他们一伙,否则最后迎来的亦是难逃一死的结局。 “严丝小姐、沈先生?”通话器里突然传来温和的呼叫声,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的声音。 严丝咬着牙一动不动,全然不理会那年轻人把自己的话一连重复了三遍。 我取下通话器,和和气气地回应着:“我是沈南,请问有什么指教?” 年轻人轻轻笑起来:“沈先生,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暗杀团八虎将里的老三巴克纳,现在已经与萨坎纳教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他们是红龙的死对头,既然红龙已经成了联军的阶下囚,我们这些追随者也早该散了,各谋生路。沈先生和严丝小姐一定明白目前伊拉克国内的局势,萨坎纳教占据了北方的半壁江山,很快就能卷土重来,成为伊拉克在野党中的第一大势力。所以,我决定带自己的弟兄们走这条光明大道,把从红龙那里得到的一些小秘密作为晋级的阶梯——” 严丝一声冷笑:“那么,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我无声拍了拍她的手臂,暗示她收声敛气,此刻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通话器里传来巴克纳的得意笑声:“不不,严丝小姐,萨坎纳教的人极其看重你,宁愿不要我答应他们的五箱黄金,也要看到你的人。没办法,我们只能冒险出此下策,把你带到这里来。你掀开窗帘看一眼就能明白,外面一团漆黑,我的兄弟们全部佩戴着红外线夜视仪,要狙杀你跟沈先生的话,易如反掌。接下来,需要二位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丢掉武器走出来,然后会有人替你们戴上手铐脚镣,大家再坐下来慢慢谈。” 我忽然松了一口气,对方需要活口,这就给了我和严丝反扑的机会。 “严丝小姐,给你五分钟的考虑时间,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建立平等合作的关系,而不需要刀枪相向,殊死火拼——一会儿见。”巴克纳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姿态结束了通话。我相信他没有说谎,既然同属暗杀团的高手,要想活擒严丝,他们必定会做最周密的安排,务求一举成功。 “巴克纳早就有反叛之心,八虎将的老大、老二死后,他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其余的人,也过够了在黑暗的地穴里藏匿的日子,一旦有人鼓动,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老龙的死,正是这颗定时炸弹的最佳导火索。”严丝对巴克纳的最后通牒并不在意,忽然转换了话题,提及老龙的名字。 我低头检查手枪和弹药,集中听力,把严丝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的语气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那个怀有龙种的女人叫雪莉,我的任务是从巴格达东部的秘密军事基地起身,一直将她送过边境,辗转欧洲九个城市后,摆脱一切联军间谍的跟踪,最终送抵港岛,交给老龙。路上,暗杀团与联军派99lib?来的特遣小组交手超过一百次,双方伤亡过半,我的人马只有最后的四十人活着来到这里。很可惜,当我们摆脱了联军的秘密追踪后,却发现红龙的死敌萨坎纳教如影随形一样出现了。联军的人如同猛虎,而萨坎纳教的人则如同豺狗,杀不完,吓不走——哦,沈先生,你没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她按了一下扶手上的电钮,座椅后仰了四十五度,车子里的光线也随即暗淡下来。 “我好怀念沙漠里的星光啊……”她低语着,舒服惬意地躺下,车顶灯彻底熄灭了,我们的头顶出现了一片深蓝色的天幕。这种来自日本的“人造星空”装置三年来风行全球,深受各国女孩子们的欢迎。此时的严丝,才真正卸去了“铁血鸢尾花”的铠甲,回归漂亮女孩子的本性。 我检查完最后一颗子弹,把弹夹推入弹仓,像她一样斜躺下,凝望着闪烁的群星。真正的高手越是面临生死决战,越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适时地放松下来,将战斗力提升到顶级水平。 “离开巴格达后,我有多久没看到如此美丽的星空了?转徙欧洲几大城市时,霓虹灯的光夺去了星星的风采,我常常从五星级酒店的露台上仰望星空,总也找不到过去的熟悉感觉。这一刻,有你陪在身边——真好……” 严丝梦呓一般低语着,眉睫一颤,两颗泪珠偷偷滚落下来。 “杀出去,活下来,任何时候都能自由自在地看星星,不是吗?”我的心也随着她的泪珠一颤,但立刻收摄心神,双手用心地感受着手枪扳机的位置,务求人枪合一,不给敌人二次射击的机会。 美丽的星空令人神往,这一次,只有跨过一道你死我活的门坎,才能看到明天的朝阳。不过,我有信心突破八虎将和萨坎纳教的埋伏圈,就像自己永远相信自己的医术能够妙手回春,为别人解除痛苦一样。 “巴格达南部防线崩溃的前夜,红龙也曾指着沙漠里的星空,意气风发地告诉我,只要黑死星的光照射到地球上,他就可以借魔鬼撒旦的力量重生,而后永生不死,再统治这片金色的大漠一千年。他从不惧怕联军的炮火和刺杀,甚至到了最后有意暴露自己的行动路线,给联军间谍出手的机会。我看得出,他渴望死亡后的重生,就像凤凰在天火中涅槃重生那样。沈先生,那时候,他身上披着一件来自古老东方的黄金龙袍,满脸都是兴奋和神往的光芒,每一句话都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力。作为他的义女,我义不容辞地担起了执行‘保龙计划’的重任,呵呵,谁知道这个任务却完完全全变成了无法挣脱的枷锁,一步步地把我拖向地狱——” 我手边的门锁陡然发出“咔嗒”一声想,有人想要从外面开门闯进来。同时,车子的防弹玻璃天窗上也有人影藏书网一晃,一股浓烈的杀机顿时在车厢里展开。我猛地坐起来,身子一翻,密密实实地将严丝罩住,两柄枪指向头顶和车门。危险迫近时,首先想到保护女孩子,是每个优秀男人的下意识反应。我不想看到严丝出事,自己更不能出事,所以这一次一定会枪枪夺命,弹弹饮血。 “黑死星的光芒到达地球时,就是传说中的地球审判日,信奉撒旦者能够得到永生,每个活下来的人都会成为黑暗世界的崇拜者,追随红龙,在阿拉伯世界里纵横无敌。”严丝的声音恍如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魔咒,给人以昏昏欲睡之感。 红龙一向以善于蛊惑人心出名,他的部下几十年如一日地效忠有加,全都是被他的那些话迷住的。现在,联军的坦克车已经碾碎了巴格达的王宫,他的话却依然被人秉承并传诵着。 “长生、无敌、掌权”都是最吸引人的五彩光环,但那只是针对于被蒙在鼓里的人说的,只要跳出那个迷幻世界,红龙的承诺就一钱不值了。 “砰”,我开了第一枪,刚刚将车门开了两寸宽缝子的敌人额头中弹,仰面直跌出去。一瞬间,几个急促晃动的激光红点也跃进车子里,从我脸上一掠而过。幸好我及时关门,将狙击手的视线挡住。 “他们要抓活的,不想杀你。那样的话,你尽可以杀个痛快了。”我吹了吹发热的枪口,熟悉的火药味一下子唤醒了我的雄心。 “八虎将、萨坎纳教的带头人尤金才是我们的必杀目标,其它小人物不值得脏了我们的手。”严丝已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对方第二次进攻。 “沈先生,请不要动我的人,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巴克纳阴恻恻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沉着地摘下话筒回答:“巴克纳先生,严丝小姐的命我保了,如果今天必须有一方血溅当场的话,我希望不会是她。” 没有人愿意多杀生,死人事件只会激怒港岛警方,对探索大事的谜底没有帮助。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霹雳手段震慑住对方,只会引得杀手们得寸进尺。 “保?哈哈哈哈,沈先生真会说笑话。外面有二十支以上的长枪对着车子,而且使用的全 90e8." >部是开花弹和穿甲弹,你想保就保得了?”巴克纳干笑几声,嚣张飞扬之极。 严丝看了看腕表,一声低叹:“巴克纳很少说谎,外面的确很危险。” 我捏着通话器,略一沉吟后才平静地微笑着回答:“你喜欢玩,我就陪你玩下去好了,看看谁能笑到最后。不过,最好别叫你的人冒然过来开门,五步距离之内,相信我的射击水平足以瞄准他们的任何致命点。” 要用穿甲弹乱枪扫射的话,他们早就动手了,不必啰啰嗦嗦地交涉这么久。 巴克纳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语气终于软了下来:“沈先生,请告诉严丝小姐,只要她交出‘空气之虫’的解药,大家保证立即撤走,不会为难二位。” 我怔了怔,只回答了他一个字:“好。” 没想到“空气之虫”这样东西又在此刻被重提了,而且竟然会有解药,就在严丝身上。我关闭通话器,若无其事地再次躺下来,无数颗闪烁的星星重新映入眼帘,心情也仿佛好了许多。 在狄薇的小楼里,我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异样变化,相信那就是“空气之虫”引起的,包括经历过的那些奇特幻觉。 “沈先生,你是港岛著名的医生,请告诉我,什么情况下才会有死人重生这样的事?”严丝仿佛变成了局外人,嘴里的话题跟目前的险境毫不相干。 我很肯定地摇头:“有史记载、有据可考的例子一个都不存在,以讹传讹的事不少,却都经不起推敲,也没有可靠的证据留下来。” 严丝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了,声音空洞而迷惘:“但是,红龙说得那样坚决,他曾展示给我一幅同样是来自古老东方的人像卷轴,上面的大人物曾经一统天下,为千万帝王做了最好的榜样。红龙确信自己重生后将像那个大人物一样,平定阿拉伯世界,用同样的万里长城圈住沙漠,构筑自己的独立天地。” 我不想打断她,但红龙的梦想实在太遥不可及了。古代帝王能够用长城挡住敌人南下的战马铁蹄,因为那时候是冷兵器时代,任何人无法突破空间的阻隔。现在呢?飞机大炮、舰船坦克已经成了战争的必备武器,就算有一道比长城高十倍、厚一百倍的石墙,又能支撑几天甚至几小时? 海湾战争的活生生例子明确地告诉全球军事家们,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制空权和远程导弹将是战争胜利的最大法宝。红龙是从底层军官爬起来的戎装总统,他该不会愚昧到这种地步。 “战争,是他一个人的;重生后的世界,也是他一个人的,从不把别人的意愿考虑进去。就像那场最隆重的祭祀一样,他把整个伊拉克的国力奉献出来,甚至搁浅了全部购买军事武器的计划,把举国上下最珍贵的东西奉献给不知是天神还是恶魔的力量。于是,南方防线脆弱得一塌糊涂,联军几乎兵不血刃就杀到了巴格达城下。八虎将很聪明,比我更早地认清了这一点,一离开沙漠,就开始密谋反叛,假如没有老龙震慑着,那计划早就中途破灭——沈先生,你难道没有意识到现在八虎将只剩下三个人了?” 严丝转向我,明澈如水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悲哀。 我点点头,联军的追杀特遣小组不是等闲之辈,扑克牌通缉令上的高官短时间内纷纷落马,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能力。 严丝苦笑着摇头:“你大概猜不到答案,他们不是死在敌人枪下,而是死于那计划本身。” 我的心里又一次出现了不祥的预感,“铁血鸢尾花”曾是叱咤江湖、倨傲冷血的杀手,只有遭受到生命里最重大的挫败时,才会颓然如斯。 “你们一直隐匿在老龙庄园的地下密室里?”我的脸上仍旧平静如水,但心潮已经难以自抑。 “对,一直在那里,也知道你曾进入密室,为雪莉诊脉,包括最后一次。惨变就是在你离去后开始的,八虎将里断后的五人被雪莉屠杀,其余的人借助于四层铁板闸门封锁住雪莉,然后从通向地铁的另一秘密出口逃离,侥幸逃过了庄园里的大爆炸。我一直都想请问你,当时雪莉的情形有没有什么异常?”严丝的表情非常痛苦,因为她用了“屠杀”这个令人震惊的词语。 当时,我和假扮为小白的大雷感觉到了杀机的趋近,却没察觉雪莉有什么变化。 “到底发生了——”我开口追问。 严丝的胸口一阵剧烈起伏,骤然翻身,捂住自己的嘴干呕起来。 “她……不是……人,不是人……”她用力摆着手,示意我不要再追问下去。稍停片刻,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她才哑着喉咙回答,“她像一只发怒的山猫,敏捷地bbr>..跳跃着,双手指甲长了十倍,像十把磨骨快刀一样,一出手就把八虎将里的老大、老二削成了碎片。要知道,雪莉是红龙最宠爱的女人,从前除了弹琴、唱歌、跳舞之外,其它什么都不会做,身体柔弱得如同一朵随时都会夭折的小花。我知道,是她肚子里怀着的‘龙种’改变了一切——” 山猫、猫科杀人兽、随时都会出现的黑猫,昭示着的正是笼罩在港岛上空的杀戮危机,而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都会被毫无例外地波及,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里。 “现在,雪莉也死了。”我握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冷静下来,但那只手凉得如一块凝固了千年的寒冰。我回忆起跟何东雷一起进入地下密室时看到的情景,那个被老龙严密保护过的阿拉伯艳姬没有留下一句话,此前种种都成了永远的不解之谜。 “对,我看过报纸,她的确是死了,但我和八虎将他们能够用性命担保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沈先生,没有人能解释雪莉的生与死、正常与异变到底怎么回事,并且我想告诉所有人的是——‘空气之虫’没有解药,死亡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严丝的脸色变得异样的难看,反手握住我的手腕,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绝望地看着我。 我长吸了一口气:“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严丝低下头,捋起我的袖子,死死地盯着我的腕脉,两条怵目惊心的鲜红色血线正从我的肘弯血管里凸显出来,蜿蜒游动着冲向小臂。 “你的体内……也有那个……”她黯然一声长叹,放松手指,两条血线冲到我的腕关节附近,自动消失了。 “继续你刚才的话题吧,不必担心我。”我缩回手臂,装作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袖子,遮住小臂。 “现在,雪莉死了,老龙别墅被毁,红龙安插在港岛的秘密联络网被连根拔起。这一次,非但‘保龙计划’失去控制,红龙苦心经营的亚洲地区退路也成了无头绝路,难怪八虎将要转身投向萨坎纳教的怀抱,换了谁都一样。”她又一次看着腕表,唇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惨淡笑容。 “你自己呢?难道没有选好一条妥善的退路?”我感觉她的心底仍然藏着一些重要的秘密。 “退路?红龙的退路都没有了,扑克牌通缉令上的高官也被一个一个挖出来消灭掉,其他人还能有什么退路呢?中国人有句成语,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巴格达这只巨大的龙巢一旦倾覆,每个为红龙卖命的人都难逃灭亡的命运,不是吗?” 她举手揿下一个按钮,满天星光缓慢地旋转起来,斑驳的光影从她脸上掠过,弄出一些忽明忽暗的轮廓,走马灯一般变换着。 我心里很清楚,老龙别墅毁灭后,至少还有一个人活着。从这个人身上,也许能挖掘出一些老龙的秘密。 “就算外面有千军万马,我们联手,都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平安离开。严丝小姐,我有几个海上的朋友,可以带人从秘密渠道离开港岛,去泰国或者缅甸,然后辗转去非洲小国,足以避开警方眼线。你还年轻,任何地方都能重新开始人生,不必太悲观了。”我把两只枪管上轻轻一碰,冷硬的杀人武器发出“嗒”的一声,干巴巴的毫无悦耳之感,但有了它们,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就算狄薇在我身上中下了“空气之虫”,有老杜在,我们总可以想办法解决这些古怪虫子,坚强地活下去。任何逆境之中,我绝不会束手待毙,这也是关伯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人生法则。 第四章 死生轮转,一起上路 头顶的星星忽然停止了转动,几百颗银色的小星拱卫着一大块灰色的云团,情形非常诡异。 “看那云团,那就是黑死星,一颗具有无穷大吞噬力的垂死星球,体积和质量都是太阳的上千倍,每一秒钟都处在复杂的核心裂变之中。红龙说过,审判日到来时,整个地球都笼罩在黑死星的灰色光芒之中,而后埋在鬼墓下的阿拉伯勇士们将会瞬间复活,重新追随他。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一个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转换过程,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得到永生。沈先生,冒昧地问一句,你愿意跟我一起享受这个美好的过程吗?” 严丝着了魔一样地低语着,举起双手,试图去触摸幻象中的云团。 我伸出左手里那柄枪,一下子遮挡住投影仪的窗口,星光和云团立刻消失了。红龙对自己的手下人进行了全方位的洗脑,除了“效忠”二字,这群人脑子里几乎容纳不下任何科学性的东西,比日本邪教信徒还要厉害。 “再过一分钟,我们就杀出去,什么都不要多想、不许多说。”我的口气逐渐变得冷淡下来,不想再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借口。要死,我也会跟方星死在一起,而不是其她的什么人。 一想到方星,我的心仿佛突然沐浴在阳光里,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四肢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事实上,战斗并没有等到一分钟后才打响,车子的前半部分猝然发生了连环轻度爆炸,车厢从中断开,我们两个一下子陷入了伏击者设下的黑暗环境,四五道红色光束交叉移动着,向我头顶罩了下来。 在向侧面的翻滚过程中,我连续开了六枪,听不到中弹者的惨叫声,但光束迅速减少,而我也借机躲在了一根混凝土柱子后面。 “喂,别费力气了,狙击手的枪口一直对着你们。不投降,只能死,你们看着办吧。”巴克纳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在四面引起了巨大的回声,可见车子是停在一个空荡荡的厂房里,而对方也早有准备。 我听不到严丝的动静,只能屏住呼吸,紧紧地握着枪柄,等待下一次开枪的机会来临。 “沈南,我很想跟你合作,就像我哥哥那样跟你做好朋友,大家一起做一番大事业。说老实话,漂亮的阿拉伯女孩子有的是,只要有钱有势有地位,一千个一万个也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说呢?严丝是红>龙的人,是‘铁血暗杀团’的大人物,就算我们不动她,联军密探、港岛警方也会动她,她绝没有机会活着离开港岛,不如大家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下,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沈南,你是聪明人,生死两条路,自己选吧——” 司徒守也在,一副尽掌大局、胜券在握的得意口吻。 “怎么合作?”我冷静地回应了他一句,纵身一跃,扑向右侧五步之外。就在三秒钟之前,那个位置闪过一道匕首出鞘时的寒光,一定是有人正偷偷地掩杀过来。我的身子犹在半空,那人的匕首三度挥起,划出三个寒浸浸的光环,套向我的脖子。 高手过招,胜负立判,生死只在须臾之间。我落地时,对方的脖颈和胸口也连续中了我的头槌和肘击,软绵绵地倒地,而那柄匕首也落在我的无名指和小指之间。 与此同时,有人用阿拉伯语低声吼叫着:“他在那里!”刹那之间,两道雪亮的电筒光芒呈四十五度夹角交叉指在我的脸上。我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对方的长枪扳机扣动声,马上后仰,以“鲤鱼倒穿波”之势倒翻,随即射出匕首、再开一枪、落地翻滚。 两只手电筒先后落地,骨碌碌地滚动着,光柱不断地照亮那些粗大的水泥混凝土立柱。几乎每根柱子后面都凝立着双手举枪的男人,衣着各异,但预备射击的动作相当标准,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沙场的军人。 我没有选择,只能不假思索地连续扣动扳机,循着手电筒的光芒,机械式地将弹夹里的子弹全部射光。 手电筒停止滚动之后,长枪落地声、身体倒地声次第响起,夹杂着巴克纳恼火的叫声:“喂,喂,都打起精神来,沈南是高手,大家都当心点!” 我丢弃了手枪,拾起一条长枪,透过红外线瞄具,无声地扫视四面。这是一个长宽都超过四十米的大厅,正前方二十步以外有一个高度约五米多的平台,巴克纳与司徒守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粗略估计目前的形势,要想从对方的圈套里平安脱身并不轻松。 “巴克纳,黑暗并不能阻止‘空气之虫’的发作,你的一切算计都已经落空了。”严丝从我左侧十五步外的柱子后面现身,两名持枪杀手紧逼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真的吗?”巴克纳那边立即有了回应。 “当然是真的,大家都会死,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假如你的那些雕虫小技能够奏效的话,红龙对于‘空气之虫’的研究就白做了。我再次郑重警告你,‘空气之虫’毫无解药,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做阿拉伯的勇士,等待黑死星的召唤到达时破土重生,呵呵呵呵——”严丝满是不屑地冷笑着。 巴克纳沉默了,即使作为掌控局势的胜利者一方,却仍然得为“空气之虫”这个严重问题感到头疼,他的心情我也能猜到几分。 司徒守蓦的尖叫起来:“别.听她的,据最可靠的情报分析,红龙体内也种下了‘空气之虫’,并且是从第一次海湾战争起就开始了,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耸人听闻的谣言人人会造,她是想分你的心以后,伺机逃遁——” 巴克纳重重地打断他:“你懂什么?‘空气之虫’是阿拉伯人的圣虫,只有伟大的沙漠民族才有权利提到它。至于红龙做过什么,更无需别人指手画脚,他是沙漠之王、沙漠之神,将永远载入伊拉克史册。” 八虎将曾为红龙做过很多事,即使现在已经倒戈相向,心里对红龙仍旧非常忌惮,不敢背后说他的坏话。 我的枪口瞄准了逼住严丝的人,但等来的却是身后硬硬地戳过来的三支长枪,有人操着极不标准的英语下了命令:“向前走,别耍花样,子弹可没长眼睛。”看来埋伏在现场的敌人要比想像得更多,我虽然猝起发难打倒了十几人,却是无济于事。 “打开百页窗,所有人收枪撤离,把严丝小姐和沈先生带上来。”巴克纳终于在平台上出现了,洒脱地伏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俯视着我和严丝。 挡住四周窗户的遮阳布落了下来,久违的阳光终于照进了这个气氛狰狞诡异的大厅。 “请上来吧,沈先生?”巴克纳挥了挥手,语气变得热情起来。 他的手下分布在大厅的各个角落里,早就占据了有利的狙击位置,容不得我和严丝再有什么偷袭的机会。 我丢下长枪,带头踏上了铁梯,走到平台上。 司徒守站在巴克纳身后,脸色阴沉沉的,跟我打了个照面后,嘴角勉强露出一丝怪笑:“沈先生,我的催眠术对你似乎没有产生什么效果,真是可惜。哥哥早就说过,沈南是港岛年青一代的奇才——” 我苦笑一声,扬了扬下巴:“算了,赞美的话还是留给别人吧。” 司徒开每次赞美我,都会有所要求,唐枪寄送给我的那些纪念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顺手牵羊而去的。我就是我,别人的称赞或者诋毁,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自己也不想生活在一片歌功颂德之中。 严丝已经站在巴克纳对面,作为他曾经的上司,两个人此刻的位置对调实在具有巨大的讽刺意义。 “你背叛了红龙,最终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不能永生。这一点,你之前想到过吗?”严丝挺直了胸膛,虽然处于失败的颓势之下,语气却仍然严厉。 巴克纳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反手抽出一柄手枪,咔嗒一声子弹上膛,冷冷地指向严丝的眉心。 “杀了我,并不能改变你的命运。我们都是在红龙面前发过血誓的人,誓死效忠于他,直到死后重生。开枪吧,早死、晚死没有什么分别,或许等到重生之后,我还是你的上司。接受‘保龙计划’这一任务时,红龙说过,八虎将要永远听命于鸢尾花,你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严丝盯住巴克纳的眼睛,如同一位高明的驯兽师,无论面对何种猛兽,总能镇定自若,挥洒自如。 巴克纳无言地闭上了眼睛,右手食指在手枪扳机上摩挲了数秒钟,去始终没有勇气扣下去。 “干掉她,我们离开这儿?巴克纳,你在犹豫什么?”司徒守又一次按捺不住了。 只要开枪杀人,巴克纳等人就没有退路了,只能在反叛红龙的歧途上一直走下去,彻底遂了司徒守的心愿。 “我只需一颗子弹,就能轰碎你的天灵盖,但我不想那么做。你说‘空气之虫’没有解药,世界上总该有人明白这种邪恶东西是怎么来的吧?难道所有的人,包括……包括红龙在内,只能等死,然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未知的黑死星来拯救?团长阁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还不想死,八虎将总不能全部死在这里……”巴克纳紧闭的双眼里忽然涌出泪花,这个曾令联军大人物心惊胆寒的著名杀手,此刻情绪急转直下,近乎崩溃,暴露出了人性中最脆弱的一面。 司徒守被吓了一跳,立刻闭嘴,悄悄后退了一步。 我从许多内部资料上看到过八虎将的经典战例,他们八兄弟是华裔和阿拉伯人的混血后代,天性中遗传了大漠民族的悍勇,每一次都能圆满完成红龙交付的暗杀任务,从来都不知道“恐惧”二字是什么。 “你怕了?”严丝怅然低语。 人类对于死亡的畏惧是与生俱来的..,即使那些自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匪猛将,也不过是抱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信条去拼去赌罢了。相信巴克纳在逃亡过程中一定曾经不断地反思过,看得越清楚、想得越长远,越对未来充满了无法承受的畏怖。 “我不想……死……”巴克纳垂下头,满脸涕泪横流,但那柄枪仍旧抵在严丝额头上。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后的漫漫等待。有时候我会 60f3." >想,假如在无边无际的暗夜里有人做伴,彼此扶挽着一起等到天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巴克纳,你的兄弟们已经先走一步,我想你也不会令他们失望,对不对?”严丝的声音如同歌剧里的咏叹调一样柔美,带着说不出的旖旎,像一阵和爽的秋风,在平台上缓慢地荡漾开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巴克纳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哀和迷惘。 “现在——”严丝抬起右手,托住巴克纳的腕子,令枪口指向他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生命无法承托的痛苦与灾难,都在一瞬间消失。那时,你就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安心去睡了。” 很显然,她用的是一种比司徒守的催眠术更厉害的武功,类似于中国古代的“移魂大法”。 如果巴克纳自杀身亡,他的手下自然会鸟兽星散,不足为患。 我用眼角余光向四周扫了一眼,那些抱枪凝立的杀手们半数以上是伊拉克人,但无法分清哪些是暗杀团的老部下,哪些是来自萨坎纳教的教众。 巴克纳的食指颤了一下,顺从地勾在扳机上,一点一点向后扣动。 “喂喂,巴克纳,你清醒些,别被她催眠了。看着我,看着我——”司徒守狂叫起来,从侧面前冲,企图插在严丝和巴克纳之间,隔开两个人的对视。就在刹那之间,严丝的右手霍的一长,按在巴克纳颈下,一捏一拗,咔嚓一声,竟然硬生生地将对方颈骨折断。 距离较近的几名杀手蓦的扬声怪叫,但却没有合围上来,而是丢下武器,向门口飞奔逃逸。 司徒守冲近,巴克纳的身子摇晃着颓然而倒,嘴角已然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巴——”司徒守叫出了一个音节,严丝探出左手,大拇指快捷如闪电般压在他的喉结上,稍稍发力,司徒守就喘不过气来了,乖乖立定站住,不再大呼小叫。 我在巴克纳中招时,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步后退,挑起杀手抛下的一支长枪,毫不犹豫地向远在大厅西北角横梁上的狙击手射击。在小规模遭遇战中,狙击手是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具有与指挥官持平的自主性,能够自由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巴克纳死了,狙击手的第一反应会是射杀凶手,但那两名伪装得很成功的年轻人慢了一步,两张胡茬遍生的脸庞在我的瞄准镜里一闪,随即以自由落体之势摔在地面上,只有沉闷的枪声在大厅里激起了短暂的回音。 大部分杀手选择了逃走这条路,看来巴克纳的管理能力并不出众,没有笼络住这群人的真心。当他们对红龙的信仰和崇拜彻底消失后,除了为钱卖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保存好自己的命,等有了机会再卖给出更高价钱的人。 “司徒,我说过,咱们的合作结束了。你非但没有离开港岛,反而跟叛军在一起,又准备与萨坎纳教相勾连,实在让我有些伤心。其实我们曾有机会保持友好的朋友关系,一直保持下去,相互帮助,相互捧场,可你却亲手破坏了这种大好局面,逼得我走最不情愿的那步棋。这一次,希望你不要怪我。” 严丝的语气淡漠得像已经融化的冰,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令人心惊胆寒的阴冷。她能一招啮断巴克纳的颈骨,举手之间杀掉司徒守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桩小事。 “沈……沈大哥,救命,救救我……”司徒守身子一晃,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随即喉结被重新控制住,无法呼吸,几秒钟内脸色就变得铁青一片。 大厅里只有我们三个还平平安安地站着,除此之外,便是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废车,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破烂摊子。也许在司徒守的预想中,倒下的应该是我和严丝,他们才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世事无绝对,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作为胜利者,我并没感到劫后余生、杀尽强敌的喜悦。相反,看到尸体的时候,我心里总会翻滚起一阵无声的厌倦,因为杀人是最残酷的一件事,若非形势逼人,我宁愿自己撤离,给巴克纳等人以生存空间。 “放了他吧,让他走。”我不得不开口。 司徒开死了,基于朋友间的道义,我必须让司徒守活下去,以弥补我对他哥哥的歉意。那时候,如果我没有逼问司徒开什么,他或许能活得更长久一点。 严丝冷笑着:“他知道太多事,放他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司徒守拼命地扭动着脖子,试图逃脱严丝的掌握,但最终没能如愿,半边脖子牢牢地控制在她手里。 “两位,我发誓什么都不说,而且马上离开港岛回美国去,我发誓……我发誓!”司徒守的双腿拼命颤抖着,如果不是被严丝牢牢控制着,只怕会膝盖发软,可耻地跪下去。 严丝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我:“你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点点头,司徒守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我有些难堪。他的哥哥司徒开在港岛古玩界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任何场合见到任何大人物都不会自卑自贱,而自己的弟弟司徒守却没有一点骨气。 严丝放开手,司徒守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几乎压住了巴克纳的身子。 “哼哼,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现在所做的决定。”严丝冷笑着推开司徒守,俯下身子,仔细地检查着巴克纳的嘴。 我扶起司徒守,本来有很多话想告诉他,要他千万不能丢了司徒开的脸,但最后却只化成两个字:“走吧。” 港岛的江湖,容不下这种天生具有“软骨病”的男人,再待下去,给他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也混不成司徒开那样一个行业间的翘楚人物。司徒守如同罪囚得到了大赦,猛的爬起来,跌跌撞撞地下了平台,转眼间便消失在门外,连向我道谢都忘记了。 死了这么多人,免不了又得惊动警方,再次弄得附近的住户人心惶惶的。我不想杀人,但往往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就只能做别人的枪下之鬼了。 “沈先生,在想什么?为这几个死人暗自忏悔吗?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执行‘保龙计划’的所有人嘴里都安置着这种微型毒牙——”严丝站起来,用一把银色的镊子捏着一枚灰白色的牙齿展示给我看,那是从巴克纳的嘴里拔下来的。 我曾亲眼见过麦义手下的人咬碎毒牙自杀,这种装置是间谍人员随身携带的标准配置,已经是地球上公开的秘密。 “你杀死的这些人全都是暗杀团的士兵,没有一个萨坎纳教的教徒。他们早晚会为了红龙或者其他什么人送命,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反正只有一条命。归根结底,他们是为钱卖命,从头到尾,不会有一丝怨言的。至于巴克纳本人,他的生死却早就掌握在我手里了,什么时候杀他都可以,不信请看——” 她取出自己口袋里的电话,天线对准那枚毫无破绽的成人臼齿,然后按下了一组十五位的数字。 “可遥控微型炸弹再加上超强毒液,只需十五秒钟,毒液就能侵入他的脑部神经,令他彻底死亡。接着,他的半边头颅会被爆开,碎成几百片,毁灭一切证据。当然,这些非常手段都是在意外情况下使用的,只要八虎将忠心耿耿地执行任务,毒牙就永远不会发作。”她轻松地将牙齿和镊子一起抛出去,还没落地,已经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如同一个儿童鞭炮一样在半空炸开,变成一团纷纷扬扬的粉末。 看着严丝的表演,我只能感到心底涌起的一阵一阵寒意,红龙为了驱使别人为自己卖命,使用了太多诡诈手段,他的为人只能用“丧心病狂、阴狠毒辣”八个字来形容。 “你呢?嘴里是不是也安着毒牙?”我凝神着严丝,她正若有所思。 “明知故问。”她笑起来,轻轻拍手,仿佛要掸净那颗毒牙带来的晦气。 “其他人都死的死,逃的逃,看来你已经是最安全的了,对吗?”我曾看见跟随巴克纳一起进入小院的那两个年轻人,也已经随着人群逃命而去,他们也不可能对严丝的性命构成威胁。 “不不,沈先生,你料错了。我也是一定要死的,杀我的人就是自己,大概是在三分钟之后。”她又一次看表,脸色平静,谈及自己的生死就像在讲一个故事,波澜不惊,镇定如常。 我蓦地一惊:“为什么?假如‘保龙计划’溃败,红龙的复国大计也就永远不能实现,你马上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又何必为他效忠自杀?” 毒牙或者是“空气之虫”的毒,并不是存活下去的绝对障碍,现在我已经想到了“透析换血”的办法,将潜伏于血脉里的那些古怪东西过滤出来。现代化医学手段即使不能完全击败巫术、蛊术,至少也能以各种针剂和抗生素与之对抗,立于不败之地。 严丝再次苦笑起来:“你不知道,我们是跟随红龙一起发过毒誓的人,已经把灵魂卖给了他,毕生无法解脱。唯一的结局,就是死生轮转,一起上路。” 第五章 陪我一起死好吗? 她的嘴角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再过了几秒钟,血迹由深红色转为紫色,再变成墨色,脸上的皮肤也蒙上了一层阴森森的黑气。 “我带你去看医生,还有机会挽回——”话只说到这里,我无能为力地闭嘴。我是医生,当然看得出她的情况有多糟糕,并且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最坏发展,根本等不到救护车前来。 “抱着我,抱着我……”她向我怀里倒下来,一开口说话,大团黑色的血块从嘴里呛咳出来,喷在自己的前胸上。这是一个最糟糕的结局,设下圈套的巴克纳死了,看起来能够挽回败局、拯救自己的严丝也走上了万劫不复的绝路。 我搂住她的肩,慢慢坐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怀里。那些黑血散发着浓烈的腥气,一口比一口更多,全部落在她胸前,洇成了一大片泼墨山水。 “我死,是死得其所,但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沈先生,你可以帮我吗?”她慢慢抬起头,发丝不断蹭在我脸上。 “只>.99lib.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答应。”我柔声回答,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就此消失,鼻腔里渐渐充满了淡淡的酸涩。严丝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女,抛却她“铁血暗杀团”领袖的身份之后,跟普通女孩子一样,在临死之前,也需要有人无微不至地紧紧陪在身边。 “你肯定……能……做到……”她的嘴角浮出一丝含意复杂的微笑,像一朵开放在夕阳里的玫瑰,禁不住令人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慨叹。 “告诉我,要我帮你做什么?”我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但我已经没有机会去接了,因为有一柄“掌心雷”手枪已经硬邦邦地顶在我的心脏位置。 “陪我一起……死……好吗?”她硬撑着最后一点儿精神,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甜蜜,几乎掩盖了平台上突如其来的杀气。我亲眼看见她取出那柄枪,装好六颗最著名的“鸢尾花毒液子弹”,然后藏进袖筒里,却想不到最后会用在我身上。 我皱着眉,忽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怎么也料不到她临终前最后的要求竟然是这样。 电话一直在响,严丝的笑容也一直在无限加深,像一罐窖藏多年的陈酒,时间越长便越是芬芳醇美。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要求,大概这一生不会听到第二次了,能告诉我原因吗?”我长吸了一口气,枪口更紧地逼过来,我甚至能感到那六颗子弹正在弹仓里跃跃欲试,随时准备钻入我的心脏。 我说过,“掌心雷”这种武器只能用来对付最亲近的人,乘对方没有一丝戒心时动手,方能保证一击必杀。据历史记载,发明这种武器的德国枪械大师加诺列夫最后正是死于自己最疼爱的小情人手里,杀人凶器就是他亲手铸造的一柄黄金版“掌心雷”——他送给她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 一个濒死的、靠在我怀里的美女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绝对是意外中的意外,出乎我的预料。 “一起死,一起转生复活,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做彼此的爱人,谁都不可能比我更早遇见你,更早占据你的……心……”她忽然振作起了精神,另一只手紧紧捉住我的手腕,免得我借机逃脱,“红龙说过,死在一起的人,都可以在审判日一起复活。沈南,跟我走吧,敞开你的心接纳我,我们一定能——” 一大口血喷出来,她眉心里的黑气骤然扩散,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巴。 “没有时间了……”她的笑容变得绝望,握着我的手也瞬间发力,同时扣动了扳机。掌心雷的发射声音很轻,我只感到心脏位置连续热了六次,耳朵里只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铃声,随即看到严丝的头猛的垂了下去,然后慢慢伏倒在满地黑血之中。 “鸢尾花毒液子弹”曾经出现在许多对抗红龙的大人物身体里,当笑靥如花的严丝靠近时,也就是死神夺命的最佳良机。也许我是接近过她的男人中唯一例外的一个,因为我跟红龙没有直接的对抗关系,被卷入“保龙计划”里来只是意外。假如没有那次麦义的约诊,现在我也不会认识严丝,更不会拥着她的同时身中六颗子弹。 严丝的身体正在失去温度99lib?,我听到头顶的天窗渐渐有了动静,仿佛有几只小老鼠在爬来爬去。 “唔,真是个不错的结局,幸好我没有马上离开。事实证明,只有聪明人能够笑到最后,无疑我就是那个幸运的聪明人。”天窗上垂落下一根绳子,司徒守得意地自言自语着滑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平台上。 “哦?你还活着?”他看到我仍然睁着眼睛,禁不住小小地吃了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怪笑,“哈哈,沈南,你的运气实在糟透了,英雄救美却落了个同上断头台的下场。要知道,靠在你怀里的是大名鼎鼎的‘铁血鸢尾花’啊,不是红灯区的舞厅小姐。她的确漂亮,漂亮得要命,随时都能要命……” 他的手里平举着一柄手枪,但目前的情形下,任何武器都是多余的,毕竟我已经连中了六颗致命子弹,就算有六条命也活不下去了。 “你还没走?一定要留到最后?”我联想到他离开之前的猥琐样子,心里立刻升起一阵厌恶。 “走?你忘了,我的名字有一个‘守’字,自然在任何问题上都要‘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一直留守到最后。父母当年给我们兄弟起名字的时候,寓意就是‘哥哥开辟事业、弟弟守住家业’,有始有终,善始善终。不过,哥哥的事业进行得太顺利,所以有些大意了,没能逃过老龙那一劫。他之所以失败,是太低估了红龙兄弟们的智商和毒辣,而自己又不懂得‘韬光养晦、以退为进’的重要性。还好,我在最正确的时候做了最正确的决定,要巴克纳和严丝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最最重要的是,严丝能够向你出手,为整件事画下了一个最完美的句号。” 他扬起手臂,把那柄枪丢到平台下面去,故作洒脱地拍拍手,大步向我走过来。作为这场战斗中的唯一胜利者,他的确有权利自鸣得意地感慨一番,然后攫走应该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但我目前还看不出所谓的“果实”在哪里。 “看起来,你不像是中弹、中毒的样子,但严丝的毒液子弹从来没有落空过,这可有点奇怪了?”司徒守走到我身前五步远的地方,狐疑地停下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是吗?我的脸色什么样?连中六弹之后,真的还能保持正常吗?”我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子两侧,前胸衣服上沾了好多严丝吐出的血,看起来一定会很狼狈。 司徒守猛的大笑:“哈哈,我怎么糊涂了?就算你用深厚内功逼住伤口里的毒液,也熬不了十分钟。现在,我必须得好心好意送你一程,在你头顶百会穴上拍一掌,让你安心地随严丝小姐一起奔赴西方极乐世界。说老实话,跟这么漂亮的美人一起死,也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艳遇,你就安心去吧——” 他大踏步地走过来,轻轻抬起右掌,虚罩在我头顶。 “看在你哥哥面子上,今天到此结束好吗?毕竟刚刚我和严丝都放过了你。现在,你转身离开,就当是没有回来过,怎么样?”我的嘴唇有点干,嗓子也开始沙哑起来,坐直了身子,平静地望着司徒守的脸。 他又一次坏笑起来:“离开?那也得等到你死了,我找到严丝小姐身上的藏宝图再说。知道吗?红龙早年囤积在海外的不仅仅是瑞士银行的巨额存款,他那种精明人物,早就知道美元和美国人同样靠不住,所以弄了一大笔黄金,藏在瑞士北部的大雪山里。如果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我哥哥何必带着报恩钱来跟老龙套近乎?这是二十一世纪,不是骑士千里勤王的年代,什么报恩、死士、信仰、荣誉之类的,骗鬼去吧!” 哲人说得没错,真相总是赤裸裸的,令人不寒而栗。当司徒开拿出报恩令来,声明是为了报老龙的恩才极力邀请我去别墅时,我曾为此而感动过。司徒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竟然把乃兄身上的伪装光环一把撕下来,不留一点情面。 “该是交代遗言的时刻了吧?方星小姐那里,有什么要我转达的吗?”司徒守又一次暴露出了得势便张狂的一面。严丝说得没错,刚才放走他,的确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你呢?生命之中除了宝藏,总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吧?”我冷冷地反问。 “我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无需你替我着急。记住,以后千万不要相信朋友,更不要相信朋友的弟弟,但那是十八年之后的事了,希望你下一次投胎转世——”他忽的醒悟到了什么,掌心骤然发力,竟然使出“太极化骨绵掌”的功夫,以十成劲道拍在我的顶门百会穴上。 江湖上的太极门派共有三大家,除了中国大陆的陈家以“修身养性、武德第一”为立派宗旨外,东南亚的杨家和美国旧金山的赵家都以技击性为主,力求一招制敌、不留后路。司徒守所用的,正是赵家太极拳门下最狠辣的一种掌法。 “啊——”一掌过后,他陡然失声惨叫起来,托着自己的右腕向后急退三步。 我缓缓地起身,伸手入怀,把六颗子弹握在掌心里。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竟然连子弹都能挡住,还有我的化骨绵掌——天哪!哥哥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你的确不是普通人,我的手臂……”他噗通一声跪下来,顾不得自己已经粉碎性骨折的掌骨和腕骨、臂骨,用力地在地上磕头,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中国外家硬功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时,的确能达到不怕刀砍斧剁,不惧枪械子弹的惊人地步,譬如说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中的“护体金钟罩、金刚铁布衫”以及发源于大陆两广、云贵一带的“十三太保横练、莆田龟壳神功”。不过这一次,我只不过是提前用护体神功戒备,卸掉了掌心雷子弹上的力量,并非像司徒守想像的那样,能够赤手空拳挡住子弹。 同样情况下,如果严丝是用军用手枪向我射击,结果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走到司徒守面前,张开五指,六颗子弹叮叮当当地落地,弹落在他脚边。 “沈大哥,只要你饶了我,那藏宝图什么的都归你,我愿意做你的马前走卒,吩咐我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老老实实服从命令。求求你,求求你……”他伸出左臂,一把揽住我的小腿,那种可怜又可笑的样子让我再次感到厌恶。 我抓住他的肩头,一把将他拎起来,盯着那张表情扭曲的脸,像是看着一只善于伪装自己的变色龙。警察转眼就到,我是不是该再给他一次机会,及时放他离开呢? “沈大哥,藏宝图就纹在严丝的前胸上,我口袋里带着相机——不,不不,我用匕首把那幅纹身全部割下来,带回去供你慢慢参悟。我这就去,这就去。”他手忙脚乱地取出一柄小刀,膝盖着地,向严丝爬去。 自古以来,黄金白银动人心,不知有几千万人就是死在这种贪念上。假如司徒守的话全都是真的,那么昔日司徒开的死也是死得其所,没有什么需要抱歉的了。 “算了。”我出声制止他,“严丝死了,就让宝藏的秘密永远湮没吧,不要碰她的身体。” 在我看来,严丝的死因最终要归结于红龙的洗脑,那种“转世重生”的理论听起来如此荒谬,她居然深信不疑,并且要带着我一起死。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怕身不由己地入了魔道,心灵被邪恶理论蒙蔽,然后不辨东西,听凭别人指挥行动,直到甘心情愿地奔赴黄泉之路。 “什么?可那些黄金据说有六百多箱,其中一部分来自于二战时期的山本五十六宝藏。只需几分钟时间,我们就能得到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藏宝图,掀红龙的老底,沈大哥,就算你不要金子,拿出来救济非洲难民岂不也是一件大好事?总会强于深埋在大雪山里吧?”他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我不让他动手,是浪费了上天的巨大馈赠,简直是在犯罪。 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护体神功挡住了他的“太极化骨绵掌”之后,我的脑子可能也受到了小小的震荡,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了。 “要不,我用相机拍下来,那就不会对严丝小姐造成亵渎了,好不好?”他把刀子用力丢开,并不急于取出相机,而是小心地征询我的意见。 “好吧。”我勉强点头同意,眩晕感更强烈了,不得不用力压着两边太阳穴,令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司徒守的右手伸进裤袋里,但并没有立刻掏出来,而是身子一扭,隔着口袋向我连开三枪。如果不是我及时避开,子弹就将在我胸口撕开三个大洞,而不是贴着肩头掠过了。他向前猛扑,掠过严丝身体时,五指一划,扯开了她的上衣,早就握在手里的相机镁光灯连闪三次,随即飘身而去。 过度的贪婪成了他的致命弱点,我在第一时间抓到了一支长枪,并且准确地在十字丝里捕捉到了他的身影,但我始终没有扣下扳机,目送他消失在平台右侧的一扇钢窗后面。 “如果司徒开泉下有知,大概也不希望我刚刚射杀他弟弟吧?”我只能如此解释自己的矛盾心情。 严丝胸口的衣服被扯开了一半,露出从颈下到心口的一大块肌肤,上面纹着一条须发戟张的怒龙,在云头里半隐半露。在这种黑白纹身里藏下一幅地图是非常容易的事,许多黑道上的辛秘文件就是通过同样的方法代代相传下来的。 我刚想替严丝扣好衣襟,那些纹身却突然起了变化,所有的墨迹都在迅速减淡,十秒钟之内,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本该留下的细密针孔也全部平复了。如此一来,司徒守就成了唯一拥有那个藏宝图的人,假如他有幸解开纹身秘密的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古训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失效呢?”我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严丝身上,取出电话准备报警,屏幕上出现的号码显示,刚刚是方星打过来的电话。 我疲倦地坐下来,首先打电话报警,然后拨了方星的号码。 “大雷,死了。”方星的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哀伤。第六感告诉我,大雷或许是她诸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就算不能成为亲密的男女朋友,至少他们会走得比较近。否则,她在陷阱里找到大雷时也不会那样焦虑。现在,大雷死了,她表露出伤心也是人之常情。 “这真的是一个坏消息,不过,我也同样有坏消息告诉你,严丝也死了,还记得这个名字吗?”我没有心思安慰她,只是如实说出实情。 方星愕然:“是那个被你亲手放走的美女?她不是已经——算了,见面说吧,回你的小院好不好?” 她的洞察力很强,一个本该逃离港岛的女孩子再次出现迅速触动了她的敏感神经,并且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那么复杂的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必须面谈才好。不过,两个人随即又说了同样的一件事——“等警察来做笔录,然后才能回家”。 警察们在十五分钟后匆匆赶到,重复做了两次笔录,又耽搁了半小时时间。当我向他们讲述严丝、巴克纳、司徒守、八虎将那些事的时候,负责做笔录的警官如同在听侦破故事,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把笔录拿给何东雷警官看,听不懂的细节,他会解释给你听。”我在笔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将那只签字笔丢在这个年轻警官面前,转身离开。 警察们的业务素质参差不齐,笔录提问都是例行公事,根本发现不了问题的重要性,总在旁枝末节上分散精力,对严丝自身的关注超过了“保龙计划”,实在是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在路上,我跟方星又通过两次电话,她的焦虑越来越明显,反复告诉我:“母亲失踪了,关伯失踪了,连数日前抵达港岛的鬼见愁叔叔也失踪了。母亲带走了一些非常珍贵的兵器和暗器,那些东西已经十年没有动过了,包括一大包蜀中唐门的毒药。我几乎能百分之百地确定,母亲他们已经出事了。” 她的这种直觉跟我脑子里一直盘旋萦绕的坏念头不谋而合,但仔细推敲起来,关伯他们的仇家死的死、逃的逃,根本没人能迫使这三名老一代高手一同出手,并且是如临大敌一般。据我所知,关伯退隐以来,极少与人交手,武功刀法都早就荒废了。现在与人交手,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回到小院时,我一眼望见方星正在楼前来回踱步,不停地长吁短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们一定出事了!”这是她看到我之后的第一句话,眉心皱得紧紧的,满脸都是难言的憔悴。 我微笑着替她开门:“放松一些,我去冲咖啡,咱们坐下慢慢研究。” 焦躁是处理重要事件时的大忌,如果不能稳定心神,从“关心则乱”的怪圈里跳出来思考问题,我们将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咖啡或者酒精是放松身心的良药,也是我们目前最最需要的。 “大雷临死前告诉我,老杜跟何东雷已经定下‘思想切片’这项工作,很可能是针对任我笑、达措灵童两个人。沈南,我们是否能够阻止他们,把灵童抢回来?如果他能闭关静修几日,一定能告诉我们更多诡异的情况,是不是?”方星跟在我后面,急匆匆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已然方寸大乱。 我在书房门口停步,张开双臂,对着她微笑:“不要慌,就像在阿拉伯鬼墓下面那样,只要你我联手,便没有什么困难能成为拦路虎。你是神偷方星,我是名医沈南,黑白两道照单通吃,不是吗?”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有她在身边,心情自然而然就放松下来,暂且把所有失败的沮丧统统丢开。 方星怔了一怔,蓦地向前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的腰,脸颊贴在我的胸前。小楼里一片寂静,我们彼此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起初频率各不相同,到了最后,竟然同步跳动,没有一点误差。 “思想切片”是“脑组织深度研究”的俗称,其理论支持来自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思想性的东西会在脑子里留下根深蒂固的印象,无论是文字还是图片,都能被有效地还原出来,成为电脑可以记录、编辑的对象。这些资料成形之后,往往能够在人的脑子里储存五十年以上,不易抹去。 如果有一种技术能将这些资料还原,将会马上成为全球人工智能领域的佼佼者,受到全球生物学家的大力追捧。凑巧,老杜的研究方向跟这个命题有关,他拥有的试验室器材也是美国一流的,价值上百万美金,足以令亚洲任何一个科学研究室汗颜。 第六章 方星的妙手神偷 良久,小楼外传来的阵阵鸟语才把我们稍稍分开。方星的两颊已经红了,匆匆走进厨房,发出一声不知是幸福还是怅惘的叹息。 “咖啡加几块糖?”她扬声问我,带着一丝回味悠长的娇羞。 “不必加糖,我需要用黑咖啡来狠狠地刺激一下神经,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太令人郁闷了。”我倚在书房的门框上,怀里依旧存着方星身上的香气。 在巴克纳率领的暗杀团士兵四面合围中,我不得不开枪杀人,以求自保,但最终还是只剩孤家寡人,连严丝也自杀身亡。我像一个没有赶上末班车的失意者,只能满腔遗憾地看着车子远去,自己却毫无办法。 目前的关键之处,是要从何东雷和老杜手底下提前拿到任我笑的秘密,否则我和方星只能被蒙在鼓里,被.别人牵着鼻子跑来跑去。何东雷要我放弃一切跟伊拉克人有关联的调查活动,可惜,很多突发事件都是别人找上我,由不得我自主选择。 厨房里飘出黑咖啡的香味,方星拧开水龙头洗刷杯碟,哗哗的水声和她的叹息声交替传来。毫无疑问,大雷的死给了她极其沉重的打击,因为那个年轻人曾经被视为霹雳堂这支势力的未来希望,深受雷家老一代高手的喜爱。他的死,恐怕会让刚刚在江湖纷争中奋力抬头的霹雳堂再次蛰伏下去,甚至从此一蹶不振,被别的势力吞并。 方星对此一定会充满歉意,因为大雷之所以趟这道浑水,全都是为了她一个人。 “在想什么?”她出现在厨房门口,双手端着托盘,两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并排在上面。 我黯然长叹:“有些人是不应该被卷进来的,华裔黑道上的这些势力跟伊拉克人毫无关系,他们本来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我感到很抱歉。” 方星摇摇头:“命运的轮盘一旦转动,就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左右的,你没必要对任何人说抱歉。大雷死了,至少我们还可以全力出手,把小雷保住,是不是?”她平静地走进书房,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忽然若有所思地一笑,“沈南,如果情势所逼,要你向老杜动手,你会怎么做?” 我怔了一怔,竟然无法立刻作答。 老杜布下的陷阱并不是特意为大雷准备的,而是针对抵达那个私人诊所的任何一个人,可以是大雷、黑道杀手、方星,当然也可能是我。如果没有大雷做了趟路石,遭殃的说不定就是我和方星。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方星重复着这句亘古不变的商界箴言。 商人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江湖人之间亦是如此。当利益的天平被顷刻颠覆时,朋友马上会变成敌人,历史上数千个例子形像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老杜是何东雷的人,曾经是、或许现在还是训练有素的美国间谍。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朋友,也包括你。沈南,江湖道义那一套是不适合用在他身上的,所以当他带走达措灵童时,丝毫不会考虑你的感受。还有,何东雷是警察,为了侦破案件、剿灭凶徒不择手段,只求达到最终目的。黑白两道自古以来就是兵匪不能两立的,在他看来,我们都是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江湖人。至于严丝,则是红龙麾下的暗杀团领袖,她的死,绝对不应该在你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方星说了这么多,声音始终平静如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被这些关系困扰的,但我是医生,不是杀手。”正因为自己是医生,才更懂得生命的宝贵,珍惜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条生命。 “沈南,妇人之仁会害了大家,也会让很多历史秘密再次湮没。你不是一直都想揭开父母失踪的秘密吗?这一次如果能搜集到所有与碧血灵环有关的线索,相信我们能组合出一个比较完整的答案。相信我,假如这世界上只剩一个人愿意帮你的话,那就是我,也只能是我。”她低下头,表情陶醉地嗅着咖啡香气,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补充,“医生可以救人,飞刀可以杀人,希望你能在最恰当的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拿到碧血灵环之后,我没有得到丝毫关于父母下落的提示,它只是一件古玩玉器,具有的只是拍卖会上的收藏价值。假如司徒开还活着,大概早就开始觊觎它了。 “‘青龙白虎龟蛇大阵’里其它三件宝物呢?大雷没有提到过?”既然方星一直没有提及这个问题,我只能主动询问。 方星皱了皱眉:“那是居爷等人答应出手的报酬之一,我们只要灵环,取到的任何宝物都归他们,无需我们过问。” 我盯着她的眼睛,生怕再看到某些掩饰说谎的痕迹。到了现在,任何微小的欺瞒都会造成我们之间的巨大裂痕,幸好,她的表情一直正常,没有丝毫破绽。 “居爷、大雷等人都死了,那些宝物会在哪里?难道是被某个人私吞了?在我看来,假如老龙在通向地下密室的石屋里布置下‘青龙白虎龟蛇大阵’,其用意必定是为了镇压某种邪恶力量。正是因为大雷将四件宝贝一扫而空,才导致了那种力量破土而出,逃出樊笼。我一直在想,或许单独拥有碧血灵环是没有意义的,必须与其它三样放在一起,才能重新聚合起某种能量——所以,我需要那些东西。” 不管大雷临死前有没有向方星吐露秘密,我都得如实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毫无隐藏地跟她交流。 方星一笑:“这就对了,转了一圈,问题又回到老杜这边来。小雷是唯一的幸存者,找到他,也许是我们取得那三件宝贝的唯一机会。” 不知不觉中,窗子里照进来的又是夕阳之光,在不断的生死考验和战斗煎熬中,时间过得那么快,容不得我们驻足思考,只能一次又一次重振精神,迎接新的挑战。 “活着,真好。”方星的脸沐浴在夕阳里,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把江湖人的无奈心境表露无遗。 “活着,能跟好朋友一起活着,真好。”我捧着微凉的咖啡杯,跟她并肩站在窗前,望着难得清静的小院花树。港岛也是江湖,退隐江湖始终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像关伯那样,沉寂多年的岁月,都只是一场闲梦。梦醒了,操刀出门,门外即是江湖。 晚上九点钟,我请方星去了一家名为“香奈儿之风”的法国餐厅吃饭。路上,她先单独离开了半小时,再次回到我面前时,已经换了雪白的公主套裙,刚刚打理过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蓬松跳跃着,浑身洋溢着青春亮丽的动人风采,引得餐厅里的十几位外籍男士一起行注目礼。 “久等了,不过我想你是不会白白等着的,一定曾经打过几次电话,对不对?”她的唇角带着狡黠的微笑,在侍应生的殷勤招待下,款款地在我对面落座。 我的确打过电话,是打给港岛黑道上的一位资历极深的大亨,与老龙、方老太太等人的地位处于伯仲之间。他是老杜研究室的幕后支持者,有他罩着,老杜才会有今天的医学成就,而且诊所那边的助手、保镖都是这位大亨派过去的。换句话说,只要老杜还活着,大亨就一定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并没有亲耳听到大亨的声音,电话是他的手下人接听的。 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太多,优雅舒缓的钢琴声温柔多情地响着,这真的是一个适合于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说了那大亨的名字,方星眉尖一挑:“哦?是这样子?这个办法看上去不错,但何东雷和老杜一定会预防咱们这一手。在国际刑警总部的重压下,大亨并不一定能买你的账,毕竟他的好多生意都是法律上明令禁止的,一旦得罪警方,很可能被连根拔起,无法在港岛继续待下去了。” 自古以来,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已经成了社会上默认的潜规则。打电话之前,我已经考虑到了这种结果,但我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慢慢地翻着菜谱,脑子里再次将自己认识的黑道人物过滤了一遍,最佳人选依旧是大亨,没有第二种可能。 方星弹指长叹:“见机行事吧,我猜大亨也许会派他的师爷布昆过来敷衍你。布昆外号叫做‘珍珑’,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的围棋官子功夫,言谈进退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出点真话——太难了。” 我点点头,布昆是大亨的左膀右臂,如果大亨不肯露面,一定会派他过来周旋。何东雷和老杜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任我笑和达措全部死亡,事情就真正陷入万劫不复的僵局了。 那两个人的死对何东雷没有什么意义,至多是没有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失去升职的机会而已。损失最大的却是我和方星,那么多疑团围绕在达措身上,现在解不开,就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病,终生不能释怀。 我叫了一瓶法国南部出产的原汁白葡萄酒,再点了两份三成熟的牛排。看得出,方星像我一样,即使面对满桌珍馐佳肴,也会食不知味,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找到老杜的下落。 “他来了。”我坐的位置正对餐厅的旋转门,穿着白色唐装的布昆一下车子,便进入了我的眼帘。 方星没有回头,从挎包里取出一面小巧的五彩珐琅镜子,侧着头向后照了照,从镜面上关注着布昆的举动。 布昆手里握着一柄黑色的中式折扇,一走进旋转门,便哗的一声展开扇面,悠闲洒脱地横在胸前,做了个京剧人物登台亮相的标准动作。他的眉又黑又浓,紧紧地贴在眉骨的下缘,给人一种城府高深、谨小慎微的感觉。 我举起右手示意,布昆笑着摇了摇扇子,碎步向这边走。 方星优雅地起身,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她转身向后走,正与布昆擦肩而过,袖子上缀着的蕾丝花边几乎要蹭到布昆的唐装袖子了。 像她那样的美女是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令人生厌的,被吓了一跳的布昆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微笑,扇子横在胸口,微微鞠躬:“小姐,没吓到你吧?”那块黑色杭州绸面上用正宗的苏州“绵里藏针”手法绣着“忘我不争先”五个草书大字,衬以他的唐装背景,端的是人品儒雅,风度翩翩。 方星含笑点了点头,飘然走向洗手间方向,只留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布昆,默默地眺望着她的背影。 “你的女朋友?”布昆终于回过神来,怅然坐在我的对面。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对这样的问题避而不答,开门见山地问:“大亨怎么说?” 布昆的答案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大亨说,他调派给老杜使用的人全部失踪了,一个都找不到。所以,你托他办的事,根本无能为力,要我替他表示歉意。”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方星身上挪开,专注于我们的谈话。 “是害怕国际刑警降罪给他?难道大亨这几年只长岁数,不长胆量吗?”答案跟预想中的一样,但我还是受到了一些打击。 “不,沈先生误会了,大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你知道,港岛这边的黑道势力非常之多,彼此掣肘,他又时常有退隐江湖的想法,对老杜那边的支持越来越少。老杜是个医学天才,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目前接受的资助并非全部仰仗大亨。总之,大亨这一次无能为力,尽管他非常想帮你。”布昆的口风很死,大亨不肯见告老杜下落的理由也很充分。 “大亨在哪里?”我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 大亨功成名就之后坐拥美姬娇娘,最渴望的就是多生子嗣,一起来分享自己的巨额财产,所以多次求我帮他多生些公子少爷。在这一点上,他跟司徒开乃至所有富人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 布昆轻摇折扇,谦和谨慎地笑着:“在爪哇的无名岛上度假,今晚恐怕联系不到他,那边的通讯并不顺畅。半小时前接到沈先生的电话后,我们辗转几次才联系到他。” 我忽然觉得这种徒然浪费时间的对话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如果大亨有难处,随口都可以说出几十个理由搪塞。布昆只是个傀儡,什么都无法决定,一切都需要转呈大亨定夺。 “布昆先生,不好意思,你占了我的位子。沈南,或许我们该再点一瓶酒,请布昆先生喝一杯?”方星的衣香鬓影又一次吸引了男士们的目光,当她轻轻站在桌边的时候,布昆急忙起身,险些带倒了桌面上的酒杯。 我摇摇头,凝视着大厅远端弹钢琴的乐手:“他很忙,大家最好就.99lib?此道别——” 方星眼波流转,右手在我小臂上拍了一下,顺势握住我的手掌,得体地微笑着:“其实我们都知道,布昆先生只是代人奔走,何必难为他?这样,你亲自打电话给大亨不好吗?老朋友之间,正该互相帮助,共济水火。哦对了,请用我的电话,我来帮你拨号码,请直接听就可以了。” 她取出电话,轻轻松松地拨了一个长长的号码,先放在耳边听了听,随即甩了甩长发,将电话递给我。 布昆再次有些失态了,一方面是对方星的美丽惊为天人,另一方面,他没料到她能直接打电话给大亨。 “喂,怎么样了?”一个中年男人醉醺醺的声音传过来,同时伴有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开心笑声。大亨对于女色极其偏好,每到一处,都有不下十个女孩子随身陪侍,享尽男女之乐。 “保证生下男婴的秘方换老杜现在的地址,怎么样?”我不多说一个字,直击大亨心里的最大弱点。他曾出五千万买那个秘方,但我对钱不感兴趣,始终没有应允。 大亨吃了一惊,立刻沉默下来,所有女孩子的笑声也消失了。十几秒钟之后,他才恢复常态,语气尴尬地反问:“小沈,我不是不肯帮你,有人打过招呼,要我跟老杜一刀两断,结束所有瓜葛。我就要退出江湖了,这种内幕诡异的事,还是少惹为好。” 我望了一眼方星,她的嘴角再次浮现出狡黠的微笑:“投之桃李,报以琼瑶。只要条件合适,石头人也会开口说话,我想大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对不对?”既然她有大亨的秘密电话,很有可能跟对方比较熟,也就相应地更了解对方的底细。 这一次,布昆更是惊讶了,已经无法继续保持洒脱的姿态,满脸都是进退两难的尴尬。 我等到大亨的声音彻底恢复了正常,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要地址,是需要救回自己的朋友。老杜跟我一直有亲密的合作关系,我不会随意动他的,这一点你很清楚。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次,但生男生女的秘方却只有一份,你不需要,总有人肯为此而说出任何秘密。” 听到这些时,方星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双眉,看来是不太赞同“不会随意动他”这句话。也许在她眼里,老杜连达措灵童一起裹挟带走,已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大亨略微沉吟,忽然抬高了声音:“好,小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笔生意我做了。我会让布昆带你去那个地方,至于秘方,什么时候给我?”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金钱已经不是问题,如果不能刺中他的罩门死穴,交涉整晚都不见得有效果。 我把电话递向布昆,冷笑着追加了一句话:“七十二小时内,秘方由联邦快递送达大亨榻前。” 布昆接过电话,接连“嗯嗯”了几声,随即挂断,交还给我。 “一小时后,帝豪酒店地下二层停车场见,不要带其他人过来。”布昆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合起折扇,匆匆离开,再也没有向方星偷瞧的闲情逸致了。 方星招招手,要服务生换掉布昆坐过的椅子,淡然落座。 “我敢打赌,老杜现在已经不当你是朋友,像他那样的医道狂人,一旦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研究梦想,是绝不会错过的。你、我、他都知道,任我笑和达措灵童是多么好的两个试验品——灵童拥有转世活佛的记忆,而任我笑在别墅里猎杀老龙时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思想里被注入了另外一种非人类的元素。假如能对这样的标本进行细致的研究,得到的结果拿去问鼎诺贝尔都不是问题。所以,当有人企图破坏这种试验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搬开一切障碍,无论挡路的是谁,天王老子、诸天神佛也不例外。沈南,你必须做出抉择,就像你在‘铁血暗杀团’的合围中开枪杀人一样。” 冰筒刚刚换过,葡萄酒此刻的温度必定清凉爽口,但我们却没了饮酒的兴致。 “这是一场以性命为最终大奖的马拉松比赛,发令枪早就响过了,我们不得不咬着牙前进。否则,最终收到的就只能是一张白纸黑字的死亡通知单。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假如情势危急,我会射杀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包括老杜、何东雷在内。”她沉思着继续补充,目光早就淡定地穿越了大厅中央的小型喷泉水池,落到无穷远处。 餐厅里的客人又少了几对,弹钢琴的女孩子退下,换了另外一个萨克斯管男乐手上来,吹的第一支曲子竟然是肯尼金的经典作品“茉莉花”。 “我希望事情结束的时候,你我还能完整无缺地在这里品酒、听音乐。要做到那一点,并不容易,你知道吗?”方星幽幽地笑了,举起面前的酒杯,向我低语,“干杯,我的、唯一的、共过热血和生死的好朋友。” 酒是好酒,但我们的表情和对话,却像是战士出征前的歃血场面。 “我们一定能做到,任何事。”酒杯相撞的声音清脆之极,我们透过杯子和酒液四目相对,只一刹那间便倏的错开。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有大亨的秘密电话号码?”她放下杯子,轻轻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十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屈伸动作,忽然红了脸颊,“我是神偷,从布昆口袋里拿到所有的东西,去洗手间 68c0." >检查完毕,然后再送回来。他的电话记录中有跟大亨通话的详单——” 我豁然开朗bbr>?,不过布昆犯了这个错误,只怕会被大亨狠狠地教训一顿。有时候我会淡忘了方星的“神偷”身份,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当面表演自己的专业技术,之前我们并肩作战时都没有机会让她得以施展。 “为了你的神乎其技,应该再干一杯。”我禁不住微笑起来。神偷绝技加上名医秘方,才彻底摆平了大亨,找到了老杜的下落。我早说过,只要两人联手,将所向披靡,无可阻挡。 走出餐厅的旋转门时,我站在街边的薰衣草花坛前,向方星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今晚,你是所有男士眼里的焦点,就像中秋节的明月,完美无瑕,精致到极点。而其他女孩子,再多几百倍修饰,也都只够资格做你的点缀和背景。有你这样的美女陪在身边,是我今晚的荣幸。” 大战前夕,并非表达这些的最佳时刻,但她的美貌、聪慧、机变都让我忍不住激赏不已,除了赞叹,已经无法说出其它的话。 “所以,我会竭尽全力乃至生命,要你毫发未伤地回来。”她的手正握在我的掌心里,像一块光滑圆润的和田美玉,价值连城,无可替代。 第七章 老杜的最终下落 “我们将一起回来。”她微笑起来,白裙和长发在夜风里翻飞着,“事情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毫无疑问,我们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帝豪酒店距离此地很近,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可以悠闲地走过去,并且借机观察四周情况,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方星的手始终放在我的掌心里,没有抽回,而且表情很自然,仿佛我们的关系早就应该如此亲密了。 港岛的夜景美不胜收,远近的霓虹灯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字幕和图形,全部都是国际大品牌公司的广告。 我们依然没有方老太太和关伯的任何消息,内心的焦灼可见一斑,但两个人都没有说出来。老一代人的经验比我们强很多,假如有某些难题是连他们都无法解决的,就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死局,任何人陷进去都凶多吉少。 “我很喜欢关伯。”她忽然展颜一笑。 关伯幽默风趣,待人热情,能得到年青一代的爱戴是意料中的事。他跟方星一见如故,又能够彼此欣赏,亦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他也极其欣赏你,当时叶溪来访,他恨不得几句话把对方撵出去,只留下你单独进餐,那种厚此而薄彼的做法让我都觉得有些太过份了。事实证明,人和人之间是倾盖如故还是白发如新,完全由缘分决定。”我并非有意提及叶溪,但思想的运转如白驹过隙、瞬息千里,无法控制。 很长时间没有叶溪的消息了,她应该仍在那种莫名其妙的昏睡之中。幸好她的父亲叶离汉也不是等闲之辈,照顾自己的宝贝女儿完全没有问题,况且还有高手小北随时陪在左右。 “错,我要说的不仅仅是现在的感受,而是来源于记忆深处的某些奇特片段。每次看到他,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个阴暗的雨天深夜,他踩着满地的泥水和草根骤然出现在我面前,袒露着血迹斑斑的上身,满脸都是掩藏不住的彪悍与勇猛。当然,他的表情里还夹杂着错愕、不解、伤心、气恼,我记得他大吼出来的第一句话是‘这婴孩哪里来的’——” 方星的话令我骤然愣住,因为关伯追忆往事时曾说过这一段,他怀疑是方老太太与什么人生下了那?99lib.个突然出现的婴儿,也即是今日的美女方星。 五岁前的孩子是没有完整记忆的,更不用说能够记录下当时关伯的表情和愤怒语气了。 我的愕然让方星又一次颇有深意地微笑:“是不是感觉很不可思议?其实这只是一个片段,在我脑海里留着很多类似的东西,东一段西一段的。如同打碎了的玉盘,永远不能复原,但碎片却无法消失。这种感受,你能想像得出吗?” 说实话,我想像不出一个婴儿的视觉感受,但据关伯所说,当时那婴儿非常幼小,出现得又那么突然,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如果她能有记忆,那将是一件又诡异又好玩的事情。 帝豪酒店已经在望,只隔一条街便到,二十二层楼顶那个金色棕榈树的霓虹灯广告牌分外惹眼。这家酒店隶属于美国洛杉矶的帝豪集团,属于全球二十五家连锁店之一,管理方全部都是美国总部空降而来的,在港岛业界的口碑非常之好。 “结束了老杜这边的事,我们秉烛夜游慢慢长谈好不好?”我收回思绪,环顾着酒店四面的店铺和街道,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和车辆。 “好,不过假如接下来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请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我发誓——”她的小指灵巧地勾住了我的小指,小孩子拉勾一样的用力一拽。 “什么?”我又一次感到了意外,因为她的意思分明就是预感到了即将出现一些非正常情况,提前给我打预防针。 方星怅然笑着:“我说不清,但只要求你无条件地相信我。唯有如此,我们才有赢下这场比赛的机会。要知道,何东雷拥有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和五角大楼特使的双重身份,要控制局面,就得攫取比他多数倍的筹码。沈南,答应我,用所有的真心接纳我,不留一丝怀疑,能做到吗?”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热切的期许,容不得我借故推脱。 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我终于郑重其事地点头:“我能,但你得保证,只要何东雷没有抢先发难,就不要——” 方星弹指一笑:“我只说控制局面,又没说杀人放火的事,别把我想得太坏。有时候,杀人不一定成事,成事不一定非要杀人。跟你一样,我也尊重地球上的每一条生命,己所不欲,绝不施于别人。” 我们在酒店对面的街灯暗影里静静地立了十几分钟,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自达轿车缓缓地停在酒店右侧的人行道旁边,手摇折扇的布昆跳出车子,焦灼地向四周张望着。他换了黑色的唐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墨镜,看样子是有意要掩饰身份。 “时间还没到,布昆怎么提前过来了?”方星看了看腕表,皱着眉发出一声冷笑。 离约定的见面时间的确还差几分钟,我目送布昆消失在通向地下车库侧门的郁金香小径上,心里也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走吧。”我拉着方星的手,横跨大街,走向酒店正门。 大堂里一切正常,除了零零星星的客人外,所有的服务生衣着整洁、面带笑容,都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我们进了电梯,直奔地下二层,其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大厅里的每一个人,确信这里不会有隐藏的危险。 “假如布昆向大亨报告,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他就不敢打什么坏主意。所以说,真正的危险也许会发生在进入老杜的地盘之后。他那种医道狂人下一秒钟要做什么,是没人能够猜到的。”方星借着电梯间里的镜子轻轻整理着头发,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目前的形势。 说到底,大亨是港岛黑道上第一批将自己的生意“曲线洗白”的人,不再追求打打杀杀、刀头上舔血的那种风光。正因如此,他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风暴的中心,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会尽量看好老杜。”交往数年,我对老杜有一定的了解,希望大家可以相安无事,我带走达措,然后一拍两散。 地下二层里空荡荡的,大部分来酒店下榻的客人都会把车停在地下一层的车位,很少有人舍近求远到这里来。 第一眼,我便看到布昆孤伶伶地站在一辆白色厢式小货车面前,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僵直地插在裤袋里。 “他带着武器,当心点。”方星轻轻吹了声口哨,虽然是善意地提醒,却实在没把布昆放在 773c." >眼里,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大厅四周。 “小沈,在这里。”布昆举起手,如释重负地喊了一声。看得出,他的精神非常紧张。 小货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同样戴着巨大墨镜的年轻人,车子没有熄火,发动机一直在怠速运转着。 “上车,他会带你去目的地。不过,也仅仅是送你们到地头而已,接下来做什么就跟我没关系了。小沈,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就当我们从没见过面,你也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大亨。假如明天太阳升起时你还活着,请务必践约,把那秘方交给我。”布昆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顾不得去擦,一边说话,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放心吧,我不会失约。”我知道此刻去拜访老杜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还没到“独闯龙潭虎穴”的要命地步,而且我是和方星在一起的,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布昆转到车后,替我们拉开车厢门,一股鱼腥味立刻迎面扑来。 “气味不太好闻,但都是为了遮人耳目,请上车吧,少不得要忍耐一下了。”他站在门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车厢地板上胡乱丢着七八个红色塑料桶,到处可见闪闪发亮的鱼鳞。我先上车,举手把方星拉上去,再向布昆点点头,示意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车门重新关上,车厢顶上立刻亮起了一盏满是油污的灯,昏黄的灯光无精打采地笼罩下来,总算能让我们勉强看到彼此的表情。 “还好,布昆的表现没什么异样,希望这车子能老老实实地带我们去目的地——”方星站在车厢一角,双臂撑着厢壁,稳稳地立着。我们其实并不百分之百相信布昆和大亨,甚至有可能在情势突变的状况下,被他们联手出卖给什么人,但却没有其它选择。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我和方星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苦笑,转头盯着那两扇对开的铁门。 “你们沈家真是厉害,连包生男女的秘方都有,全港岛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样的方子。看起来,做医生比做小偷风光得多了,又有钱赚又有人缘,走到哪里都那么受欢迎。这一次,如果没有方子做敲门砖,大亨肯定还是三缄其口,对吧?” 方星仍皱着眉,但心情似乎略微好了一些。 我仔细谛听着车厢外的动静,只是苦笑,不想作答。在华裔群落里,自古以来都奉行“无子绝后”的观念,每个家庭都渴求有男孩来传宗接代,这种畸形落后的社会价值观已经严重改变了人口的男女比例。所以,这秘方存在了那么久,我也只是秘而不宣,更不会随便传授给什么人。 车厢外一直没有其它车子的喇叭声,应该表明我们所在的车子是在小路窄巷里穿行,还没汇入长街上的车河中去。 方星谨慎地走到车门旁边,上下打量着门上的暗锁。这种车子都是从外面开启的,一旦锁住,里面的人毫无办法,除非强行把门撞开。 “奇怪,车子开了这么久,外面竟然那么安静。按说,就算没有车声,也得有两边店铺的音乐声、人声吧?”她抚摸着厢壁,小心地屈指一弹,当的一声,钢板发出冷冰冰的回音。 “我信大亨,少安毋躁吧。”我只能如此安慰她。 没拿到秘方之前,大亨不会推我下陷阱的,因为那么做对他毫无意义。他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对任何交易中的得失都算得一清二楚,从来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方星长叹:“其实,我现在心里很矛盾。如果老杜的医学研究成功,能够清楚地了解到达措灵童的思想,一定会揭开很多谜题。当所有的答案一一呈现的时候,就是我了解自己过去的一天。我渴望得到答案,但又害怕那是一个让人欲哭无泪的结果。” 她把耳朵贴在车门上,表情复杂之极,但却并没有丧失应有的警惕性。 “你在担心什么?”很久以来,我就能感觉到她的隐忧。以她的个性,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某些事情的真相吗? 她愣了几秒钟,咬着唇摇头:“我不知道,但你该知道,任何人从噩梦中醒来时,都会感到由衷的后怕,害怕那些恐怖的经历变成现实,对吗?我曾做过很多梦,大部分都离奇古怪,无法用正常思维解释,也许我就是在担心它们成为现实。” 我凝视着她的脸,记起铁兰说过的那些话。这个话题应该留给方老太太和关伯来解释,毕竟他们两个亲眼见证了方星的出现。 “不必担心,再坏的答案也不会比死亡更可怕。古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我们连鬼墓下那种骇然怪事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太多的死结等我们去解,我不愿意她在此刻分心他顾。 方星还没来得及回话,车子猛然摇晃了一下,嘎的一声停住了。 “到这边来!”我低声招呼她,两个人同时蹲伏身子,凝神盯着车门。 有人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伴随着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一直走到车厢门口,稀里哗啦地开锁,然后拉开了车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戴着巨大墨镜的年轻人,他的背后则是另一间空荡荡的大厅,亮着昏暗的灯光。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只.99lib?有极遥远处隐约传来水滴落地的滴嗒声。 “到了?这是哪里?”我冷静地低声询问。 年轻人没有回答,后撤了一步,在等我们下车。 方星猱身一跃,跨出车门的刹那,枪口已经抵住了对方的前心,另一柄枪倏的平举,以应付可能爆发的危险伏击。我跟在她身后急跃出去,半蹲着身子向四面观察。 这似乎是另外一个地下停车场,林立的水泥方柱沉默地纵横排列着,地面上的几摊积水反射着粼粼的灯光。在我们的左侧,是一间值班员的小屋和电梯间,右侧五十步外,则停放着几辆破烂不堪的旧车,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老杜在哪里?”方星手臂一振,那年轻人被手枪顶得倒退了一大步,但仍旧保持沉默,一声不出。 我摘下了他的墨镜,惊骇地发现他的眼眶里竟然没有眼珠,只剩下两块扭曲凸起的恐怖伤疤。 方星也骤然愣住:“呀?一个双眼全盲的残废?”她立刻放开年轻人,举枪冲向驾驶室,陡然失声低叫,“没有其它人,沈南,布昆给我们派的是一个盲人司机!” 大厅里没有人,值班室里也没有人,连电梯间的液晶显示屏也是毫无显示的。显而易见,这停车场是接近废弃的,根本没有人来。年轻人始终站在车子后面,茫然地立着,脸上那两块伤疤越看越是阴森诡异。 方星额上开始冒汗,咬着牙冷笑:“布昆在玩我们?” 我们走回那年轻人身边,对方忽然举起右手,嘴里咿咿呀呀叫了几声。我伸出右手,放在他的喉结旁边,再探探他的两侧耳鼓,忍不住连叹三声:“盲、哑、聋,他都占全了,能开车送我们到这里来,简直是个奇迹。” 刹那间,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由这种人来负责传递消息、接人待物,岂不是天生无懈可击的保密人员?他永远不会泄露别人的秘密,即使遭受严刑逼供,对方也无法得到一点有 7528." >用的线索。 方星的目光在我脸上一转,两个人心有灵犀,同时醒悟过来。 “老杜的匿藏地点就在此处,而且距离帝豪酒店非常近。”她如释重负地抹了把汗,目光转向步行梯那边。 我在年轻人肩上拍了拍,低声说了句:“朋友,谢谢你。” 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误,但我和方星在一起的时候,至少能够互相弥补,尽可能地少犯错误,即使犯错,也会立刻扭转过来,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今晚,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步行梯可以向上,也可以向下,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以老杜的自闭个性,总喜欢把自己禁锢在某个封闭的地方,看他先前私人诊所的构造格局就能明白这一点。 连续下降了两层后,空气并没有变得污浊起来,而且我听到了很明显的大量换气设备同时工作产生的噪音。同样,每次去老杜那里,都会听到这种声音,从不例外。他的衣着虽然邋遢,但内心深处却有着小小的洁癖,对某些方面的要求近乎苛刻,譬如每一秒钟都得生活在空气新鲜的环境里。 “就是这里,无需开枪杀人。”我在方星腕子上轻轻一捏,微笑着告诫她。 老杜身边的人都是有黑道背景的,随便杀哪一个都可能激起黑社会的疯狂报复。我们是来救人,绝不是在挑衅生事的,没必要惹那么大的麻烦。细算起来,连港岛警方和政府高层对黑道人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是我们? 方星无言地低叹,而后翘了翘嘴角,表示默认。 再下了半层楼梯,前面赫然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灰色防盗门,把手的上、左、下三面,各装着一个液晶密码盘。 方星一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她连收枪的动作都省略了,用枪口在密码盘上随意点了十几下,三道密码锁的绿灯次第亮起,门扇无声地滑向侧面,露出一条灯光明亮的甬道来。 甬道里铺着白色的加厚吸音地毯,两侧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图表。我随意瞥了几眼,那些柱状统计图表示的应该是某项特大工程的分项进展程度,总共四十几项,每一项都接近百分之百完成度。奇怪的是,标示在图表上的文字五花八门,除了最常见的中文、英文之外,还有日文、韩文、俄文、德文、意大利文等等,不下十种以上。 方星走得很急,但步子却轻飘如风,不带出任何声响。她对医学不是太懂,所以才忽略了那些图表上的文字。 “我怀疑,这里并非老杜的私人试验室,而是一个国际化生物学高手汇聚一堂的大型研究室。以他的水准和业界影响力,并不足以领导这种机构。看来,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拥有多重身份,怪不得会被何东雷裹挟。”我跟上方星的脚步,身子贴近甬道的右侧,随时准备应付突然闪出来的打手。 我此刻的心情非常矛盾,既希望老杜还没有来得及伤害任我笑和达措,又在私底下希望老杜的研究已经完成,探索到达措脑子里的潜意识秘密。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达措讲出心底藏着的转世秘密,然后详细过滤,看看自己的父母有没有出现在达措的前生记忆里。 甬道尽头,是一个空荡荡的白色大厅,四面分布着大约十几个房间,全部房门紧闭。 方星机警地探出头去,迅速扫视了一眼,又立即缩回头来,脸上的表情极其惊诧:“一个人都没有,难道那些试验正在进行当中?” 我走出甬道,正想左转进入距离最近的那个房间,正对甬道的一扇门忽然滑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捂着嘴不住地咳嗽着。他向甬道走来,对我和方星视而不见,目光一直望向墙上的图表。 方星突然开口,与那两鬓苍白的老男人打招呼:“嗨,詹宾博士,好久不见?” 老男人漠然地点点头,取下夹在耳朵上的一支红蓝铅笔,在其中一张德语图表上划了个对号,又想了想,小心地在后面的备注栏目填写了两个德文单词,翻译成中文,竟然是“雪山、棺材”的意思。 我站在那扇门前,进退两难,处境极其尴尬,幸好方星以一长串流利的德语开始了与那男人的对谈,把我的窘态遮掩了过去。 此刻,假如有老杜的手下推门出来,一眼就能识别出我和方星的身份,引发一场骚乱。所以,我凝神观察四周,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方星的左手伸在背后,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我立即领会过来,假装自己是她的同事,耐心地听着詹宾博士说话。 “那个中国人脑子里装着大量的信息碎片,像一块受到损伤的计算机硬盘。对,我们能够拿到那些海量数据,但又有什么用呢?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把碎片复原。我早就说过,这是一个百分之百会失败的手术计划,因为人的思维模式是毫无规律可循的,思考范围可以从无穷小到无穷大,从地心直达宇宙,根本无法捕捉。老杜是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我真不该加入到这个疯子计划里来。算了,我很快就会离开,回麻省理工学院去,让这群疯子见鬼去吧!” 詹宾博士挥舞着瘦巴巴的胳膊,情绪越来越激动,唾沫星子乱飞,像刚刚经过一次长途跋涉的老马。他那尖削的鼻子不停地发出“咻咻”的急促喘息声,看上去又既可怕又可笑。 第八章 转世活佛的生命终点 方星转了转眼珠,不急不慢地微笑着:“博士,你知道,那个孩子是大家嘴里所谓的‘转世活佛’,他继承了另一个人的思想。细想一下,那思想本来是属于一个智慧出众的人,只有同样卓尔不凡的孩子才会敏感地接收到那些信息,从而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灵童’。假如你不相信这些,研究课题便出现了根本性的错误,就像中国人说的‘缘木求鱼、刻舟求剑’一样。回学院去很简单,但我打赌你会错过一个历史性的伟大时刻——” 詹宾博士的双臂骤然凝固在半空,霍的旋身,大踏步向来路走去,头也不回地招招手:“喂,你说的有道理,跟我进来,看看那些数据。这么多天了,第一次跟明白人谈话,让那几个小日本可以去死了!” 方星偷偷地长吁了一口气,向我眨了眨眼,立刻跟上了博士的脚步。 詹宾博士是美国有名的心理学、生物学专家,任教于麻省理工学院,我见过他的照片,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把面前的人与报纸上那个戴着近视眼镜、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对号入座。幸好,方星反应迅速,并且投 5176." >其所好,顺利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 进了甬道对面的门,一阵嗡嗡嗡的大型电脑工作站噪声扑面而来,几个矮瘦的亚洲人环拱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四周,表情严肃,紧盯着里面的一个半裸孩子。我的心情陡然放松下来,因为那个赤着上身的孩子正是达措,虽然他的脸上、身上贴满了各种半圆探头,但整个人还算清醒,眼睛正视前方,眼神依旧湛湛有光。 “喂,你们几个,闪到一边去,打开屏蔽罩,请这位小姐观察一下。”詹宾毫不客气地大声吆喝着。 一个戴着白色塑胶发帽的男人转过头,不满地用日语顶嘴:“这是我们的试验室,她是谁?凭什么可以偷窥我们的研究对象?” 方星大踏步向前,不等几个日本人散开,双臂一伸,暗含着劈空掌力,带起一阵无形的旋风,将几个人猛然推开。那男人还想多嘴,方星小臂上蕴含的“龙门三鼓浪”劲道一吐,他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一头撞上了电脑桌的尖角,狼狈地抱着脑袋收声后退。 玻璃罩子缓缓地提升到半空,方星连跨两步,便到了达措身前。 那些贴片探头的连线一直延伸向左,与那台超级计算机组相连,各种数据自动反应到墙上挂着的六台液晶显示屏里面。我注意到达措的身体生理指标全部正常,身体表面也没有什么明显创痕,想必何东雷他们对试验品相当重视,不会随意破坏掉。 “还认得出我吗?”方星语调平缓地笑着,慢慢托起达措的下巴。 “认得,并且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看得清楚、看得久远过。”达措微笑着,平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同时抬起来,在心口结成“无相宝瓶印”。在藏教的典籍中,这个手印能够去除缠绕在自身心灵上的魔性,拨云见日,寻找到真心和自我。 “认得就好,我找得你好苦。”方星放开手,忽然盘膝跌坐下来,双手也像达措那样结成手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彼此脸上都带着祥和愉悦的恬淡笑容,浑不理会那几个日本人的交头接耳。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再难的问题也有找到答案的一天,此日、此时、此刻,我的梦终于醒了,而你也恰好在时间的交叉点上到达这里。其实,答案就摆在那里的,只需用心去体会,那层遮盖在折那罗花上的时间之纱就会自动揭去,暴露出往事的真相来。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生生死死,生死无休——来,让我来告诉你,过往那些历史长河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达措举起右手,屈起四指,只有拇指高挑着,重重地捺在方星的额头上。 “嘿,你们在干什么?快分开,别破坏了试验品!”戴白帽的日本人又一次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他的同伴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蓦的折向超级计算机侧面的高大书柜,从底层的一个抽屉里拖出一柄手枪,哗的一声子弹上膛。 詹宾博士的注意力全都在达措身上,对日本人的疯狂举动无暇顾及。 “我要开——”握枪的日本人还没来得及指向方星,肩膀已经中了我一掌,整条胳膊软绵绵地垂下来。事不宜迟,在我掠向他的同时,在其余五名日本人的颈后各击一掌,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躺下,先昏睡几个小时再说。 “清水一郎?”我看到了悬在这日本人胸前的身份牌,依稀记得这名字曾出现在日本第一大心理学周刊上,应该是皇室御用的心理学专家。 他挺了挺胸:“对,我是何东雷先生特别邀请过来的,你胆敢对我无礼?” 我在他后脑玉枕穴上拍了一掌,只发出三成力量,让他跟同伴们一起睡着,免得大声吵嚷,坏了方星的计划。 这间试验室足有二十米见方,除了靠墙放置的十几台计算机组之外,还有八张行军床,床上丢着横七竖八的睡袋。科学家们一做起事来都免不了废寝忘食,往往把吃饭、睡觉跟工作搞成一团,累了睡,饿了吃,其余所有时间都用来搞研究。 陡然之间,距我最近的一块液晶显示屏啪的一声炸裂开来,冒出一阵青烟,空气中随即充满了难闻的焦糊气味。 詹宾博士吓了一跳,但随即手舞足蹈,兴奋异常,飞奔一圈,将所有的计算机组启动,四壁上的六十多块显示屏全都亮了。 “他的思想碎片正在启动,哈哈,好、好、好……你看你看,这是生命的起源,他还在胚胎之中,靠母体的营养供给活着。分析母体的健康数据可以看出,婴儿是在一个相当贫穷的地方受孕着床的,母体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在怀孕的所有过程中都在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直接导致了婴儿脑部发育的缺陷,在大小脑各自的环形空间里出现了骨质极度疏松的状况。可以说,正是因为这种发育上的不完整,才更容易被外界其他人的脑电波侵入,让他变成多重思想的怪人。” 詹宾指向远端的显示屏,那上面显示的是一个睡在母亲肚子里的蜷曲婴儿。我吃了一惊,毕竟之前老杜从没透露过,他们对人类思想的可视化研究已经先进到了这种地步。 几秒钟内,距我更近一些的显示屏又炸掉两块,蓝色的电火花连续闪动着。这个房间里没有安装正常的烟火警报器,假如显示屏继续爆炸下去,我们的处境就太危险了。 詹宾手舞足蹈地向前跨了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达措身边。看他的意思,大概是想加入到达措与方星的交流中去,但达措微微侧身,双眼一瞪,刹那间发出两道诡异的电光,将詹宾击飞出去,四仰八叉地倒地,随即便寂然无声了。 眼神发电这种绝技是我闻所未闻的,但在达措瞪眼的同时,我感到试验室里的空气发生了急速的膨胀,立刻沉腰坐马稳住身子,否则结果也会跟詹宾一模一样了。 “来,到我心里来,让我告诉你一切。”达措一声大喝,看不出他是如何发力的,方星的长发已经飒飒翻飞,像一面被劲风激荡欲裂的大旗。 “我只想知道……结局会不会是……回到起源……回到最初的原点,告诉我……”她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双臂升上头顶,结成“天窍洞开醍醐灌顶手印”。 “那一点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完成进入这个世界的任务。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任务降临世界的,如果不能尽职尽责地完成,这世界便难逃毁灭的厄运。你,立刻到我心里来,我要你看清大千世界的每一个毛孔——”达措嗖的一声跃起来,半空翻身,头下脚上,头顶百会穴对准方星的同一穴道,两个人如同杂技演员在进行一项高难度表演一般。 我背后那扇门又一次滑开,三名持枪的白衣警卫虎虎生风地扑了进来,其中一个用加了消声器的手枪对准我,另外两个奔向试验室中央的达措和方星。 门外有人影一闪,分明是邋遢落魄的老杜,他命令警卫动手,自己却羞于见我,这种行为简直是在侮辱我们之前仅存的一点友谊。 “老杜!”我叫了一声,一拳打在那警卫脸上。他像一只沉重的沙袋一样仰跌出去,但依然扣动扳机,子弹射在混凝土墙上,反弹得无影无踪。更为令我吃惊的是,他中了我的全力一击倒地,立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双手握枪,继续指向我的额头。 之前我跟老杜的手下人交流过武功技击,似乎那三十多个人里面,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武学高手,大家只是凭着运气够好、心肠够狠在黑道上讨生活。不过我此刻面对的这个年轻警卫,抗打击的能力已臻一流,必定受过泰拳方面的专业训练。 另外两人已经冲到方星背后,左右一分,抓住了她的肩膀。那时候达措身在半空,无法施展,眼看方星就要遭遇危险了。我滑步近身,托住面前杀手的右臂,用左手小指在他脉门上倏的一滑,便缴下了那柄手枪,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两人的背后射击。 那两人应声倒下,我及时地左右连环肘击,重重地捣在对方喉结上,将怀里这个敌人再次打倒。 老杜不再顾及朋友情面,一招不成,铁定会再来一招,我没有时间展现君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儒雅,只能第一时间打倒敌人,以保护方星和达措的安全。 我赶到门外,那大厅仍旧寂静如初,老杜仿佛已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如何,我得先为方星护法再说,看看她能从达措那里得到什么。 “老杜,我到这里来没有恶意的,只想带走自己的朋友。不要再派你的手下过来,免得伤了朋友间的和气。”我压抑着胸膛里不停上升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跟随在老杜身边的人,都是只懂得杀人放火的黑道人物,下手不知轻重,一旦伤到方星,就再说什么都晚了。 没有人回答我,其余的门依旧紧闭着,仿佛这三名警卫是地底下冒出来的,与这世界毫无瓜葛。 我慢慢后退,按下门边的电钮,试验室的门又一次关上了。 “我看到了——”方星低吼了一声,双臂一振,似乎想要急弹起来,但达措及时地双手下压,重新控制住她。 右侧第二块液晶显示屏上,渐渐出现了一座白雪皑皑的高山,天空中仍然纷纷扬扬地下着雪,几十只不惧严寒的兀鹰正在昏黄的天空中无奈地盘旋着。它们属于食腐动物里的高级管理者,只有在发现食物的时候才会加速俯冲下来。 我按捺住提问的冲动,一个人默默地站着,除了观察那块屏幕外,眼角余光也把其余屏幕全部置于自己的注意力之内。 天空中的兀鹰急速下降,冲入一段陡峭的山谷里,身体一落藏书网即起,爪子上已经多了一具软塌塌的尸体。 那画面霍的一转,出现了一个到处都是冰棱、冰块的山洞,满眼白茫茫的一片,曲折蜿蜒地通向远方。可以想像,如果这画面代表了达措或是方星的思想记忆,那么屏幕上的图像,就是他或她的真实经历。 山洞尽头,是一间被寒冰填塞超过一半的大厅。大厅正中,是一具深紫色的棺材,四周堆满了佛珠、玉镯、金币和各种造型的银器,足有一米多高,与棺材的上盖平齐。画面继续前移,我逐渐看清了那棺材竟然是亚洲大陆上最好的金线紫檀制成,无数条发丝一般纤细的金色暗线与四周的各色珍宝共同构成了一层虚幻的光影,诡谲地笼罩在棺材之上。 “我们都到过那地方,不是吗?那个山洞里冷到极点,如果没有全力发动内功御寒,连一炷香的功夫也撑不下来。所以,我们从在母体中开始,就修练那种‘发乎烈日、止于夕阳’的护体神功。我知道,这冰洞已经存在了六亿年,温度低点早就超过了地球人的仪表测量极值。正因如此,才能连思想一起冻住,不至于因时间的流逝而弥散。方星,那时候,你没有这个名字,不是方星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一个最原始、最简单的符号。而我,只是一个引路人,引领你到那里去,自己却是置身事外的,无法参与那场最惨烈的大战,就像一个毫无知觉、毫无意义的影子——” 达措的声音里充满了大智慧、大慈悲的哀悯,如同年龄超过百岁的白眉高僧,面对着蒲团前跪倒的信徒。 画面上,棺盖被吃力地推开,露出一个平躺着的白衣女子。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张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帕,严严实实地挡住五官相貌,只露出一头银丝一般的长发,柔顺地平铺在一块黑色玉石上。 “她是谁?”方星忽然开口,嗓音颤抖着。 “她是你。”达措的话像佛家的晦涩机锋。 “那么,我是谁?”方星立即追问。 在世人看来,她是方星,一个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神偷,并且拥有方老太太那样威震江湖的后台。她漂亮迷人、落落大方、纤腰长发、身手了得,是所有男人目光里的焦点和仰慕的对象,但现在当她迷惘地反思“我是谁”的时候,让我也有瞬间的疑惑——“她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方老太太的穷途末路之中?” “你是她,难道还不能顿悟吗?”达措大喝,身体骤然陀螺般飞旋起来。 方星也跟着也一声大喝,双臂平伸,身子反方向旋转,恰似另一个陀螺,两个人的头顶稍微分开,但百会穴依旧对准,中间距离绝不超过半寸。这种情况下,达措竟然是凌空旋转的,毫无支点,却不会从半空跌下来。 当那种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时,所有显示屏上的画面变成了快进状态,一段大段的人物动作和四周环境高速变化着,令人眼花缭乱。 我悄然后退了几步,稳住心神,无声地观察着试验室里的情况。 倒在地上的人都已经昏死了过去,我担心的是房顶的某些地方会隐蔽着高清晰度监控镜头,在詹宾都不知情的状态下拍摄到这里的一切。以何东雷背后的两大后台行事作风估计,监控将无处不在,任何人都无所遁形。 幸好藏书网,我对何东雷没有敌意,只是要带走达措,绝不会刺探两大利益集团背后的秘密情报。 “任我笑呢?会不会就在其它那几扇门的后面,也像小白鼠一样供别人观察研究?”我想到他举手间残杀老龙的那一幕,心底里顿时充满了深重的寒意。 突然,飞旋中的两个人停了下来,达措反弹起来,在方星侧面五步远处落地,脚下踉跄着跌倒,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垂着头,双手勉强支撑着地面,才没有疲弱地就势倒下去。看得出,他的体力和精神已经透支到了强弩之末的危险境地,距离死亡的边界只差一步。 方星的样子还好,只是脸上挂满了豆粒大小的汗珠,长发也早被汗水濡湿,湿淋淋地耷拉在肩膀上。 “快救救……他,用内功护住他的……心脉……咳咳咳咳……”她向我大叫了一声,喉咙忽然呛住,双手捂在胸口上,大声地咳嗽起来。 我跨过去,一手扶住达措的后背,一手搭在他的腕脉上,心里忽然一沉。他的脉象极度低微沉迷,几乎探测不到,并且频率降低到每分钟仅有二十余次。 “感觉怎么样?”我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从掌心里奔涌出来,灌入他的脊柱五处穴道。 “很好,从没感觉这样好过……”他抬起头,脸色蜡黄,但充满了如释重负般的诚挚微笑,“圣女的路刚刚开始,前途光明但路途艰辛,不过有你这样的绝顶高手陪在她身边,一切就会容易得多了。希望你们好运,能够解开那些因果循环中的连环死结,结束所有的灾难情节。我必须得先走了,因为我的任务就是这么多,引领她、指引她到达圣女灵魂的栖息地,告诉她那些冰冻着的故事,然后就要离开。” 他的额头、脸颊、下巴上正在急速出现刀刻斧削一样的皱纹,两道乌黑的眉也在眨眼间镀上了一层亮银色。一瞬间,他的脉息恢复了正常,一起一伏,沉稳有力,仿佛大海深处的强大暗流,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潜力。 方星站起来,忽然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长啸,如同苍鹰腾飞于九天之上时的傲然叫声,将四面的所有屏幕震碎,蓝色的电火花此起彼伏地跳跃着,直到那几台超级计算机组也冒出了缕缕青烟,变成了一堆废铁。 回声激荡了足足三分钟,才悠悠落下,但我的耳膜已经被震得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了。之前以我对方星的内力判断,她就算再修练三十年,也不?99lib.可能有如此强劲的内功,随意发声长啸的威力竟然胜过了佛门高僧的“降魔狮吼功”。 “她是圣女,不是普通人,你感觉不到吗?”达措微笑着,嘴里的两排雪白牙齿骤然化成灰白的粉末,双唇也紧跟着干瘪下去。 我感到他的体重越来越轻,直到变得像一团薄棉絮那样,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卷走。只有武林高手临终前散功断脉时才会这样,而接下来迎接他的,将是筋络绷断,脉息消失,彻底地离开人世。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我苦笑一声,转世活佛固然伟大,但达措灵童的一生却实在太短暂了,有点像深秋草叶上的寒霜,只有从凌晨到朝阳升起之前那一段存活时间。太阳一出,它们的生命就结束了。 我希望从达措嘴里知道父母的消息、知道来自唐枪的那块石头表达了什么意思,还有方星的过去和未来——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他变得奄奄一息,只差喉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没有了,我很开心,这一辈子终于同时遇见你们两个,然后把一个完整的圆圈画出来。感谢你们,我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可以毫无牵挂地投身于其它躯壳之中,做一个正常人,过正常人的开心日子。沈南,我在生命的最后真的很想告诉你一句话,做灵童是很乏味的一件事,连普通小孩子的游戏快乐都被剥夺了,没有个人的自由,每天只是绞尽脑汁与佛经纠缠,苦修‘顿悟、妙思、禅机’。对我而言,那些刻在灰色佛经上的文字没有任何意义,都不如小女孩儿们玩的沙包。再见了——” 他倏的闭上了眼睛,同样雪白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凝滞不动了。 “他死了。”方星平静地作了结语。 我探探达措的颈下脉息,果然平滑如线,再也没有心跳的迹象了。 “对,他死了,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不是吗?”我痛心于达措的夭亡,同时对方星的未来又异常担心,所以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几乎失去了探索事件真相的最初动力。 “不,每个人完成了自己来这世界的使命后,继续存在下去反而成了一种痛苦。跟随他的人全都死了,追踪迫害他的前生活佛天敌很快就会掩杀而来。他的死,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为他感到庆幸?”方星俯下身子,右掌按住达措的心口,左手捏了一个古怪的指诀,低声诵念,“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永生不改,回你原先的出生之地去吧——” 第九章 任我笑蜕变为猫科杀人兽? 我放开达措,他斜躺在地板上,裹在灰色藏袍里的身体正在持续干瘪下去。 “沈南,请退后一些,或许你该看看操作台上那些笔记簿,查一下有没有咱们感兴趣的资料?”方星合掌当胸,对着我说话,目光却始终落在达措脸上。 试验室里共有六张操作台,堆满了书籍和笔记簿,有几个簿子还摊开在桌面上,旁边凌乱地丢着铅笔、尺子和橡皮。假如詹宾等人曾经从达措嘴里知道一些情况的话,就一定会记录在这上面的。 我直起身,跨过横在面前的日本人身体,走向工作台。 “嚓”的一声,似乎是有人划着了火柴,我转头一看,方星正双手横在胸前,掌心里突然冒出两团突突跳荡的火焰,在达措身上一按,那具刚刚断气的尸体便呼的一声剧烈燃烧起来。 “去吧,恭喜你,终于从这件事里脱身出去了。其余的事,都交给我来做吧。”她后退一步,看着尸体在几秒钟内与那件藏袍一起化为飞灰,脸上只有漠然的平静,看不出一点悲喜。 我不想说什么,走到工作台前,迅速翻阅着那些打开的笔记簿,但大部分都只记载着寥寥数语,用来描述达措的身体状况,绝没有涉及到他说话的内容。 “抱歉。”方星跟过来,在我身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涩声笑着开口。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可抱歉的,也许人与人之间的深度沟通,就是非需要以某种奇怪的方式进行不可。可惜,藏人习惯于鹰食天葬,我们无法为达措准备这些,应该对他说抱歉才对。” 达措与方星表现出来的异状,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就像武林中的内功传递一般,高手将自己全身功力倾囊而授,然后瞬间衰老,委顿而亡。只不过达措是活佛转世,以年幼的身躯包容着一个藏教高僧的功力,看起来有些不太习惯而已。 “他不是藏人,而是像我一样,不知道何时何地出现在那个山间小村子的,怀有自己的独特使命——算了,不说这个话题了,也许我们该搜索一下任我笑去了哪里。他潜伏在老龙身边那么多年,一定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 一谈及任我笑,方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关于达措的来历,我曾做过无数次猜想,经方星如此一说,忽然一切答案都变得无足轻重了。人死如灯灭,他的一生已经可以盖棺论定了,别人再说什么都成了浮光掠影,与他无关。也许他把自己思想上的一切都传给了方星,只有她最懂他,如此而已。 试验室里满地狼藉,再加上达措的尸体飞灰,已然无处下脚。日本人和詹宾还在昏迷之中,我们无暇理会这些,缓缓退出来,那扇门又自动关闭了。 方星大步左转,过了两个门口后停下,右手按在标着俄罗斯文字的一扇门上。 “应该在这里,老龙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俄罗斯境内匿伏疗伤,那时任我笑就在他身边,我猜俄罗斯人掌握了他们两个不少情报。所以,由俄国专家向他们开刀是最可能的。”她简单地向我解释,但这理由实在勉强之极。 门口的俄罗斯文字译成中文意思是“深度脑部读取部”,我现在非常怀疑这个地下研究室的主持人大概不是老杜。他的能力还不足以领导这么庞大的多国联合试验,因为很多国家都在秘密研究人脑活动的可视化,取得的成绩各不相同,但谁都不会率先把自己的成果拿出来共享,更不会听从美国人的指挥。 门口上方的红灯突然亮起来,门扇也向侧面无声地滑开,两名枪手平举冲锋枪出现在门里,枪口冷冷地对准我们的脸。 枪手身后,一个高大的金发女人抱着胳膊,脸上挂着阴森森的冷笑,目光轮流从我和方星脸上掠过。 “你们是谁?到此有何贵干?”金发女人的中文发音非常标准,这一点非常少见。试验室中央的白色巨床上,任我笑被锁住双腕、双踝,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向天花板直瞪着。还好,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人,连计算机和显示屏都没有,到处是空荡荡、白茫茫的。 方星冷冷地回答:“能够帮助你进行研究的人,特地为你送资料而来。” 那女人仰面一笑,傲然扬了扬下巴:“不用了,你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任我笑和老龙是我国的紧急军情处理部门专项跟踪研究的对象,对他们的秘密监控频率可以精确到以微妙计算,还有什么记录不到的资料吗?” 我抬起右手食指,拨开就要顶到自己鼻尖的枪口,吐出一连串流利的俄罗斯语:“切尼金博士,我有充足的证据能够表明,任我笑的思想内部并非只有人类的成分,而是掺杂了某种兽性。并且,我亲眼目睹他的身体在杀人时能够产生异变,让我们进去,只会对你的研究有益。我知道,你在莫斯科大学的研究课题是‘双面人的隐性性格’,遇到了无法通过的节点,不是吗?” 这女人很有来头,表面身份是俄罗斯国家首席生物学专家,但背地里却有着国家安全部的秘密职务,所以我们没必要惹恼她。在老杜的私人生活中,有很多所谓的“俄罗斯女性朋友”,切尼金博士就是其中一位。 “哈哈,沈先生果然快人快语,请进来吧。不过,你的这位朋友却没这资格——”切尼金的态度有所转变。既然老杜肯向我说起她,就一定会向她提及我。 两名枪手蓦的齐声怪叫,身子腾空而起,从我和方星头顶跃过,重重地跌在地上,软瘫成一团。 “现在,我有资格了吗?”方星大步向前,直逼比她高两头、胖两圈的切尼金。她发出的“螺旋劈空掌力”能够自由地控制两名警卫的扑跌路线,非常高明,让我都自叹弗如,可见达措传功的效果有多么明显。 切尼金双臂一分,紧身西装立刻刺啦一声从肩部挣裂,露出胳膊上白花花、圆滚滚的肌肉来。像她那么胖大粗壮的女人竟然能在瞬间变得水蛇一样圆滑灵巧,用日本柔道里的“贴身纠缠技”,穿入方星腋下,一个“反臂抓握过顶摔”已经将方星举在半空里。 我在老杜的资料里了解到,切尼金曾拜俄罗斯第一技击高手库恩为师,然后成为总统身边唯一一个文武全才的女性保镖,深受历任总统赏识。她最精通亚洲各大门派的近身搏击和贴身扭技,每次临敌,九成以上活擒对方。不过,她这次遇到的是方星,并且是刚刚得到达措功力、瞬间蜕变升华的方星,吃亏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方星倏的翻身,落在任我笑床前,切尼金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双手犹然怔怔地举在半空。刚刚她的确紧紧地扭住了方星的肩胛和左肋,准备用力道巨大的摔技来教训对手,可方星在身子腾空之时,借力一跃巧妙挣脱,切尼金根本就抓不住她。 “我们没有恶意。”我从切尼金身边走过,对她的窘态不忍多看。公平地说,方星目前的武功已经超过我,缺乏的只是临敌经验罢了,就算再多几个切尼金也并非她的对手。 任我笑虽然大睁着双眼,但眼珠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锁住他手脚的四根铁链是死灰色的,链条直径超过两寸,竟然是欧洲钢铁联盟出品的超硬度异种钢材。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他的手指和脚趾上的指甲都还正常,没有异化现象。 方星俯下身,轻轻扒开任我笑的眼皮观察,忽然摇头冷笑:“你们给他打了什么?麻醉剂还是肢体僵化剂?” 我站在她的对面,偷偷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太冲动。科学研究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工程,一涉及到大的课题,非得全球顶尖人才汇聚在一起才能有机会完成。所以,对于地球人类而言,最重要的工作是搞好合作关系,让大家都能心平气和地贡献力量,以获得最美好的结果。 “哼——”切尼金没有回答, 4ece." >从口袋里抽出一叠窄窄的信笺,随手一掷,落在任我笑胸口上。 我抢在方星前面拿到那十一张信笺,匆匆扫了几遍,心情马上低沉了许多。因为信笺上记录得明明白白,任我笑已经杀掉了很多人,最后不得不用超强度铁链锁住他。即使如此,他还乘人不备,弄死了两名替他测量体温的护士。 “不动用最高强度的麻醉剂,根本控制不了他。现在看到的只是他的暂时休眠状态,一旦发作,所有的看护人员都要撤出去,否则将会增加更多的无谓伤亡。按照时间表推算,大约十五分钟后,他会再次发作。到时候,二位就能亲眼看到那种恐怖的景象了。”切尼金皱起眉头,连续看了两次腕表,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他说过什么?关于老龙,俄罗斯方面又知道多少?”方星的语气终于客气了一些,向切尼金抬头微笑着。 “这是我们的顶级国家机密,你猜,我会告诉你吗?呵呵——”切尼金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但只笑了两声,便肩膀一颤,双膝一软,缓缓地倒在门边。 方星弹了弹指甲,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我只是在她胸口做了点手脚,不会死。也许我们该想想办法,把任我笑带出去?”达措已死,我们到这里来的任务就简单了很多,带走任我笑并非是不可能的。 我搭了搭任我笑的腕脉,脉象稍显混乱,但底气十足,没有什么生命的危险,但目光掠过他赤裸的胸膛时,不禁一怔。因为之前老龙囚禁他时,曾经拷打过无数次,在他身上留下了相当多的鞭痕和瘀紫,可现在他的皮肤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受伤的痕迹。 “我观察过,他的脸上没有易容面具之类的东西,铁定是任我笑。不管怎么样,先带走他,好不好?”方星心细如发,只看了我一眼,便明白我在想什么。 我们虽然能够欺骗过詹宾博士和切尼金,但这种秘密潜入的状态维持不了太久,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到那时候,两个人自顾不暇,也就管不了任我笑了。 方星把铁链尽头的那把精钢密码锁抓在手里,翘了翘嘴角,冷笑着抖了抖手腕,密码锁随即啪的一声弹开,铁链稀里哗啦地落地。其余三把锁更是简单,她统共只用了十五秒钟,就解除了任我笑的束缚。 “你背他,我来对付敌人。”她一脚踢开挡路的切尼金,打开门,大步冲了出去。 我把任我笑搭在肩上,感觉他的身体松松垮垮的,仿佛疲惫之极的瘫痪病人,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任先生,我们暂时离开这里,请放心,没人会伤害你。”说这几句话时,我感觉有些惭愧,毕竟何东雷、老杜、任我笑都是警方的人,就算他们把后者当成了试验品,似乎也跟局外人关系甚少,暂时轮不到我们来主持正义。带走任我笑,亦有我和方星的私心在里面,这一点与我一直秉承的江湖道义似乎有些背离。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方星从门外探头进来,焦灼地瞪着我。 我摇摇头,让任我笑的双臂环绕在我脖子上,随即跟上方星的步子奔向外面。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离开试验室、穿过大厅、出门上步行梯回停车场这段过程中,没遇到一个阻拦的警卫,很顺利地回到了我们下车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暂时躲进了空置的警卫室,悄无声息地坐在墙根下,以求避开可能出现的追兵。 “我去找辆车子,你等在这里。”方星警觉地四处张望了几下,猫着腰飞奔电梯门口。等电梯的时候,她的身体几乎缩成一团,躲进电梯间旁边的暗影里。 任我笑似乎有了动静,鼻子里的呼吸加重,脉搏跳动频率也提高了很多。我再次把住他的腕脉,三分钟内,他的心跳从每分钟五十次一直飙升到一百二十次,每次呼吸时,鼻翼都会紧张地掀动着,不断喷出淡淡的白色烟雾来。 “任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我的另一只手按在他的颈下,一条粗大的血管正突兀地凸显在我的食指边,仿佛随时都会迸断炸裂。 “哦——”他艰难地呻吟了一声,眼珠开始转动,并试图扭转脖子望向我。 电梯门开了,方星敏捷地闪了进去。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而且电梯上下时,门框上面的液晶屏毫无显示,证明这里的升降设备是极少使用的。我很担心这幢大楼是建在荒郊野外,方星不一定能找到车子。 电梯开门关门的声音令我稍稍分神,目光再回到任我笑脸上时,他的颈骨发出奇特的“喀喀喀喀”的摩擦声,只是扭头的小小动作就耗费了十五秒钟之久。 “任先生,我是沈南。”明知情况不太乐观,我还是自报家门,希望他的神智保持清醒。 “龙……龙,老龙……”他张了张嘴,嘴唇、牙龈、舌尖上缓缓地渗出了血丝,像是干涸了太久的土地,那些若隐若现的灰色裂纹遍布在血丝出没的地方。 “稍等一下,我的伙伴会开车过来,带你离开这里。”我全身戒备,以防他在近距离内突然发难。老龙的遭遇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血淋淋的那一幕至今还回旋在我脑海里。 步行梯那边一直没有人露面,可我在打倒第一轮枪手进攻时,明明看到老杜的影子从门口闪过,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要回沙漠去,不……不是沙漠,我要回到母体,回到……合成后的母体,我饿……我饿——”陡然,任我笑的右手一晃,无声地扣住了我的左肩,随即向前探身,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向我肩头咬下来。 我早有准备,右掌化成剑指,重重地戳在他的喉结上,迫使他上身后仰。 “我饿……我饿了……” 一瞬间,他的眼珠变成了可怕的红色,双手一合,挟住了我的右臂。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双脚凌空飞踹,蹬在他的额头、肩膀两处,把他踢得就地翻滚,跌到了墙角。 这一轮猝起搏击过后,地上堆积的尘土碎纸都被卷了起来,在我们两个之间纷纷扬扬地翻腾着。 任我笑落地之后,旋身一滚,四肢着地,像极了猫科动物,只差一条毛茸茸树立的大尾巴。 “再作怪,我就杀了你。”我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丹田内力也贯通全身。虽然何东雷与老杜等人没有出现,但我能够感觉到偌大的停车场里处处充满了看不见的凌厉杀机。也许对方放我和方星轻易撤退出来,正是要看看我们如何应对任我笑的攻击。 “天敌……龙……我们追随龙遁入黑暗,直到第二轮光明到来……”任我笑喃喃地自语着,血红的眼珠子滚来滚去,死死地盯住我。他的指甲正在缓慢地伸长,一阵一阵泛起青色的寒光。 “你曾经是警察,还记得吗?而且是潜伏在老龙身边的卧底——后来发生了什么?地下密室里那女人呢?记得吗?我是沈南,还有司徒开、何东雷、老杜、居爷等人,你一个都想不起来?”我希望提及他见到过的那些人的名字能唤起本人思想深处的记忆,但很明显,他现在实际上是另外一个人,或者说是另外一种生物,与原先的任我笑根本就是两个人。 “龙……追随……”他举起右手,迷茫地伸到自己眼前,努力地屈伸着五指。 我再次深深吸气,因为一旦二次交手,自己面对的将是五根小刀一样的指甲,刺中哪里都会是一个致命的贯通血洞。 “吱——”步行梯深处蓦的传来一阵尖锐单调的竹笛声,任我笑仿佛得到命令一般,凌空跃起,迅猛地扑向我。我毫不犹豫地提聚内力,连续发出最强劲的劈空掌,阻止他继续向前。 “呜嗷——”任我笑发出了猫科杀人兽才有的那种怪叫,半?空扭腰落地,双掌在地面上一撑,以更灵巧的动作贴地翻滚,攻入了我的劈空掌防御范围圈。嚓的一声,他是双手十指同时刺中了我的小腹。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这场搏斗就会在这里终止了,包括那躲在步行梯里偷偷监视的人。我静静地站在原地,身体岿然不动,但任我笑已经一击而退,缩到十步之外的水泥柱子后面,只探出半边脸来,谨慎地观察着我。 步行梯那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衣着光鲜的老杜握着一根灰色的竹笛大步走了出来。他的背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双手都插在口袋里,应该是紧紧地握着武器,以防我的垂死反击。 “小沈,感觉怎么样?”老杜盯着我看的时候,像是凝视着一截毫无生命力的木头。虽然我们之前曾是能谈得来的朋..友和伙伴,此刻却一点友好感觉都看不出来。 “你成功了?但我看不出你的研究有什么意义,能不能向我稍稍透露一些?”我语调平缓地回应他,同时偷偷注视着.99lib?两名白衣人脚上穿的黑色特种军靴。军靴的侧面各有一个暗藏的兵器插袋,露出半寸长的纤细刀柄。 这种最先进的防刺、防毒、防辐射装备,是五角大楼特种军械处去年圣诞节的最新发明,只供驻守于阿拉伯海的海豹突击队使用。由此判断,这个秘密建筑里的安防力量并非由黑道上的乌合之众组成,而是最精锐的美军特种部队。 “既然是研究,当然就是永无止境的,就像人类探索太空、探索历史、探索未知世界一样,集合十几代人的力量,也不会到达某个终点。小沈,记得以前我邀请过你多次,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假如那时候你能爽快地答应,此刻我们就不是敌人,而是协同作战的朋友了。世事难料,生死难卜,你说是吗?” 他把竹笛横在嘴边,发力吹出一个更高亢的音节,震得我的耳膜隐隐作痛。 任我笑从柱子后面闪出来,四肢着地,跳跃着奔向步行梯,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任我笑对竹笛的声音如此惟命是从,我的心里不禁大为震惊,如果老杜具有这种控制力,假以时日,将能够操控所有的猫科杀人兽,其战斗力何止是海豹突击队的百倍、千倍? “小沈,你是聪明人,肯定能看得出来,我们对任我笑的研究和控制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切尼金那老女人还以为俄罗斯的生物学研究是全球第一的,每天都对着我指手画脚、大吆小喝的,其实她从莫斯科带来的全部资料都在我脑子里,再加上五角大楼派来的七位专家,很快便弄懂了那种猫科动物的基因编码。当詹宾博士研制出来的声控行为芯片植入任我笑脑子里时,马上与他的思想接轨,于是,一个完美的生化杀人机器就正式出炉了——” 老杜表面上洋洋得意,但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内心的焦虑不安。毕竟我们交往数年,对于他的某些肢体动作相当熟悉,此刻他不停地将笛子在两手里倒来倒去,就是证明对某件事其实没有太大把握,至多不超过三成。 第十章 我令猫科杀人兽感到恐惧? “五角大楼忙了这么久,就为了获得杀人武器?老杜,现在不是三十年前的全球冷战时期,各国军事资讯早就半公开化了,所以每个对军事政治略有了解的人都明白,现在美国不缺武器,从特种单兵到集团化作战、从快速反应战车到导弹航母,什么都不缺。他们是军事领域里唯一的老大,各项核心技术最起码领先其它各国二十年以上——也许你自己也不明白何东雷启用了这么多暗线,究竟为的是什么,对不对?” 我提出这些问题的同时自己也一直在思考可能的答案,最终却一无所获。现在所有症结已经归结到最后一个焦点上——“美国人到底要的是什么?” 扑克牌通缉令上的人物全部落马,红龙也身陷关塔摩铁狱,阿拉伯世界里的所有国家与联军的关系正在日益友好。表面看来,事情已经解决得非常圆满了,再追查下去,除了那个徒有虚名的“保龙计划”外,还有什么值得五角大楼担心的? “这是我们的事,无需沈先生担心。你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可以——”其中一名白衣人突然掏出手枪,稳稳地指向我。 “小沈,你一进入试验室,我们的隐蔽监控设备就开始启动了。不管达措灵童说过什么,也不管你和方星发现了什么,一切都将归零了,因为你们两个马上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从此以后,港岛不再有名医沈南,亚洲也不会再有美女神偷方星。无论如何,我感到很遗憾,但你明白长久以来江湖的规矩,不能为我所用,就得彻底消失。那么,我们就此道别,再见了?” 老杜向我伸出手来,两名白衣人随即跟近一步,随时都可能暴烈地出手。 “老杜,我们曾经是朋友。你不觉得如此对待朋友,良心上会过不去?”我握着他的手,表情坦然,因为任我笑那十指一击,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伤害。护体神功早就严严实实地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布下无形气墙,连掌心雷的子弹都能屏蔽,何况是指甲尖刀。 任我笑是杀人机器,正因如此,他才凡事听从命令,没有自己的思维,无法判断我到底受伤了没有。 “良心?我还是借用古人的一句名言来回答吧——‘良心都叫狗给吃了’!哈哈哈哈……”老杜大笑起来。 “近在咫尺,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会骤下杀手,拼命也要拉你做垫背的?”我的五指慢慢发力,老杜立刻呲牙咧嘴,用力抽回右手,甩个不停。 “沈先生,别忘了,还有我们两个和四柄手枪在呢。只要你敢动杜博士一下,子弹立刻会在你脸上钻出四个小洞来。以前听说过你的飞刀绝技天下无双,今天能让我们见识一下吗?”握枪的白衣人气焰嚣张,他大概感觉以二对一,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 老杜退到白衣人后面,远远地看着我,脸上忽然浮起一层沉重的悲悯。在我看来,也许他并不愿意在沉寂那么久之后重新沦为何东雷的党羽,毕竟每个人都喜欢过快乐安稳的日子,一过三十岁,便渴望安定下来,远离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和打打杀杀。 “小沈,别怨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向我挥挥手,径直走向步行梯。 那是最好的理由,当一个江湖人感到对不起朋友、对不起良心时,便会用这句话来搪塞别人,当然也是在自欺欺人。 “我身上恰好没带飞刀,抱歉。”我摊开双手,凝视着白衣人的尖削下巴。 “那真是太可惜了,用四柄手枪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高手,传出去,会被人笑话。也好,我会给你个痛快,一颗子弹凿穿脑髓时,你会在最短时间内失去感觉,不会挣扎太久。再见——”他的食指稍稍发力,这柄军用手枪的扳机便开始缓缓后移。 我无法躲闪,因为另外三柄枪都在他们的口袋里等我,准备交织成一个严密的火力网,猫戏老鼠一般跟我玩下去,等到过足了瘾,才一枪毙命。 砰的一声,白衣人骤然向侧面翻滚出去,带起一串鲜红的血花,淋淋沥沥地洒落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他的同伴非常机警,在接下来的零点五秒内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一边向子弹来处射击,一边卧倒在地,急速翻身,躲到水泥柱子旁边。 又一声枪响,射杀第一名白衣人的那支狙击步枪再次发威,子弹击碎水泥柱子边角的同时,准确地穿透了那人的咽喉,攫走了他的性命。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绿色计程车从大厅左侧尽头的坡道上一路冲过来,甩尾掉头时,将两名白衣人的尸体扫出很远,又一次让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无休止地漫延着。 “上车,我们撤,而且还有两个战利品。”方星从车窗里露出头,冷笑着打了个响指。 我向车子后座一望,任我笑横躺着,老杜斜压在他身上,两个人的嘴都被透明胶带封住,手脚则是被反绑在背后,动弹不得。 “你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不由得感叹。老杜离开现场不过三分钟,方星已经完成了找车、擒敌、杀敌的全部过程。 车子驶上坡道,急促地转弯,沿着一条上行螺旋通道直驶出去。我向四周看了看,立刻明白此地是帝豪酒店的另一个出口,原来我们始终都在酒店的地下部分,布昆和那哑巴司机只不过是给我们演了一场好戏而已。 “布昆和哑巴都死了,现在去哪儿??”方星与达措交流之后,明显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但做事的效率则是越来越高。本来胜券99lib.在握的老杜,转眼之间就做了她的阶下囚,而且顺带俘虏了失去人性的任我笑。 当我发现试验室的保卫人员全部来自美国特遣队的时候,已经明白老杜的研究是为谁而进行的,这恐怕早就不是港岛黑道势力间的角逐了。于是,布昆的死和大亨的再次缄默将是可以意料到的。 “去我家吧。”我遥望车窗外那些霓虹灯火,帝豪酒店正在渐渐远去。 “我一直在奇怪,后面怎么会没有追兵?”方星从后视镜里警觉地观察着。街上的车子渐渐多起来,但我们始终看不到有跟踪车辆的出现。 车子拐入了一条寂静的斜街,方星缓缓停车,转头望着我:“何东雷并没有出现,他会眼睁睁看着达措飞升、任我笑被劫吗?” 我摇摇头,只是无法找到对方隐忍着不曾出现的理由。 方星从驾驶台上取了一包香烟,沉思着抽出一支,掐掉过滤嘴,在指尖上捏来捏去。 砰的一声,我从另一边拿到打火机后擦亮,举到她身前。 “我不吸烟,谢谢。”她的沉思被打断了,忽然惊觉自己指尖的香烟,倏的弹指,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烟丝从车窗里飞了出去。 “你没事吧?”我关切地凝望她的脸,仿佛窥见满腹心事正乱麻一样萦绕在她心底。 “我——没事。”她欲言又止,略显焦躁地在方向盘上轻击了两掌,无意中又碰触到了汽车喇叭,发出两声又短又急的笛声。 我没有催促她动身回小院去,潜意识里,自己希望在大战结束之后有一段短暂的小憩,好让自己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老杜挣扎了一下,嘴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动静。 方星回头看了看,沉吟着问:“你觉得,他们两个有盘问的价值吗?任我笑变成这样,再留着也是社会的祸患,不如今晚就直接处理掉,免得落在警方手里,又重新成为试验品。” 老杜挣扎得更厉害,方星举手开了车顶灯,冷冷地盯着他。 如何处理任我笑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方星说得没错,只要交给警方,一定会再次辗转落在何东雷手里。至于“处理掉”三个字,说说容易,做起来很难,毕竟他也曾是叱咤江湖的大人物,潜伏老龙身边之前,一直是一个口碑甚为不错的好警察。 “老杜,你有话要说?”方星再次开口。 老杜拼命点头,眼睛用力眨着,急得满头满脸都是汗珠。 我伸手揭掉了他嘴上的透明胶带,心里并不期望他能说出什么有意义的内容。 “小沈,我有新发现,你对任我笑有某种震慑作用。很明显,当他的十指刺在你的腰间时,突然有一种受到惊吓的感觉,才会一下子退回来,缩在柱子后面。我对他的不间断观测已经达到二十七小时,按照十分之一秒连续快照的分析结果,他的脸部表情和情绪起伏两方面都没有一点恐惧感,似乎身体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暴戾无匹的杀戮渴望。你,是第一个令他感到害怕的个体,这证明什么——” 他忘记了自己是阶下囚的身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满脸开始放光。 恐惧是人类意识力恢复的一大明显特征,无知者无畏,有知者才会体验到害怕的滋味。假如任我笑面对我时产生了恐惧感,一定是他在瞬间恢复了人性、脑子里的兽性大为减退的结果。 “他有感觉!他有感觉!也即是说,无论是植入脑部芯片还是异兽附体,你都会唤起他的感觉。他害怕你,所以才会被你打退,即使听命于笛声指挥,仍然无法突破这种恐惧。小沈,你太伟大了,如果这种情况通报给五角大楼,你将会成为……成为最受瞩目的大人物!”老杜越说越激动,抓住我的手用力摇荡着。 方星保持冷静,但眼角余光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细致入微地观察着。 我摇摇头,把老杜的手推开。 “小沈,相信我,这种研究是极其伟大的,因为我们可以揭开灵魂附体的秘密,真实地接触到‘肉体死亡和生命死亡有所不同’那一课题。想想吧,想想吧,假如我们能在这一领域登堂入室的话,那本……那本 href='1281/im'>《聊斋志异》上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故事岂不都会变成现实?我们将在身体与灵魂的微空间里自由来去,做这个世界上的第三种人,遨游于所谓的‘阴间世界、亡灵世界’。啊、啊、啊——” 他激动得无法表达,双拳上去,在车顶上连擂了二十几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 老杜的祖上,曾有一个五服之外的支脉与写下千古奇作 href='1281/im'>《聊斋志异》的蒲松龄老先生有关联,这一点他向我提过不下百次。细想起来,这也许是促成他研究精神课题的最初动力吧?那本奇书上记载了相当多的阴间故事,宣称人类死亡之后,灵魂一定会凝聚不灭,在另外一个黑暗的世界里永久存在着。之后,在阴间统治者的安排下,进入六道轮回,以另一种身份重回这个世界。 现代科学中,相当多的生物学家正在研究“肉体死亡后,精神去向何方”的命题,与老杜的研究有异曲同工之处。 在我看来,任我笑的异变是由猫科杀人兽附体造成的,后者的灵魂左右了他的思想,才会做出疯狂杀戮的危险举动。可是,我的体内又有什么力量能够震慑住他,难道是——“空气之虫”? 突然之间,我的全身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额头鼻凹里全都是滚动的汗珠。 “沈南,怎么回事?”方星的思路转变得没有那么快,暂时还想不到发生在 4e2d." >中医大狄薇宿舍里那段情节。 “看看我这里,有什么?”我指向自己的喉结。感觉之中,一条蜿蜒游动的纤细虫子正穿过喉管,偷偷地游向我的琵琶骨和左胸。 方星凑近我,定神观察了几秒钟,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别动,我再仔细看看。”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笔形电筒,啪的揿亮,瓶盖大小的光圈一下子罩住了我的喉结。老杜伸长了脖子,从侧面凑过来,也在仔细观察。 “是什么?”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但喉结一动,那虫子似乎受到了惊吓,游动速度骤然加快。 方星关闭电筒,连车顶灯也关上,车子里的一切顿时陷入了昏暗,只有临近楼宇上的霓虹灯光仍然明明灭灭地照着。我感到自己的左胸仿如被一根绣花针猛的刺痛了似的,那种直透五脏六腑的剧痛滔天巨浪般涌起来,令我产生了短暂的窒息。 “是一条红色的虫子——”老杜发出绝望的叹息。 “你是港岛数一数二的神医,能不能想到解救的办法?”方星沉声问他。 “如果是那种传说中的‘空气之虫’,就谁都无计可施了。据何东雷带来的资料显示,‘空气之虫’并非简单的线形生物,而是一种被施加了诡秘符咒的东西,其实就是中国南疆蛊虫的变种。你们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当然明白每一种蛊虫都有各自的施救方法,盲目动手的话,只会适得其反,加速蛊虫的反噬速度。小沈,我想你是有大麻烦了!”老杜向后缩了缩身子,顺手把任我笑扶起来,两个人并排坐好。 刺痛消失之后,我的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天旋地转的感觉一阵阵传来,已经坚持不住,恨不得马上找张床躺下来。 “回小楼去吧。”我低声呻吟着,喉结上下,传来一种被火炭烧炙过的强烈灼痛感。 “不,小沈,不如回试验室去。那些欧美来的先进机器也许能探查到你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从而对症下药。相信我,就算一定会死,死在手术台上也比死在家里安心,是不是?”老杜叫起来,在我的座椅靠背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回去,做你的试验品?老杜,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吃力地摇摇头。 记得在关伯的卧室衣柜里,还藏着两盒天山雪莲,我希望那东西可以帮助我排毒杀虫,至少也能暂缓身体上的痛楚。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方星看到自己的狼狈之态,想一个人躲起来。 方星发动了车子,光柱洞穿黑暗,射向午夜的小街。 老杜陷入了沉默,每次当他遇到疑难病症束手无策时才会缄默不语,可见现在他对“空气之虫”毫无办法,只是走一步看一步,顺带把我当作试验室操作台上的小白鼠。 车子转入小楼外的长街,我突然发现楼里、院子里都有了灯光,陡的精神一振,急促地向前指着。不等我开口,方星已经扭头微笑,点了点下巴,示意我不必出声。 “喂,小沈,回这里来只是等死,听我的话,掉头回试验室去,戈——”慌乱之间,他说走了嘴,露出了某个人名的第一个字。方星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疑点,向我眨眨眼,随即将车子停在小院门口。 “你回去,我安排好这两个人,十分钟后回来。”她关切地替我推开车门,顺手在我手臂上轻拍了一掌。 我报之以淡然的微笑,“空气之虫”突然来袭的威力令我身心俱疲,对于方星的好意只能心领,却再也没有精神理会老杜和任我笑的事。家里有了灯光,便一定是关伯回来了,我们只分开几十小时,却像是山水相隔、杳无音讯了几十年,渴望一步就能跨进楼里,亲眼看见他。 “一会儿见。”方星摆摆手,车子无声地向前滑去,消失在小街尽头。 我定了定神,举手推开院门,一束温暖的灯光从客厅门口的风雨灯里射出来,照亮了我的脚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灯影下,背负着双手,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般矗立着。 楼上关伯的卧室亮着灯,我向上望了一眼,耳中隐约听到关伯的低微呻吟声。 “你回来了。”那个男人冷涩地开口,向旁边侧了侧身子,让出进入客厅的通道。灯光斜射在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清晰可见,正是见过一面的鬼见愁。 “关伯呢?”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楼上,受了一点伤。武功就像唱戏,最讲究‘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想退出江湖的念头害了自己,连武功都荒疏了。结果——你自己上去看吧。”他轻喟着,踱向窗前的一盆吊兰。 我大步穿过客厅,登上楼梯,一个女人的声音缓缓地飘下来:“小关,你不要焦躁,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事情并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只是为星星打前站,就算不能全力剿除对方,总算也是给星星积累了迎战资料,多给了她几分胜算。听我说,安心养伤,下一次也许情况会变得有利一些。” 那是方老太太的声音,我犹疑着顿住脚步。 厨房的灶台上,一只冒着热气的锅子发出“卟卟卟卟”的动静,一股千年山参的涩味直飘出来。我的家里没有这种绝佳的补品,一定是方老太太等人带过来的。 关伯的回应显得异常虚弱:“大姐,我的确是老了,不能为你分忧,实在是惭愧。你该听从鬼见愁的劝告,跟他离开港岛,带星星一起走,暂避一时。鬼见愁已经在日本打下了很大的地盘,跟他走,至少能令我安心一点……” 方老太太一声冷笑,傲然低叹:“小关,能跟他走,当年早就走了,何须拖到今天?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为了当年承诺过我一句‘一个电话、舍命相陪’,就肯倾尽全力跟我站在一道,这样的人,除了你,还有谁?放心,假如咱们姐弟能挺过这一劫,待星星的事了断了,我会带你去澳洲的农场,骑马牧羊,喝酒品茶,再不过问江湖闲事。” 两个上了年纪的前辈,一旦触及男女情事,说出的话仍然滚烫火热,令人无限感动。 楼上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假如不是鬼见愁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或许我会打消立刻去楼上的念头。 “沈南,干什么站在这里?小关受了极重的外伤,危在旦夕,你最好能上去看看。”他轻拍我肩膀,然后踱进厨房,掀开锅盖,专注地盯着那一锅参汤。即使做这些普通家务事的时候,他的一只手也是倒背在身后的,显出一派大宗师的架子和排场。 说实话,我对鬼见愁的印象并不太好,因为他只对方老太太低声下气的,那种恭敬和顺服,一看就是强自装出来的,并非发自内心。反之,关伯对方老太太则是语出赤诚,明眼人一看就能体会得到那种深挚的感情。 我轻手轻脚上楼,关伯的卧室虚掩着门,地上有一条淋漓的血线由走廊直接延伸进他的房间,怵目惊心。 “是小哥吗?”关伯的强笑声传出来。随即,卧室门打开,方老太太那张微笑的脸出现在门口。那时候,关伯正硬撑着起身,一条血迹斑斑的绷带缠绕在他脖子上,雪白的纱布早就被不停涌出的鲜血浸湿了。 我急步走进去,来不及在床边坐下,已经把他的左腕搭住。 “我很好,小哥,别担心。”他一开口,一阵咕噜咕噜的血泡涌出声从纱布下面传出来,可见那伤口一定是在喉咙和气管的位置。 “别说话——”方老太太几乎是跟我同时开口的,作为江湖上闯荡多年的大行家,她对疗伤救人也有自己的一整套经验。关伯的脉息正在急速消失,任凭我再怎么用力,只能探测到极其微弱的一点点。也许,下一分钟、下一秒钟一口水上不来,他就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此严重的伤,就算送到最好的医院去,也不过是输液、打麻醉剂止痛那一套,对延长他的生命毫无用处。或许这就是方老太太没有送他去医院而直接回家的原因,既然无药可救,还是安心躺在自己床上的感觉好一些,最起码能让死者去得安心。 第一章 为二十年相思一战的关伯 “大姐,我知道自己的命不会太长了,唯一的问题……是当年我问过的那件事,星星是怎么来的?但那件事已经不重要,假如她喜欢小哥,就让他们在一起吧。你能答应我吗?能答应我……吗?小哥是个好孩子,我亲手拉着他长大,跟星星在一起,不会辱没了她……” 恐怖的血泡“咕噜”声更频密地传来,鲜血沿着绷带的下边流出,将盖在他胸前的那条灰色军毯也染红了。 方老太太无言地坐在床沿上,握着关伯的右手,温柔99lib?但却坚定地回答:“小关,你不会死,所有的事等你康复了再说,好不好?” 关伯呛咳着强笑:“那样最好,但你现在就答应我,让小哥娶星星——当年,我追不到你,希望小哥和星星能完成这一夙愿。知道吗?小哥就像当年的我,也有很多女孩子追,要星星看好他,别像——” 他的脉息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双眼大睁,定定地却又是深情无比地看着方老太太。 “老鬼,参汤,参汤!”方老太太纵声大叫。 楼梯只响了一声,鬼见愁风一样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碗淡黄色的参汤,犹自冒着腾腾热气。不过,以关伯的伤势估计,就算使出中医理论里的“参汤吊命”来,也是毫无用处的。他失血过多,伤口又处在致命位置,全凭一口丹田真气支撑着,才没有当场丧命。 “没用了。”我颓然放开关伯的腕子。 “小关,你醒醒,你醒醒……”方老太太伸手去探关伯的颈下主脉,手指插入绷带下面,只待了三秒钟,再收回来时,由指尖到掌心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 “妙手班门,班兰亭,相思钩……”她趴在关伯耳边,柔声重复着这三个曾经令关伯念念不忘的词汇。在遇到大姐之前,班家大小姐班兰亭一直是关伯的梦中情人,至今念念不忘。 关伯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似乎记起了什么,双手猛的抬起来,紧握着方老太太的小臂。 “小关,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还有,你问我星星的来历,还有那个雷电风雨之夜出现的神秘男人,我都会告诉你,但你得尽快好起来,听到了吗?”方老太太的唇紧紧地贴在关伯耳朵上,只有如此,才能让他集中最后的精神。 “塞外牧马背长剑,空手搏虎笑商周。问余借酒销谁愁,明月高楼相思钩……”关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念出了这首刻在储存相思钩的那个暗格小门上的诗句,肩头一震,握着方老太太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起身走出卧室。也许关伯最后的弥留时光应该留给方老太太,毕竟他也爱了她那么多年,生前得不到,死后的灵魂也许能永远铭记她的样子。 鬼见愁跟在我身后,那碗参汤仍旧端在手里。 我走进书房,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木然望着窗外的夜色。曾几何时,我还跟关伯一起在这里下棋喝酒,联手御敌,杀退麦义和他的爪牙。转眼之间,他就这样悲壮离开,如同白驹过隙,快得让我的记忆一片空白。 “沈南,要不要听我们做过什么?”鬼见愁出现在门口。 “做过什么?”我机械地应答。 “大姐发函到日本的时候,只说需要七大派忍者助战,布‘天阴鱼海之阵’与强敌交手。我义无反顾地来了,才知道她是要向盘踞在港岛多年的猫妖动手。猫妖第一次出现时,是在叶家——叶离汉,你知道这个人吧?”他停了一下,似乎是故意要给我时间,让我的心情能够平静下来。 我点点头,叶离汉是叶溪的父亲,我当然知道。 “那些往事牵扯到来自越南的纳兰世家,我不想详加解释了,猫妖的威力非同凡响,按说大姐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它。大姐说,目前猫妖仍藏在叶家的别墅里,虽然纳兰姐妹用‘魇婴’困住了它的灵魂,却无法最终将其消灭,于是便联合小关和我,准备剿除猫妖。沈南,其实在整件事上,我都感到很困惑,毕竟猫妖被困多年,根本不必管它,大家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可大姐一意孤行,而小关又极力拥护支持,最终引发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七大派忍者成功布阵,包围了那座别墅,却没有探查到猫妖的任何踪迹。小关追随大姐进了主楼,三十五分钟后,带伤逃遁出来。自始至终,我们没有见到敌人的任何一面,己方灰溜溜地铩羽而归。我只能说,大姐老了,小关一向有勇无谋,这是一次错误的进攻行动——” 鬼见愁沉郁地叹息着,燃起一支柔和七星,沉重地倚在门口。 “那别墅里有一个阿拉伯女人,对吗?”可以肯定,他们去的就是叶溪带我探访过的别墅。 “对,只有一个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女人。我的人搜过她的身,毫无异常,她的身份只是伊拉克的非法入境难民,被叶离汉的女儿带来港岛的。”看来,雅蕾莎并没有引起鬼见愁的注意,假如他知道那是一个具有十条脉搏的女人的话,可能会对自己的大意懊悔不迭。 院门一响,方星急匆匆地走进来,几乎是全力撞开客厅的门,仅向鬼见愁点点头,便快速上楼,看都没看我一眼。 “星星是个好女孩,我一直都看好她。”鬼见愁望着方星的背影,若有所思。 关伯的离世让我痛彻心肺,根本无心听鬼见愁说话,只是茫然瞪着对面墙上的一副狂草条幅发愣。 “关于星星的来历,你知道多少?”鬼见愁走进来,在书桌对面落座,无声地弹掉烟灰,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意。 “不知道。”我对他产生了一股无法掩藏的厌恶,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把心里巨大的悲恸隐藏起来。 关伯为方老太太而死,其实也是为这么多年的相思殉情而死,到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或许是无比欣慰的。因为他实践了自己当年许下的诺言,只要方老太太有招,立时倾力出击,毫不顾及自己的生死。从这种意义上说,他在今天结束了一次完美的人生,是值得击节赞赏的快事。 “沈南,我想其实咱们可以认真谈谈,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鬼见愁的声音低了许多,眉心上的皱纹展开,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我厌恶地冷哼了一声,头也不抬,轻轻揉压着自己的两侧太阳穴。 “大姐和小关都说过,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二十一世纪初期开始,日本皇室就制订了搜罗亚洲和环太平洋地区顶尖人才的秘密政策,只要是某一方面出类拔萃的人物,都会被列入争取对象,由日方提供最优厚的生活条件和发展环境,并且给予相当高的国家荣誉,进入日本政府部门中的显赫阶层。小沈,反正目前小关去世了,你一个人留在港岛,不如随我去日本发展,凭你的医术和武功,谋求名彪青史绝对不是问题。” 鬼见愁这些颇具诱惑力的许诺,现在听来,如同乌鸦聒噪一样,根本听不进耳朵里去,因为此刻我的头越来越疼,仿如有十几根风钻正在脑子里钻来钻去,噪声和痛楚同样令人几欲崩溃。 我站起身,想去厨房冲杯咖啡,但一望见紧闭的厨房门,蓦地想起从前关伯无数次端着托盘从里面喜滋滋走出来的情景,眼泪再也压抑不住,无声地奔涌而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可能大姐也没想到会损失掉小关这样的朋友——”鬼见愁跟上来,百折不挠地继续他的喋喋不休。 我霍地转身,来不及拭去眼泪,提气大吼:“让开!”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但关伯的死犹如一柄尖刀,直插在我心窝里,我能够挺住不倒下去,已经是万幸了。 鬼见愁耸耸肩膀,嗤的一声轻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随小关久了,自然会学到他的那些草莽习气,我不会怪你。” 我胸膛里的怒火燃烧更炽,陡的双肩一震,一个重重的左勾拳自下而上打了过去。要想让对方乖乖闭嘴,这大概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了。鬼见愁侧身滑步,又一次施展出他最得意的鹰爪手,扣向我的左肘。上次交手时,我察觉到大家的武功相差无几,要想打败他,只能动用飞刀,但走廊空间如此狭小,连举手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小沈,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滋味不会好受的,难道你不明白?”他的脚下功夫相当敏捷,已经融合了北派的剑弹腿、地趟腿、流星腿的特点,还有日本忍术里的“飞燕提纵术”,几乎是在地面上滑进滑退,行云流水一般。很显然,他的武功十倍于关伯,只是平时不轻易表露罢了。 第二次错步进击时,我的左肋和右肩同时中了鹰爪手,两处的骨头几乎当场碎裂,立刻浑身软麻,无力地靠在墙上。 “你不是我对手,但我愿意提携你。”他缓步后退,从旁边的小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好整以暇地擦着指尖,仿佛是嫌我的衣服弄脏了他的双手,“年轻人,每年在日本的‘富士山千名高手比武大会’上,有无数人想投入我门下,甘心情愿拜我为师。结果,我没有一个能看上的,他们的资质实在平庸之极。现在,这样的机会主动送上门来,聪明的话,就不会拒绝,是不是?” 他是胜利者,有理由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向我炫耀,但我对日本人的荣耀毫无兴趣,从来都是如此。 “如果我有飞刀在手,你不会占到半点便宜。”我缓慢地揉着左肋,他的“铁喙鹰啄手”相当厉害,肋下的两层衣服都被啄透,连皮带肉,都在火辣辣地痛。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也不会有推倒重来的二次机会。我深知这一点,才会比小关活得更久,比大多数人都活得久,并且是活得最有价值的,能够不断地取得胜利,站到更高的位置上——” 他的话突然被方老太太打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你活着的原则?” 鬼见愁吃了一惊,转身向楼梯上看,我也立即滑步后撤,重新进入书房。鹰爪手的武功最擅长贴身搏击,其中的“三十六大擒拿”和“七十二路小擒拿”属于短兵格斗中的经典手法,普通武功很难防御。所以,我必须避开他的长处,将战斗的空间拉大。 窗帘正在夜风里翻飞,但我闻到了一些非常古怪的味道,像是榴莲皮或者香蕉皮放了一夜后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你很聪明,偷看了金九传授给沈南的破阵之法,提前一步打开老龙的‘九宫八卦激光阵’,然后破解‘青龙白虎龟蛇大阵’,拿走了四件神器,却用早就准备好的赝品放在原先的位置。居爷、大雷、小雷他们都是武夫,对阴阳五行、奇门阵法之类毫不理解,当然分不清赝品和真品的关系。于是,进老龙别墅盗宝这个黑锅让他们背了,而你却安心收藏起宝物,等待解开这四件神器上的秘密。老鬼,我送你去日本,是跑路避难,不是要你恢复元气后帮着外敌来找自己人的麻烦。现在,你最好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大家还能保住各自的面子,不至于拔刀翻脸,好不好?” 方老太太的脸色阴沉得怕人,紧跟在她身边的方星,则是满脸淡漠,仿佛已经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 “大姐,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得更圆满一点,免得小沈和星星受伤。”鬼见愁的态度突然变得谦卑而恳切,伸出双手,准备去搀扶方老太太的胳膊。 “那么,四件神器呢?”方老太太冷冷地伸出右掌。 “就在我暂住的酒店房间里,并且锁进了保险箱,免得出什么意外。”鬼见愁做出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但大家都很明白,这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无论怎么伪装都蒙混不过去。这是真刀真枪性命搏杀的江湖,而不是小孩子好一阵坏一阵的家家酒。 “如果我需要那神器,多长时间内可以命令你的手下送过来?”方老太太失望之极,但还是要继续将这场戏演完,让鬼见愁自己露出真实面目来。 鬼见愁后退一步,挠了挠头顶,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诡异的冷笑:“大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早就加入了日本国籍,目前所做的任何事都与日本皇室的利益挂钩。那四件神器有利于提高日本七大派忍者在奇门遁甲方面的战斗力,所以皇室才密令我借你的召唤之机回到港岛。神器不可能还回来,七十二小时内将混在海上集装箱里运回日本,而我们大家的友情也该在今晚做个了断,未知你意下如何?” 现在,我总算明白碧血灵环没有发生效力的原因了,是鬼见愁提前掉包,只留了赝品给居爷等人。既然鬼见愁连赝品都准备好了,可见他回到港岛根本就是政治利益的驱使,与追不追方老太太无关。 “了断?”方老太太下楼,缓慢地跨进书房,忽的吸了一口气,脸色暗变。 “对,就是这两个字。一切了解,恩怨两断,然后大家就大路朝天、各行一边,绝不相互干涉。”鬼见愁笑得像一只偷吃了小鸡的黄鼠狼,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慢慢舒缓展开。一个人在开心时大笑并无奇怪之处,但皱纹成形多年,绝不会因笑容而道道舒展。 在相书中,对“眉心抬头纹舒展”有一个笃定的定义——“回光返照,大祸临头”,只有死人或者准死人的眉心纹路才会大方地展开。我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兔死狐悲的凄惨感觉,因为今天所见的杀戮太多,江湖中人的生命实在太不值钱了。 我也是江湖人,或许有朝一日倒在别人面前时也会如此。 “如何了断?”方老太太在沙发上落座。 “你交出星星的来历秘密,我带走她,回日本去做更深层次的分解研究。”鬼见愁轻轻巧巧地笑着,倏的打了个手势,窗外的夜色里突然钻出六名挺着灰色弓箭和吹筒的黑衣人,把方老太太团团围住。 “就这么简单?”方老太太冷笑。 鬼见愁呼的长吁了口气,大概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随之放藏书网松了警惕,站在黑衣人后面大笑:“大姐,七大派忍者跟我过来,并不是听任你调遣的,而是有自己的目的。你是目前江湖上硕果仅存的五行阵式高手,他们很希望汲取中华异术里的精粹部分,弥补自己的不足。我想,假如他们能成功地控制星星,想必你就会不吝赐教,是这么回事吗?” 图穷匕见之后,鬼见愁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方老太太有心召集旧部杀贼,反倒是引狼入室,一朝铸成大错。这一点,完全违背了她的初衷。其实回头想想,江湖上的新旧更替如维多利亚湾的潮水涨落一样,每时每刻都在频繁发生着,所有友情、爱情都无法承受时间大潮的侵蚀,该变的早就变了,而且是面目全非,令人不忍卒睹。 “控制她,就凭你们的日本忍术?”方老太太有些动怒了,举起手,向那六名黑衣人指了指,但右臂突然在半空僵直,无法动弹。 “这是富士山狩魔派忍者的‘天蝎座之魂’,只要进入呼吸道,就会在未来四十八小时内功力骤减,直到降低为零。不过,只要安心调养,大约一周之内可以恢复正常。”鬼见愁摸着下巴奸笑着。 日本忍者门派众多,而且每一派都擅长闭门造车,研究出很多古古怪怪的药物和暗器。自古以来,日本各派互相不通来往,所以很多东西被藏之于密室,很少公诸于众,仅仅是内行人物才略知一二。 关伯的旧友遍及天下,见识更是广博,昔日浪迹东北时对日本忍术也颇有涉猎。他对我说过,所谓“天蝎座之魂”实际就是日本浪人进入西藏后秘密收购曼陀罗花和尼泊尔“千仙迷醉”,然后杂之以日本岛的鬼眼章鱼毒液混合制成。这种东西经常用于忍者的偷袭行动,与中国的“鸡鸣五鼓断魂香”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老太太冷笑:“你果然早有计划,知道我的‘龟息功’已经练到最高层,普通迷药无法奏效,才带来了这种东西。昔日咱们联手作战时,每个人的弱点都不会瞒过自家兄弟,没想到今天却被你用在了这里。” “大姐,我不是故意恐吓你,之前小关离开这里出门时,狩魔派忍者便潜伏到此地,只等一个最恰当的机会现身,毒药早就放置在小楼的各个角落里,安心伺候你们几个上路。”鬼见愁嘿嘿冷笑起来,每一步都落在他的计算当中,方老太太和关伯的轻信,令他的计划执行起来相当顺利。 黑衣人的袖口上果然刺绣着一只高擎尾巴的红色蝎子,那是狩魔派忍者的特殊标记。六个人扇形围拢过来,准备出手。 方老太太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腕,强行将右臂拉下来,脸色越发难看。被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出卖是件令人非常愤怒的一件事,特别对方还是过去的仰慕追求者。两下对比,才更显出关伯的真情宝贵。 “沈南。”方星突然转向我。 我猛地一愣,意识到她是有话要说,但此时我的双脚也正在变软,仿佛耳边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在说:“躺下来吧,躺下来吧。” “这小楼是你在港岛唯一的栖身之所,如果有人要把它瞬间炸毁,与强敌同归于尽,你会不会恨对方?”她的神色如此冷漠,如同一块毫无意义的白色坚冰。 我立刻点头,无声默认。与关伯在小楼里住了那么久,对楼里的一桌一椅、一床一凳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不想失去它。因为这是我的家,而且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个。 方星一声叹息:“对不起,我不该提这种问题的,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我的心情忽然一动,她提及这个问题,一定另有隐情。 接下来,我和方星几乎是同时软倒在地的,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十余步。 “大姐,你怎么说?”鬼见愁逼近方老太太。之前他向对方温言软语时,谦恭得如同一只听话的哈巴狗,此刻却语气轻佻,直把方老太太当成了自己掌心里的猎物。 “告诉你星星的秘密不是问题,但现在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什么事都可以自己作主,你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意思?只要她点头,我就把秘密公诸于众,让所有人明白,就不会再处心积虑地惦记了。” 方老太太一语双关,但暂时的低头忍耐却是必不可少的,唯有如此,才能拖延时间,让所有人活下去。 鬼见愁啪地打了个响指,转向方星。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猝然之间,窗户中灰影一闪,又跳进来一个人,脚尖在窗台上轻点,随即扑向鬼见愁,双掌并立如刀,喀喀两声,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后背。立刻,鬼见愁的前胸露出两只?血淋淋的怪手来,鲜血立刻在他的脚前滴沥成了两团暗红色的血泊。 鬼见愁负痛大叫:“是谁?是谁?” 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人正是关伯。 第二章 闪电中从天而降的男人 关伯的双掌穿入鬼见愁身体里,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长啸,十二柄半尺长的月牙弯刃从脖颈、肋下、腰间、髋胯、双膝、脚踝六个地方骤然弹了出来,将鬼见愁的身子牢牢锁住。顷刻之间,两人身上的血迹混在一起,血花乱飞之中,谁都分不清哪些来自关伯,哪些来自鬼见愁。 “对大姐无礼者,杀无赦!”关伯又是一声冷涩的断喝,嘴里狂喷出一大口鲜血,洒落在鬼见愁后脑上。 月牙弯刃死死地切入鬼见愁的肉里,他只要稍微动弹,被割裂的伤口处便会飞溅出一道血箭。 “小关,你终于肯动用‘相思钩’杀人了。昔日你不是说,毕生只用它怀旧,绝不用之于杀人。兄弟,咱们跟随大姐闯荡江湖时,曾歃血为誓,一起立下‘轻生重诺、诺毁人亡’的誓约。现在,你毁诺出手,或许就是最终的死期到了——”鬼见愁脸上仍然能够浮起笑容,比起气息奄奄的关伯,他的战斗力要强盛十倍。 “不错……‘轻生重诺、诺毁人亡’,大姐一声令下,无论水里火里、刀山剑林,我也绝不说半个‘不’字。这一生,我只为她信守诺言,退隐港岛一隅,绝不离开半步,随时等候她的召唤。我没有毁诺,比起大姐来,天下女子都是凡俗草芥,不值得我挂怀,只有……你……”关伯艰难地扭过头,向着方老太太微笑着。 强敌环伺之中,他的目光如此深情,完全抛掉了老年人固有的羞涩。 方老太太的眼眶中微微有泪光闪动,就算我身为男人,听了关伯的表白,都会大为感动,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她。 “你的表白,来得实在——太迟了!或许早一年、早五年说,我们就不会各自活得如此悒郁。小关,其实我心里……我心里早就……”她的脸陡然羞红了半边,举手拭泪,借此遮掩窘态。这是一个最不适合表白感情的时刻,而且也是关伯最后的弥留阶段,他像一根燃烧到最后一滴泪的红烛,生命即将随着末日的辉煌而结束。 “你喜欢死,那就去死好了。”鬼见愁的笑容愈加诡秘,身子一扭,立刻脱开相思钩的月牙弯刃,瞬间钻入地下,又在三步之外冒出来,双臂一振,扭住关伯的肩膀。凭他的大力鹰爪手功夫,此刻撕裂关伯已是易如反掌。 “小心!”我的提醒来迟了半步,关伯刹那间受到反制,毫无还手之力,在鬼见愁双爪的一抓一捋之下,啊的一声惨叫,双臂从肩至腕,已然骨节寸断。鬼见愁的“忍者隐形术”极其高明,在场的所有人都低估了他。 “我有那么多人在外面,你还敢反抗?”鬼见愁撮唇呼哨,院子里忽然冒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足有一百余个,把小院塞得满满当当。他向方老太太隐瞒了太多事实,包括从日本带过来的援手人数。当然,他的驰援港岛本来就是一幕演给别人看的话剧,现在大概到了谢幕之时了。 “你……真是我们的好兄弟,枉我当年费那么大的力气送你跑路。”方老太太怒极而笑。眼睁睁看着关伯为自己而死,她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但在全体受制、无从反击的情况下,大家又有什么办法呢? 鬼见愁放开关伯,缓步踱到窗前,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有人走近,用日语禀报:“已经控制小楼方圆二百米范围,封锁一切消息,港岛警方毫无察觉。楼顶安排了远程狙击步枪和连环炸弹,临街小巷里也布置了严密的巡察哨,万无一失。” 我能听到楼顶有人踮起脚尖走路的动静,检查枪械时的“喀啦”声也连续响着,可见鬼见愁带过来的人马绝对不止一两百名。 “很好,有敌人靠近,立刻狙杀,先斩后奏。还有,两小时后全体撤离,带上我的三个小保险柜,跟龙集丸号联络好,咱们一到,马上离港。只要到达公海,就会有另外三支人马前来接应。这一次任务完成得很顺利,所有人员都会得到皇室的特别奖赏,大家再用心点!”鬼见愁能在日本混得风生水起,证明这是一个极有能力的高手,可惜为了名利出卖自己的兄弟姊妹,已经犯了江湖上最大的忌讳。 窗外的人毕恭毕敬地答应着,随即吹了一声尖锐悠长的口哨,四下里也有口哨声遥相呼应着。 “我的人控制了这一区域的所有位置,大姐,刚刚我们的谈话被小关打断,现在可以接着说了。不过你只有两小时时间,希望能好好珍惜,免得我失去了耐心。”他向狩魔派忍者挥挥手,其中一个黑衣人立刻举起吹筒,对准了方星的眉心。 那种吹筒里放置着见血封喉的毒针,是五步之内必杀无疑的夺命暗器,与东南亚丛林部落猎头族的吹箭同出一辙。 方星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惧之色,只是神情越来越凝重。 鬼见愁重新回到方老太太身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给我一柄刀。”方老太太忽然开口,不再凝视躺在血泊里的关伯,眼神渐渐变得冷冽起来。 “什么?”鬼见愁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微微错愕着。 “我们都明白,曼陀罗花的香气是无形但有质的东西,能够穿透人的皮肤,不知不觉溶入人的血液之中,造成中毒者全身麻痹,无法行动。现在,给我一柄刀,放掉中毒的那部分血液,毒性自然就解开了。老鬼,听懂了吗bbr>.99lib.?”即使身处劣势,但方老太太说话的态度仍然像是无所不知的大姐在教训无知的小弟。她是天生的领导者,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慑力。 鬼见愁尴尬地后退一步,从黑衣人腰带上拔出了一柄精钢短刀,掉转刀柄,递向方老太太。 “前辈,不要做‘仇者快、亲者痛’的傻事,我们还有机会。”我看出了她的内心想法,毒血集中在右臂上,她可能是想自断手臂,释放掉牵制全身的那部分毒血。这样一来,只会加速我们的失败,连翻身的机会都彻底失去了。 方老太太盯了我一眼,声音一变,缓慢而坚定地回答:“沈南,有些事就像风头浪尖上的小舟,是形势逼你去做,自己没得选择。小关为我鞠躬尽瘁、重洒热血而死,我不能就这么送他走。当年他曾说过,假如有一天对敌阵亡,希望临死前最后一秒钟是死在我怀里的,这是他甘心追随我多年的唯一梦想。” “哼哼,小关的心思,兄弟们都知道。其实,每一个兄弟都曾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像他一样说出来而已。”鬼见愁忍不住插嘴。 “你?也有过吗?”方老太太淡淡地笑着,柔和的眼神从鬼见愁脸上飘忽掠过。 “我当然有过,就算从港岛坐船跑路时,我也曾发过誓,一定会再回来,跟大姐一起联手打天下。真能那样的话,就算有一天果真为你激战而亡,也会死得开开心心。”鬼见愁在那种眼神的蛊惑下,忽然敞开心扉,说出了这段年轻女孩子最爱听的话。不过,他们两个已经老了,这些话应该在二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就说。 “多谢兄弟。”方老太太的眼神落到闪着灰色锋芒的半尺长刀刃上,骤然间刀光一闪,她的右臂从肘弯处被斩落,断臂落地,鲜血怒泉一般喷涌出来。 鬼见愁发出一声惊叫,而我和方星都保持着冷静的缄默,看着她艰难地举手封住了右肩上的几大穴道,勉强把血止住,而后蹒跚着走向关伯。她后面的方砖地上,留下一条粗大的血线,每走一步,都会印出一个清晰的鲜红鞋印。 我的视线刹那间模糊了,她为了能恢复自由,走到关伯身边去,不惜自残断臂,破除“天蝎座之魂”的禁锢。诚然,她可以利用鬼见愁的念旧,用另外一种办法达到目的,但她没有,而是做了黑道中的侠者秉承的“舍生取义”那种作法。 “大姐,你这是何苦呢?只要你愿意开口求我,再难的事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何况是这件事?”鬼见愁盯着方老太太的背影,急得跺脚叹息,但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了。 “求你?”方老太太低声笑着,仿佛那是世间最可笑的一个词语。 从她起步到关伯身边,共有十八步,地面上也留下了十八个血印。 “小关。”她俯下身,低声叫着。 关伯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急促翕动的鼻孔里在喘粗气。方老太太双腿一颤,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关伯身边,她的血与关伯的血立刻融合在一起。 “小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星星是从哪里来的吗?好,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好好听着,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在此之前,不许一个人离去。当年,我们七大旋风社结拜时,歃血盟誓的第一条就是‘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还记得吗?”方老太太吃力地抓住关伯的肩膀,要把他的头枕到自己膝盖上来,但关伯的身体实在太重了,仅凭她的一只左手根本办不到。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浑身软麻,帮不上一点忙。再看方星,她的眼睛里只有无法琢磨的淡定,仿佛跌坐在血泊里的只是无名路人。 “大姐,让我……让我来吧。”连鬼见愁都看不下去了,主动跟过来,搬动关伯的身体,让他枕在方老太太膝盖上。在我的感觉中,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只有方老太太断臂上的鲜血随着她的一呼一吸,一点一滴地落在关伯肩头,把他身上的衣服重新打湿了。 以下就是方老太太的沉郁叙述,正好补足了关伯告诉我的故事中未知的部分—— 那一夜,我和小关的确已经走投无路了。天亮之前,是我们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几小时,然后面对的将是至少四路追杀。敌人想要的,只是两具乱刀砍剁过的模糊尸体。现在想想,我们曾经那么近地触摸到了死神的鼻子,真是可怕。七大旋风社的人只能战死,不会吓死,我们所不甘心的只是还没有扬名天下便无声殁亡,与旋风社初创时的宗旨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小关离开了茅棚,我无意中抬眼望天,祈祷上天不要再下雨,好让我们迎接一场干干净净的厮杀,然后结束一切,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看到了闪电,确切说,是厚重的云层中骤然划开的一条裂缝,裂缝后面,是耀眼到令人大脑一片真空的白光。到现在,我都在想,真正的闪电是不可能发出那种纯正白光的,恒久而且稳定,从云缝里斜射下来,照在茅棚前面。 那时候,雨丝紧一阵慢一阵的,四周不时亮起闪电,但却没有一道能如我提到的那条一样持久。我甚至怀疑那是一盏低空停留的飞机上发出的强光,不敢再看,被动地低下头,眼前金星乱冒。再次抬头时,我就看到了站在茅棚前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一身厚重的貂裘,双手抱着那个篮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跳起来,大声问:“你是谁?” 港岛的雨季潮湿而闷热,只要是正常人,绝不可能穿成这样站在泥地里。 他当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反而自言自语地叹气:“只能这样了,假如探测器的数据表明婴儿能够在这种环境里成活的话,也就——”他看看脚下的淋漓泥水,向前跨了一大步,走进了低矮的茅棚。 我反手抓住砍刀,躲避到茅棚的一角,蓄势反击。 他说:“不要怕,我只是送这个婴儿给你,没有任何恶意。相反,只要你接受她,她将给你带来数不清的好运,因为她是来自大雪山的圣女。任何人拥有她之后,心里想的任何事都能变为现实。你们的神话传说中,不是经常出现同样的情节吗?记住我的话,好好把她养大,然后告诉 5979." >她——不,不必告诉她,等她的隐性智慧层面打开后,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目光跟他接触时,思想顿时变得一片空白,被动地丢弃砍刀,双手接过了篮子。那女婴一直处于熟睡之中,粉嫩的脸颊惹人疼爱,一根指头啜在嘴里,像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小天使。 那人继续叹气:“得到与失去总是保持平衡的,当你接受她之后,心里就不能再容下其他人,直到圣女觉醒为止。我会封闭你的思想系统,这些仅仅是固定程序,不要怕,不要怕。”他举起手掌,掌心里蓦的射出一道短暂的白光,直穿入我的眉心里。 刹那间,女婴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嘴角一咧,甜甜地微笑起来。我的思想好像被瞬间清洗过一样,之前与小关的某些萌芽情感被清扫得一干二净,满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对她好,只对她好,全心全意,直到永远。” 那男人离去时同样伴随着一道强光,在我的模糊意识中,他是乘着白光慢慢飞升上天的。然后,云层封闭,四周又是一片闪电撕不破的极度昏暗。 我不知道那男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女婴交到我手里,但他以一种奇怪的手法改变了我的思想,把女婴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一直疼爱呵护着,直到今天。二十余年来,我打败强敌、聚敛重财,做任何事有如神助,顺利之极,终于在港岛开山立万,完成了七大旋风社初创时的豪言。 每次看到小关,我的思想深处总会下意识地记起那个闪电中降临的男人,华贵睿智,目若朗星,天下所有男人都及不上他的一半。所以,我对所有男人失去了兴趣,直到小关黯然离开。 其实,我很想留住小关,身边的闺中密友都向我说过他的好,说他是最配得上我的男人,值得珍惜。当时,我的思想也像那晚的浓云一样,正在被好朋友们的话撕开裂缝,准备重新接纳小关,不料即将启齿时,那个人的声音突然在虚空里出现,说出了一句令我震惊之极的话。 他说:“心想事成的代价是用牺牲感情换来的,接受别人,马上会给对方带来难以想像的厄运。打个比喻,全心疼爱圣女犹如全心信奉神祇,假如同时向截然不同的两尊神祇俯首叩拜,同时信仰他们,可能吗?爱任何人,得到的只能是巨大深重的创痛。记住我的话,否则你的后半生将惨痛无比。” 我知道,当时在闪电雨夜里接受婴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被那男人说的“好运”二字打动了。自我闯荡江湖以来,步步不顺,处处掣肘,几乎遭受了一个江湖人能够遇到的所有打击,直至与小关背人连环追杀,在烂泥大雨中狼狈逃亡。那两个字如同一张跳板,我渴望借助跳板脱离困境,过江湖大佬们的生活。于是,我出卖了自己的灵魂,用“封闭感情”的承诺换来了名声、财富和地位。 结果,我错了,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人的一生,只有灵魂是不能出卖的,因为它是你的全部。卖掉它,等于答应做别人的奴隶,自由没有了,再多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很多媒体对我进行采访报道时,都会在文章的末尾写上“一个大雨闪电之夜,改变了大姐的一生”。很对,那一夜改变了很多,否则世事将是另外一个结果。 出卖灵魂,可以让人风风光光地活下去,但那只是镁光灯下的另一个我。风光的背后,是我不得不再次听命于那个声音,召集旧日兄弟,去提前邀战猫妖。 他告诉我:“圣女已经觉醒,大战之后,你的思想禁锢就被解除了,从此恢复自由。” 呵呵,看看吧,这就是我所谓的“恢复自由”吗?立刻就赔上小关的一条大好性命。猫妖是不可战胜的,只能听凭它在港岛栖居,与人类互不侵犯。小关的死,全都是因我而起,一条手臂算不了什么,如果重新回到二十年前的雨夜,我愿意重新选择。假如只有“出卖灵魂”这一条活路,那么我将选择与自己最爱的男人一起激战到流干最后一滴血,就像被困垓下的西楚霸王跟虞姬。 小关,你听到了吗? 这段冗长的叙述在抽咽里结束,鬼见愁的思想已经被方老太太的话带入了遥远的旧时岁月,不住地长吁短叹。 方伯讲述这件事时表现出的愤怒跟郁闷虽隔二十年而不灭,可见当时的情形之诡异。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异族男人,让他们两个的感情骤然缩水为零,换了谁都会大惑不解,转而怒火高炽。 “一个绝顶异人?还是穿越宇宙空间的外星人?”鬼见愁试着用最通俗的思考方式解读那件事的内幕。 没有人回答.他,方老太太凝视着关伯的脸,仿佛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沉睡。每个人身上的血都早就凝固,如果往事和仇恨、背叛也能被中途凝固就好了,至少鬼见愁会回心转意,改正自己出卖兄弟姊妹的重大错误。 “那不是‘出卖灵魂’,而是一种奇特的缘分。我看到你,只一眼,就开始喜欢你了。那时,我在篮子里醒了就哭,不停地哭,但你的脸一出现在屏幕上,我的心情立刻安定下来,一声不哭了。所以,他才决定把我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女儿。妈妈,假如灵魂的债也可以用精确计算来偿还,我愿>.99lib?意还你,补偿你。” 方星淡然开口,面对方老太太和关伯的惨状,她只流露出淡淡的伤感,却没有狂吼大叫的愤怒。这种冷静,令我心里再次出现了那种极度陌生的疏远感觉。 这一次,方老太太努力地抬起头,向方星望过去。 “妈妈。”方星又叫了一声,嘴角忽然上翘,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 “星星。”方老太太回应着,身子晃了两晃,向前一倾,压在关伯身上。 “看来,只好由我来收拾残局了。小关心里的死结能解得开吗?这个答案会令他满意吗?”鬼见愁扪胸自语,正要走近窗前去指挥那些沉默肃立的忍者们,半空中陡的出现了一道又白又亮的闪电,从小街对面的楼顶上一路飞卷下来,在小院里盘旋一圈后又飞上半空。 “那是什么?”鬼见愁惊诧地向外望着。 港岛的天气预报显示,最近几天晴朗无雨。既然无雨,又何来闪电? 我感觉到一阵森冷的寒风正在小楼里高速回旋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傲岸男人骤然出现在书房门口,挺着胸,冷眼凝望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谁?你是谁?”鬼见愁回头,与那男人打了个照面,刚才的嚣张气焰忽然消失了大半。 “刀来——”那个男人双手上举,房间里的飒飒风声骤然加强,一柄雪白色的长刀突然从走廊里跃出来,挺立在他掌心里。 “动手,杀了他!”鬼见愁大喝一声,狩魔派的忍者丢下其他人,疾风般地冲向门口,但他们的弓箭和吹筒都来不及用上,一个黑衣的年轻人已然从白衣人的腋下穿出来,横着一柄寒光浸浸的军刺,挡住了六名忍者的去路。 书房里的战斗来得快也去得快,军刺贯入日本忍者的喉咙并且洞穿而出、一击即杀,前后仅仅用了不到四秒钟。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赤裸裸的屠戮,因为出手的人正是叶离汉麾下第一杀手小北。 当他选择以军刺为兵器时,就已经注定了每次动手,都会是这种血淋淋的结果。 第三章 七大旋风社,灰飞烟灭弹 “你的人,已经死光了,一共三百一十五名,包括哨兵和司机在内。他们六个,是活得最长的,接下来该轮到你了。”小北冷笑着,在一具尸体的肩头擦干了军刺上的血迹。 “是……是叶离汉先生?”鬼见愁脚下一错,跃到方老太太身后,左腕一甩,一柄单刃小>刀已经横在她的颈上。他的反应足够灵敏了,即时做出判断,把江湖上地位最高的方老太太作为自己的人质,以图逼迫小北退后。 “这一次,你算错了,高桥鬼野先生。现场最有价值的人质并非方大姐,而是——”白衣人向我指了指,凌厉的目光冷电一般迅速扫遍了我的全身。他的身材并不魁梧胖大,但腰杆挺得像标枪一样笔直,仿佛一旦站在那里,便一定能解决全部问题,平息一切波涛,然后功成名就而退。 我在媒体上见过他多次,并且读过他的全部著作,但却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近在咫尺地会面。他就是叶溪的父亲,文武全才、名贯港岛黑白两道的叶离汉,一个身在江湖却能神通贯穿朝野的著名“儒侠”。 鬼见愁呲了呲牙,对叶离汉的话并不确信。在他的价值观念里,谁的江湖地位高就最具有人质价值。 “先生的话你听不懂吗?还不放开她?”小北低喝一声,如同一只亟欲择人而噬的猎豹。在叶离汉面前,他只做该做的事,一切以叶离汉马首是瞻。很显然,叶离汉是万马军中的主帅,而他却只是听令而战的骁将,两个人的智慧高度之差,不是一分两分。 “我是日本皇室的亚洲特派员,叶先生,论及你跟日本两党党魁的私交,我们该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才对,何苦对我赶尽杀绝?要知道,我这一次回港岛,是带着皇室的秘密使命,专为四件神器而来,如果半途出事,特别是被自己人因误会而阻拦,肯定会让皇室不快。不如,我们就此别过,有什么话以后再叙?” 鬼见愁伸手要抓方老太太的肩膀,但叶离汉的长刀霍的一横,刀尖虚指他的心口。 “高桥君,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可以走,但不能带走任何东西,无论是方大姐还是神器。除非,你能从我的‘幻影神刀’下活着走过去,或许到那时候局势重新归于你的掌控,无论怎么做就都可以了。” 叶离汉是如此高傲,仿佛根本不屑于跟鬼见愁讨价还价,只是自己划出道来,让鬼见愁自己选择。 “我不会那么傻,放开人质对敌你的神刀。反正,你要我死,我就要大姐死,大家不妨赌一把,看看谁先胆怯退却?”鬼见愁感觉看到了希望,声音不再颤抖猥琐,立刻直起了身子。 小北嗤的冷笑出声:“你算什么东西,敢跟叶先生叫板?就算两党党魁到港岛来,还得事先打电话给先生套交情。再不滚的话,就一起把头留下。” 叶离汉横跨两步,抓住我的左臂拉我起身,坐回沙发上。 “小兄弟,我到这里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的。小北说过,你是一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英雄豪杰,现在叶溪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我又找不到下蛊的铁兰,希望你可以帮忙把那家伙引出来,先解除了叶溪的困境再说。”他猛然挥手,长刀贯入地下一半,带着让人全身发凉的寒气插在沙发旁边。 能够救叶溪的话,我肯定是全力出手,只是铁兰并非什么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一旦故意匿藏在港岛的角角落落里,想再找他就难了。 “我是医生,对南疆蛊术也有一些涉猎,能不能先看一看叶小姐,再做打算?”我一向痛恨以蛊虫害人的罪犯,就算对方是铁兰也一样。如果能救醒叶溪,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她说出雅蕾莎的所有资料,看有没有必要马上就报请警方批准逮捕她。 叶离汉摇摇头,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了几掌,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从我的脊柱要穴里升起,渐渐遍及全身,直达顶门百会穴和脚底涌泉穴。 “港岛的几位蛊术大师都来过了,包括云、贵、川三地的清、气、源、流四大派当家人也亲自到场,他们都无法诊断出铁兰用的是哪一种蛊虫,所以没办法下药。当务之急,是找到铁兰,从最根源上解决问题。”他放开手,我感到自己的掌心和足心都有热汗急促地渗出,“天蝎座之魂”的毒已经完全解除了。 鬼见愁控制住了方老太太,但叶离汉和小北对此无动于衷,令他立刻处于尴尬之极的境地,走不了也留不得。 方老太太慢慢直起身,用仅存的左臂衣袖,替关伯擦拭着脸上的鲜血。 “我们走,一起走,有机会一定再杀回来——”鬼见愁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又一次发力去拉方老太太的肩膀。 “老鬼,你安静几分钟,我有话说。”方老太太沉声低喝。 “离开这里再说,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过去,你是我大姐,现在情势不同了!”鬼见愁气急败坏地蹲下身子,几乎与方老太太鼻尖相碰。 我扶起方星,叶离汉也善意地帮她解掉了“天蝎座之魂”的禁锢,这一次的危机总算渡过了一半。 “老鬼,还记得我有一个远方婶婶出自江南霹雳堂雷家吗?”方老太太的话题一下子扯得很远,不仅仅让鬼见愁焦躁,更是连叶离汉和小北都绕住了,缄默地皱着眉头,不明白远在中国内地大陆的霹雳堂跟现在的血腥局面有什么关联。 “雷家以火药暗器驰誉江湖,所以当时那个婶婶带了很多小玩意送给亲戚的孩子,我有幸得到了一颗,是早已绝迹的‘灰飞烟灭弹’,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方老太太抬起头,脸上已然罩住了一层寒霜。 关伯脸上的血太多了,她的一只袖子永远都没法擦得干净。 “尝试?没兴趣,还是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鬼见愁的小刀还在方老太太颈上。 “那种东西很是奇特,有点像现代爆破技术里的分阶段、分层次微量爆炸,只要沾到敌人的身体,便会在毫无察觉之中开始连环起爆。老鬼,别怪大姐绝情,这一次,你是永远走不掉的。”方老太太的声音里忽然透出一丝沉重的惋惜。 鬼见愁吃了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毕竟他是深得日本皇室器重的高手,没有过人本领的话,也不会拥有今天的成就。 窗外蓦的传来人体伤口喷血时的“嗤嗤”声,越来越响亮,像是有几十条、几百条伤口同时割裂一样。紧跟着,尸体沉重倒地的噗通声也响了起来,楼顶、院里都有。 鬼见愁躬着身子向外看,死的自然都是他带来的七大派忍者,刚刚被叶离汉的“幻影神刀”平颈斩过,直到此刻才人头落地、喷血而倒。那柄三尺长的雪亮弯刀竟然锋锐到这种地步,说它是绝世宝刀也不为过。 “一将成名万骨枯,总会有人先死,用尸体垒成加官晋爵的阶梯,不是吗?”鬼见愁桀桀怪笑着,对麾下那么多人一起被杀并不感到震惊。诚然,忍者的生命永远属于收养他们的主人,随时都甘愿伏尸尘埃,为主人效命,比奴隶的人生命运更为悲惨。 “我知道,你也曾胼手砥足打拼了多年,才升到今天的高度。所有七大旋风社的兄弟之中,数你最聪明、最有心机,我在江湖朋友面前提起你来,总以为是旋风社的荣耀。现在,老鬼,不要怪我——” 方老太太的话刚刚出口,啪的一声轻响,鬼见愁后背上的衣服突然炸开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圆洞,一团血肉弹射出来,溅在后面的墙上。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小北,我们先去吧,这里的局势已经被方大姐重新控制了。”叶离汉长叹着挥手,弯刀一闪,回到小北背着的一个银色刀鞘里。那柄刀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似乎在什么地方早就见过一样。 小北后退一步,恭敬地站在门边,等叶离汉当先出门,才垂着手跟在后面,快步走出去。我的目光从窗子里穿过,一直看着他们踏着那些黑衣忍者的尸体傲然走出院门,对于那柄长刀的莫名熟悉感越发强烈了。 “啪啪啪啪”连续四声响过后,鬼见愁的大腿、腰部出现了四个洞穿的血孔,他只能扶着墙面前挺立着,小刀脱手落地,无暇顾及。 霹雳堂雷家的火器天下无双,这一点受到数百年来江湖上的各方势力共同钦敬,就像蜀中唐门的毒药、妙手班门的机关埋伏一样。有“灰飞烟灭弹”的出现,恰好也能解释方星有大雷、小雷助阵的问题,正是因为亲情和爱慕的存在,他们才肯甘心为了方星深入老龙巢穴,做那些最危险的事。 “我……鬼见愁、高桥鬼野,日本皇室最为器重的华裔人物是不能死的,绝不能死。天皇还等着我回去,恭迎四大神器,发掘神器上的无穷力量……碧血灵环、碧血灵环上的秘密是属于整个地球的,当我能解开藏在里面的秘密,将成为日本国的最大功臣,世界人民的拯救者。大姐,大姐,不要让我死……不要让我死,我功成名就之后,还要回到你的麾下,回到七大旋风社,我们……我们……” 爆炸声越来越密集,他的身体正被“灰飞烟灭弹”掏出越来越多的血洞,直到后脑上那个拳头大小的洞出现时,一颗大好头颅成了毕加索笔下的诡异抽象画,我能从他脑后直接看到方老太太那张痛苦到极点的脸。 “我……不能……死……”鬼见愁终于仰面倒下,这四个字成了他的最终遗言,但那种绵绵密密的爆炸还在进行着。方老太太发射的火器既然命名为“灰飞烟灭”,顾名思义,是要将敌人炸到粉身碎骨才会停止的。 我和方星刚要向前迈步,方老太太猛的举手,制止我们靠近,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星星,我们的缘分尽了。当年,我为了旋风社的利益和自己的私心出卖灵魂,换取今时今日的地位,事实证明,我是大错特错了。不过,我并没后悔,抚养你长大的这段日子是我生命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亲眼看着你从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到花样年华、叱咤江湖,我满心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辞来表达的,有好几次,我想告诉你实情,告诉你那个雨夜里发生的诡异事件,跟你一起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又迟疑着放下——” 方星发出一声悠长的浩叹:“那些事,不是你能解决的。我到这个世界来,就像一枚火种,最终使命,就是燃烧自己,驱散黑暗中的邪恶。” 她向侧面跨了一步,巧妙地避开我伸出的手,拒绝了我想给她一些支持的好意。 血腥气充斥着楼里楼外,以方老太太的伤势估计,火速送往医院救治,也许能挽留住她的性命。 我委婉地适时插言:“前辈,我希望能先把你跟关伯送到医院去。有什么话,雨过天晴之后再说,岂不更好?” 方老太太下意识地摇头,用仅存的左手俯身抱紧关伯,满脸血迹被突然涌出的泪水冲开了两条白线。 “这就是事情的终点,想必那人已经告诉你了。真相总是惨烈得令人无法接受,千百年来,每一次历史都是惊人的相似,所以,我不想让无关的人再介入这场战斗,不能重蹈你的覆辙,妈妈。”方星一下子哽咽起来,嗵的一声单膝跪地。 “他曾经那样爱我,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了,却总是迟迟没有亲口表白。其实我一直在等,我的心一直为他可以留成空白,红尘俗世.中那么多黑道大亨、白道大豪、政府大员围绕在我身边,于灯红酒绿中举杯逢迎我、追捧我。但那时候,我的心是最寂寞的,总会想起那个闪电交加、危机四伏的雨夜——” 方老太太的手在关伯脸上缓慢地划过,我已经不忍去想关伯的生死了,只是在时间的无边煎熬里硬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或者倒下去。 “我知道,那时候,你把自己当作是被困垓下、四面楚歌中的虞姬,而他是你生命终点里的最后支柱。霸王最终不能横渡乌江而脱厄,所有人同样无法在这件事里全身而退,包括我。”方星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但是,小关……他不知道,就算我们只能活到明天朝阳升起时,就算明了彼此心境后立刻去死,也是最快乐的一件事。他不知道,虞姬在垓下的最后一舞不是为了诀别前的痛,而是生命即将燃烧升华时的快活。他只说,要带我杀出去,要替我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只要他不死,就不会任由别人的砍刀伤到我的一根发丝。星星,一个飘泊于江湖、辗转于生死之间的女人,真正想要的,岂非就是这一句承诺?霸王之所以为霸王,正是因为他能够傲视天下,知道自己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完不成的理想。可惜,那道闪电毁灭了一切理想化的东西,虞姬和霸王都没有死,但他们却被命运的乌江生生隔开,直到现在。” 哗的一声,方老太太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又是一大口,为地上已经干涸的血泊重新蒙上了一层鲜亮的颜色。 “星星,我要死了,请多保重吧,希望你能找到生命里的霸王。”方老太太最后一次吃力地抬起头,左手伸向方星,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含意复杂的微笑。 “全力。”我想牵她的手,只是她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我捉摸不定,无法说出更为亲近的话来。 这一幕,像电影画面里的定格一般,一直保持了十几分钟,而港岛黑道上的一代女枭雄方老太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陨落在小楼里,膝盖上横着自己好兄弟的头颅,身侧躺着的则是七大旋风社叛徒的尸体。 从此以后,“七大旋风社大姐”这个称号就会从江湖上消失,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自始至终,方星没有落泪,只是脸色凝重,绝不再向我看一眼。 “如果有一件极其危险的大事,最终需要你去完成,你会告诉自己深爱的人吗?抑或是千山万水独行,一个人拼力去做,事成则功德圆满地载誉归来,事败则埋骨深山荒冢永远消失在远方?沈南,换了是你,如何选择?”在方老太太和关伯合葬悼念会之后,方星这样问我。 那时候,燕德公墓的草地上盛开着无名的野花,远处燕德湖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帆影点点。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我会选择后者,独力承担一切,让她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方星一笑,摘去黑白绣花的遮阳帽,仿佛洞穿世情般地喟叹着:“妈妈生前最爱 href='2373/im'>《霸王别姬》那一出戏,华语的十四大剧种里面,只要有这一出戏的,她都会欣然去看。这么多年来,我没想到她心里竟然藏着那么多事,现在好了,一把骨灰将所有遗恨消弥,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与关伯能够重聚。生不能同游,死亦可同椁,我们一起做完了这件事,就可以分手了。” 近几日,我请了两家私人侦探专门盯她的梢,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据侦探社方面报来的资料,方星闭门不出,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听戏,也没有值得关注的电话记录。这种异样的平静更加深了我的担心。 “老杜和任我笑呢?你有没有将他们交给警方?还有小雷,是生是死?或许只有将一切头绪清理完毕,你的心情才会真正放松下来。方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开口,我愿意倾尽全力。” 方星摇头:“小雷已死,就在老杜的秘密试验室里。至于老杜和任我笑,就不必惦记了,我从没想过要将这两个人交还给警方。现在,他们被送到瑞士的一个著名心理治疗师那里,我的用意是要任我笑说出老龙的全部秘密。沈先生,我有相当充足的证据表明,老龙、任我笑、老杜三个人各自都有数目庞大的海外存款,如果那治疗师的工作有了进展,这三笔巨款将会落在你我袋中。之所以送他们去瑞士,正是基于这一理由。我的人初步查明,他们三位的钱分别存于瑞士的五大私人银行里。呵呵,等我的好消息吧,大家可以坐?99lib?等其成——” 即使是天文数字的金钱也无法给她带来快乐,因为我看到她半皱的眉就算在微笑时依旧无法舒展。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接下来的三周时间里,私家侦探们沮丧地回报:“方星小姐失踪了。” 负责盯梢的线人是在维多利亚港的一个小码头附近失去目标的,所有人马连续搜索七十二小时后,才不得不向我如实报告,并且承诺所有的佣金费用全..免,等于是白白地替我工作了半个月。 方星的失踪让我坐立不安,小楼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无锁囚笼,死死地禁锢着我。关伯的离世,给了我相当沉重的打击,每到黄昏,我都会在书桌上展开棋盘,一遍又一遍地捏着黑白棋子打谱,用绞尽脑汁的棋局死活思考消磨自己的精力。 小北来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替叶离汉约见我,但我无心应酬,除了打谱外,已经每时每刻都离不开酒杯。 关伯和方老太太的前半生,在江湖上东征西杀,为浮名和小利不惜搏命;后半生,劳燕分飞,各怀心事。在鬼见愁断然反水的那一夜,他们两个相互表白,撕掉一切面子和伪装,仿佛一支古琴曲由高山流水的温文尔雅陡然转入金戈铁马的铿锵激荡,但每一幕戏剧的高潮都不会持久。每个老戏骨都明白,高潮意味着落幕剧终的来临,来得越快,去得越快,从不会有例外。 “方星,你到底去了哪里呢?”透过威士忌酒的淡黄波光,我仿佛又看见她的慧黠微笑,在冰块与冰块的撞击之间跳跃着,幻化成我们联手作战时的每一幕。 我试着用整理房间的体力活来抵消对方星的思念,只是思想却根本不受控制,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固执地把她的影子呈现给我,抬头低头,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有一次,从客厅经过门廊去院子,忽地想起她在达措蘸过手的水盆里看到“七手结印”的怪异情景。那时,我就应该意识到自己生命里掀开了非同寻常的一章,可惜,港岛的平静生活让我的精神产生了惰性,没有对此深究下去。 小院里,日本忍者留下的血迹清理了三次才算基本干净。关伯的花半数枯死,不过在专业花木公司的照料下,剩余的那些绿叶植物都重新焕发了生命,翠绿的叶片即使在暗夜里都能展现出自己妖娆的一面。 “方星——”每次醺醺欲醉的午夜,我都会忍不住自语着叫她的名字。万籁俱寂,只有不甘寂寞的夜风穿堂入户而来,又呼朋引伴而去,带走书房里悒悒郁郁的宿醉酒气,重新将港岛天空的清新空气传送进来。 第四章 来自万年冰洞的奇怪电话 那个奇怪的长途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正是方星失踪了四周零三天的黄昏。我看到电话机液晶屏上显示的是一个卫星电话的号码,忍不住有些疑惑。如果放在从前,我会猜测是唐枪打来的,因为作为每个月都在天南海北间来来去去的盗墓专家,他的腰间往往同时挂着三部卫星电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放肆地连线拜访我。 “唐枪?已经死了。”我的喉咙里似乎有一条小虫爬过,极不舒服,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关伯罹难时,我痛痛快快地哭过一次,现在感觉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我接起电话,一个粗狂直率的声音大叫起来:“沈南,猜猜我是谁?猜猜我在哪里?猜猜我发现了什么?猜猜跟你有没有关系——” 朋友之中,只有一个人喜欢把“猜猜”这两个字时时挂在嘴边,仿佛他是一切答案的拥有者,别人都是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猜谜语的幼稚园小朋友。他从不想想,既没有语音提示,也没有图像可供参考,仅仅凭着一些无线电波信号,鬼才回答得出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猜不到,杨炼,你能不能换种交谈方式,别老是让人猜来猜去的?”我忍不住一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换种方式?沈南,我是看得起你才第一个打电话过去。知道吗?这一次我跟曲那的发现将震惊整个雪山考古界,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人类物理科学无法解释的神奇瑰宝。而且、而且有你的一张名片——听到了吗?我是说,这个冰洞里有你的一张名片,上面的文字是‘港岛、沈南、妇科医生’这八个字,下面则是一串电话号码。除此之外,什么图案都没有,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张卡片,这不就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电话里传来对方的哈哈大笑声,高音分贝直逼汽车喇叭。 杨炼和曲那是亚洲登山协会名下最厉害的雪山探险高手。十年来,各国攀登喜马拉雅山脉各个雪峰的登山队,都以能跟他们两个合作为荣。 我和他们的交往,还是起源于五年前出手调解唐枪与这两人的江湖99lib?矛盾那件事。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讲“缘分”二字的,当时在港岛的避风塘老店里大家会面,三碗酒入喉,杨炼和曲那就折筷发誓,与唐枪的矛盾一笔勾销,唯一的条件就是交我这个朋友。 江湖儿女,爱的就是这种倾盖如故的豪爽,与利益和交易毫不相干。他们与唐枪、冷七的不同之处在于,登山、征服最高峰是两人的毕生爱好,不管有没有金钱上的回报,只要定下计划,就会义无反顾地按时出发,直达目标。 从媒体方面的资料得知,杨炼与曲那身体里都有蒙古族铁木真部落那一支派的血脉,毕生誓愿就是做高飞于天的雄鹰,将千山万壑统统踩在脚下。 ?书桌侧面的名片盒里,放着我三个月前印制的名片,因为来访的都是些相熟的朋友,所以名片仅仅送出寥寥几张,盒子几乎还是全满的。 “什么名片?别开玩笑了。”我无奈地摇摇头。杨炼在野外生存惯了,爱开玩笑的脾气比唐枪更甚。 杨炼大声报出了那串电话号码,郑重其事地回答:“沈南,我跟曲那的电话通讯簿刚刚清零过,脑子里也不会有这个号码。之所以能打给你,就是按照名片上印着的数字拨打的,没想到真能拨通,你说是不是很奇怪?之前,曲那曾猜想,到达人迹罕至的库库里峰之后第一个发现也许是登山者的骸骨,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名片,真是他妈的奇怪之极……奇怪之极……” 我意识到他不像是开玩笑,猛地推开酒杯,一字一句地问:“名片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是在某个人身上吗?那里有没有人?” 如此诡异的桥段只该出现在幻想小说里,但杨炼却不至于大老远打卫星电话来调侃我。听筒里传来朔风怒吼的呼啸声,伴随着冰镐、风钻工作时发出的单调噪音。 “喂,曲那,要不要跟沈南通话?说说那名片的事?”杨炼纵声大叫,震得我的耳朵嗡嗡轰响,立刻把听筒移开。 曲那拥有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探险专业、考古学专业两个博士头衔,精通四国文字,对亚洲地理和历史更是了如指掌,比杨炼要文雅得多。当他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来时,我被杨炼震散了的注意力重新凝聚起来。 “沈南,你好,我们目前是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库库里峰顶。名片是我发现的,嵌在一大块坚冰里。奇怪的是,那块坚冰先被人剜掉了四四方方的一块,放入名片后,再把原先的部分填上,做得巧妙而细致。所以,我们能够百分之百断定,完成这一工作的是人类而非某种特殊生物。现在,我正督促几个向导和登山队员展开半径为五十米的扇形搜索,希望有进一步的发现。关于这件事,任何猜测都是无法成立的。众所周知,近五十年来,全球排名前五十位的登山队都没有征服过库库里峰,我和杨炼这次之所以能成功,是得到了一笔相当数额的赞助,组成了这支有三十二名登山高手加盟的团队——唔,不多说了,我会尽快把名片的图像传真给你,有进一步的情况会再向你通报。” 曲那的叙述清晰冷静,犹如主持人在朗读新闻稿。 电话重新回到杨炼手里:“沈南,你的朋友之中,是否还有其他登山高手?或者什么遁世隐士之类?总之,我和曲那搜肠刮肚了很久,根本找不出这张名片存在的理由。” 我苦笑一声:“当然没有,请尽心搜索,随时给我消息,拜托了。” 杨炼哈哈大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他挂断了电话,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我的思想却像开了锅一样,无法平息。 暂时看不到图片的样子,无法确定那一张是不是属于这次最新印制的一批,其实自己所有的名片都是差不多的风格,仅有简单的文字和电话号码,上面绝对不会出现自我吹嘘的花哨东西。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造成这样的结果——”不到午夜,我已经喝光了两瓶威士忌,但思绪却仍然纷乱如麻,找不到一点头绪,只能摇摇晃晃地上楼去睡。关伯的葬礼之后,我的睡眠质量糟糕到了极点,整夜整夜浑浑噩噩地躺着,在翻来覆去的煎熬中迎接黎明的晨曦。 “方星!是方星!”我突然从梦中醒来了,床头的夜光表清晰显示,此刻正是凌晨三点钟。假如有什么人肯用那种优雅的方式对待我的名片的话,就一定是方星,而且能够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攀上库库里峰,也只有她那种轻功卓绝、智勇双全的女孩子能办得到。 我来不及开灯,冲到洗手间里,放了满满的一浴缸水,穿着衣服跳进去,全身都浸在冷水里。 “方星继承了达措灵通的所有思想智慧,其中一定有关于库库里峰的记忆,因为之前达措到小楼来探访我,为的就是托我去库库里峰的冰洞,带‘鹫峰如意珠’出来。一定是方星上了峰顶,才别有用心地留下了那张名片。现在呢?她去了哪里?” 我拧开水龙头,让喷涌而下的自来水直接冲洗头脑,混沌的思想逐渐冷静清晰下来。目前能做的,只有等杨炼和曲那进一步提供消息,以证明到过库库里峰绝顶的就是方星。我真的很为她担心,因为那种白雪覆盖、极度深寒的地方,会是任何登山外行的折戟沉沙之地。 这一夜已经无法入睡,我索性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搜索互联网上关于库库里峰的历史记载。毫无疑问,很多登山爱好者对杨炼和曲那充满了信心,都希望这两位绝顶高手能征服险峰,把喜马拉雅山脉上大大小小的冰峰全部走一遍,那是亚洲人的骄傲,绝不能让欧美高手抢了先。 直到上午十一点钟,杨炼的电话才第二次打进来,声音疲惫之极,但仍然非常兴奋:“沈南,我们找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洞,无人探测的结果是这样的,冰洞深度超过一百八十米,洞底温度约在零下一百度左右,洞壁上都是奇异的冰棱和冰锥。目前,曲那正在做热身准备,要下冰洞看看。关于那张名片,我们的材质分析工程师已经得出结论,印制时间非常短,上面的油墨分子还没有开始分解,大概不超过几个月时间。所以,请仔细回忆一下,近几个月来,你把名片分发给谁过?” 不必想,我已然脱口而出:“一定是大盗方星到了峰顶,杨炼,帮帮忙,快些找到她。” 杨炼吓了一跳:“什么?你已经有了答案?哦,大盗方星是否就是黑道第一女神偷?你有什么理由,能做出这一判断?” 方星在江湖上的名气很大,几乎算得上是一面金字招牌。 “我没有理由,是直觉。”我颓然长叹。攀登库库里峰、探索上面的冰洞是极度危险的事,她说过会把所有危险承担起来,一个人背负,绝不连累自己的爱人。她做过关于冰洞、玉棺的怪梦,以上种种焦点矛头,都把她跟杨炼的探险活动联结在一起。 “曲那说,粗略估算,在那种万年冰洞里,每下降一米,温度便降低一度,所以我们无法断定洞底是什么温度,只能见机行事。可惜你不是合格的登山队员,否则立刻坐直升飞机赶来,我们一起联手行动。” 杨炼不是随意开玩笑,他曾力邀我加盟登山运动,被我一次次婉拒,已经成了他的心病。只要有合适的机会,绝不会忽略这一点。 “临急抱佛脚也不管用了,杨炼,我等你的好消息。”这次是我主动挂断电话,准备拨给铁兰。他曾替方星圆梦,那些关于冰洞的记忆到底说明了什么,我渴望他能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 铁兰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我只能郁闷地挂了电话,继续难熬的等待。 大约下午五点多钟,正好是第一次接到杨炼电话的二十四小时之后,另外一个电话打进来。 “沈南,是我,何东雷。”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而且我们曾并肩对敌萨坎纳教的杀手,但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并不令我感到欣喜。 “何警官,有何公干?”我暂且把方星的事抛开,上次劫走任我笑和老杜时,何东雷一直没有露面,到现在才找上门来,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想见你,有些内幕告诉你,同样,另一些问题,希望能从你那里得到答案。”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迟疑着说明来意。归根结底,先雪藏达措灵童、裹挟老杜倾巢离去的是他,感到理亏的应该是以他为代表的警方。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下午五点半钟,又是黄昏暮色围拢来的时候了。 “抱歉,我在等极其重要的一个电话,没时间接待你。”此时方星的事是重中之重,我不是故意找借口拒绝何东雷,只是身不由己,实情就是如此。 何东雷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坚决地回应我:“不,我今晚必须见你,因为明早九点,就要搭班机回美国去了。有一个关于唐枪、冷七、无情、黎文政这些人的内幕情况,你真的不想听吗?” 我猛地一怔,以上四人都已经在鬼墓事件中死亡,但却明显地分为两个阵营,不可能放在一起笼统讨论。 “其实,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每个人都在为剿灭红龙的‘保龙计划’而奋不顾身地努力着。你或许会想,这一切听起来真是荒谬透了,唐枪和藏书网冷七是名震天下的盗墓高手,跟红龙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的。沈南,他们都已经身归黄土,但却带着别人的误解,以为他们是向着红龙的宝藏去的。今晚,你听完我的故事后,就会明白一切。” 何东雷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倨傲,在港岛这段时间,他带累警方损兵折将,自己却一无所获,的确会令国际刑警组织、五角大楼两方面勃然震怒。此番回美国去,调职审查或者记过处分在所难免,甚至有被革职查办的厄运。 再看了一眼挂表,我爽快地答应他:“好,请来我家面谈。” 唐枪和无情的结局始终是个谜,那时候我和方星能从大批猫科杀人兽的包围中逃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不可能再顾及其它。回到地面后,戈兰斯基的诡异表现也让我们彻夜难免,最终失去了再次下探鬼墓救人的机会,直到那片区域全部被突然涌出的地下水覆盖,变成了沙漠上的崭新绿洲。 在这件事上,我每次想起来都会时时感到自责,觉得对不起他们两人。 十五分钟后,何东雷带着满满两大包肯德基外卖和两瓶威士忌到了门口。他穿着便装,两腮的胡茬大概有三天没有刮过了,密密麻麻的黝黑一层,像是刚刚干涸的贫瘠土地。 我把他带去厨房,叮叮当当的刀叉杯盘响过后,他端着托盘出现在书房门口,酥炸鸡腿的香味立刻飘满了小楼。 “威士忌是外轮船员带进来的走私货,纯正的美国西部私人作坊产品,味道醇,劲道足,是难得的好酒。”他很响亮地开了瓶盖。 “警务人员知法犯法,竟然购买走私物品,不怕别人举报吗?”我开他玩笑。那瓶酒的味道的确不错,醇厚浓郁,绝没有半点劣质品的兑水感觉。相反,一小口抿进嘴里,从舌尖到喉管,都是挥之不去的余香。 何东雷举杯:“我已经被革职了,戈兰斯基带来了美国方面的最高指令,要我回总部去述职请罪。下一步,他会不断地过来骚扰你,多当心一点吧。”这消息听起来叫人沮丧不已。毕竟之前跟戈兰斯基见面时,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诡秘莫测,带着十足的邪气。上头用这样的邪派高手代替何东雷执行大事,绝对是在自毁长城,自取灭亡。 “祝贺你,脱离政治生命的桎梏,成为真正的纯粹自由人。”我也举杯,但眼角余光还是瞥着那只石英钟。 第一瓶酒去掉了一半,何东雷的话终于接触到了正题:“黎文政、我、唐枪、冷七、无情曾经是好朋友,情同手足,亲如兄妹,因为我们都是一个美国军官收养的孤儿。美军海豹突击队第八分队第二十六任教官查理陈,就是我们的父亲,你大概听过这名字吧?” 我的记忆中有“查理陈”这个名字,第一次海湾战争中,红龙曾派了相当多的暗杀团潜入伦敦的富人区,企图刺杀对方总统或是高位要员,造成美国局势动荡,以解巴格达之厄。与此相同,联军方面的暗杀团也从南方沿海上的航母出发,沿秘密路线进入巴格达,执行同样的任务。 结果,海豹突击队遭到了令人震惊的一次重创,共有七个小组全军覆没,而查理陈带队的这一组,也中了埋伏。他自愿断后,保护队员们撤离,自己却身中数百弹而亡,尸体更是被挂在巴格达城楼上,风干成人肉壁画。 这一战的消息,虽然被各方面媒体压制下来,仅在小范围内传播,可仍然成了海豹突击队的绝对耻辱。 “我痛恨红龙,痛恨红龙建立起来的一切利益集团,所以才在战争结束后,还在为追查红龙的下落而奔走,直到他被捕为止。探知世间存在‘保龙计划’之前,唐枪、冷七、无情三人一直在阿拉伯世界游荡,伺机刺探红龙集团的情报,终于弄清楚了一点,远在港岛的老龙就是红龙的同胞哥哥。随即,五角大楼的间谍网捕捉到‘保龙计划’的一些蛛丝马迹,唐枪立刻根据这些散碎片段,深入鬼墓之下四次,了解红龙倾国祭祀的真相。作为盗墓界的年青一代高手,唐枪对任何问题的判断力都是非常准确的,他发现红龙以‘出卖灵魂’的方式,通过黄金眼镜蛇,把后代托付给了鬼墓下盘踞的猫妖——” 何东雷的叙述跳跃感很大,不过查理陈是江湖上公认的大侠级人物,除了收养孤儿外,还散尽家财,在全球范围内援助过几百家孤儿院。他的死,曾令一大批追随红龙的高手自动离去,因为他们都是查理陈的崇拜者。 杨炼没再来电话,我记不清自己是第几百次抬头看表了,这种难熬的等待令我度日如年,每过一分钟都像是老了一岁。 “‘保龙计划’破灭,红龙俯首就缚,你们的报仇行动,也该告一段落了吧?”毕竟已经死了那么多人,适时收手,善莫大焉。 何东雷忽然困惑地摇头:“沈南,这其实是我最困惑的地方,‘保龙计划’并没有破灭,老龙的死、鬼墓的毁灭似乎都只是断掉了那计划的几根脚爪,根本无伤大局。我承认,这段时间以来,在港岛的所有行动都是失败的,除了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堆叠如山的尸体外,就只是目睹了老龙的灭亡。当我汇集所有情报之后,感觉除老龙之外,还有人在处处庇护这一计划的实施,而这个人就是在港岛江湖上名气很大的叶离汉。” 当时清理小楼现场时,也是何东雷带队,他的耳目当然会发现叶离汉跟小北来过。只是谈到“庇护红龙、庇护保龙计划”这一话题,则是何东雷太多心了。 他兀自低着头讲述下去:“叶溪在巴格达战区的表现值得怀疑,她对来自鬼墓的一切消息都很关注,主动承担搜索鬼墓方向的任务,并且带了一个身份古怪的伊拉克女人入境,安排在叶家的别墅里。目前,她处于长时间的昏迷之中,叶离汉则在幕后派出大量的眼线,对警方追查‘保龙计划’的情报加以千方百计的刺探,更是收容了老龙死后麾下如一盘散沙的余党。他是华人,种种怪异表现集中起来,可以证明他对发生在阿拉伯世界里的一切过于关注了。” 我对这种结论并不认同,叶溪带雅蕾莎入境,更多原因是为了报恩。她作为高高在上的联合国核查组成员,名声地位应有尽有,何必跟红龙扯上关系? “你醉了。”我弹指一笑,对于何东雷“钻牛角尖”式的侦破方法不以为然。 “我醉了?不,沈南,现在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早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知道吗?唐枪和冷七的最初失踪,只是故意做出的一场戏,目的是为了引你去阿拉伯鬼墓。他知道自己无法打开那扇门,才想到借用你的力量,甚至不惜把无情抛出来作为诱饵。你看到的,永远不是最后的真相,而我作为行动的主持者,也被他骗过了。当黎文政循着唐枪留下的记号深入鬼墓、独力剿灭红龙留下的大队人马直至粉身碎骨之时,唐枪那边的情况却发生了变化。他没有按原定计划原路撤离,却独自留在鬼墓下面,准备做另一件怪事——” 何东雷抬起头,带着歉意苦笑:“对不起,我检查过他寄给你的所有东西,而且带走了最后一部分录影带。” “那不重要。”我摇摇头,很容易地原谅了对方,心里却一片悲凉。 在唐枪和无情失踪时,方星提出过自己的疑虑,而我固执地相信唐枪不会欺骗自己。真相实在是太残酷了,残酷到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与唐枪有关的东西。 第五章 冻结思想的深寒碎片 “在最后一卷录影带里,唐枪说,他发现了地球的真相——”何东雷困惑地暂停叙述,敲着额头思索着,稍稍整理思绪,才继续说下去,“他想告诉你,地球是一个几亿块碎片拼合起来的巨型积木,所谓的时间坐标、空间坐标都是地球人欺骗自己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一切事件的发展次序、变化走向,都是一种固定的程式。当积木在外力作用下,某一小块位置移动时,就会造成时空转移、穿越未来、虹吸虫洞之类的怪异现象。不过,这些名词,都是地球科学家们生编硬造出来的,当我们这群生活在积木里的人,企图以自己的脚、自己的眼睛丈量这世界时,无异于古人的‘白马非马、坐以论道’,毫无意义。人不可能拉着头发将自己带离地面,同样,我们是装在盒子里的人,也不可能发现盒子以外的世界。所谓宇宙、星球、黑洞、天文探索、太空旅行都是——”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一切理论太过荒谬,越到最后,越无法自圆其说。 我向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唐枪曾在探索西安汉墓群之后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以他的性格,每次发现一些奇怪东西时,都会引发自身的巨大感慨,然后延伸到对历史和未来浮想联翩,无法释怀。 “总之,他这里似乎出了问题。”何东雷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大脑坏掉了。” “唐枪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曾对我做过什么,一直都会是我的朋友。”我的笑容已经变得苦涩无比。他骗我,我无法怪他,毕竟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假如查理陈收养的是我,为了给他复仇,我也会无所不用其极,调动所有的朋友关系。 “假如叶离汉是‘保龙计划’的另一支柱,我们的努力就白白浪费了。”何东雷长叹,突然变得颓丧无比。为了鬼墓下的秘密,他耗尽精力、再赔上数个好兄弟的命,手里已经没有可用的筹码了。 “他与老龙不同,古人常说‘观其言、明其志’,我看过他的全部著作,这应该是一个忧国忧民乃至愿意为全人类献身的有道之士。何兄,你多虑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虽然与叶离汉仅仅见过一面,但能够将刀法修练到“气贯长虹、激昂天敌”的境界,他的个人心胸也必定包容天地、俯瞰四海,绝不会像红龙、老龙之辈,为了阿拉伯世界的利益而鼠目寸光、过度执着。 何东雷嘿嘿冷笑了几声,不加反驳,但却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这一夜过得好快,转眼间便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 “此刻,库库里峰顶上会是什么情况呢?”我一直在为方星担心,恨不得肋生双翼,直飞到大雪山去。 “据说,唐枪曾在一座汉墓中找到了失传已久的‘候风地动仪’?正是从那时起,他才变得经常胡言乱语了?沈南,你是他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关于这件事能给我一些资料吗?”何东雷面前的酒杯又空了,眼神也变得迷茫空洞起来。 “明知还要故问?”我对他这种刺探性的讨论问题方式不感兴趣。他的身份和职业习惯注定能够从各个管道获取自己需要的情报,又何需绕着圈子探我的口风? 关于那件事,起因与司徒开有关。当时他在一本篆体古书上搜索到了“候风地动仪”的下落,径直要我打电话约谈唐枪,开了一个天价出来,请唐枪出手。对于唐枪而言,假如一次盗墓行动的目标、地点、路线都很清晰的话,几乎是手到擒来、探囊取物一样轻松。结果,他用十四天的时间往返于港岛与大陆西安西北的飞来镇,不费吹灰之力进入那座位于镇中央的无名汉墓,取宝而归,交给司徒开。 “候风地动仪”是汉代张衡的伟大发明之一,能够准确地探知全国范围内的地震事件,属于后代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神奇仪器。姑且不管司徒开从这件生意上能赚到多少,当时令我奇怪的正是唐枪返回后说过的一些胡言乱语。 他说,世界外还有世界,飞来镇果真就是天外飞来的,而以汉代的冶炼技术、计算手法、工匠标准,根本不可能造出那种机件尺寸精准到几微米的仪器。所以,“候风地动仪”只能是一件非地球产品,与水晶头骨、金字塔、巨石阵一样,属于上古神器。 自始至终,我没有见过地动仪,但“唐枪没有把真正的地动仪交给司徒开”这个想法却一直盘桓在脑子里。司徒开是商人,不是先知,所以无论唐枪给他什么,只能伸手接着,然后转给出了大价钱的买家。 “我发现了芥子里的须弥世界。”唐枪如此说过,不加解释,只有没头没脑的这一句。 现在回头去看,他真的发现了一些未知的东西,不过,既然是“未知”,就是除他之外,无人可以解释,也就随着他的消失永远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无论如何,唐枪、冷七这一对盗墓界天才的消失,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 “接替我执行后续任务的是戈兰斯基,被欧美人称之为‘冰岛降魔手’的超级英雄,但我却发现,他的经历之中有一个极大的破绽。这一点,老杜应该比较清楚,那就是他的血统问题。沈南,你是医生,自然对‘遗传基因’有所了解。一对阿拉伯父母不会生下一个欧洲血统的孩子。同样,一个冰岛婴儿,也不会拥有……”他有些醉了,酒瓶明明就在手边,却怎么捞也抓不到。 被何东雷的话勾起了很多关于唐枪的回忆,令我有些分神,对他的话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他的右手连续打捞了三次,把酒瓶推到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把自己的酒意也惊醒了大半,急忙弯腰去捡:“我说的是戈兰斯基的身世来历和成名过程,现在搜集到的资料证明——” 一瞬间,书房的玻璃窗发出“叮”的一声,仿佛有只硬甲虫突然撞上来一样。 “冰岛降魔手是欧洲人的洲际英雄,这一点早就被媒体捧上天去了,你到底要怎样?”我不喜欢戈兰斯基,但却无法阻止欧洲各国的民众对他的拥戴,就像一个港岛的三流脱衣舞女星在好莱坞一路飙升蹿红一般。民众的喜好趣向是无法掌控的,就像大海里的水,用无常形。 何东雷没有回应,双手撑在地上,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你醉了,你醉了!”我摇晃着起身,绕过桌子去看他,恰好看见他的额角上出现了一个花生米大小的圆孔,鲜血正如喷泉一般急射上来。残存的酒意随即滚汤泼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急促翻滚,躲进窗下的墙角里,仰头向上看去。窗子右上角的玻璃上也出现了一个圆孔,那是高速穿甲弹经过时留下的痕迹,栖身于对面楼顶的一定是名狙击高手,仅仅一颗子弹便攫走了何东雷的生命。 我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泉由急喷专为涓流,鲜血在何东雷脚前形成一幅诡异的抽象派图画,红艳艳的,逼得人无法直视。 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震碎了窗外的黑暗。那时,东方渐白,晨光爬上窗台,新的一天终于开始了。 我不敢轻举妄动,狙击手的瞄具十字丝此刻肯定是在沿着窗台左右扫描,假如我伸手去取话筒,将会把半只手臂暴露在对方的射击半径里。所以,直到电话响过第二轮,第三轮刚刚开始时,我才猛吸了一口气,腾身跃过书桌,躲进另一边的墙角,顺手把话筒捞在手里。 两颗子弹贴着我的肩头掠过,再从地上弹起来,射穿书房的门,一直跌入走廊里。我能察知对方藏身的确切位置,但却无能为力,只可以暂时忍耐。 “喂,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睡死了吗?现在,曲那已经进入了冰洞,最终深度为二百零五米,下面是一个横向的冰洞——不,不是洞,而是一个无比广阔的大厅,一个存在于冰山内部的世界。曲那在拍照,我的大队人马也会尽快下去跟他会合,沈南,祝福我们吧,你猜猜看,那大厅里有什么?是黄金、黄金、黄金……” 杨炼的狂叫声依旧震耳欲聋,他并非爱财如命的人,但只要是思维正常的地球人,都很容易为黄金而发狂。 “恭喜恭喜,其它的呢?可有发现?”我随口答应着,身子蜷缩起来,务求全部避入狙击手的瞄准死角。 “大厅四周和地面上同样结满冰柱,但冰柱后面的墙体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金砖砌成,而且到处嵌满了以金刚石为主要材料的藏教图画。我面前的监视器图像里,到处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数都数不过来,刚刚几个队员只看了一眼就激动得晕了过去。沈南,这是一个神奇之极的珍宝世界,比起盗墓贼唐枪和冷七来,他们去过的地方又脏又黑、又穷又臭,而我们今天看到的,绝对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哈哈哈哈,是天堂……天堂……” 我无法揣想那里是什么样的情景,总之是金玉满堂、美轮美奂就是了,怪不得杨炼会发疯一样大笑。 “喂喂,这边的发电系统有些故障,通话信号不好。沈南,你在听吗?”杨炼的情绪极不稳定,边说边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如同一个酩酊大醉的人在撒酒疯。 我当然在听,但这些并非我关心的重点,再多珠宝都抵不过一句关于方星的消息。 “有没有其它发现?我是说除了黄金和珠宝之外?”我尽量压低声音,耳朵里搜索着胶底军靴踩过小院方砖地面的轻微动静。 “暂时没有,曲那正在拍照片,等电力恢复正常,就会传给你看。沈南,我们在三千八百米海拔高度的后续部队正在向这边赶,相信一个月后的世界黄金首富将是我和曲那两个无疑,哈哈哈哈……想想看要什么礼物,我会三倍买给你!” 杨炼沉浸在自己的黄金之梦里无法自拔,简单快乐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啪啪两声,这一次狙击手使用的是普通子弹,窗上的玻璃哗啦一声落下来,碎片四溅,声势惊人。 “嗯,沈南,你搞什么?在打扫卫生吗?”杨炼疑惑地问了一句。 “对,是在打扫卫生。”我苦笑着低语,右手一沉,捞起两块半寸见方的碎片,等到有一柄冲锋枪伸过窗台,枪口向我这边无声地斜指时,陡的起身,看也不看,只凭感觉将玻璃碎片弹了出去。 窗外的草丛里站着一个遍体黑衣的陌生人,双手保持着举枪射击的姿势,眉心和喉结上却插着那两块碎片,一动不动,任由鲜血缓慢渗出。 “别逼我动手,好吗?”我叹了口气,在窗帘上抹了抹手指,再次镇定地谛听着外面的动静。 “算了沈南,等我们的好消息吧。来库库里峰之前,我们在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尼泊尔境内早就准备好了十二辆重型卡车,这一次一定要满载金砖而回。呵呵呵,曲那很有远见,早就组织了超过三百名雇佣兵,作为我们的财宝押运者,接下来……” 他那边的信号的确不太好,听筒里嗤啦嗤啦一阵噪声过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站在墙角,一直等到朝阳初升,院外有了车声,才慢慢走出来,凝视着对面空荡荡的楼顶。 “杀了何东雷对谁有利?他已经被解职,没有任何调兵遣将的权力,还会对谁造成威胁呢?”我扶起他,用纸巾拭去额角上的血,准备打电话报警。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句江湖俗谚一直都很准确,作为追查“保龙计划”的负责人,何东雷脑子里肯定装着很多内幕消息,这大概就是遭人狙杀的主要原因。人生就是如此奇怪,一边是杨炼、曲那发现冰洞里的金殿狂欢,一边则是失意颓败的何东雷无奈送命。造化弄人,真的让人无话可说。 下午四点钟,警方人马勘察清理完现场扬长而去,小院里又只剩下我自己。这栋小楼经过如此之多的杀戮后,自身仿佛也沾惹了某种鬼气,斜阳刚刚西坠,所有的房间便倏的阴暗下来,只有楼顶上的灰瓦还保留着一点生气。 跟关伯一起住了这么久,睹物思人,我的心情越来越低沉,忽然起了念头:“是不是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了?”怀念不是坏事,但过度沉湎于旧事,则影响人的心情,逐渐积攒成病,越来越萎靡。我是医生,自然明白“心病难医”的道理。 下一个电话,是曲那和杨炼一起打来的,两个人..并没有想像中的轻松。特别是杨炼,声音降低了很多,情绪也刻意收敛压抑下来。 “沈南,我忙了一整天,命人送了一件东西下山,连夜送抵机场,作为赠给你的礼物。那东西很沉,发航空快递的话,从尼泊尔到港岛,只需两天,请查收一下。另外,还有二十几个箱子,也是送给你的,得陆续发过去。别问为什么,因为连我们也无法回答,只是在冰洞里找到这些与你有关的东西,无论大小巨细都发给你。我们是朋友,不必说谢谢。”最后一句,曲那本意是想让气氛活跃一些,但却没有成功。 我没有思想准备,但仍然冷静地表示感谢。 杨炼的话则更简短:“我们正在搬运黄金,除了发给你的箱子外,其余都跟你没关系,以后也不必通话了。” 两个人几乎是逃命一样挂断电话,弄得我有些发愣。那么多箱礼物,而且是以最快速度运来港岛,究竟会是什么呢? 国际快递的效率很高,我实际收到第一个大箱子是在四十小时之后。快递人员将这个一米半见方、一米宽的箱子抬进客厅里,然后满头大汗地要我签收,而且需要自己打开它,因为签收单的备注栏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由沈南单独亲手开箱、外人不得在场”这行字。 我打开木箱,先看到层层叠叠缠绕着的黑色胶带,剪掉这些近两公斤重的胶带后,呈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大块透明水晶。水晶毫无杂质,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密封在里面的那个人,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孩子正弯腰伸手,似乎正要去捡拾脚边的什么东西。 “方——星……”猝然之间,我如同遭受了五雷轰顶一样,木立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没错,那就是失踪了整整一个月的方星,从神态到身材,从五官到表情,绝对是方星无疑。 “失踪?库库里峰顶?名片?水晶?”我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马上拨打杨炼的电话,但根本无人来接。 大约过了一小时后,我的思想才逐渐平静下来,不得不取了一些安神静心的药丸连服数颗,再次提气打坐,勉强压制住万马奔腾般的混乱情绪。 “方星失踪,然后独自去库库里峰,准备按照达措的指引,去冰洞下面取得‘鹫峰如意珠’。结果,一个月后,杨炼、曲那的登山队先是发现了名片,接着找到了这块水晶,再通过快递公司送回这里来。这是一个何等复杂而诡异的转换过程呢?方星在冰洞里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会被冻结在水晶里?” 我的心被猛的揪起来,又一次痛得不能呼吸,偏偏方星的神情栩栩如生,仿佛敲碎那水晶,她就能摆脱禁锢,笑靥如花地走出来,就像我们第一次在小楼的书房里相逢一样。但是,她死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块水晶如同一具天然生成的棺椁,紧紧包裹着她,无法开启。 “这是一个噩梦吧?”当我抚摸着冰冷而平滑的水晶时,忍不住想纵声呐喊,好把这个噩梦弄醒,让自己回到现实世界里去。有一次,我甚至努力把水晶翻转过来,看看有没有一个暗藏的机关,能够按下去就可以把方星释放出来。 结果,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我渐渐死心。 如果说禁锢方星的那块水晶只是让我心痛的话,接下来两天收到的箱子则让我目瞪口呆,思想一片混沌。大约二十几个木箱里放的都是水晶像框,里面嵌着一幅又一幅黑白画面,几乎每一张里面都有我的存在。 那的确是我,五官相貌与镜子里的我非常相似,只是衣服和发式不同。我仍然手握飞刀,在每一幅画面里与莫名其妙的任务搏杀,身边则是面目迥异的女孩子。现在,我知道杨炼和曲那不叫我发问的原因了,毕竟这些东西出现在人迹罕至的万年冰洞里,无论问谁,都找不到理由。 所以,存在即是理由,作为我的朋友,他们做了能做到的一切。 我守着这些不明来历的东西,被无以名状的心痛、心碎困扰着,无法解脱,整整两日两夜没有进餐、喝水、睡眠,只是走来走去看着它们。最后,我靠在方星脚下睡了过去,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昏迷。 “方星,方星,方星……”我像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在奄奄一息、生命垂危之际,嘴唇上突然落下几滴甘霖,立刻睁开眼,重新焕发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客厅里一片静寂,门里门外,全都是令人珍惜的浓重黑暗,只有身边的水晶体冰冷依旧。 “方星,是你吗?”我失声叫起来,一个人影出现在通往厨房的走廊里。 嚓的一声,那人擦着了一只打火机,照亮了他头顶戴着的白貂皮帽。 “是我。”他沉声答应,帽子正中嵌着的一块心形黄玉熠熠生辉。 “你是谁?”我挺身站起来,一阵眩晕感猛的泛上头顶,只能向后一仰,靠在水晶上。 他举高打火机,光晕扩大,笼罩着他的全身。我看到他披着一件藏袍式样的貂裘,用一条金环缀成的带子系在腰间,脚上则是一双厚实的虎皮长靴,完完全全的雪山民族打扮。 “我是我,一个能帮助你的人。刚才,如果不是我喂你喝水的话,现在你还昏迷着呢。”他凝视着我,眼神中忽然掠过一丝欣喜,微微一笑,“要救你的心上人,需要一点点耐心,不过我看得出,你甚至愿意为她献出生命,不是吗?” 我回头看看,方星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晶体里,毫无生命复活的迹象。打火机的光晕一直透过水晶体,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另一边的墙上。 “你说得没错,只要她能活过来,我愿意献出生命乃至任何代价。”我调匀呼吸,双腿逐渐有了力气。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但他的藏族打扮,让我想起了关伯和方老太太讲过的那段传奇故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为她而出卖灵魂?”他的笑意更深了。 我冷笑一声:“果然又是阁下,那个把女婴送给方老太太的怪客。不过,今天没有乌云闪电,你又会采取何种障眼法骤然离开?”方老太太的惨淡结局让我对怪客充满了敌意,而且他既然能将方星送来,便一定能将她带走,更是我无法接受的。而且我可以同时确定,他就是之前我和方星在小院外遇到的可以令子弹减速的华裔中年男人。 那男人垂下手来,打火机无声地熄灭了,小楼里重新归于黑暗。 “你猜错了,我这次来,不会带走她,只是要把她解救出来,送还给你。沈南,这一次,我终于做对了,在恰当的地点、恰当的时间,把神医、圣女、活佛放置在了一起。接下来,这些被极度深寒冻结住的思想碎片,会告诉你浩渺的历史长河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幽幽地叹息着,陡然突进,双手攫住了我的腕子。 第六章 一个走在时空废墟里的男人 他的双掌炽热如火,仿佛要把我点燃一样,热力沿着我的手臂上升,瞬间穿过琵琶骨、颈骨,上达百会穴、玉枕穴,下至膻中穴、丹田气海,与我自身的内力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天下万敌,狰狞舞蹈,我方静谧不动,潜藏于九地九渊。水上升为气,冷却为雨,凝固为霜雪冰雹,而其实质不变,犹如我方丹心固守于弹丸之地,不以外物变迁而动。敌变,机现,先以天地风云之状扰其心、惊其魄、动其羽毛指爪;后以龙虎鸟蛇之杀破其中枢、断其首尾、割裂肺腑、分解肢体……”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始终响在我耳边,我的脑海里仿佛浮现出沃野千里的杀伐战场,敌方虽有十万百万之多,当我从高空俯瞰时,调度己方力量沿既定方位冲杀,瞬间便能够摧枯拉朽般结束战斗。 我知道,那是从鬼谷子、孙武、卫青、蜀相诸葛亮一脉传承下来的天机八卦阵势,后代所有的..奇门遁甲阵势,无不是以此为基础。包括金九演示给我看的激光阵,都只是这种阵势衍生出来的东西。 “你看到了?”那声音问。藏书网 我沉默地点头,忽然领悟到双方决战时胜负的要点,绝不在兵将多寡或者武器良莠,而在于能否高屋建瓴般掌握战局的天时、地利、人和。真正的高手,在决战之前已经明了谁胜谁败,所以才能做出“能胜则战、不能胜则守”的准确判断。 “将来,你会用到这些,还有——”随着他的声音一变,我看到的景物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静止不动的手掌,旁边则是一张堆满了小刀的长桌,层层叠叠的,不下几千柄。 同样的画面,我在幼年时父亲的书桌上看到过,不过并非真刀真桌,而是一本古籍中间的插图。 “沈家飞刀,最多能在瞬间同时发射多少柄?”他问。 我在记忆中搜索到父亲说过的话:“最低为一,最多能至无穷。” 他笑了:“无穷,谁能准确地告诉我,数学家词典里的‘无穷’究竟是多少?我必须告诉你,之前你接受到的教育经过沈家数代人的以讹传讹,很多地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偏误,甚至前辈会以错误的方法来教授后辈,直到错上加错,无法纠正。现在,我告诉你,数量不重要,重要的是达到己方的目的。一刀或者万刀,只要达到目的,则一就是万,万就是一。真正发射飞刀的绝技真谛,就在你自己心里。” 那双手慢慢捏起两柄飞刀,掷向远方,接着同时捏起四柄掷出,然后是八柄、十六柄,手法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多,直到长桌空了为止。最后,食指、中指缝里,仍旧只挟着一柄刀。 “手中有刀,心中无刀,抑或是手中无刀,心中有刀,都是一个刀客的极高境界。沈家飞刀,在逐代传递中,渐渐受到别派武功的扰乱,变成了只求杀人、无法成佛的四不像东西。你要记住,出刀之前、之后,心里、眼里只有你即将猎杀的目标,就像狙击手的十字丝中心一样,不会为野花微风而动,一心一意,只关注唯一的目标。心在哪里,刀就在哪里,直到一场战斗结束为止。当刀法练到绝妙境界时,刀即是人,人即是刀,抑或天下万物、白云苍狗都可以成为我猎杀目标的武器。沈南,忘掉你以前继承下来的古板刀法,只看着面前的这柄刀,然后把它装进自己心里。” 那声音消失了,我的目光被刀尖上的耀眼锋芒所吸引,定定地凝视着它。渐渐的,它的形象越来越模糊,陡然幻化成一条飞舞的银带,漫空游弋着,最后嗖的一声消失在无边天际。 “你是最好的人选,一千八百年来,最好、最精纯的杀人武器——”那人的脸庞倏的后退,放开了我的手腕。 我的头顶、心口都在隐隐作痛,浑身疲倦无力,仿佛刚刚经过了几百场激战。 “现在,你可以救她,用你的刀和真心。只要划开那块万年寒冰,她便仍是你的意中人,不会因生命的暂止而有任何损伤。”那人抱着胳膊站在走廊里,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剪影。刚刚那场幻觉之中,他教给我太多东西,自己的头胀得厉害,身体也一阵一阵感到燥热,急需一个阴凉之处败火。 “这是冰?”我再次抚摸那块水晶,掌心吐出两团热气,自动被它快速吸收过去。 “当然是冰,当温度抵达人类测量仪器的极限之后,水分子将发生难以形容的异变,类似于同样元素构成的石墨、金刚石之间至软、至坚的转换,冰晶体之间的缝隙被无限收紧,它的致密程度远远超过同样颜色的玉石,而且不再因为温度升高而融化。古代江湖人物获得的‘北海寒玉床’就是同样类型的东西,只不过那些取自于北极圈的冰山,而你面对的,则是来自世界屋脊的万年冰川。沈南,只要坚信自己一定能成功,你的意念力就会变得无比强大,做到任何事——” 我感到丹田里的热浪正翻翻滚滚地涌上膻中穴,随时都有巨浪决堤、心脉寸断的危险,马上盘膝坐好,双掌贴在水晶体上,驱赶热量,冲向这块似冰似玉的东西。 “想知道那些寒冰像框里留下的是什么吗?那个答案,任你猜千万次都不会猜中的,那就是沈家的历代祖先与猫妖搏斗的画面记录。神医、活佛、圣女三者联手,才是彻底解决猫妖的不二之道。一千八百年来,阴差阳错,竟然没有一代人能真正按照我的教导去做,全部丧命,包括你的父母。要知道,战斗胜利的要诀,是三方全部不遗余力地贡献出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因爱而隐瞒真相,总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厄运,一意孤行,独自出手。错、错、错得太厉害了,这不叫爱情,而是天大的、不可原谅的愚蠢。正是因为没有人严格遵守那些条条框框,才导致了猫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糟糕到连我也无能为力的地步。” 他在像框之间游走,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忽而哀叹感伤,忽而慷慨陈辞。 “他们都死了——包括我的父母?”我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对,你母亲就是上一代的圣女,你父亲则是三大要诀之一的神医。那一次,他们千里迢迢赶到鬼墓去,邀斗猫妖,却没有算清楚胜负的几率有多少。而且,当战斗开始时,兰陀库林活佛还在尼泊尔布施传道,根本没办法赶过去会合。于是,他们的失败是完全注定好了的,然后被活佛带往西藏,放进万年冰洞里。这种个例正是你和方星需要避免的,现在我确信你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战斗开始了。” 他停在我身边,伸出双掌,覆盖在水晶体顶面上。 水晶在我掌下慢慢融化,水珠无声地滴下来,打湿了我的膝盖。突然,掌心前的障碍消失了,我的身子向前一冲,双臂插入水晶体里,一下子抓到了方星的袖子。 “我抓到她了,方星、方星……”我骤然大叫,双臂发力,左右一分,但水晶体一动不动。 “说了这么久,那么,你是谁?”客厅里突然出现了方星久违了的声音。她的纤纤左手正握在我手中,开口说话的时候,在冰层里发出了嗡嗡嗡的回声。 “方星,你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我惊喜地低声叫起来。 “谢谢你全力营救我,不过这些变异后的冰晶体会过度损耗人的内力,容易造成内伤。你退后几步吧,我可以将它分裂开来了。”黑暗之中,方星的眼睛放射出湛湛精光,逼视着身在水晶像框包围下的男人。 我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后退了三步。 那男人重重地慨叹:“名字只是一个虚无的代号,一千八百年来,无数人问我的名字,但他们心里想的却只是记住一个代号,从不肯探究我出现在此地的最终原因。只有你们两个,能透过纷纭的世俗表象,看透问题的本质。我,唯一的名字就是‘太阳系六号’,一个艰难跋涉在时空废墟里的旅行者。” 方星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淡淡地笑着:“那好,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可好?” 水晶体骤然之间砰的一声炸裂,分为齐齐整整的四块,四面倒下。方星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直起腰来,捋着额前散乱的头发自嘲:“真是抱歉,近一个月没有换衣洗澡、梳妆打扮,这一次终于给你看到最狼狈的一面了。” 她的第一步是向我迈过来的,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耽搁,向前急切地跨步,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上,仍然带着彻骨的寒意,但我不愿意再放开她哪怕一分一秒,失去她的恐惧已经令我尝尽相思之苦。 良久,我们都忘记了第三者的存在,只是倾尽全力相拥,不说一个字,用全部身心去感受对方的心跳。 “你终于回来了,下一次,也许该让我们联手解决困难,而不是一个人单独面对。”我在方星耳边低声告诫,千金之宝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浑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啪的一声,客厅里的灯亮起来,那男>人微笑着走近:“两位,把客人单独晾在一边,只顾自己儿女情长,这算是最优秀的待客之道吗?”他的那身藏服在灯光下看来分外怪异,但五官相貌却跟普通华裔没什么区别。 厨房里的水开了,音乐水壶开始唱着“铃儿响叮当”的曲子。 “我这里有很名贵的茶叶,请二位尝一尝,有兴趣吗?”那男人从腰带上取下一个金属盒子,啪的一声打开,一阵奇异的茶香飘出来,瞬间传遍了小楼的每一寸空间。 厄运终于告一段落,如果可能的话,我会狂喜地打电话给杨炼和曲那,感谢他们让我和方星重聚。除了像他们那样的绝顶登山高手外,再没有人能将方星拯救回来。从倒水到沏茶、洗杯,方星的一只手始终放在我掌心里,仿佛被世界上最甜蜜的树胶粘住了似的。 “名茶‘雀舌’,产自洞庭之南的潇湘仙子墓,世间第一好茶。这一盒的采制时间已经非常久远了,久远到我已经无法准确记得是哪一年、哪一代。两位,我接下来要叙述的,是一些寻常人看来非常荒诞的情节,但你们一定要相信,那些的确真实地发生过,并且由此带来的危害,至今仍然在延续着。假如没有人站出来制止,地球的毁灭指日可待——” 我和方星并肩坐在沙发上,依旧牵着手,共用一只杯子品茶。那种茶的香气似乎可以分为七层之多,从闻香杯开始直到穿喉落肚,味道各不相同,像一瓶窖藏百年的好酒,只闻一闻,便心神皆醉,回味无穷。 “你要说的,是关于猫妖、所罗门王铜瓶封印、渔夫与魔鬼的故事吗?同样的话,兰陀库林活佛转世灵魂里已经记载过,无需再次重复。不如讲讲地球的未来,也许我们把即将面对的难题分析透彻了,会更容易消灭猫妖,维护这个星球的安宁。我知道,你为挽回自己的过错做了很多弥补工作,但每一次都无济于事,功败垂成。看那些记忆残片吧,已经记载了多少代为此而慷慨赴死的沈家勇士?” 方星并没有给那个看起来有些颓丧的男人一个回忆往事的机会,这令他藏书网更加悒郁起来。 “未来,我没想过,也无能为力。否则,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寄希望于医、佛、圣三大力量的联合了。方星,你的思想里既然融合了两代活佛与圣女的智慧,请说说看,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消灭猫妖,让世界重新走上和平安宁的正轨?” 那男人捧着关伯生前最珍爱的茶杯,蜷缩在椅子里。他的面容虽然年轻,表现出来的神态却像是垂垂老去的暮年老朽。 “‘鹫峰如意珠’能够吸收方圆五百里内的能量,对不对?那么我们能够把它用在围剿猫妖的战斗中吗?在关键时候释放它,将正邪双方的能量全部消灭,然后派遣另外一批人马杀入,进行第二轮围攻——” 方星的话没说完,男人已经举手打断她:“这种方法早在四百年前就有人试验过了,可以肯定,那位沈家的祖先也是聪明绝顶的人才。他和自己的同伴在大沙漠的边缘向猫妖发起攻击,而后激发‘鹫峰如意珠’上的力量,于是,战斗双方的能量都被这珠子吸收,全部扑倒在地,无法移动。当时,他安排了四支百人轻骑,骑乘西域快马,在约定的时间突袭交战地点。但他没有想清楚最关键的一点,猫妖是有九条命的,牺牲掉一条,其余八条还能在数秒钟之内实施反扑。那一战之后,战士们的热血将大漠上的积雪都染红了,血腥气八天都没有散尽——” “错,那是过去,兰陀库林活佛熟读经史,当然明白那些令人不忍翻读的情节。不过,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却可以轻松突破五百公里的有效半径,而我们既然能安排第二支突击队,当然也可以组织第三支、第四支甚至第十几支,一直耗费到猫妖的九条命用完为止——”方星跟着打断那男人。 突然之间,两个人同时闭上嘴,笑容僵硬地停留在脸上。 我的思路一直跟随着方星,立刻联想到:“‘鹫峰如意珠’的力量是否能够随心所欲地吸收周围的能量?假如我们完成了一切冲锋准备,而珠子的超能力却发挥不出来,岂不等于送人上去给猫妖杀戮?” “那珠子在每一代圣女的手上,只能用一次,毫无办法。”男人苦涩地笑起来,“除非……除非能同时找到十个圣女出来,但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站起来,慢慢放下茶杯,步履蹒跚地向外面走去。 “六号,你去哪里?”方星跳起来,不甘心地甩了甩头发,仿佛要将笼罩在我们头顶的阴霾甩去一样。 “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到这里来,只是要告诉神医‘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之杀’的要旨,至于大事能否成功,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祝你们好运,祝你们……能解除地球未来的厄运,成功地将艰难进化了几亿年的地球生命延续下去——”他头也不回,穿过客厅和院落,忽然转过身,感慨地隔窗望着我,“你本来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战斗伙伴,就是唐枪。我见过他和冷七、无情,也曾经在他身上寄托了无限希望。可惜,他太聪明了,过早地看到了地球未来的变数,毅然选择了‘逃遁避世’那条路,抛下好兄弟和自己的女人,跟我的另一个同伴离开了地球,也就是鬼墓下面、五重鬼楼密室里那个美丽女人。我是六号,她是七号,也许逃避一切之后,他们会过得更快乐一些吧,但愿如此……” 他消失在小院门外,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无法释怀。 唐枪很聪明,当黎文政一个人面对红龙的数万人马时,他却选择了抛掉无情,跟别人一起离开,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这一切反正都无从查考了,已经变成不解之谜。枉我那么相信他,何东雷也那么相信他,事情的终点却没有走向光明,而是进入了无限悲哀的沉沦之境。 我和方星静静地携着手坐在沙发上,听任窗外的夜色无声无息地流逝殆尽,然后曙色再次降临。 这一夜,她讲了很多,就像“渔夫和魔鬼”那个神话故事里所说的一样,六号、七号在时空跋涉中发现了所罗门王的铜瓶。好奇心作祟,他们揭掉封印,拔开了那个铭刻着神秘咒语的塞子。结果,猫妖逃了出来,开始了世界灭亡的倒计时。他们只能想尽办法补救,却在与猫妖的交手中屡战屡败,最后七号更是失陷在猫妖构建的“五重鬼楼”里,成了对方的俘虏。 接下来的一千八百年里,六号把希望寄托于人类的自救行动,选取了几亿地球人里最具慧根的勇士,告诉他们事实真相,用佛、医、圣三大力量反扑猫妖。佛,代表藏教活佛;医,是指我们沈家;圣则是指喜马拉雅山圣女,其灵魂也像活佛转世一样,永不泯灭,代代相传。战斗的结果,几乎全都是人类溃败,而猫妖的力量却一天一天壮大。 “你的父亲和母亲是神医与圣女的完美结合,所以他们能够在鬼墓附近重创猫妖,几乎一战成功。可惜,兰陀库林活佛耽误了最佳的汇合时机,等他赶到,你父母早就功亏一篑。结果,他只能埋葬了你的父亲,把重伤的圣女带往库库里峰顶的冰洞。万年冰洞绝对具有神奇的疗伤功效,按照活佛的想法,他将把所有智慧放到转世灵童身上,期待下一次围剿猫妖的胜利。结果,承接他思想的达措灵童身体具有天生的缺憾,思想复苏的程度相当之慢,只有拼尽全力,把那些片段转嫁给我。现在,猫妖已经抵达港岛,我们只能联合其它高手,共同完成这项未竞的事业……” 方星显得相当无奈,但她刚刚经历了雪峰上的生死禁锢,需要好好休息,小楼也许能成为她暂时休憩的理想港湾。 我把自己的卧房让给她,然后走进厨房,拉开冰箱,要给她熬些鸡汤补补身体。如果关伯在,这些事他会欣然去做,根本无需我来插手。客厅里的水晶碎片依旧一片狼藉,无暇收拾,其实我自己也感到万分倦怠,还没有从何东雷被狙杀的阴影里解脱出来。 “幸好,方星还活着,我们的未来还有希望——”看着锅里的鸡汤开始慢慢滚沸,我叹了口气,接了一捧冷水,缓缓地扑在脸上,强令自己振奋精神。 这一天,我数次打电话给杨炼,希望能表达自己的感谢,但那边的卫星电话却始终无人来接。 “两个人都被金砖的魔力弄得神魂颠倒了?”偶尔想想,能够发掘到前人留下的巨大藏宝库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仿佛天上落下的金砖雨一样,全球四十亿人民之中,能有这种幸运的不会超过十人。 比起为了红龙宝藏而奔走的黑道群雄们,杨炼、曲那的幸福可想而知。 库库里峰在万仞壁立之处,杨炼曾经如此描述过攀登它的困难之处:“那座雪峰,被称之为‘死神之牙’,像是从天上凭空掉落下来的一样,根本没有攀缘的可能。” 曲那的描述更加贴切:“登临珠峰五次所费的力气,也不够攀登库库里峰一半。有生之年,希望有登山高手能征服它,我们算是看不到咯——” 现在,他们还是努力做到了,令世界瞩目,成就一代伟大事业。由此可见,只要勤奋用心,任何困难都有攻克的一天,相信“太阳系六号”遗留下的猫妖问题,也会得到最妥善的解决。至于唐枪,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会过得好吗? 我去楼上看过方星数次,她侧着身子,安心地沉沉睡着,甜美得像个婴儿。刹那之间,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有了新的意义,那就是陪伴着她,完成一切前辈们没能成功的大事业,渡千万劫,翻千重浪,最终抵达美好的彼岸。 “我们在一起,一定能做到任何事。”我再次替她关门,凝神祈愿她的梦境会鲜花一样完美。 第七章 冰岛降魔手之变 鸡汤的香气飘满小楼的时候,夜色刚刚笼罩上来,我的心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黄昏了,不必怀着任何担心和忧虑,只需坐在厨房的吧凳上,静静地守着一锅好汤,等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迟迟醒来。 在此之前,我曾无数次看到关伯坐在这里发呆,他大概是在半是苦涩半是甜蜜地回忆往事吧?至少,有些旧事和故人可以怀念,他的精神世界就是丰满而充盈、幸福的。 有人大步踢开客厅里的水晶碎片,大剌剌地走向厨房,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澎湃杀气。我的心情忽然乱了,马上跳下吧凳,奔出厨房,与那人在走廊里碰了个正着。 他穿着一身来自法国巴黎的当季最时尚、最昂贵的西装,头发油光可鉴,脚下的皮鞋也闪闪地映着倒影,脸上似笑非笑,仿佛进入的不是别人的私家住宅,而是来去自由的无人之境。 “沈先生,又见面了?”他拖着长声,昂然伸出手来。 我淡淡地笑着摇头:“我在煮汤,手上有鸡油,握手就不必了。” 他干笑了一声,高昂着头,吸了吸鼻子:“哈,好香,难道沈先生预先知道有贵客到达,早就熬汤招待?中国人有句话,叫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哈哈哈哈……” 我再度摇头,跨上一步,封住了他继续前进的通路:“戈兰斯基先生,我们并非朋友,而且今晚我会很忙,没有一点时间招待你,请回吧。” 何东雷之死有诸多疑点,我相信会跟“冰岛降魔手”戈兰斯基有莫大干系,所以一看到他,心情就变得非常压抑。脱离鬼墓的那天晚上发生了太多诡异故事,使我和方星一起认清了这位欧洲民众偶像的某些真正面目。 “哦?沈先生,我好意登门拜访,这么不给面子?那好,我的人就在外面,需要对你的住宅进行全面细致的搜索,以确定近期发生的多起命案跟你有没有直接关系。在我的人生词典里,面对?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朋友,另一种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罪犯,不知沈先生愿意选择哪一种?” 他敞开西装的扣子,嗖的抽出一张盖着红色大印的警方搜查令,慢慢地展示在我眼前。 我慢慢举起双手,忍住一切火气,淡淡地一笑:“搜查,好,作为港岛的良好市民,我愿意配合警方的工作。不过,你也许会很失望,永远都不会搜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请便吧,让你的手下动作轻一点,不要弄花了我楼上的地板。” 方星脱厄,让我的心情一片大好,暂时可以最大限度地容忍戈兰斯基的嚣张。 他又是一声干笑,退到客厅里向外招手,一队看上去相当陌生的警员整齐地鱼贯而入,共有三十名之多。 “仔细搜,查看一切与阿拉伯世界有关的东西,我相信在沈先生家里一定藏着某些见不得人的……好玩意儿。”在警民身份的对比上,戈兰斯基处于绝对上风,我不想看他那种志得意满的嘴脸,索性退回楼上。 方星已经醒了,站在卧室门口,凝神谛听着下面的动静。 “是戈兰斯基,他接替何东雷继续处理与‘保龙计划’有关的所有事务。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烧到这里来了。”我向她解释,要她不必太过紧张。 方星一笑:“记得上次鬼见愁反水时,我在最后提过的问题吗?这栋旧楼历经杀伐,阴邪之气太重,容易招致戈兰斯基这类人的觊觎。也许我们下狠心毁掉旧日的一切,重建一栋新楼,运气会好得多,你说呢?” 我微笑着不置一词,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表示自己的看法。 警员们开始了翻箱倒柜的查找,我带方星去了书房。这里的陈设简单一些,相信这群蠢货不会过多地来烦我们。 “鸡汤的味道好香,深得方伯真传。”她坐下来,用手指梳理着凌乱的头发,嘴里说笑,眼神却警觉地望着窗外。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浓重,但我们都察觉到院子里还有其他警员在走动。 “多加小心吧,还记得我们偷听过他的秘密电话吗?这批警员没有一个是熟面孔,对不对?”她借着打哈欠的动作遮掩,低声地警告我。 当时,戈兰斯基曾接到白宫的大人物指示,可以随意调用潜伏在亚洲的“深潜、深寒”两支特种部队,对红龙的余党施以致命打击,然后连根拔起,也许这批动作敏捷干练的警员就是“深潜、深寒”的人马假冒的。 我皱了皱眉,假如何东雷是死于戈兰斯基的授意之下,可见冰岛降魔手的权力已经无限膨胀,随时都能做出一些极尽疯狂的举动来。不过,我确信对方在小楼里查不到什么非法证据,因为这么多年来,关伯和我一直奉公守法,与江湖上的非法勾当没有什么关联。 搜查工作进行了大约四十分钟,戈兰斯基带着一名脸色黝黑的警官走进了书房。 那警官向我立正敬礼,语气冷冰冰地:“沈先生,我是港岛西区二十分局四小队队长严亮,奉命搜查结束,没有非法物品,谢谢你的配合,我们要告辞了。” 他是诸多警员中唯一的一个看起来眼熟的人,不过这种语气令人听起来极不舒服。我没有起身,只是厌倦地挥手:“那好,不送了。” 严亮转身,却被戈兰斯基伸手拦住,诡谲地笑着:“严队长,我想你没有跟沈先生把话说清楚,请稍稍留步。” 我冷眼旁观,沉默不语,看看戈兰斯基到底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洒脱地回身对着我:“沈先生,严队长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好警察,接到今晚搜查贵府的命令后,一直力证你是一个守法公民,反复查问那张搜查令是否有错误。这一点,令我很感动,一个好警察最大的功劳就是保护合法市民的安全,他是当之无愧的港岛好警察中的一员,所以——”他探手抓住严亮腰间的枪柄,呼的一声拔出枪,随即指向对方的太阳穴。 方星倏地站起来,冷肃地喝问:“别乱来,你要干什么?” 书房门外的警员们都停下手,冷漠地看着戈兰斯基,但没有一个人采取任何行动。 “好警察是犯罪力量的克星,很不巧,我代表的恰恰就是犯罪力量,兵和匪永远不可能走在一起,就像99lib?我和严队长不可能成为一家人一样。我先送他上路——”他扣下扳机,严亮的身子向右侧无声地倾倒,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颅,在右侧墙面上喷溅成一朵鲜艳的血花。 方星深吸了一口气,但却忍住没有发作,只是从牙缝里迸出一个低低的“好”字。 “没办法,二位,我是匪,是美国人眼中的匪,是横行阿拉伯世界的红龙后裔。想不到吧,我是红龙的儿子,只不过他在海湾战争开始前便高瞻远瞩地将我送往冰岛,由别人抚养长大,直到拥有今天的成就。美国人不是喜欢借力打力吗?他们把潜伏在亚洲的两支主力特遣部队交给我控制,那好,我就悄悄地将这七百人全部干掉,让阿拉伯的圣战勇士们取而代之。等到他再次启用‘深潜、深寒’部队时,突然反叛回攻,杀他个措手不及。当然,伟大的红龙能够想出更绝妙的反击策略来,那个‘保龙计划’永远不会停止,无论中途死掉多少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会不间断地延续下去,直到审判日来临,黑死星的光芒降临地球,让红龙的不屈灵魂在这个世界重生。” 他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轻轻丢下,覆盖在尸体脸上。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接下来,我们去见黄金眼镜蛇,让沈先生的医术得以最大的发挥,七十二小时内,迎接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我可以告诉二位,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是最关键的,当龙子从母体内落地时,阿拉伯世界的新主人便宣告诞生了,这是一个值得信仰红龙的圣战勇士们振臂欢呼的伟大时刻,所以我不得不清理掉所有阻挠者,包括自作聪明的何东雷在内。他偷偷查我的底细,以为可以循着非法路径揭穿我的真实身份,这一切,实在是太可笑了。想想看,我是谁?我是名震欧洲、北美洲的异术大师‘冰岛降魔手’戈兰斯基,岂会连这种小把戏也看不出来?现在好了,一颗小小的子弹,送他早早下地狱去,也就再没机会见证红龙重生的伟大时刻了——” 我和方星对视了一眼,都为这个结局而感到震惊。 美国人最先意识到“保龙计划”的可怕性,千方百计搜索红龙的秘密计划,并且不惜启用潜伏在港岛多年的间谍网络。结果,却误信戈兰斯基,造成了“太阿倒持”的被动局面。 “这真的像一幕多转折推理小说的桥段,恭喜你,戈兰斯基先生,你终于打败了所有的人。”方星冷冷地开口。窗外窗内,到处都是戈兰斯基的人,已经有超过二十支以上的冲锋枪对准了我们两个。 “不客气,希望在龙子降生的最后时刻,两位能够多多帮忙。红龙留下了数以亿计的财产,我会重重地酬谢沈先生,绝不食言。”戈兰斯基得意地笑起来,挥手命令那些冒牌警员们把严亮的尸体拖出去。 “即将有电话打进来了——”戈兰斯基突然转身,凝视着书桌上的电话机。三秒钟内,电话的液晶屏亮起,清脆的铃声也随即打碎了室内凝重的空气。 “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天衣有缝,这时候打来,一定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说给你听,对不对?”他踱到书桌前,先看了看那个号码,又死死地盯着我的脸,阴险恶毒地冷笑着,“接电话吧?” 我知道,无论接与不接,以他的行事个性,天衣有缝都会被扯上关系,遭到牵连。 “沈南,有个糟糕之极的消息告诉你,我通过零谷的超级刺探系统查到戈兰斯基的秘密资料,他的基因配伍与红龙的极为接近,所以我判断他很有可能是红龙的子嗣,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现在,他正在港岛率领‘深潜、深寒’两支特遣部队追查‘保龙计划’的事,你千万小心防范他,以免受害——” 天衣有缝的声音显得惶急惊惧,但这消息来得实在太迟了。 我含混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再见。”刚刚准备丢下话筒,已经被戈兰斯基抢先一步夺在手里。 “天衣,这.么短时间内要搜索那么多资料,还要进行基因配伍比对,真是辛苦你了。七十二小时之后,我会安排留守在零谷的圣战勇士们送你去见上帝。像你那么聪明的人物,本来可以有大好前程的,何必多管别人家的闲事?”他阴森森地笑着,仿佛隔着电话线也能一把攫住对方生吞活剥了一样,态度嚣张之极。 天衣有缝急促地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嘟”的断线音。 “二位,请吧?”戈兰斯基昂然向外面 8d70." >走,却又突然在厨房门口停步,“喂,你们几个先送沈先生和方小姐去黄金眼镜蛇的别墅,我随后就到。大典即将拉开帷幕,我得先喝碗汤补一补,沈先生说呢?” 我挽着方星走过他的面前,把所有的愤怒压在心里,报之以淡然的微笑。 “稍后再见。”他自以为有趣地摆摆手。 “再见,但我希望大家以后再不会见面。”方星的笑容意味深长。 门外、院外果然都是戈兰斯基的人,我们上了一辆灰色的奔驰公务车,刚刚坐定,车子便向前开动了。除了我们两个,车上还有六名全副武装的警员,六支冲锋枪稳稳地包围着我们的座位,暂时令我失去了反击的念头。 “那锅鸡汤是为你煮的——”我不无遗憾。 “活下去,有的是机会煮汤,而且还有更美好的日子等着我们。”方星回头看看,小楼已经在身后七八十米之外。 车子在小街尽头拐弯,刚刚汇入车流,一辆摩托车已经高速追了过来,与奔驰车齐头并进。摩托车骑手突然摘下头盔,砸向车子的前挡风玻璃,大吃一惊的司机立刻扭转方向盘,冲向路边的花坛,并且狠狠地踩下刹车,车子紧急刹住。 那骑手灵猿般弹跳过来,拉开司机那一侧的车门,手里的军刺霍的一闪,司机的咽喉已经被轻松刺穿。 六名警员被急刹车弄得坐立不稳,惊魂稍定,那支军刺已经飞旋着杀到,在他们的冲锋枪没来得及发射前,锋利地切断了六条脖颈,连斩六人,迅猛之极地结束了战斗。 “沈先生,上我们的车。”他露出洁白的牙齿,顺手在坐垫上拭去军刺上的血迹。 “小北,谢谢。”我从他飞车现身时已经预料到了结果,而且对他的身手有绝对的信心。 我们上了一早就跟在后面的另一辆黑色轿车,方星亮出腕表,沉声吩咐司机:“回小街去,在五十米到六十米之间停车,然后关闭汽车钥匙和一切电子仪器开关。” 司机一怔,小北立刻在他肩上一拍:“听方小姐吩咐,他们二位是叶先生的贵宾。” 车子转进小街,在距离小楼大约六十米处停住。方星按了腕表上的一个隐蔽开关,表盖弹开,露出下面的一个红色液晶窗口。 “这一次,我只能连小楼一起毁掉,让戈兰斯基的好梦就此埋葬在里面。放心,将来我会赔你一座新楼,比现在的大十倍、豪华十倍。”她微笑着,用尾指的指甲轻点液晶窗口,启动了一个十秒钟倒计时。 我们的车子引起了守候在小院外的警员注意,有人向这边指了指,接着飞奔进去报告。 方星冷笑:“给你机会逃都不走,真的是不可救药了。” 随着十秒钟倒计时的“零”字出现,小楼底部陡然亮起一道璀璨的电光,随即燃起了熊熊大火,大半个房子随火焰一起腾空,然后在半空打了个滚,原地落下,断砖碎瓦纷纷乱乱地坍塌下来,变成了一堆瓦砾。停在院外的车子都受了牵连,被大爆炸引起的气浪直推到街对面去,撞在另一栋小楼的东墙上。 司机启动车子后退,迅速汇入车流之中,把一切杂乱局面丢给警察去处理。 “当初麦义埋伏下的炸弹被我私藏了一颗,躲过警察的搜索后,重新安放于冰箱压缩机附近的暗格里,而且添加了远距离遥控设备。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用得上,让自以为掌控大局的强敌瞬间灰飞烟灭,只是……只是可惜了你的小楼。”她无意中提到“灰飞烟灭”一词,肯定是油然想起方老太太杀伤鬼见愁的那颗霹雳堂“灰飞烟灭弹”,情绪忽然低沉下来,转脸望着窗外。 “沈先生,是叶先生派我来迎接两位的,他目前就在西郊别墅那边。一小时前,我们已经跟戈兰斯基的圣战勇士发生过激战,全歼敌人,正在清理战场。这一次,叶先生把叶溪也带过去了,情形有些古怪,我很是担心。”小北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不停地把玩着那柄军刺,脸色阴晴不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叶溪仍在昏迷之中吗?”方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转换话题。 小北叹息着点头:“对,但叶先生说,这一次是敌我之间的决战,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退路。假如能请到沈先生和方小姐相助,胜面最起码能增加一些。” 车子加快速度,几辆警车呼啸着逆行而来,奔向起火爆炸的现场。可以断定,戈兰斯基为了一碗美味的鸡汤而死无葬身之地,怀着他的复国美梦烟消云散。当然,天衣有缝的危险就这么给解除了,免去了我的一份担心。 我又一次偷偷握住了方星的指尖,但她的手指冰凉一片,仿佛万年不化的坚冰。 “叶先生说得没错,这是最后的决战,战败的一方必定没有退路,所以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她清晰地告诉我和小北,然后闭上眼,蜷缩在后座的一角小憩,为即将面对的战斗积蓄精力。 我们的车子驶近西郊叶家别墅时,叶离汉的电话打了进来,听小北汇报说我跟方星到了,他的声音很明显地轻松下来:“好,这一次,我们不会再错过时机了。” 再过了几分钟,车子停在别墅外的空地上,那里已经停了十几辆车子,大约有一百多个荷枪实弹的年轻人正在别墅四面的树林里逡巡警戒,大家的枪口全部指向别墅。 叶离汉快步走近我们,脸色凝重地告诉我:“沈先生,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方星知趣地借故“我去看看叶溪”而离开,小北和司机马上下车,车上只剩下我和叶离汉两人。 “事情紧急,我必须把‘幻影神刀’传给你,而且你只有一小时多的时间来掌握它。现在,猫妖藏身于雅蕾莎体内,幸亏我用鬼见愁盗来到四大神器重新布成‘青龙白虎龟蛇大阵’,死死地镇压住猫妖的异动,免得它向东逃逸。沈南,你的记忆之中,有没有关于金字塔、猫妖、所罗门王和狮身人面像的一些独特片段?如果有,请告诉我,最终所罗门王是不是决然挥刀斩杀了猫妖?”他急切地连续提问了几个古怪的问题,盯着我的脸,期盼我的回答。 我略想了想,马上点头:“有,但那是一些怪诞的幻觉,所罗门王始终刀下留情,令猫妖借机逃遁。” 在狄薇的小楼外面,我曾陷入了长时间的幻觉,亲眼看到所罗门王与猫妖的战斗,但那幻觉中途消失,所以我并不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假如你能再进入幻觉世界,一定敦促所罗门王痛下决心,为世界除害,不能放猫妖逃走。沈南,真正的胜负关键都在你身上,记住,再美的女人也只是虚空幻梦,最终将随时间的流逝而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妪,不管她的声音和外形有多妖娆,一刀斩下去,决不要再留后患。” 他的手里一直拎着那把银鞘弯刀,缓缓地双手捧给我,目光中充满了期许。 “这柄刀,就是传说中的‘所罗门王之刃’,具有神奇的魔力,专为斩杀世间至妖至邪的怪物而来。你我都是最懂用刀的人,至高无上的刀法就是‘刀无定法、无常无法、无法可依、无迹可循’,然后你驾驭刀,成为它的主人,驱使它破军杀敌,成就不世之功。好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后,我们就要向猫妖发动最后总攻,大家的性命生死,就全系定在你身上了。”他不管我答不答应,便开门下车,回手砰的一声关门。 我凝视着前方的三层小楼,回想着第一次随叶溪过来会晤雅蕾莎,然后看到三楼上的奇门遁甲阵势,领略了那种寒彻骨髓的阴冷邪气。叶离汉的背影依旧挺拔,竟让我联想到幻觉里看到的所罗藏书网门王。同样的弯刀,同样的傲岸神态,并且拥有同样的斩妖除魔、普济众生的胸怀。 “十条脉搏的雅蕾莎、无辜而亡的梁举、昏迷至今的叶溪……就让这场战斗快些结束吧,免得无辜身死的人越来越多,港岛世界再度陷入无边无际的混乱黑暗里。” 我缓缓地抽出长刀,一抹银色的光影在刀身上盈盈流转着,仿佛正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壮士猎魔的神话故事。叶离汉那么信任我,把这柄“幻影神刀”交给我,我是没有理由让对方失望的。 第八章 纳兰世家旧事的第二个版本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小楼仍旧如从前那样,第一层亮着灯光,二层、三层上一片漆黑。四周树林之中,影影绰绰地遍地都是人影,瞄具反光不停地闪动着,显示叶离汉带来的大部分是远程射击的狙击好手。 方星重新走回来,表情一点都不轻松:“叶溪的情况很糟糕,植物人一样。情报显示,雅蕾莎一个人在楼里,二层、三层没有动静。上一次,我母亲、关伯还有鬼见愁带来的忍者曾悄悄向雅蕾莎发动进攻,但具体情况无人知晓,只知道关伯受重伤急退时,楼里曾传来凄厉的猫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的人都处于一种惶惶不安的躁动之中,因为看起来平静如常的小楼带给人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沉郁杀机,恍如山雨欲来风满楼,每个人的心弦都在紧绷着。 叶离汉站在一架休闲滑梯的顶上,抱着双臂,冷静地遥望着小楼,而抬着叶溪的那副担架,就在滑梯一侧。 “我过去看看叶溪,你别乱跑,当心点。”我紧紧地握了握方星的手,所有的担心和牵挂都在这重重一握里。对于我而言,她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我宁愿失去全部世界,也不想放开她。 方星紧蹙着眉,向右侧的树林指了指:“我刚刚看到一个人在那边逡巡,好像是铁兰。你也小心,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总感觉要出事的样子。” 我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几十个人影一起晃动,根本无法辨认。 铁兰心里充满了对叶离汉的仇恨,因为正是由于叶离汉的存在,才导致了纳兰小凤、纳兰小舞姐妹的死亡。假如他在这种场合下出现,肯定会对叶离汉不利。 我下了车,提着那柄长刀,缓步走向滑梯,目光不时地瞟向两侧树林,提防有人突然冲出来。 再有一个小时,便是午夜零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刻,在异术大师的行事词典里,每夜零点是阴阳新旧交替之时,也是阴邪妖气达到鼎盛而阳刚正气处于极弱的空当,最容易造成道消魔长、正不胜邪的凋零局面。 叶溪昏昏沉沉地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一床白色的薄毯,头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薄毯直拉上来,盖到她眼睛下面的位置,将半边脸都遮住了。 “沈先生?”小北从担架边站起来,军刺插在腰间的刀鞘里,左臂端着一支冲锋枪,已然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我只想看看她。” 我在担架边俯下身子,还没来得及细看,叶离汉早就居高临下地招呼我:“沈南,到上边来。” 远处,小楼三层上突然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仿佛有一个踯躅走着的人点燃了一根蜡烛,窗子上映出了模模糊糊的光晕。 小北一声低叫,向前急跨一步,立刻传令下去:“戒备!注意保护叶先生和小姐!” 上一次到这里来,叶溪亲口说过,所有人不得允许,是不得随意登上三层的。现在,楼里只有雅蕾莎,她竟然破坏了这些规矩,在枪手环伺下登楼,还故意点起蜡烛,吸引外面伏击者的注意力? 树林里埋伏的人马纷纷卧倒,一片静默,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的肚子里怀着的就是即将出世的真正猫妖,猫有九命,她自然不会惧怕流弹射击。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叶离汉淡淡地笑了,倒背着双手,仿佛千军万马中的中流砥柱,只要他在,所有人的军心和凝聚力就在。 “你一早就知道实情,还要叶溪带她秘密入境?”我不想总被蒙在鼓里。 叶离汉皱眉:“这件事,说起来会比较长。假如今晚大家有命回去,我会详详细细说给你听。”他的白衣被夜风鼓荡着,突然在右胸位置多出了一个红色的暗点,像是一朵花正在趁夜色开放一样,红点越来越大,慢慢濡湿了半边衣服。 小北是面向小楼的,是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只有我正在仰面向上,与叶离汉交谈,才会及时地看到了他猝然中弹的情形。 “是铁兰!”方星展开轻功,向这边全速狂奔。滑梯另一边的草地上,骤然跃起来一个穿着浅绿衣服的矫健影子,不向叶离汉扑击,反而飞燕穿波一样低空掠过,翻身落在担架旁边,亮出袖子里的尖刀,倏的指在叶溪的眉心。 他开枪射击叶离汉时,身体还在树林边缘,距离这边四十余步,然后抛掉长枪,用日本忍者的“潜行术”贴着草地悄然滑行,切近到十五步范围内之后,才骤然现身发难。彼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三层上亮起的灯光吸引,根本料不到自己队伍中会混着奸细。 “铁兰?”叶离汉捂着胸口,但身体仍岿然不动,安稳如山。 “是我。”那人掀掉头顶的绿色棒球帽,露出铁兰那张容颜黯淡、毫无生气的脸。 合围小楼的阵势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因为主帅遭人暗算,众人的气势受到了严重挫败。小楼顶上,一阵瓦片碎裂声响亮地传出来,伴随着“呜嗷”一声沉闷的猫科杀人兽咆哮。树林里的枪手们不约而同地退出原先的包围地点,向滑梯这边靠拢。 “小凤、小舞为你的所谓全球大事业而死,你必须得为她们偿命。现在,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在你死、你女儿死之间,做一个选择。我的刀尖上淬着河内七花蛇眼睛里的剧毒,只要有千分之一毫升浸入她的血液里,就会毫不耽搁地夺走她的性命。叶离汉,你最好慎之再慎地考虑清楚再说——” 铁兰很冷静,也许他为这样的复仇一刻准备了很久,每一句话都像是事先演练好了的,脱口而出,毫无迟滞。他当然知道,无论杀得了还是杀不了叶离汉,今天都无法全身而退,所以对四周虎视眈眈的枪手们视如不见,只是死死地盯着叶离汉。 那颗子弹贯穿了叶离汉的身体,所以短时间内伤口无法止血,只能任由鲜血濡湿的地方扩散得越来越大。 “你已经在叶溪身上下了蛊虫,还七次以上伏击我,用尽了山阴度族的诡谲手段。铁兰,无论什么样的仇恨,能比得上对付全人类的公敌重要吗?况且,叶溪也是小凤的孩子,昔日你对小凤一往情深,对小舞呵护有加,怎么舍得伤害她?还有,你在匿名电话里告诉我,给叶溪下的是‘冬眠虫’,但却根本没有明说,除了那种无伤身体的小虫外,还有‘葱白斗、快活八扇、仙锄脚板、佝偻瓢、千死不渝钩’五种更厉害的蛊虫,直接损伤了她的奇经八脉和五脏六腑。我不得不承认,你是纳兰世家同一代人里对蛊术研究最透彻的一个,但如果叶溪发生危险,小凤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 叶离汉每说出一种蛊虫的名字,我就感到自己的心下坠一分,毕竟那五种蛊虫都是典籍上最恶毒的品种,除非是为了对付不共戴天的仇家,很少有人刻意去培养这种下九流的东西。铁兰在戕害叶溪的同时,也欺骗了我,这尤其让人愤怒。 “我只想要你死,你死了,我这条贱命也不会独生,一定跟随你去见小凤、小舞。她们不惜违抗‘纳兰世家’的祖训,修练‘魇婴’,已经是家族罪人,该感到羞愧的不是我,而是她们姊妹。不过,假如没有你的撺掇蛊惑,她们怎么会违背誓言,修练那种东西?现在,‘炼鬼炉’在我手里,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把家族典籍上的所有蛊虫挨个在你女儿身上试验一遍,那又怎样?” 铁兰在港岛忍耐了太久,与叶离汉间的积怨深达数十年,一朝爆发,声势自然惊人。 叶离汉从扶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鲜血已经沿着裤管流下来,每走一步,都会流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铁兰,你完全误会了小凤的用意,她决定要修练‘魇婴’时,为的是困住猫妖,然后一举歼灭。可惜,我们并没有计算到真正的猫妖是分为三个部分的,小凤牺牲性命,只能将其中三分之一困住,就在三楼上的巨型保险柜里,但我们没有办法消灭它。小凤为此耗尽了全部能量,而猫妖却仍旧蠢蠢欲动,几次险些冲破保险柜遁逃。无奈之下,小舞才倾尽智慧修筑八卦阵,更挥刀沥干自己的血在大阵门户上涂下了六十四道生死符,赌命死守。我们只想为港岛人民的未来做出自己的贡献,但却被鬼手达误会至深,现在又换成你。看,被‘魇婴’和保险柜困住的三分之一猫妖灵魂在三楼上,另外三分之一在雅蕾莎的腹中,还有三分之一在——” 他的话让铁兰失神错愕,毕竟这些陈年旧账在他脑子里刻得又深又牢,总以为是叶离汉、纳兰小凤、纳兰小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现在当他听到另一个版本时,心情之震撼可想而知。 “大敌当前,我们不要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自相残杀之举了,希望你能加入进来,别让纳兰姐妹白白赔上两条性命。”叶离汉支持不住了,在担架旁坐倒。 小北跃过来,嗤嗤两声撕开叶离汉的外套和衬衣,枪眼四周的肌肤已经又黑又肿,如同一个发霉的馒头。 铁兰矢志复仇,非但在刀尖上淬以毒药,子弹头上也涂抹了剧毒,所以一弹穿胸后,药性立刻散发开来,传遍叶离汉全身。这也正是叶离汉中弹后丝毫没有动怒的主要原因,他与纳兰世家的人交往那么久,当然明白这些毒药的厉害。早晚是死,再怪罪铁兰也就没有意义了。 “看那楼顶,是杀人兽!”方星低叫起来。 所有人向前方远眺,小楼顶上有三条瓦垄陡然爆炸开来,一只躬着后背的黑色杀人兽敏捷地跃上楼顶,在昏暗的夜色里昂首向天,舒展着自己的腰身。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小凤、小舞临死,真的没有后悔,没有怪你?”铁兰的复仇决心开始发生动摇。 叶离汉坚定地点头:“对,我发誓。现在,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猫妖的剩余三分之一就在叶溪的体内。这么多年,我闭门不出,潜心研究,已经把‘魇婴’修改为一种对母体损伤更小的异术。叶溪跟随联合国核查小组去伊拉克是我促成的,并且进一步创造机会,让她跟红龙的人扯上关系,有意识地结识了雅蕾莎。其实,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就是被称为‘黄金眼镜蛇’的埃及女祭司,她所在的宗派自古以来就是猫妖的忠实追随者,所以在这一代甘心辅佐红龙,替他安排了那场耗尽全国财力的鬼墓祭祀。叶溪只是一个单纯的诱饵,单纯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雅蕾莎将猫妖的三分之一灵魂注入叶溪体内,彻底地钻进了我的圈套,主动来到港岛,并且住进了我刻意安排的别墅。在这里,就是人与猫妖之间的最终决战之地,铁兰……我感觉自己不行了……” 那颗子弹上的毒药暴烈之极,饶是叶离汉这样的高手,也仅仅在中弹后支撑了十几分钟便精力枯竭,无法为继。 突然之间,楼顶的杀人兽飞跃而下,由左侧树林飞扑过来,沿途挥爪格杀已经胆怯的枪手们,再从右侧树林穿出,重回楼顶。前后立时一分半钟,斩杀二十五人,还留下满地翻滚呻吟的伤者不下三十人。 “有猫妖在,港岛所有黑猫都会进化成……异种杀人兽,成为它的帮凶……我虽然在五年内组织了大量人力捕杀各个街区的黑猫,却收效……甚微,这些东西的繁殖能力实在太强大了,铁兰、小北、沈南、方小姐,现在你们能体会到我的焦躁心情了吗?任由这种暴虐动物存在,港岛人民的生命根本得不到保障——” 叶离汉的五官陷入了一片恐怖的死灰之中,每次张嘴,露出的牙齿、牙龈也呈现出令人恐惧的同样灰色。 铁兰站起来,猛的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我把这条命赔给你,纳兰世家的人敢作敢当,不会推诿责任。” 我郁闷地摇头制止他:“强敌就在前面,你最好的赎罪方式就是加入剿灭猫妖的战斗,而不是毫无意义的自戕。” 恰在此时,杀人兽的第二轮长途奔袭又到了,这一次枪手们的损失更大,有五十人以上倒下,剩余的人马发出一阵恐怖的尖叫声,全体后退,向黑暗中乱钻。杀人兽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退回楼顶,而是连续在树林里跳跃咆哮着,继续追杀逃兵。 铁兰俯身捡起一支冲锋枪,飞身向杀人兽赶过去。 我想拦住他,但方星却低声告诫我:“叶先生命不可保,铁兰也羞于继续活在世间,不如让他承受这样的结局吧,至少心情会好受一些。” 铁兰在我们的左侧四十步外与杀人兽相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射光了弹夹里的全部子弹,其中一半,却是毫无目的向天散射的,因为那时他的身子已经被杀人兽撕裂为两半。方星说得没错,这种近乎自杀的离去方式,会让所有人的良心好受一些,至少说明铁兰还是一条知错必改的江湖好汉。 “沈南,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请附耳过来……”叶离汉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似乎随时都有咽气毙命的危险。 我俯下身子,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听到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沈家子嗣世代单传,即使某一代有两个或三个男婴同时出现,也会人为选择淘汰,只留下一个最强壮的。其实小北就是这样的情况,他是沈家的人,不过没能得到你爷爷的垂青,被归于淘汰的一类,应该被丢到河里去自生自灭,但好心的家仆救了他,才会活到现在。你叫沈南,他叫沈北,这其实是你爷爷一早就定下的名字。假如当初遭到淘汰的是你,则今天的港岛,就会出现神医沈北、杀手小南这样的局面。你们终究是兄弟,终究需要联手打天下,好好活下去……” 叶离汉的声音越来越轻,突然扑跌向前,倒在叶溪身旁。 那时,叶溪仍处于昏迷之中,叶离汉努力支起身子,凝视着女儿的脸,而后慢慢地握住叶溪的双腕。 “叶先生?”我察觉到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但此刻叶溪陡然睁开了双眼,向我望过来。 “我仿佛……做了一场梦——”她认出了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要说话,我把一切都……传给你。”叶离汉艰难地嗫嚅着,他的脸涨得通红,双臂不住地颤抖着。 “他要把全部功力传给叶溪,一直以来,他是那么爱她,胜过生命。我看得出,他把对小凤姨、小舞姨的爱,全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现在,我们还是带叶溪撤离吧?满足他最后的遗愿?” 小北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只疯狂的杀人兽,他的判断非常准确,这群枪手们只可以用来对付同类,在杀人兽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只要杀人兽选择进攻,我们这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有危险。 我拍了拍他的肩:“你带她走,我和方星断后。”初次见他,我就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觉,现在得知对方是自己的兄弟,一股热泪盈眶的冲动油然而生。无论如何,今晚都要保证他的安全,令他全身而退。 “父亲、父亲——”叶溪大叫着翻身坐起来,叶离汉的眼睛已经闭上。 几分钟内,枪手们死的死、散的散,这支战斗队伍瞬间土崩瓦解。 小北惨淡地笑起来:“不,她更需要你,想办法救救她,我知道你是神医,一定能救她,而我什么都不懂,只会杀人。假如我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也可以被人教导着、保护着,过安定平稳?99lib?的生活,不至于流落黑道,以命搏命。无论如何,能认识你,总是好的,大家来生再见吧。” 他缓缓地起身,再看了叶溪一眼,大步冲向小楼。既然那里才是杀人兽的盘踞地,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不失为一条上策。 嚓的一声,叶溪从担架的枕头下面抽出两柄精钢镰刀,挥袖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节哀顺变,叶小姐。”方星没有走过去安慰叶溪,而是从衣袋里取出一只碧绿的镯子,轻轻戴在腕上。她再次拔出了那两柄银色转轮手枪,打开弹仓,最后检查了一遍子弹情况,然后指着小楼豪迈地一笑,“最后的一道幕布,终于拉开了。” 我知道,这不是演戏,更不是文艺剧的结尾,而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赌局。没有筹码,只有每一个人的生命,输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我的兄弟——”我一跃而飞,当头横截扑向小北的杀人兽。 沈家祖先留下那条奇怪的规矩,逼得我们兄弟分离,幸亏上天见怜,让我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相认。所以,这一战里第一个需要拼命的是我自己,为自己的兄弟,也为人间湮没的英雄正义。 那柄“所罗门王之刃”在臂弯里越来越重,我在杀人兽头顶五米处拔刀,直斩而下。刀光挟着刀风、刀气,将旁.99lib.边的两棵碗口粗的银杏树摧折,喀吧喀吧两声,相继倒地。与此同时,四爪沾满鲜血的杀人兽也一动不动地木立当场,稍停,身子左右分开,被这一刀斩成平平展展的两片。 我越过小北,大声吩咐:“你去保护叶溪,我来杀敌。” 所罗门王之刃果然是柄斩邪伏魔的宝刀,即使没有这把刀,我也会抢在他前面,不能让自己的兄弟眼睁睁去送死。 方星紧跟上来,我们一起冲上小楼的台阶,小北和叶溪已经风一般跟了上来,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 “叶先生说过,我们活着,只为有一天出手剿灭猫妖而活,就像一支蜡烛,燃烧是它毕生的使命。他死了,这使命就落在我身上,无法推卸。所以,如果必须有人要死的话,就让我来。以后,好好照顾叶溪——”小北的军刺闪耀着寒芒,但他回头看着叶溪时,眼睛里又分明有万般柔情闪动。 “猫妖不死,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今天,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日子。”叶溪手中的镰刀交错一格,发出锵的一声脆响,隐隐间有火星四溅。镰刀头上,一柄刻着阴文小篆“凤”字,另一柄刻着“舞”字,证明那是纳兰小凤和纳兰小舞曾经用过的越南飞月镰。 我回望方星,她抬起右腕,碧血灵环里蕴涵着的血丝流絮似乎正在悄无声息地流动着。 自从鬼见愁死后,碧血灵环也跟着消失了,以我对方星的了解,一定是她带走了那件宝贝,所以一直没有挑明。 “碧血灵环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去世的那些亲人在天上看着我们——”方星沉郁地笑起来。 的确,围绕猫妖杀人事件,太多人相继丧命,已经造成了港岛民众的巨大恐慌。这样的事,必须有个了断,无论警方会不会插手,我们必须去做。 我缓缓推开门,大厅里一片安静,空无一人,夜风透过几扇没来得及关的窗,一路肆无忌惮地穿堂入户,把两侧的帘幔吹得飘飘扬扬。 叶溪毫不犹豫地走向楼梯,向上望了望,刚要踏上阶梯,方星忽然举起手,低叫一声:“且慢,大家听我说,猫妖的潜能深不可测,假如我们进攻失利、遭受重创的话,谁能逃出去尽量先行撤退,保留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第九章 八卦阵里的最后一战 “不,你错了,恰恰相反——”叶溪毫不客气地打断方星,按了楼梯扶手侧面的一个电钮,十几道乌黑的铁板闸门轧轧响动着落下来,严丝合缝地封住了门窗。同时,大厅的四面都传来铰链机关锁闭的动静,我们身边的光线立刻昏暗了许多。 “这一战,只有进,没有退。我刚才的动作,会将整幢别墅的外墙全部封锁,墙壁和闸门全部都是厚度超过两寸的合金钢板,即使使用气割设备,打开一条通道也得需要一小时时间。我们走不了,猫妖也是一样,当年我母亲和小舞姨在钢板的夹层之中书写了纳兰世家最厉害的‘天河倒锁符印’,所用的材料是朱砂和乌鸡血。正因如此,才能借助‘魇婴大法’封闭猫妖的三分之一灵魂。我全家人都为此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包括我,此刻自身血脉的半数以上也停止了运转,全力把猫妖的另外三分之一封印在泥丸宫之内。沈先生、方小姐,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战,我输不起,只能倾尽余力……”叶溪脸色漠然,那些死亡的纳兰门徒已经在她心里埋下了刻骨铭心的仇恨,而这种恨意,只能用鲜血来洗清。 楼上隐约传来铁链拖在地上的哗啦声,小北抿着唇,急速攀登到二楼拐角处,伏低身子,权作前哨。 我点点头,表示对叶溪的心情可以理解。 “我们的来意,也跟你一样。每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都带有自己的特定使命,无论如何,大家既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当然会尽力一搏。我想说的只有一点,有时候造化弄人,努力并不代表一定会成功。如果我们失败了,总得留下一些线索,让后来的人能够得知这场战斗的详情——”方星忽然长叹,转向我,不无遗憾地摇头,“达措灵童得以承接活佛转世的智慧思想后渐渐明白,他并非是神祇们刻意指定的活佛接班人,而是上一代兰陀库林活佛走投无路之时无奈选择的思想中转站。可以说,他的灵童身份是一种莫大的悲哀,无法推卸、无法选择,自己的脑容量却又承接不了那么多高深智慧,最终压得自己无法抬头。不过,临终之前,他是快乐的,因为他知道自己为伏魔除妖贡献了一份力量。无论一个人的身份是藏民还是汉民、是都市游侠还是漠野闲人,只要卷入到这件事里来,谁都无法全身而退。叶小姐,我们也需要一个达措那样的人,把一切经过和经验传递下去,让更多警醒的人认识到猫妖的存在。” 方星承接了达措的智慧,也许只有她,最明白那小孩子的苦衷。思想中转站犹如一个超市里的纸袋,只是短暂地被别人拿来用,最终命运,将是随意丢弃在街头巷尾的垃圾箱里。正因为如此,当他明白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时,那种无法抒解的悲哀才是最伤人的。 “沈先生?”叶溪冷若冰霜的脸上倏的有了羞涩的笑容。 方星再叹了一口气:“叶小姐,难道你也认为沈先生是最应该活下去传承智慧、儆诫世人的唯一人选?” 叶溪点点头,走近我,笑容愈加灿烂:“沈先生,请闭上眼睛,我有话要说。” 楼上的铁链叮当声越来越响,小北急促地回头,恰好看见叶溪脸上的笑,一时间怔住,只是呆呆地向下望着。 我来不及闭眼,叶溪倏的靠近,在我唇上轻轻一吻。她的唇很凉,却又带着丝丝甜香,像一枚刚刚转红的杏子。 “你是第一个令我心动的男人,但我曾经答应父亲,猫妖事件没有结束之前,我的生命和思想都不属于自己,只为降妖而活。我母亲、小舞姨为了囚禁那猫妖灵魂,不惜牺牲对父亲的深爱,甘愿在生命里最好的时候选择熄灭凋谢。作为她的女儿,我一定要继承她的遗志,把她们没做完的事继续下去。这一战之后,如果还有命在,我希望能做你的女人。”叶溪紧咬着唇,雪白的齿尖直嵌进肉里。这种坦承表白对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是一次莫大的考验,在我听来,更像是一封战前遗书。 “它要来了——”小北嘶哑着嗓子低叫,他的眼珠已经被热血烧得通红。 “二楼封印布阵,冲上三楼决战,我希望你已经带齐了另外三件宝贝!”我听到叮当声停在三楼入口处,立刻飞速上楼。 方星一笑:“知我者,沈南也。” 她是神偷,能从鬼见愁身上偷到碧血灵环,当然也不放过其它宝贝,恰好能在二楼布成“青龙白虎龟蛇大阵”,自下而上发力,防止猫妖逃逸出 53bb." >去。 掠过小北身边时,他的低沉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有危险我先上,你留下照顾她。” 这个“她”,当然是指叶溪。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感觉到小北对叶溪的深爱,虽然不能直率地表达出来,但一言一行之间,都能带出痕迹。他的杀手生涯决定了那种极度自尊又潜藏自卑的冷傲个性,感情埋在心里,难以表达。 我无言地拍拍他的肩,凝视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轻人。关伯从来没说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的一个亲兄弟,或许沈家的大秘密,只有自家人才知道。 “二楼布阵不妥,直上三楼,反正都是要刀枪相见的,不必跟那猫妖客气了——”方星嗖的一声从我身边掠过,脚尖在扶手转角上轻轻一点,身子再次拔起,跃上三楼入口。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叶溪,这两个女孩子大敌当前时的勇气不逊于任何须眉男人。 “又见面了——”叶溪落地时,沉稳淡定地笑着开口,不再像从前那样遇事紧张惶恐。叶离汉临死之前将内力传给她,同时赋予她的还有自己卓然不群的孤傲、藐视一切的豪气。 我抓住小北的肩,一起飞上三楼,面对的正是微笑的雅蕾莎。 正反九宫八卦阵的入口处摆着一张灰色的丝绒单人沙发,背后便是那张纳兰小舞的逼真画像。重临旧地,那种鬼气森森、杀气凛凛的感觉越发凝重了,同时阵势的深处更飘荡着丝丝缕缕的潮湿气息。 雅蕾莎坐在沙发上,神态悠闲地端着一只阿拉伯风格的茶杯,对我们四个的出现毫不在意。 “雅蕾莎,露出你的真面目来吧。”叶溪手中的镰刀喀的一格,又一次火星四溅。 “真面目?你们有什么资格?放眼看看,世间除了红龙之外,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用真面目相对,包括这位神通广大、医道高明的沈先生在内。在我眼里,你们跟死在杀人兽爪下的那一群人没什么区别,早晚都是要死,并且无法转世重生,只能默默地化为朽骨。不过,我得感谢叶离汉设下的这个圈套,以为凭背后这个奇门阵势能够再次困住我、凭你的身体能再度封印我——他错了,在时间的长河里,一只妖的智慧在不断立体进化,不是人类的线性思维方式所能预估的。只需要一秒钟,我就能看穿阵势的变化,然后刺穿那只在你们看来坚固无比的保险柜——”随着她的声音,铁链拖地声又一次响起来,就在前方的拐角后面。 小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迅速在他肩上一捏,阻止他开口,以免说出涣散军心的话来。 那保险柜上的四把锁对普通人来说具有强悍的震慑力,似乎难以开启,但真正的高手绝不会把它们放在眼里。我担心的是叶离汉封印在里面的某些奇异物体会在雅蕾莎的感召下,发生一系列无法想像的异变。 可想而知,这异变已然发生了,就在全部港岛人的茫然不觉之中。 雅蕾莎微笑起来,雪白的牙齿闪着若有若无的寒芒:“一个人若觉得自己太聪明,难免会犯一些自作聪明的错误,导致的结果就是全盘皆输、全军覆灭。今天,叶离汉就是如此,你们则是他棋盘上的无辜棋子,自投死路而来。” 铁链抖动声更加急促地响着,小北陡然弹跳起来,摆脱了我的控制,跃过雅蕾莎的头顶,直冲甬道深处。 叶溪肩头一动,马上就要尾随着冲进去,但被我一下子按住。 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不是街头黑帮的混乱械斗,必须得分清敌人的主次。当我们阵脚大乱时,也就是雅蕾莎的阴谋得逞之机。 “我们杀了很多那种猫科怪兽,我想你的本来面目,大概也像它们一样吧?只不过你碰巧附身于一个阿拉伯女人,能够说话、坐立、行走,但本质上,还是一只黑猫一样的怪兽,无法到达人类的智慧水平。你刚刚提及红龙的名字,我猜假如你有超能力的话,早就想办法把他从美国人的铁狱里救回来,不必坐在这里夸夸其谈了,对不对?事情发展到今天,除了躲在这里坐以待毙,你似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方星向左跨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叶溪的半边。 “说,请继续说下去,不过,你将为今天的祭祀洒下第一缸血。”雅蕾莎的牙齿咯咯咯咯地磨响,像是经验丰富的屠夫正在磨刀石上刮蹭着自己的尖刀。 方星冷笑着继续下去,“红龙看重你、谟拜你,简直是阿拉伯世界的笑话。一个富饶美丽的海湾国家,最终堕落到要靠祭祀救国、靠动物图腾统治人民的地步,跟古代埃及的灵猫崇拜有什么区别?那时候的埃及文明倒在拿破仑的枪炮之下,现在的红龙也必定不会例外。而这一切,都是受你的蛊惑才发生的,当他的灵魂在地狱中惨烈哀嚎时,一定会把地球人的诅咒全部释放出来,亲自送给你——” 雅蕾莎的身影骤然向这边冲过来,双手指甲和满嘴牙齿化成三道缭绕闪烁的光刃,直扑方星。方星的话说到她的痛处,才会激发她突然高涨的杀机。 刹那间,叶溪的镰刀交叉飞出,斜剪那影子的腰间,但影子一晃,避开飞镰,迫近方星身前三步。方星的双枪一起开火,子弹似乎穿过了影子,在八卦阵的甬道墙壁上的胡乱迸射着。 我手中的长刀霍的高举直劈,贴着方星的鼻尖斩下去,一刀阻止了那影子刺向方星脖子的连环三击。雅蕾莎的指甲与长刀相碰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仿佛那十根银白色的指甲也是精钢铸成的。 一个回合过后,雅蕾莎倏的退回沙发上,刚好举手接住半空落下来的茶杯。 “看,你们三个毫无疑问地都会死在这里,作为猫灵降生的祭祀品。我不想解释更多,红龙重生的盛况你们是再也看不到了,但我相信当四十亿人民向他顶礼膜拜时,世界将会为之永远陷入黑暗,只有红龙眼睛里的光芒一直闪亮着,照耀着这个星球走向末日,在血与火里尽情涤荡。然后,星球也在红龙的光辉里复苏,成为他的神圣领土。”雅蕾莎揭开杯盖,杯子里那些红色的液体轻轻动荡着。 “哗啦、哗啦、哗啦”,铁链拖地声又一次临近,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削女人出现在甬道转角。她身上的灰色长袍破烂得只剩下几十根布条,与一条粗大的铁链缠在一起,胡乱地缠在身上。那铁链极长,在她肩上、颈上、胸前、腰上绕了十几圈后,还有长长的一截拖在地上,每走一步,便发出链环相碰时的噪音。 叶溪的牙齿蓦的咯咯乱碰,肩头簌簌抖动着,目眦欲裂地盯着那女人。 那女人的头发湿漉漉地纠结着,发梢垂落在胸前,跌进她胸口嵌着的一只透明鱼缸里。我记起了八卦阵深处、保险柜房间外的那幅纳兰小舞的画像,她的手里捧着的正是这样一只鱼缸,只不过里面放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那种被称为“空气之虫”的东西。 “这女人会是——”我的心也一下子悬了起来,仿佛被一只锋利的钩子凌空攫住。 “她是谁?你猜猜看?”雅蕾莎得意地冷笑着,嚓嚓嚓嚓地磨动牙齿,“纳兰世家的功力,只能够禁锢猫灵的三分之一灵魂,却无法彻底消灭它。现在,当我重新释放它时,你们面前的这个女人反而成了它寄身的宿主。当然,不久之后,叶小姐也不会逃脱同样的厄难,只可惜这一次没有一个与叶离汉相同的高手,能再布奇门遁甲之阵,把我们三个一起囚禁住。于是,结局仍然是以人类沦入黑暗而告终,若干年后的港岛,将作为红龙的复活之岛而名声大振,哈哈哈哈……” 铁链尽头,系在小北的脖子上,他被那古怪的女人拖着,一步步走出来。 “我不知道她是谁?魔由心生,我是四大皆空、五代皆忘的伏魔人,亦是纳兰世家最后一代传人。我为伏魔而>..来——”叶溪双臂一振,后背上霍的弹出五柄银枪,小臂上衣服也瞬间割裂,每一边都探出三柄镰刀,飞身扑击雅蕾莎。 她在鬼墓结识雅蕾莎、从伊拉克带对方回国、安顿在别墅里居住甚至包括介绍梁举跟对方认识,直到梁举、狄薇被对方所用,一切皆出于叶离汉的“请君入瓮”之计。现在,这计划已经被雅蕾莎挫败,反而直入禁地,将先前被囚禁的怪物灵魂也释放了出来。 “入阵布阵,如何?”方星一笑,眉宇之间展露出一无所惧的豪气。她在方老太太身边长大,耳濡目染,接受的全部都是挥剑杀敌、快意恩仇的教育,这种与强敌对阵的局面,恰恰能够引发自身潜力。 我没有多说一个字,长刀追逐着雅蕾莎急退的身影。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正因如此,我才会更加谨慎,尽量让沸腾燃烧的热血冷静下来,以免被对方激怒。 雅蕾莎退入甬道,转过拐角,动作飘忽得一如鬼魂幽灵。 叶溪在前、我在中、方星断后,我们三个一起杀入,又同时停步,几乎同时抬起右手,按向墙上那个碗口大小的阴阳鱼按钮。我看得出,那是关闭九宫八卦阵的枢纽,一按下去,阵势发生突变,全部生门通道关闭,大家就会被困在这里。 “我们三个,原来都是为这一战而生的。”方星一笑。 “不除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叶溪的泪凝涸在两颊上,无论那古怪女人是谁,都是与纳兰世家和叶离汉密不可分的人物。 我没有开口,三个人的食指叠在一起,用力揿下那只阴阳鱼。一阵铰链机关嘎吱嘎吱响过后,身后的甬道入口被一扇从天而降的闸门封住,我们三个沉没在一片无言的黑暗之中,但三根手指却紧紧地勾在一起,不能分开。 “如果我死了,祝你们两位白头偕老;如果都不死,我会倾尽叶家全部财产,买一艘最豪华的大船,咱们一起遨游五湖四海怎么样?”叶溪的眼睛又一次亮起来,靠在我怀里。 “为什么不是我死?其实我之所以来到这世界,就是为了有一天与猫妖同归于尽,还世界本来的清净面目。佛经上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在闪电之夜降临,已经注定了我未来的命运——”方星悠悠诉说着,蓦的开枪,灼热的子弹擦过我的脖子向前射击,一闪即逝的火光照亮了那古怪女人的脸,就在叶溪两步之外。 “不要开枪!”叶溪大叫。 我无法形容那女人的脸,但任何人都应该能想像得出,一个被消毒液和奇门法术禁锢在保险柜里近二十年后的人是什么样子。 那女人发出一阵古怪的呜咽声,一只瘦得鸡爪般的手伸过来,攀住我的肩,要将我和叶溪一起抱住。 叶溪啊的一声大叫,刀光、枪芒骤然飞舞起来,像是除夕夜的焰火表演般向前旋转突进。那只手立刻消失了,但叶溪大叫时的回声却在弯弯曲曲的甬道里响个不停,阵阵激荡。就在我们的头顶之上,突然出现了闪闪烁烁的点点星光,恍如夏夜的璀璨星空。 “不要说话。”我举手制止方星开口,无论如何,那女人的出现和消失都已经成了过去式,不管叶溪做过什么,都只是卫道除魔,只该得到所有人的激赏。叶溪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被绞成寸寸碎片的布条、铁链和一具骨肉模糊的躯体。 我带着方星大步挺进八卦阵的腹地,越接近保险柜的位置,甬道里的寒气便越深重,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冰库。 “如果我死了,也同样祝你和叶小姐白头偕老。”方星丢弃手枪,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黄金短剑、黑色面具和那本已经泛黄的埃及古书,“我一直没有布阵,只是觉得雅蕾莎的潜能并没有那么简单。纳兰世家八卦阵的功力,仅仅能控制一个濒死的灵魂,比起雅蕾莎身体里的猫妖能量来,还差得很远。就算勉强布设‘青龙白虎龟蛇大阵’,亦只是画饼充饥,没有实际意义。假如牺牲是必须的,让我来吧——” 我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一个三岔路口,向左边去,再有两个盘旋后便是保险柜所在地;向右去,头顶已然没有星光,只是一片无声的黑暗。 “你从鬼见愁那里查到了什么资料?在库库里峰的冰洞里又得到了什么?”我不希望方星独自承担一切,但左侧甬道深处倏的出现了灯光,叶溪和小北的身影闪现出来,军刺和银枪的寒芒追逐着雅蕾莎飘忽的身影。 “你不必管,我要去了。”方星大步向右,立刻没入黑暗之中。 我无法再耽搁下去,火速赶向叶溪那边。雅蕾莎的笑声忽高忽低,再次后退,引着我们三个步步深入。 “小北,你怎么样?”我拖住小北的腕子,突然察觉到了巨大的异样。 “我没事,杀敌要紧,杀敌要紧……”他咬牙切齿地低叫着,眼睛依旧血红一片。 “沈先生,我救了他,只是这八卦阵似乎起了某种变化,甬道越来越长,?99lib.找不到尽头。还有……还有我们的头顶本来没有这些灯光,两边挂着的小舞姨的像也变成了另一个奇怪的女人……”叶溪撑住墙壁,气喘吁吁地指着眼前那张画。 我记得那张纳兰小舞怀抱透明鱼缸的画像,它应该是被挂在保险柜所在房间的门外,不过此时却放在了甬道一侧。上面的女人仍然抱住那只鱼缸,但换成了另外一个肤色极白、头发极黑的妖媚女人。 “她是谁?我从没见过这女人!”小北凑过来,嗓音嘶哑,脚步凌乱。 那女人穿着一身黄金铠甲,脚踏黄金战靴,身后的披风竟然也是无数金片连缀而成,每一块金片上都镌刻着一条昂扬吐信的眼镜蛇,另有一条黄金铸成的长蛇绕遍她的全身,从她左肩上探出扁平的头颈,吐出蛇信,昂然盯着我们,栩栩如生,逼真之极。 在她身后,是无数座黑色的金字塔,高高矗立在万里黄沙之上。 “不必管她是谁?我们先后撤再说。”我一手捉住小北,一手去捞叶溪的手腕。 “不,我们必须得继续追下去,直到……杀光敌人……”叶溪的嗓子也沙哑了,当她转头望着我的时候,双眼也变得血红,与小北一模一样。 陡然之间,我浑身的血液一起涌上头顶,心底却油然而生一阵寒冰般的凉意。他们两个的腕脉跳得越来越急,如万马奔腾、千帆狂舞,竟然像是有十条脉搏一起鼓荡交织一样。 “你们——感觉怎么样?”我涩声问,十指慢慢收紧,免得再起变化。 “我很好啊?”小北冷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我也很好啊?沈先生,我们快走吧?”叶溪甩着手腕,想要挣脱我的掌控。 在我看来,他们非但是“不好”,而且是糟糕透顶,因为两个人身体里都有十条脉搏在汩汩跳荡着。 小北死死地盯着我,咝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军刺在墙上缓缓划过,发出尖锐的噪声。 “你发现了什么?”他的狰狞笑容令自己的五官都在古怪地扭曲着,“你看,这么好的日子,假如一个人死在今时今日,然后再从此地转世重生,岂不是最完美的好事?那时候,红龙的光芒从黑暗中冉冉升起,世界的顺序重新安排,?我们都是红龙的臣民,不好吗?” 我发力攥住他的脉门,以免他突然向我发动袭击。长刀此刻倒悬在腰间,一旦雅蕾莎出现,我们只会变成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第十章 佛、医、圣女、猫妖、红龙、鬼墓 前方的星光、灯光交相辉映着,雅蕾莎温柔妖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吧,到红龙的世界里来,他是新世界最强大的主人,只有在他的照拂之下,每个人才能获得新生,获得永恒不变的力量,才能拥有真正完美的生活……” “听,她在召唤我们呢。”叶溪的脉搏跳得更激烈了,主脉挣紧,像一根被拧到极限的琴弦,再拉长一点,便有瞬间挣断的危险。 我想也许是在黑暗之中,小北不明不白地被雅蕾莎暗算,变成了猫妖的部分载体,被保险柜里封印着的灵魂附着驱使着,而叶溪的体内早就封印着一部分猫妖灵魂,只不过是被雅蕾莎再次唤醒罢了。 小北和叶溪发力猛挣,一下子脱出了我的掌控,向前拔足狂奔。 我跟在后面,甬道笔直向前延伸,根本与八卦阵的布局方式天壤之别。正如方星所说,包括叶离汉在内,大家都低估了雅蕾莎和猫妖的潜能。 星光尽头,竟然是一口直径超过十米的无底深井,我及时出手抓住小北和叶溪的肩头,他们才没有失足坠落下去。深井正中立着一根半米见方的柱子,雅蕾莎站在柱顶,那条铁链紧紧地缠在她的右臂上,衣衫飘飘地望着我。 “他们是猫灵的载体,分别是你最亲爱的兄弟和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沈南,假如你有足够的定力和狠劲,一定舍得挥刀斩下他们的人头,让猫灵失去依托,无从发力。但是,你能做到吗?就算现在做到,今后的三十年、五十年里能不为此而内疚吗?”雅蕾莎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轻蔑地望着我们三个。 我承认,自己做不到,小北和叶溪都是无辜的,不应该死在我手里。 深井四周,分布着二三十个甬道入口,无论从哪里出来,都会坠入无底深井。这种“断头阵法”非常凶险,采用的是“随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99lib.设计思路,但追随红龙的人能死后重生,我们就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 “看,你做不到,叶离汉也做不到,否则当年一刀斩下,将封印在纳兰小舞体内的猫灵杀死,就不会有今日之患了。选取对手最亲爱的人作为宿主,这是我的聪明之处,也是全人类的悲哀。沈南,你是当世名医,能否为99lib.身边这两个病人开出两全其美的良方?如果不能,就随我来吧,以死亡来救赎自己的内疚——”她向我招手,链接撞击声从无底黑暗中隐隐传来。 我放开小北和叶溪,但接着挥掌砍在两人的颈后,要他们好好躺下来睡一觉,免得被敌人利用。 “随你走,去哪里?”我冷笑着回应。 就在雅蕾莎背后,方星悄悄地出现了,在正南位置上放置黄金剑,正西、正东位置则分别放置面具和古书,然后她飞跃过几道断壁,落在我的身边。 “去哪里?我可不可以一起跟去?”她轻轻巧巧地笑着,低声告诉我,“大阵布成,就算不能彻底剿灭她,也可以把她逼进黑洞,彻底封印起来。” “经历从生到死的通道,你们再次重生时,就会看到黑暗的崭新世界。”雅蕾莎骤然舞动铁链,嗖的从我们眼前掠过,卷住了方星的腕子。 我再次拔刀,霍的凌空跃起,向雅蕾莎当头飞斩。深井中心的方柱至为狭窄,容不得两个人并排站立,更何况在我跃起的同时,方星也借铁链挥动之力,向前飞纵,当前形势已经成了我们三个争夺那小小的立足点。 铁链连续舞动着,瞬间把方星与雅蕾莎缠在一起,令我的长刀失去了落点。 “随我来吧!”雅蕾莎直直地向后倒仰,坠入黑暗之中。 我挂念着方星,也跟着跃下,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下落的过程特别漫长,当我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已经变成了一座昏暗的墓穴。雅蕾莎坐在对面的高台上,身后燃着几十支蜡烛,光影飘忽之间,把她的脸映得时明时暗。 此刻,她不再是可怜兮兮的伊拉克难民女子,而是遍体黄金铠甲、神情高高在上的埃及祭祀。 “黄金眼镜蛇,久仰了。”我单手提刀,冷静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作为传说中的埃及女祭司,对方曾给江湖同道留下了很多诡谲的异闻,包括最高明的移魂术、最犀利的阿拉伯刀术、最迅捷的移形换影术等等。 “那仅仅是我的身份之一,假如戈兰斯基还在这里的话,他会告诉你,我还是意大利‘移魂术’的最高代表毒刺、红龙的情妇缇歌,当然还有各种各样其她身份。最重要的,只有我能拥有令生物的思想与身体分离的高明异术。试想一想,如果没有那种技艺,又怎么能主持红龙的献祭仪式?还有我的两个妹妹——雪莉和潜伏在鬼墓下的无名黑巫师,都是非洲异术界的杰出代表,受到红龙势力的推崇。只有我们能把普通黑猫培育成强大的杀人武器,再赋予它们人类的智慧和生命。红龙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无怨无悔地把全部身家性命放在我们这边去赌。当时,就在这个墓穴里,他把自己的灵魂和一个阿拉伯国家的权柄都交给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红龙的转世重生,你、世世代代的沈家名医、雪山圣女、藏教活佛都无法阻止,你们、他们的命运都是成为祭坛上的任何一缸鲜血——” 她举起赤裸的双臂,上面的诡异蛇形纹身能够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方星已经倒下,就在雅蕾莎的黄金宝座旁边。 “那些并不重要,这一次,只能有一方活着出门,也许你再也无法从所罗门王之刃下逃生了——”我记起了自己关于所罗门王和猫妖的那段幻觉。 “这么说,你永远都不会追随红龙,甘心做他麾下的圣战勇士了?” 一条七彩长鞭悄无声息地卷地而来,辫梢掠过我鼻尖时,带起一阵汹涌澎湃的腥风。眼镜蛇是世界公认的十大毒蛇之一,见血封喉,性情凶残之至。毫无疑问,雅蕾莎也具有眼镜蛇的这种特质,才被非洲人冠以“黄金眼镜蛇”的称号。 激战中,四周的景物突然急速变动起来,小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万里黄沙,无边大漠。地面上堆砌着无数黑色的金字塔,有些还在继续施工,无数疲惫不堪的奴隶赤裸着上身,光着脚在沙地里辛勤劳作着。 雅蕾莎站在十步之外,指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金字塔群,得意地笑着:“这是我的世界,每一座金字塔里都将诞生无数杀人兽,终将从这里动身,赶赴全球各大洲、各大岛国,彻底占领整个地球。红龙算什么?我真正要做的,是全部取而代之,成就我的不败王朝。同样的故事,我在三千年前的埃及已经演绎过了,用猫来统治人类的感觉,真是有趣极了。就让我们的决战在这里开始吧,看看渺小如蝼蚁的人类能不能战胜伟大的灵猫之神?” 她高举双臂,朔风呼啸声立刻加强了十倍,卷动沙粒向我飞袭。挥刀劈碎一切,向她飞速逼近,她已经狂啸着飞退,绕过金字塔群,奔向沙丘迭起的旷野。 当她跃上百里之内最高的一座沙丘时,双臂平展,发出一阵又一阵惊涛拍岸般的呼哨声,无数只杀人兽从浮沙下钻出来,排成黑压压的一片,守护在她面前。 “想跟我交手,先打败它们。”她轻蔑地笑了,稍稍挥手,杀人兽嚎叫着冲下沙丘,四面合围。 我俯身一抄,捧起一大把黄沙以发射飞刀的手法全力飞掷出去,每一捧沙粒数量都超过三千粒,每一粒沙其实就是一柄可以射杀敌人的飞刀。杀人兽纷纷倒下,它们是雅蕾莎赖以生存的武器,干掉它们,已经等于斩断了她的手脚。 “她始终不能顿悟,于是,命运周而复始,又走到了这一天。也许这一次可以假你之手,彻底封印她的罪恶之魂,让世界永远归于和平。” 一个银袍银甲的男人出现在我身边,轻轻拔出我腰带上的长刀,借着西天最后一抹斜阳的光,凝重地审视着它。突然间,他的手指一颤,一串碧色的血珠飞溅出来,染绿了刀锋。 “该是恢复这柄神刀魔力的时候了,当它与灵环合为一体时,一定能粉碎猫灵创造的蛊惑人心的幻象。我原以为,将她以铜瓶封印,囚禁在五重鬼楼之下,在漫漫的黑暗长夜里,能令她惕然警醒,破除贪欲,重新回到正轨上来,以等待若干年后闯入者的救赎。现在看来,没有什么能改变她的魔性——” 另一串无色的水滴跌落在刀背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眼泪。 “真的要我杀了她?”我记起那段幻象中,他向她出刀,但刀下却早已留情。 “我不知道,其实上一次我假手于叶离汉,传给他这柄刀,并且要越南人全力协助他。最终,他无法忘情,面对已经封印住猫妖的心爱女人,无论如何不肯举刀。那结果你也看到了,封印并非解决一切的最佳途径。这一次,希望你能做到,就在那鬼墓之下了结这段故事。”他将长刀重新递给我,拍拍我的肩,向前一指,“看,那是谁?” 一个踉踉跄跄的男人正蹒跚着走来,身上的军装纽扣胡乱敞开着,双手里各握着一只酒瓶,浑身上下都是酒气。 “那似乎是——”我回头去看,银袍人已然消失,脚下重新变成了那间墓穴。 那满脸络腮胡须的酒鬼抬头看到我时,蓦的一怔:“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摇摇头,刺啦一声撕下半截衣袖,缓缓地擦拭着长刀。白袍人的碧血凝结在刀锋上,拂之不去,但刀背上的水迹却早就干了。 “喂,告诉我,祭司去哪里了?她答应我的事又怎样了?”酒鬼冲过来,恶狠狠地大声叫嚷着。就在我对面的那面墙上,凿满了狭窄的壁龛,每一间里都摆放着被灰布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喝干了一瓶酒,随手将空瓶摔向墙壁,嘭的一声,玻璃碎片四溅。 我摇摇头,但那张脸曾经印在五角大楼的特级通缉令上很久,全球每一个关心政治的人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他本人已经被囚禁在美国人暗无天日的铁狱里,失去了指挥一切的特权。我知道,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雅蕾莎营造出来的幻象,眼前的红龙面目憔悴、外强中干,正是二次海湾战争后期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新闻节目里的形象。 “我会在死后重生,我一定能重新统治这个世界……祭司会帮助我,她的能力,她的‘空气之虫’一定能帮助我,让我死后的灵魂像无所不能、啄食一切的兀鹰,飞翔于伊拉克上空,把所有敌人斩尽杀绝,而后重建世界秩序。那时候……我会用黄金和钻石铸造属于红龙的宝座……”他嘟嘟囔囔着一头栽倒,犹然不忘将另一瓶酒大口喝干,再次摔碎。 “这一间,才是鬼墓的真正核心,直通五重鬼楼。每一个甘心与我为盟的大人物,都会在这里达成所愿,凭着我赋予的无上法力,开创江山国家。你也可以,只要你肯合作,就像红龙那样,甘心情愿地向我奉献出所有——” 雅蕾莎再度出现,缓步走向她的黄金宝座。 “这是你最后一次发表统治世界的演讲了。”我冷笑着低语。 “什么?”她踏上黄金台阶,洒脱地旋身落座,但那时心口里陡然多了一柄长刀,刀尖贯穿身体后,又直透椅背,从后面露出半寸。 “猫灵是永远不死的,就算再有一万把同样的刀,也——”她忽然瞥见了刀锋上的那一抹碧绿,蓦的高声惨叫起来,“不,这不是他的血,我了解他的心事,他是永远不会向我下手的……” 她的心口流出的鲜血与刀锋上的碧血融合在一起,缓慢地滴落在地上。满地石块忽然开始发光,壁龛里那些灰布包裹迅速打开,各种各样的动物木乃伊制品迅速复活,跳出壁龛,在红龙身边满地乱蹿着。 我走进她,双手握着刀柄,凝视着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求求你,不要把刀拔出来,再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假如是他要你来杀我的,请允许我见他最后一面……”雅蕾莎脸上的极度痛苦表情,让我稍稍犹豫,但那壁龛上突然有鲜血喷涌而出,在地面上形成无数翻滚的漩涡,托着这黄金铸成的宝座急速上升。 “给我机会,你就不再有机会了,下一个轮回再见吧——”雅蕾莎努力地抬起头来,伸出手指,擦拭着那道碧血痕迹。我再次拔刀,刀身却嵌在她身体里一样,纹丝不动。 血水急速上升,托举着我们穿越重重黑暗,再回到那八卦阵里的深井中央的方柱上。 “看,那条血海中的龙,未来世界是他的,亦是我的,而你们——毕生渴望打败我的无知的人们,只会在血海汹涌中化为乌有。无所不能的猫灵能在那时候统治埃及,就一定能在此时统一世界,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雅蕾莎脸上重新出现了胜利者的微笑,一条红色的长龙在鲜血中盘旋往复着,躁动之极更狰狞之极。 “红龙必将死而复生,必、将、死、而、复、生。”她一字一顿地告诉我,双眼中闪现着邪恶的光芒。 “清水如镜,七手结印,天、地、佛浑然一体,我即是天地间唯一金身主宰——”方星突然间从血海中凌空飞起,厉声喝叫,身上的血珠纷纷四溅弹开。 她的颈后出现了七只赤裸的干瘦手臂,结着七种藏教密宗手印,分别是铁轮印、法轮印、雷轮印、大空寂印、不知不识印、去三昧真火印和无相天地万杀印,以七彩长虹为背景,七大手印向雅蕾莎当头猛击下来。 那一刻,雅蕾莎身下的黄金宝座轰然炸裂,碎片落入血海。我拔出了那柄长刀,抓住她的身子跃回甬道里。 “我是有……九条命的……不死之身……九条命……”雅蕾莎的脸上布满了惊悸和不甘,但七种手印刹那间便轰碎了她全身的骨骼,我刚刚松手,她便软倒在地。 血海中的巨龙骤然冲天而起,扑向半空中的方星。她迅速脱掉腕上的碧血灵环,掷向正北面的甬道。四件宝物各守其位,布成“青龙白虎龟蛇大阵”,一堵无形的巨网罩住龙头,任它在半空中飞舞,却无法脱缚而去。 我的丹田之内突然有一股异样的力量蓬勃跳跃着冲向全身血脉,浑身仿佛有数不尽的虫子在钻来钻去,正是那些狄薇强加给我的“空气之虫”。当所有虫子贯入双臂、然后从掌心里涌出时,我手上的那柄长刀脱手而飞,带着劲风旋转着射入红龙的脖颈,那颗硕大的龙头立刻被斩落,连同龙身一起跌回血海里。 “我失败了,这是我死的日子。不过,能真正死在他的碧血之下,也是一种最好的结局,不是吗?”雅蕾莎缓慢地向前爬去,翻身落下深井,与血海一起迅速退去,沦入无边黑暗。深井和方柱都是她创造出来的幻象,也随着她的死而瞬间消失。 这是一次来之不易的胜利,小北和叶溪都已经苏醒,他们体内的猫妖灵魂也跟随雅蕾莎的死一起消失了。 方星取下左手无名指上的珍珠戒指,啪的一声捏碎珍珠,露出里面那颗比大米粒稍微大一些的黑色珠子。“这就是藏教秘宝‘鹫峰如意珠’,可惜这一次有了所罗门王的碧血,它就暂且用不到了。”她笑着将珠子放回口袋。 在我们背后,刚刚到达的工程人员正在小楼上钻孔,然后安插炸药雷管,将其彻底毁去。这里将建成一座崭新的儿童游乐场,无偿捐赠给港岛西部的孤儿院。 小北现在已经改名字叫做沈北,而且放弃了黑道上的打打杀杀,准备去英伦三岛主修西医。叶溪,则在方星的鼓励下答应承接下叶离汉的所有事业,重建了四个儿童援助基金会,专门支持非洲儿童基础教育的发展事业。 值得开心的是,经此一战,叶溪终于肯接受沈北,两个人的感情正在逐渐升温。 大局既定三个月后的某个黄昏,我和方星送弟弟沈北飞赴英伦三岛,他将在异国进入一所西医名校攻读。 我们刚刚回到新迁入的山顶道寓所里,沏了一壶雀舌香茶,准备静下心来,为以后的新生活慢慢打算,忽然听到有人在按门铃。 方星从门镜里看了一眼,讶然回头望着我:“是六号,太阳系六号。” 激战发生时,六号选择置身事外,远离战场,战事方一结束,他就又神奇地再次出现,也真的是取巧之极。 我点点头,方星立刻开门请他进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