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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医古墓3》
第一章 井底流沙
“一点发现都没有?”方星在井口关切地追问。
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沮丧结果,因为井底只有干干净净的沙子,这是沙漠里最不缺乏的东西。即使拿铁锹向下挖,也改变不了同样的结果。
“要不要我下来,跟你一起再搜索一遍?”方星是一个极具自信的女孩子,她认定了的方向,会一直走下去,直到获得满意的结果为止。这一点,跟我非常相似。
我仰面摇摇头:“不必了,方小姐,井底的面积一共就这么大,我已经很仔细地检查过,不可能有暗道。”
黎文政也在向下望,不过他频繁地翻着手腕看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黎先生,你有什么看法?”我意99lib?识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们的搜索行动刚刚开始,有的是时间,他不该有焦急看表的动作。
“沈先生,我想你该再向下面挖掘一段——”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数倍,在井壁上引起了巨大的回声,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乱响。
方星不满地举手阻止他继续大喊大叫下去,就在那时,井壁一震,半空落下一层细密的沙粒,迷住了我的眼。
“黎先生,你要干什么?那么大声,是想通知什么人到这里来吗?”方星的冷笑传来。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恐惧”和“退让”是什么,一直都从容而强势,稳稳地独当一面。
黎文政等人和我们并非是朋友,而仅仅是暂时合作的关系,所以没必要过份地容忍对方。她这么做,深得我心。
我低着头揉搓眼睛,双脚不知不觉下陷,满地沙粒翻卷上来,倏的掩埋到了我的脚踝。
“我的意思,咱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对不对?你看,在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会令老板损失十五万美金,我从他那里拿薪水,不能不替他着想。”黎文政的口气硬邦邦的,毫无谦让之意。
“哼哼,十五万美金?你知道沈先生在港岛的出诊身价是多少,他的一条命又值多少?好了,懒得跟你解释,现在我们撤出对古井的搜索,你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只不过别把我们牵扯在里面。”方星大声冷笑,根本不给对方留半点面子。
雇佣兵的性命是可以用大小不等的一个数字来衡量的,毕竟他们从进入这一行开始,就明白自己没有明天,已经把生命贱卖给了别人。
普通情况下,人站在沙堆上就会自然下陷,我现在眼睛无法睁开,只是交替抬起双脚,用力甩掉鞋面上的沙粒,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的严重性。
“沈先生,请你——”方星的话骤然停止,随即发出一声焦灼到极点的怒吼,“你的脚下,看你的脚下,快抓住钢索,快抓住钢索上来!”一边大叫,她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井壁,发出“啪啪啪啪”的闷响。
落进我眼睛里的沙粒至少有十几颗,我勉强撑开眼皮扫视脚下,这才发现脚边的沙粒正在呈一种浪花翻涌之势向上急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型鼓风机在拼命吹动它们一样。
我迅速挥手,捞到钢索,屈膝弹跳,已经离开沙地半米。
“沈先生,快点——”井口上面只有方星在叫,黎文政和他的手下仿佛惊呆了,连最该发出的.99lib.惊呼声都听不到。
井底出现流沙的情况应该在我预料之九九藏书中,因为根据此前的人文地理资料能够判断,这里曾经出现过大规模的流沙。以我的轻功估计,正常情况下,绝对能够逃离一切流沙层的困扰,而轻功卓绝如方星,就更没有问题了。
中国古代轻功中有“踏雪无痕水上漂”的至高境界,说起来神乎其神,其实只要天资够好、后天够勤奋,就一定能做到那一点。人类的潜能高深莫测,细究起来,正合了商界大亨们常说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一分钟之内,我双臂发力,交替向上攀缘,很快离开流沙层约七八米高。
方星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谢天谢地,总算没事。沈先生,你的眼睛怎么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真是有点——”她的关心口吻让我禁不住胸膛一热。跟关伯在一起幽居惯了,平日只承受他粗枝大叶式的关怀,忽然有个方星这样美丽无双的女孩子如此关心,感受自然有天壤之别。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迷了眼。”我淡淡地笑着,把所有的感动藏在心底。
“沈先生,你不该上来,那流沙下面肯定有什么古怪。若是换了我,一定会深潜下去,探个究竟。”黎文政冷冷地开口,对我远离那流沙层充满了不屑。
方星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伏在井口,向我远远地伸出手来。
眼睛里的沙粒已经全部揉掉,这时候我才得以仔细观察井底的形势。沙粒的上翻频率越来越快,像一锅煮沸了的浓汤,不断地发出咻咻的吐气声。
“下去?黎先生高兴,自己下去好了。”方星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出言讥讽。
我停在半空中,随着钢索的动荡轻轻旋身,若有所思地自语:“说得对,深潜下去,看那流沙里会有什么?”
哗的一声,井口的方星骤然拔枪,直抵黎文政的咽喉。黎文政没有动,但他的手下立刻举枪,呈扇形战斗模式对准方星。
“我们坐的是同一条小船,千万别对沈先生施展催眠术之类的花招,我认得你,子弹却不长眼睛。”方星紧盯着黎文政的唇,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她看得没错,那一瞬间黎文政的话的确隐含着催眠术的成分,也确实令我的思想起了一阵激荡。
沙漠求生教科书上说,遇到流沙时唯一的办法是迅速逃走,能避开多远就多远,千万别试图在沙子里游泳。或许在黎文政这种雇佣兵的心目当中,别人的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有他的行动目的最重要。
我喝止方星:“方小姐,不要冲动,大局为重。”
这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里,团结协作的话大家都有活路,一旦发生内讧,只怕能在枪战中逃命的,最终也会死于大漠。
迄今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成功地在流沙中潜泳过,毕竟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无法从沙粒中获得。我重新向上攀缘,很为无情而惋惜,假如洛亚说的是实情,她真的跳入这口井里消失的话,也只能是葬身移动不止的沙海,尸骨无存。
“唐枪是江湖上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最终依然没有逃脱葬身于盗墓生涯的命运。无情呢?为救唐枪而来,却连哥哥的面都没见到,恐怕临终的一刻都会死不瞑目。”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因为自己协同方星一路赶来大漠,根本没有太多把握找到他们。
握住方星的手之后,我一跃上了井口,推开黎文政手下的冲锋枪,低声提醒他:“请告诫你的手下,千万别冒然开枪。还有,我们似乎该暂时离开这里,迁移到最近处的绿洲去。”
昨晚一战,死者众多,整片绿洲已经变得阴气森森,不适合我们再住下去。反过头来想,无情等人属于“无知者无畏”的那一类,明知道这里死过很多人,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事,仍旧大胆入住,本身就犯下了难以救赎的错误。
无畏,本身是一种坚忍不拔的良好品质,但因“无知”而“无畏”,则是近乎愚蠢木讷的行为,轻则送了自己的命,重则连累大家一起丧命。
“不必了,既然秘密就在井里,我会自己下去看看。沈先生,咱们先说好,假如有什么意外发现的话,一切收获全部归我所有,没有你和方小姐的份,怎么样?”黎文政不屑地昂着头,仿佛对我及时撤退回来的行为十分蔑视。
我微微一笑:“那当然,我很钦佩你的勇气。”
他戴着氧气面罩,身后背着两只小型压缩氧气钢瓶,已经做好了到流沙中游泳的准备。
“那么,请你跟方小姐退到车子那边去,这里由我的人负责。”他挥了挥手,以不容争辩的决绝口气向我和方星下令。
我不再强辩,与方星对视了一眼,缓缓后退。
“他在面罩的换风阀门处假装了三层隔尘过滤器,运气好的话,的确能在流沙中勉强呼吸。这家伙,真够拼命的——沈先生,我有种预感,黎文政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所谓的完成某人交付的使命。”
方星低声冷笑,随手抓了一把干枯的野草,在手里狠狠地揉搓着。
以她的个性,如果黎文政真的有了收获,她才不管什么约定不约藏书网定的,势必会下手夺宝。以这种随意组合的团队方式进入沙漠,本来彼此之间就没有太多深情厚谊,一切以利益为主,随时都会开始火拼。
“沈先生,在想什么?”方星听不到我的回答,立刻追问。
“我在想,无情去了哪里?”沙漠里珍宝再多,也无法触动我的神经,因为大家到这里来的目的绝不相同。他们也许是为了财宝,而我只想找到无情。
方星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吐出一口闷气,幽幽怨怨地问:“她是唐枪的妹妹,又不是你的妹妹——”
我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她说的对,无情本来跟我毫无关系,但却是唐枪的妹妹。我既然插手这件事,就一定要对唐枪有个交代。现在,他已经不知生死,虽然没有托付过我什么,我却有责任完成他未竞的事业,把无情安然无恙地带回港岛去。
“假如是我或者叶小姐失踪的呢?你会不会也奋不顾身地搜寻下去?”停了一会儿,方星扬手,掌心里的草叶碎片如雪花般飘落。
“会,谁叫我们是朋友?”我用了最婉转的措辞回答她。不过我也知道,以她的江湖阅历和轻功身法,没有什么难题能挡住她。
方星脸上重新出现了微笑,拔出手枪,仔细地检查着保险栓和弹夹状况。
“方小姐,选择在这种情形下动手,并不明智。”我正色告诫她。
“我不一定动手,但却绝不会容许别人先向我动手。沈先生,关于越南黑道人物的禀性,我比你更清楚。”她将口袋里暗藏着的三柄手枪全部检查过一遍,打开保险栓,再轻轻地放回原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所以,大家之间只能是赤裸裸的利用关系,谁先信任对方,谁的死期就要近了。”
黎文政的身手很犀利,是我平生遇到的劲敌,我很怀疑方星有没有绝对把握拿下这场暗战。
黎文政向这边扫了一眼,沿着钢索下井,身体很快从井口隐没下去。
“他们早有准备,也许一直都在期待流沙的出现。否则,他就不会在钢索明明够用的情况下,固执地要求接续上第二根钢索,对不对?”
这种怀疑早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了,只是没有及时说出来而已。
方星耸了耸肩:“对,我明白这一点,才会痛快地帮忙,看看黎文政到底搞什么鬼。如果他够幸运的话,就能摸清流沙的来处路径,从而揭示井底消失者的下落。当然,他不在井上,其余人不堪一击,这或许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她的身份是神偷飞盗,永远不会像白道人物一样遵循道德仁义的约束,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明目张胆地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没有出声阻止她,在伊拉克北部这种战火连绵的世界里,正邪、善恶、对错根本没有绝对标准,毕竟黎文政等人也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雇佣兵,枪口之下不知射杀过多少平民百姓。
“三个人,三支冲锋枪,嗯——沈先生,你想不想帮我?其实我很欣赏你的飞刀绝技,总希望能再次亲眼目睹。”方星狡黠地轻笑着,不时地仰起脖子,连续做着直达丹田的深呼吸。
大漠里的干燥季风不安分地吹过沙丘,一次又一次扬起细雨般的飞沙,在绿洲边缘缓缓落地。昨晚激战中死去的人,已经被就地掩埋,可以想像,他们的身体将会被沙地吸干水分、变成干尸和枯骨,然后一节一节地暴露在千里黄沙之下。
杀人简单,同样,被别人所杀也很简单,仅仅需要零点一秒的子弹破空时间而已。
“我没有动手的理由。”我冷冷地回绝了她。
“我也没有,但我知道,要活下去,就要不断地肃清前路上的危险障碍,保证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向前走。佛家有谚,善心动不了恶魔。在这个世界上,做猪牛骡马的,即使怀揣十二颗善良之极的好心,最终下场,迎接它们的,也不过是屠宰台上的冷漠一刀。”
她冷笑起来,眼角余光瞟向古井。
黎文政的三名属下环绕井口呈三角形站立,手指始终不离冲锋枪的扳机,而且是背对井口,警惕地戒备着外围力量的突袭。
我看看腕表,黎文政已经下井五分多钟了,始终没有传话上来。
“他会不会出事?”我隐隐约约有点担心,马上举步走向井口。
大漠里的流沙运行状态分很多种,如果现场有测沙仪的话,沉入沙层之下,就能探知沙子是在进行与地球磁力线相同的正传还是逆转,还有沙层自身的旋转牵引力有多大等等一系列数据。像黎文政这样仅凭氧气面罩就想进入沙海的举动,鲁莽而危险。
“站住,停步。”其中一名枪手霍的举枪,语气生硬地吆喝着。
“我要看看黎先生怎么样了。”我半举双手,示意自己毫无敌意。
“不行,你不能过来。”三名枪手如临大敌。如果没有黎文政的授意,他们是不敢对我和方星持这种态度的。
方星跟在我的背后,借助我的身体遮挡,应该很容易就能偷袭得手,只是现在还没到火拼的时候。毕竟井下看得到的仅仅是满地黄沙,还没有宝藏的任何消息。
“十五步内,我们就会开枪——”最靠近我们的枪手已经采取跪姿瞄准,脸色生硬如一块灰色的石头。
我皱着眉停步,要取他们三个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真的没有杀戮的理由。辗转千里到达沙漠,我为的并非是拔刀杀人这种下三流的小事,如果单纯想痛快杀人,港岛该杀的人物已经足够多了。
“你们最好能低头看看井下,别再出什么意外!”方星嘻嘻哈哈地笑着,若无其事地向井口一指。那是引开枪手们注意力的最好办法,但这种情形下没有人会上当,对方不会给她拔枪射击的机会。
我们的右侧是半人高的干枯灌木丛,七步之外,还有一条已经废弃的石砌水沟,深度约为半米,足够作为临时掩体。一旦枪战发生,那里将会成为我们的最佳隐藏地点。
方星轻咳了一声,拉了一下我的右臂,向水沟那边努了努嘴唇。她的观察力同样敏锐,并且总是能跟我想到一起去。
猝变就是在我回头向着方星会心一笑时发生的,一阵飓风呼啸声瞬间充斥了我的耳鼓,还来不及回头,半空里激射着的细密沙粒便直卷到我脸上,打得肌肤火辣辣的疼。
“不好了——”方星只说了三个字,沙粒已经灌了她满嘴,痛苦地低头干呕。
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左手,向右侧灌木丛扑了过去。风沙来临时,找到低于地面的掩体躲避,才是最佳应变策略。风很大,而且毫无方向地乱吹,瞬间便灌满了我的衣领。此时,整个绿洲的天空都是灰色的,风沙呼啸声一阵近似一阵,临近的灌木丛被连根拔走,飞向半空。
“是沙漠风暴吗?”方星狠狠地骂了句粗话,取出一只小巧的望远镜向井口观察着。
进入沙漠后,我们每隔三小时便会收到阿拉伯地区联合气象站的天气报告,今早的最后一次通告里并没有提及有风暴来临的消息,所以这阵风沙来得非常奇怪。
三名枪手的反应有些迟钝,来不及找地方躲避,只能用力把住井口,企图稳住身体。
“我得过去,看看井下的情况!”我挺起身子,但立刻被迅猛的大风吹得身不由己地翻滚着,跌在方星身边。第六感告诉我,一定是井底的流沙出了状况,才带动了异常的天气变化。当然,这句话的因果关系也可以倒过来,是天气突变才导致了流沙出现,就像地震前的井水异常上涨一样。
“沈先生,别冒险了,管它井底怎么样,死得反正是黎文政。”方星继续观察,头也不回,幸灾乐祸地冷笑着。
我向前匍匐前进,不顾方星的态度。假如黎文政知道内幕,就更不能任由他死了,毕竟那是为数不多的线索之一。
水沟的尽头距离井口约有五步,我慢慢爬近,枪手们只顾保命,低头闭眼,无暇顾及我的行动。
我刚刚打算从水沟里跃出去,井口里陡然冲出一条灰色的巨龙,扶摇直上,停留在十几米高的天空中,诡异绝伦地扭动飞旋着。其实那是井底激射而起的流沙形成的,比海面上的“龙吸水”现像更为恐怖。
一名枪手仰头大叫,但他的声音随即被沙粒湮没。
“那里,那里——”他艰难地举手上指,继续大叫。刹那之间,一阵风卷动着他的身体,也斜着飞了起来,一转眼便陷入了灰沙深处,消失无踪。
我借着水沟的遮掩,翻身向上看,半空中的流沙顶上,赫然是黎文政的身体。他平举着双臂,企图稳住自己的身子,但流沙一直都在急速旋转,他像漩涡里的小舟,个人之力根本没办法对抗那种巨大的旋转扭力。
其余两名枪手慌乱地举枪向上,但却无法扣动扳机,因为流沙是不惧怕子弹的,像怪兽但却不是怪兽。即便他们射完所有的弹夹,也无法救得了黎文政。
不知什么时候,方星已经爬到我身后来,此时附在我耳朵上大叫:“让他们去死吧,留下咱们两个,重新开始搜索。”假借大自然之手除掉障碍,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更是黑道人物求之不得的“天助”。
“哒哒哒哒”,枪手们的冲锋枪响了,但多半是紧张情况下的误射,子弹毫无目的地穿过了风沙长龙的中部,毫无效果。
此刻的黎文政如一只简陋的风车,旋转得越来越快。那种情况下,普通人的身体绝对无法承受,只怕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两名枪手的命运和他们的同伴一模一样,射完子弹的同时,身子也被席卷而去。
“找东西盖住井口,就能把他弄下来。”我在最短时间内发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井口旁边就有吉普车,只要我和方星一起动手,便能推动它。
“沈先生,我劝你不要救他,那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方星举起望远镜,冷笑着向黎文政观察,仿佛是在看一场精彩的马戏。
我有自己的打算,无需方星同意,马上飞扑出去,在地上连续翻滚之后,抓住了吉普车的后轮。风沙从四面八方扑来,打得我无法睁眼,只能凭感觉摸索到吉普车的档柄。突然之间,脚下的沙地一下子变软了,沙子淹没了自己的脚、脚踝、小腿、膝盖。我努力地睁开眼,沙子已经将吉普车的四轮没了过去,同时堆积到了我的腰带以上。
其实并非沙地变软,而是井口瞬间涌出大量的浮沙,把我的身体埋住了一半。
“方星,快过来——”我无法扭头去看,但却能够迸发丹田之力呼叫着她的名字。如此汹涌的流沙逆袭过来,隐藏在水沟里的优点荡然无存,反而最容易丧命。
方星大喝一声,弹身而起,跃过了我的头顶。她犯了个可怕的错误,不该飞身离地,被狂风所乘。如果不是我及时抓住了她的左脚脚踝,她也将被吹向沙漠深处了。费了好大的劲,我们才合力顶住了风沙,紧紧地抓住吉普车。
第二章 石室狰狞
“谢谢,谢谢。”方星脸色大变,但身体刚刚站稳,便举起望远镜向上观察。
风声陡然消失了,我的耳朵里出现了某种听觉的真空,又痒又疼。那条沙龙也骤然低伏下来,向井里回缩,黎文政的身体从我眼前一掠而过。他脸上不再有不可一世的倨傲,只有一大片难言的死灰色,双臂机械地平举着,任由沙龙拖着落向井口。
我没有时间思考,倏的向前扑了出去,左臂一振,攫住了他的右腕。或许我的思想深处早就做好了救他的准备,这才能够迅速抓住稍纵即逝的微小机会。
凭我的轻功和“千斤坠”功夫,百分之百能把他从流沙中拖出来,一起停在井口旁边。这一点,我很有自信,但原本向下回收的沙子骤然一停,由下落转为上升,把我也席卷进去。
“沈先生,我来了!”方星飞扑过来,抓住了我的右手。
可惜,我们两个都算计错了,那卷住黎文政的沙龙力量之大,超乎想像,如同一只巨大的波轮洗衣机一般,把接触到的任何东西都毫不犹豫地拖下水,统统搅在一起。
现在,我紧贴着黎天的背部,胸膛与他的背包挤在一起。
“我们……糟糕了……”方星勉强说了几个字,身子转动了一个角度,与我肩并肩地靠在一起。
流沙再次发力喷向天空时,我极力睁大眼睛,把绿洲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所有的沙子是从井里涌出的,完全覆盖了我们脚下的绿洲,淹没一切,也吞噬了一切。
很多时候,“人定胜天”是一句毫无根据的废话,像现在的情况,我除了越来越紧地牵住方星的手之外,什么都不能做,轻功更是无从施展。
“沈……先生,这一次真的要……”方星的恐慌溢于言表。就在我们隐蔽过的水沟附近,沙地上出现了数百只黑背毒蝎,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很快便覆盖了那辆没来得及发动的吉普车。
流沙瞬间跌落,我放弃了黎文政,双手揽住方星的细腰,把她牢牢抱在怀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这才是我的处事原则。最后一个逃生的机会,应该是在我们三个落到井口附近时,把住井沿,然后向吉普车相反的方向急速逃离。
人在流沙之中,一切听觉、视觉都毫无意义,只能听任脚下的浮沙卷动。终于,我的指尖触摸到了坚实的井沿,立即反手搭住,硬生生地将下坠之力消去。如果能再给我稍稍喘息之机,或许就能带方星离开。
一道刀光骤然飘起,带着黎文政冷森森的阴笑,直削我的腕脉。
我的另一只手仍然环在方星腰上,来不及招架,不得不松手,两个人同时下坠。黎文政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毕竟我是为了救他才被困流沙的,在宝藏出现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冲突。
方星拔枪,不过我们已经身陷流沙,并且一直在无法自控中下坠,沙粒如流水般挤压过来。我靠近她,摸索到她的嘴唇,然后深吻上去。被黎文政小刀所逼时,我预感到要跌入浮沙层,马上做了一次深呼吸,运用“龟息功”储存到丹田与膻中穴之间。现在,这一口长气能够支撑我和方星暂时渡过一劫。
下落的过程持续了约两分钟,但我却感觉时间仿佛运转了两个世纪,肺部空气消耗得一干二净,濒临缺氧崩溃的边缘。我的右手捧到了一根坚硬棍状物体,本能地牢牢抓紧,再不放手。
沙粒流动的速度渐渐放缓,我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前面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光线非常黯淡。
方星向后一挣,两个人的嘴唇一下子分开,同时狼狈地大口吸气,无暇说出半个字,等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
“终于……终于没……死,呵呵……呵呵……”方星仍有闲情大笑,摇了摇手里拎着的一个背包,翻身跃上甬道。浮沙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头顶五米高处被一块青色石板封闭,脚下则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井口。
我跟在她后面踏上甬道,回身看看,救了我们性命的,是一只巨大的石雕猫科动物,我抓在手里的就是它的尾巴。这里应该是甬道的起始点,除了那口深井和向前这条路,就再也没有第三条通道了。
“死里逃生,还算不错。”方星向井口张望了一下,翻动着那个背包,取出一只强力电筒,向井下照着,后怕地皱起了眉,“这么深?至少得有二十多米,真要落下去的话就彻底死翘翘了。”
电筒的光圈落在井底时,我们能够发现某种蛇虫成群结队游走的迹象,一旦落下去,必定成了虫虿们的美餐。
“感谢这只——黑猫?沈先生,它似乎不能称之为猫,体型这么庞大,跟猎豹一样。”方星晃动着胳膊,袖口里不断地落下沙粒来。
那只猫科动物雕刻得非常传神,双眼灼灼地盯着甬道深处,伏爪躬背,尾巴直直地向后伸展着。它的身体被涂成了黑色,两只眼睛却是血红色,分外醒目,也将诡异的气氛推向了极致。
方星将背包翻转,稀里哗啦地倒出来一大堆东西,一个人翻检着。
我摘下腕表,看着背面的指北针,分辨得出那甬道是东西走向,我们面对的是正西方向。
“那是黎文政的背包吧?”我想到了方星的身份,在流沙四起的环境里,偷黎文政的背包,属于顺手牵羊之举。
“对,他向你动手时,我便轻易得手。嗯,沈先生,你看这包里竟然有压缩饼干和饮用水,似乎背包的主人是打定主意要在某个地方潜伏下来,这应该是单兵三天的用量。他下井是为了探测流沙里的秘密,又怎么会谨慎到先备好干粮的地步?所以,我的结论是,他带我们去的终极目标并非鬼墓,而是这片绿洲,或者说,就是这口古井。”
方星不再笑嘻嘻地开玩笑,表情严肃,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举起一只普通的不锈钢水壶,轻轻晃了晃,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确信甬道里暂时没有危险之后,便蹲在那一堆东西前,想找找有没有地图之类的资料。
“喔,真是个惊人的发现——”方星旋开保温杯的银色盖子,露出中间结着白霜的双层玻璃内胆。隔着玻璃,我看到一只紫色的小瓶,躺在一大块医用药棉中间。
“沈先生,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方星用指尖拂去了玻璃上的霜雪,露出“美国亚佛里亚兵工厂”这行英文名字来。
那个名字曾经频繁出现在全球各国的纸媒上,并且与“生化武器”牢牢地联系在一起。在海湾战争的末期,它几乎成了后者的代名词,被阿拉伯世界的舆论所诟病着。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保温杯,凝视着那只小瓶:“我知道,是被生化专家们命名为‘死神探路者’的生化毒药。二零零零年研制成功,次年投入使用,据说其恐怖效果令它所有的前辈们黯然失色,一毫升药液就能杀死十头非洲象或者是十只尼罗河巨鳄。”
“死神探路者”属于红龙手下的部队专有,其作战目标是进攻巴格达的联军饮食链,不过并没得逞,与之前报纸上大肆宣扬的“逆转战争的神药”这一尊贵称号相差甚远。
黎文政的背包里藏着剧毒证明什么?是说他准备投毒还是已经投毒完毕?这么多药水??,无论流落到哪个城市,都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背包里还有一盘柔韧之极的钢丝,属于单根载重量超过二百公斤的一级品,是很多登山运动员的挚爱。除此之外,还有打火机、遥控液体炸弹、水下微型手枪、登山靴等等,唯独没有地图。
真正的高手会把地形路线记在心里,无需借助于纸上的数据。我一直把黎文政当作高手,但现在他应该是坠入了下面的深井,下场凶多吉少了。
方星直起身,疲惫地摇摇头:“什么发现都没有,我们要不要向甬道尽头赶路?”
我轻轻点头:“后退无路,咱们也只能向前走了。”
流沙的行动方式非常古怪,既然能把我们带到这里,是不是无情和其他人就在前面。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也能抓住这个非猫非豹动物的尾巴。
我收好了那只背包,斜挎在肩上,自然而然地向方星伸出手去。困境之中,两个人牵着手的话,能够彼此给予温暖和勇气,这是长途旅行者的最基本常识。
“想不到,最渴望跟你牵手的时候不能如愿以偿,第一次牵手便是这种凶险诡谲的环境——沈先生,咱们究竟是有缘呢,还是无缘?”方星牵动嘴角,勉强地露出微笑,但眼神中更多的是困惑和迷惘。
“中国人喜欢说‘天无绝人之路’,你相信这句话吗?”我轻握她冰凉的指尖。
“当然。”她笑着点头,向远处眺望着。
“我的飞刀,你的短枪,还有两个人加起来的无限智慧,似乎没有什么能挡住咱们向前,对不对?”我知道,有时候人最需要的是勇气,无论是自己心里生出来的,还是别人给予的,只要有勇气,就能重新迸发生命力。
我是医生,了解别人的心理活动是入门的必修课之一,此刻从方星的神情上,就能明白她的心思。
方星一笑:“走吧,说实话,我知道你的飞刀胜过很多人的快枪,唯一不解的是既然你拥有那么高深的武功,何苦匿居港岛一隅做医生?像我一样闯荡江湖、快意恩仇不好吗?”她说得很简单,但很多江湖人根本是不快乐的,只能在善恶之间勉强浮沉,找不到生命的彼岸。
我不在江湖,但我永远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痛苦。
甬道宽有五米,高度超过我的身高两倍,接近四米,四周全都是迹近黑色的石壁。
我看不到地面上的石头有人工铺砌的痕迹,整条甬道倒像是在一座大山的半腰上穿凿出来的,截面四四方方,整整齐齐。
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乘以在流沙中跌落的时间,大致能够得出这条甬道距离地面在三百米左右。要想在大沙漠里挖掘条地下隧道出来,耗费人力物力极多,并且时刻有坍塌的危险。现在,我们站在一条坚硬的石质隧道里,总算没有这种担心。
“三百米深度——要想重回地面上去,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考虑得越清..楚,便越觉得困难重重。
向前走的过程中,我仔细地计算着时间,以此来印证步行计数的准确性。我需要尽可能地保留一些资料,以找到更容易脱困的办法。
很快,我们便前进了一千步,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空气似乎污浊了些,如同走进了一个人声鼎沸的菜市场一样。
方星再次皱眉:“沈先生,我似乎闻到了人身上的汗味,非常多的人身体出汗后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那种气味也充斥着我的鼻子,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一种错觉,毕竟我们现在是处于百米深的地下,不可能出现那么多同类。不过有一点很令我们感到奇怪,那就是在前进过程中,我们谁都没有呼吸滞涩、缺氧憋闷的感觉。
如果这是一条具有通风换气系统的防空通道,那就不足为奇了,偏偏它不是。
又走了十几步,方星忽然抱着胳膊停步:“沈先生,据我所知,红龙为了抵抗联军方面的穿透式炸弹袭击,经常与贴身部下躲在高强度防空洞里过夜,一旦情况不好,随即转入阶梯式的深度堡垒里。咱们看到的,会不会就是红龙筑好的防御堡垒?”
她的脸再次变得苍白起来,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对方如果暗中下手,我们只能够杀死最初的几十人。
我考虑了几秒钟,缓缓地摇头:“联军最终占领巴格达后,红龙的人马已经彻底溃散,不会再有任何抵抗力。时间过了这么久,就算这里是陷阱,也不过是弃用的废墟罢了,没有担心的必要。”
红龙的失败属于“兵败如山倒”式的连锁反应,当他的亲信部队一枪不发撤离巴格达时,基本已经宣告了大势已去。假如我们进入的是他们的地下秘密掩体,估计也是空无一人的,没有什么可怕之处。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好事”——假如红龙的人马四散溃逃的话,那些确确实实存在的金钱宝藏呢?岂不成了没有主人的死物,可以随意地被第一个找到者处置?
“宝藏?”方星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不再东张西望,专心致志地向前赶路。
她是飞贼,天生对金银珠宝、钞票古董感兴趣。一旦有宝藏现身,她会不遗余力地去偷、去抢,使之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我稍稍驻足,回头向来处观望,那只黑体红眼的怪兽已经消失在昏暗里。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我才不敢轻易下“这是红龙巢穴”的结论。怪兽与..现代化军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出现在地下堡垒里的可能性不大。
“沈先生,快走啊?”方星越走越快,不得不停下来等我。
我摇头苦笑:“方小姐,你名下的财产已经足够多了,为什么仍然对宝藏念念不忘?”
据黑道消息灵通者透露,方星的大部分财富都存在瑞士国际银行里,截止到二零零五年,已经是一个令许多小国总统咋舌的天文数字。终其一生,都无法将它们挥霍完毕。
“钱,总是越多越好,不对吗?”她用最通俗的答案回应我。
“红龙的宝藏,并非人人都有资格染指的。方小姐,我并不认为你能找到并带走它们。”我希望能给她兜头泼一盆冷水,让她浮躁的心冷静下来。当联军占领巴格达,全城通缉红龙余党时,也对那些消失的宝藏做了最秘密的调查追踪。
毫无疑问,战争开始后,联军的军费开支一直都是个庞大的赤字。亲美国家联盟中曾经发起过为联军捐赠军费的活动,只解了燃眉之急,剩余部分直到今天都是一笔无法清算的烂账。
现代化战争,像一只焚烧金钱的炉子,每一天的财富消耗量都要以十万美金为单位计算。
由此,国际观察家得出结论,假如美军能够找到红龙宝藏的话,将会弥补一部分军费开支。乐观估计,那笔宝藏全部拍卖变现后,不但能够抵消军费开支,更有余力投入到巴格达的战后重建中去。
唐枪旅居伊拉克这么久,除了探索鬼墓之外,也有染指宝藏的意思。
金钱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能令七十二行的人高手人人动心,争先恐后地向这条船上挤,如同飞蛾扑向烛焰一般。
飞蛾扑火,自取死路,而聪明机敏如唐枪那样的盗墓高手,却也始终跳不出这个名利的大圈,终将要埋骨黄沙。
“喂,沈先生,宝藏在不在还是个未知数,何必想那么多?”方星揶揄地大笑。
我瞄了一眼手腕上的指北针,不接她的话头,大步向前赶。
在沙漠里修建隧道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每延长一米都是耗资巨大的,不过我们脚下的甬道却像是永无尽头似的,笔直向前。
地面上依旧干干净净,像是刚刚被吸尘器打扫过,并没有流沙侵袭过的痕迹。
方星忽然记起了什么,唇边露出一抹微笑:“沈先生,假如发现红龙宝..藏的话,咱们怎样分配?”
我被她逗笑了:“什么?你的意思呢?黑道上坐地分赃那一套手法,你不是最熟悉?”
她狡黠地兜了个圈子:“其实,你对金钱没有太多的贪婪欲望,也自居清高不肯公然掠夺财富。那样,一切事情交由我来处理,你敬候佳音,净分三成如何?”
我叹了口气,不予作答。
朋友是朋友,生意归生意,看来方星永远能清楚地区分这一点。
“沈先生,我曾在两伊边境待过一段时间,对本地的黑道势力和政府力量有过深入的了解。所以,别人办不到的事,我总会有门路摆平,这是我最大的优点。我知道你心里记挂着自己的朋友,但人在江湖,朋友得关照,钱财也得攫取,对不对?”
她误解了我的意思,才有这样的总结。
我缓缓摇头:“方小姐,红龙的宝藏是不祥之兆,你喜欢就全部拿去,我只想找回无情和唐枪。在我眼里,朋友永远比金钱重要,朋友有难,就是豁出半条命去,也得倾力相救。”
这么多年的港岛生活,唯一谈得来的就是唐枪,而且他从全球各地的大小墓穴里得到好玩的东西后,第一个电话通知的也是我。我们之间的友情,更像“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写照,绝非酒肉朋友。
方星哈哈一笑,显然对我的反应并不满意。
不知不觉中,我们向着正西方向前进了三公里之多,甬道仍然没有尽头,前后都被无言的昏暗笼罩着。
再向前,甬道左右的墙壁上出现了线条简单粗糙的图像,连绵不绝地向前延伸。
方星扬着手臂大叫:“终于有所发现了,快来看,沈先生!”
图像是人类生活留下的证据,发现这些,最起码可以证明有人在甬道里生存过。
她迅速浏览着两旁的壁画,不时发出倒抽凉气的啧啧声。在我的左手边最近处,是一个被绑缚双手的奴隶将自己的头伸进一只怪物嘴里的场景,旁边地上摆着大片大片的祭品。可以大概判断,这些图像记录的是某种神秘的祭祀活动。
在阿拉伯世界里,经常有野蛮闭塞的民族依旧执行着人肉祭祀的习惯,每年都会向族人崇拜的图腾进献处女,以求得生活的平安。其实广义延伸地想,全球各国哪里都有这样的邪教,永远生活在古老的图腾崇拜中,延续着这些在外人看来愚蠢而丑恶的活动。
“沈先生,这些画的主角都是那个又大又怪的猫科动物,每一张都很恶心恐怖,到底会是什么人留在这里的呢?”她从头看过去,不时地停下来唉声叹气。
的确,所有壁画表现的中心是那只怪物,而各种各样被缚着的人类,则是它的点心食物。
甬道无尽,那些壁画也迤逦拖沓地一直向前延伸着。
方星的胆量真是不小,一张不落地看过去,表情渐渐的波澜不惊,不再发出惊叹。
“方小姐,前面会是什么地方,你有没有预感?”我不得不提醒她。送羊入虎口的赔本生意我是不做的,按照指北针上的显示,我们正在赶往鬼墓。
失去了重武器、吉普车和黎文政等人的帮助,我们两人即使进入鬼墓,都不会有太成功的结果。更何况有这些诡异的壁画为戒,前面潜藏的危险是能够估计到的。
“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但人生岂不就是一场豪赌?成则王侯,败则草寇,非此即彼。沈先生,这一次我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你的飞刀上,你该不会令我失望吧?”方星在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耸耸肩膀:“死是很容易的事,不对吗?唐枪、无情、黎文政或许就是咱们的榜样。方小姐,如果你没有一个正确的态度,咱们还是不要向前走了。”
“奔宝藏而来,为宝藏而死”——这是很多盗墓者的悲剧下场,唐枪的朋友、同门、弟子死于盗墓的十之六七,已经是相当惊人的数据。我不想让方星重复那些,毕竟她深得关伯喜爱,并且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让关伯诚心接纳的女孩子。
第三章 黑猫与无情
“别人失败了,并不代表我无法成功。沈先生,有时候信心会决定胜败成果,你同意这句话吗?我必须要向前走,必须探明这条甬道的秘密,必须揭开鬼墓的谜底——”她的语气冷静而笃定,带着“不达目的绝不回头的”决绝。
我不想争辩下去,只能提高警惕,继续前行。
两个人向前走了三个多小时,竟然还没到达甬道尽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挖掘这样一条地下通道所需的要素已经超出了伊拉克人的力量,除非通道是上古时代就存在的,只不过被红龙的人马意>外发现罢了。
“那么,图画是谁留下的?古代阿拉伯人,还是被联军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共和国卫队师人马?”我的思想被这些问题搅得越来越糊涂,既想早一步看到尽头,又怕尽头是条绝路,彻底地断了我们求生的念头。
两侧的壁画越来越复杂,渐渐地出现了大量的黑猫,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动作。留下图画的人笔画虽简单,但意境却极其深远。他用大量浓重的笔触描绘那些黑猫的各种动作,反而对人的描画越来越粗粝,很多时候竟以随随便便的一条曲线来代替。
我大约每隔半分钟就看看指北针,生怕落入循环路径的陷阱里。
中国古代的奇门阵势最擅长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困住对方的统兵大将,然后发起旋风一样的突袭,斩将搴旗,决胜千里。所谓的“奇门遁甲术”有相当深的隐蔽性,我就是担心当初建造或者改建这甬道的人,特意设计下伪装路径,让我和方星白兜圈子。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方星终于停步,捶着自己的小腿长叹:“沈先生,咱们休息一下吧,我都快要累死了。”
前后我们共行走了四个多小时,路径又是如此笔直,所以我感觉已经到了鬼墓附近。如果甬道继续前伸,差不多就会插入古墓里去。
一念及此,我浑身唰的惊出了一层冷汗:“这里会不会是鬼墓曾经的出入口?”
关于鬼墓的种种传说也一起涌上脑海,如果黑猫代表的是某种邪恶的力量,在大量的图像引导下,我们正是向着鬼墓的核心而去。
“能不能把背包里的水袋给我?”方星席地而坐,向我伸出手来。
我放下背包,取出那只黑色的橡胶水袋,拔出塞子后,先仔细地嗅了嗅,才小心地交给她。
“沈先生,是不是做医生的,在任何方面都很谨慎?你看,水袋和压缩饼干是黎文政亲自背着的,应该不会有事——”方星对我的谨慎不以为然,举起袋子喝水的时候,目光不住地向四面逡巡着。
甬道里没有灯光,但四面的石头能够发出一种昏暗的白光。植物学知识告诉我,石头表面附着有一层微光苔藓,可以在极度黑暗中制造出白色的荧光,其工作原理与磷光鬼火近似。所以,我早就把电筒关了,仔细地放在背包里。
“这条路通向哪里?老实说,我觉得它正在带领我们走向鬼墓——”她抹着腮边的水珠,皱着眉苦笑。
“你也有这种感觉?”我不想掩饰自己的惊诧。
“从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朋友那里,我得到一些伊拉克残兵败将的口供,其实在巴格达被攻陷之前,运送宝藏的车队便出发了,目标直指鬼墓。沈先生,当十个人如此供述时,别人可以不信,但几百战俘一起这么说,几乎已经揭示了事实真相。宝藏一定会在鬼墓里,千真万确就在那里,只不过是以一种媒体不知道的方式存在。”
方星的口气非常坚决,已经认定了宝藏的埋藏地点。
我淡淡地笑了:“可是,另外几个全球知名宝藏的例子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人人都知道宝藏存在,个个都相信宝藏埋藏在地球的某一点上,但几十年的发掘过程下来,由头至尾,谁都没看到宝藏的影子,哪怕是一个金币。譬如希特勒宝藏、日本山下奉文大将宝藏、百慕大运金船宝藏、西西里外岛黑手党宝藏……这种例子举不胜举,只能活跃在传奇作家的电脑键盘上,对于现实世界里的探险家而言,毫无意义。”
以上几个例子,突出地说明了这样一件事:我们生活在一个三维立体空间,仅凭地球上的一个经纬度坐标交叉点去寻找宝藏,简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知道。”方星点点头,应该是非常同意我的观点。她很聪明,能够从别人的话里举一反三,“经纬度的交点只能表示一个地表位置,却无法表示出宝藏的掩埋深度。沈先生,你举的例子已经被全球探险家参详过,比如百慕大运金船的案例,人人都明白大船沉没时的海面坐标,倾尽人力打捞,却连大船的影子都没找到。”
跟她这种聪明人谈话,的确能省不少力气。食物和饮用水有限,我们很应该节约体力,节省补给,因为根本不知道何时才能获救。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怪味,很像高纯度汽油的味道。不过这是在百米深的地下,怎么可能有汽油存在?
“红龙的宝藏,与那些传说已久的陈年旧事不同。现在我们可以明确知道运宝车队的前进路线,明确探知宝藏的数量,当车队一夕之间消失的时候,绝不会离开鬼墓太远。如果说古代宝藏之中含有太多以讹传讹成分的话,这次的红龙宝藏则彻底杜绝了同样的弊端。新鲜、真实、详尽的数千条资讯,都令宝藏无所遁形。”
方星继续着自己的分析,突然抽动了一下鼻子。
“汽油味?”我扬了扬眉。
“对,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唔,让我来分析一下,我们已经接近鬼墓,红龙的运宝车在沙漠里消失。两件事相连,是否可以认为——”
我微笑着摇头,因为这样的解释太牵强附会了。作为一个探险家而言,虽然提倡要“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99lib?,但她的假设却仅凭臆测,不足为信。
“在这条甬道里——”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向来路上张望着。
我们的视线只能到达三十步距离,再向外去,只有一片昏暗。
“不可能凭空产生汽油味,一定是某些车辆就停在我们附近,然后产生了这种气味。”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下,陡然向前冲去。
我拎起背包跟在后面,只是她的轻功比我略高,并且起步在先,所以几秒钟内便把我甩下,一个人远远地冲进了昏暗中。
运送宝藏的车队消失那件事,本身就存在着相当大的硬伤。宝藏卸下,车队自动返回就好了,根本没必要把运宝的人全部消灭,那是最不明智的行为。毕竟留下吉普车毫无用处,倒不如悉数遣送到巴格达以南的战线上去。
正是因为方星的自信,我才会一直沿甬道走过来,从未动摇过。
“方小姐,方小姐——”我纵声大叫,回声在甬道里扩大为一波又一波声浪,震得自己几乎耳聋。
她根本没有回头,我只好放满脚步,缓缓前进,随时保留着拔刀飞射的姿势。
粗略估计,我们在奔跑中又前进了一公里多,已经完全不见了方星的踪影。我缓缓停下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大颗的汗珠。两侧石壁上的黑猫形像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十几只黑猫聚在一起争食嬉戏的场景。
“如果唐枪在这里的话,是不是也会表现得跟方星一样?”我苦笑着自语。鼻子里闻到的汽油味又加重了些,肯定是从前方飘来的,这也是方星一路狂奔的动力之一。
一声呻吟陡然传入了我的耳朵,软弱无力,就在右前方位置。
我吃了一惊,向侧面闪身,紧贴在石壁上。那种声音只响过一次,接下来便寂然无声了。
“方小姐?方小姐?”我试探着低声叫了两次,但没有回应,而且仔细分析那声音,也不是方星的动静。
“有人在那里?”我小心地缓步前行,五十步之后,前面竟然出现了一条向右的岔道,与向前的甬道截面尺寸完全相同。当方星的轻功施展到极致全力奔跑时,或许会放弃岔道,一直前进,那么会是什么人在呻吟?
我稍稍犹豫,无声地折进岔道,速度越发放慢。
“哦——”呻吟声又响起来,这一次我分辨出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无情,是无情?”我的心情一阵激动。如果她也是被流沙卷进来的,极有可能被那怪兽的尾巴所救,折进甬道里来。鬼墓之行的目标就是寻找她,现在终于有眉目了。
这条岔道亦是相当平坦,两侧墙上同样画满了各种姿势的黑猫。岔道尽头是一面冷冰冰的石壁,一个三米直径的井口就出现在石壁前面,也即是说,不明路径的闯入者急奔之下,最容易坠入那口井里。
我靠近井口,倏的探头下望了一眼,马上再缩回来。
那口井很深,井底有微弱的电筒光圈,光圈侧面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
“是谁?”井底的人有气无力地叫起来,似乎触动了自己的伤口,紧接着呻吟起来。
“喵呜——”不知何处,传来幽长的猫叫声,起初仅是一只猫在叫,渐渐的四面八方都出现了叫声,连绵不绝,先后呼应着。
“唉,又出现幻觉了,难道我在临死前,都见不上哥哥一面了?老天,你何苦如此作弄我们兄妹俩?嘿嘿,嘿嘿嘿嘿——”她突然激愤地冷笑起来,声音骤然提高,“大不了,这六颗炸弹一起引爆,让大家一起升天好了。什么鬼墓,什么红龙宝藏,全都炸它个人仰马翻的,谁也别想独吞!”
那的确是无情的声音,知道她还活着,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无情,我是沈南,你别怕。”我没有冒然探出头去跟她打招呼,以免她在情绪激动下开枪射击,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井底的人先是屏息静听了十几秒钟,然后“噢”的一声欢呼起来:“什么?沈先生,真是你?真的是你?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慢慢探出头,微笑着向她挥手。
无情将电筒的亮度调到最大,照在我脸上,随即“哇”的一声号啕大哭,像是迷途的孩子忽然看到了亲人。
那口井的深度在十米上下,我施展壁虎游墙功下到井底,脚下踩到一些软绵绵的东西,却是十几条被斩成两半的灰蛇。
无情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被泪痕冲得七零八落,早就看不出原先聪明伶俐的样子,倒像是整天窝在天桥下讨饭的乞丐。她跌坐在地上,双腿无力地蜷曲着,怀里抱着一只看不出颜色的背包。
我取出水袋,慢慢递到她手里。她的嘴唇已经多处干裂,严重的地方早就爆开了一层恐怖的白皮。
“见到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她挥袖擦了把脸,贪婪地喝了两大口水,眼泪重新滚落下来。
“我会带你离开,不要怕。”我靠过去,温柔地把她搂在自己怀里。
她的双肩无声地颤动着,眼泪立刻打湿了我胸前的衣服。这个拥抱来得自然而然,相信换了唐枪在这里,一定也要给她一个最温情的拥抱,安抚她受创的身心。
无情的双脚已经折断,前额、胸部、肘部都有严重的撞伤。黎文政的背包里带着绷带和镇痛喷剂,我先替她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我跳到那井里,突然遭遇了流沙,然后落进甬道里来。一个人走了好久之后,前面出现了一只黑猫,我以为跟随它就能找到出路,便发力追赶,进到这段岔道里来。光线这么暗,我收不住脚,直撞到石壁,然后跌下来。”
无情有些羞愧,更为严重的是,她已经缺粮缺水超过四十八小时,再熬下去,必定是死路一条。
事实上,我也听到了猫的叫声,只是无法清楚地分辨叫声来自何处。
“为什么要跳到绿洲的那口井里?无情,你知道那井里的秘密,对不对?”我取出手帕,轻轻地给她擦脸。现在,我又记起了黎文政,他固执地要下井察看,应该抱着相当明确的目的。
“那口井,其实就是鬼墓的一个入口,沈先生,我不想瞒你,这个秘密,只有哥哥和冷七知道。他曾计划过,要修建一条简易的地下缆车系统,打通进入鬼墓的路径后,把可能存在的宝藏悄悄运出来。我是第一次到这里,但他曾用电子邮件传给我一张简单的甬道路线图——”
无情忽然闭嘴,涩声苦笑起来。
毫无疑问,她得到的路线图与甬道的实际情况根本不相符,否则也就不至于跌到这里来了。
“他们呢?有没有再跟你联络过?”我对唐枪的设想很是佩服,他属于那种“异想天开”但往往能收获正果的人,一切奇思妙想都是建立在丰富的江湖阅历之上。冷七曾是江湖盗墓者排行榜上前一百名之内的人物,但他遇见唐枪后,被对方的技艺和智慧深深折服,自愿做对方的副手,忠心耿耿。
所以,我始终相信,唐枪在中国的现代盗墓史上一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有,卫星电话的信号不可能传到这里来,并且绿洲里的流沙产生了某种很强大的电波干扰,我一闯进来就变成没头苍蝇了,找不到方向。”无情的回答入情入理,但我却不知不觉起了一丝怀疑。
她并非一个人到达绿洲的,随行的其他人去了哪里?
现在,我隐隐地有种预感:“几乎所有人对于鬼墓都有自己的独到认识,唯独我是置身事外的,单纯为救人而来,对红龙的宝藏没有太大兴趣。”
在港岛闭门不出的逍遥日子里,关伯曾对我讲述过几十遍他那些叱咤风云的江湖岁月。我却从这些打打杀杀、水火光影的灿烂里,看到了风光背后说不尽的心酸惨烈。高处不胜寒,财帛要人命,以上两句就是我对江湖的认识。
红龙的宝藏一旦露出行藏,阿拉伯世界的腥风血雨就真的开始了。
“沈先生?”无情察觉了我的走神。她靠着井壁试图站起来,但脚踝伤得太重,根本无法用力。
我搀住她,把电筒的亮度调到最高,仔细地环顾着井底。毒蛇和蝎子都死于无情的刀下,我们脚下只有光秃秃的石头,看不出任何异样。
无情并不知道那甬道最终通向哪里,她的行程起于绿洲井口,终于这个毫无意义的古井,连正常的探索都没来得及展开。我背起她,以“壁虎游墙功”爬上井口,重新站在甬道里。接下来,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寻找方星,合在一起,才能想出脱困的办法。
“你有没有闻到汽油味?”我大步向前走,无情的身子很轻,很柔软,老老实实地伏在我的背上。
“闻到过。”她乖巧地低声回答。
“那么,这个甬道里一定有我们的同类来过,并非属于魔鬼独有。你的伤很重,必须得到大一些的医院去治疗,两只脚踝都已经严重挫伤了。”我明确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大意。
女孩子把自身的美丽看得比命还重要,如果落下跛足、瘸腿的毛病,她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可是,我得找到哥哥,他一定是失陷在鬼墓里。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死了,我也不想单独一个人活着了!”无情的体力正在恢复,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不少。
“你确定他在这里?那么冷七呢,又是遭到了什么人的追杀?无情,现在的局面非常糟糕,你不如听我的话,先退出沙漠,等到形势稳定了,再重新回来。”
战争结束后,伊拉克的东北、正北、西北三面的黑道势力成犬牙交错之势,很多人临死都不知道开枪者属于哪派人马。冷七曾受人追杀,但他又拿不出明显的证据来 6307." >指认行凶者的罪行,所以才会一路逃亡下去。
“黑猫——”无情陡然大叫,贴着我的耳朵向前一指。
十步之外,一只肥大的黑猫伏在甬道的一侧,两只碧油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喵呜”,它叫了一声,抖了抖脖子上油光顺滑的黑毛,掉头向前跑去。
“就是它,引着我跌入了井里。沈先生,要不要追上去?”无情跃跃欲试。
我加快了脚步,但始终都在提高警惕,免得坠入陷阱。方星始终没有发出什么告警信号,令我无时无刻不在悬着半颗心。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甬道里,黑猫靠什么生活?沙漠地鼠,还是捕食蛇虫?如果能将毛色养得那么光滑明亮的话,一定得有相当丰富的食物。
汽油味时有时无,刺激着我的嗅觉,更成了我最纳闷的一个疑问。
“沈先生,在你看来,石壁上这些图画是什么人留下的?哥哥从来没提过这些。他只说发现了宝藏的踪迹,为了保密起见,无法在电话和电子邮件里说更多。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冷七——”无情长叹,不停地左右张望着,冀图从壁画上看出什么。
那只黑猫不急不慢地在前面跑着,似乎是故意放慢速度,好让我跟上它的脚步。
喀啦一声,无情抽出了短枪,忿忿地自言自语:“这一次,看你闪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她的耐性比唐枪差了太多,肯定不会是一个好的盗墓者。在这种情况下开枪,更是最不明智之举。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能够顺利到达甬道深处,弄不好别人也能过来,毕竟在下坠过程中抓住怪物尾巴的动作,只要是江湖高手都能做到。
“黎文政呢?他本是有备而来,难道会意外失手?”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他,能在沙漠里率领一队雇佣兵展开行动的人,绝非平庸之辈。
“无情,在阿拉伯世界的禁忌里,杀死黑猫会给自己带来厄运,还是饶过它吧。”我对无情的感觉,要比对方星来得生疏。即使她是好朋友唐枪的妹妹,我也不想过多地干涉她,大家还没熟到那种程度。
无情试着举枪瞄准,蓦的噗嗤一笑:“我只是说来听听罢了,在沙漠里生活了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阿拉伯人的禁忌?沈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你可太小瞧我了。”
这种玩笑并不好笑,我无声地皱了皱眉,不再理睬她的话题。
“你说,方小姐去了前面,难道她早有什么预感?”无情耐不住寂寞,只停了几分钟便转换了另外的话题。
“是,她觉得汽油味来得蹊跷,所以赶上去看看。无情,唐枪有没有提到过甬道里会有异种气味?或者,他有没有提醒你小心某些怪物和陷阱?”我不希望自己被某些人蒙在鼓里,如果大家在逆境之中还不能够开诚布公的话,简直就是一种近乎愚蠢的保守了,百害而无一利。
“没有。”无情的回答相当干脆。
黑猫忽然加速,很快便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边缘。
我没有发力急追,只当它是不存在的,仍旧安步当车地前行。如果它真的是某种诱饵,我是绝不会轻易上当的。
甬道终于到了尽头,我们踏入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头顶净高增加到差不多六米,心情也随之敞亮起来。
大厅是圆形的,直径约三十米,仍旧是四面石壁,严丝合缝,没有人工砌筑的痕迹。更为古怪的是,石壁上没有门窗,也没有通风透气的孔洞,与我们之前一路走来的甬道形成了一个怪异的死胡同。
第四章 旋转大厅下的神秘世界
“方星?”我确信她不99lib?在这里,但仍是怀着最后的一线希望。
甬道里仅仅存在着唯一的岔路,就是我搭救无情的地方,除此之外,就只剩我们一直身在其中的笔直通道。方星不在这里,又会去了哪里?
大厅里四壁空空,既没有图画也没有文字,只有青色的石头,这是最令人头疼的结局。因为它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大片无言的“空白”,不能提供任何可以探索的讯息。
“方小姐呢,怎么会不在这里?”无情看不到我的阴沉脸色,好奇地自言自语着。
找回无情,又丢失了方星,这个交换让我哭笑不得。回头想想,方星是一路急奔而来的,当她发现大厅里空无一物时,或许会原路返回与我会合。难道她恰好在我进入岔道时回到了甬道的起点?
我把无情放在墙边,自己也就势坐下来,拿出食物和水给她。
“你也吃一点好吗?一路背着我,体力损耗很大,如果你有事,我可就真的完了。”无情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我没事,如果再没有发现的话,我们必须立刻返回,看看甬道起点有没有可能逃生的通路。”从流沙井里陷落时太突然了,我和方星都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准备,如果不是她手疾眼快抓到了黎文政的背包,我们可能早就陷入缺粮少水的恐怖境地了。
在大沙漠里,深度缺水是最恐怖的事,不必我细说,常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也会明白。
说实话,我不相信这个大厅真的像表面上这般平淡无奇。试想一想,有谁会没来由地掏出一条地底隧道来,一直通向这样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厅?至少在已知的地理资料中,伊拉克人从没提到鬼墓附近有这种地下工程。
“暗道?机关?旋转门?”我呼的起身,大步走向大厅中心,面向甬道,皱着眉思索。假如有什么暗藏机关的话,绝对躲不过唐枪那种盗墓高手的眼睛,就像隐藏在大雪下的兔子也逃不开猎鹰的追袭一般。
“那只黑猫去了哪里?”无情猛然叫起来。
她问得对,大厅里非但没有方星的影子,更没发现刚刚引诱我们前来的黑猫。这种一次接一次的奇怪消失,正在迅速消磨着我的耐性。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我左侧响起,但那里却是绝对的青色石壁,毫无人声。无情反应极快,丢掉压缩饼干和水袋,举枪瞄向咳嗽声出现的位置。
我怔了一下,立即飞身奔向那片石壁,举手要向上面敲打,以验证那里是否会存在一扇暗门。猝然之间,大厅的墙壁倏的一旋,转动了九十度后,再次紧急停住。我屈膝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稳稳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无情却被甩在地上,连续打了四五个滚。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军人出现在我对面,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烟,军服最上面的两粒扣子敞开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正举步向前走来,根本没防备我的存在,一下子撞进我怀里。在他身后,两名佩枪的卫兵同样不虞我的存在,愣怔了三秒钟,才慌乱地拔枪指向我,嘴里乱七八糟地吆喝着。
对面又是一条幽长的甬道,与我背着无情走进来的那条形成一个标准的直角。大厅里的确是存在机关的,但控制它的按钮却是在外面,等它像个旋转木马般动起来时,才可能封闭原先的甬道,现出另一条通道。
我毫不犹豫地扣住了大胡子的咽喉,把他当作了自己最好的挡箭牌。
无情再次坐起来,以阿拉伯语喝止那两个卫兵的吼叫:“你们是谁?”
不必她问,从军服样式和两人的自动手枪型号上,我迅速判断这三个都是伊拉克军人,而这大胡子佩戴的更是一套团长军衔。
这里是鬼墓附近的地下甬道,如果出现的是鬼鬼祟祟的盗墓贼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伊拉克军官,并且是一副养尊处优、有恃无恐的样子。我心里的困惑一层摞一层,已经陷入了无法开解的境地。
“放开他,放开他,我要开枪了!”卫兵镇定下来,其中一个摘下腰间的步话机,准备发出警报。
大胡子猛的挥手:“喂,都不要慌,听我说,都听我说——”
他的手背上纹着一张人脸,只要看过海湾战争新闻的人都会一眼认出那就是红龙。当联军部队在伊拉克南部港口登陆时,发誓效忠红龙的伊拉克军官人人手背上都纹着这样的图案。
卫兵放弃了报警,目光在我和无情身上来回打转。
“谁派你们来的?”大胡子挣脱了我的手,艰难地转过魁梧的身体,眼神灼灼地逼视着我。
我仅有一秒钟的愣怔,五角大楼扑克牌通缉令上的人物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迅速找到了对方的位置:“红龙麾下特别近卫团团长兰科纳,一个反美、反英阵营的中坚分子,更是效忠红龙的不二代表。”
“喂,谁派你们来的?回答我。”他垂手掏枪,但我抢在他前面,从他腰带上的枪套里拿走了那支著名的“伊拉克军魂”手枪。不必看枪管上的阿拉伯文字,我也能够叫出它的编号——“五八,在所有红龙麾下的大将中排名第五十八位,而其掌握的权柄却是排在第三位的,仅次于红龙和共和国卫队师师长南加。”
可惜无情不是全球性的赏金猎手,否则单凭今天能抓到兰科>纳,她就得欢呼三天三夜。五角大楼方面悬赏两千万美金买他的人头,假如有谁能幸运地将其活捉的话,奖金则要翻上三倍,高达六千万。
“好身手,不过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怎么会进入秘密通道的?”兰科纳狐疑地看看无情,“她又是谁?”
知道对方是兰科纳对解开整个谜题没有任何帮助,我很奇怪他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呢?巴格达失陷时,他和自己的总统近卫团应该战斗在最前线上,为保卫红龙的旗帜而战。当时,多家军事媒体天天提及他的名字,很多美国记者甚至大胆预测他已经阵亡。
“我是沈南,来自港岛。”我极力理清自己的头绪。
“港岛?沈南?”兰科纳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看起来对我的名字相当陌生。当然,我也不指望他听说过我,只是对于他的连番询问,必须及时地给予回答,免得令局面僵化。
我不得不想起了麦义,那个企图把我和关伯炸上九天然后卷款逃跑的叛徒,还有他提到过的“保龙计划”。
“不管你是谁,能到这里来,都是我的客人。那么,请跟我进来说话吧?”兰科纳眯起眼睛,杀气顿时汹涌地弥散开来。他身后的两个卫兵霍的弯腰举枪,保持着跪姿射击的动作。
我权衡利弊之后,缓缓地点头:“好。”
假如这里是逃离甬道的唯一路径,我就不能错过机会,免得夜长梦多。之前虽然没有与伊拉克人打交道的经验,但至少他们是正常的人类,比起沙漠里的蛇虫鼠蚁来说,要易于相处一点。更重要的是,无情受了伤,我们又缺乏必要的给养,只能在最短时间内求得活路。
有人的地方就有食物,这一点毋庸置疑。
兰科纳闪了闪身,给我让道,但他锋锐的目光却一直盯在无情身上。
我回身去搀扶无情,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多嘴,见机行事。”现在看不清通道后面有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唰的一声,我感觉到一道刀光飞了起来,却是两名卫兵后面落下来一个矫健的身影,人刚落地,便拔出卫兵靴筒里的格斗刀,倏的斩断了其中一人的喉咙。正因为卫兵全神贯注地盯着我,全部注意力都向着前方,才给了这人绝佳的刺杀时机。
刀光再闪,剩余的那名卫兵喉咙上也飞起了一道血泉,仰面跌倒。
兰科纳回头,提气大喝:“大胆,敢在这里杀我的人?”他的双腕一抖,两柄银色的短枪从袖筒里滑落,分指我和那人。
突然出现的杀人者是方星,这好像并不出乎我的预料。她的轻功与智慧天衣无缝地配合在一起,往往能够化险境劣势于无形之中。
方星直起身,不理会黑洞洞的枪口,扬手丢掉小刀,双手十指指尖相抵。
兰科纳陡然一愣,声音立刻低了八度:“你是谁?”
方星双腕交叠,双手各捏了一个含意极其复杂的手印,傲然冷笑着。
在我看来,她的左手是“铁指降魔印”,右手则是“七面佛手印”。前者属于印度湿婆神舞教,后者则属于南美洲玛雅古卷里的无名手印,取义于“大杀止杀、大劫不劫”之意。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教派所创,绝不应该在一个人手上使出来,这是完全违背结手印法则的。
兰科纳却立即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前俯首:“红龙有什么命令传达下来?我们已经等了太久,终于把使者盼到了。”
“最高机密,闲人免听。兰科纳,马上带我们到你的办公室去,红龙的确有新指令传下来。”方星冷傲地吩咐着,偷偷地向我眨了眨眼睛。
这种变化把我和无情都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我重新背起无情,跟在方星后面走向通道深处,兰科纳恭敬地在前面领路。
“我看过麦义的机密资料,沈先生,你不要开口,一切我都会给你满意的解释。现在,你只听我的,什么都不要说。还有,不能让无情开口,她什么都不懂,只会坏事。”
方星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告诉我,自己大步向前,英气逼人。
我禁不住皱眉,当时,方星和麦义是一前一后出现在我家里的,她是从不走空的飞贼,目光锐利,一定提前看出了麦义的不寻常。怪不得麦义和他的圣战勇士们临死时身上没留下任何资料,大概是提前被她顺手牵羊拿走了。
“到这时候才说?是不是——”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偷窃行动,而是一种巨大的欺骗。我和关伯对方星都有深深的好感,她却毫不在意地辜负了这种信任,名义上是陪我到伊拉克来搜寻无情,实际上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怪事都早有准备。
无情附在我耳边问:“沈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轻轻嘘了一声,向她摇摇头。方星料得没错,以无情的江湖阅历,在某些突然转折变化前是绝对沉不住气的,总会忍不住要打听消息。
那通道是倾斜向下的,顶上嵌着白色灯管,明亮宽敞。
“联络官,能不能透露一下,什么时候开始反攻?”兰科纳走得很急,再加上情绪激动,因为便说便喘得利害。
方星“哼”了一声:“无线电通讯管制工作没有纰漏吧?我们的计划,是要瞒过美国人安插在全球海陆空三地的四万名线人的,走漏一点点风声,都将导致伊拉克大地再一次血流成河。你是在红龙面前歃血起誓过的,做不到这一点,便要死于千枪万箭之下。”
看起来,方星在我面前隐瞒了太多资料,麦义的港岛之行和“保龙计划”也不仅仅是牵扯到一个假孕妇那么简单。现在她说的每一段话都令我困惑不解,而兰科纳称她为“联络官”,似乎又关系到一个更为庞大的计划。
“无线电管制处于百分之百的战时状态,这里完全是个隔绝的世界。士兵们每天吃饭、睡觉、操练,除此之外,便是相互监督着学习红龙的战争著作,时刻准备为红龙而战。”兰科纳拐过了一个弯,岔入另一条宽达五米的通道。
现在,汽油味、烟味、做饭时的调料味、擦枪用的机油味统统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种令人头昏脑胀的怪味,挥之不去。
他们反复地提到“红龙”,措辞中的意思仿佛是说红龙仍是这片神奇土地的绝对领导人,一切力量都处于蓄势待发的戒备状态。
“那么,近卫团和共和国卫队师的七千人都在?没有非战斗性减员之类?还有,各种武器设备的保养工作呢,是不是也能适应艰苦卓绝的战斗?要知道,美英部队加上各国的维和部队,绝对属于对方国家的精英人马,一旦交手,就是石头碰石头的硬仗,谁也投机取巧不得——”
方星的话让我悚然觉悟了:“原来,红龙麾下的两大精锐部队并没有撤离伊拉克本土,也没像军事分析家说的那样,留在巴格达与联军决一死战。相反,他们躲进了北部‘鬼墓’,养精蓄锐,避开敌人进攻的锋芒,以图东山再起。”
这果然是个好办法,因为当时联军的力量太强大了,坦克师与战车联队组成的进攻方阵仿如惊涛拍岸一样,根本无从招架。
“避其锋锐,击其惰归,弱敌胜其势,强敌胜其时”,这是古代兵法家们呕心沥血总结出来的精华战略,却被二十一世纪的伊拉克人运用到以弱敌强的世界大战里了。目前来看,联军的战斗主力已经胜利归国,只留部分他国维和人员驻扎在各大城市里,正是埋伏者凶猛出动的好机会。
“联络官,所有人马的休整工作早就完成,只等上面一声令下。”兰科纳引着我们连续拐了四个弯,到达了一扇现代化的玻璃推拉门旁边。他取出上衣口袋里的磁卡,在灰色的门禁系统上一划,那扇门立时滑向一边。
向前望去,同样的玻璃门稀疏分布在走廊的两侧,大约有二十余扇,就像普通写字楼里的布置一样。
假如兰科纳真的带领重兵隐居于伊拉克北部,这可算得上是个爆炸性的新闻,比当初红龙的被捕更为震撼人心。如此一来,联军解放巴格达的行动,无异于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对红龙的精锐部队毫无影响。
那么,方星又将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兰科纳带我们走入了一间现代化的办公室,墙上贴着米白色的壁纸,写字台、转椅、真皮沙发等等都是来自于德国名厂的产品。
我把无情放在沙发上,方星立刻吩咐兰科纳:“叫你的军医过来,替我的手下疗伤。”
在没有与方星深度沟通之前,我尽量避免开口,省得破坏了她的计划。在伊拉克士兵的巢穴里玩移花接木的游戏,一着不慎就得面对几千个枪口,不是随便闹着玩的。
兰科纳忽然一怔:“联络官,你不想马上就见黑巫师吗?我觉得,一个人的性命比起红龙的伟大计划来,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方星又是一声冷哼:“将军,我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所有的计划都在我脑子里,还用得着你来教?”
她是久闯江湖的行家,一眼就看得出无情的脚踝伤得非常严重,才把这件事列为头等紧急大事。
兰科纳无?99lib?奈地笑了笑,立即出门。
方星长吁了一口气,回头向我做了一个顽皮的微笑:“这一段对话怎么样?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我冷冷一笑:“方小姐真是聪明,是不是准备瞒过天下所有人,然后自己独吞宝藏、平定天下,成为傲视万物的江湖大富豪?不过,麦义的事很复杂,你最好别信口乱说,他能造出一个假孕妇来混淆视听,就有可能在背后搞一系列的小动作,说错一句话,有可能引来的就是万弹穿身而亡。”
围绕港岛出现的假孕妇、真孕妇、十条脉搏的孕妇、老龙最看重的孕妇,我有自己的判断。毕竟我是这一行里的医术高手,比方星要明白得多。举个简单的例子,麦义推一个假孕妇出来给人刺杀,他的手里就一定还握有一个真孕妇,只不过死得太快,反而令这条线索突然断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这一次我们还有得选择吗?”她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无法接话,没有她的随机应变,我跟无情便要直接面对卫兵的枪口,有“命丧当场”之虞。
“方小姐,你的目标,是不是那些宝藏?我不得不郑重其事地告诉你,那些东西是属于唐枪的,别人插手染指也没有用。”无情又一次按捺不住了。
方星弹指一笑:“宝藏?哈哈,世人都太低估了红龙的胃口,也没综合调研过他的志向。还记得他自己写的那本禁书《一颗沙子里看世界》吗?里面明确表达了他‘视金钱如粪土’的处事原则。对他而言,宝藏仍旧只是工具,可以给任何人,也可以从任何人手里给抢回来——唔,我突然发现,萨达姆的原则其实就是中国古代绿林响马的来头……”
无情大声冷笑:“我不管你在说什么,宝藏是唐枪第一个发现的,江湖上早有先来后到的规矩。”
我为无情的幼稚而暗暗苦笑,当前困难的焦点并非宝藏的归属问题,而是我们究竟如何从这个诡异的空间里逃生。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僵硬起来,方星猛的挥手,以不容置辨的口吻喝道:“都听我的,否则大家都没有好处!”
我凝视着她的侧面,心里对她的好感正在一分一分消失。
无情哼了一声,目光向我投过来。她的脚已经断了,形同废人,能够倚仗的当然也就只有我。
“我们……听你的。”我缓缓地回答,心情正在加速低落。宝藏比友情更重要,或许她与 6211." >我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友情可言,只不过是对我和关伯的利用。
方星扬眉一笑:“沈先生,事情并非你想像的那样,不过我现在没时间解释。麦义的资料揭示了相当多的军事秘密,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在鬼墓之下,而伊拉克军队避居此地,为的是执行一个名为‘特洛伊木马’的军事计划。战争开始之前,红龙的智囊团便早就拟定了这些周密的行动程序,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实施。简单些说,伊拉克人就是要最终赢得这场漫长的马拉松式战争,而不去计较眼下的胜败得失。近卫团、共和国卫队师以及伊拉克军方的最精锐武器系统,都藏在这里,其给养储备力更是大得惊人——”
无情怪笑了一声,以示对方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叙述并不相信。
“世界上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红龙,的确是一个目光深远、视野开阔的政治家、军事家,一旦‘特洛伊木马’计划成功,海湾地区局势立刻就会逆转,阿拉伯石油之海重新回到伊拉克人手中。”
方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直到最后变得石头一样冷硬。
无情耸了耸肩:“在伊拉克人眼里,红龙就是他们的救世主,从第一次海湾战争时便是如此。方小姐,你以为自己能骗得了对方?”
她与方星自始至终都无法融洽相处,在港岛时如此,到了现在的困境中仍然这样。
方星走向侧面的书桌,在一只巨大的紫檀木地球仪上轻轻一拨,球体飞旋,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
她刚刚提及“无线电通讯管制”一词,这在伊拉克战争中是一项非常敏感的现代化技术。美国人分布在太空轨道上的通讯文星和间谍卫星,已经百分之百地控制了阿拉伯世界的无线电信号频段。只要有人通过这种途径收发消息,五秒钟内,其地理坐标便会被美国人破译,精度误差不超过五米。
第五章 黑巫师与海市人
大部分扑克牌通缉令上的被捕者,都是因为无线电信号泄密而露出行踪的,只有少数人执行了最严格的“无线电通讯管制”,随行者抛弃了一切现代化通讯设备,才得以顺利逃脱。在这种高科技对抗中,伊拉克人不过是美国大象脚下的小蚂蚁,毫无防御能力。到了最后,他们只能选择“口口相传”的原始联络方式,索性连文字记录的信件传输都免除了。
如果换了我是潜藏计划的执行者,行动的第一条要则便是执行这一规定,否则的话,过不了几周大家就都成了美国人的瓮中之鳖。
“并非是‘骗’,我就是伊拉克人的联络官。无情小姐,假如你获得了全部的行动资料后,当然也可以把自己变成联络官,成为这群地下隐居者头顶的太阳,照亮他们的未来。”
方星手指一点,准确地让代表海湾地区的那抹蓝色停在自己指尖上。
现在,这里属于联军控制,伊拉克人已经成了战胜国的附属品。
我不愿意再把大家的思想纠结于毫无意义的口水战中,及时地举手阻止了无情的进一步讥讽:“方小姐,宝藏或者政治斗争都非我来到这里的本意。唐枪是我的朋友,无情是唐枪的妹妹,我只希望三个人能平安回到地面上去,然后转去港岛。你最好能保证这一点,否则,大家起了内讧,大概就要永久地留在这里了。”
探宝者的目标是鬼墓,却总是无法得其门而入,等到我们无意中闯入了鬼墓下面,才发现这个世界并非想像中那样沉寂无声,而是大有乾坤。
“好,成交。”方星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无情不再多嘴,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得厉害。
要想让几千人安全地匿藏在地下,保障其给养和战斗力,这绝对是一件庞大的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巨无法估计,但红龙政府居然成功地做到了,我不能不佩服对方的意志力。
全球几百个国家之中,能够令美国人头痛恼火到枕席难安的,也就只有红龙一个人了。
匿藏、忍耐、反攻,与古代的“特洛伊木马”大逆转行动非常相似,不知道五角大楼的智囊团能否想到这一点?
这间办公室是建筑在一百多米的地下,但陈设舒适大方,书桌前的观叶植物也长得郁郁葱葱,可见地下的各种通风设备布置得非常合理,就算能够通过某种管道获取阳光也未可知。
兰科纳返回来时,身后跟着两名白衣女医生,五官和身材都属于伊拉克女孩子中的上上之选。
“联络官,黑巫师要求见你的这位同伴——”他指向我,脸上布满了疑惑。
方星淡淡地笑了:“好说,不过我得提前向将军阁下打招呼,这位是华裔世界里最好的妇科医生沈南先生。当时红龙批复‘保龙计划’时,曾亲自勾选过他的名字。你转告黑巫师,假如沈先生发生了什么意外,红龙的计划连同我们未来的领袖都会‘流产’,懂了吗?”
她的“双关语”令兰科纳浑身一震,目光定格在我脸上。
我冷漠地注视着他,不带出一丝慌乱来。
“我听过你的名字,沈先生,有人称你为‘东方神医’,对吗?”兰科纳讨好地一笑。
我无声地点点头,他向其中一名医生吩咐:“带沈先生去见巫师。”
阿拉伯人的巫术一向神秘莫测,并且非常保守,绝不外传,属于全球范围内最晦涩的法术之一。
我没听过“黑巫师”的名字,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要见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人物,我都没有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假如一切出自命运的安排,那就坦然承受好了。
那名大眼睛的女医生谦恭地向我屈膝致礼:“请跟我来。”
出门之后,她在前面引路,一直走向长廊深处。渐渐的,我闻见空气里飘浮着玫瑰花的清香,并且温度也有所提升,紧张的身体也随之慢慢放松下来。虽然仍是在地下甬道里,但很明显,这里安装着很隐蔽的空调系统,生活在这个精致区域内的都应该是有身份的人物。
“沈先生,我以前见过您,是在港岛的圣曼洛斯教会医院里。您的精湛医术,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重见,真是荣幸。”女医生回过头来,向我嫣然一笑。
“地球实在是太小了。”我笑了笑,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对呀,希望您能在这里留下来,我可以有机会单独请教,那才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她笑得很暧昧,眼波流转之间,无限风情袒露无遗。
我皱了皱眉,淡淡一笑,不再回应。
拐进一条岔道后,花香更浓,我们在一扇磨砂玻璃门前停下来。
“沈先生,巫师喜怒无常,你最好小心些。有必要的话,我随时可以为你做一些事——”她一边按下门边的电铃,一边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门开了,我大步跨进去,立刻摆脱了女医生的絮叨。非常时期,我的脑子里只有你死我活的敌对战争,根本毫无心思考虑风花雪月的事。
跨过这个门口,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一个雪白的世界,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白色的,家具、书架、书桌、沙发亦是全部白色。一个披着白袍的黑发少女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古书,正在用心地翻页读书。
那扇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关闭,我走向书桌,在她对面的白色真皮转椅上重重地坐下。
少女放下书,撩开垂落下来的乱发,深深地盯了我一眼:“港岛来的沈南先生?”她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紧盯住我时,眼神纯净而深邃,仿佛两口无人搅扰的古井。
“我是。”我感觉自己累了,一坐进宽大的转椅里,下肢的酸痛感立刻荡漾起来,瞬间传遍了全身。几天的沙漠生活加上陷入流沙、误入甬道的这段毫无给养的生活,自己的体力已然被大量透支。
“沈先生看起来又累又困,而且极需要食物和水,对不对?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共进晚餐?”她低声笑着,微微向后仰身,黑瀑般的长发倾泻于肩后,直垂到纯白的地毯上。
她手边的那本书已经合起来,封面上手绘着九颗串成一圈的黑色骷髅,右下角是一枚血红色的六角形印章。印章里的字全部都是完完全全的阿拉伯语,一时间无法看清。
“我很愿意。”随着这句话,我的肚子也“叽叽咕咕”地叫起来。
少女按下了桌角的通话器,淡淡地下了命令:“送两份晚餐进来,不要酒,要两瓶纯净水。”
我长叹着抹了把脸,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态。唯有如此,才能让对方放松戒心,忽视我的危险性。
“喵呜”,一只肥大的黑猫从书桌下面钻出来,灵巧地一纵,跃上了少女的桌子,蹲在那本书上,冷冷地看着我。这或许就是引我和无情前来的那只猫,但我不想表示什么,只是斜倒在转椅里,目光涣散,神情黯淡。
“沈先生,这是我的爱猫,娇宠惯了,在这个房间里毫无顾忌,你不会讨厌它吧?”少女伸出双臂,那黑猫立刻扑进她怀里,下巴枕在她的小臂上,仍旧虎视眈眈地对着我。
我摇摇头,肚子的叫声更响了,连那少女也清楚地听到,忍俊不禁地低头浅笑。
“还没请教怎么称呼你?”我转换了话题,偷偷运气,把肚子里的响声压制住。
“我的职业是黑巫师,别人通常称呼我为‘巫师’,你也可以这么叫。”她轻抚着黑猫的头顶,注意力不再回到我脸上,仿佛怀里的那只小动物,就是她最关注的一切。
“恕我直言,似乎阿拉伯世界的各大媒体上没有出现过你的名字?”我试探着打听对方的底细。
“你的意思是,我们很陌生?但我却见过你,相信吗?”她用修长的指尖梳拢着黑猫头顶的软毛。
我以为她说的跟刚刚那女医生所说相同,禁不住点头一笑。
“你也记得?”她微感诧异,“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你从来都不回答我。现在,你终于承认见过我了99lib??”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因为自己从不记得跟她有过交谈。在港岛出席一些医学专业盛会时,自己相当低调,连主席台都很少登,只是为了保持一份耳根清净,免遭媒体记者蜂拥围堵之苦。
在这一点上,梁举与我截然不同,他恨不得每次聚会都上台发表高谈阔论,以表达自己拥有的真知灼见,要所有的同行臣服在自己脚下。不过,高调行事的他没能笑到最后,就在有震惊全球的大发现即将公布之前,惨死于实验楼上。
“巫师,我们还是别打哑谜了,到底在哪里遇见过?”我不想这顿饭吃得不明不白。
“就在——”她的左腕一抖,房间里霍的出现了五道刀光,缭绕回旋着射向我。我及时地脚尖轻点书桌的不锈钢桌腿,转椅哗的一声后退,同时我也摇肩、缩头、屈背、旋身、收腿,躲开了来势迅猛的五柄飞刀。
第六柄小刀来的最晚,但目标对准的是我的左胸心脏位置,仿佛早就算准了我的躲避身法,前五刀为诱饵,最后一刀才是真正的杀手。
我倏的张嘴,咬住最后一刀,轻轻甩出,刀尖已经没入书桌半寸。
“果然是你!”巫师欢呼起来,丢掉黑猫,腾空扑向我。
我的震惊不亚于她,因为这种“聚五行六”刀法,属于沈家刀法中的秘传,虚中带实,最是难防。
她抓住了我的右臂,无限欣喜地盯着我的脸,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99lib?海市人?”
我无法理解这个名字的来意,错愕地问:“你在说叫谁?谁是海市人?”
“海市人就是教我飞刀的那个人,也即是你,不对吗?”她用力摇着我的胳膊,披拂的长发长蛇一样灵动跳跃着。
“我们之间——一定是有某种误会了,小姐,我只能说,自己对你没有任何印象,无论是近期还是过去,我都没见过你。只是,你的刀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我慢慢地推开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
巫师的狂喜迅速退去,她快步回到书桌后面,拉开一只抽屉,取出一大叠灰色的画纸,唰的一声在桌面上铺开bbr>。
“沈先生,请到这边来。”她招呼我,眼神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黯然。
那只黑猫不安地叫了一声,踏过画稿,企图重新回到主人怀中,但巫师骤然发出一声尖厉的低啸,吓得那黑猫跃下桌子,迅速消失在门边的洞口中。
我站起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缓步走向书桌。沈家飞刀是从不外传的,并且其中的手法奥秘之处,不经过成年累月的潜心领悟绝对无法琢磨透彻。看巫师发射飞刀的熟练程度,已经有相当深的造诣。
画稿是用黑色的速描铅笔涂抹出来的,线条洒脱灵动,令画中出现的人物形神兼备。
第一张图画上,一个倒背着手的傲岸男人昂着头站在巨大的圆月背景前面。他的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带子,带子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飞刀。
“这是不是你——”巫师苦笑起来,“不,也许应该说,这是不是你认识的某个人?”
我无语地翻开了第二张,是那个男人的脸部近距离特写。他有一双浓黑的剑眉,但却紧紧地皱着,紧抿着唇,两道又深又宽的法令纹突出于鼻翼两侧,占据了这张画的视觉重心。当我看到他时,瞬间便感受到他心里深埋着的那种忧郁和焦灼。
“他是谁?”我无数次在镜子里看过自己,除了对方额头上的三道川字皱纹外,几乎就是另一个跃然纸上的我。
“他不是你吗?”巫师沉郁地反问。
“他不是,只是一个跟我比较像的男人罢了。难道,他就是你说的‘海市人’?”我继续向下翻,却是一张手握飞刀的特写。刀在掌心,被那人的拇指轻扣着,刀尖指向食指之间,锋刃紧贴于掌心的地纹、人纹之间。
“沈家刀法,不问天时,只凭地利与人和两项。天时,无法自控,无法审度,所以有时候难免逆天时而动,在先机上已经落于下乘。做可做的,全力以赴;做不可做的,同样要全力以赴。所以,沈家弟子行事,谋在人,而成在天。”
这是关伯告诉我的沈家祖训,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要默诵三遍。
沈家刀法同样是遵循“地利”与“人和”两项,发力于丹田之内,出刀于掌纹之间,一切掌法全在意念之内。
看到这张画,我已经明白对方与沈家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手法则与我所修练的同出一辙。
“你在海市蜃楼中见我,教我刀法,忘了吗?”不知何时,巫师已经靠在我肩上,幽幽地连声长叹。
“那不是我。”我冷冷地纠正她。
“可我知道,那的确是你。当‘九鬼骷髅幡’振响时,我明白你已经抵达这里,才令兰科纳上去迎接。不信,你听,它仍在摇动,你真的就是今生我要等的那一个。海市人,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做你的女人。”她急急地向下说,一边举手按在我嘴上,示意我不要打断她,“这是一个预言,来自我们鬼羽族的最古老预言,谁若得到海市人的爱,将会洞悉过去未来,成为阿拉伯世界里真正的无冕之王。”
我侧耳倾听,书桌旁的帷幕后面,的确有一串铜铃在隐隐振响着。
巫师滑步走入帷幕后面,重新回来时,手里举着一面灰白色的布幡,约两人高,最顶端系着一串瘦小的骷髅,每只骷髅嘴里都衔着一只古色古香的金黄色铜铃。
鬼羽族属于阿拉伯世界里的流浪民族,如同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一样,他们也终生不会驻扎某地,永远在不同的绿洲之间迁徙着。在某些方面,他们与吉卜赛民族又很相似,笃信预言的力量,用这种药水浸泡过的异乡人骷髅制造成巫师的预言幡,往往能够灵验地指引着全族下一步的行动路线。
在港岛的异术界,老一辈预言家们对鬼羽族的“九鬼骷髅幡”非常感兴趣,但却没人有机会得到那东西。
“几百年来,族人数千次遇到海市蜃楼,数百次看到海市人的存在,但却仅有我一个人进入其中,跟随海市人修练飞刀。那时候,我已经迷恋上他,按照预言的指引,进入巴格达,然后又转徙到鬼墓之下,等待宿命的降临。你不是海市人,我知道你是沈南,但冥冥之中,你们其实是一个人。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
巫师的语气饱含着欣喜与哀伤,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古怪之极。
海市蜃楼在沙漠上出现的频率极高,但那毕竟是由于阳光和大气层折射而产生的虚幻景象,几乎没有进入其中的可能性。那么,巫师述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是非常近似于现实的某种幻觉吗?是谁教会了她沈家秘传的飞刀?
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身体也在害冷,摸摸额头,已经变得滚烫了。
那些图画足有百余张,描绘的都是巫师说的那个海市人。图画毕竟不是照片,再生动传神,仍然不能明确地表达出对方的身份。
我不会接受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阿拉伯女孩子,这一点无需考虑。当我起身告辞时,头重脚轻的感觉更明显了,几乎要靠扶住墙壁来维持身体的平衡。
“沈先生,你已经有了心魔,不接受鬼羽族帮助的藏书网话,心魔爆发,你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魔鬼的附庸。知道吗?我们是在鬼墓下面,一个无限靠近魔鬼的地方,只要黑暗之门打开,随时都会成为魔鬼的祭品。”
黑猫又出现了,巫师招招手,它便轻盈地跃到她的怀里,用那双黄褐色的眼睛诡异地盯着我。
我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对我毫无用处,在没有弄清所有疑点前,我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一个陌生人以讹传讹的告诫。
重新回到长廊里,我故意装成记错路径的样子,向走廊尽头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每隔二十步左右,两侧就会出现同样的磨砂玻璃门,门后面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人声。
“伊拉克士兵会藏在哪里呢?还有武器、给养和宝藏——”相信宝藏是无情最关心的,因为她秉承了唐枪的处事理念,总以为埋藏在地下的宝藏属于第一个发现者,比如像唐枪这一类的盗墓高手。
走廊尽头是坚实的石壁,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明显的缝隙和暗门。
“喂,沈先生,你走错路了。”巫师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来,随即无声地跟到了我的背后。
我疲惫地转身,苦笑着摇摇头:“对不起,我有些头昏脑胀的,实在记不清来路了。”在我看来,这道石壁上一定暗藏着某种机关,就像被兰科纳开启的那个能够旋转的圆形大厅。
“我送你回去,在这里不要乱闯,会出危险的。”她伸手来抓我的手腕,被我巧妙地踉跄着闪了过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时此地,我没有闲心考虑男欢女爱和风花雪月,只在为身陷虎穴而隐隐担忧。
方星无疑是在玩火,虽然不了解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麦义已死,即便“无线电通讯管制”再严格,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只要兰科纳等人识破了她的假身份,就是我们的灭顶之灾。
“沈先生,你的夫人是不是一起跟来了?”巫师毫无来由地问了一句。她的长袍拖曳在坚硬的地面上,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走廊里看不见一个人影,仿佛是一个死寂已久的世界。
“没有。”我简单地回答,努力控制着自己虚浮的脚步。
“没有?但我分明感到当年月光海市里的另一个人也到了,就在兰科纳的房间里,难道不是她?”巫师在自己的额角敲了敲,似乎比我更困惑。
“我累了,不想再谈这样的话题。”这是实情。我的额头滚烫,每次开口,嘴里都会喷出热气,已经处于难受万分的高烧阶段。现在,我最渴望有一张柔软的床,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睡上三天三夜,但却不是在巫师这里。
要想安睡,最起码身边要有自己信任的人,比如方星和无情。
“我看到过尊夫人的样子,就像沙漠里的玉雕石像一样,美丽、圣洁、端庄——她怎么了?已经不在了吗?难道随着月光海市的消亡,你们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化?沈先生,你到底为什么要否认我们曾经见过?你亲手教会我那么多,难道心里没有留下我的影子?明月为证,大漠为证……”
巫师低垂着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但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只是咬牙坚持走路,双脚如同踩在厚厚的棉絮上一样。
回到兰科纳门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喘得厉害,靠在墙上,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不停地泛起在脑海中。
那扇门开了,兰科纳和方星的脸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勉强地笑了笑,便一头向前栽倒下去。
“沈先生,沈南,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这是昏睡过去之前,听到方星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六章 唐枪被困在鬼墓深处?
我的身体一直在打寒颤,发自心底的寒意一波一波涌上来,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暴露于冰天雪地之中。每次清醒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收紧身上的棉被,努力把身体蜷缩起来取暖。
“高烧,摄氏四十度,身体内有炎症,需要注射大剂量的抗生素。”这大概是那两名女医生在说话。
有人靠近我的脸,头发垂下来,拂过我的额头。
她在轻声叫我:“沈先生,沈先生,能听到吗?我是方星。”
我知道那是方星,因为鼻子里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但我不想回答,只是抓紧被子,连自己的头一起捂住。
“唉,怎么会这样——”她幽幽长叹,随即吩咐身边的人,“再去拿些冰块,务必要把体温先降下来。四十度,快把人的脑子烧坏了。”
“沈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虽然有些虚弱,但语气中永远少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优越感。
我很想睁开眼看看,但眼皮非常沉重,无法撩起来。
“不必看了,是我,唐枪。”他轻声笑起来。
“你脱险了?”我的心情突然放松下来。如果唐枪和无情都已经从沙漠里脱困,那么我的鬼墓之行就算结束了,可以放心地回转港岛,从这一大团谜题里挣脱出去。
“脱险?不不,对于一个盗墓者来说,假如一件事毫无危险性,不能对自己构成严峻的挑战,那么去做这件事毫无意义。记得我常说‘无限风光在险峰’吗?只有不断地向最高峰挑战,才能令枯燥无味的生活变得更为精彩。我在这里,不过这一次很可能是挑战失败,等你亲自出手救援了。”
他又笑了,只是笑声中略带苦涩。
“你在哪里?”我闭着眼,闻到空气中飘来极品龙藏香的气息。
唐枪每次打通墓穴的盗洞之后,总会点燃大把的龙藏香丢下去,怯除毒虫邪气的同时,更能给增添勇气和信心。
“我在鬼墓的最深处,你不是已经闻到龙藏香了吗?沈南,假如你能加入这一行,三年之内保证能跃居盗墓者排行榜上的前十位置。你对某些细节的感受相当敏锐,而且脑电波的穿透力更是惊人。我陷在这里很久了,你是第一个能与我沟通的,这一点连冷七和无情都做不到。我们能够联手的话,在盗墓者的世界里绝对可以天下无敌,所向披靡……”
每次见面,唐枪总会搬出这一套说辞来,企图把我从一个港岛医生改变为盗墓者。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说过一百遍了。”我禁不住苦笑着叹息。
龙藏香时浓时淡,我的额头上感受到了冰块的凉意。几分钟内,身体的热度降低,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我在五重鬼楼之下,沈南,还得麻烦你开启鬼门关弄我出去。没办法,冷七的智慧只能作为我的助手,做些外围工作,而无情又是女孩子,受盗墓者的诸多谶语限制,只能拜托你了。不过,你最好能快些动手,否则我就真的要像龙虎山法盘大师说的那样,‘生于盗墓又死于盗墓’了——”他骂了一句我最熟悉的脏话,然后语气里露出些许困惑,“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明白法盘大师说‘生于盗墓’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盗墓者的后代,我妈是在墓穴里生下我?真是邪门透顶!”
法盘大师是大陆著名的佛学高手,对于“鬼谷子香课术”和“诸葛神侯马前课”有超过五十年的深厚研究。他为唐枪卜过一卦,然后就给予了上面那句莫名其妙的解释。
“怎么救你?鬼门关在哪里?”我的身体轻松了些,吃力地睁开眼睛。
“你醒了?谢天谢地。”眼前出现的却是无情焦灼的眼神,近在咫尺地盯着我。
“唐枪呢?”我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双腕上都在打点滴,双腿浸泡在一只盛满了黑色液体的木桶里。
“什么?哥哥并不在这里,他不是已经失踪了?”无情诧异地反问。她是坐在一辆轮椅上的,脚踝上打着厚厚的石膏。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到处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怪味。
“我听到他在说话,要我开启鬼门关去救他。”我长叹,无法分辨与唐枪的对话是梦是真。
无情脸上泪痕未干,忽然之间肩头一颤,新的泪水又猝然滑落下来。
我看看腕表,从昏迷到醒来竟然已经过了十三个小时。在这种没有日光的密闭空间里,只能依靠表盘上的二十四小时日历来分辨白天还是夜晚,也真难为了兰科纳他们,能够将自己寂寞地封闭那么久。
假如“无线电通讯管制”真的奏效,他们应该对外面的世界变化一无所知,更不会明白联军已经接管了伊拉克的每一平方公里土地,并且正在对伊拉克的宿敌伊朗虎视眈眈。
“世界变化太快了——”我若有所思地轻叹。
“沈先生,你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对吗?”无情偷偷地抹去泪水,拿起床头果盘里的一只苹果和镀银水果刀,慢慢地削去果皮。
“对。”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自己在港岛几乎处于幽闭的生活状态,唐枪与我的关系属于君子之交,一年见不了几次,但却一直牵挂着对方。他总喜欢从全球各地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其中不乏年代悠久且价值连城的古董,当然大部分都被司徒开软磨硬泡地要走了,成了他傲视港岛同行的珍藏品。
“那么,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会去救他——不管结果如何,真相如何?”无情的话有些古怪。
人类是永远无法探求到一件事的真相的,就像唐枪,毕生游离于古墓与古墓之间,梦想从死亡者身上发掘到历史的真相,但这只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绝没有实现的可能。
“我该找方星谈谈,无情,唐枪从来不要你参加盗墓的事,是有一定道理的。古墓是阴魂聚散之地,属于五行阴阳中的‘绝地之阴’,而女孩子的体质百bbr>分之九十九以上偏于阴柔、阴寒,最容易引发墓穴里的阴气沸腾。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了,我会全力以赴把唐枪找回来。”
我始终相信自己与唐枪之间有某种心灵感应,他亦是多次提到这一点,唯恐我不信,曾经举出几百种古今实例来验证。既然有感应,我就一定能察知他的准确下落。
无情削完了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匆匆摇着轮椅向外走:“我去请方小姐进来,她可能会很乐意喂你吃苹果。”
在方星面前,她总是显得很自卑,偶尔露出争强好胜的一面,却总是一闪即逝。
“好吧,你自己多休息,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心一些。”我向着她的背影叮咛了两句。她是唐枪的妹妹,也即是我的妹妹,我有义务好好关心她。
方星来得很快,脸上荡漾着胜利者的微笑:“好些了吗?沈先生,有美女亲自削水果喂你,应该会变得心情畅快一些了吧?”她夸张地指着那只果盘,眼神中飘过一丝淡淡的醋意。
我淡然一笑:“方小姐,坦白说吧,我感觉到唐枪就在鬼墓下面。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说,需要伊拉克士兵的帮助。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我只要救了唐枪,就会带他离开,一刻也不耽搁,免得坏了你的好事。”
这个密闭的空间无异于架在篝火上的火药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爆炸,将玩火者送上西天。古人尚且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明智的人是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之处的。
“我们之间的确需要坦白相对,沈先生,也许你该试着了解目前所处的环境——这一大批伊拉克精锐部队沉潜于沙漠之下,为的是最后的绝地反击,所以凡是由地面进入地下的人,都没有再平安返回的可能。古井流沙那条路,本来就是单程进入的通道,想要离开的话,必须等到有第二批联络官带着开启鬼墓的钥匙回来。那个时候,也就是阿拉伯世界战火重燃的决战关口。”
方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微笑渐渐隐没,脸是无比严肃。
“我知道,你会觉察到所有人的叙述中都存在一个悖论——为什么美国人数次探索鬼墓,却没发现进入地下的通道,而只是在那个沙漠废弃遗址里转来转去,毫无结果?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机关根本不是现代人设计出来的,而是由一个我们无法了解的族群开拓出来,被后来者无意中闯入占据。”
我安静地听着,反思那个旋转大厅里的机关设计的确相当巧妙,站在外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沈先生,据我所知,江湖上最擅于机关设计的是‘妙手班门’的弟子,但你我都应该明白,美国人的现代化勘探仪器能够穿透厚度超过二十米的固体,比班门弟子的祖传技艺何止高明百倍?可以断言,美国人都无法发现的秘密,别人就更不必痴心妄想了。其实,如果叶小姐在这里就好了,她作为数次进入伊拉克本土的联合国专家,更清楚当时美国人做过多少勘探工作,又是如何沮丧地无功而返——”
方星的踱步越来越急,显然心里也异常激动。
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把鬼墓的出现与地球上所有的远古建筑归结为一类,都看作是地外生命的作品。
方星停在我的床前,定定地凝视着一滴一滴落下来的葡萄糖液体,意味深长地低叹:“沈先生,假如我们有机会一起揭开鬼墓的大秘密,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愿不愿意把那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小心思抛开?”
“那么做,你有什么好处?”我敏锐地指出了她刚刚这些长篇大论里的唯一漏洞。
“哦?好处?”她慧黠地笑起来,托起我的手腕,轻轻地把一片翘起一角的胶布按下。
“方小姐,身在江湖,都知道‘无利不起早’的规矩。我很想知道,你处心积虑地监视我、再窃取了麦义的资料、帮我进入伊拉克沙漠,这一系列行动后面,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居心?”
仔细回想,方星出现在我和关伯的生活中之后,很多事随即次第发生,瞬间打乱了我们平凡隐居的安静生活。
方星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在床前的圈椅上缓缓坐下。
我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的黯然表情。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关伯平日里最爱自比英雄,所以才对叱咤江湖的过去念念不忘,也就对方星有了先入为主的良好印象。老一辈的江湖已经成了历史,二十世纪的江湖,鲜见“仁、义、礼、智、信”五个字,多的却是不仁不义、寡廉鲜耻之徒。
“也许,沙漠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方星自言自语。
我的肚子叽叽咕咕地叫起来,去见巫师之时,没能跟对方共进午餐,反而惹了一肚子谜团回来。从进入古井到现在,我已经接近二十四小时水米没进了。
方星按了床头上的电铃,向着通话器里吩咐:“沈先生饿了,送一份套餐进来。”
在这种地方,已经分不清吃的是午餐、晚餐或者早餐,只能依据生理机能的反应进餐。方星的语气,表明了自己已经与兰科纳等人打成一团。
“想不到麦义临死之前还做了件好事,把红龙一方最大的秘密留给了你。方小姐,其实你有更简单的赚钱机会,把那些资料拿去给美国人,不就万事大吉了?要知道,五角大楼的军事专家们对共和国卫队师的消失大为光火,认为是受到了情报机构的愚弄,打了一场高射炮打蚊子的大战,对美国的战争资源造成了巨大的浪费。现在,有你的情报,军事专家们就不会急得嗷嗷直叫了。”
我不想阐明那些资料本来是属于我的,自己对政治战争毫无兴趣,也不会拿着几千人的性命开玩笑,只是借机讽刺方星的无处不偷罢了。
方星惭愧地摇头:“沈先生,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肯原谅我吗?”
我冷笑着反问:“原谅?除非你能动用目前拥有的力量,打破鬼墓,把唐枪救出来。”
假如兰科纳的人已经占据了鬼墓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会不会有最新发现,证明还有另外的隐秘空间存在?
跟我交谈过的女医生敲门进来,送上一只放满了阿拉伯食物的托盘,顺便替我拔掉了输液针头。
“沈先生,你的身体没问题,只不过是缺乏营养和睡眠而已。”她收拾那些针头和瓶子时,不忘见缝插针地偷偷向我抛了个媚眼。
我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阿拉伯风味的手抓羊排和莴苣拌饭味道不错,在港岛很少吃到这么纯正的阿拉伯菜。
“沈先生,我同意你的请求,只要有一线可能,就要找到唐枪。鬼墓的第一层是为世人所熟知的,可供任何人前来参观。第三、四层的秘密空间非常宽大,分给士兵居住,同时还作为弹药库、给养库使用。说起来大概有些可笑,当美国人决定在伊拉克南方港口登陆开战时,红龙却把精锐部队、现代化武器撤离阵地,运到鬼墓这边,深藏地下。我们所处的是第二层,据伊拉克古籍显示,鬼墓还有一个第五层,属于被所罗门王封印过的铁狱,没有人能进入。”
方星概略地介绍着鬼墓下的情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鬼墓下竟然藏着如此广阔的空间。红龙的智囊团做了最大胆的行动策划之后,留给美国人的是一座毫不设防的巴格达,怪不得联军坦克师能兵不血刃地进城,占领了红龙的巢穴。
“麦义属于智囊团里的中级角色,他与另一名代号为‘拂晓晨星’的军官,负责执行‘保龙计划’,将已经怀了红龙后代的孕妇秘密送出伊拉克,作为未来的伊拉克领袖。很可惜,红龙看错了人,麦义 5c5e." >属于见风使舵的好手,一看红龙大势已去,便中途变卦,企图卷款逃走,最终命丧港岛。我得到的资料上详细说明了与地下军团见面时的联络暗号,一共多达六十多项,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才记熟那些复杂的动作——”
在我吃饭的十几分钟时间里,方星一直在做不间断的叙述。麦义已死,所有的真相无法考究,其实“保龙计划”里存在非常多的漏洞,譬如怀着红龙孩子的真孕妇去了哪里?“拂晓晨星”下落何在?除了麦义等人,是否还存在着另外一大群流亡海外的红龙属下,执行着类似的行动计划?
略微动动脑子,就该明白红龙在战争开始之后埋伏下的并非两三条退路,而是十条二十条之多,否则他不可能嚣张地与美国人叫板。
“我所知的,就这么多了。沈先生,士兵们进入地下后,途经的秘密通道已经层层关闭,无法从内部开启。所以,我们也没有退路,只能试着向下发展,看能不能进入前人没有探明的空间,找出第二条通道来。”
方星似乎对我寄予了无限厚望,可惜我不是唐枪,破解盗墓机关并非自己的强项。
把托盘上的所有食物一扫而空后,我的精神恢复了许多,马上下床,要方星带我去看通向地下的路径。
我们沿走廊前进,在迷宫一样的岔道上左拐右拐,进入了一个正方形的空旷大厅。
方星指向头顶的青色石壁:“那里是二层的入口,假如可以绘制一幅剖面图的话,从坚硬的石壁中上升约七十米,便是旅行家们频繁光顾的鬼墓废墟。那里只有沙子和残壁断垣,间或出现沙漠毒蝎或者其它蛇虫鼠蚁。你没有听错,的确是七十米左右的垂直距离,也即是说,当时来自巴格达的运宝车就是从这里凭空降落下来的,所有的士兵也是循着这条通道进来。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岿然不动的石壁,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没办法出去。”
在中国古墓的机关设计中,经常看到“断龙石”这种东西,一经放下,便彻底断绝了墓穴内外的联系。头顶这块石壁,其实也就是“断龙石”的变种,只不过体积增加了无数倍而已。
“看这里——”方星走向这个三十米见方的大厅右侧,那里有一个凹进的石龛,半米见方,进深约为一米。石龛上凿着一张横竖各十二路的围棋盘,上面布满了红白两色的圆形棋子。
“沈先生喜欢下围棋,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张缩减了的棋盘。当我们挪动棋子,摆成某种形状时,地面就会下陷,露出通往三四层的阶梯来。你看,棋盘上共有一百四十四颗棋子,能够组合成的排列变化是一个天文数字,假如不懂其中奥妙,随意拨弄的话,机关永远不会开启。”
她拿起两枚红色棋子,与角落里的两颗白子进行交换。我发现棋子盖住的地方,除了十字交叉的刻痕外,还有一个五毫米直径的圆孔。
方星拿掉了棋盘最中心的九颗白子,全部换上了红子,大厅左侧的地面无声地裂开,露出一道宽约十米的阶梯来。产生动作的半边地面自动下落半米后,与另外半边重叠起来。
“我们可以下去了。”方星凝视着棋盘,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在我看来,真正控制机关开启的是隐藏在棋子下面的某种动力系统,或许是磁力、电力、光动能之类的微妙机关。不明所以的操纵者,只能按图索骥一样进行棋子的挪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你发现了什么?”方星敏感地回头望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只是感觉你能在短时间内背熟那么多资料,实在难能可贵。”
作为全球顶尖的神偷,方星自身拥有的特殊能力毋庸置疑,比如她的绝顶轻功、超强领悟力、对高科技产品的掌握等等,足以令她永远领先别人一步。假如能跟她通力合作,一定能解开很多意想不到的谜题,但关键是,我们真的能够毫无保留地通力合作吗?
“我从你眼里看到了太多怀疑,唉——”她悒郁地长叹,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承认,在窃取麦义的资料这件事上,的确在你面前撒了弥天大谎。事到如今,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多做一些事,弥补我对你的歉意。”
美丽的女孩子诚心道歉时,总是太容易得到男人的谅解。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很想看到她的真心诚意,不过看到的只是一层迷蒙的荫翳,犹如那口以流沙将我们陷落的杀人古井。
“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带头走下阶梯。
一股阴寒之气迎面扑来,四周仍是那种散发着白色磷光的石壁,光线依旧黯淡微弱。阶梯是呈之字状向下延伸的,每一层约三十级,然后进入一个三十米长、十米宽的长方形平台。当我们跨过平台,再次转折向下时,我忽然感觉到了空气中蕴藏的隐隐杀机。
“方小姐,资料里有没有提到过这个‘特洛伊木马’计划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不知道阿拉伯人信不信风水学,反正我知道将这么多嗜杀的伊拉克士兵们藏在北方壬癸水的位置,实在是大错特错,最容易招致莫名其妙的大规模杀戮。你闻闻这里的空气,到处都是濒临死亡的味道。”
我不喜欢故作惊世骇俗之语,但“特洛伊木马”计划实在是一次不负责任的战略调配。
第七章 第四层墓穴里的诡异事件
“我又何尝不知这种布置的凶险?布置这个计划的就是扑克牌通缉令上的‘生化博士’,他能制作出这个冒险的计划,正是取材于中国古代兵书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沈先生,阿拉伯人对于中国古代文化也有很大的偏好,只是运用有些死板罢了。”
八次转折后,我们下到了墓穴的第三层,一条幽深宽阔的甬道直通入无尽的黑暗中去。
“这边是共和国卫队师的主力,隐入地下之前,红龙曾花费八千万美金购入了俄罗斯的最新式军火。粗略估计,现在这个师的战斗力比及五角大楼的推断要强悍三倍以上,只要开始反攻,将会令美国人大吃一惊。也许到了那个时候,美国人必须得为自己的情报不准确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我们停在正方形大厅的石龛前面,方星谨慎地拨弄着棋盘上的红白棋子,每动一颗,都要皱着眉思考几秒钟。
甬道里同样沉寂,这一刻,我忽然想起过去参观大陆西安秦始皇兵马俑时的情景,那么多陶俑、陶马肃立在墓坑里,仿佛随时都能突然醒来,跃马横戈,冲锋陷阵。现在,鬼墓同样是一座深埋地下的墓穴,这里驻扎的却是活生生的士兵,在不久的将来,便会重见天日,纵横沙漠,成为联军的又一次噩梦。
“这种反复的杀戮战争,对于人类的发展有什么进步意义吗?”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默然苦笑。
战争永远是为了国家利益服务的,当这种大国之间的利益分配到达了一个相安无事的临界点,水深火热的战争就会自然结束,不必联合国的专家们费心调停。在某种意义上说,战争只会令全球媒体感到兴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却是死神降临时恐怖的敲门声。
“也许,让这些士兵们永远长埋地下,彻底地消弥战争的导火线,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毕竟是几千条人命,无论他们是否甘心效忠红龙,愿意为了红龙的理想献身——都不该让他们承受这种不公平的命运。
“沈先生,我们该向下去了,第四层里驻扎的是红龙的特别近卫团。阿拉伯世界的媒体曾经无数次报道过,他们是红龙的忠实拥趸,几乎所有人从第一次海湾战争起就跟随他、拥戴他。”
方星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但还是努力装出淡然的笑容。
我指向那条甬道,不经意地问:“鬼墓下的建筑真有那么广阔吗?能轻松容得下几千人?”
方星一笑:“比所有人的想像更大。其实第一次海湾战争时,红龙便是将精锐部队撤回到这里,才成功地避开了美国人的连续空中轰炸。可以想像,假如没有上一次的理智退避,哪里还有力量在事隔十二年后,与联军进行第二次对抗?”
我们缓缓地踏上台阶,情绪不约而同地变得沉甸甸的。
在经过第一个平台时,方星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险些向下滚落,幸好被我一把拉住,才脸色惨白地稳住了脚步。
“我好像也感觉到了杀气,不好意思沈先生,现在我们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方星的喘息变得有些急促,匆匆地自口袋里取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噙在嘴里。
我冷静地摇头:“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假如能跟唐枪汇合,我就有信心把大家都带回地面上去。”
困境之中,信心是最重要的,而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我最擅长的,就是给予身边的人无穷的信心。
方星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在我的搀扶下继续前进。
这一次,没有其他人的打扰,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些问题,也算是彼此敞开心扉,真诚袒露。
第四层与第三层的格局相同,只是墙壁上少了那个可以拨动棋子触发机关的石龛。走遍整个方形大厅,我们都看不到地面上有什么缝隙存在,仿佛这里是整块石头切凿出来的,再没有向下的入口。
“看,沈先生,令伊拉克人最困惑的,便是古籍上明明标着鬼墓存在第五层,偏偏无法打开入口。兰科纳已经命人用高速钻机在地面上打孔钻探过,十五米深度之内全部是坚硬的石头,他只能判断这里就是鬼墓的最后一层,再也无法继续深入了,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方星把地面上那些十厘米直径的钻探孔指给我看,其中两个,大概是被小剂量塑胶炸药爆破过,洞口残损得厉害。
军队中多得是炸药和爆破高手,可以想像,他们把能用上的手段都施展了一遍,确实无法突破才最终住手。
“如果唐枪要进入鬼墓的最后一层,他会怎么做?当然是寻找保护层最薄弱处打穿一个盗洞,然后借助钢索悬垂下去,盗宝而还。”唐枪向我描述过许多次精彩的盗墓例子,那些东西若是能编纂成书,销量一定比西方魔幻体小说更畅销。
假设在方形大厅的范围内,四层以下是足够厚、足够宽的石头基础,其它位置呢?也许会有石壁特别薄的地方。伊拉克人忽略了这一点,只能证明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太死板了。
“兰科纳有没有选择其它位置钻探过?如果随机选择一百个点在第四层里钻探,一定会有意外发现。”我很肯定自己的直觉,墓穴的平面面积如此宽广,其深度也会相应地无限度扩展。
方星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摇头:“他想过,但没有实施。红龙下达的命令只是隐匿等待,并没有赋予他探索鬼墓最底层的使命。我们中国人喜欢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对这种中庸之道深有研究,所以干脆停止钻探,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不过,我的预感跟你完全一样,第四层的下面,一定隐藏着更幽深的空间.99lib.。”
“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很荣幸。”我微笑着伸出手,跟她那只冰凉的右手握在一起。
唐枪曾出现在我的幻觉里,告诉我自己被困在“五重鬼楼”这个地方,要我一定去救他。如果方星与我有同样的预感,至少就会有继续钻探的希望。她借用了麦义的资料,从某个方面来说,正在促使事件向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去发展。
“你的手那么冷,怎么了?”我觉察出她的不对劲。
“我的心跳忽快忽慢,丹田里如同塞满了冰块一样,又冷又硬,真气不能运转。现在,另外两股寒气从脚底‘涌泉穴’升起来,直逼脚踝和膝盖上的脉络。”她苦笑着,用力跺了跺脚,像是三九寒天里被冻坏了的孩子。
我用右手食指、中指切在她的右腕上,惊讶地发现她的脉息正在持续减弱下去,从正常情况下的每分钟七十次,迅速降低为每分钟三十次。
“来,我背你回去。”虽然不清楚她的体内发生了何种变化,首先要做的就是带她离开这里。
我蹲下身子,她顺从地趴过来,凑近我的耳边低声问:“这个大厅里的确是有些古怪,对不对?其实,在麦义的资料中已经数次提到鬼墓第四层发生过的怪事——”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材粗壮的军人已经从侧面的甬道里大步走出来,右手提着一支微型冲锋枪,脸色阴沉得吓人。
“是卡莱队长吗?”方星扬声打着招呼。我相信她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只要是麦义的资料上有的,她会完全记住,不差分毫。
“你们是谁?”喀啦一声,对方拉动保险栓,枪口笔直地对准了我们两个。
我察觉到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如同刚刚喝足了烈酒一样,但空气中却又闻不到一丝酒气。
“我是红龙委托的联络官方星,正在对士兵们的驻扎地进行检查。”方星的中气变得非常虚弱,强撑着说了这几句话后,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息着。
卡莱队长没有停止脚步,更没有垂下枪口,木然而僵硬地大步向前。
我察觉到了危机的迫近,马上举手示意:“请止步,站在那里,不要过来。”微型冲锋枪的最有力杀伤半径为十步之内,他现在已经到了我们身前的二十步左右。
“嘿嘿——”他突然呲牙一笑,一瞬间,他的牙和舌头竟然也是血红色的,像极了一只刚刚撕咬过猎物的豺狗。
方星垂手掏枪,我的手腕一抖,飞刀已经抢先一步射了出去,嚓的一声钉在对方的右腕上。
“哒哒哒哒”,一梭子子弹漫无目的地射向大厅顶上,在石壁上迸射出一连串火星。如果不是那神来一刀,这些子弹大概会招呼到我和方星身上了。
“卡莱队长,你要干什么?”方星大喝一声。
卡莱一边诡异地冷笑着,一边快速接近,丢下冲锋枪,左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战术折刀,唰的甩开刀刃。
“他被恶鬼上身了?”我微微一笑,双手搂紧了方星的腿,让她趴得稍微舒服一点。
“去死吧!”卡莱吼叫着,疯牛一样挥刀直搠我的前胸。他的身体相当健壮,步法手法也非常敏捷,但他面对的不是战场上的简单对手,而是来自港岛的中国武术高手。我轻巧地纵身,避开刀锋,左脚旋踢在他的右侧太阳穴上。
卡莱踉跄后退,我顺势双脚连环飞踢,一脚踢中对方心口,一脚撩中对方下巴,令他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麦义提到过近卫团的人时常出现发疯的个案,最后都被军法处置,就地枪决。沈先生,我们最好能活捉他,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方星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些,立刻做出了更为明智的选择。
假如同样的诡异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最大的问题应该在于第四层墓穴的本身,而不能简单地判断是士兵的思想出了问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考虑问题不是他们的强项,所以才只会以杀人来制止问题的发生。
卡莱挣扎着爬起来,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死死地瞪着我。
“卡莱,住手!”兰科纳的吼叫声响起于台阶上。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位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军装中年人,身后则是四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卡莱吃力地扭动着脖子,看清台阶上的几个人后,陡然嘴里“嗬嗬”大叫数声,弹跳起来,向着台阶上奔去。
四名士兵迅速闪身,挡在兰科纳面前,怀里抱着的冲锋枪一起对准卡莱,但他们没有得到长官的命令之前,是不敢随便开枪的,这也就给了卡莱的杀人时间。
“咔嚓、咔嚓”两声,他的双掌以虎爪之势,突然插入了两名士兵的小腹,一发即收,掌心里已经多了两串鲜血淋漓的东西。
“射击,射击!”兰科纳后悔不及地大叫。
剩余的两名士兵瞬间便重蹈覆辙,喉结在卡莱的虎爪下粉碎飙血。
军装中年人霍的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近距离地射中了卡莱的眉心,但卡莱并没有因此而仰面跌倒,反而以更暴烈的手法抓住中年人的双肩,张嘴向他的颈部主血管咬了下去。
我的第二柄飞刀恰在此刻飞起,嚓的一声嵌入了卡莱的后心脊柱大穴。
只要有活擒的可能,我一定不会下重手,否则十个卡莱也死在我的刀下了。这一刀切入卡莱的中枢神经,会让他暂时失去了继续逞凶的能力。
方星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让他伤了将军。否则士兵们发生暴乱,就难以收场了。”
那中年人被骇得跌坐在台阶上,手枪也啪的一声落地。方星没有主动要求从我的背上下来,反而更紧地搂住我的脖子,不停地发出幸福的叹息声。
“四层里很是古怪,要想在这里住下去,一定得彻查中级军官们的背景。沈先生,那位就是共和国卫队师的最高统帅南加将军,你该认识他吧?”方星苦笑着,腮边垂落的头发散步在我脸上,痒丝丝的煞是好受。
南加将军在扑克牌通缉令上的排名为红心十,属于红龙的嫡系亲随,否则也轮不到他来执掌这一重要位置。
南加站起来,惊魂未定地长叹:“这到底是怎么藏书网
回事?联络官小姐,难道我们永远都无法摆脱来自鬼墓的困扰?”他在卡莱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转身向着兰科纳发泄着不满,“喂,又是近卫团的人,你看看该怎么处理?这已经是第五十一个了,你是不是非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不可?”
兰科纳拖着卡莱走下台阶,无奈地看着我:“沈先生,谢谢你刀下留情,不过按照以前的惯例,疯掉的队员马上就会出现脑死亡,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相信卡莱也会一样,我们都相信,那是来自鬼墓的诅咒。”
我拔下自己的刀,点头表示对他的理解。
兰科纳拖着卡莱一..直走进甬道里去,这更令南加不满,几乎要愤怒地咆哮起来:“兰科纳,管好你手下的人,把那些疯狗全部关起来!”他的头发刺猬一样根根倒竖起来,黑白错杂,显得非常怪异。
南加在第一次海湾战争时便追随红龙,最擅长伏击战,曾被阿拉伯半岛电视台誉为“阿拉伯的隆美尔”。当然,这是一种严重的谬赞,假如他有当年隆美尔的军事指挥能力,也就不会被联军地面部队打得节节败退,三天之内丢掉二十五处阵地了。
“沈先生,早听过你的大名,当红龙准备在亚洲范围内挑选妇科医生时,你是大家力保的首选人物。不过,现在你到这里来,那个‘保龙计划’是否还能顺利执行?”南加下了台阶,整了整军服,才郑重其事地跟我握手。
“当然,对于这一点,我很有信心。南加将军,我早说过,沈先生与麦义接洽后,已经安排好一切。你们的任务,不是关心这些外围的杂事,而是潜心蛰伏在此地,等待红龙的最终召唤。”方星轻描淡写地接过话题。
我的确是与麦义“接洽”过,但最终结果却是他被格毙当场,怀有红龙后代的孕妇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被狙击手射杀的假孕妇。
“一切都会没事,南加将军,谢谢你的夸奖。”事到如今,我只有帮方星一起做戏。
南加将军的独眼里射出精神奕奕的光芒:“那就好,红龙之光,将永远照耀沙漠,照亮海湾之水——”
他的话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从前江湖上的几大邪教,无一例外地喜欢玩弄这种华丽的辞藻,向最高领导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不过,邪教终究是邪魔外道,总有一天会灰飞烟灭,成为世界的笑柄。
“联络官,对于鬼墓存不存在第五层的问题,你和沈先生怎么看?”南加走向那本该有石龛的墙壁前面,伸手在石壁上摸索着。
方星皱了皱眉,冷静地回答:“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我们商量了另外一个结果,假如近卫团的人持续出现诡秘异状,不如暂时把这批人调入三层驻扎,将第四层完全空出来,顺便封闭进入四层的阶梯,你看呢?”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却有“掩耳盗铃”之嫌。
南加“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作为隐蔽部队的最高统帅,失去了外界信息联络后,他已经成了被蒙住眼睛、捂住耳朵的又聋又瞎的残疾人,对很多事都会产生错误的判断。现代军事专家太依赖于分析现有的消息和数据,一旦失去这些外部资料,立刻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消失了。
“我累了,再见,将军。”方星拍拍我的肩,我会意地向南加点头告辞,背着她踏上台阶。
“他们的‘无线电通讯管制’真的得到了严格的执行?”我必须得确认这一点。
“绝对是百分之百的严格执行,你注意看的话,这里连最基本的电话线路都没有。要找人的话,除了电铃,就是派人转达。早期活跃在阿富汗地区的恐怖分子之所以能够屡屡躲开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闪电搜索,就是占了通讯方面的便宜。他们可以利用购买自俄罗斯的无线电信号接收机,成功地截获美军的作战命令,从而自由合理地选择是打还是逃。伊拉克人应该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而不是国家公园里的野战游戏。”
方星的回答非常明确,这也就验证了另外一个问题,这群人连红龙的被捕都不知情,以为此刻他们的领袖仍然活跃在阿拉伯世界里。假如一直隐藏在此,过几年出去,他们大概连战后重建的伊拉克都不认识了。
世界形势变化太快,很可能几年后美国与伊拉克已经成了友好国家,人民自由通商,美国的各大品牌为战后城市带来夜以继日的巨大繁荣——“那将会成为一出悲剧,海湾战争的悲剧。一群为国家而战的人,突然发现他们熟知的祖国已经面目全非,成了另外一个大国的美丽附庸。”
我的心情再次变坏,沉默地向回走。
“为什么不问问我,最终目标是什么?沈先生,上一代不断地教育我们,随机应变,事急需变通。我们要进入鬼墓,就无法绕开这些士兵,只能采取迂回战术。因为我们不像唐枪那样,只凭一个四十厘米直径的盗洞就能深入几百米之下。我们必须认清形势,沈先生,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请你斟酌处理吧。”
方星变得异常焦虑,可能是目睹了卡莱的异变之后,更加认识到形势之糟糕,出乎自己的预料。
我们回到第二层,兰科纳已经为她和无情安排了两个相邻的小房间。
“要不要去看看无情?你现在很需要好好看看她,而且要看清她——”方星话里有话,从我背上挣扎着跳下来,走入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她举手挡住即将关闭的玻璃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沈先生,我从十六岁闯荡江湖,一直是千里独行,从不跟人合作。如果你愿意,将是我的第一个合作伙伴。”
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旁敲侧击地反问:“你会帮我救唐枪出来吗?”
很多时候,我会把别人的生死看得非常重要。归根结底,我是一个出身清白的医生,正因为了解到死亡的可怕,才更珍惜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每一条生命。
方星一笑:“你很担心他?其实,母亲一直教育我,比死亡更痛苦的是好朋友之间的背叛。你可以全力抵抗死亡的威胁,却永远防范不住朋友的背后一刀。沈先生,你虽然生活在港岛多年,对于江湖上的诡诈变化了解得还不够深,我说的有道理吗?”
“我只有唐枪这一个朋友。”我淡淡地回答。
我们之间的连续对话变得答非所问,彼此心里都存着很多顾虑,没法把话说得足够透彻。
“我答应你,助你救唐枪,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
“什么?”我心里的石头落地,马上变得浑身轻松。
“假如再出现卡莱发疯的那种失控局面,我要你.第一刀就取对方性命,绝不要牵连无辜的人。沈先生,我很明白你之所以迟疑出手,是为了试探我的身体剧变是不是装出来的。刚才,几秒钟之内死了四名士兵,你的试验目的达到了吗?”
方星冷笑了两声,返身走进去,那扇玻璃门紧随着徐徐关闭。
“试探你?考验你?”我无奈地摇头苦笑。用人命来做试验这种事,我是绝不会做的。方星失态、卡莱失控时,我明显地感觉到甬道之内杀机四伏,仿佛有几千头怪兽沉潜于黑暗之中,随时都会扑上来择人而噬。
“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我叹息着推开无情的门,缓缓走了进去。
第八章 一沾即死的致命毒药
这是一个仅有四米见方的单人房间,室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如同港岛普通公寓楼里的最小单位。
无情斜倚在床头上,手里捧着一个笔记簿,正在飞快地写着什么。她的腰部以下,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张草绿色的军用毛毯。
“脚伤好些了没有?”我把自己的声音放缓到最柔和的地步,因为她不仅仅是个病人,而且是唐枪的妹妹。
“还好,谢谢沈先生的关心。”她的态度很客气。
我在床前坐下,看到她的笔记簿上绘着一张路线复杂的地形图,很多地方,用重重的阶梯线标示出来,应该是对应着曲折回环的大段楼梯。
“哥哥已经失踪了很多天,我没有办法,只能凭着记忆描绘他以前讲过的鬼墓地形。现在,最令我困惑的是,那甬道里的情况与他说的大不相同,是否我所听到的鬼墓内部情况,也会有所改变?”
她把笔记簿递过来,那是一幢宏大的五层建筑,平整宽阔,但却不是阿拉伯地区的建筑风格。
“这不是鬼墓,假如唐枪去过的地方是画上这样子,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事搞混了。无情,你再好好回忆一下,那个邀请唐枪和冷七盗墓的怪人,说的难道就是画上的这地方?”我的思想一下子变得迷惑起来,因为她画出的是看起来相当正常的地上建筑物,而不>是埋藏在沙漠里的地下坟墓。
我在脑海里急速清理着自己的思路:“唐枪深入大漠,为的是替那神秘人物取得鬼墓下的所罗门王封印。他和冷七也确确实实因为鬼墓的事而遭到不明身份的杀手追袭,现在冷七不知所踪,而他很有可能是困在鬼墓之下。另外一边,红龙麾下的特别近卫团和共和国卫队师全部经由秘密通道匿藏在鬼墓的二、三、四层里,等待绝地反攻。最大的可能是,唐枪与伊拉克人进入的是鬼墓的不同部分。”
既然三、四两层能容纳下几千名士兵,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伊拉克人还有没发掘到的特别空间?譬如我和方星一直在讨论的鬼墓第五层?唐枪的盗洞又是通向哪里,是不是直接进入了第五层?
在幻觉中,唐枪曾经提到过“五重鬼楼”的名字,难道就是无情笔下画的这个?
“沈先生,哥哥说,那神秘人物指出,所罗门王的封印就在五重鬼楼的飞檐上。哥哥曾经进入过超过六十个以上的古墓,但却从没遇到过墓中有楼的个案。所以,倾尽他所有的想像力,也没法在脑子里构建出那里的场景——”无情在图画的侧面添上了“五重鬼楼”四个小字,咬着签字笔的一头,皱眉沉思。
“六十个古墓”这一数字,是唐枪在比较谦虚的情况下列出的。其实从他出道至今,成功进入的古墓应该在一百五十到二百个之间,只不过有些墓穴已经被这一行的前辈高手进入过,没有太大的收获,他也就懒得提起了。
“无情,我曾在幻觉中听到过唐枪的声音,他说自己被困于‘五重鬼楼’。你是他的妹妹,有没有这种心灵感应?”我不想因为某个人的唯心想法造成对其他人的误导,必须地小心谨慎地再三求证。
“沈先生,我之所以从港岛急急忙忙赶赴伊拉克鬼墓,就是因为有了那种强烈的预感。不过,真正进入这里后,那种感觉反而消失了。我试着拨打过他的卫星电话,完全是盲区反应,等到我也坠入古井后,自己的电话也没有通讯信号了。”她向口袋里翻了翻,摸出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随手丢在桌子上。
我忽然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南加与兰科纳的手下藏在这里,是严格杜绝使用无线电设备的。我甚至怀疑,他们已经把所有可能产生通讯信号的仪器摒弃在古墓之外,彻底地消除了隐患。无情拨打卫星电话时,会不会成了美国搜索部队的路标?
一着不慎,将关系到几千人的生死,这种状况下,几颗毒气弹抛下来,只怕顷刻之间便会夺走这一大批伊拉克士兵的性命。
“以后再也不要拨打电话了,那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灭顶之灾。”我替她关了电话,把电池部分摘下来。
无情看着我做这一切,嘴角渐渐浮起了微笑:“沈先生,你真是周到细心,连这种芝麻小事都全面考虑到。哥哥跟你相比,简直粗枝大叶得不像样子,其实冷七经常提醒他,一定要细心、细心再细心,但他仍然改不掉大大咧咧的习惯。”
军毯的一角掀了起来,我替她重新盖好,顺便检查了一下石膏的密合程度。我们三个处于伊拉克人的龙潭虎穴之中,随时都要准备杀出去跑路,如果她的脚伤恢复太慢,无疑会成为我和方星的包袱。
无情害羞地缩了缩脚,难为情地涨红了脸:“沈先生,我的伤已经好了很多,谢谢你从那险境里救我上来,而且一路背着我进入这里。”
她在港岛与方星双枪对峙时,流露的是性格中野蛮粗犷的一面。其实每一个独闯江湖的女孩子,都不得不被逼着给自己塑造一层坚硬保护壳,无情如此,方星也是如此。当她们回到亲人身边时,这层伪装不知不觉中便交卸下来,回复女孩子柔情羞怯的一面。
我从笔记簿上撕下那种图画,准备去找方星商量。
无情脸上的红晕退去,从笔记簿的最后面撕下另一张纸来:“沈先生,这里是哥哥在瑞士银行的账号和密码。如果找不到他,我也不想出去了,永远留在鬼墓下面。”
我怔了一下,对这样的重托有些犯难。唐枪痴于盗墓,历年来盗墓所得极多,银行里的存款至少过亿。
“请替我收好,沈先生,你是哥哥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或者,等有一天我和哥哥同时出去,你再交还我们。”无情婉转地恳请着。
我苦笑一声,折起那张纸,放入贴身的口袋里。
出门时,我能感受到无情正在用心地凝视着我的背影,目光带着灼热的温度。
“为了这份重托,我也得竭尽全力把唐枪救回来,否则,这一辈子就无法心安了。”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我仰面大口吐气,把憋在心里的悒郁全部呼出来。
卡莱的精神失控给了我某种启发,按照南加所说,同样的诡异事件一直都是发生在居住于四层的近卫团人马中。看来真的需要彻查四层的所有空间,从那里着手,找到怪事的发源地了。
我敲了敲方星的门,她几乎是应声开门,脸上带着无法琢磨的微笑。
“方小姐,我找到一些新的资料,请你看一下。”我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画,但她横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请我进去的意思。
“是无情小姐的大作?”她的语气很古怪。
我点点头,她忽然冷冷地一笑:“沈先生,你有没有注意到,无情小姐的伤势有些与众不同?像你所说,她为了追逐一只黑猫而坠入陷阱,两只脚踝都受了重伤,现在应该是行动受限,只能借助于轮椅。但是,我用微型监控探头观察到她曾脚步轻盈地在房间里踱步,并且能在门口有轻微动静时,一个箭步闪到门边,然后用‘细胸巧翻云’的轻功身法倒飞到床上去。”
方星的监控功夫早在港岛时我就见识过了,想不到她走到哪里都会随身携带这些微型设备。
“细胸巧翻云”是一个需要足尖、脚踝、膝盖、腰椎四个部位同时协调发力的动作,放在平时,无情完全能够轻松做到,但现在她的脚踝重伤,脚尖无法发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点。
“你的意思,她在诈伤?”我皱着眉反问,一种僵硬对立的气氛在我和方星之间弥散着。
“你说呢?”她丝毫不在意我的怀疑。
我检查过无情的脚踝,的确是严重挫伤,两条主筋肿胀得很厉害。如果无情诈伤,这又是为了什么?
“沈先生,你是个聪明人,有没有隐隐约约感到,冥冥之中有人在主导着整个事件的步进发展?麦义等人的死、黑色石头的出现、活佛中毒、唐枪和无情先后失踪,甚至是萨坎纳教接二连三的挑衅行动,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穿着,而线的一头,就是指向这座沙漠中的鬼墓。简单说,是有人要我们进入鬼墓,才设置了一系列的突发事件,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铺设一条明显通道给我们。而你和我,就像科学家笼子里最聪明的小白鼠一样,沿着奶酪的碎屑,一路前进,到达了这个看起来像是终点的地方。”
方星的话冷静而犀利,让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我们,好像是棋盘上的两枚棋子,正在被人缓缓驱使着,走向未知的目的地。沈先生,我们当前最需要弄清的,就是那目的地是生天还是绝谷?不要再纠葛于虚无缥缈的友情了,明白吗?”
她举起右手,如同掂花在手一般,在我眼前轻轻地连弹三次。
那是正宗的佛家武功“拈花指”,每当智慧高深的佛门大师需要点化门下弟子时,才会采用这样的手法,不着一字,意于心传。
我沉默了几分钟,最终向方星重重地点头:“我同意你的观点,假如小白鼠已经被置于即将启动的传送带上,它们能有什么反应,不过是谨守不动,等待逃离的契机而已。”
方星后退一步,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大口气,略带惭愧地微笑着:“沈先生,你不说话的时候,逼得我几乎无法喘息。谢天谢地,也谢谢你能接受我的观点,足以证明,我们注定是同一战壕里的朋友。”
我跨进门里,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自从梁举神秘丧命开始,我便有了方星刚刚说的那种感觉,接下来的几天常常在午夜中猛然惊醒,觉得窗外有人冷冷地窥探着我。我是医生,自然懂得开一些镇静安神的草药熬来喝,但我根本说不清自己感到惊恐的原因何在。
太多的偶然事件连缀起来,马上就呈现出了一条“必然”的链条,不论我是出于“自愿”或者“被逼”,必然的终点站都会是伊拉克古墓。
方星的床上铺着两大本灰色的军事地图,旁边扔着一只十二倍军用放大镜。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满地上丢着七长八短的烟头,令我忍不住皱眉。
“不好意思,每次感到紧张时,我都会用抽烟来缓解心情。这一次情况很糟糕,两盒万宝路抽光了,心里依旧充满压力,无法开解。”她匆匆踢开那些烟头,请我在圈椅上落座。
军事地图的每一页上都盖着“绝密”的黑色图章,相信没有“联络官”的特殊身份,兰科纳是不会乖乖向她送上资料的。她正在观察的两页,是鬼墓附近的河道走向。一本绘制于二零零五年,一本则是很久之前的资料,日期标注为一九八八年的四月。
“我们必须找到鬼墓的第五层——我正通过近二十年来的鬼墓四周地形变化,推断是否存在地下暗河。按照地底建筑学的基础原理,建筑物不可能截断暗河,必须建造足够的过水通道,令河流从建筑物内部穿过去。特别在沙漠地区,违背这一建筑规律的,其结果必定是建筑物的底部基础被暗河淘空,直接导致重力墙发生严重错位……对不起沈先生,我说得太啰嗦了,其实这些理论你都该明白的。”
方星有点紧张,下意识地再次抓起烟盒,但里面早就空了。
“我明白,很多盗墓专家会藉着暗河的帮助,潜泳到墓穴内部,凿穿构成水道的人工砌墙,从而达到‘省时省力’的目的。唐枪经常这么干,不过这样做会引起河水倒灌,毁掉墓穴里大批有考古价值的东西,最终遭到正规考古学家们的鄙弃——其实不是鄙弃,而是逼得那些谦谦君子们用最恶毒的俚语破口大骂,恨不得把所有的盗墓者剁成肉酱。”
我想起唐枪的某些极端盗墓方法以及由此引发的全球性考古界狙击盗墓者行动,禁不住摇头苦笑。毫无疑问,盗墓者是地球上历史文物的最可怕杀手,往往会为了一件古董而将价值连城的古墓毁于一旦。
三年之前,唐枪为了窃取一幅具有五百年历史的浮世绘名画,潜入了日本最著名的北海道“柳生家族地下石棺”。画还没到手,暗河里的水便将古墓内部灌得满满的,..险些连命也丢在里面。这一事件惹得日本皇室大为震怒,出动了六千名警察,全国通缉唐枪。不过,当日本警察呼啸着挨家挨户搜查时,唐枪已经坐在开往港岛的黑道货轮上,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了。
“有人来了!”一阵急促之极的脚步声奔近,我倏的收回了散漫的思绪,马上伏地听声。脚步声一直到了方星门前,有人大力敲门,嘶哑着嗓子大叫:“沈先生,沈先生,快出来,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方星皱眉:“怎么回事?”
我分辨出门外是那个曾向我暗示过好感的女医生,立刻跳起来开门。
女医生一头撞进来,抓住我胸前的衣服,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嗓音如同一只陈旧的老风箱:“快,快,她只喝了一口水,就……就死了……”
我抓住她的胳膊,半抱着向外冲,沿着她跑来的方向前进。
女医生已经说不出话来,右手一直向前指着,拐进另一条稍微短一点的走廊,前面传来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开着,里面传来轻柔的美国慢摇音乐声。
我丢开女医生,飞奔到那扇门前。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子倒在写字台前,双腿痛苦地蜷曲着,两手用力揪着胸口的衣服。她的脸向着我,呈现出一片可怕的紫青色,嘴角沁出了一到墨黑的血丝。
写字台上平躺着一只纸杯,杯子里的水已经沿着桌面蔓延开来。
方星跟在后面,在女医生的胸口推拿了几下,她终于得以正常说话了:“艾娜正在跟我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只说了一句‘喉咙痛’,便突然倒下来。我吓坏了,只能跑去你们那边。沈先生,你也是医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嗅了嗅那只纸杯,没有任何异味,洒了的水也仅仅是纯净的清水。
“是中毒?”方星谨慎地做了判断。
从倒地的艾娜死亡特征来看,的确是中剧毒身亡,但她 559d." >喝的水里并没有毒。二层具有正常的管道供水系统,艾娜喝的就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如果怀疑水里有毒的话,将会涉及到整个地下空间的水源问题。
女医生跑出去一趟,报告了其他房间里的士兵,立刻有人赶去向南加和兰科纳汇报。
“在非常时期,死亡就像烈性传染病一样,一经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了。”方星抱着胳膊,围着艾娜的尸体转了两圈,意味深长地叹息着。
假如查不出第一个死者的死因,那么同样的死亡事件就会接二连三地延续下去,直到降临每一个人的头上。这种时候,恐慌情绪比真正的死因更可怕,而且很容易引发可怕的兵变。要知道,如此众多的伊拉克士兵被幽闭在地下空间里,没有电视新闻,没有报章杂志,更没有值得期待的未来。当他们的耐性临近崩溃点时,就是一场自相残杀的开始。
“可惜没有化验设备,否则做个简单的切片检查,至少能知道她是死于哪一种毒药。”方星很奇怪于我一直保持沉默,抬头望了我一眼,“沈先生,为什么不说话?”
“也许,南加等人宁愿相信这是一次意外。”我能够预见到他们的心态。
“那么,真相呢?”方星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任清水哗哗流淌着,伸手抄水,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没有真相,真相在历史学家笔下将会一钱不值。”
我回头看着那名女医生,她乖巧地自动报上姓名:“我是迪迪安。”
“迪迪安,最近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异样的状况发生吗?”我环顾室内,除了靠墙的那只巨大的药品陈列柜,房间里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住外人。
“没有,不过有一次空调通风道里好像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响,还从通风口里落下过尘土。”她指向水池上方的空调出风口。
南加和兰科纳满脸恼怒地赶过来,看了艾娜的尸体后,马上吩咐身后的卫兵拖走,妥善地处理掉。
这个身经百战的中年人只做了几次深呼吸便稳定住了情绪:“方小姐,沈先生,这只是意外,请不要胡乱猜疑。圣战一定会到来、会胜利、会结束,而我们也将在红龙的指挥下,席卷阿拉伯世界,让一切侵略者臣服在我们的长枪与弯刀之下。”
他用锋锐冷冽的眼神轮番盯着我和方星,仿佛要从我们淡然的表情上一直透视到内心。
第一次海湾战争时,南加曾率军在科威特境内与美军海豹突击队交手,七次遭遇,七次全胜,声威震动了阿拉伯世界。这也是他最辉煌的一段历史,也是海豹突击队建立以来最耻辱的一页。
所以,他有资格藐视联军的战斗力,并且是红龙麾下好战分子的中流砥柱。
方星点点头:“好吧,加强警戒,必要的时候,应当下令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将军,相信你一定能担负起红龙的重托。”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必像方星一样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对南加的狂热梦想仅仅是附和地一笑,转身要走。
“沈先生,请留步。”南加伸臂拦住我,“我觉得阁下对于‘特洛伊木马’计划好像不太感兴趣,但你必须知道,进入鬼墓的每一个战斗单位都应该对红龙誓死效忠。两次海湾战争,我们都凭着无比强大的信心赢得了旷世空前的胜利,给美国人以当头痛击。可以想像,未来的第三次战争,也将以美国人的折戟沉沙而告终,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不要让自己的疲态影响身边的人。”
他的狂热招致了我的极度反感,马上冷淡地回答:“将军,我只是一名医生。”
“医生?”他指着迪迪安冷笑,“她也是医生,但却曾在巴格达的总统官邸大旗下,喝过血酒,誓死效忠红龙。”
我格开他的手,不想跟这种战争狂人斗嘴。他话里所谓的“海湾战争胜利”,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吹嘘。第一次战争以伊拉克“服从联合国处置、石油换食品”的战败条约而结束,第二次战争,更是以“伊拉克无条件向联军开放”告终,何来“胜利”一说?
唰的一声,南加陡然间拔枪在手,冷冷地顶在我的右侧太阳穴上。
那一瞬间,我几乎忍不住一拳打倒他的冲动,但方星及时插上来,按住南加的手腕,大声喝道:“将军,你要干什么?他是红龙钦点过的医生,难道你要拂逆红龙的意愿吗?”
房间里的气氛非常紧张,兰科纳并没有上前劝解,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我相信南加不敢开枪,只是一种紧张情绪的暂时发泄而已。就在此时,空调出风口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果真就是老鼠快速跑过的动静。
“砰砰”,南加掉转枪口,向出风口射击,两颗灼热的子弹贴着我的头发飞了出去。
老鼠被惊走了,他的枪口也缓缓地垂落下来,瞬间换上一副笑脸:“我只是跟沈先生开个玩笑而已,大家不必紧张。”
我瞥了一眼仍在冒着淡淡青烟的枪口,骤然觉得真切的危机正在临近,并且就在那个出风口的里面。
第九章 黎文政的真正使命
“兰科纳,照方小姐的吩咐传令下去,让所有哨兵加强警戒。”南加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笑着收枪,向站在门边的两名卫兵挥手,大步离去。
如果不是我及时射出飞刀控制住卡莱,他现在应该不会耀武扬威地站在这里发号施令,而是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不过,我见惯了大人物们的嚣张气焰,早就习以为常了。某些人处于权位的风头浪尖上时,总是狂妄不可一世的,这是人类的丑恶本性决定的。
“沈先生,南加将军的脾气向来如此,请不必在意。”大胡子兰科纳乐得插在中间装好人。这两位高级将领间的不合,不必细看也能猜度出来。
我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出风口的下面,无暇理会兰科纳的话。
“怎么?有什么不对?”方星有些吃惊。
“我上去看看,单单是老鼠的话,弄不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不想多说,在自己的想法没有得到准确验证之前,大话空话只会引人发笑。
卫兵已经拖走了艾娜的尸体,迪迪安强装镇定地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反复地用拖把擦拭着。
我站在椅子上,拉开出风口四角上的不锈钢搭扣,把那扇灰色的塑料格栅摘下来。这些现代化设施一定是红龙控制了鬼墓后,命令工程部队安装上去的,从部件铭牌上看得出,都是来自欧美大厂的产品。
全球一体化之后,工业产品的流通性超乎贸易专家们的想像,他们肯定想不到红龙会一边指挥部下击溃联军的冲锋,一边享用着欧美最新技术创造的中央空调运筹帷幄之中。
我踮起脚向通风管道里望了望,黑黝黝的一片,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南加开枪之前,我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杀气从格栅里漫溢出来,但无法分辨那是一个人或者一只野兽发出的。真正的江湖高手,能够提前预知危机的迫近,当敌人接近百米之内时,神经会自动发出预警信号。
“空调管道通达这里所有的房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兰科纳对我的行动有些不解。
假如时间和人手允许,我会极力主张清查管道的每一个分支,以验证自己的预感,不过看起来兰科纳并不赞成我的谨慎做法。
“沈先生太小心了,计划实施之前,工程部队早就对鬼墓的所有角落实行了严格的消毒措施,以确保驻守官兵的安全。毫无疑问,卡莱等人的失控,只是意外——绝对只是意外,当然也包括艾娜的死,方小姐以为呢?”
兰科纳对方星的态度非常谦恭,想必麦义留下的资料具有巨大的说服力,让他们确信方星就是直属于红龙的联络官。
方星略微沉思了十几秒钟,冷静地下令:“二十四小时内,组织一次官兵自查;四十八小时内,你、我、南加将军会对驻军的所有房间进行抽查,看看大家的情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兰科纳立刻并步敬礼,弯腰退了出去。
“沈先生,你发现了什么?”方星没有忽略我的感受。
我皱着眉苦笑:“或许有一个极其危险的敌人正在切近,我能感觉到对方躲在暗中窥探。他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方小姐,这恰恰是我感觉最矛盾的地方——假如他真的存在,杀人惨案不知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因为仇恨就像秋风里的野火,越烧越炽,不杀光仇人绝不会罢手。他迟迟没有动手杀人,是在等待什么?还是刚刚进入这里,正准备实施疯狂宣泄的杀戮?”
迪迪安善解人意地拉开药品柜,拿了一支强力电筒给我。
我向空调管道里照了照,二十米范围内没有异样,管道底部落着的尘土也没有被扰动的新痕。可想而知,对方还没有抵达这个房间,其汹涌澎湃的恨意已经隔空散发出来,辐射到各个房间的通风口里。
“是地下恶鬼的力量?”方星不过是在随口开玩笑,迪迪安倏的变色,啊的一声捂住胸口。
我跳下椅子,把电筒交还给迪迪安。既然这个地方被命名为鬼墓,女医生谈鬼色变是最正常的反应,不过当初既然敢随部队一起隐匿,她也就注定了这种风雨飘摇、前途渺茫的命运。
方星和我一起出门,准备回她房间里去,迪迪安突然叫我:“沈先生,沈先生,我能不能也跟你一起走。这个房间里刚刚死过人,我害怕——”
我还来不及回答,方星附耳过来,低声告诫我:“沈先生,千万别发善心。我了解过,迪迪安是南加的女人,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南加要那样暴躁地对待你了吧?”
她脸上带着暧昧且幸灾乐祸的微笑,让我又好气又好笑。南加的气量也就这么大了,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底下这些零星小事。其实他该关注的是几千士兵的最终命运,不管红龙托重兵给他的决定是正义还是邪恶,士兵们却绝对是无罪的,不该为了某个政治集团的利益牺牲生命。
我无奈地摇头:“难道伊拉克人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星一笑:“南加将军是红龙麾下最出名的偏执狂,他认定的事,撞倒南墙都不回头的。我先走,给你机会安慰一下阿拉伯美女。”
她刚走出几步,南加已经一个人拐过路口,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我对迪迪安没有任何感觉,抱歉地向她笑了笑,加速追上方星。与南加擦肩而过时,他对我横眉怒视,仿佛我真的抢了他的女人似的。
“沈先生,飞来艳福总会伴随着一些不和谐的成分,对吗?你看,叶小姐降临你身边时,同样有叶离汉麾下的杀手小北吃醋;麦义身边那女孩子对你亦是一往情深,甘心冒着巨大的危险传送消息给你,结果呢?大家险些被伊拉克炸弹一锅端掉……”
迪迪安那个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在走廊里激起阵阵回声,打断了方星的浅笑。
我及时转换了话题:“伊拉克人真的那么信任你?假如我们永远都无法出去的话,你还有什么好办法?”藏书网
这个问题的潜台词是:“我们赶赴鬼墓,就是为了一起投奔绝路吗?方星明知道古井是进入鬼墓的单行道,何苦自投罗网?”
方星轻咳了一声,扭头向后看了一眼,确信走廊里没人,才缓缓地回答:“麦义的身份地位相当高,他留下的资料属于红龙集团的头号秘密。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地推测,他属于红龙核心智囊团的成员,负责战争结束后的一切伊拉克地下联络工作。所以,我拿到那些文件后,自己就是百分之百的联络官,绝没有被识破的可能。”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主要问题,作为一个黑道世家的掌上明珠,她在二十一世纪的港岛可以生活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处心积虑地与我一起到这里来,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沈先生,在港岛时,你曾发现我数次表现出异样,对吗?不必一一列举,我对自己心里解不开的疙瘩都很了解。请原谅,我很多次对你说过假话,现在要说的,是一句真话,请听清楚——我感觉自己正在走向死路。”
短短几句话,令我的心情又一次开始波澜鼓荡。
方星之前表现出的种种奇怪情形,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不想盘根问底下去,毕竟每个人都有保留隐私的权利。
“从宏观角度来说,每个人从出生开始,每一秒钟都在走向死路。”我沿着她的话题向下说。
“呵呵呵呵——”方星轻笑起来。
她的房门敞开着,刚刚艾娜赶来报信时,大家匆匆忙忙离开,根本顾不得其它。进门之后,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旁边的地面上,一缕灰尘凌乱地撒在那里,正好处于空调通风口的下方。
“看这里,似乎有一阵劲风吹过来,才激起了管道里的灰尘。我们知道,中央空调的送风系统是由电脑控制的,风力不会超过二级,过滤系统则会有效地清除浮尘。除非是在空调送风之外,再有什么外力添加进来——”
我在房间正中吸顶灯的侧面发现了一个梅花形的黑色爪痕,心情倏的一沉。猫科动物最容易留下这样的脚印,而我们进入鬼墓之后,曾看到过满墙的黑猫图画。
“一只黑猫?”方星一怔,但随即找到了我话里的漏洞,“猫科动物只会行走、攀爬,不可能像蜘蛛一样吸附在屋顶上前进。假定留下那爪痕的的确是一只猫,它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我暂时无法解释这一点,马上站在椅子上,仔细地观察那只爪痕。
“沈先生,别浪费力气了,不管那爪痕是如何形成的,都不可能是一只猫,除非是一只学会了蜘蛛吸附功能的怪物。”
方星的话突然提醒了我,我凑近爪痕闻了几次,猛地脱口而出:“是黎文政,是他。”
警犬的灵敏嗅觉是所有人公认的,我的嗅觉不及警犬,但对于人体的某些特殊气味非常敏感,一句话出口,立刻想到了黎文政的外号叫做“湄公河蜘蛛”,最擅长的便是蜘蛛刀杀人。那么,爪痕是他手上戴着的吸附磁盘留下的,形状如猫爪,但实际上只是一种增加吸附力的梅花造型而已。
“是他?难道——难道流沙井里还有另外的通道?沈先生,你真的能确定这一点吗?我以为他已经葬身在流沙蛇虫的腹中了。”方星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我闭目凝神,缓慢地将自己胸腔中的污浊空气吐纳干净之后,再次凑近那爪痕。这一次,我百分之百肯定,上面带着黎文政身上的味道。
“他没有死,假如麦义的资料上没有提到他,那么,所有危机感都来自于他。名义上,他是来帮我们搜寻无情的,但真实目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小姐,有必要将这消息马上通知南加和兰科纳。”一想到黎文政杀人时的冷酷刀法,我便觉得这阴冷的鬼墓之下,似乎已经出现了一个勾魂夺命的死神。
这个突然发现打断了方星陈述自己命运的话题,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在我们脸上。
方星抽出口袋里的银色手枪,弹开转轮,仔细检查着子弹状况。黎文政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我相信你的判断,沈先生。”她长吸了一口气,啪的一声将弹鼓推回去。
“活擒?抑或是当场格杀?”我问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对于像黎文政这样的目标,活擒的难度百倍于当场格杀。当然,他不一定能给我们出手的机会,双方都是精通格斗术、暗杀术的行家,谁生谁死、谁胜谁败都是正常的结果。
“活擒很困难,我从没见过能把蜘蛛刀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高手。沈先生,也许我不该怀疑你的刀法,但目前很难判断,你们两个谁的刀术能更胜一筹?唯一的办法,是令南加集结重兵,从二层开始,展开地毯式搜索,一直排查到第四层,彻底消除隐患。现在,你去通知南加,我去见兰科纳,大家当心——”
大敌当前,方星越发变得沉稳坚忍了,包括最后的人员调配,她也做了最聪明的选择。
南加与迪迪安在一起,或许正处在柔情蜜意、两相缱绻中,她去敲门,自然非常尴尬,必须得我去通知。由这一点看,她真的是足以担当大事的女中豪杰,越是大浪来袭,就越能发挥出自身的无限潜能。
“就这样?”她用眼神探询我的意见。
“就这样。”我点点头。
她伸出左手小指:“那么,预祝大家好运,不见不散!”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小指,用力地勾住她的指头。
“这一次,我们谁都忘了无情的存在,是不是?沈先生,其实在你心里,也根本没有她。算起来,她还不如叶小姐对你重要,而且也不如叶小姐温柔、漂亮、?99lib.有学识、有家世,我说的是否正确?”
方星唇角涌出慧黠的浅笑,随即放开手指,右手平举手枪,缓步出门。
走廊里依旧空无一人,但我分明听到极遥远处,有几扇房门被大力推开,又猛然关上,发出“砰砰砰砰”的巨大噪音。此刻,黎文政一定躲在二层的某个角落里,随时格杀既定的目标角色。
蜘蛛刀是军事格斗刀中最难练的一种,因为它的制作过程中,太偏重于锋锐、轻便,刀身又窄又薄,不能用于大力劈刺勾挂,只适合暗杀者使用。
古代江湖豪侠喜欢说“无敌最寂寞”,但能够做到“天下无敌”的人,世间只能存在一个。大多数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规则才是江湖人最无奈的选择。我不喜欢黎文政,他给人的感觉如同沙漠里的一条响尾蛇,一旦发出声响,就是敌人倒下的时候。
“这一次,无论如何,倒下的不能是我。”我默默地告诉自己这句话,因为在我身边,还有方星和无情需要保护,还有唐枪需要拯救。远在港岛,还有关伯期待我顺利返回,还有父亲母亲的失踪之谜、转生活佛的生死……
这个世界是无比美丽的,只适合于大战后的幸存者,毫无疑问,我需要在每一次战斗中,都要做幸存者,直到解开心里所有的谜题为止。
我们一前一后走到路口,方星向左,我向右,无声地分为两路。
从路口到迪迪安的门口,只有四十步距离,我缓慢而又小心地向前移动,随时戒备着两边的门里会有敌人闪出来。幸好,一路平安无事,我已经到达了迪迪安门前,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里无人应答,我加大力气,再敲了两次后,门终于开了,露出南加那张苍白的脸。
“将军,我怀疑有刺客混进来了,此人的暗杀术相当厉害——”我感觉到南加的表情有些不对,眼神也变得悲戚而黯淡。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门把手,另一只手把在门框上,根本没有请我进去的意思。
“将军?”因为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衣,我不得不控制着自己的焦急,没有越过他的肩头向房间里张望。
“我……”他张开嘴,只说了一个字,一大口黑血便喷出来。
我急促向左闪避,南加向门外扑倒下来,后背上赫然出现了两道斜线交叉的刀痕,从肩头一直划到髋部,深及内脏,伤口里淌出的血如同漆黑的墨汁一般,上身穿着的那件白衬衣也被染成了黑色。
“迪迪安?”我大叫一声,以“锦鲤倒穿波”之势跃进房间里。
药品展示柜的旁边,是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迪迪安仰面倒在沙发上,喉咙上出现了两道交叉的刀痕,头颈几乎分家,伤口里亦是淌着黑血。
现场没有凶手,空调出风口的格栅也完好如初。这一次,梅花状的爪痕出现在格栅旁边,大约是凶手逃走时,借助那个支撑点做了一次空中接力。可以肯定,凶手刚刚逃遁,因为南加重伤之下,还能勉强行动,大概从中刀到开门,间隔不超过一分钟时间。
“这一次,黎文政的刀上淬着剧毒?那么,在疯人镇绿洲格杀萨坎纳教的杀手时,他根本没有尽全力?”现在回想起来,他杀人时有些漫不经心,可能是故意装出来欺骗我和方星的。
我抑制着自己胸膛里翻滚的怒气,把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凶手绝对是借助于通风管道来去的,他以吸盘支持身体移动,一点都不会触及管道底部的灰尘,才给我造成了无人潜近的错觉。
兰科纳与方星带人赶过来,他对南加的死并不感到悲恸,相反的,甚至有点窃窃暗喜。
“是他吗?”方星沉着地问,俯身看着迪迪安颈上的刀痕。
兰科纳跟过来,草草地瞄了一眼,马上下了结论:“十三号蜘蛛刀,出自于得克萨斯州的人民万岁兵工厂。这种小刀,全程手工制作,采用的钢材来自印刷系统内部,硬度和刚性达到不可思议的顶点,据说已经达到了‘所罗门权柄之刃’的锋利程度,它能够随意切断冲锋枪的枪管,任意刺穿高速履带战车的装甲。这种刀只出厂过一百把,由总统亲自授予海湾战争中的有功之臣。”
他的判断与我的结论相同,但我对他以“所罗门权柄之刃”做比喻有些不解。
“将军,你的印象中,有没有‘湄公河蜘蛛’黎文政这个人?”方星扬了扬眉,一字一句地问。
兰科纳习惯性地摸了摸胡子,沉思了几秒钟才用力摇摇头:“我没见过他,但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怎么?是这个人下的手?但怎么可能呢?除了你们,还有谁能通过那个流沙井机关?”
我无法回答兰科纳的问题,但非常肯定,下手的就是黎文政。
“将军与迪迪安一直关系暧昧,会不会是某个下级军官搞出来的事?”兰科纳幸灾乐祸地顾左右而言其他。南加死了,驻军的最高将领就是他,终于能够搬开头顶的这座大山,他的确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将军,我们的搜查计划不能变,请你马上着手安排。”方星没有受血案的影响,仍然坚持着最正确的思路。
这个房间里连续死了三个人,连卫兵们都眉头直皱,匆匆把尸体放进裹尸袋里,迅速抬走。
“联络官,当务之急,是不是召集所有下级军官,向他们宣布南加将军被杀的噩耗,激起大家同仇敌忾的勇气?”兰科纳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为自己打算的,他只不过是想尽早让大家明白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
方星挥挥手:“好吧,这些问题你看着处理,我跟沈先生还有事要谈。”
她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一起出门,避开兰科纳的视线之后,她才凑近我的耳边说:“刚刚返回时,我看到无情乘着轮椅出现在走廊上,正向着方形大厅那边摇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惨案发生时,她不好好留在房间里,反而向外跑,一定是发生了其它事。
“我们去看看?”方星仍在征询我的意见。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跟她一起往回走。
“沈先生,假如无情不是唐枪的妹妹,只是与你萍水相逢的一个女孩子,你还会不会顾虑这么多?其实以你的智慧,早该看出她的破绽了。当我们进入这个地下世界时,她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慌、恐惧和不知所措,而是顺从地跟在后面,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看过她绘的‘五重鬼楼’图纸,那种建筑格式与非洲壁画里的古代楼宇非常相近,不太可能出现在本地。再说到她受的伤,其实很多内功卓绝的人,是可以令自己的筋脉错位,假装伤势严重的,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扭转筋脉,马上就能奔跑跳跃——”
方星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坦然地说出了所有的心里话。
“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骗取咱们的信任,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也是为了红龙的宝藏?”在世人看来,宝藏是此地唯一的热点,我也只能往这个方向考虑。
我们拐上了通往方形大厅的走廊,方星久久不语。
宝藏的确存在,却是在数千名士兵的看守之下,况且就算得到它们,也无法顺利运出去,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别人的救援。按照红龙的计划,救援的人将在“合适”的机会打开封住鬼墓第二层的通道,让部队重见天日。不过,扑克牌通缉令上的大人物相继被捕之后,那个“合适”的机会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已经变得越来越渺茫了。
换句话说,匿居在此的人很可能无限期地等待下去,直到给养耗尽而死。
第十章 唐枪、冷七、无情共同布设的骗局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低低的抽咽声。
“是无情在哭。”方星的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悒郁地笑着,“沈先生,还是你自己过去吧,我在此时此地出现,并不合适。”
我不想费力解释,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起向前走。假如一定要和无情做图穷匕见式的谈判,我们两个同时在场比较好。
进入方形大厅后,我看到无情的轮椅停在石龛前,她正费力地举手挪动那些红白棋子,肩头一颤一颤地抽泣着。
方星挣脱了我的手,几步赶到石龛侧面。
无情停手,左拳紧握着,指缝间露出一角黑色的布条。她看看方星,再扭头看看我,泪珠在睫毛上重重地悬垂着。
“你想到下面去?”方星平静地问。
“是。”无情的回答简洁之至,此时她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无声的哀求,让我无法把她与奸诈、狡猾、两面三刀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打开这道地板,下面是很多层台阶,你的轮椅无法下去。无情小姐,我们是一起闯入鬼墓的,有什么问题不妨坦白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你说好不好?”方星很沉得住气,并没有立即暴露出自己的怀疑想法。
我注意看无情的脚踝,依旧被石膏和绷带紧紧包裹着。
“我必须要下去,哥哥就在下面,因为……因为……”她举起左拳,缓缓张开五指,一只黑色的尖头甲虫赫然伏在她的掌心里,腰间裹着一根一厘米宽的黑色布条。
方星小小地吃了一惊:“埃及黑血虫?这东西哪里来的?”
那是一种靠吸食人血生存的硬壳昆虫,常见于埃及沙漠地区的古墓中,几乎每一个金字塔里面都能找到它们。成年黑血虫的体型能够长大到五厘米左右,头顶的尖角能够刺破人的皮肤,然后,隐藏在尖角内部的针管状口器会伸出来插入人的血管,毫不费力地吸食血浆。
埃及卫生防疫部门将黑血虫列为重度有害生物,与水蛭、血蚂蟥、吸血蛾共称为“四害”,年年清查剿灭,但却年年复苏重来。
总而言之,这种害虫只在北非出现,才被昆虫学家冠以“埃及黑血虫”之名。
“是哥哥放出来给我们通风报信的,布条上写着‘鬼墓第五层、五重鬼楼’的字样,你们看——”她仔细地取下那根布条,黑血虫受到惊动,八只毛茸茸的脚爪紧张地划动着。它还只是幼虫,没有成虫那般凶猛,否则的话,无情身上的血早就被吸去一半以上了。
我接过布条,上面果然写着几个红色小字,但整根布条都湿漉漉的,好像黑血虫曾带着布条行经水路。仔细辨认后,布条上的确是无情说的那几个字,并且这种暗红的字迹有可能是沾着鲜血写下的。
“唐枪在鬼墓的第五层里,他写下‘五重鬼楼’这个名字,是不是代表鬼墓的第五层大有乾坤?”我属于当局者迷,凡事多跟方星探讨,才是最明智之举。
黑血虫的出现,让我的注意力暂且离开了连番血案,回到鬼墓的真实地下结构上来。相对于两三个人的惨死,数千条人命的前途命运,才是更重要的大事。
“唐枪就在附近,进入鬼墓第五层的暗道一定是客观存在的,并且给我一定的时间,肯定能找到它。”我的掌心托着的是一根轻若无物的布条,但实际上它却连接着唐枪的性命。或者说所有人的生路,都要靠它来维系着。
方星用两根手指掂起布条,凝神看了几分钟,才谨慎地开口:“无情小姐,黑血虫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无情低声回答:“我不清楚,当时自己可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刚刚开门,黑血虫已经趴在门口。”
这种查无对证的说法,丝毫不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反倒是布条上的水渍,已经表明黑血虫曾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因为涂在布条上的血渍都被泡得有些模糊了。
此刻,所有的人都在兰科纳的领导下,处理南加将军的死亡后事,这个方形大厅里只有我们三个,但气氛冷凝压抑之极,仿佛有几千斤重的担子狠狠地压在我肩上。
无情的右手一直死死地抓住轮椅的摇柄,左手小心地握着那只黑血虫,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我为唐枪有这样情深意重的妹妹而感到欣慰,越在危急关头,才越能体现出骨肉同胞的真情。
“沈先生?”她在低声叫我。
我轻轻走过去,把她的右手从摇柄上挪开,慢慢地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唐枪纵横江湖十年,唯一真心佩服的人只有你。他说过,假如自己某一天遇难,能够救他的,肯定是你,别无他人。所以,这一次,他的命实际就攥在你的手心里。无论如何,求你一定救他,我愿意替你做任何事……”她开始变得语无伦次,紧接着便把脸贴在我的手背上泣不成声。
她的手那么凉,指尖如同刚刚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泪水也是冷的,瞬间便打湿了我的手背。
我轻抚着她凌乱的头发,想不出更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她。
“鬼墓的第四层里没有通向别处的水道,沈先生,还记得我说过的鬼墓附近有暗河的话题吗?”方星攥紧了那根布条,及时替我99lib?解围。
那个话题只说了一半,其实是一件我们两人都感兴趣的事。
我点点头,方星若有所思地继续说下去:“从鬼墓的废墟平面向下垂降一百八十米,有一条水量非常大的东西向暗河,它的两个地面出口各延伸进了鬼墓东西的巴雷米绿洲和金叶子绿洲。从军事地图上看,鬼墓第四层的地面坐标比废墟平面低一百四十米,也即是说,真正的暗河在第四层下面约四十米的位置。沈先生,所有数据共同表明,鬼墓的第五层与暗河的位置几乎重叠,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只怕我们想进入第五层的话,必须得与暗河打交道,就像这只黑血虫一样。”
现代化的军事行动,一切都是以数据说话的,来不得半点掺假。
唐枪天生具有一流的泅渡本领,而且他很善于利用工具加快自己的盗墓进程。这一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仍会轻车熟路地借助暗河展开行动。最关键的是,他在何种困境中写下了这张布条?黑血虫又是从哪个角落里准确地爬到无情门前的呢?
假如四层的某个角落里存在一个连通第五层的隐蔽暗洞,那就是一个极大的坏消息了,因为暗河里的水随时都会倒灌上来,把所有士兵活活淹死。
“叫兰科纳准备最好的潜泳工具,我们随时都会用到。”这是我得出的唯一结论。
伊拉克驻军装备精良,当然少不了那种工具,这件事很简单。接下来,就该展开彻底搜查了,追索黎文政的同时,把黑血虫行经的路线也找出来。
方星点点头,拨弄棋子,打 5f00." >开了通向第三层的阶梯。诚如她刚才所说,无情的轮椅无法下去,只能停在二层上。
她表情冷漠地向着无情:“你看,轮椅无法下去,如果真想救人,就在最短时间内康复,才能跟我们一起下去。”
我不想内讧升级,挤出笑脸好言安慰无情:“你回房间去养伤,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和方小姐就能救唐枪回来。”
无情的情绪平静下来,拿回属于自己的布条,单手摇着轮椅走向甬道。哭叫和眼泪产生不了救援的力量,只有尽可能地要求自己保持理智,才是救人的最根本原则。
轮椅进入甬道时,无情忽然回头,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沈先生,请一定想办法救他,求求你,求求你救他。”接着,她瑟缩着摇动轮椅,无声地消失在甬道深处。
那一刻,我感觉她的背影是那么无助,忍不住想追上去再三安慰她,柔声叮咛她保重身体。
“唐枪有这么好的妹妹,真是他的福气。”我的这句话,完全是有感而发。
方星蓦的冷笑一声,低头凝视着那些向下延伸的之字形台阶,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一句:“夫妻本是同类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不99lib?是吗?”
我以为她是在讽刺我过多地眺望无情的背影,自我解嘲地一笑:“方小姐想得太多了。”
方星抬起头,脸色平静如水:“不,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沈先生想得太少了。知道吗?无情不是唐枪的妹妹,而是唐枪的女人。”
大厅里的气氛陡然僵住了,因为方星的话令我有突如其来的惊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阶梯深处,隐约传来士兵们列队报数的动静,看来兰科纳正在展开行动。
“你不信?抑或是不服气?沈先生,请相信一个女孩子的直觉,她如果仅仅是唐枪的妹妹,绝不会在受到黑血虫传递来的血书消息后那样焦灼,甚至来不及跟咱们商量,就自己驱车到这里来。看得出,她非常非常关心唐枪,刚才握着那布条时,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左手上,恨不得把那只黑血虫捏碎。还有,她离去之前,特地把布条要了回去,而不是把它当作物证留在咱们手里,大概是要回房间去‘睹物思人’,大哭一场。”
方星列出了自己怀疑无情的理由,似乎非常充分。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找到黑血虫的来路。”我对她的分析不加置辨。
“你很失望?”她还在继续那个话题,我已经转身离开石龛,准备回她的房间去。
“沈先生,你有没有想到,根据目前收集到的情况,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你的好朋友唐枪、冷七也都欺骗了你。他们并没有把这次探索鬼墓的实情讲出来,只是笼统地通知你‘唐枪失踪、冷七被追杀’,并且那块刻着字的黑色石头,很可能也是诱饵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我获取到麦义的秘密资料,咱们就只会在这里送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醒醒吧,看清无情的本质,看透她每一次的作秀——”
方星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举手拦住我,漆黑的眉冷峻地倒竖起来。
“唐枪、冷七是我的朋友——”我试图分辩。
她大声冷笑着打断我:“江湖人都知道,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只存在三种关系,利用、被利用或者相互利用。我一直都在怀疑,唐枪等人以种种理由为饵,真实目的就是把你拖下水,替他们拆解某个难题。”
我推开她的手,忽然觉得无力分辩,自己的脑袋被种种谜团塞得满满的,恍若要陡然炸裂一般。
“沈先生,我的话说得够明白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假如还想做痴情种子、护花使者,那么咱们从现在起就各奔前程,谁都不过问对方的事。”方星失望之极,嘶声吼叫起来,霍地抽出手枪。
我冷静地转身,盯着那柄银光闪闪的转轮手枪。
“嘘,不要转身,继续吵下去,有敌人来了。”她的表情不变,语气却瞬间变得轻柔低微,拇指一挑,手枪的保险栓应声弹开。两人之间仍然是心意相通的,我突然转身,为的也是通知她这一点。
走廊深处,飘然走出来的是怀抱黑猫的少女黑巫师。她的背后,一个恭敬地垂着头的卫兵手里捧着一只黑色的木匣紧紧跟随。
“喵呜”一声,黑猫从她怀里挣脱,下地之后,奔向石龛前面,不住地嗅来嗅去。
“沈先生,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可以单独谈谈吗?”她落落大方地走到我面前,毫不避讳地牵起我的左手,就像关系密切的男女朋友一样。
“不行,我和沈先生正在谈论非常重要的事情,请暂时不要打扰我们。”方星冷冷地开口,倒背双手,巧妙地将手枪遮掩起来。
“哦?联络官小姐管得太宽了吧?这件东西对沈先生至关重要,并且我的时间非常有限,必须要在现在跟他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推开几步,给我们十分钟时间,怎么样?”女巫师的手攥得更紧,弄得我无法抽手。
方星冷笑一声,后退五步,仰着下巴不再说话。
女巫师从卫兵手里拎过箱子,打发对方离开,然后蹲下来,把箱子放在地上..。
我感觉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杀气,当那士兵退入甬道时,杀气也似乎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箱子的大小等同于一本时装杂质,厚度仅有二十厘米,材质不过是寻常的伊拉克山棘木,做工也不见有多精致。
巫师掀开箱盖,里面是一个白麻布打成的毫不起眼的小包。
我并不以为她会交出什么太珍贵的东西,看着她解开小包,里面露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来。
“沈先生,这是海市人留下的东西,要我在将来的某一天还给他。我以鬼羽族的祖先灵魂发过誓,一定会做到自己承诺过的话。现在,我预感到了末日降临,只能把书册交给你。在我眼里,你就是另一个他,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终归是与他有关的,这本无字天书,应该属于你。”
巫师郑重地捧起书册,起身递给我。
我略一迟疑,她的脸上立刻露出决绝的惨淡微笑:“沈先生,就当是帮我一个大忙好吗?鬼羽族的末日即将降临,单凭我的力量,已经无法完成海市人的重托。你若真的是他,就算物归原主;你不是他,至少还能带走这本书,总有一天等他来取,请千万接受它。”
她抓住我的手腕,几乎是强迫性地把书放在我掌心里。
“发生了什么事?末日降临是指什么?”我听说过鬼羽族的巫术相当灵验,一直都被伊拉克士兵们虔诚信奉着。
“地下的大洪水倒灌上来,充满这里的每一寸空间。然后,荒漠化为绿洲,我们的身心变成滋养土地生长的肥料,慰藉着每一颗被战争伤害的心灵。少女们坐在水边洗衣、唱歌、舞蹈,等待着她们的情郎们从战场上归来。那时候,阿拉伯的土地上不再有死神之翼来往翱翔,家家都拥有平静富足的生活。我在水底,恬然看着这一切,而世间不再有人记得鬼羽族之名。有些人因末日降临而死,正是另一群人灿然新生的开始——这就是我的预测。”
巫师拿起那只空箱子,凑近脸前,贪婪地嗅着,脸上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
她所描述的,应该是人类在战后的广袤土地上开始新生的美丽场景,其实也是海湾战争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最渴望的。不过,假如真的发生“洪水倒灌”,我们每一个人都逃不掉。
方星冷哼了一声,想必她也听到了巫师的危言耸听。
“他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海市蜃楼里的那段生活,至今想起来,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蜜里,就连梦和呼吸都甜美得无与伦比。可惜,他是有妻子的,心里容不下其他女人。现在,我就要去找他了,在死亡的黑夜里飘向他的国度,再见了……”
她紧紧地抱着那箱子,梦呓般地低语着。
从她的那叠画稿里,我看到的是一个肯定与自己有关的男人,使用的武器同样是沈家的飞刀,但我却从没见过他。
“你遇见的海市蜃楼在哪里?有机会能不能带我去看?”我努力唤起她的注意力。
“你?不,海市人是只属于我的秘密,外人进不了五重鬼楼,当然也看不到他——”她抬起头,目光迷离,嘴角浮着幽怨的苦笑。
“海市人在五重鬼楼里?”我诧异地低声叫起来,“那么,五重鬼楼不在这里吗?而是在大沙漠里?”
假如唐枪传递出来的布条上写的字迹是真实的,至少应该说明,所谓的“五重鬼楼”就在鬼墓的第五层里。那么,巫师看到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一个古怪的幻觉?
全球各地的巫师都是行径古怪,言辞晦涩的,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一个也不例外。哲人说过,巫师与疯子只差一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五重鬼楼’,不是吗?真正可怖的心魔,就需要五重鬼楼的镇压。楼在,心魔不敢妄动,楼塌了,心魔也就破茧而出,无法收拾。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她连续自问,向那只黑猫招招手,但黑猫抖了抖肥硕的脊梁,没有回到她身边来,反而沿着台阶一直向下。几秒钟后,它的“喵呜喵呜”的叫声已经是在数段台阶之下了。
巫师抱着那木箱跟了下去,把我和方星当作透明人一样,不再理睬。
方星冷笑了一声:“沈先生,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听说红龙的智囊团表面上对鬼羽族的人相当尊重,奉为上宾,但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为了换取鬼墓的使用权。数百年来,鬼羽族对鬼墓有绝对的控制权,其中的风水机关、阴阳布置,都需要巫师亲手点检,然后才能交付外人使用。”
此时,巫师的脚步声和黑猫的叫声已经听不进了,不过走廊里来去飘荡的杀气却一阵一阵浓烈起来。
“我们准备好潜水器具,不管其他人怎么行动,你、我、无情一定要择机进入鬼墓第五层。方小姐,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步数,由不得咱们退缩,我只希望你能共享全部资料,不要隐瞒其中的重要片段。假如唐枪骗了我,99lib?或许也是出于某种苦衷,我不会计较的。”
话虽这样说,我的心里已然浮起一阵淡淡的苦涩。
“三个人?为什么不是你我两个一起走?沈先生,我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很肯定地告诉你,唐枪等人的确做了一个很完美的圈套等你钻。无情的脚不是伤了吗?她怎么走,再要你亲自背着她?呵呵,那是在陆地上,真正需要潜水的话,你会被她害死的。”
方星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叹气,对我的固执己见非常不以为然。
无情是唐枪的妹妹,我必须救她;如果无情是唐枪的女人,我就更应该救她。这件事,绝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而改变。太多的现代人把“利益”放在“义气”之上,只顾全自己,其它事全部抛开,但我不是他们。
“沈先生,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难道老一辈那些‘愚忠、愚义’的坏习惯你也一并遵守?老实说,就算我们两个联手,都不一定闯出活路,再带上无情——”
我及时地出手按住她的肩膀,躲过了走廊暗影里射出的一支彩羽吹箭。那种杀气一直都在,并且随着吹箭的出现逐渐变得汹涌澎湃起来。
吹箭带毒,而且是越南猎手惯用的从交配期的“紫青蛇”毒牙里抽取的毒液,只要进入人的血管,七秒钟之内必死。
“黎文政先生,现身吧?”我向走廊里叫了一声。方形大厅宽敞而静谧,正好适合于高手厮杀,我很想就此见识一下他的蜘蛛刀法。
红光一闪,一个鲜艳的红点倏的出现在方星的双眉之间,像是一颗有意点下的美人多情痣。那是长枪的光学瞄准器,按说以黎文政的身手,根本用不到这种预瞄系统。
方星昂然挺立,仍旧倒背着手,沉静不动。没有好的还击机会,就不如暂且僵持下去,我们都很明白这一点。
“二位不要耍花样,也不要替伊拉克人出谋划策。只要你们遵守以上两点,我会马上消失,咱们两不相欠。我杀我的人,你们寻你们的宝藏,也许最好大家还能找到某些共同目标,成为战火中的好友。同意我的提议,就慢慢地把小刀和手枪放在地上,等我离去后再说。”
果真是黎文政的声音,但冷酷狂傲的语气占了更大的比例,仿佛自己是掌控一切的天神,任何人都要遵从他的意愿。
第一章 红龙的地下宝藏
黎文政隐藏在通道的黑暗里,我的刀和方星的枪都找不到目标。也许是无情的怪异表现让我们的思想受到了干扰,才忽略了黎文政的杀机。
“我们没有利害冲突,沈先生。所以,请不要试图管我的事,更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告诉你吧,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救世主,没有天道公理,只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再给我二十四小时就可以了,在此之前,请两位保持沉默,不要做伊拉克人的走狗——”
我盯着方星额头上的红点,思索着解除危机的应对之策。
“如果必须牺牲一个,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方星微笑起来,甩了甩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脚步向右一错,但那红点如影随形般跟了上去,牢牢地锁住她的眉心。
“不必选择,因为我们的使命都还没有结束,不能随便就牺牲掉自己。”我淡淡地回应她,同时也大概估算到了黎文政所处的位置,大约是在距离通道入口十五步的地方。
“黎先生,如你所说,既然大家没有利害冲突,就不必搞得剑拔弩张的,毕竟咱们在疯人镇绿洲里并肩作战过。你杀人,自然有杀人的理由,我不想追问,也无权过问。现在,我只想划清大家的干系,我、方小姐、无情小姐,与这场战斗无关,请枪下留情。”
我说完这段话之后,立即闭上眼睛,倾尽全力凝神谛听。
通道里有沉重的脚步移动声,仿佛他正在拖动某件重物。
“你还在吗?黎先生?”我无声地脚步错动,处于猱身直进、飞刀激射的临界状态。
“我——”他说了第一个字,我猝然向右前方滑步,从那光学瞄准器的红线下钻过。我料得没错,黎文政察觉我有异动时,果然移动枪口,重新向我瞄准。
方星翻身向左,脱离对方瞄具的控制范围,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两秒钟内射完了转轮里的六颗子弹。她很聪明,枪口并没有直接瞄准黎文政出声的位置,而是对准了走廊的四壁,弹头在石壁上迸射开来,飞溅出六串灿烂激荡的火花,交叉反弹着,令对方分心躲避。
我毫不在意现场发生了什么,只是用心谛听着黎文政的脚步声,脚步一折,扑进走廊。
“嘎嘎嘎”,一串自动步枪的子弹带着诡异的火光从我头顶飞了过去。
我的刀也就在对方发射的刹那准确地出手,钉在他的喉咙上。同时,我伏地翻滚,避在走廊一角,第二柄刀出现在指尖上。我不相信黎文政躲..不开自己的第一柄刀,像他那样的绝顶高手,几个回合之内,都不一定落败。
“沈先生,怎么样?”方星换了第二轮子弹,迅猛地冲进走廊里,关切地询问。
前面十步之外,一个人直直地站在走廊中央,怀抱长枪指向我们。他中了我的切喉一刀,却没有应声而倒。
“金蝉脱壳,他已经走了!”我的目光适应了走廊里的黯淡光线后,已经辨认出中刀的是那个替巫师捧着木箱的士兵,一个死人是不在乎多中一刀的,他早就在黎文政的蜘蛛刀下丧生了。
“他敢这么嚣张?”方星凝视着走廊深处。枪响之后,根本没有人冲过来察看,按理说,兰科纳等人都在二层里,应该会听到这边的枪声。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从死人的喉结上拔出小刀,走廊里的过份死寂,带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二层里共有一百一十人,都是驻军的重要人物。”方星抓过士兵的长枪,卸下弹匣看了看,忍不住长叹,“黎文政果然聪明,刚刚射向你的是最后几颗子弹。沈先生,咱们活 64d2." >擒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如联手杀了他。”
她的提议实在是无奈之举,有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在鬼墓里,我们走到 54ea." >哪里都会提心吊胆的,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可是,他刚刚瞄准方星时,已经能够一击必杀,最终却选择了撤退,已经证明是对她枪下留情了。
“看情况再定。”我向她打了个手势,抢先一步前行,她则双手举..枪跟在后面,负责警卫掠阵。
我们赶到无情的房间时,门大开着,无情举着一支冲锋枪,闪避在弹簧床的后面,斜对着门口。空气里到处飘荡着血腥气,仿佛我们脚下是一个刚刚开工的屠宰工厂一样。
“是我们,别紧张,放下枪。”看到她还活着,我总算放下了心。
无情丢下冲锋枪,飞奔过来,一头扑进我怀里,死死地环住我的腰,再不松开。
方星高声干咳着,阻止了无情的哭诉:“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二层好像出了大事,咱们必须得挨个房间搜索一次。现在,一点人声都听不到,难不成大家都死在黎文政刀下了?”她在开玩笑,但这却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笑话。
“是一个能够在半空飞翔的杀手,刀法非常厉害,每挥动一次,就有一个人倒下。我逃回这里来,他明明已经跟踪而至,却从门藏书网口掠过,没有向我出手。好像兰科纳等人都死了,就在前面的走廊岔道里。”
无情镇静下来,松开手臂,惭愧地低下头看着双脚。她的轮椅不在,脚伤也完全痊愈了,但我和方星都无暇取笑她。
“带上你的枪,我们走。”我冷静地吩咐她,回身出门。
轮椅停在走廊岔道的中央,两只轮子都浸在血泊之中,而兰科纳等十余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轮椅侧面,全部都是喉间中刀,喉结碎裂而亡。从他们的伤口上,我能够得出结论:“黎文政擅用刀,也醉心于刀,很少开枪杀人。”
这也许是他最致命的弱点,太喜欢固守自己的某些习惯,已经到达了故步自封、走火入魔的境地。
在方星的带领下,我们三人鱼贯前进,搜索了二层的五十五个房间。除了遍地死尸、满目鲜血之外,我们眼中再也看不到其它的颜色了。
“都死了,一个不留,果然是个狠角色。”方星从一具尸体上摘下了一支冲锋枪和六枚手榴弹,连同死者的武装带,全部挂在自己身上,然后向我冷笑着,“沈先生,这样的冷血动物,杀他一千遍都不解气,对吗?”
看得出,方星正在渐渐失去耐性,站在一个死人堆叠的无声废墟里,相信任何人都会变成这样。
“现在怎么办?”无情茫然地问。
“怎么办?下到第四层,去找另外一条通道吧?”方星没好气地继续冷笑着。
我点点头,转身向回走。当黎文政的杀戮行动展开时,我们只能尽力自救,伊拉克驻军已经自顾不暇,以兰科纳为首的高层将领全部被杀,这一大群人早就变得群龙无首了。
通向三层的阶梯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巫师和那只黑猫的影子。现在,找不找到她都没有意义了,黎文政无处不在,每一次杀戮都悄无声息的,如同鬼魅一样。她的死,只是迟早的事,不一定会在哪一时刻发生。
“要不要去三层看看?三百六十个房间,驻军三千一百人。”方星在三层平台上停步,此刻通向四层的阶梯已经露出来,证明巫师早就下去了。
我摇摇头,继续向下走。方星虽然想发表某种异议,但张了张嘴,又强自忍住了。
此刻,我觉得最好能跟巫师会合,以壮大我们这个行动小组的力量。也许巫师的预测能力,会帮助我们突破困境。
“喵呜”,当我们走到四层大厅时,巫师正抱着那只黑猫从走廊里急速奔出来。
“都死了,三层、四层里已经没有一个活.99lib?口。几乎所有人都是在睡梦中被杀的,有人在空调通风系统里添加了沙林毒气,在饮水系统里投入了无名剧毒,没有死于这两点的,则是被人割喉而亡。”巫师气喘吁吁地低叫着,脸上只有焦灼,却没有任何惊惧。
“但你还活着,不是吗?”方星焦躁地来回踱步。
“我活着,是因为我不是伊拉克士兵,而是鬼羽族的留守者。杀人者针对的目标,只是伊拉克军人。我知道,他是地狱中释放出来的复仇魔鬼,终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光所有持枪的伊拉克士兵。”巫师彻底安静下来,在黑猫脖子上拍了拍,脸上露出了置身事外后的淡然笑容。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都会平安无事?”无情对此表示怀疑。
巫师很肯定地点头,不过这更令方星沮丧,毕竟四周已经被鲜血和死尸塞满,在这里多待几天,必定会中尸毒而死,不可能平安活到援兵的到来。
黑猫又叫了一声,从巫师怀里挣脱出来,奔向无情,围着她连连转圈,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
我一下子明白了,走到无情身边,低声告诉她:“那根布条跟埃及黑血虫呢?都拿出来,黑猫会带给我们惊喜。”在二层的方形大厅里,黑猫曾在无情停步过的石龛旁边极力地东闻西嗅,然后沿着阶梯向下,我怀疑它是在追索黑血虫爬来的路线。
长久以来,全球各地的巫师们早就达成了共识,黑猫是具有某种特殊灵异力量的,只看其主人能不能打开它们被封印的智慧。这只黑猫属于巫师的挚爱,当然会比普通家猫更有灵气。
无情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手帕结成的小包,蹲在地上打开,那只黑血虫懒洋洋地蠕动了一下,缓缓地向走廊里爬去。黑猫在布条上嗅了一阵,回到巫师身边蹭了蹭脖子,连声叫唤着向黑血虫追去。
“跟上它们。”巫师双手合十,瞪大了美丽的眼睛。
方星正要应声追过去,被我一把拉住,立刻做了人员调配:“无情,你和巫师跟随它们过去,看看黑血虫向哪里去,我跟无情去搜索武器和给养,半小时后来跟你们会合。”
这一次,鬼墓真的变成了死鬼的坟墓,仅有我们四个与杀手黎文政还活着。当然,最终谁能活着回到阳光之下,还是一个无法确定的未知数。
“我们必须拿到潜泳设备和足够的给养,就是现在。”我不想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方星从口袋里取出一份地图,稍加辨别,领着我走向右侧岔道,走了约五十步之后,在一扇沉重的大铁门前停住了脚步。
“这里就是军需库吗?”我有些奇怪,因为那铁门的构造相当结实,除了上中下三道钢棍名锁之外,另有三道钥匙孔奇形怪状的暗锁,比起某些大亨的藏宝密室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军需库是个需要每天开启的地方,没必要设置这么多复杂的手续。
“不,这里是藏宝库。”方星在门上踢了一脚,铁门发出沉闷的回声。
“我们要的是工具和给养,不是宝藏。”我沉着脸,此刻的确无暇顾及宝藏,而且就算拿到大批的宝藏,也无法带出去,只是过过眼瘾罢了。
现在,我确信那只黑血虫在离开唐枪之后,曾经通过一条长长的水路才到达无情手里。姑且不管它怎样找到无情、无情与唐枪之间究竟是何关系,总之,我们从此地去找唐枪,就必须向黑血虫那样,经过水路。人不是鱼,唯一可以借重的,就是潜泳工具。
方星悠悠长叹:“不知有多少探险家垂涎觊觎红龙的宝藏,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没想到,越是在困境之中,反而越是轻易地接近这批天价财宝,沈先生,可以等我一分钟吗?我只要打开这扇门,只看一眼,咱们就离开,好不好?”
她张开双臂,紧贴在铁门上,仿佛要把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挤到门里去一样。
江湖飞盗,最讲究“贼不走空”这条四字诫条。方星是这一行里的顶尖高手,当然也崇信同一句话。
红龙的宝藏是二十一世纪最抢眼的东西,因为从第一次海湾战争入侵科威特起,他便采取了超乎联合国观察员想像的横征暴敛手段,把整个科威特王室的财富洗劫一空。海湾国家凭借石油和天然气的开采,每个国家的国库储藏都相当丰厚,据说伊拉克被迫从科威特撤离时,单单是攫取的金条就装满了七十五辆军用卡车,绝对超过了二战时期轴心国对战败国的掠夺。
二次海湾战争之前,伊拉克借助联合国特许的“石油换食品”计划,从某些国际运输商手里非法获得了上亿美金的回扣,当然也被转移至此。还有,红龙从军队中的下级军官一步步爬升到现在的位置,他的发家史同时也是一部财富掠夺史,十几年下来,他名下的财产已经无法准确计算。
现在,我们与天量财富,只有一门之隔。
“沈先生,求求你,我就只看一眼?”方星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小孩子撒娇式的狡黠微笑。
我只能点头:“那就快一点,不知无情她们那边还会发生什么——”
方星来不及听我后面的话,立刻从衣袋里取出一长串叮当作响的长柄钩子,挑了其中两根,只费了三秒钟时间,便打开了挂在最上面钢棍上的铜锁。中间和下面两把明锁,她一共用了三秒钟,随即选择了另外三根顶部弯弯曲曲的钩子,向第一把暗锁里插进去。
我靠着墙脚坐下,用力地在脸上搓了几把,感觉又累又渴,倏的想到:“糟糕,黎文政对所有的水源都投了毒,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干耗下去?”
艾娜只喝了一口水就当场惨死,我有理由相信黎文政投放的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最新型毒药,毒性之猛烈,已经超越了此前我见到过的任何一种。
回头想想,我们是在大沙漠下面,即使误打误撞回到地面,没有干净的饮用水,也会在大漠热风里渴死,化为骷髅干尸。这一点,是逃生后的第一难题,无法可解。
“方小姐,我有个问题——”我的话只说了一半,方星猛的嘘了一声,回过头来,脸色大变。
“我感觉到这扇门后面藏着什么东西,它一直在走来走去,杀气汹涌澎湃地向外涌出来。沈先生,你过来试试,情况好像不是太好。”她停下了转动钩子的动作,把耳朵贴在铁门上,表情严肃地倾心谛听着。
我弹身而起,在她身侧紧贴铁门,仔细听了几分钟,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什么声音都没有,你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了?”我刚刚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方星苦笑:“我没有听错,对方的脚步很轻,但杀气却极重,像一只准备好捕杀猎物的美洲豹一样,悄无声息地埋伏在里面。你说,我还要不要继续开锁?”她握紧了手里的钩子,有些犹豫不决。
我无法替她做决定,或许此时劝她离开,过后就会遭她大力抱怨。
宝藏这一话题,永远对人类有致命的吸引力,特别是对方星这种好奇心很重的人来说。
“一只美洲豹,咱们两个肯定能对付得了。”我笑了笑,要她放心,“古代的中国人历来有‘猛兽护宝’的说法,或许红龙为了确保宝藏的安全,干脆在里面放了一只豹子也未可知。放心吧,为了帮你看一眼财宝,完成夙愿,我的飞刀愿意再次出手。”
方星倏的松了口气:“噢,我真是太紧张了,连这一点都忽略——的确,我在东南亚旅游消遣时,遇到过几个亚裔大富豪,他们的藏宝室里无一例外地放养着十几条眼镜王蛇。用这种东西守护黄金古董,比任何科学手段都有效。”
她继续开锁,终于随着最后一道暗锁“咔嗒”一声弹开,铁门也被她猛力拉开。
一股防腐剂的怪味迎面扑来,方星紧张地举起冲锋枪,凝神戒备。
藏宝库里很暗,我能依稀辨认出最近处停着一辆无棚切诺基军用吉普车。方星打开了冲锋枪上带着的强力电筒,照亮了吉普车后排上整整齐齐摞着的草绿色木箱。灯光一扫,我们面前出现的是四排一模一样的吉普车,再向藏宝库深处看,满眼都是载着同样木箱的车辆。
“至少有二百辆以上,假如……箱子里都是金条,沈先生,那该值多少钱?”方星想笑,但脸上的肌肉早已经凝固住了,似笑非笑。
“天文数字。”这是唯一正确的回答。
我们并排着走近车子,看着其中一只木箱上的红色封条,上面写的是一行阿拉伯语。
“呵呵,果然是……果然是……”方星挥起枪柄,重重地捣在木箱一角。木屑翻飞中,箱子的一面被捣碎,随即哗啦一声,里面装着的东西沉甸甸地撒落下来,跌在方星的脚下。灯光又一转,那些东西上泛起的道道金光,刹那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毫无疑问,那是成色一流的金条,上面都留着国际黄金储备公司的正规印鉴。一箱几百根金条,一车十二箱,整个藏宝库里有几百辆吉普车,粗算起来,这个地下宝库里竟然藏着几十万根金条。目前国际黄金价格飞涨,金条换算为美金的话,约等于伊拉克好几年的国民总收入。
我揭下了那张封条,上面写着“把我最贵重的奉献于黑暗之神名下、借你之灵成就转生”这样一行古怪的文字。严格说来,这根本不是一张封条,倒像是一份礼单。其余箱子上,也贴着同样的纸条,文字完全相同。
方星丢下枪,抓起两大把金条,哗的一声掷向黑暗深处,听着它们噼噼啪啪地砸在吉普车上,自己一个人满足地大笑:“哈哈哈哈,世界上有这么多无主黄金,真的是很有趣,很有趣——”
倏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对碧莹莹的眼睛闪过,就在我们左前方十五步左右的吉普车顶上。方星俯身抄起冲锋枪,第一时间扣动扳机,一长串子弹“哒哒哒”地射了出去,枪口喷出的火舌暂时驱散了黑暗。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左侧石壁上的照明开关,滑步过去,啪嗒一声同时揿下了四个开关,刹那间藏宝库里灯火大亮。方星低叫了一声,单手遮眼,以吉普车为掩体蹲了下去。我早有防备,闭目三秒钟再次睁开,已经适应了明亮的光线,飞身跃上车顶。
那种眼睛只属于野兽,绝不会是人类,所以我才大胆地暴露自己,不必惧怕远程枪械的逆袭。
藏宝库是长方形的,高约六米,宽三十米,深度暂时无法估量,至少在一百五十米以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吉普车。我的目光连续从木箱顶上扫过,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方星也跳上车子,确认危险解除后,满足地抚胸长叹:“这是我毕生所见过的数量最大的一笔黄金,无论是哪一派的黑道人马,只要攫取了这些东西,大概马上就会退出江湖,金盆洗手,关起门来过花天酒地的快活日子了。”
红龙是阿拉伯世界里的奇人,他的从军经历、从政经历都已经成了全球士兵们的学习典范。不过,所有的国际观察员们还是低估了他的敛财能力,虽然各方面的报告称巴格达驶出的运送宝藏车辆有多少多少,但那些数字全都是虚的,毫无实际意义。我和方星现在亲眼所见的,才是真实数目。
方星大声数着吉普车纵向排列的数字,陡然欢呼起来:“四排,单排九十九辆,一共是三百九十六辆车子,也就是四千七百五十二箱黄金。天哪,红龙竟然对黄金如此偏爱,没有任何其它宝贝,只有黄金!只有黄金!”
她的兴奋并没有彻底感染我,反而是“三百九十六”这个数字提起了我的注意:“为什么每排只有九十九辆,而非惯例的整十整百数字?不可能是黄金数量恰好只有这些,是不是人为地限制了‘九十九’这个数字呢?”
第二章 猫科杀人兽
由不是封条的字条,联想到特殊的数字,我直觉地感到,排列在此地的这些吉普车,带有某种古怪的含意。
“你有没有感到事情不太对劲?”我警觉地扫视着藏宝库的屋顶和空白墙壁。
“暂时还没有,刚刚也许是出现了幻觉。现在,灯光大开,除了黄金和吉普车,其它什么都没有。”方星的冲锋枪已经垂下,目光里仍然充满了守财奴式的狂热。
正前方的屋顶上,设置着两个空调出风口,我的目光几次瞟到那里,又故作不经意地挪开了。两个出风口的格栅都除去了,或许当初藏宝库的看守人员觉得没必要防尘,甚至可以这么认为,藏宝库里无需空调送风,这边的出风口只是摆设而已。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通道处处狭窄,还有二层到三层、三层到四层的阶梯障碍,开一辆吉普车下来已经是难上加难,到底这里有什么秘密通道,可以顺利地把三百九十六辆吉普车由地面传送到这里?
“除非是鬼墓里存在人力无法触发的机关?”这个念头把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假如机关是“人力无法触发”的,那么是由谁来操纵?难道是鬼神仙佛的力量吗?
“沈先生,假如能找到鬼墓出口,你愿不愿意我们两人平分这些黄金?”方星又抓起一把金条,向远处尽情投掷出去。
我无声地苦笑,再多金子对寻找出路也没有任何帮助,还是先找到生路再说。
方星掂起一根金条,恋恋不舍地塞进自己口袋里:“呵呵,先做个纪念,相信我们一定能带这些宝贝出去的,对不对?”
她向我眨了眨眼睛,左侧的眉梢倏的一挑。
那是一个无声的暗示,我领会了她的意思,倏的向左前方第五辆吉普车扑去。方星则是贴地潜行,几秒钟之内连续两个点射,子弹在青石地面上叮叮当当地弹射着。
吉普车的右前轮旁边隐匿着一个人,他手里的刀在我半空扑下时霍的亮了出来,刹那间跟我指尖的小刀相击二十五次,火星飞射之间,“叮叮叮叮”声响成一片。
方星的射击干扰了他的注意力,而且我占了居高临下的便宜,渐渐将他压制住。
“沈先生,住手吧!”他陡然后撤,身子飞旋着越过十几辆吉普车,稳稳地站在一排木箱上,手里的蜘蛛刀横在胸前,眉心里已经出现了一道十字交叉的细微伤口。他对无情留情,我也同样刀下留情,一报还一报。
“黎先生,该住手的是你,死了那么多人,你是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方星高声断喝,快速换过弹夹,继续缓缓向前逼近。
“方小姐,藏宝库里已经布下了十七枚毫无次序性可言的炸弹组,连我都忘记了它们的具体位置。一经引爆,咱们三个都得粉身碎骨。所以,别逼我,也别靠近,否则我很可能会在无意之间碰到遥控开关——”黎文政抹去了由前额流到嘴边的血丝,虽然落败,气势仍旧倨傲高贵,不露任何沮丧情绪。
方星深深地呼吸了一次,脸上忽然露出微笑:“很好,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其实现场情况也由不得她不信,就在右侧二十步外的吉普车左侧反光镜上,赫然悬着一枚草绿色的甜瓜型炸弹。驻军的地下军需库里什么都有,找几千枚炸弹来肯定是小意思。黎文政是绝对的军事行动高手,一个人就能抵得过一支快速反应战斗小组。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我紧接着冷笑着补充:“除了炸弹,还有俄罗斯触发式地雷吧?而且是威力最大的那种‘一九一八式连环雷’。黎先生,你想让鬼墓化为废墟,让我们做你的殉葬品吗?”
黎文政摇摇头,凝视着那柄蜘蛛刀,凛然一笑:“不,其实地雷和炸弹,不是为二位准备的,而是为居住在鬼墓里的所有人。你们指责我杀人无度,其实伊拉克士兵在战争中的杀戮要比我残忍百倍,我只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一开始,我的确把你们也当作了伊拉克人的同谋,但接到港岛来电后,确信二位来到这里事出有因。现在,你们继续找自己的退路,咱们目的不同,毫不相干,就此罢手讲和,怎么样?”
方星冷笑一声:“这些话,能让我们相信吗?”
她挪动了一下脚步,似乎是想把自己置于更有利的进攻位置,但黎文政突然垂手拔枪,啪的一声,子弹击中了方星所持冲锋枪的枪管,冲锋枪应声而飞,跌向角落里。
“别乱动,方小姐,我看过你们出手时的实战录像,熟悉二位所有的作战套路。”他抖了抖手腕,那柄大口径手枪又神奇地消失了。
“你的意思,我们退出藏宝库,大家就相安无事?”我总是觉得他话里有话。
“对,我干我的,你做你的,彼此互不妨碍。”他冷冷地回答。
“你已经杀光了所有的伊拉克人,还要做什么?现在,整个鬼墓之下,除了我、方星、无情、巫师还有那只肥大的黑猫,再加上你,已经没有第七条生命了,你还能找到其他的杀戮对象?”我冷静地分析着局势,期望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些破绽。
到现在为止,我们只知道黎文政是为杀人而来。那么,杀人之后呢?他>.是要抢夺宝藏吗?还是取而代之,成为鬼墓密室的新主人。
“沈先生,你在明知故问?这地下墓穴里真正可怕的力量已经露出头来,我不得不继续战斗下去。”他下意识地向空调出风口瞥了一眼,手指一弹,蜘蛛刀也消失了。
随后,他平举双手,反复向我们展示着空空的手掌:“沈先生,方小姐,我现在手里没有武器,接下来会取出身上携带的所有枪械,检查子弹状况。请相信我毫无恶意,不会再向你们藏书网开枪,当然,也不想被你们趁机突袭——”
方星转脸向我看过来,我点点头,率先平举双手,表示同意黎文政的提议。
“既然沈先生同意,我也没话说。”方星也举起双臂。
此时,我们与黎文政相距约二十步,一举击杀他有些难度,不如暂且停手,看他要玩什么花样。
“我闻到空气里有种不太干净的气味,好像是……好像是……”方星皱着眉,向我耳语着,不过她找不到合适的比喻来形容。
我从容地环顾着整个藏宝库,尤其注意车头车尾的暗影。那是一种血腥气和体液混合后酸溜溜的味道,经常在医院的产房里闻得到。方星不是医生,而且从没经历过那种环境,当然形容不出。
“那是动物分娩时的气味,难道士兵们会饲养着某种小动物?”我仅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方星浑身一震:“沈先生,你进入旋转大厅之前,有没有看到壁画里大猫生小猫的情形?我注意到,至少有几十幅图画描绘的是那种东西,一只肥大的黑猫生下一窝小猫,并且领着它的孩子们嬉戏打闹。”
她猛的闭上眼,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苦苦思索着。
我注意到了那些画,但这又说明了什么?难道是墓穴角落里藏着看不见的黑猫——猫科动物?
“我们已经无限接近事实真相了,只是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方星睁开眼,很肯定地告诉我。
黎文政身上藏着两支霰弹枪,两支大功率手枪,一支附加了光学瞄具的狙击枪,还有一支现代化的小型爆破筒。他把所有武器在箱子上铺开,有条不紊地检查着子弹状况,一直低着头,对与我们订立的口头承诺非常放心。
“这时候,一颗子弹就能要他脑袋开花,但我非常不明白,他准备这么多重武器干什么?好像是要跟一个强劲的对手近距离火拼?”方星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自负聪慧,却在鬼墓里遭遇了太多想不明白的问题。
她说得对,霰弹和爆破筒只在攻坚和清场行动中用得着,伊拉克驻军都死了,这些武器应该再也用不到了。
“它来了。”黎文政突然喊了一声,半秒钟之内,把所有武器挂在身上,十指一弹,指尖上立刻出现了猫爪形的吸盘。我先前的判断没错,凭借这种东西,他能够像蜘蛛一样在屋顶上轻松爬行。
“谁来了?”方星倏的紧张起来。
我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务必冷静。
“一个不要钱、只要命的家伙,你们最好赶紧后退,记得回港岛去的时候,替我向何东雷问好吧,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斜向纵身,跃到正对空调出风口的位置,四肢紧贴在屋顶上。原来他的脚尖上也装着同样的吸盘,怪不得跟我交手时有些行动不便。
“咱们走!”我让方星先退,自己断后。
黎文政忽然提到了何东雷,那个由美国特派到港岛去的国际刑警,暂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何种关系,但他的倨傲与何东雷的冷酷几乎是同出一辙,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
我们退到门口,方星已经拔枪在手,紧盯着黎文政正对的位置。
“沈先生?”她长吸了一口气,极其轻柔地扳开保险栓,浑身都在因紧张而轻轻颤抖着。
黎文政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沉稳地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如同进入了最深度的冬眠一般。
“你猜,会是什么?猫,或者是美洲豹?”之前方星开锁时曾意识到藏宝库有异常情况,并且刚刚面对黑暗时,也看到过一双碧莹莹的眼睛,只是还没有确切地把这些片段跟某种危险联系起来。
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此刻只有这个动作,能把我的自信和勇气传递给她。
“黎文政的身手非常了得,相信他足够应付那些紧急情况。而且,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吗?”我尽可能地保持微笑,不让她看出自己内心的焦灼。
“呜嗷”一声,通风管道里突然有了动静。
黎文政回手抽出了腰带上的霰弹枪,搭在左臂肘弯里,安安静静地蛰伏着。
论单打独斗的武功,他不如我;但讲到这种军事化行动、对各种枪械的熟练运用上,他要远胜于我。能拥有这种超强基本功的人,绝对是身经百战的军中高手,而且以我的目测判断,他必定有在美军特种部队里服役的经历。
“呜嗷呜嗷”,那声音越来越近,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方星喃喃自问,以门框为依托,双手持枪,稳稳地指向出风口。
我一直没有从士兵身上捡拾武器,那是源于对自己飞刀的绝对信心。现在,黎文政的武器已经是短距离对抗中最强悍的装备,如果这样还不能杀伤管道里的动物,我们就都危险了。
“砰砰砰砰”,黎文政的枪响了,连发四枪,刺鼻的硝烟立刻在半空中弥散开来。
那种霰弹枪的威力能够在标准混凝土墙上轰出一个大洞来,曾经被乌克兰人称为“近战霸王”。四枪过去,管道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任何响声了。
“叮当、叮叮当当”,弹壳落地,再次弹起,翻滚到角落里,霰弹枪的回音到此刻才慢慢消散。
黎文政仍旧保持着凝神射击的姿势,不出声,也不妄动,更没有抓紧时间更换子弹。
我很佩服他的冷静,特别是这种近距离对抗中,每时每刻都能做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敏锐地把握住每一次战斗的先机。在疯人镇时觉得他有些故作高深,令人生厌,现在却只剩下英雄相惜的钦佩了。
方星又长吸了一口气,垂下枪口,暂时放松一下紧张的双臂。
“呜嗷——”
“砰砰砰”,叫声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来,黎文政松开右手,射光了子弹的霰弹枪自由落地。他及时地以左手抽出第二支霰弹枪,架在右臂肘弯里,毫不犹豫地开始了第二轮射击,一气打光了枪膛里的七颗子弹,随即撒手放弃长枪,双手同时抽出腰间的手枪,仅靠双脚的吸力倒悬在空中。
管道里第二次沉寂下来,弹壳落地声、长枪跌落声次第响起来。
怪物没有露面已经消耗完了黎文政的重火器子弹,让我多多少少觉得有些讶异。
“呜嗷”,这一声,是从管道极深处传来的,黎文政大笑:“好,终于把它吓退了!”然后翻身落地,收起双枪,开始给霰弹枪换子弹。
“那是什么东西?一只美洲豹吗?”方星长舒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美洲豹?不不,是比美洲豹更危险的生物,至少这家伙有思想,能够判断出实力对抗的微妙变化。我觉得它像一只体型巨大、杀伤力惊人的黑猫,不但对人类有疯狂的攻击性,更有能力撕食人的肢体内脏。或许,这是红龙豢养的新型生物武器吧?要是弄一群这东西去巴格达战场,海豹突击队的兄弟们就要死伤遍地了。”
他重新将霰弹枪插在腰带上,眉心里的伤口被无意中挣裂了,重新开始淌血。
“对不起,黎先生。”我诚心向他道歉,而且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拉近,由敌意浓重的对立方渐渐变为同仇敌忾的战友。
他翘了翘嘴角,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蜘蛛刀出手无情,你不伤我,肯定为我所伤。那时候,我绝不会说对不起。一名优秀的刀客,出手必须竭尽全力,杀气如虹,否则,连手中的刀都会瞧不起他。何东雷说过,你很了不起,他没看错。”
我没有追问他与何东雷的关系,因为他是屠戮鬼墓的杀人犯,而何东雷是站在正义一方的国际刑警,两个人的地位决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非常隐蔽的,不想被外人知道。
“还记得咱们从流沙井里跌落时抓住的怪兽尾巴吗?我猜黎先生所说的,就是那样一只巨大的猫科动物,不过却毫无温驯可言,只是一种杀人武器。”联想到那红眼、黑体的怪兽石像后,我的思绪更是瞬间漂移到了港岛。
梁举死于某种巨大凶猛的猫科动物爪下,那么,彼时的怪物与这里的怪物,是否有什么共通之处?方星没有说错,一切疑团的真正答案就隔着一层窗纸,等待我们在灵光一闪的刹那去捅破。
“它中了我十四颗子弹,大概会退避一阵,下一次——”黎文政向门口走来。
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危机的猝然降临,霍的垂手,弹指间连发八刀,激射半空中弹落的那团黑影。
“砰砰”,方星射出两颗子弹,但却全部落空。
黑影不偏不倚落在黎文政肩上,随着“呜嗷”一声怪叫,它的四只爪子已经从黎文政的前胸、后背上同时插了进去。如此凶悍的一击,就算黎文政是钢铁铸就的,也只能承受撕心裂肺之痛了。
方星靠向我身边来,举枪瞄向怪物的头顶。
那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巨型黑猫,体长约有两米,除了一双碧莹莹的眼睛外,从头至尾一片漆黑。
黎文政的双手缓慢下探,抓住霰弹枪的枪柄,吃力地抽出来,然后反手上举,顶在黑猫柔软的腹部。黑猫的一击太过凌厉,让他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从没见过这种动物,任何资料图册、任何生物图谱里都没有它的印象,只能笼统地认为,它是一只被放大了数十倍的黑猫,与巫师抱着的那只应该属于同类。现在,它杀伤了黎文政后,冷森森地盯着我和方星,随时都能发出第二波突袭。
“不要开枪,它的闪避速度太快。保留子弹,尽可能地射击它的眼睛和喉咙。”我移动脚步,先把方星挡在身后。
猫科动物的身法移动非常轻妙,我的八柄飞刀无一中的,指尖挟着的飞刀也就不必再次尝试了。
“你们……走……快走,快走……”黎文政艰难地嗫嚅着,挣扎着从黑猫腹下探出头来。他已经无力支撑肩上的重负,踉跄着靠在一辆吉普车的车门上。现在,他的右臂肘部得到了门把手的支撑,食指终于能够艰难地开始扣动。仅有一点五厘米的扳机击发行程,他竟然费了十几秒钟还没有完成。
现在,最佳的撤退途径是关闭铁门,然后飞奔着去会合无情与巫师。但是,逃过这一劫,以后呢?这猫形怪兽杀了黎文政,很可能追随而来,袭击剩余的幸存者。正是因为有了空调通风口的存在,才导致了任何一个房间都不是绝对安全的,那东西完全可以从管道内纵横来去。
我很希望黎文政?99lib.能成功地射出那颗子弹,至少能在怪物腹部轰出一个大洞来。
怪物蓦的挥爪,锋锐的指甲上带着黎文政身体里的淋漓鲜血,飞速地将那支霰弹枪夺走。黎文政大叫一声,胸口已然被撕裂了一个条形大洞。他说得没错,怪物似乎明白霰弹枪的威力,也懂得黎文政要做什么,才会出手夺枪。
方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的枪膛里还有四颗子弹,务必要留到最需要的时候。
“沈先生,咱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他死?”她强抑着心里的恐惧,双手交替握着手枪,显然是怕神经僵硬麻木,影响了接下来的自救射击。
怪物拔出了插在黎文政后背上的爪子,抓住霰弹枪的另一头,缓缓地拧动。长枪被扭成了麻花,然后便飞到角落里去了。
“它能看懂人类的动作含意,是不是?”方星惊骇地低声叫着。
这一次,黎文政必死无疑,巨大的伤口里倒撞出白森森的骨茬来,鲜血一直在汹涌流淌着。
“沈……沈,给你……给你……”黎文政左掌一翻,掌心里出现了一只扑克牌大小的遥控器。他拼尽全力屈指一弹,遥控器向我这边飞来,吸引了那怪物的冷冽目光。
“炸死……它,炸死……”他脸上带着决绝的悲凉,按照他布置在藏宝库里的炸弹威力,能够把这里所有的车子化为废铜烂铁,灰飞烟灭。然后,他和猫科杀人兽同归于尽,一起长埋在鬼墓下面。
我抓到了遥控器,但却狠不下心去按那个引爆按钮。
“沈,快——”黎文政蓦的振奋精神,双手抓住吉普车的把手,站直身子,把已经碎裂的胸膛高高地挺了起来。
“你,下不了手?”方星理解我的心思,在我手背上轻拍了几下,黯然长叹,“不过,总得有人牺牲,对不对?”
炸弹威力太大,冒然引爆,只怕会造成鬼墓下面的大面积坍塌。同样的例子,在近现代建筑史上能够找到很多。还有,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希望能把黎文政也带出去,而不是任由他做出最大的牺牲。
“准备射击,目标,怪物的眼睛。”我迅速下达了命令。每一次战斗,只能有一个指挥官发号施令,我希望扮演好这个角色。
方星再次握紧手枪,稳稳地向怪物瞄准。
任何猛兽的眼睛和喉咙都是身体最薄弱的部位,我的飞刀目标,瞄准的则是它的喉咙。不管把握多么微小,我们必须得试一次,才能令自己心安。
“呜嗷”,怪物攫住黎文政,大叫一声,飞速后退。
这一刻,我记起了梁举死后的惨状,似乎就是被一只猫科动物抓着,踏遍了实验室的每一张操作台。现在,黎文政的遭遇也是如此,随着猫科动物的奔跑跳跃,他的双脚不断地摔在吉普车上、黄金箱子上,像一只惨遭遗弃的布偶。
方星惊叫:“它在干什么?是在向我们示威吗?”
答案在几秒钟之内便揭晓了,它这种狂奔动作既是示威,更是一种突袭之前的有效热身。就在方星放松警觉的刹那,怪物倒翻回来,半空中丢掉肢体残破的黎文政,双爪闪着鲜红的血光,飞扑方星头顶。
第三章 步步绝境的逃亡
我早有准备,身子一晃,遮住方星,双手飞扬,十柄小刀带着华丽的寒光,一起射入了怪物的血盆大口中。它那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来不及闭合,小刀中的其中四柄已然从它后脑上洞穿出去,笃笃笃笃四声,整整齐齐地钉进了藏宝库的屋顶石壁里。
怪物身子下坠,不过双爪上的威力并没有减轻多少,仍然具有开膛破胸之威。
方星的枪管从我腋下探出来,四颗子弹毫不留情地射进怪物的眼睛里,与我的飞刀配合得天衣无缝。
怪物嗥叫一声,利爪收回,先顾自己的嘴伤和眼伤,已经无法保持身体平衡,狠狠地跌落在一辆吉普车顶上,把几只黄金箱子砸得东倒西歪。
方星振臂直飞,半空中填充子弹,落在怪物侧面,毫不犹豫地第二次扣动扳机,六颗子弹全部射进了怪物的嘴里。
毫无疑问,无论有多困难,我们成功地赢得了这一战,将首次出现的怪物当场击毙。
藏宝库里充满了难闻的血腥气,就像当初看到梁举死亡的那个实验室一样,几乎所有的吉普车上都沾染了黎文政的鲜血。
“怎么样?”我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双臂尽力发射最后一击之后,已然变得沉重僵硬,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则是因为全身的力气刹那间都击中在十指上。
“死了,绝对死了!”方星艰难地退掉弹壳,换上新一轮子弹。
那怪物仰面躺在她的脚下,两只后爪不停地抽搐着,身子下面流出的血,渐渐浸润了那些倒掉的木箱。
黄金果然诱人,但这诡异的猫科杀人怪兽更令人惊骇。如果它真的是一只金钱豹或者美洲豹反而好了,毕竟那是我们日常可见的野兽,按照对付野兽的章法有条不紊地去做就行。那两柄霰弹枪的威力可以在三颗子弹下就干掉一头大型猛兽,黎文政也不至于命丧当场了。
我快步穿过吉普车的缝隙,在一排木箱上找到了黎文政。
他居然还活着,只是腰部以下的皮肉都被挂擦得一片狼藉,大部分地方仅剩下森森白骨,只凭着人体筋络连接着。
“报仇……报仇……报仇……”他仰面看着屋顶,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反复用越南语说着同一个词。
我想伸手扶他,却完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透过他胸口的肋骨缝隙,已经能够看到身下木箱上的封条。怪物双爪前后夹击,早就彻底地送了他的命。
“黎先生,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凑近他的耳朵,大声叫他。
“报仇……”他茫然地向上看着,目光空洞,瞳仁涣散,嘴巴和鼻子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方星跟了过来,无奈地苦笑:“我们离开吧,他不行了。”
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痛苦地一分一秒地死去,是最残忍的事。方星举枪瞄准了黎文政的眉心,但被我轻轻挡开:“不必管他了,他已经没有知觉,只剩最后一口气——”
“报仇……”黎文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大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他的身份与行止都很古怪,临死也没有向我们透露过什么,看来这个谜题只有等到见了何东雷才能解开了。
我收回了自己的飞刀,再次回到那怪兽的尸体旁。它的体型比我们看到的石像要小一些,最大的一处差别在于它的眼睛部分。石像的眼睛是血红色的,仿佛被匠人刻意用朱砂涂抹过,而脚下这一只生物,眼睛却是碧色的,与普通的猫科动物相近。
方星找到了藏宝库角落里的地雷引爆器,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用处了。在这个巨大的地下建筑中,任何位置的引爆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把大家都活埋在底下。
“沈先生,你说此地会不会还有类似的杀人怪物?”方星用脚尖挑起怪物的前爪,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东西的指甲比短刀还锋利,轻轻一挥,人就得丧命。”
我皱着眉摇头,心里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感觉。黎文政在怪物出现之前如临大敌,尽可能地做了最充足的准备,包括在大厅里布下地雷阵。他肯定知道关于这怪物的很多东西,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如果怪物不是生化实验室里凭空制造的东西,那么,它一定是由正常的精子、卵子形成胚胎,在某种环境下缓慢生长起来的。按照最正常的思路想像,它不可能是单独一只存在的。
鬼墓最初的建造者留下了那怪物石像和诡秘的黑猫壁画,一定是在昭示着什么,只不过我们的思想所限,无法洞悉罢了。
“走吧。”我淡淡地说,转身向藏宝库外走。
方星利索地抓起两大把金条,塞进自己裤袋里。
“如果咱们需要潜水出去,那东西会要你的命。一公斤重的东西,在水中便会消耗你三分之一的力气,方小姐,你已经有了很多钱,何必在意这十几根金条?”我不得不善意地提醒她。
潜水、沙漠徒步行走都是可以想到的未来路程,金子不是粮食和饮用水,只会称为旅行者的最大障碍。在浩瀚的大沙漠里,相当多的时候,一袋金子甚至换不来一碗清水。
“放心,我在大学里是四届潜泳冠军,而且体力超过大多数所谓的江湖好汉,就算会被金子拖累,也绝不向你求援,行了吧?”方星满不在乎地抄起一大捧金条,撒在那怪物肚子上,仍不解气,从腰带上取下一枚炸弹,塞进它的嘴里,感叹地摇头,“可惜不敢拉环引爆,先暂且留你一个全尸吧!”
我们一起出门,方星把那扇铁门重新关好,折身向回走。
“方小姐,我们不是要去军需库吗?为什么要回去?”我有些诧异,望着前面的长廊。
方星不好意思地一笑:“实在对不起,军需库不在这边,需要去相邻的另一道走廊。我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因为对红龙的藏宝库实在是太感兴趣了,就想先到这里看看——”
我倏的沉下脸来,右手伸向她:“给我。”
她红着脸退了一步:“什么?沈先生要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回答:“地、形、图。”
性命攸关之际,她脑子里只记挂着黄金和宝藏,简直是在开玩笑。要知道此刻的鬼墓已经变成了死尸堆积如山的坟墓,迟一点出去,就会死于尸毒和细菌。她要玩,自己可以任意去玩,不能把我和无情牵扯在里面。
方星歉意地一笑:“地形图只在我脑子里,我保证马上就去军需库,一秒钟都不耽误。”
我紧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方小姐,我们随时会被困死在这里,你不要拿大家的命当儿戏,好吗?”
她在沉甸甸的裤袋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想要分辩什么,强自忍住,低着头快步向前走,迅速带路走进了右侧的另一条长廊。
长廊尽头,是一扇沉重的木门,只挂着一把大铜锁。
打开那扇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堆积如大泽里。如果将这些壁画上的金冠王者想像为所罗门王,是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在逃亡激战的间隙,我们能停下来喘口气,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片刻享受。我希望自己能够保护她们,让她们暂时安心,不必时时笼罩在恐慌之中。
“那种铜瓶,据说是取自于希腊神山下的武器库,具有任意缩小胀大的特性,任何妖魔鬼怪一经装入,便没有逃脱的机会。全球很多国家的文字记载里,都有这些天方夜谭式的神奇故事,我自小就读过很多。”
无情走近我,饶有兴致地继续着这个话题。
方星陡然冷笑:“神话与现实,能够混为一谈的内容太少了。所罗门王如此英明神武,现在呢?是解甲归田了,还是退隐林下了?要不就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被妖魔鬼怪联手做掉了?”
她斜睨着无情,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这种情绪,非常不利于我们之间的团结协作,是江湖人的大忌,但我无法在短时间内扭转她的思想认识。她说过,无情是唐枪的女人,而非他的妹妹,这个问题根本无法考证。
“我在巴格达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听说红龙非常崇信与所罗门王有关的一切传说,搜寻了数万件与所罗门王有联系的古代神器,就放在巴格达城内的文史博物馆仓库里。鬼羽族是鬼墓的守护部落,二十年来,一直受到红龙的最高礼遇,甚至曾令宪法起草委员会专门讨论撰写保护鬼羽族至高无上权利的条文,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加入宪法里。巫师说,红龙曾进入过这里,一定与他的信仰有关——”
无情的话令方星脸红了,她收回了懒洋洋地扶在石壁上的手,点点头,低声说:“的确,我进过那个仓库,还曾拿走过几件所罗门王的佩剑。那里可以说是一个所罗门王专属的展品库,琳琅满目的古怪物品数以万计,我挑花了眼,费了一夜时间,才确定带走那几件小东西。其实,有很多巨大的黄金制品堆在那里,每一件都让人爱不释手。”
她是神偷,三句话不离本行,并且大部分时间光临某地,都是去为了“工作”,而非狎游。
无情的眼睛突然一亮:“你的手刚刚按住了什么?好像是一个签名,对吗沈先生?”
我在方星缩手的刹那,也发现了墙上的那三行不太起眼的阿拉伯文字。
方星凝神看了看,轻轻地念出声来:“我的,全部奉献给你,只求让阿拉伯的大地,笼罩在地狱之火的杀戮赤焰之下。”
她连续念了几遍,仰面自问:“什么意思?谁把这样的文字刻在这里——”
我们三个同时注意到三行字的下面,用更小一号的字迹留下了一个匕首刺穿玫瑰的简约记号。这种记号,曾出现于红龙的私人住宅、私人专车、私人用品上,代表着他贯穿伊拉克社会的政治思想。
“是红龙留下了这句话。”无情喃喃自语,虽只是简单的一个答案,对我们来说,却带着五雷轰顶般的震撼力量。
第四章 地下暗河,五重鬼楼
所有的字迹都是用一柄尖刀刻画出来的。据阿拉伯媒体报道,红龙出身行伍,练习泰拳的时间在十年以上,擅长使用格斗刀。所以,他能用尖刀在石壁上刻字这件事是绝对可信的。
“他要把一切献给谁?献给所罗门王吗?”方星伸手抚摸着那些字迹。
字是刻在壁画上的,但我的直觉明明白白地显示,他真正祈求的对象,是那只被缚住的怪物。
红龙的所作所为,已经违背了人道主义的原则,如同古代中国的邪道至尊一样,越发展越是走火入魔,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的人,绝不会求解于正道上的神祇,只会向魔王俯首称臣。而且,他一直想要让自己的旗帜插满整个阿拉伯世界,本身就是一种战争狂的举动,比起二战时的三大轴心国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祇不会接受邪魔外道的供奉,更不会听任世界沉沦于黑暗。第一次海湾战争后,红龙表面上听命于联合国,背地里却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通通是为了观察统一阿拉伯世界的初衷。幸好,这条狂龙已经被五角大楼缚住,就像那怪物被塞进铜瓶里一样,只等封印落下,他的未来就彻底陷入黑暗了。”
医者父母心,我是医生,永远不想看到蔓延的战火,只希望每个人都能过平安快乐的日子。
方星蓦的低叫了一声,指尖被石壁上的尖利刻痕划破,几滴血珠淋漓溅落。
“喔,倒霉,倒霉!”她恼怒地甩了甩手,瞪着那面石壁,满脸都是强烈的郁闷。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回军需库去,相信只要大家联手,一定能回到地面上去。方小姐,你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记得替我保护无情小姐,咱们一定要把她平安地送到唐枪身边,可以吗?”
我语带双关,暗示她收敛对待无情的态度。暂且不管无情和唐枪是何种关系,一切都要等到平安脱困再做打算。
“可是——保重吧!”她试图反对我的决定,但没有更好的提议,只能表示服从。
“沈先生,你多保重,假如遇到危险状况,全身而退是第一要务,千万不要冲动。就算拿不到绳子,我们也可以另想办法。”无情比方星多少冷静一些,其实这反而是最不正常的,因为埃及黑血虫不知去向,她应该感到万分焦虑才对。
有时候,人不得不面对危险,是猝如其来的现实,逼得人走到“逞英雄”的位置。比如现在,与两个女孩子同行,当然只能由我来承担最危险的任务,没有第二种选择。
我不怕任何危险,有时候危险可以激发人体的深层潜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能做到,任何事都能做到——”再次跨过那大钟的窟窿时,我默默地告诉自己,并且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面带微笑的状态。每一柄飞刀都藏在身体的最佳位置,随时都能滑落在指尖上,迎接猫科杀人兽的突袭。
“能杀了其中一只,就能杀死任何一只,不对吗?”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我的自信心和勇气全部恢复过来,把黎文政被杀的那诡异一幕,只当作恐怖电影里的一个过场情节,轻松地抛在脑后。
走廊里非常安静,我顺利地进入了军需库,拿到了四盘白色尼龙绳索,合计超过三百米以上,足够我们缒到井底所用。已经是第二次进入这里了,我暗地里责怪方星没有保留好黎文政的那只背包,否则钢丝能确保我们下水逃走,那瓶“死神探路者”倒进水源里,足够杀死任何怪物。
在港岛时,方星和无情都表现得很好,让我错误地以为大家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可以共进退、同命运,一起迎接任何危险。到了这里,我才恍然发现,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秘密,彼此无法敞开心扉。
“或许,这就叫做‘同富贵而不能共患难’吧?”我自嘲地苦笑,顺手拎起了一支火箭筒挂在肩上,又抓起了一枚火箭弹塞进发射孔里,小心地关闭保险栓,保持可以在三秒钟内发射的临战状态。
困境之中,一切跟着直觉走就好了,虽然我不喜欢使用枪械,这一次却有了突如其来的灵感,觉得能够用得到它。
我退出军需库,迅速返回,走到藏宝库那边的路口时,突然听到了沉潜雄浑的“呜嗷呜嗷”叫声,比杀死黎文政的怪物叫声强劲十倍不止。
“是成年的猫科杀人兽吧?”胸膛里的血陡然沸腾起来,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第六感要自己带一支重武器过来,大概就是给怪物预备的。
我拐入通往藏宝库的走廊,远远地看见那扇铁门四敞大开,巫师声音含混不清地不断传出来。等我前进到距离铁门五步之内,十几只不同的怪物一起嗥叫着,声音各不相同,但似乎正在逐渐安静下来。
“巫师与怪物之间,到底是——”我心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喵呜”一声,巫师的黑猫从门里跃出来,蹲在走廊正中,冷冷地瞪着我。
我大约有半秒钟的愣怔,看见黑猫,便等于看到了一只缩小了的怪物。紧接着,我倏的将火箭筒扛在肩上,俯身前冲,以半跪姿势出现在藏宝库门口,另一只手扳开保险栓,孤身面对着围绕在巫师身边的约在十五只到二十只之间的怪物。
这是真正的对决,火箭弹的威力能在二十步之内摧毁轻型坦克的装甲,但却无法同时杀伤一群猫科杀人兽,况且巫师还在它们的环伺之下,我不可能对着她开火。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了一般,我的食指扣在扳机上,视野中只有高踞在吉普车顶上的一只更为庞大的怪物。它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像是两颗质地绝佳的红宝石一样,在屋顶的灯光下湛湛放光。
巫师站起来,双臂上举,尖厉地高声喊叫起来。她身边正在蠢蠢欲动的怪物们缓缓趴下,回头望着她,只当没有看到我的存在。
“走吧,快走!”巫师大喝一声,但我已经走不掉了,那巨大的怪物毫无蓄力的前兆动作,蓦的腾空跃起,扑向门口,利爪飞扬之间,闪着令人窒息的寒光。
“三、二、一”——我默数三声,霍的扣动了扳机。火箭弹飞出时,怪物已经扑进了我的五步范围之内,利爪由上往下暴烈地劈下来。现代化的近战理论,没有脱离古代“一寸短一寸险”的要诀,只有交战双方无限接近时,才会爆发出最致命的杀伤力。
我冒着受重伤的危险,放它冲近,就是避免它半空中缩身扭腰,躲过这必杀的一击。果真如此,火箭弹射空的话,我只怕难逃厄运。不过,我幸运地又一次抢占了先机,火箭弹击中怪物,倒飞五十多米,把它钉在藏宝库侧面的石壁上,但却没有发生爆炸。
“呜嗷、呜嗷呜嗷、呜嗷——”怪物全体出动,不再受巫师的弹压,扇面形扑向门口。
我毫无选择,抛掉火箭筒飞身后退的同时,已经掏出那只遥控器,狠狠地摁下了触发键。方星的轻功发挥到极致,能在炸弹爆炸前飞退二十步左右,而我的速度比她更快,第一枚地雷爆炸时,我便退到了走廊岔路上,亲眼看着一团火光亮起来,一只蹿出门口的怪物被巨大的空气推力击中,直接撞在藏宝库对面的石壁上,鲜血飞溅,软软地跌在地上。
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着,我拔足飞奔过那口破烂铜钟,回到圆形大厅里。
地面正在剧烈地抖动,方星和无情异口同声地问:“外面怎么了?”
我以最快速的动作把绳索固定在井口上,大声命令方星:“你,第一个下去,到达绳子末端时接上第二根;无情,你第二个,保持警戒,随时准备策应方星,迎战偷袭者。”已经没时间解释了,无论是怪物还是爆炸,都会瞬间毁灭这个世界。
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如果我没有灵光一闪抓起那支火箭筒,刚刚早就在杀人兽的追逐下丧命了,是巫师帮我赢得了射杀那巨型怪物的机会。藏宝库发生爆炸时,希望她能幸运地躲过去,但那种机会微乎其微,渺茫之极。
方星下井,以近乎自由落体的速度下滑了八十米后,连接上第二根绳子,继续下坠。
无情的动作要比她慢得多,但我们总算在怪物冲入圆形大厅之前,成功地接触到了水面。再向头顶看,井口已经变成了一个掌心大的光点,怪物始终没有出现。往好处想,它们都被炸弹和地雷干掉了,与吉普车和金条一起粉身碎骨;往不好处想,它们是因为铜钟的阻挡而止步,大部分都健健康康地活着,等待下一次有人进入鬼墓时,便会成为这群怪物的爪下亡魂。
当然,我心里还有一个最坏最坏的预测:“如果怪物不死,小的会逐渐长大,变为成年怪物,其杀伤力、生命力都会空前的强大,最终成为阿拉伯世界里的祸患。”
那样的结局,无异于为阿拉伯世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怪物破鬼墓而出的日子,就是灾难性毁灭的开始。
“下面是暗河,走向为西南至东北,水流非常急。”方星扭头报告。
我们身上虽然已经穿好了潜水系统,但不明水势的情况下,仍然容易被冲到岩石缝隙里卡住。我越过无情,下落到方星的位置,脚尖在浪花顶上试探着踩了几下,水势果然湍急。
“咱们抱成一团,尽量保持平衡。”我仍旧能保持冷静,越在困境,越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前进。
无情缓缓下落,我们三个紧紧地抱在一起,松开绳子,潜入水中。
视线里什么都看不到,耳中只听到哗哗的水声,身子随着水流急速向前,不断地撞在两侧石壁上。我感觉到河道的方向是一个巨大的弧形,一直99lib?向左前方绕过去,这种感觉像是在水上公园里坐螺旋滑梯一样。只不过,彼时阳光灿烂,欢声笑语,此时漆黑一片,生死未卜。
我尽可能地抓紧无情,免得她被冲走。三人中以她的武功最差,所以,最应该得到更多的照顾。
螺旋滑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最终我们从一处断崖上垂直下坠了五秒钟之后,哗的一声跌入了一大片平稳的水中。这里的水是静止的,我双脚用力踩水,把方星和无情拉上水面。两个人吐出氧气嘴,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脸上同时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在不断的螺旋下坠中,方向感已经荡然无存,而且更糟糕的是,我的腕表不知跌到那里去了,手腕、手背多处严重擦伤,浸泡过的伤口白森森的,煞是可怖。
她们两个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但我们顾不得检查伤口,目光全都被前面的一座高楼吸引住了。
“鬼楼,五重鬼楼!”无情大叫,随即以更狂热、更焦灼的声音高叫,“唐枪,唐枪,你在吗?你在哪里……”她的一只手扣在我的肩膀上,挺起身子,连续叫了十七八声,直到嗓子嘶哑了才不甘心地停下来。
那的确是一幢看似“正常”的建筑,一共五层,外观方方正正的,毫无飞檐斗拱之类的繁复装饰细节,约等于贫民窟里常见的五层混凝土平板建筑,仅仅是房子摞房子,一共叠加了五层。
方星不悦地放开了拖着无情的那只手,沉默地向平板建筑方向游去。
我一只手托着无情的胳膊,仅靠左臂滑水,跟在方星后面。既然看到了五重鬼楼,想必我们已经是在鬼墓的第五层里,而且依据黑血虫的线索,很快就能见到唐枪。
空气非常潮湿,我们背后的那道断崖瀑布流淌不息,白练般的水流从四十米的高空跌宕而下,彻底断绝了大家的退路。
二十分钟后,我们疲惫不堪地上了石岸,走向那幢怪楼。
无情笔下画出的鬼楼虽然简陋,但至少还有一些造型装饰,让人能看得出属于哪个国家的风格。面前的这幢,非但毫无风格可言,其存在的状况更是糟糕到了极点。一到五层的大楼外墙上长满了半寸厚的青苔,无数水草夹杂在苔藓之间,像是女孩子的长发一样,柔细地垂落下来,随着水面上吹来的森森湿气款款摇摆着。
“鬼楼?我倒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鬼!”方星一触及无情和唐枪的关系这一话题,气就不打一处来,有意跟她对着干。
石岸的地面没有经过特别的修整,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大部分凹陷下去的地方都汪着水,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应该是这边的湖水经常没到岸上所致。看那大楼的外墙模样,很有可能大水曾把整幢房子淹在下面,否则也不会出现水草爬墙的诡异现象。
我们的头顶肯定不会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而是黑乎乎的岩石穹顶,大约五六十米高,与瀑布的起始点基本持平。
对于鬼楼里有什么,我暂时顾不上关心,主要精力还是在观察四周的地形,以免遭遇更大的危险。退一万步说,如果杀人兽逃出藏宝库,冲过铜钟窟窿,也跟着跃入古井里,那么不久之后便必然会到达这里,成为我们最可怕的敌人。
石岸如此宽敞,倘若遭遇怪物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围攻,我们三个根本无力抵挡。当务之急,是进入那大楼,准备好必要的防御措施。
方星走得很急,第一个到达了大楼外的石板台阶,突然停住脚步,大叫一声:“唐枪——”
我和无情以为她发现了唐枪,抬头向台阶上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哈哈哈哈,我骗你们玩呢!这种鬼地方,螃蟹都没有半个,怎么可能见到唐枪?”她笑够了,疲惫地弯腰坐在台阶上,用力地捶着双腿。
大楼上没有门扇和窗户,只剩下光秃秃的门口和窗口,如同一个接一个的诡异伤口。
“他在这里,我能感受到。唐枪,唐枪……”无情又纵声大叫起来。
我靠着方星坐下,凝视着远处的瀑布口,越来越为现在的处境担心。
“沈先生,你做过什么?我们下井之前,感觉好像发生了七级地震似的,无情差一点就摔到井里去了,幸亏我及时抓住她。”方星脱下鞋子,把里面的水倒控出来,摆在自己旁边。
我们随身携带的给养都有细密的防水防潮包装,根本不用担心被脏水浸泡,无法食用,只是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难受之极。
“我引爆了藏宝库里的地雷——”
我只说了半句,方星99lib?恼火地大叫着打断我,“什么?那些金子呢,都炸得满天飞了?你、你……唉!”她指着我气得语结,猛的低下头,嘟着嘴不说话了。
如此猛烈的爆炸,的确会把吉普车和金条箱子弄成满地碎片,无法收拾,但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即便是有那么多金子存在,安全带到地面上去的可能性也太小了。原先只有路径不通的难题,现在又得加上一群虎视眈眈的怪物。
“一只成年杀人兽在里面,其它十几只小一点的,围绕在巫师身边。我发射了火箭筒,总算消灭了那只最凶悍的成年怪物,然后引爆地雷,撤退回来,跟你们会合。”我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的情形有多激烈,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明白。
方星“哦”了一声,隔了良久,才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不起,错怪你了。”
我摇摇头,仍旧皱着眉,慢慢摘下背上的氧气瓶,准备脱掉潜水服。
“喂,有没有烟,给我来一根。唉,几天没有烟抽,馋的肠子都打结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来,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传过来,一个瘦削的邋遢的男人一屁股坐在方星旁边,向我们伸出双手来。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怔怔地看着他。
“烟?有没有?说话啊你?”他疲倦地微笑着,双掌用力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方星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密封的塑胶袋,拆开三层透明胶布后,才谨慎地取出一盒万宝路香烟和一只雕着秃鹰的打火机,向那男人亮了亮。
“哦?大名鼎鼎的飞贼方小姐也是烟民?这就好了,这位沈先生不吸烟不喝酒,立志要做五好先生,我知道向他要烟也不会有的,谢谢方小姐,谢谢方小姐——”他从方星手里接过烟,衔在嘴里,又借着方星的火机点燃,贪婪地狠狠吸了两口,一根烟便烧掉了差不多一半。
我们三个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男人的一支烟吸完,狠狠地把烟头在脚下捻灭,才隔着方星一拳打在我肋下:“喂,沈南,早叫你来你不来,现在终于肯踏足伊拉克土地了吧?这一次,非得请你帮忙不可了,一个原本很简单的机关,必须得四个人同时操作才能完成,唉,我大名鼎鼎的独行盗墓王唐枪竟然也需要别人帮忙,要么是我疯了,要么就是设计这机关的人疯了!”
他就是唐枪,自称要在二十一世纪永霸“盗墓之王”这一称号的华裔盗墓专家。
一盒万宝路烟,五分钟内被唐枪和方星一支接一支地吸完,只剩下一个空烟盒丢在地上。
“现在,做正事吧?”唐枪心满意足地站起来。
他的身体很瘦,从头到脚都干干巴巴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肥肉。这样的体型,最适合练缩骨功,而且他的缩骨功天下无敌,唯有印度的几个七十岁以上的老僧能跟他匹敌。
无情刚刚冲上楼去找人,到现在才悻悻地退出来,一眼看见唐枪,呆了一下,迅速揉了揉眼睛,大叫一声,飞身跃下来,扑进唐枪的怀里,泪花与欢笑齐飞。
“方星说的,果然没错。”我看得出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那么无情在港岛时的种种表现,也不过是在做一场戏吗?真是做戏,又做给谁看呢?
其实,她是唐枪的妹妹或者女人,都没有太大关系,根本没有真正进入我的心里。从麦义出现、梁举惨死之后,我的生活轨迹已经被搅乱,无心于风花雪月,即使面对美丽如方星、雅致如叶溪时,都一直在以大事为重,不谈儿女私情。
方星向我使了个眼色:“走,去楼里转转?”
我们悄悄起身,走进大门口,沿着一道螺旋楼梯向上。按照常理来看,如果“五重鬼楼”里有什么秘密的话,一般都会藏在最高处,也就是五楼的某个地方。
“唐枪到这里来找什么?”方星一开口,烟味紧随着向我飘来。
我不是太喜欢吸烟的女孩子,微微皱眉:“找什么?想想看,他是替别人找所罗门王的封印,冷七留在外面打接应。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并非99lib?仅此一个,就像方小姐你一样。”我们拾级而上,彼此心照不宣。
五楼上空荡荡的,除了方形窗口和苔藓横生的墙角,几乎没有值得视线停留之处。
“一座空楼?鬼墓下的空楼,难道有人在耍我们?”方星悻悻地靠近窗口,向远处的瀑布眺望着。
我仔细观察过,从一楼上来,没有什么秘密的机关存在,只有空荡荡的房子,连石床、石凳都没有一个。一楼到五楼,生长最多的就是苔藓,于是更加深了“大楼被水淹过”这种判断。当大楼浸泡在水中时,除了真金白银能躲过分解的命运,其它物件早就腐朽脱落了,就像无情笔下那些附加在“五层鬼楼”上的纪念品。
第五章 盗墓高手唐枪的身世之谜
“你累了?”方星的声音里忽然添加了柔情几许。
我摇摇头,走到窗口前,拔下一绺湿漉漉的水草,闻到刺鼻的泥腥气。假如河水再次漫过来,五楼顶上不知道是不是个安全的躲避场所,我们以为通过暗河找到了出路,没料到却是又一次陷入了绝地。
“氧气消耗了多少?”我看到台阶上胡乱丢弃着的潜水服,此刻唐枪和无情相偎而坐,无情的头枕在他的膝盖上,仿佛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
方星探头下望,唇角掠过狡黠的一笑:“我的,消耗过半;无情小姐的,应该剩不下五分之一,你的呢?而且,这一次我们一共有四个人,无法依靠三只氧气瓶再度潜水。我相信,平静的水面之下,还会有水流宣泄口,否则这个空间里早就被灌满了。”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但水面上如此平缓,连个醒目的漩涡都没有,可见宣泄口距离水面平流层很远,至少在十五米以下。没有足够的氧气,下潜十五米之后,我们都会被活活淹死。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唐枪进入这里的盗洞。
方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沈先生,我知道唐枪号称二十一世纪最强悍的掘墓人,他能不能带我们出去?”她从口袋里取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枪,揭开防水袋,轻轻一笑,“唔,只要有它在,我就安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枪是她的定心剂,更是护身符,就像我的飞刀一样。
这幢楼的内部尺寸为十米见方,没有单独构成的房间,只是五层巨大的石板堆叠起来,而墙壁也不是砖砌或者混凝土结构,亦是竖向支撑的石板,窗口和门口,直接是从石板上切削出来。
从某种角度看,大楼更像是一件由整块石头雕镂出来的精致艺术品,只是世间有谁能俱备如此巧夺天工的手段和神工鬼斧的力量呢?
“真是一幢奇怪的房子,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被叫做‘五重鬼楼’?”方星检查完枪弹,如释重负般长吐了一口气,旋身环顾着五楼大厅,忽然眉头一皱,“老天,我们刚刚经过的楼梯,全部是整块悬在空中的?沈?先生,站在这里之后,我真的有种身具空中楼阁之感?”
她的形容很对,我们像是两只误入人类建筑模型的蚂蚁,虽然处处看起来都是“大楼”,却不是现实世界里真正岿然不动的稳固建筑。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有时候,我们之间不必言传,便感同身受,这真的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麦义的资料上,没有提到过这里?”我不经意地重提了这个话题。
“没有,可能是职权所限,资料仅仅提及那只能够被炸开的大钟,其它什么都没有,当然也不会说到猫科杀人兽。沈先生,我没有撒谎,到这种地步,撒谎于我而言还有什么意思?”她把我的凝视当成了怀疑,立刻坦然地笑着辩解。
方星是个非常漂亮而且极有韵味的女孩子,即使是在长途逃亡后略带狼狈的时候,仍然可以被称作“大美女”。美,也是她的武器之一,与她的神偷绝技、出众枪法一样,不可或缺。
我垂下视线:“我没说你在撒谎——”
人人都可能撒谎,不过到这种时候,再多的虚伪谎言都无法对我造成伤害。
回想一下,我为了唐枪与无情失踪于沙漠鬼墓而来到这里,方星在旅途中对我提供了尽可能的帮助,然后我们顺利进入疯人镇。随着一长串杀戮的展开,我和方星落入鬼墓,再遇无情,直到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到达这幢五重鬼楼。我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也见到了需要救援的唐枪和无情,只是他们看起来并不需要什么人的营救。
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脱离困境,直接飞回港岛去。
“沈先生,你有没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个地方似曾相识?”方星趴在窗台上,久久地凝视着那条白练一样悬垂的瀑布。
我怔了一下:“怎么讲?”
方星把十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狠狠地梳理着,仿藏书网佛要将思绪拢顺。她的记忆里曾有那么多奇怪的幻觉出现,此刻或许又是某段幻觉的开始吧?
“我来过这里——我的意思是,自己进入过这样一个古怪的大楼里,而大楼只不过是巨人俯瞰下的玩具,可以被瞬间推翻、抛向空中、丢入水底甚至是像足球一样被踢来踢去。而我,却一直抱着某种信念,冷静地沉于水底,等待某一时刻的来临。”
她缓缓地叙述着,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脚下。
“走吧,我们去问唐枪,尽快离开。”在这里,四个人明显地分为两方,我和方星属于同生共死的一方,而唐枪则和无情站在一起。
“我知道他要告诉你的事,开启地宫,那地宫就在五重鬼楼底下,被两块带着黄铜把手的石板覆盖着。现在,有个人在地宫里等着我们进去,而通往那里的长廊被一道机关拦住,需要一种非常奇怪的开启方式——”
“啪啪”,唐枪的鼓掌声打断了方星的叙述,他的嘴角衔着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烟头,瘦削的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笑容。
“方小姐,你说得一点都不错。那道机关,只有沈南能打开,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一起开启另一道棋盘机关。总之,为了活命,大家必须尽心竭力地团结在一起,不分彼此,互为援手,是不是?”
他笑得很深沉,也很陌生,因为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唐枪,而是另一个老奸巨猾、城府极深的陌生人。
“那地宫里有什么?”我淡淡地问,故意不看倚在唐枪臂弯里的无情。
“一个人,还有一个有关于我身世的秘密。沈南,这一次只当是在帮我,好不好?我知道自己说了很多假话,布下圈套骗你过来,包括无情也是其中的一环,但我没有恶意。你也看到了,鬼墓下有那么多红龙藏匿下的黄金财宝,只要我们愿意,经过大规模的沙漠开采后,一定能带走它们,成为你我共同的财产。”
唐枪有些尴尬,毕竟在众人面前承认说谎,是一件不太有面子的事。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答案,比如那块奇怪的黑色石头,比如黑血虫的下落……但我什么都没问,只是疲倦地挥挥手:“好,我们下去。”
这种情况下,做比说更重要,更能早一点看到事情的结果。
方星还要插嘴,唐枪已经大笑着过来牵我的手,举步下楼。无情落在后面,于方星并行,大家很快便回到一层的楼梯背后。
那里竖着一根方形的立柱,边长一米以上,正处于鬼楼的最中心位置。柱子的四个立面上各有一个凹陷的石龛,里面是一张横竖各十二道的棋盘,上面摆满了红白棋子,与鬼墓里的设计完全一样。
“当红子在棋盘中央精确地排列为红色十字时,进入地下密室的通道就会开启。上一次,我已经试过,需要四个人同时操作,而且时间和动作必须一致。”唐枪的手指在棋子上依次拂过,脸色突然黯淡下来。
方星立刻接口:“另外三个人呢?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灭口?”她从最近的一张棋盘上掂起一枚红色棋子,在指尖轻轻摩挲着,连声冷笑。
唐枪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盗墓夺宝这一行,就算自己的亲兄弟也不可靠。有时候,只能用杀戮来保全自己,我不杀别人,横尸大漠的只能是自己。”
他说的,是这一行里最常见的一个现象。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当一项大的行动成功在望时,最容易发生意想不到的内讧。人人都想独吞成果,很多集体行动,最后只剩下一个盗宝凯旋者。
“呵呵呵呵——”方星又一次冷笑,把棋子丢回棋盘上,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我。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缓缓地踱到柱子背面去。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仍旧认为唐枪是自己的好朋友,那么多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上的来往,多的只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这一次,我不会插手行动中的利益分配,只想尽快结束一切,回到地面上去。
“沈先生,也许大家应该首先坐下来谈谈利益分配的问题,你说呢?”方星没有放弃自己的主张,跟在我后面,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唐枪大笑:“方小姐,这里没有可见的利益,只是与我的身世有关的一些东西。沈南,记得咱们刚刚结交时,你就答应过,总有一天竭尽全力帮我揭开身世之谜,还记得吗?”他抱着胳膊,双手虚拢在腋下。我知道,他的武器一向就藏在那个位置,而这种姿势也是最容易发动攻击的状态。
我郑重地点点头:“记得。”
当年唐枪中了西北少数民族古墓里的剧毒“青羊霍”,连续发高烧十日十夜,被迫藏在冰柜里降温,是冷七把他送到我家里,经过两个月的排毒、灌药、修养才恢复原样。就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成了朋友,而法盘大师对他“生于盗墓而又死于盗墓”的预言,也激发过我的好奇心。
他说自己是孤儿,一直试图发掘自己的身世。当时,我们在小楼上下棋喝酒,便订下了这样的盟约——“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帮忙,我会竭尽全力。”
“记得就好,沈南,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就在下面,认识这么久,从没求过你,现在我依然不会求你。一切,只看你自愿。”唐枪的态度不卑不亢,对方星的冷语挑衅也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我抚摸着这根青苔斑斑的石柱,心情越来越沉重。
杀人灭口的事唐枪干过不止一次,他亲口承认过,在亚洲大陆约有九次,在欧洲、非洲约三十次,在南北美洲则多达五十次。盗墓是拿自己的性命与上帝对赌,他只能相信自己,而不是靠道义与仁德活着。
“冷七呢?”我淡淡地问99lib?。
他和冷七向来以“地上、地下”为界,每一次都事先约定明确的分工,从不同时进入墓穴里。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做到彼此信任,精诚合作,不会猜忌对方。
唐枪的脸色更为沉郁:“沈南,你要听真话,抑或是假话?”
大厅里的气氛猝然紧张起来,方星和无情同时后退了一步,因为唐枪身体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无穷无尽的杀气。
“真话。”我不动声色,平静如初。
“他想先我一步得到那秘密,所以,我不得不命人追杀他。幸好,他的逃遁技术不错,成功地躲过了六次,但我请的杀手都是身经百战的伊拉克黑道高手,多达四十人以上。以冷七的能力,不可能将四十人全部干掉,他一定会死,也一定要死。”唐枪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冷七与他合作四年,并且将他从垂死的边缘中五次救回来。
“我原以为,你们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好兄弟。”我无法说更多。冷七来过电话,他或许永远都想不到追杀自己的人,是好兄弟唐枪派来的。
“这就是江湖,为了保护自己,只能牺牲别人。”唐枪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惭愧。
“你的意思,是不是谁动了你的秘密,都得死?”我无意识地抓起一大把圆滚滚的白色棋子,看着十字交叉线上那些小孔。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秘密对我太重要了,一旦泄露出去,就没有脸面活着走出这里。为了能继续活下去,我只能杀死每一个知情者。”唐枪苦笑起来,仿佛杀人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一种流水线作业的程式,不得不做,无法自控。
方星果然聪明,在顶楼时就装好了转轮手枪里的子弹,此时能够拔枪即战,不会落在别人的下风。她与唐枪都是预判力极强的高手,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先想到一触即发的战斗,提前做好准备,只有久在江湖、长时间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如此敏感。
“我帮你,但你必须保证,假如我和方小姐不想碰你的秘密,你就停止杀人,如何?”这是我的忍耐底限。
“方小姐怎么说?”唐枪扬起头,平静地看着方星。
“沈先生说怎样,我就怎样。”方星抽回了探入口袋里的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确认危险已经过去。
“好。”唐枪用一个字结束了这一轮生死攸关的试探交锋。
我不怕跟任何人交手,但却不愿看到自己的飞刀钉在好朋友喉结上。
四个人各自占据了立柱的一个方向,预先用红色棋子在棋盘上排成交叉十字,只留最中间的一颗,由唐枪进行从十到一的计数,同时把指尖上的棋子填上去。起初,大厅里没有任何情况发生,大约十五秒钟之后,“吱嘎”一声,立柱突然向侧面挪移过去,露出下面两块干爽清洁的石板来。
方星本来要抢上前碰那石板上凹陷处的铜环,被我目光一扫,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唐枪俯下身子,抓住两个铜环,发力一提,把两块石板同时挪开。下面是一道陡峭延伸的石阶,极重的湿气扑面而来,令方星眉头直皱。
“就在下面,请大家跟我来。”唐枪领先走下去。
下降二十级台阶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幽深的长廊,宽约五米,两侧石龛上爬满了磷光闪闪的苔藓,发挥了提供光源的照明作用。
“方小姐脸色不太好?”唐枪和无情走在前面,他最关注、最不放心的只有方星。
方星哼了一声,向我身边依偎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左臂。
长廊尽头,豁然开朗,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二十米见方,五米多高的正方形大厅,而走廊正对的是一个布满了密密麻麻光点的石壁。
“就是这里了——”唐枪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大厅里。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凿着整整齐齐的石龛,横九竖三,每一面墙上各有二十七个。
“沈南,我跟你说过这里的情况,但对地点做了小小的修正。左边是各种小动物制成的木乃伊,右边则是曾经寄送给你的石头。现在,你可以随意浏览参观,然后咱们合力打开那扇门,怎么样?”他沉郁地指向那道泛着光点的石壁,不知不觉中,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纵横十二道,共一百四十四点光源,这是一扇出自欧洲光学专家的顶级门禁系统,只有瞬间精确地堵住光源的泄露路线,才能聚集内部光动能,打开开关。唐先生,我实话告诉你,这种门需要相当复杂的手段才能打开,凭我们四个的力量,无法做到。”方星是解锁开门的专家,在石壁前站了十秒钟,已经报出它的来历。
无独有偶,唐枪曾在两年前寄过一份资料给我,就是关于这种叫做“都市保护神”的最新型系统。
“一点都不错,但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必须得打开它。沈南,你是否已经想到办法了?”唐枪微笑着看我,却不顾我脸上的怫然。
唐枪寄资料给我,目的就是请我帮他想办法开门,当时以为只不过是一道智慧测验题,现在终于明白,他提前两年就到过这里,而不是所谓的“探险被困”。
“很好,你一直都在骗我?而且是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我不想再说下去。不管别人如何对我,我只想做到“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唐枪耸耸肩膀:“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你是唯一令我感到佩服的人。如果你放弃,这道门就永远无法打开,那些陈年旧账,也就只能埋在里面了。”
他走近那石壁,把双掌按在上面,随即挡住了几个光点,但几秒钟之后,光点又隐隐约约地从他手背上透了出来,竟然具有普通光源无法比拟的强烈穿透性。
方星站在右侧墙壁前面,从那些黑色的石板画上挨个看过去,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沉默,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到上面去了。
左侧墙壁如同一个小型的动物标本展示台,各种猫、猫头鹰、蛇、蜥蜴、老鼠的尸体端端正正地摆在石龛里。它们身上的皮毛都没有被除去,依旧保持着栩栩如生的姿态。
“沈先生,来看这里,这块石头上画的,岂不就是——”她及时住口,把下面的语句咽了回去。
唐枪摊开手掌,悒郁但不失洒脱地笑着:“随便参观,请随便看,希望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我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忽然跟着他一起苦笑起来:“唐枪,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认清你。医书上说,良医不能自治,我现在终于相信这句话了。这一次,将是咱们最后一道同行,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背叛自己、算计自己,应该是我迁居港岛以来最大的失败。
“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谁叫这偌大的港岛,只有一个沈南。”唐枪变得伤感起来,搂住无情的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惭愧,“为了设计请你过来,我甚至要自己心爱的女人改变身份去接近你、诱惑你。两年来,我每次临睡前、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能不动声色地请动你。沈南,我做了那么多,只想看看那扇门之后的秘密。一个人不能永远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沉默地走到方星身边。
方星指向一块三角形的石板画:“沈先生,这个像不像是达措小活佛?”
画面上,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光头僧人披着一件宽大得不成样子的僧袍,盘膝打坐,双手捧着一只圆形钵盂,眉目之间,依稀就是达措稚嫩的样子。在他背后,一柄宽背大刀从半空中劈下来,恰好对准他的脖子。
“我感觉,留下这张石板画的,就是亲眼看到过达措的人,你说呢?”方星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张画,但被我及时格挡住。达措等人中毒时的惨烈恐怖景象犹在眼前,我不能让方星轻易步他们的后尘。
与三角形石板画相邻的石龛里,放的是一块圆形石板,上面画着一个赤着上身的披发大汉,狰狞傲慢地高举着大刀,面对三个席地而坐、狼狈不堪的人。
方星蓦的轻叹:“这幅画,似乎与你家里那幅有关,看着执着飞刀的男人和勾着玉环的女人,岂不就是我们看过的那两个?第三个人,看样子又是活佛,只是背着身,看不到他的样子而已,但肥大的僧袍却一模一样。”
唐枪寄送给我的石头曾经被我忽视过,正是由于达措等人的中毒,我才借助于放大镜好好看了一晚,把上面的人物形象牢牢地记了下来。古代人结绳记事、划沙记事,所为的只是把一些昙花一现的故事好好记下来,因为在他们眼中,那是最珍贵的史料,一定要向后代传扬阐述下去。
这二十七幅石板画,或许就是出于相同的目的才陈列在这里的。等我走到墙壁尽头时,才发现自己激动之下,并没注意到靠近密门的石龛里,缺少了第一和第二两幅,此地只剩下二十五幅。
“我寄给你的,是第二幅,当时觉得那人手执的飞刀样式与沈家飞刀相近,或许你能看出什么端倪来。至于第一幅,早在我进来之前便消失了,唯一的解释,可能在我之前便有人进入过这里,攫走了第一幅,作为进入这个神秘空间的纪念品。”
唐枪的解释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已经开始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法确信。
“沈南,里面,是我的身世之谜,希望你能看在我的良苦用心上,帮我一次。”唐枪少年成名,闯荡全球,在盗墓界里创立了赫赫威名,“桀骜不驯、倨傲不群”已经成了他的形象代名词。他很少求人,但这一次在我面前,终于打破了这个先例。
第六章 玉链缠身的绝美女人
其它的石板画上大部分都有那个狰狞大汉的存在,而每一次他都在对敌不同的人物。有时候是男、女、活佛三个人,有时候是男人和活佛、女人和活佛,有时候则是仅仅与一个人对敌。以活佛被斩杀那幅画为例,我能够推测出每一次的战斗胜利者,都是那个大汉。
“正义并非每次都能战胜邪恶的,在这里,应该改为‘正义每一次都被邪恶打败’才是。”方星自语着,看完了对面墙上的动物木乃伊之后,一个人定定地站在泛着光点的石壁前。
我在唐枪的肩上拍了拍,凝视着他那张憔悴黑瘦的脸。如果是在从前,他的话或许能激起我心中“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热浪。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颗石子落入古井的波心而已,即使泛起涟漪,一会儿也就荡然无存了。
“不肯原谅我?”他干涩地笑起来。
“唐枪,我也很想帮你,但我无能为力。作为一个顶尖盗墓者,你应该明白,世界上总有一些门是打不开的,就像某些方程式处于无解状态一样。假如你真的想打开他,应该去找这种门的设计者。”我只能言尽于此,无法说得更深。
“沈先生?”无情忽然开口。
“什么?”我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假如唐枪授意她远赴港岛是出于“引诱”的目的,我只能感叹他还是太不了解我。作为一个妇科名家,入门的第一堂课便是学习“心动风动、心不动风不动”的佛家大智慧。再美丽的女孩子一旦成为我的病人,便只能是病人,如一盆名花或者其它什么植物,只闻其香,不看其颜色。
“我想说,很抱歉。其实,唐枪要做什么,我只会百分之百鼎力支持,倾尽自己的所有能力。这一次,他并没有要我去港岛,而是我自作主张赶去见你。沈先生,如果能给我赔罪的机会,我愿意做任何事。”她脸..上那种决绝的表情,足以令人联想起慷慨赴死的巾帼英雄,但我什么都不需要。
“你没做错什么,无需道歉。”我淡淡地摇头。
方星骤然转身,脸上已经变了颜色,大步走到我身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唐先生,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希望能跟沈先生单独出去谈谈。也许……也许我能说服他做些什么……”
她的话,一下子打破了覆盖在我、唐枪、无情之间的坚冰。
唐枪立刻点头:“好,请便,请便。”
“那么,沈先生,请跟我来?”她牵起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掩在急促起伏的胸口上,满眼都是哀恳之色。
我随着她穿过甬道,回到一楼大厅,但始终保持沉默,不说一个字。
“沈先生,请听我说,不要中途打断我,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她在楼前台阶上坐定,双手用力地捂着脸,仿佛刚刚经过一番激烈运动,现在已经完全精疲力竭了。
我点点头,连一个“好”字都省略了。
“我说过,以前好像来过这里。当我站在那扇门前,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身子变得又轻又薄,从那些光点来处直穿进去。那里,有一个绝美的女人被一条玉链锁 7740." >着,光影打在她身上,就像是一幕舞台剧里的悲情场景。我来不及开口,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凶恶大汉从暗影里一步冲出来,毫无预兆地当头一刀砍下来——”
她的双手瑟瑟颤抖着,伸手去口袋里乱摸,连声自言自语:“烟呢?我的香烟呢?”
我缓缓地握住她的右腕,右掌贴住她的掌心,把自身的内力无声地灌输进去,以此来压制她越来越急的脉动。
“那只是幻觉罢了,不是吗?”我努力地安稳她。
“是,那是幻觉,但同样的幻觉已经在我生命里出现了数千次。这一次,非常非常接近于真实的感受,我甚至能听到大汉发出的狂躁之极的喘息声,死亡的阴影急速笼罩下来,避无可避,而我只能引颈受戮。”
她找到了台阶上丢下的一个烟头,死死地捏在指尖上,另一只手摸到打火机,连打了几次,打火机终于亮了。
我张口吹灭了那团火苗,低声断喝:“够了!你的无上定力呢?我告诉你,那只是幻觉,不会成真。方老太太一生称雄于黑道江湖,别给她丢脸,拿出自己的勇气来好不好?”
方老太太的传奇经历是黑道人物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关伯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我会死,我会死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方星歇斯底里地大叫着腾身而起,但我早有防备,单掌按住她的头顶百会穴,劲力微吐,她便一下子昏死过去,无力地倒在我怀里。
她的情绪正处于极度的震荡变化中,需要彻底冷静一阵。
我轻轻地抱着她,在台阶上坐好,远眺着动荡不安的湖水,一阵悲凉感油然而生:“每一个与那大汉对敌的人都会死,那男人为什么会用沈家飞刀?难道都是与沈家密切相关的人?每一个女人手里所持的,是不是碧血灵环?这场战斗中,为什么又会有活佛的参与?他们每一个人真的都已经死了吗?是死于无穷无尽的幻觉,还是此地真的曾发生过无数次激烈的战斗——”
突然之间,远处那条瀑布消失了,白练经过的地方裸露出凹凸不平的黑黢黢岩石来。
“这是一个什么兆头呢?”我猛地一惊。
地下暗河里的水很少有枯竭的时候,除非有山崩、地震之类的巨大地质灾难,才会彻底改变它的存在状态。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引爆藏宝室里的炸弹时,过于猛烈的爆炸,令得鬼墓的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坍塌?
果真如此,巫师、猫科杀人兽都会被埋葬,再加上红龙苦心孤诣保存下来的近卫团和共和国卫队师人马,而鬼墓也真的成了“人鬼同途”的巨大坟墓。
昏迷中的方星嘴角仍然不断地抽搐着,像一个被噩梦吓到的无辜孩子。她的手臂蜷缩在我胸口上,无意识地紧抓住我的领口,一次又一次地扯动着。
“死亡与杀戮,是黑道人物最常见的一幕,怎么会让方星激动如斯呢?”我凝视着她的脸。大家经过了一路逃亡后,都已经疲惫不堪,每一分钟都在持续憔悴下去,方星也不再有例外,两边眼眶都黑了一大块,眼角也出现了极短极浅的细微皱纹。
“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不再让你担心未来。”我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做了郑重的承诺。
其实,方星一开始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就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窥探者,但她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跟我一起筹策进老龙的别墅盗取碧血灵环的计划。所以,她“曾经”是我的战友,虽然也对我隐瞒了太多细节。
“她还好吗?”无情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在我身后。
我缓缓地点点头,没有转过脸去看她。既然大家都承认相遇是一场骗局,再多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沈先生,我仍然向再次声明,去港岛那件事,不是唐枪的支使。他希望你能参与探索鬼墓的行动,之前给你寄送那块神秘的黑色石板画,亦是想唤起你的兴趣。但是有一点,他丝毫没有设计引你前来的意思。他说过,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你们两个虽然行走的道路不同,但内心深处同样孤独,唯有真正的孤独者才会以心相交,彼此契合。”
她始终站在我的背后,这种交谈方式,似乎更容易令人吐露心声。
“是吗?”我淡淡地回应她。
“事关他的身世,我不想你误解他,而造成这一切的恰恰是我。”她涩声回答。
误解与否,对解决目前的困境毫无帮助,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不过,无情喜欢自言自语的话,那就由她去好了,我无权干涉。
方星呻吟了一声,吃力地舔了舔嘴唇,又一次沉沉睡去。
“他一直怀疑自己与红龙有关,因为第一次进入此地时,他便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上个世纪爆发第一次海湾战争时,阿拉伯媒体曾经披露,红龙的左右脚心里各有一个天生的红色感叹号,而唐枪脚下,也有这种奇怪的特征。沈先生,你的江湖阅历比我广博得多,应该听说过相士们对红龙的评价,是不是?”
这段没头没脑的话让我的心情一下子激荡起来,华裔相士们把红龙脚心的感叹号称为“天生杀人犯印鉴”,身体上带有这种标记的,一定会挑起人类社会的巨大灾难,害得上万人死于颠沛流离之中。
他们举出了中外历史上的十几位著名人物,以此来验证自己的理论。我记得最清楚的几个例子,是中国的霸王项羽、三国刘备和明末清初的闯王李自成,与以上三人有关的正传野史里,都有他们足底生着“红刃血滴”的记述。
中国历朝历代的史官,向来喜欢故弄玄虚,把感叹号形状的胎记形像地称为“红刃血滴”,误导了相当多的人,以为那是天生的不祥之兆。仔细想想,所谓的“红刃”和“血滴”,岂不就是组成感叹号的两个不同部分?
我没看过唐枪的足底,但阿拉伯媒体上对红龙的脚心做过连篇累牍的报道,搞得全球社会尽人皆知。
“还有什么?”我并不以为单凭这样一个偶然的相同点就能武断唐枪和红龙之间的关系。
“记得在圆形大厅里红龙的刻字留言吗?那个匕首刺穿玫瑰的标志?我们都知道那是属于红龙的专用标志,而唐枪保留的一个婴儿肚兜上,也有同样的标志。当年,他被别人丢弃在孤儿院门口时,身上系着的就是那个肚兜。”
无情终于转到我的面前来,俯身看着方星的脸。
“这些事,我从来没听唐枪提过。”我冷静地分析着无情说过的每一句话,仔细地辨别真伪。
“唐枪就在下面,你随时都可以去问,去看。这并不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成王败寇,如果把红龙与美国总统的地位对调,他可能早就宣扬给全球媒体知道了。方小姐,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她的提醒,让我意识到方星早就恢复了知觉,只不过一直都在闭着眼睛偷听。
“唔,我的头好痛,不过还能勉强支撑着听完无情小姐的故事。接下来,无情小姐是不是要力劝沈先生出手,破解那道机关了?”方星撑起身子,离开我的怀抱,自然地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出乎我意料的是,无情居然很肯定地回答:“不,你恰恰说错了。”
方星诧异地“嗯”了一声,漆黑秀气的眉倏的扬了起来:“怎么讲?呵呵,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无情小姐已经玩了一次无伤大雅的阴谋,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同样..一招?”
她的目光一扫,也意识到了瀑布那边发生的变化,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
我站起身,不愿意大家再浪费时间,坦白地告诉无情:“那道门是打不开的,设计这种特殊防盗门的团队已经在墨西哥的一次空难中集体离世,他们的产品核心秘密也随着四台笔记本的烧毁而永远地成了不解之谜。现在,除非找到与这扇门匹配的光动能钥匙——”
这个答案,她和唐枪也很明白,没必要细说。全球现存的四百多扇“都市保护神”已经被暴力破坏九成以上,那是一件毫无办法的事。在鬼墓下的空间里,没有充足的动力电源和重型破坏锥,就算想进行暴力破解,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提及破门盗墓,唐枪是绝对的内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必定也早想到了。
“那么,我们只有无功而返、永远地忘记这件事了?”无情叹了口气,就像突然卸下了肩头的一副重担似的,身体一下子挺直,满脸乌云也散去了大半。
我和方星同时点头,无情脸上立刻出现了舒心的笑容,微微鞠躬致礼,快步向大厅里走回去。
“嗯,好像有点古怪啊?她费了那么大力气辗转把咱们引到这里来,一听说破解无门,竟然——噢,我懂了,我懂了!”方星猛然击掌,望着无情的背影,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与红龙扯上关系,当五角大楼发出扑克牌通缉令时,所有跟红龙有关的人都倒霉透顶,逃得再远,躲得再深,都被美国特工们挖掘出来,最终送上刑场。以唐枪那种身份,一旦确认与红龙的关系,只怕立刻就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隐姓埋名,之前所有的名声地位,都将付诸东流。
“看得出来,她很爱他,所以希望他能够永远好好活着,即使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根底,只要两个人活着在一起,就一定会快乐。”方星感慨颇深,好像已经bbr>藏书网忘记了自己之前的暴烈冲动。
瀑布彻底停了,连断断续续的涓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很难相信,我们三个就是从那上面随着湍流一起坠落下来的。
“我觉得,那是一个巨大的不祥之兆。”方星不肯停嘴,努力地在寻找话题,试图把自己内心所想掩盖起来。
我不知道无情会向唐枪说什么,也不知道后者的反应,现在,反而是方星的表现更令我生疑。
“你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我轻描淡写地问。
方星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住了,半晌才喃喃地自语:“看到了什么?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呵呵,你真的想知道?”
我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如果与我有关,我就想知道。”
陡然之间,瀑布上方极遥远处,传来我们两个都很熟悉的“呜嗷”一声怪叫。
方星瞬间脸色大变:“老天,它们……它们还活着,这真是一件糟透了的大事!”她狠狠地骂了一句,回身巡视着这幢没有门窗的大楼。
这样的建筑物根本无法阻挡猫科杀人兽的突袭,唯一能够作为庇护所的地方,就是那立柱下的地宫。不过,地宫下面狭小的空间,能够储存的氧气非常有限,而且没有粮食和饮用水,七十二小时内就会让我们捉襟见肘。
杀人兽还活着,这是毋庸置疑的,关键是还有几只活着。以我们四个人的实力,对付其中一只会比较容易,假如上三只、五只、十只,那就——我不愿再想,腾的起身,想转到大楼的后面去。
“沈先生,不必观察地形了,大楼是建筑在湖心的石岸上,只能凭泅泳离开,但我们并不知道哪边才是生路。这一点,得问问你的好朋友唐枪才行。”方星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勇气,连检查枪弹的力气都省了。
“猫,会不会游水?”隔了一会儿,方星忽然兴奋起来,孩子气地笑着问。
答案是否定的,但我们无法肯定那些外表像猫,而实质上不知为何种生物的家伙会不会游泳。从瀑布下方到石岸,间隔一百米左右,它们果真不会游泳就好了,就算从瀑布上坠落下来,也得被全部淹死。
我摇摇头:“猫科动物基本不会凫水,偶尔能够游泳的,也只是在潜水里。我刚刚观察过,湖水最浅处也有四米以上,足够淹死一只小猫了。”
这是最乐观的估计,延伸来想,瀑布停了,是否地下暗河那边也发生了状况?那么杀人兽通过古井里的绳子,自然能一路追击到此,很快便会出现在瀑布顶上。可惜我们手边没有狙击步枪,否则的话,它们高踞在上,是最明显的狙杀目标。
“但愿如此,但愿老天保佑,假如一切与我们设想的恰恰相反,那就只能壮烈捐躯了。”方星看上去非常疲惫,其实早在鬼墓里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的耐性消耗殆尽。现在,她的精力也快没有了,正如强弩之末,仅仅是在勉强支撑罢了。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方便不方便告诉我?”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假如无法脱困,不如先解开心里这个疑团再说。
方星转了转眼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沈先生真想知道,我就班门弄斧一次,施展‘天心通’,把一切幻觉告诉你,但你得承诺不许笑我?”
我怔了一怔:“什么?笑你?我怎么会笑你?”
据江湖上的消息灵通人士传言,“天心通”是方老太太最擅长的异术秘技之一,她钟爱方星,当然会悉心竭力地传授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方星的话必定只是一般性的谦虚客套。
方星走近我,拉住我的双手,四目紧紧相对:“什么都不要想,只相信我,完完全全地相信我,相信我会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跟着我,紧跟着我……”她的话越来越轻柔,带着巨大的催眠成分。
我努力静下心来,丝丝入扣地配合她的催眠,渐渐地觉得她的双眼中幻化出了两道七色光彩。一闪念间,我感觉到劲风和沙粒正在扑面扑来,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方星不见了,天地一片昏暗,只能看见满地黄沙滚滚,不一会儿便将自己的双脚陷住了。这种沙尘暴在伊拉克沙漠上很常见,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先找一个避风的地方。恍惚之间,我发现左前方百米之外,隐约露出一个锥形尖塔,马上调整方向,迅速奔过去。
我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陡峭的斜坡上,越向前,那尖塔就变得越高。五分钟后,我终于到达了尖塔脚下,胡乱地找到一个门口便冲了进去。进门即是阶梯,就是像罗马斗兽场里的那种,我收不住脚,一直向前冲,到达了阶梯尽头的四方广场。
停下脚步后,仰望四周,那种斗兽场的感觉更为强烈,自己也仿佛变成了罗马囚徒,等待着与无名的怪兽一拼生死。
“到这里来,到这里来吧,到这里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我,她出现在广场正中的一张白玉椅子上,正在向我招手。我还没看清她的样子,已经浑身一震,闪电般地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被母亲召唤时的情景。
母亲也拥有这样一把高贵华丽的椅子,是用质地最完美的新疆白玉雕成,就摆在老宅的露台上。黄昏之前,她总会喊我过去,检查一天来的学习和武功。前面那女人的手势和姿态,都与母亲相似。
我呆了几秒钟,立刻向前飞奔,耳边听到“哗啦、哗啦”的轻响,却是那女人身上缠绕着一条白玉链子在节节相碰,如同古筝轻拨、琵琶慢挑之声。
“你终于肯来了,又一次被宿命的轮回推到这个位置上。这一次,是悲剧重演,还是破旧成新?你有预感吗?”她向我伸出手来,脸上带着雍容华贵的微笑,但那只手腕却突兀地空着,既没有手链,也没有镯环。
她是一个绝美的女人,玉雕般的白腻肌肤,温柔宁静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唇线完美的丹唇——空气中飘荡着发自她身体的甜香,就像春夜里暗放的千百种花香夹杂融合之后的余韵。
“你是谁?”我的眼窝立刻潮湿了。
“你知道我是谁,是你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亲人。”她微笑着,两排洁白闪亮的细密牙齿,从丹唇中微微露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凝神而立。
“这是一个舞台,仅供强者驰骋的舞台。在这里,将会展开一场勇士的甄选,我们必须派最强悍、最勇敢的人去完成使命。大洪水来临之前,我们必须找到所罗门王的封印,把妖灵重新封印起来。真正的勇士,很快就会领悟到自己的使命,不必任何先知的教导。现在,去完成你的表演吧——”
她轻挥手臂,绕在臂弯里的无暇玉链又一次叮叮当当地脆响着,谱成了一曲婉约动听的乐章。
第七章 密室里的世界
一阵杀气突地席卷而来,那个赤裸着上身,披肩散发的大汉飞烟一般出现,双手斜举大刀,泰山压顶般砍下来。我的飞刀随意念激飞,一闪身,刀尖已经穿入了对方的喉咙里。
“虽然是非常犀利的刀法,却只能够对付普通人,你想不想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绝顶之刀?”那女人起身,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从木立的大汉喉间拔出飞刀。
“想。”我看着她的背影,联想到的是早已经失去音讯的父亲和母亲。
这么多年,关伯与我相依为命,我逐渐学会了坚强,把关于他们的记忆尘封起来,但那仅仅是尘封,而不是永远的遗忘。只要有个合适的机会,那些记忆会自动浮上来。
“绝顶刀客真正的致命之处,是用你的全部身心发出飞刀,而不是仅凭一双手或是两只胳膊。试想一下,在白驹过隙般的一瞬间,你的刀能留住什么?想想看,答案是——‘时间’。用你的刀留住时间,才是最伟大的刀客。简单说,当飞刀离开你的指尖时,必须赋予它超越光速的力量,唯有如此,对方的一切躲闪趋避都会变得无足轻重。”
她凝视着刀锋,侧耳谛听,唇边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来了。”
刹那间,大汉踉跄后退,四面的座位后头,倏地冲出一大群黑猫,三三两两地奔走跳跃着,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碧光。
“时间,记住,用刀锋超越时间——”她低沉地叫了一声,右手一甩,飞刀破空激射,一连贯穿了三只黑猫的脖子,把它们紧紧地钉在一张石凳靠背上。
“看清了吗?”她充满怜惜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黑猫的身法非常灵活,最擅长在空中扭腰转体,改变自己的滑翔轨迹,射中一只已经是难能可贵,她竟然一刀便射穿了三只。
古代的大剑客喜欢说“手中有剑、心中无剑”,同样的道理也可以放在飞刀上,甚至世间任何一种武器上。
“跟我走吧,外面的风沙停了。”她扬起下巴微微一笑,让我如沐春风一般。
我们出了这斗兽场,重新站在风景如画的大沙漠里。大漠的脾性反复无常,刚刚还是沙尘满天飞的坏天气,转眼间又变成了风平沙静,蓝天朗日。右侧近处,有一座古怪的尖塔直刺天空,在日光照射下,浑身发出灿灿的金色光芒。
起初,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在伊拉克沙漠,才没有及时认清那尖塔,因为它的形状太像埃及的国宝级建筑金字塔了。仔细辨认之后,那果真是一座金字塔,并且是吉萨高地上最引人注目的法老胡夫金字塔。
“奇怪吗?不奇怪,我们是在埃及沙漠里。岁月之河,马上会把‘五重鬼楼’带走,送到它该去的地方。而你、活佛、雪山圣女,都会各司其职,踏上扭转乾坤的未知命运,我们还会再见,那时候,我希望你已经找到圣女,集合众人的力量,剿灭妖怪,让所罗门王的光辉照彻大地。”
她看穿了我心里在想什么,用一种包容一切的母性口吻温和地叙述着这一切。
“用心去经营,你就能解决最困难的一切,因为你与生俱来便拥有掌控世界的力量!”女人从脖子上摘下一枚五彩斑斓的水晶钥匙,轻轻地放在我掌心里,“带上它,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你,并且解开所有的未知之谜。”
这不是我想借助方星的“天眼通”所看到的,而那狰狞大汉也没有给我造成任何的危害。
“我的父母在哪里?那些绘着各种各样图画的黑色石头代表的又是什么意思?我们该从哪里离开?”我记得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终于大声问出来。
“那些,只是历史长河里的一点点回旋浪花罢了,一点都不重要。记住,人类历史的苦难远比个人的苦难深重,每一个被寄希望于拯救世界的英雄,都该牺牲小我,保存大我。唯有做到心底无私,才能激发内心深处的大智慧来。记住,找到圣女,创造出你们的下一代,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生生不息的大战,千万别心存侥幸,意图一战成功——”
我倏的醒了过来,惊觉方星的脸紧紧地贴过来,鼻尖几乎抵在我的鼻尖上。
“醒了?”她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幻觉中的一切烟消云散,但某些情节还是牢牢地刻画在我记忆里。
“我看到,是川流不息的大洪水,把‘五重鬼楼’带到了这里,而它之前远在胡夫金字塔下。它镇压着封印妖魔鬼怪的铜瓶,而金字塔又压在它上面,如果能一直保持这种稳定结构的话,妖怪永远都逃不出来,但是随着大洪水的滔滔冲刷,鬼楼的一切附属物都被洗涤殆尽,而随着鬼楼一起漂来的封印铜瓶又发生了意外——”
我又听到了杀人兽的怪叫声,再次打断了方星的叙述,并且有越来越迫近的态势。
“现在,铜瓶就在那扇门后面,我不知道红龙是怎么介入到这件事里来的,但这扇门的购买者属于红龙麾下的一家秘密武器公司,一定就是在红龙的授意下,把门安在这里。沈先生,我们的确需要..打开那扇门,不为唐枪,只为我们的将来。”方星的眉深皱着,对我的沉默又一次失去了耐性。
方星的“天心通”只施展了一半,其实我很希望再多听一会儿那女人的教诲,就像小时候总希望母亲停下来把我揽在怀里说话、背诗、讲故事一样。她身上具备的光辉母性,正是我自小就缺失并渴求的。
“沈先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方星焦灼地低声叫我。
瀑布之上,鬼影憧憧,杀人兽正在逡巡接近。
我转身走向大厅里的暗洞,方星大步跟过来,一路追问:“沈先生,你已经有了打开那扇门的办法,对不对?”
简单来说,“都市保护神”的开启原理是这样的,一百四十四个光源点发射出波长不一的可见光,可以同时被匹配的光动能钥匙接收到。然后,钥匙这一方会以相同波长和强度反馈回光源点。当这个发射与反馈的过程高度统一时,门禁系统会得出一个“动作同步”的结论,下一步就会自动开启大门。
当唐枪把这种门的资料寄给我时,我已经设想到一种投机取巧的开门方式,便是以一百四十四柄飞刀同时射向光源点,用刀尖把光线反射回去,代替光动能钥匙。这种方法理论上可行,但要求飞刀的所有落点准确无误,不得有稍许偏差。
我们回到那个方形大厅,唐枪端坐在门前,正在垂着头冥思苦想。以他的智慧,一小时解不开的难题,一辈子也解不开,那已经是他思想的极限所在,再怎么长考都是无用的。
无情靠在石龛下面,满脸疲态尽露,嘴唇上已经起满了灰白的水泡。
“我一直在劝他,但磨破了嘴皮子,他都不听,一定要在这里长坐下去。沈先生,我感觉唐枪要走火入魔了,请你……劝劝……他……”她虚弱地干咳起来,嘴角立刻渗出了鲜红的血丝。
她的手里捧着一只水袋,但塞子连动都没动过。
方星动容:“无情小姐,你该 559d." >喝点水才是,严重缺水的话,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同为女孩子,她应该更能体会到无情的良苦用心,唐枪不喝水、不吃饭、不离开,无情也会这么做,用糟蹋自己的身体来逼迫唐枪起身。
我走到唐枪面前,他的脸色更加憔悴,眼窝深陷,眼珠干涩疲倦得连转动一下都很艰难了。
“沈南,你走吧。”他只说了几个字,干裂的嘴唇上同时迸开了几条小口子,血珠四起。
“我来开门,你和无情退后,好不好?”我温和地微笑着,借势搀住他的右臂,要把他拉起来。
“你答应了?”他的眼底深处渐渐有了光彩。
我向方星打了个招呼,她接替了我的工作,一手搀着唐枪,一手拉起无情,慢慢地退向甬道。
“用心去想,刀随心动。”我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描摹着那个绝美女人的笑容。
方星说过,她就在里面,就在那扇门的后头,也即是说,只要我一举成功,就能开门见到她。所以,这一次,我的飞刀寄托了太多人的梦想,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当心情平静如深潭死水之时,很多儿时的记忆悄然浮上来。父亲在月下楼头练刀,射击暗影里点燃的香火头;父亲在凄风苦雨中练刀,射击檐前跌落的水珠;父亲在荷叶田田的湖上舟中练刀,射击晚风中摇曳的令箭荷花……
我是他的儿子,理应继承他和母亲的一切优点,再把这些父母生命中的精髓灌输到自己的武功之中。
“手中有刀,心中无刀;手中无刀,心中有刀——”我轻轻松松地旋身,刀已经在指尖,不仅仅出现在指尖,而是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部分都能够随心所欲地扭转,变化为一只握刀的“手”。身体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我感觉自己即将离地而飞的时候,才浑身骤然紧缩聚力,而后瞬间放松,密如春夜豪雨一样的飞刀射向石壁上的光源点。
那绝美的女人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却犹如醍醐灌顶一样,把我的心门霍的打开,于刀法的领悟上跃升到了新的境界。飞刀只是凡铁一块,真正驾驭它的是我,只有将自己的思想贯注于这柄小刀上,才是真正的“刀神”境界。
大厅里忽然一黯,当飞刀坠落光线复明时,那扇门无声地滑入左侧的石壁中,露出里面的一个狭窄空间来。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的身上缠绕着几十道白玉链子,牢牢地跟椅背锁在一起。她的前面五步之外,是一只半截嵌在石头里的黄色雕花铜瓶,肚子极大,口极细,与我们在壁画中看到的大同小异。
“好了,原来这样也可以打开?”方星第一个反应过来,飞奔到我身边,凝神打量着这个仅有五米进深的空间。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女人好像是……不会动的?她已经死了?”
从这个角度看,她的侧影妩媚而姣好,只是脸上的淡淡笑容是一成不变的,更没有因为我打开了那扇门而受惊转身。我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是一个真正的死人。”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仿佛一个探宝者历尽艰辛进入宝山之后,却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已经被别人拿走,那份由高楼直坠深谷的失落感,无法用言辞来表达。
嗖的一声,唐枪越过我和方星的头顶,稳稳地落在铜瓶旁边,毫不犹豫地俯身,从铜瓶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匆匆扫了一眼,突然单手拔枪,指向我和方星。
“你想干什么?”方星大怒,脸上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你们退后,等我搜查一遍,再放你们进来。”唐枪沉着脸,摆明了“先下手为强”的路数。那个空间的角落里还堆着几只青铜箱子,但都不如这只突兀的铜瓶显眼,我细致地注意到,一个镶金嵌银的瓶塞跌落在那女人的脚后跟位置,应该是属于铜瓶的。
方星还想争辩,我拉了拉她,立刻开始后退。唐枪有些紧张,我们没必要跟他争一时之长短,暂且给他时间,让他能够迅速冷静下来。
“沈先生,你真的还是打开了那扇门,我不知是不是该说句谢谢——”无情走过我们身边,站在方形大厅里,远远地看着快速翻检着那本册子的唐枪。她希望谁都打不开那道门,希望唐枪一辈子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奇怪,我还是机缘巧合地打开了它。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方星挣脱我的手。
我强烈地预感到,那个密室与她焦躁不安大有干系。假如杀人兽跳崖踏水而来,我们不得不被逼迎战,这将是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惨烈战斗。换句话说,要想活下去,最好从现在起就要做准备。
“时间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必须干掉那群猫科杀人兽,否则将会有更多的人类遭到荼炭,知道吗?”我以为方星应该能够很容易地理解这些,但她快速地踱来踱去,心神不宁地唉声叹气着。
“我必须去,我必须到那密室去,沈先生。”她停下来,迅猛地抽出手枪,“哗”的一声拨动了闪亮的转轮,进一步强调,“必须去,那里有我最想要的东西。”
她的想法很危险,而且也太小瞧了唐枪。以我对唐枪的估计,此刻处于极度亢奋中的他,比一只杀人兽更难对付。方星闯进去,转眼就是一次你死我活的火拼,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伸臂拦住她,不放她回头。
蓦的,唐枪在密室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嚓的一声打着了打火机,把那本册子点燃。火苗腾空而起,把密室映得异样的明亮。
方星一愣,凌空翻身,挣脱了我的阻拦,飞身赶向密室,把站在大厅中央的无情一下子撞倒。与此同时,唐枪扣动了扳机,“砰砰”两声枪响,无情已经肩头中弹,斜着飞了出去,撞在右侧石龛上。
唐枪的枪法相当精准,一个聪明人做任何感兴趣的事都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他在长期的盗墓生涯中,为了随时随地杀人保命,被逼苦练射击,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我说过,方星太小看他,才会吃亏。
“不要开枪,大家都冷静些!”我急促地冲到大厅中。
刹那间,唐枪的枪口又一次上抬,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食指发力扣动扳机的动作,但我没有受伤,是无情在枪响的瞬间横移身体,挡住了射向我的三颗子弹,血花飞溅中倒在我的怀里。
飞刀已经在我指尖,却被她无意中挡住,否则的话,唐枪的子弹射出,我的飞刀也就到了他的颈下,恰是一场“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激战。
三颗子弹全部射进了无情的左半身,胸口的血洞里不停地汩汩冒出鲜血,但她还能喘息,吃力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木盒,塞进我的手心里。我之前见过这盒子,正是盛放着“定风珠”的那一个。
“这个……送给你,沈先生,请好好保管它……”她的嘴角涌出大团的血水,紧紧地皱着眉望着我。没有专业止血设备的情况下,她受了如此致命的枪伤,几乎是必死无疑的,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毫无办法。
“我很高兴……认识你……”无情拼尽全身力气说话,吐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濡湿了一大片地面。
“不要说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试图阻止她,但她双手抓住我的衣领,死死抓着,像是捞到了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唐枪晃晃荡荡地梦游一般退出密室,而方星则见缝插针地闯了进去,直奔那坐着的绝色女人。
无情要死了,最该陪在他身边的是唐枪,因为她是那么爱他。
我默默地把无情送到唐枪的怀里,他似乎已经木然了,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动作。
方星在密室里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合掌站在那女人面前,絮絮叨叨地念诵着什么。
我放开无情,缓缓地步入密室,从干燥的地面上拾起那只属于铜瓶的圆形塞子。塞子顶上錾刻着绿色的豹皮花纹,与历史文献中记载的所罗门王封印一模一样。再看嵌在地上的这只半人高的铜瓶,亦是通身雕刻着豹皮花纹,与塞子浑然一体。
“是谁拔开了塞子?铜瓶中原先藏着什么?”很多疑问,永远都找不到答案,因为我们目前看到的都是不会说话的死物、死人。而唯一有文字记载的册子又被唐枪烧成了一团灰烬,连个纸片都没留下。
“难道红龙设置了这样一道万难打开的门,为的只是封住她和一只铜瓶吗?”我怀疑这样做与放在外面大厅里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反正此地人迹罕至,是一个早就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沈先生,这个是属于你的,对不对?”方星从女人的指缝里取下一枚三寸长的七彩水晶钥匙,与幻觉中那女人给我的一模一样。我顺手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然后小心地投入口袋里。
那女人说过,带着这枚钥匙,就会有人来找我。至少,当到访者出现时,我还能得到一些关于她的有用线索。我转到她的正面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她虽然死了,但精神却是永恒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带给人幻觉,用灵魂的力量来影响人类的行动。
“呜嗷——”
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仿佛就响在耳边,我和方星对视,都从彼此眼中读到了惶然。
“是那东西!难道已经上岸了?”方星垂手摸枪,蓦的“哎呀”一声叫起来。她的右肩被唐枪的子弹擦破,鲜血早就濡湿了半条肩膀,但她还是支撑着取出手枪,握在左手里。
“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关闭石板门,暂时避一避。”地宫是我们唯一的庇护所,外面的空旷高楼,毫无利用价值,但我还没来得及向外走,走廊尽头光影一闪,一只毛色漆黑、体型庞大的黑猫已经大摇大摆地跨了进来,肆无忌惮地扬起血红色的眼睛,贪婪地瞪着唐枪和无情。
猫科动物的鼻子很尖,并且非常嗜血,大概就是闻到无情的血腥味才踊身跃崖的。
我回手取过了方星的枪,把她挡在身后,遥对走廊里的怪物。从它的眼睛看,这是一只成年杀人兽,肯定比那些还没发育好的年轻杀人兽难以对付。
唐枪俯身抱起了无情,大踏步向这边过来,根本不在意走廊里已然多了一只怪物。
“你们,出去。”他冷冷地吩咐。
我拉着无情出门,身子贴向右侧石壁,蹑手蹑脚地前进,试图找到那家伙的侧面弱点。它很快便发现了我的意图,摇了摇尾巴,无声地走过来,翻着眼睛,盯着我和方星。
“子弹不管用,那就再给它颗炸弹尝尝?”方星说完,忽然露出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我在潜泳时已经把武装解除,现在除了一把枪、六颗子弹,其它什么都没有了。当然,还有这两袋黄金。”
“嚓嚓”两声,杀人兽的前爪在地上示威似的刨了两下,火星飞溅之间,地上已然多了两道深深的划痕。它的指甲比普通刀剑还要锋利,一旦抓在人身上,必定就是比黎文政更为惨烈的下场。
“我们还能逃过这一劫吗?”方星喃喃自问,轻轻伏在我的背上,低声吟诵,“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沈先生,你熟读经史子集,应该明白无情小姐送你那颗珍珠的意思吧?她跟你相识虽然短暂,用情却是极深,临终之时,倾吐衷情,实在是叫人感动。”
那两句诗里的深意,只有苦恋至深的人才能体会,我并不以为无情会在短暂相见的半个月里爱上我,所以才放心地收下了“定风珠”。
“不要开玩笑了,还是动动脑子,想想怎么能干掉这家伙!”我顾不得反驳她,只是凝神盯着七步之外的杀人兽。
七步,只是它飞扑一半的距离,也许它腾空跃起时,喉部、腹部会有些许破绽,但抓住那机会很难。就算射正部位,方星的枪膛里又不是爆炸力巨大的开花弹,只是给对方添一个无关痛痒的血窟窿而已,仍然能够对我和方星发出致命一击。
第八章 历经万劫,突来援手
“最好的办法是躲进那扇门里,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后退速度能不能超过它的扑击速度?”方星的声音越加沮丧了。
躲进门里与立刻亡于杀人兽爪下,不过是慢死与速死的差别。在毫无外援的情况下,七十二小时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里,我们四个都会依次死亡,没有第二种可能。当然,杀人兽的跳跃速度我们已经见识过了,不亚于江湖上第一流的轻功高手。
近距离地观察这只体长达两米半的怪物时,梁举惨死的那一幕又不由自主地浮起在脑海里。红眼、利爪、残暴构成了这怪物的本质,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港岛杀人呢?难道是有人把它长途运送了过去?
难怪警察对梁举的死一筹莫展,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世界上还有如此诡异的猫科动物?
方星突然“啊”的一声,愤怒地大叫起来:“他们竟然要把门关上!天哪,沈先生——”
我侧身扭头,用眼角的余光一扫,那扇名为“都市保护神”的门正在无声地关闭。唐枪抱着无情,木然地站在门里,目光空洞地向我们看着,满脸表情早就僵硬得如一块苍白的坚冰。
“怎么办?”方星向地下张望,找不到一根可以把门扇别住的东西,陡然向右侧闪出去,搬起一块四边形的石板画,嗖的掷向门口。
杀人兽应声而动,扑向方星后背,利爪在半空里划出一道黑色的电光。
我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扳机,向它的左耳连续射击。据生物学家研究,一切陆地生物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有两处,一是鼻梁,二是耳洞。这两个地方与自身的大小脑距离最近,并且充满了脆弱的软骨组织,轻轻一击,都有可能令对方丧失抵抗力。
“砰砰”两声枪响,杀人兽与方星同时落地,相距不足五步。几秒钟之内,它的头上开始涌出鲜血,渐渐濡湿了耳朵与颌下的黑毛,随即低落在地上。
“咔吧”一声,门扇顶住了石板画,稍稍受阻,但瞬间便以巨大的剪切力击碎了石头,顺利地关闭,彻底把我和方星的退路截断了。
“你能不能再次把这扇门打开,沈先生?”方星靠在石龛上,艰难喘息着,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容。
飞刀散落地跌落在地上,我已经尽力而为了一次,况且飞刀并不完全是由指尖发出的,我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才能把它们一把一把放回原处,与身体的各个关节巧妙地贴合在一起,准备第二次出手。
现在,强敌在前,根本不容我有喘息的时机。
“呜嗷——”杀人兽蓦的坐在地上,前爪高举,发出一声幽长尖锐的吼叫,耳朵、眼睛、鼻孔、嘴巴里同时开始滴血。它距方星那么近,却已然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并没有正对着她。
我蹑足走过去,拉起方星,悄无声息地向外走去。那两颗子弹射中了它的死穴,大概已经直钻入大脑里,让它受了极重的伤。无论如何,我们得冲出去,拿到潜水衣后再想办法。
“沈先生,你好厉害!”一出了地宫的门口,方星便忍不住兴高采烈地大叫起来。
“只是凑巧罢了,这得归功于你引它侧扑,而且有一柄威力巨大的——”我拉着她的手飞奔出门,眼前的诡异情景一下子让我们两个惊骇得目瞪口呆,脚步顿止,拉在一起的手也僵立在半空中。
潜水衣胡乱地堆在台阶上,就在我们身前十步远的地方,飞身过去就能拿到,不过现在穿不穿它都无所谓了。
鬼楼前的台阶下,正有几百只体型大小不一的杀人兽慢慢地聚拢过来。大一些的黑毛、碧眼、体态轻捷矫健,利爪与石岸摩擦时,不断发出“嚓嚓嚓嚓”的刺耳声音;小一些的比普通黑猫大不了多少,但仰着头望向我和方星时,眼睛里闪现的绝不是小猫们的怯弱依恋,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原始兽性。
远处,从瀑布之下到石岸边缘,水面上稀稀落落地分散着几十只杀人兽,正在快速向这边游来。
方星大声地咽了一口唾沫,恨声骂了一句:“让唐枪去死吧!”
枪膛里还有四粒子弹,我身上还有不到二十柄飞刀,就算武器数量增加十倍,也没办法改变眼前噩梦般的困境。
“就这样吧——”方星长叹,无力地坐在台阶上。
假如我们施展轻功飞奔上五楼,会暂时脱困,能够支撑几十分钟,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这石岸四面环水,此刻瀑布顶上也出现了探头探脑的杀人兽,偶尔还有几只在做高台跳水,哗的一声跌入湖水里,过一会儿就从水面上重新露出头来。
“咱们估计错了,这些家伙都会游泳,并且看起来水性还不错。沈先生,我宁愿咱们没来过鬼墓,宁愿此刻安心躲在港岛,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就算死了,也是死在床上、死在殡仪馆里,浑身洒满鲜花,总比被它们撕得粉身碎骨要好。你说呢?喔,一切都要拜你的好朋友唐枪所赐,还有那个非常仰慕你的美女无情。没有他们,你我就不会千里迢迢赶来送死,自愿献身做这些家伙的猫粮——”
她摸到了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金条,抓了一把出来,在手里掂了掂,嗖的弹出一根,射中了最近处的一只杀人兽。这种打击力度不啻于在给对方挠痒,它已经走到潜水衣前面,好奇而贪婪地嗅个不停。
方星再度出手,一大把金条全部甩在那杀人兽脑袋上。
“呜嗷”,杀人兽低吼着,龇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缓缓地伏地,瞬间弹射而起,扑向方星。这种捕杀方式,与自然界的天生杀手美洲豹非常相似。唯一的不同点,美洲豹只有在极度饥饿时,才会向人类发动攻击,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惧怕人类,不太愿意侵犯像我们一样的高等动物。
杀人兽则完全不同,在鬼墓下这种特殊环境里,它们似乎把自己看成了世界的主宰者,可以肆意杀戮,毫无忌惮。
杀人兽在半空里霍的打了滚,头部啪的一声炸裂开来,鲜血与脑浆四溅中,身子横向跌出五步远,死扑扑地落在石岸上,把它的同类吓得向四面闪开。
方星回头笑着:“沈先生,又是你救了我?多谢。”
她没有注意到,我是站在她左后方的,而杀人兽此时跌在她的左前方,我的枪法再好,也无法做到改变子弹的方向。毫无疑问,这颗长距离开花弹来自于我们的右侧水中,是另外一个人暗中帮忙。
“啪啪啪啪”,连续四声响,又有四只杀人兽脑袋被开花弹击中,毫无预兆地炸开。
“没猜错的话,好像咱们有救兵来了。”我向右侧眺望,水面上荡起阵阵涟漪,却不见半个人影。
地宫深处,那只受伤的杀人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摇摇晃晃地爬了出来,慢慢走向楼外。我拉起方星,躲向大楼右侧,尽量把自己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中。不管来的是哪国高手,只要能帮我们脱离眼前的困境,就是我们的友军。
随着杀人兽的叫声,悬崖上闪现出越来越多的怪物,争先恐后地跳入湖面,向五重鬼楼方向冲过来。
“沈南先生,请到这边来,我们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第四十七小队,奉命前来救援。”右侧石岸上,一个穿着草绿色潜水衣的人扬声大叫,他的手里提着一支突击步枪,一边向这边跑过来,一边连续点射,击杀着围拢上来的杀人兽。
在他身后,又有四名同样装束的士兵,凭借着三支突击步枪,一支狙击步枪,迅速构筑了滩头阵地。距离石岸五米的水面上,一只简易橡皮筏浮上水面,上面的三名士兵抱着突击步枪,呈三角形跪姿,瞄准水面上的杀人兽,暂时无声待命。
奔近的那人非常年轻,唇下留着帅气的小胡子,手里捏着一张照片,向我脸上打量了几眼,随即热情地伸出手来:“沈先生,我是四十七小队队长切尼,奉巴格达方面的命令过来接你。我们需要有一分二十秒的泅渡过程和一个六十度倾角的钢索攀爬过程,你的体力有没有问题?”
我当然没问题,只怕方星会支撑不住,毕竟她是个女孩子。
“这位小姐是谁?”切尼皱了皱眉,看着方星,抬手一个点射,把一只逼近的杀人兽击出十步,翻滚而死。
“她是我朋友方星。”我拉起她的手,关切地问,“还能坚持住吗?不过最好把那些金条都扔掉,你说呢?”我知道,就算她一步都爬不动了,我也会全力以赴背她出去。大家一起进来,理所当然一起出去。
“我当然没问题!”方星咬着唇,抓出两把金条,狠狠地掷向杀人兽。非常时期,这些能换来大把美金的贵重金属已经一钱不值,只会拖住我们的后腿。
我们在陆战队员的护送下,登上橡皮筏,穿好潜水衣,向大楼的右后方前进了一百五十米后,顺序跃入水中。这里的水深约为十三米,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水下通道。进入通道后,方星的前进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我把右手插入她的腋下,拖着她跟上士兵们的行进。
穿过通道,我们到达了一片稍稍高于水面的石堤,头顶几乎要碰到上面紧压下来的石壁。石壁上开凿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以六十度的倾角向上延伸着。
切尼脸色严峻:“沈先生,我们接到的 547d." >命令,只是救你出去,并不包括这位小姐在内。现在,情况紧急,那些怪物随时都会跟上来。我要求你第一个爬出去,至于这位小姐,需要请示上级后再做处理。”
海军陆战队以“铁血纪律”出名,执行上级指令时,一丝不苟,根本不打折扣。
我完全理解切尼的难处,稍微沉思了一下,才缓缓地问:“攀爬距离有多少?按照你们的计划,从这里到安全地点,预计为多长时间?”
切尼立刻回答:“直线距离三百七十米,我只为您保留了一小时。小队的弹药储量并不充足,一切还要视怪物们袭击的猛烈程度随时调整。”
五重鬼楼周围出现了那么多怪物,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也许是由于鬼墓四层里的大爆炸把所有暗藏的危险都震了出来,就像地震能够驱使大批毒蛇集体出动一样。试想一下,伊拉克士兵们与这些怪物同居在一起,自己的生命根本难以保障,只会成为猫科杀人兽的食物,何谈为红龙献身效命?
“沈先生,你走吧。”方星黯然一笑。
在整个行进过程中,她的右腿、右臂一直都不太灵便,到达此地后,更是跛得越来越明显。很显然,在她投掷石头挡住门扇的过程中,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在石龛上,因而导致受伤。再加上原来被唐枪射中的枪伤,体力已经是强弩之末。
“你想放弃了?”我站在那圆洞的正下方,抓住那根轻轻摇晃着的军用软索。
那么长距离的攀登,对四肢的力量是一次严重的考验,就算身体没有受伤,要完成这个过程都会相当困难。
“不是放弃,而是我明白自己已经做不到了。给我一支武器,让我为大家断后吧。”她向切尼伸手,切尼犹豫了一下,摘下自己肩上的突击步枪,准备交给方星。
我举手挡住切尼,晃了晃软索:“方小姐,我要你第一个向上爬。记住,我活着,就要你一起活着;我走,就会带你一起走,来吧——”
方星偷走了麦义的资料后,隐瞒了我很久,一直到进入鬼墓,才逐渐告诉我实情。其实,现在我仍在怀疑她没有说出全部的秘密,还在瞒着我,但这并不影响我带她出去。就像当年的关伯,明知道方老太太心里藏着巨大的秘密,却一直不加猜疑怀恨,只是固执地念着她的好。
我不是关伯,方星也不是方老太太,但我认准了的事,就一定全力去做,毫不犹豫。
切尼立即反对:“沈先生,你做不到的,请不要让我为难。”
我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看表,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给我四十分钟时间,一切都会没问题。告诉你的人,随时准备撤退。”
方星还在犹豫,我伸手拖她过来,双手把住她的腰,向圆洞里送去。
“沈先生,你这是在自寻死路,我们都很清楚,这位小姐会停在半路上,塞住通道,拖累大家。”切尼是军人,不讲感情,只是理智地观察一切。海军陆战队里的每一个领导者,大到全局指挥官,小到他这样的作战小组队长,都具备这种“冷血”思维方式,以完成任务为第一指导思想。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冷静地告诉他。
当方星开始努力攀登时,我跟在她后面,用肩膀顶住她的两只脚,两个人一起向上。
洞壁非常粗糙,可见这里原先是一条天然石隙,经过陆战队员们的手工开凿后,终于成了一条生命通道。
上升四十米之后,方星的喘息声开始加大,攀爬速度减慢,双腿无力支撑,几乎变成了蹲在我肩膀上的姿势。
“沈先生,我只怕……要让你失望了……”她喘得很厉害。
我们刚刚上升了十分之一多一点,切尼他们一定在下面急得浑身冒汗。枪声再次响起来,可见怪物们正在逼近。现在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一定要行、一定要爬出去”。我把方星的双腿搭在自己肩上,让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给我,然后发力向上攀登。
“唐枪、无情就这样长眠在地下了吗?那个密室里的女人到底是谁?被唐枪烧了的册子又记载了些什么?”我满脑子都是问号,可惜杀人兽来得太快,根本没时间仔细搜索那里面。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弄清楚唐枪怎么会突然反目。
另外一个更为诡异的问题是,杀人兽到底是怎么来的?
人工培养还是生化变异?怎么会大量出现在鬼墓内部?
假如梁举死于同一种怪物,那就证明港岛的世界已经不那么太平了。
这个问题,应该马上通知港岛警方与何东雷,好教他们早做准备,免得无辜者再受戕害。这次鬼墓之行给了我太多“意外”,每一分钟都会遇到诡异莫名的问题,然后冒死闯关,跌跌撞撞地逃亡。
在藏宝库里目睹黎文政的惨死,然后与方星联手杀死第一只怪物时,我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不死不休的噩梦,必须不断地拼命逃亡,才能避开死神的魔爪。
“也许,那么多到鬼墓来的探险者最终失去音讯,其主要原因,也是被这些怪物所戕害吧?”无疑,唐枪是其中的幸运者,第一次闯进来时顺利地全身而退,还带走了那块石头。
攀爬过程是极其漫长的,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条通道的尽头在哪里,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攀登。
方星的体重不超过五十公斤,我知道自己能坚持到最后,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沈先生,我骗过你,其实麦义的资料远远不止这些。我得到的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所谓的‘保龙计划’也只进行到试探性的初级阶段,接下来还会有庞大的分支计划,其目的是重建红龙的统治王国。地面战争打响后,红龙早就授意各道防线的指挥官假意抵抗,把精锐部队化整为零疏散出去,等待第三次海湾战争。他一直在告诫所有高级军官,自己已经得到了天神的帮助,能够彻底翻盘,构建一个崭新的阿拉伯世界。”
方星的眼泪无声地跌落下来,有几滴落在我鼻尖上,冷冷涩涩的。
“那些话留到上去后再说,我突然很想告诉你一个关伯和方老太太之间的故事——”我停下来喘口气,心里滚动过一阵热浪。关伯向我提起那段往事时,大概也会记起血气贲张的年轻时代。
他藏书网与方老太太之间,也许不是真爱,只为对方失意孤苦时的一行泪,便冲冠一怒,把千斤重担一个人背起来。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介乎“道义”和“爱情”之间的莫名情感,才令凄风苦雨的江湖变得足够温暖起来。
“什么?”方星没有听清,但我耳朵里却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轧轧转动声。
“向上看,我们就快得救了!”我换了另外一句,把涌动的心潮按捺下来。
再向上爬了十几米,方星陡然欢呼起来:“哇,我终于又看到蓝天了,沈先生,我们就要出去了——”
经历了漫长的地下生活后,重新回到蓝天白云之下,我感觉身子下面每一粒沙、每一棵草根都是亲切温暖的,只想静静地躺下来休憩一会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
伊拉克的天空一碧如洗,我真的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了,但一张脸伸过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我的视线:“沈南,你还好吧?”
我吃力地举起手,把那张脸拨开,含混不清地低叫着:“别挡住了我的阳光,拜托。”
死神的阴影终于离去了,我这一次确确实实地体会到了盗墓者的复杂感受。也许唐枪之流每次从墓穴里重回地面,都有二次投胎转世之感,恍如历经了十八层地狱后侥幸偷生。
“准备引爆,封闭洞口,全体人员登机。”我听到了切尼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地。没有他们,此刻我和方星大概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哪里还能看见蓝天?
我艰难地翻了个身,方星恰好也翻身向着我,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缓慢而有力地紧握在了一起。
“谢谢你。”她只说了三个字,但却仿佛有千言万语从水波一样温柔的眼神里映射过来。
我笑了笑,把所有的话咽进肚子里。有些情感,并非简单或者深奥的语言能够表达,只有心意相通时,才能最贴切地传递给对方。
“这一生,我都不会忘了今天。”方星的眼睛里,没有激动的泪水,只有波光荡漾的温情。
“喂喂,别碰他,我来背。”刚刚那人的声音又响起来,笨手笨脚地搂住我的脖子,半拖半抱地将我扶起来,但我和方星的手仍牵在一起,他势必要同时拖动我们两个,力不能及。
“沈南,拜托你先放手行不行?要表演百老汇情圣,也不差这几分钟对不对?老天,你这么重,你的马子也这么重,要累死兄弟是不是?”他只拖着我走出两米,已然气喘如牛,东倒西歪。
我弹身而起,挥臂推开他:“小天,你怎么老是这么多废话?”
这人瘦的可怜,套在身上的一件美军飞行服如同长袍一样随风鼓荡着,脚下竟然只穿了一双塑胶拖鞋,露着两个突兀的大脚趾。拖鞋之上,则是肥大如灯笼的一条老式牛仔裤,应该很长时间没洗过了,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底色。
他夸张地仰面跌了出去,双脚踢起两道沙箭,撒了我满头满脸,一边哈哈大笑:“嫌我废话多,将来你老婆话更多,比我多几万倍,是不是啊方小姐?”
这就是曾经叱咤全球黑客世界的华裔第一高手天衣有缝,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都市流浪少年。
我首先扶起方星,接触她的纤纤细腰的刹那,她的脸忽然一红,垂下头,露出一片白皙柔滑的脖颈来,仿如高贵的天鹅刹那间无意的垂首。
第九章 冰岛降魔手,罗马猎命师
天衣有缝的脸比以前白了很多,而且气色不错,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方框眼镜的档次也提高了数倍。除此之外,仍旧是原先那个邋邋遢遢的小天,气质神情没有任何改变。
他跳起来,狠狠地抱住我,双拳猛烈地擂着我的后背,激动万分地大叫着:“南哥万岁!南哥万岁!听降魔手跟猎命师说起鬼墓下的凶险,我以为这一次你肯定要被猫妖活吃了,他奶奶的,你对我的大恩还没有报,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呢?我早想好了,如果切尼他们这票笨蛋救不了你上来,我先干掉他们,给你陪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衣有缝语无伦次地又哭又笑,鼻涕眼泪抹了我满身,浑然不顾他身后那两人脸上的笑意。
那两个人给我的印象非常古怪,包括他们的眼神与站立姿势,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邪气。
年轻的那个双手结印横在胸前,手背上各刺着一柄金色的五股叉,叉尖上各穿着一颗白色骷髅。他的腕上戴的不是手表,而是两串微缩过的骷髅头,每一颗都有乒乓球大小。
老一点的那个,脸色非常晦暗,两只眼睛黑漆漆的,几乎看不到白眼珠的存在。他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长袍,长袍的下摆上绣着一连串骷髅骨架,但每一个骨架上连接着的却是一个美女的头颅。
方星的食指在我掌心里动了动,极其迅速地写了几个汉字。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沙漠里的一个废墟,四周断垣连绵,恰好挡住了风沙。
此时,切尼等人正在向那个通道里垂下成束的烈性炸药包,准备毁灭通道。可惜,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封闭通道正是一种姑息养奸的措施,怪物们并不会因为久居地下而自动灭亡。恰恰相反,那种环境会令它们一代一代繁殖进化,成为无法想像的更强大怪物。将来总有一天,它们还会出现在人类世界里,变成比巨型定时炸弹更强大的危险因素。
如此辛苦地运送炸药下去,倒不如采用水源投毒的办法,永绝后患。
“沈先生,久仰你的大名,我是戈兰斯基。”那年轻人的蓝眼睛里放射出自信傲慢的光彩,大步走近,向我伸出手来。
方星在我手心里写下的正是“冰岛降魔手”几个字,而这位名字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却是北欧人民的骄傲,因为有他,才令“冰岛”这个北欧小国,成为全球异术界人士景仰的圣地。
据异术界的内行排名榜显示,“冰岛降魔手”戈兰斯基的声势和人气每年都有明显爬升,正在向异术界的全球五十高手名人堂进军。
天衣有缝胡乱擦了把脸,回头向我介绍:“喏,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戈兰斯基,你们通过电话的。那一位,是戈兰斯基专程从罗马梵蒂冈请来的,大猎命师本菲萨。”
我与戈兰斯基握手时,感受到对方掌心里洋溢着无穷无尽的热力,双方手指一沾,马上便礼貌地分开。资料报道,戈兰斯基精通西洋剑术和北欧的“桃桩镇魂术”,与华裔的异术师截然不同。
至于猎命师本菲萨,则是梵蒂冈的著名人物,对于欧洲中世纪的吸血鬼和黑巫术有相当深的研究,曾被意大利总统奉为上宾。这两个人的身份决定了他们赶到这里来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救人,而是另有隐情。
天衣有缝终归是年轻,对这些江湖上的尔虞我诈并不了解。
本菲萨没有赶过来与我握手,只是学着中国人的江湖礼节,双手一拱:“沈先生,辛苦了。”他的目光非常深邃,我跟他只对视了一秒钟,便觉得自己看到的仿佛是两泓无敌幽潭,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滑落进去。
废墟之外,停着两架黑鹰直升机,其中一架的螺旋桨一直都在轧轧转动着,保持随时起飞的状态。
天衣有缝报功似的告诉我:“你是‘零谷’看上的高手,所以上面有专人打通了美军驻巴格达的军事基地,派了两架飞机与三个小分队第一时间赶往这里,务必要把你救出来。唐枪自以为聪明,但他的行踪早在军方的掌控之中,就算他能偷什么东西出来,也早晚落进美国人手里。”
方星环顾四周,眉头一皱:“三个小分队?其它的人呢?为什么只有切尼的人在这里?”
两架黑鹰直升机足以装得下三十余人,而我们所见的却不超过十名军人。
天衣有缝哈哈大笑,挥手指向废墟边缘:“戈兰斯基很小心,要他们埋伏在外围充当警戒,提防沙漠悍匪的突袭。其实,在这片大沙漠里,一切都笼罩在通讯卫星的‘天眼’监控下,就算有黑道上的人想接近,也讨不了好去。”
废墟断垣后面,果真有全副武装的美军士兵偶尔露出头来,向这边张望着。
方星紧张地掠了掠头发,低声向我说:“沈先生,有点不对劲,好像美国人有新的计划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并且看到切尼正在带人将一个四米见方的钢筋笼子罩在我们逃命的那个洞口上,笼子的底部钢筋网已经抽开,完全是一幅捕捉猛兽的架势。洞口之下只有猫科杀人兽,原来美国人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抓一只那种怪物回去。
“教授,一切准备完毕。”切尼向戈兰斯基汇报,他手下的人把一根细长的钢索挂在笼子上,只等猛兽入笼,然后便扯动笼子,离开那洞口。
“得手之后,立刻实施爆炸,把剩余的怪物永远地留在下面。”戈兰斯基冷静地吩咐着,抱着胳膊走近笼子,缓缓地抚摸着那些大拇指粗细的钢筋栅栏。
美国人向来以“喜欢异想天开”出名,我在逃亡过程中就绝对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留这种凶猛怪物在世界上,是对人类生存的严峻考验。作为超级大国中的佼佼者,美国人对于新技术的研究从没停止过,已经超越别国同行二百年之多。这种所谓“新技术”,肯定是将生化武器、火药武器包括在内的。
“什么都不要管了,我们撤离。”我拉起方星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既然军方已经插手,我们根本没必要再趟浑水,直接撤出去就好了。我知道方星很疲惫,想找个地方供她好好睡一觉。
“南哥、方小姐,去飞机上吧,我有最新的布兰妮单曲放给你们听!”天衣有缝所关心的问题总是远离现实尘嚣,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别人在这里严阵以待捕捉怪兽,而他却只惦记着性感歌星的甜美嗓音。
我们三个离开废墟,上了那架静止的直升机。戈兰斯基和本菲萨傲然站在笼子侧面十步之外,冷静地等待着不速之客的来临。
“关于军方的行动,你知道多少?小天,现在咱们不要开玩笑,是很紧急的正事。”鬼墓下的伊拉克士兵早已死于黎文政之手,现在那个“特洛伊木马”计划已经彻底毁灭,不必担心细节曝光了。
我开始对戈兰斯基的捕捉计划感到担心,其实他根本不了解那些猫科杀人兽的恐怖之处。鬼墓中的一切,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上周打电话去你家,关伯说你跟方小姐到伊拉克鬼墓来了。戈兰斯基对你很关心,马上联络巴格达美军基地的朋友,密切注意鬼墓这边的情况。通讯卫星已经收录到了疯人镇发生过的一切,当流沙爆发时,戈兰斯基便得到了特批权,带领三个小分队赶到这边来。我很担心你,就从‘零谷’飞过来,参与了营救行动。”
天衣有缝不再嬉笑,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方星立即插嘴:“那么,美国人早就发现鬼墓下的秘密了?”
天衣有缝摇摇头:“我不知道,对于政治和鬼神,我同样敬而远之。”
我悲哀地长叹:“很有可能,以美国人现在的通讯控制能力,伊拉克人怎么可能是其对手?只不过目前美国人需要维持巴格达的局势稳定,还没有余力对付待在地下的人罢了。也许是巧合吧,黎文政单枪匹马毁灭了鬼墓,岂非正好是帮了海军陆战队的忙?无声无息地便将红龙的余部一起消灭。”
任何人、任何势力、任何国家企图与美国对抗,都无一例外地在这个太平洋东岸的超级大国面前碰壁,最终以血的教训证明自己的无能。
机舱里悬挂着四块超大型液晶屏幕,依次显现的是瀑布、五重鬼楼正面、湖面、逃生洞口四个地方的画面。很显然,是切尼在下面放置了无线摄录设备,能够及时地掌握所有情况。
“这些黑乎乎的家伙好像蛮有趣的,是出自于普通家猫的变异品种吗?”天衣有缝伸指弹了弹第二块屏幕,一大群杀人兽正在钻入立柱下面压着的地宫里去。
我希望唐枪会没事,他这种顶级盗墓者,总是能够在没有路的地方自己开一条路出来,等别人以为他身处绝地时,本身早就幡然脱困,悠然自得。
“喔,来了来了,南哥,有一只怪物已经爬到了逃生通道的一半,很快就能出来。”天衣有缝兴高采烈地大叫着,抄起座位旁边的一支冲锋枪,显出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天生喜欢新鲜玩具,这次一定也是把杀人兽当成了可以逗弄戏耍的玩具。
我夺下他手里的枪:“那是一只杀人兽,不是动物园里的驯化动物,要命的话,绝对不要靠近它。”
如果他能意识到杀人兽的脚爪有多锋利,就不会感到丝毫兴奋了。
美国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曾做过很多生物武器试验,虽然极力封杀消息,但仍有一些被异国间谍刺探到。我怀疑戈兰斯基捕捉杀人兽的目的,大概是与生物武器有关。他的正常身份是江湖游侠、异术界高手,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往往有几重身份,能够轻易拿到美军基地特批令的,其另一重身份必定非常复杂。
直觉上,我认为这种计划未必能成功,因为现代化战争的发展日新月异,这种所谓的“生物武器”需要一个极其缓慢的培育过程,三年五年内根本看不到成效,必将会被五角大楼抛弃。
那只屏幕上,显现出了一只杀人兽飞快地以洞壁上的凹凸点为支撑上行,比人类的动作起码要快上两倍,而且不必借助于任何绳索。
切尼突然打了一声口哨,紧跟着,那只杀人兽从空口里飞跃上来,一头撞上了钢筋笼的顶部。笼子一震,但切尼的手下立刻拖着铁索向西面猛跑,把杀人兽脱离洞口,笼子的底部钢筋栅栏也自动复位,捕捉计划算是大功告成。
“这么顺利?我靠,连我也能搞定啊,何必弄这么多人来,剑拔弩张的,吓都要把人吓死了!”天衣有缝继续发表着自己的感慨。
杀人兽发觉上了当,四只爪子同时透过栅栏,插入金黄色的沙地上。只是沙地没有丝毫的阻力,转眼间它就被脱离了井口十几米。
方星苦笑:“是咱们太笨还是太没有战斗经验了?他竟然能这么容易得手?”
整个捕捉过程历时三分半钟,那怪物甚至来不及抵抗,便成了美国人的战利品。这是一只成年的杀人兽,它正躬起身子,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群拖着铁索的士兵,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压抑不住的愤怒嘶吼。
天衣有缝再也按捺不住,嗖的一声跃出机舱,根本不顾我的阻拦,举着一只数码相机向笼子跑去。
“在他眼中,落网的杀人兽就像一只玩具熊,对不对?”方星疲惫地长叹,脸色苍白如纸。她深深地倚在座位里,沉沉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目前所见的最危险敌人,难以驯化。美国人的如意算盘,只怕又要落空了。”我对那些总喜欢异想天开的科学家们并没有好感,他们在实验室里推断出来的创造性结论,往往毫无实用价值。
“沈先生,还是省省心,别管太多了。我们两个能逃出来,得多谢美国人的关照,从这一方面来说,我祝愿他们能够心想事成,揭示杀人兽的成长秘密……”她喃喃自语着,闭上眼睛,迅速地睡了过去。
我找到一张军毯,替她盖在腿上,不顾满身的疲累,跳下飞机,追赶天衣有缝。
“切尼,叫你的人准备撤离吧!”戈兰斯基大声发号施令,这让我更加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在五角大楼的价值观念里,奉行“欢迎江湖大人物加入”的原则,只要是黑道上的出名人物,都能凭以往的功绩从五角大楼换取一定的职务和美金,这跟演艺圈里“演而优则唱”是一个道理。
切尼等人正在试着把那笼子拖向另一架直升机,其中一个士兵靠得笼子过近,正在弯腰搬走挡在笼子前的一块石头。“呜嗷”一声,蓄势待发的杀人兽陡然向前一冲,狠狠地撞在笼子一侧,闪电般探出爪子,抓在那士兵的左肋下。
我此时刚刚走到切尼身边,几乎不假思索地抓住他肩上的突击步枪,向着笼子狠狠地连续两个点射。子弹击中了钢筋栅栏,溅出一长串灿烂的火花,但却对救援那无辜的士兵毫无用处。
拖着绳索的七名士兵同时举枪,近在咫尺地向杀人兽形成了夹攻态势。
海军陆战队的核心思想便是“团结协作”这四个字,教官们恨不得把这条原则写入每个队员的脑子里,要他们永远记住。正是因为这一原则,陆战队才能在各个大洲、六十多个国家的内战、外战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切尼挣脱我,大步奔跑到笼子侧面五步之外,枪口死死地指向杀人兽的头顶。
这时候,只要一声令下,怪物便会被射成蜂窝,这也正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被袭的士兵早就痛得昏迷过去,被杀人兽的左爪狠狠地箍在笼子上,下半身瞬间被鲜血濡湿。
切尼的右掌举过头顶,准备发出射击手势,戈兰斯基蓦的大叫:“不许开枪,所有人听着,不许开枪,务必要保证这只怪物毫发无损地活着离开。”
所有的队员变得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抱着枪,瞄着那杀人兽。
切尼愣了愣,缓缓地放下自己的右掌,低声喝令:“全体,..放下枪,等候命令。”他率先垂下了枪口,其余的士兵也谨遵命令,默默地放弃了进攻的打算。
在战场上,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又一次见识到了海军陆战队铁一般的纪律,就算见到朝夕相处的战友即将命丧怪物爪下,也会对上司的命令一丝不苟地执行。
“嘿嚯——”本菲萨双臂一震,飞跃到笼子前面,左手轻轻地搭在杀人兽爪子上,立刻便沾染了那士兵的血。
“大家退后,猎命师会解决一切,全部退后。”戈兰斯基又一次下令。
一阵风吹过来,浓浓的血腥气立刻充盈了整片废墟,守护在外围的士兵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枪口一致对准废墟内部。我甚至怀疑一旦局面失控,他们会毫不客气地开枪,将处在包围圈里的所有不安定因素全部消灭。
夕阳正在缓缓垂下,西天的晚霞被渲染上一层又一层瑰丽的金边。对于向往大漠风情的游人来说,这将是最美的一幕,可以激发吟游诗人的浅唱或者低咏,他们谁都不会想到此刻的大漠深处,竟然蕴藏着如此沉重的杀机。
“啪啪啪”,天衣有缝不停地拍摄着,根本不管现场气氛如何。这就是他,一个无视人间万象冷暖的天才,一个毫不遵循常人思维的怪人,也许只有这种人,才会在某个领域内成为出类拔萃的大人物。
本菲萨的另一只手轻拍着铁笼,嘴里轻轻叫了几声,如同夜枭悲号。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现在还能沉得住气的只有我和戈兰斯基两个人了。他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只是在观看一幕有趣的恐怖电影。
我听说过本菲萨的很多传奇故事,那些资料经常被港岛的报纸副刊引用,把他与华裔异术界里的龙虎山术士、茅山术高手相提并论。当然,媒体方面善于以讹传讹,这些文章的可信性总会大打折扣。
杀人兽忽然倒退了一步,缓缓地放开了那士兵。
本菲萨又在笼子上轻击了一掌,突地仰天长啸,发出与杀人兽相同的“呜嗷呜嗷”的吼叫声。
戈兰斯基挥手示意,切尼等人迅速把伤者拖走,实施紧急治疗。那士兵的身体绝对已经残废,下半生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了。
天衣有缝拍够了照片,回到我身边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南哥,这东西的威力真是惊人,如果鬼墓下面那几百只一起爬上来的话,伊拉克就要变成地狱世界了。”
他的话只是戏言,不过想想也的确可怕,就算军队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的捕杀行动,也必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幸好,那通道极其狭窄,只要实施爆破,杀人兽就会被永远地囚禁于地下。
“教授,可以离开了。”切尼的表情冷硬得像一块铁板。
戈兰斯基微一沉吟,低声呼唤本菲萨:“大师,咱们先撤离这里,好不好?”他对后者非常恭敬,开口时不但面带微笑,而且谦恭地弯着腰,语气柔和之极。
“再给我几分钟,情况好像不是太好呢!”本菲萨暴躁地摇摇头。
“怎么?难道这东西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戈兰斯基紧张起来。
本菲萨再次摇头,戈兰斯基不再开口,默默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对方的背影。
第十章 猎命师的秘密
我拖着天衣有缝后退,一直到了直升机前,才低声告诉他:“小天,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最好赶快离开,回你的‘零谷’去,江湖不是那么好玩的,随时都会送命。”
唐枪那样的高手都死了,可见这件事有多么诡秘复杂,根本不是一个人、一派人马能够左右的。既然美国军方已经插手,再停留下去,只会把自己陷入泥潭里。我不但要天衣有缝离开,自己跟方星也会第一时间全身而退。
“可是,戈兰斯99lib?基不是好好地站在那里吗?还有,猎命师本菲萨是驰誉江湖三十年的高手,他能够举手之间射杀吸血鬼和幽灵蝙蝠,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想,咱们跟他们在一起,总归是安全的吧?”
天衣有缝缩了缩脖子,试图跟我争辩。
“他们安全,并不代表我们就安全。”方星已经醒来,适时地领会了我的意思。
“方小姐说得对,他们能够保证自身安全,但却永远不会保证我们的安全。小天,你不是江湖人,不懂得江湖上那些尔虞我诈的事,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听话回去,并且绝对不要跟戈兰斯基这一类人交往,听明白了吗?”我不得不把话说得更透彻一些。
天衣有缝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不好吗?年轻有为,待人热情,而且神通广大,跟五角大楼和总统府的幕僚们有很深的交情。南哥,你一直鼓励我要走出来,多跟高水平的人交往,我和他在一起,岂不正是照你的话去做?”
他在美国这几年,诡辩的水平高了许多,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
“沈先生,在说什么呢?如此神秘?”戈兰斯基在远处叫我,并且热情地挥着手臂,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好客的主人。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几乎跟方星异口同声地低叹:“窃听器?”
方星伸手在天衣有缝后颈上一摸,“嗤”的冷笑一声:“很好,想得真是周到。”
天衣有缝莫名其妙,抖了抖身子,怫然大叫:“喂喂,你干什么?”
方星收回右手,指尖上已经多了两枚花生米大小的窃听单元,跟我对视了一眼,毫不客气地捻碎在掌心里。
我知道,戈兰斯基企图掌控一切,把每一个人的言谈都置于监听之下。这一点,让我更加意识到情况的危险性。
“小天,不管你怎么想,二十四小时内,你必须离开伊拉克,听到了吗?”我按住天衣有缝的肩膀,不容置疑地逼近他的鼻尖。
天衣有缝嘟嘟囔囔地叫唤了两声,勉强点头:“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谁叫你对我有恩。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咱们这一次可以两顶了吧?以后谁也不欠谁的,你也别跟我老爸老妈一样,天天管我、啰嗦我。”
“沈先生?”戈兰斯基大步走过来,左手不动声色地拢在耳朵上。
方星又是一声冷笑:“嘿嘿,听不到我们说话了?笨猪!”她也是玩弄窃听器的大行家,在这一点上,戈兰斯基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呜嗷——”杀人兽的叫声远远地传来,又暴躁无比地向四面震荡传出,与本菲萨的啸声融为一体,逐渐变得高亢而充满霸气。隐隐约约的,那地洞里也传来了几百只杀人兽此起彼伏的怪叫声,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方星变了脸色,低声骂道:“妖邪术士,竟然跟怪物息息相通了!如果由这种邪教人物与军方联手,伊拉克就永无宁日了。”
她虽然是黑道神偷,但却是以正派人物自居的,而华裔江湖中,自古正邪不能两立,无怪乎她有些焦躁起来。
“可以了,走。”本菲萨欣喜地叫起来,放开了杀人兽的爪子。
戈兰斯基立刻大声下令:“全体人员登机,五分钟后撤退。”他顾不得向我们这边走,迅速奔向另一架直升机。
切尼率人把铁索牢牢地扣在直升机的底部挂钩上,所有人登机,螺旋桨轧轧转动声响成了一片。
我和方星坐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逃生洞口,潜意识中生怕再有杀人兽跳跃上来。这片土地上已经埋葬了太多无辜的生命,再多加一条,都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直升机腾空后,缓缓旋身,向着东南方向飞去,下面的废墟也渐渐变小了。
方星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我肩膀上,默默无语。
十分钟后,废墟方向连续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几股沙尘飞扬起来。
“放心,它们都被封闭在下面了,不会再出来杀人。”切尼黑着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所有情绪低沉的士兵听的。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并行的那架飞机望去,都明白就算鬼墓下的杀人兽都死光了,世界上至少还存在另外一只,就在我们的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方星和我的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们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彼此间的感情比起在港岛的初遇来,深厚了不知几千倍。
“希望戈兰斯基的试验能在安全状态下进行,我看过梁举惨死时的新闻图片,真不想看到他变为第二个梁举。”为了避开切尼等人的监听,方星是用中文和我交谈的。
我忽然感到一阵欣慰:“方小姐,你也觉得梁举的死与猫科杀人兽有关联?但你有没有想过,出生于鬼墓下的怪物怎么会突然在港岛出现?”总算有人与我见识相同,而且最为欣喜的是,这个人就是方星。
“请叫我方星就好了,我们之间——”她倦意沉沉地笑了。
“那么,叫我沈南,我们不必再那样客气了。”我接下她的话头,直呼姓名,是朋友间最该做到的。
方星一笑:“那么,从此以后,我们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了,不再相互欺骗。而且,我们还得联手去偷‘碧血灵环’,对不对?”提到一个“偷”字,她仿佛有了精神,挺身坐直,微皱着眉,“沈南,回港岛后,我会召集同行里的几名高手一起参与行动。以老龙别墅里的森严戒备,硬闯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上一次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展开,已经被萨坎纳教的人给破坏掉,白白浪费了时间,不得不说是一次失败的策划。
我点点头:“最好的办法,是我先进入那地方,大家里应外合、随机应变。你可能注意到,任一师的武功深不可测,并且眼力非常狠辣,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首先就瞒不过他的眼睛。”
要在老龙巢穴里动手脚,不是件容易事,行动之前做再多的复杂准备都是毫不过份的。
“我一直都在怀疑,司徒开的死就是老龙的主使,你以为呢?”方星向舷窗外张望了一眼,猝然低声惊呼,“呀,你看,疯人镇又出事了!”
我转脸望去,飞机恰好飞抵疯人镇绿洲上空,下面除了灰乎乎的灌木丛和草房外,突然出现了一大片亮晶晶的东西,应该是涌出来的地下水。
“降低飞行高度,盘旋飞行。”切尼立即下达了命令。
直升机降低高度后,地面上的情况越来越清楚,的确是出现了地下水激烈喷涌的景象。飞机刚刚划了一个圈,疯人镇已经淹没在水里,而水势一直向四面漫延着,根本没有减弱的迹象。
“这个入口毁掉了,真是可惜。”方星低语着,看来是对红龙的宝藏依旧念念不忘。
当飞机继续前进时,疯人镇上的水面宽度已达三公里,灌木丛和草屋全部消失,水面上只看见剧烈翻涌的浪花。
鬼墓下的结构相当复杂,我引爆了黎文政预先埋伏的炸弹,带来的后果无法估量,而且此举并没有消灭多少杀人兽,反而引起了怪物的全体出动。一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自己做得有些不够恰当。
再有一点,藏宝库爆炸和切尼的二次引爆,对这一范围内的地质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这才导致了地下水失控的局面。幸好,此地非常荒凉,不会殃及无辜。
飞机盘旋爬升,朝着巴格达方向飞去,一小时后,在一个巨大农庄中央的简易停机坪上落下来。农庄非常安静,四面的房子刚刚重新休憩过,用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代替了沙漠里最常见的草房。
“沈先生,请下来吧?”戈兰斯基第一个跑过来,替我打开舱门。
“为什么到这里来?能..不能先把我们送往巴格达,乘坐班机回港岛去?”我看出方星的焦灼,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飞机还要执行军事任务,我们必须在这里停留一晚,不好意思。”戈兰斯基满脸都是歉意的微笑。天色慢慢昏暗下来,停机坪上的航行指示灯亮了,把农庄的夜晚一下子照得通明,也令那只关在铁笼里的杀人兽躁动不安地低吼着。
我牵着方星的手下了飞机,大口呼吸着沙漠夜晚的清凉空气。
“不管对方说什么,我们今晚必须住在一起,以免再起变化。”方星很警惕,目光始终在追逐着戈兰斯基的脚步。我们两个心里想的,往往惊人的一致,我也觉察到戈兰斯基的安排有些怪异。
此地距离巴格达城中心仅有五十公里,飞机仅须飞行二十多分钟便到,他的借口非常勉强。
“我明白,不过,延长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许能帮助咱们揭开鬼墓的秘密,对不对?你不觉得,唐枪烧毁了那册子的行径太出乎意料了?”我比方星想得更长远一些,因为唐枪和无情都算是我的朋友。朋友死了,我总得探求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以求下半生的心安。
在我的极力坚持下,天衣有缝随直升机一起离开,返回巴格达军方基地,然后会转机回美国去。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他明白,现在大家所处的是一个凶险万状的死亡漩涡,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千万别试图参与进来。
小天还是个孩子,前途远大,不可限量。我希望他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到促进人类进步的电脑网络上去,而不是与戈兰斯基、本菲萨这样的异术界大人物厮混,最终不明就里地便丢了性命。
切尼带领着三十余名队员住进外围的房子里,并且在农庄四角高耸的瞭望台上布下了流动岗哨,一切都是按照严格的战斗状态进行。
我和方星住在停机坪北面的一个房间里,而戈兰斯基和本菲萨住进了西面一个高大的车库里,那个装着怪兽的铁笼也一并运了进去。
晚餐很丰盛,但我食不知味,只是胡乱地填饱了肚子,仰躺在一张老式沙发上,闭目休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自然应该让给方星使用。
我虽然闭着眼,但满脑子里浮现的是本菲萨按住杀人兽爪子的那一幕:“他懂兽语,能够跟杀人兽交流,这一点从最后他们相和着长啸可见一斑。这可真就糟糕了,能与野兽交流的,必定自身存在兽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那杀人兽更可怕——”
再往深处想,我的后背上开始渗出涔涔的冷汗,浑身变得黏腻腻的,难受之极。
“啪”的一声,方星关了灯,房间里立刻陷入了黑暗。
她没有回床上去休息,而是站在门口,从门缝里向西面张望着。
“本菲萨的行动很古怪,我猜,他是想从杀人兽的思想中攫取什么,你说呢?”她的声音出现在黑暗里。
我“嗯”了一声,杀人兽是具有一定思想意识的,否则也不会与巫师和睦相处。当我重新想起二次进入藏宝库那一幕时,心头忽然一亮,腾的坐起来。
“鬼羽族——方星,巫师是鬼羽族的人,她能与怪物交流沟通,而所有的怪物恰恰是在鬼墓里产生的。所以,只需懂得鬼羽族的语言,就能跟它们联络,而无需兽语。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急促地说了一大段,心情变得非常激动,等到闭嘴时,房间里立刻沉寂下来,仿佛我们眼前刚刚出现的光明,又一下子消失掉了。
“明白。”方星只回答了两个字,随即反问,“那又代表什么?本菲萨是成名已久的欧洲人,绝不会是鬼羽族的后代。就算他们双方都能与怪物交流,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沈南,我们目前是被彻彻底底地蒙在鼓里,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毫无办法。”
她靠在门边,专注地向外窥探着,对我的话没有太兴奋的反应。
“秘密就在杀人兽身上,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方星,我想说的是,弄清杀人兽的来龙去脉,也就知道了红龙的所有秘密。还记得藏宝库里箱子上那些封条吗?上面的那句话证明宝藏已经不属于红龙所有,至少在名义上,他已经把宝藏献给了某个人或者某位神祇,借此换取了一些东西。那么,宝藏献给谁?杀人兽、所罗门王、被绑起来塞进铜瓶的怪物还是那绝美的女人?方星,你的‘天心通’呢?还能不能奏效,看那密室里到底——”
我的脑子乱了,一阵剧烈的头痛袭上来,两侧太阳穴仿佛要瞬间炸裂一样。
“哦——不好……”方星也惊叫着抱住了自己的头,无力地蹲下来,背靠门框,痛苦地呻吟着。
我跳下沙发,强忍头痛,跨到她的身边,用力拉她起来。
“我的头好痛,像是有人伸手进来,要攫走什么东西似的。沈南,我们……我们到床上去,调集全身的内力护体,快去,快去……”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鞋子都来不及脱,一步跨上床去,立即盘膝打坐,右手上翻,护住头顶涌泉穴,左手横在丹田位置,紧紧地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呻吟声。
我没有随她上床,从门缝里向外望去,西边那大车库里的灯光非常耀眼,从车库顶上的两扇天窗里一直射向天空。
这种突如其来的痛苦真的如方星所说,像是有人把手伸进了我的脑袋里,不停地翻翻检检着。
“是‘读心术’或者‘剜心术’而已,原来戈兰斯基留住我们,只不过是想看看咱们隐瞒了那些资料。不过,以这种态度做事,真的是太小看我们的华人异术了。”我禁不住冷笑出声,再次印证了戈兰斯基的满脸微笑后面隐藏的是一颗什么样的黑心。
“沈南,对方的力量太强大了,我们得暂避一时,不能硬碰硬地反击。他们养精蓄锐了好几天,甚至有可能服用了‘火罂粟’之类的兴奋剂来提升功力,你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哦呀……”方星断断续续地说完,痛得浑身发抖,声音也颤巍巍的,如同断弦乱拨。
我走近床前,伸出右掌按在方星后背,缓缓地将内力注入她体内。
如果戈兰斯基能把话挑明,大家坐下来谈,或许我会告诉他鬼墓内部发生的全部事情。红龙与美国人的恩怨已经成了世界级的巨人对抗,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的分别,一切以成败论英雄罢了。我对宝藏和政治都不感兴趣,只是感激戈兰斯基带来的陆战队员援手,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他用这种诡谲的手段算计我们,永远别想让我有合作的态度。
方星的颤抖慢慢减轻,最终吐出一口闷气,缓缓地垂下双掌,交叠在膝盖上。
“没事了吧?”我关切地问,同时感到偷袭而来的神秘力量已经消失。
“好多了,谢谢。”她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有没有兴趣去看看本菲萨在做什么?”我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如果不给戈兰斯基一点教训,只怕他永远不知道华裔人物的厉害。
方星想了想,忽然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据说,红龙被捕的时候,很多军事专家怀疑他是故意暴露行踪的,用一个早就暴露的对讲机频段与属下联络。他那么老奸巨猾,而身边紧随的三大智囊又是山地战、运动战、游击战的绝对大行家,根本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对不对?”
我知道方星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深意,不会是消磨时间的闲聊,立刻跟上她的思路:“对,正因为如此,军事观察家们才怀疑他是有意自首。之前有确切的消息称,红龙已经与阿富汗游击队取得联系,要进入地形复杂的山区,跟海军陆战队展开旷日持久的山地战。这是巴格达攻陷后最大的一个疑点,已经被载入史册。”
红龙的政治作风只能以“强悍”二字来概括,唯有如此,才会令五角大楼官员们的怒气日益升级,发誓要把红龙揪下总统宝座,臣服在美国人的脚下。按照正常思维来说,他没有自首的理由,只会让这场战争无休止地拖延下去,让伊拉克变成第二个越南战场,给美国人准备好第二次滑铁卢之败。
就在红龙被捕之前,全球几个主要的反美国家甚至做好了替红龙宣传的舆论准备,把他称为“阿拉伯世界的英雄”。
“如果是我,就会在安排好一切后事之后,才会昂然自首。当然,我得确信自己的被捕能让美国人付出更大的代价,从某种意义上说,自首,只是诱饵,让敌人以为彻底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放松警惕,我安排下的力量可以趁机复苏,准备卷土重来。沈南,如果叶溪在这里就好了,她是联合国军事观察专家,一定能理顺这些乱麻一样的关系。现在,你不是想去给戈兰斯基一点颜色看看吗?我们走——”
方星弹身而起,豪气万丈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手刚刚握住门把手,外面猛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连绵不绝,瞬间传遍了农庄附近的旷野。
“是杀人兽——不不,不是,而是另一种声音,好像是沙漠里的野狼?”方星侧着耳朵谛听,但叫声只响过一次,几秒钟内便悄无声息了。
第一章 残月杀人夜
沙漠里经常有狼群出没,但有切尼等人担当警卫,一定会确保农庄的安全。
我拉开门,还没向外迈步,一个人已经贴着房檐下的阴影闪了过来,倏的横在我面前。
“要去哪里?”是切尼的声音。
残月正在头顶,朦胧的夜色中,他的眼睛在灼灼闪光,显得有些怪异。而且,我观察过他在沙漠里时的走路姿势,根本没有什么轻功根基,但现在却脚步飘忽,悄然无声。
“房间里气闷,我出去走走。”我下意识地横掌当胸,做了谨慎防范的准备。
“教授有令,所有人必须留在房间里,不得擅自出入。”他盯着我,嘴角忽然掠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方星在我身后,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立刻会意,后退一步,温和地回答:“好,我会遵守命令。”然后,缓缓关门。这扇门整体包裹着铁皮,一旦关上,跟外界便完全隔绝开来。
“切尼不对劲,你注意没有,他手里拎着的不是手枪,而是一柄野战匕首——”方星附在我耳朵上,紧张地提醒。
我注意到了,如果是正常巡视,他最多会提着短枪,绝不可能拿一把匕首在手里。
“不用担心,咱们经历过鬼墓下的窘境,不会连续倒霉被困,也许切尼只是凑巧在用匕首做什么事,听见门响,来不及放下,就直冲过来了。别紧张,我们观察一会儿再说。”我不愿把局势想得太坏。
这里不是美军的正式基地,一切都由戈兰斯基说了算。我只能把希望押注于他还没有失去人性上,区别于猎命师本菲萨。
我和方星退回沙发上,很自然地紧挨着坐下,轻轻地拉着手。只不过我心里没有任何绮念,只是被眼前困境所迷惑,想找一个可以相互支撑的患难伙伴。
“靠到下半夜,我会出去瞧瞧。论武功,我不如你,论轻功,我就当仁不让了。”方星故作轻松地轻笑着。
我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出去,这个小小的农庄从里到外透着诡异,包括这些刚刚建成的坚固房子,表面上看像是供人休息的客房,但门扇上包裹着两毫米厚的铁皮,其坚固程度都能防御突击步枪的点射了,一定是别有作用。
“我们一起出去,除了防备戈兰斯基、本菲萨,更要注意四角瞭望台上的哨兵,千万不能被对方误伤。”天衣无缝刚刚说过“知恩必报”的话,切尼的兄弟们从杀人兽的包围圈里救了我们,这种恩情,不能不抱。
“我忽然记起了一部恐怖小说里的情节,主人公月下出门,骤然发现,所有防卫的士兵已经在月夜箫声里做鬼,满地都是鬼影乱舞。沈南,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幕,咱们什么都别想,只抱定‘逃生’两个字,好吗?”方星的话越来越晦涩,尽管装出了轻松的语气,但她的表情还是暴露了自己紧张的心情。
鬼,并不可怕,其实人心比鬼更可怕,人杀人的手段比妖魔鬼怪更残忍。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把方星揽在怀里,柔声宽慰她,并且发誓要带她回港岛去。外面的狼嗥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凄厉而绝望。
“在想什么?”方星打破了黑暗中的沉默。
“我在想,唐枪是不是还活着?那个密室里会有氧气吗?”想到唐枪,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一只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来。也许我不该打开那扇门,大家全身而退,谁都不会失陷在五重鬼楼下面,并且无情也不必为我挡枪。
“不,你是在想无情,对吗?为你挡枪,明珠暗送,她心里不但有唐枪,而且有你。我也是女孩子,能够了解她的内心苦衷。”她笑了笑,雪白的牙齿一闪。
“她是唐枪的女人,你不是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在回避这个话题。
“对,我说过,但那只是个标签而已,没有人能左右一个女孩子的心,不是吗?”方星起身,慢慢地靠近门口,轻轻地“嘘”了一声,压低了嗓音,“有个人在门口来回踱步,你听——”
我走近她身边,把耳朵贴在门上,陡然一惊:“又是切尼?”他的脚步变得轻飘而敏捷,几近踏雪无痕的境界,一直在门口逡巡着。
方星看看腕表,夜光指针已然指向凌晨一点钟。切尼已经安排好流动哨,应该早就回去睡了。
我摸到了门边的照明开关,示意方星后退,一手霍的拉门,另一只手啪的一声开灯。灯光倏的射出去,照亮了切尼那张黑沉沉的脸。他迅速举手遮挡强光,但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两只瞳孔在强光刺激下变成了两条直线,就像珠宝玉器店里的正宗“猫眼石”一般。
“切尼,怎么还不去睡?”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脸。
“我有事要跟你说。”他放下手掌,冷冷地跟我对视。
“请进吧?”我抽身后退,让开一条路。现在的局势,是我和方星两人对他自己,明显处于上风。无论动刀还是动枪,抑或是徒手搏击,他都是必败无疑。
“就在这里说——你在鬼墓里看到过什么?红龙制订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作战计划,难道没有一点线索或文字资料保留下来?沈先生,知道那些的话,就等于握着一大笔值钱的筹码。不过,你只能选择跟军方交易,其他人无权也不敢收买那些消息,懂吗?”他开门见山,话题直奔鬼墓里的秘密,语气很不友好。
“我懂,但你必须知道,要收买筹码,就得先亮出你的诚意来。我也很想坐下来谈,但你却不是合适的人选,最好叫你的上司来跟我谈。”我冷静地拒绝了他。
“我代表的就是军方——”他只说了半句,便被方星的大声冷笑打断。
没有一个低级军官敢说自己代表军方,只有美军驻巴格达最高统帅温克将军,才有权利以谦逊的态度说这句话。
“你没有选择,也没有时间。现在不说,就永远不必说了。”他又在诡异地偷笑。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方星拖长了音调。
霍的刀光一闪,切尼的匕首已经刺中了我的小腹,毫无征兆,更毫无理由。
“我的意思就是,不合作就得死,没有第二种结果。”他大概意识到刺杀的手感不对,低头去看,方星已经飞身而至,一掌砍在他的后颈上,咔嚓一声,令他至少有两节脊椎骨错位。匕首并没有刺入,而是被我的硬气功挡住,只在衣服上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洞。
出乎意料的是,他也没有重伤倒地,而是硬生生地抬起头来,反手一刀刺向方星肋下。
“他被附体了——”我一边大叫提醒方星注意,一边横掌直切,斩在切尼的肘弯上,同时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捏住了刀柄,一扭一拉,已经夺刀在手。
切尼嘴里发出“咻咻”的急促喘息声,霍的甩头,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几乎咬到了我的手腕,但方星已经及时地踢出一腿,蹬在他的胸膛上,将他直踹出去。一瞬间,四角的简易探照灯同时亮起来,光圈交叉锁定在切尼身上。
“有人被杀了!”东南方向的瞭望台上,一?99lib.个士兵扬声大叫。
切尼举起双手,胡乱地遮挡强光,蓦的仰天发出“呜嗷”一声凄厉的狂啸。
方星忍不住骇然低叫:“老天,他……他怎么也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当猎命师本菲萨与杀人兽同声长啸时,我们还没有感到太多惊惧,毕竟猎命师的角色本身就非常怪异,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会被理解。
我横在门口,完全挡住方星,随时防范着切尼的反扑。
他原地打了几个转,右手掏出腰带上的佩枪,胡乱地向四面的瞭望台射击。
瞭望台上的哨兵只沉寂了三四秒钟,立刻清醒过来开枪还击。探照灯的光圈一直在晃,灯影夹杂着枪火,持续了一分钟之久。当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切尼的前胸已经多了七八道血泉,鲜血淋漓飞溅。
“咱们过去看看?”方星放低身子,要从我臂弯里钻过去,被我第二次挡住。
“什么也不要做,等戈兰斯基和本菲萨的反应。刚刚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被杀人兽附体了,自身也近似于杀人兽,只是没有那种威力巨大的爪子而已。”这种提法令我自己又一次毛骨悚然。
假如杀人兽的思想可以转移、传导、附体的话,它的危害将比之前所见的增加十倍,成了赶不尽、杀不绝的痼疾。
切尼迟缓地转了半个圈,绝望地面向东方跪倒,停了几秒钟,轰然向前扑下去,露出后背上更为严重的伤口。
哨兵们通通保持沉默,直到戈兰斯基和本菲萨开了车库门走出来,才有人飞奔着前来报告:“切尼队长一共杀死了七名士兵,然后被我们射杀。”
远远的,我看到戈兰斯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摆摆手,让报信的人退下。
本菲萨合拢着双手,大踏步地走到切尼身前,抓起他的双手看了看,极为自负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明天能不能离开这里?假如不能,就得做好跟这两个邪派高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防范工作。”方星把前途考虑得太灰暗,完全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
“把死人全部埋掉,今晚参与行动的所有人,各奖一千美金。”戈兰斯基嚣张地挥挥手,带头向车库里回去,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只当我和方星是透明人,根本不存在。
他们回了车库,我悄悄地闭门、关灯,房间里又一次沉浸在黑暗中。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我总觉得,一切怪事,都跟戈兰斯基他们有关。你说呢?”方星接下了我手中的匕首,默默地插在腰间,忽然一声长叹,幽幽地问,“沈南,你在担心什么?凭咱们两个人联手,能败给他们?”
我回到沙发前,缓缓地坐下,闭目养神,保持沉默。
切尼的死,给农场里带来了一阵小小的哗乱,但很快就会有其他下级军官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执行领导者的任务。海军陆战队内部有这种严格的规定,职位从低到高依次接替,哪怕战斗小组死伤到只剩五个人、三个人,都保证不会变成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
关键问题是,切尼为什么会突然狂性爆发,而且眼睛能变得像猫科动物那样眯成一条线?
“你想不想知道戈兰斯基他们在做什么?”方星耐不住寂寞,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终霍的停在沙发前。
“想。”我淡淡地回答。
“我去,切尼他们的房间里应该还有窃听设备,三分钟后,你就能在这个房间里欣赏戈兰斯基的表演,怎么样?”方星长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房间里那么黑,我只能感觉到她浑身都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外面很危险,我们无法判断发狂的仅仅是切尼一个,还是更多的士兵。”我沉郁地回答,但也知道方星的耐性已经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不让她出去,只会更坏事。
“我不怕,而且,不是还有你这个强大的后盾吗?”方星轻笑起来,但笑声里分明隐藏着更焦灼的情绪。
她无声地开了门,脚步一滑,像一尾躁动的鱼轻轻滑入黑暗之中。
我立即起身,闪在门边,注视着东南、西南两个瞭望台上的动静。现在,农庄里重新安静下来,瞭望台上也不见半点灯光,只有停机坪的中心点上亮着三盏灯,呈等边三角形排列着。
在直升机上,我曾留心到陆战队员们的武器装备,他们的战斗背包里全部携带有光学瞄具,并且是带夜视功能的阿菲拉丝武器工厂二零零五年最新型号。二百米视距内,这种瞄具能把一个人放大得像一只河马,轻而易举地一枪爆头。
“希望方星好运。”我在心里默祷着。
像她那样的江湖高手,跟陆战队员们一对一、一对二地交手,都会占据绝对上风,只是无法抵抗对方的集体作战。现代化狙击武器比死神的飞镰更来得突兀,一百米到八百米之内构成的绝杀,毫无征兆地取人性命,仅须零点一秒时间。
幸好,外面一直静悄悄的,直到方星倏的闪了回来,手里拎着一只九英寸监控器,大步到了桌子前,方才长吁了一口气:“好了,大功告成。”
我听出她的口气有些异样:“又有怪事发生吗?”
她啪的一声,打开监控器开关,一阵雪花噪点闪过后,逐渐出现了模模糊糊的图像。
“方星,发生了什么?”她的默不作声更加重了我的疑虑。
“呵呵,看看这个吧?”她把一件东西放在监控器前,语气沮丧,无力地坐到沙发上。借着屏幕上的光线望去,那是一只人手,五指僵硬地弯曲着,灰白的指甲竟然伸出半寸左右,边缘尖锐锋利,像是刚刚开过刃的小刀。
我叹了口气:“是切尼的手。”
方星一怔:“你猜得到?”
猫眼、利爪、狂躁不安——这三大特征最容易让我联想起那被囚禁在笼子里的怪物,而切尼刚才的表现,就像是被杀人兽附体一样,只不过还能说话、奔跑,相当于一只人性怪物。唯一的解释,就是杀人兽已经占据了他的思想。
“不必猜,这是必然的结果。现在,咱们的处境似乎比在鬼墓里更危险了,刚才的头痛,也是戈兰斯基他们发动异术造成的。看来,不拿到咱们脑子里的秘密,两个人是绝不会罢休了。”我强忍着满腔的怒火,不断地告诫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方星调整着监控器上的旋钮,图像逐渐变得稳定而清晰。
“这是车库里的情况,不亲眼所见,可能咱们谁都不会相信,本菲萨已经把那怪物解放出来,跟它和平共处,就像是家养的一条狗、一只猫似的。”她在屏幕上戳了一下,指给我看。
果然,我看到了那只怪物正躺在车库一角的床垫上,头枕着自己的前爪,呼呼大睡,早就脱离了囚笼。
监控设备是以四十五度的俯视角度工作的,能够把这个三十米见方的车库完全地拍摄进来。当然,从外表上看它是车库,实际内部却只是空旷的大厅,除了靠墙的桌子、沙发、床垫和一辆越野车外,什么都没有。
戈兰斯基和本菲萨相对坐在桌前,每个人面前都堆着十几个空了的啤酒罐。
方星递过来一副耳机:“声音很清晰,这些监控设备都是最新产品。嗯?你有没有注意到切尼带领的这队人民,任何设备都是最先进的,比普通海军陆战队员的单兵装备强悍数倍?”
我点点头,这些细节自己都看在眼里了,只是还没有把一切反常现象联系起来。
“你说,发生了意外?什么意外?这种解释对我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我扣上耳机,首先听到的是戈兰斯基不满的咆哮声,伴随着啤酒罐咚咚咚咚敲击桌面的动静。表面上,他对本菲萨谦恭有礼,关起门来之后却是这种态度,这很符合他两面三刀的个性,与江湖上的很多传言近似。
“这些怪物足够强悍了,但却没有灵魂,与我们之前拿到的资料差别很大。我只能说,有人提前窃取了猫灵的大脑思想,只把这些低等怪物留给我们。你再想想,红龙麾下,还有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异术高手?别提鬼羽族的巫师了,他们的能力,给我提鞋都不配,更别谈这种最高境界的东西。你再想想,不行就给五角大楼打电话查一查?”
本菲萨已经半醉,双手不停地捏着一个空啤酒罐,发出“咕咕嘎嘎”的怪声。
“废话,能查的我都查了,得到的答案完全一致,没有没有没有!你还是想想梵蒂冈那边有没有出纰漏吧?”戈兰斯基更大声地叫着,猛然挥手,啤酒罐嗖的一声飞到对面墙上,啪的炸裂开来,泡沫四溅。
现在,那怪物睡得又沉又香,除了体积比家猫增大了十几倍外,看起来跟普通黑猫没什么分别,啤酒罐爆开产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却只让它懒懒地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我意识到他们两个正在讨论一个重要的话题,千里迢迢赶到沙漠来,为的是从杀人兽身上攫取某种灵魂类的东西?。现在,他们的计划落空了,有人提前拿走了他们想要的。
“没有。”本菲萨沉沉地摇头,又开了一罐啤酒,推到戈兰斯基面前。
“毒刺呢?想想你的大师姐毒刺,她流落江湖那么多年,行踪诡异飘忽,会不会被红龙收入麾下,跟我们作对?本菲萨,我要你马上打电话回梵蒂冈去,警告你那个老鬼师父,向五角大楼隐瞒情况的话,我会让他死得很惨,听清了吗?”戈兰斯基放低了声音,阴恻恻地怪笑着,向桌面上的卫星电话一指。
本菲萨模模糊糊地喃喃自语:“毒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戈兰斯基在桌子上猛击一掌,怒喝一声:“快打电话,否则——”
方星利索的摸出了另一副有着许多个红色指示灯的巨大耳机,飞快地按了几下,六个绿灯同时亮起来。
“监听卫星电话,看看他要说些什么?”她自言自语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
其实我是很欣赏方星的,她虽然是以“神偷”出名,拥有的其它技能都很出色,并且极其实用。比如在..监听方面的技术,丝毫不亚于军队中的专业人士,能够在短时间内就找到器材,架好监控探头,而且提前预判对方会打电话出去。
“音量调到最大,一起听听梵蒂冈的异术高手们会有哪些惊人之语。毒刺,毒刺,六年多了,这家伙还是阴魂不散地活着?”方星这边的设备已经调整好,而屏幕上的本菲萨才刚刚抓起电话,动作迟缓地开始拨号。
本菲萨那一派的绝顶高手仅有一个外号,叫做“印第安纳蝰蛇”。蝰蛇总共收过两个弟子,其中水平差一些的就是本菲萨,另一个也是仅有外号、不见真容的神秘人物——“毒刺”。
关于毒刺,消息灵通人士得到的资料也非常少,只知道那是一个比本菲萨小三十多岁的女孩子,天 8d44." >资聪颖绝顶。她在二零零零年投入蝰蛇门下,三年之内水平便超过了本菲萨,所以才会成为他的“大师姐”。
江湖上有很多门派都以水平高者为长,蝰蛇这一派也是如此。不过,毒刺的异术越来越高,终于有一天让蝰蛇都感到惭愧了,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可以传给毒刺,所以便委婉地把她逐出师门,流浪于江湖。
本菲萨拨通了电话,与对方那个苍老之极的声音用意大利语交谈着。
方星叹了口气:“糟糕,是意大利土语!”她拍了一下额头,向我微笑着,“沈先生,语言是你的强项,请一边听一边帮我翻译好吗?”
我从没想到自己的语言能力会用到窃听方面,情况紧急,只是轻轻点头,根本无暇回答。
“毒刺?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不过你知道,她是不甘寂寞的人,一定会在江湖上搅出事来。我说过,她是贪狼星逼宫入命,一生不是出入王室大富大贵,便是铤而走险踏入魔道。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在阿拉伯沙漠里,据说她在寻找一批宝藏。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蝰蛇的声音苍老而沙哑,与本菲萨一样,他似乎也已经醉意醺醺了。
第二章 冷七终于出现了
本菲萨嘟嘟囔囔地嚷着:“老鬼,我问你,分离兽性本能与人类思想的功夫,除了我们三个,是不是还有哪一派的人能够做到?现在,我——”
画面上,戈兰斯基狠狠地在他额头上一点,示意他不要胡乱说话。
“那种本领从中世纪流传下来,本来就很晦涩难懂,我只不过是机缘凑巧,才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其他人?哼哼,除非是坟墓里爬出来的人开口说话,把以前那些异术大师们的智慧唤醒。好了好了,这问题你问过多少次了?我再告诉你一遍,你、我、毒刺,才是掌握这门功夫的举世唯一的三个人。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本菲萨还想再问,电话已经被挂断,“嘟嘟嘟嘟”的占线音响了起来。
戈兰斯基起身,走到那怪物前面,抱着胳膊狠狠地盯着它:“喂,蝰蛇的意思,假如有人赶在咱们前面做了什么,就一定是毒刺干的,对不对?”
怪物仍在酣睡之中,偶尔动动身子,但始终没被惊醒,像是疲倦之极的孩子。
“沈南,我觉得那怪物好像有所改变,怎么会如此安静?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方星在自己额头上连续敲击了五六下,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我所见到的怪物,无论成年的还是幼小的,身体里都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活力,跳跃行走时、逼视我和方星时,都带着一股霸道暴戾的杀气。那种混合着兽性和魔性的杀气是与生俱来的,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应该有所减弱。
现在,通过监控画面看,体型庞大的怪物老老实实地蜷缩着,既没有防人之心,也没有伤人之意,似乎已经失去了原先那种残暴凶狂的灵魂。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本菲萨已经攫取了怪物的灵魂,转移到切尼身上?”方星眼睛一亮。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回答:“那么,切尼已经死了,难道那灵魂也跟着死了?”
方星立刻摇头:“不可能,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即使切尼这种中间载体崩溃掉,灵魂依旧是灵魂,会在第一时间从载体的躯壳中逃逸出去。”
这些充满了悖论的问题,答案被本菲萨揭示了出来:“对,老鬼很肯定地说,只有毒刺能做到那一点。当时,毒刺离开梵蒂冈时,她的水平已经超过了老鬼,有一次,她甚至面对面地攫取了老鬼的灵魂,把他吓得四天四夜都没睡好。老鬼说过,毒刺天生就是为‘离魂术’而存在的,她修炼一天,要顶得上普通人修炼一年。几年过去,不知道她的异术增进了多少,反正比我要高很多,唉——”
戈兰斯基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的意思,只要她出手,就没人能够阻挡了?如果她帮红龙,我们每个人岂非都死定了?”
他的脚尖轻轻踢在怪物的爪子上,但怪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抱头大睡。
“基本是就是这样。”本菲萨傻笑起来。
“那么,你岂不成了毫无用处的累赘?”戈兰斯基刹那间凶相毕露,双手一挥,两柄袖中剑亮了出来。
“我是累赘?呵呵,明天,明天我就回梵蒂冈去,这一次就算白跑一趟,你不必付给我酬金,咱们互不相欠——”本菲萨刚想站起来,戈兰斯基的双剑霍的一闪,已经从他的后心刺入,前胸穿出,两行鲜血由剑尖上激溅直飞。
以利益聚合的团队,往往会以利益的终结而瓦解,可能他们之间就是存在着某种雇佣与被雇佣的交易。当戈兰斯基确信本菲萨江郎才尽的时候,就出手击杀,连撤身事外的机会都不给对方留下。
“嗯,这是我完全能猜到的结局——你那位黑客朋友如果一直跟戈兰斯基在一起,早晚给他害死,是不是?”方星冷笑,对戈兰斯基充满了鄙夷。
江湖上多得是夸夸其谈、名不副实之辈,以“冰岛降魔手”的大名,背地后里做这种赶尽杀绝的烂事,的确让人藏书网
大跌眼镜。反过来想,大猎命师本菲萨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差不多能归结到“异术界败类”那一群里去,这样的人多死一个,就算是多为世界除了一害,我们乐得袖手旁观。
本菲萨暴叫了一声,那沉睡着的怪物倏的跳了起来,血红的眼睛一闪,直奔戈兰斯基。
那只铁笼丢在大厅的另一角,我始终觉得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就是一种最大的失策。戈兰斯基仅有两柄短剑,而且还插在本菲萨后背上,急切间无法拔出来。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即使那怪物的动作依旧迅捷如风,却已然没有了起初的悍然杀气。
“你……你杀了我,一定会……有人给我报仇,呵呵……等着毒刺出现吧,等着吧……”本菲萨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受伤极重,腿脚蹒跚。
怪物扑到戈兰斯基身前五步之处,唰的纵了起来,双爪横划他的前胸。之前黎文政那样的绝顶高手面对怪物时都没有还手之力,惨遭屠戮,所以我并不看好戈兰斯基能有更好的表现。
方星紧张地靠近我,身子微微颤抖着。假如戈兰斯基与本菲萨双双惨死,怪物冲出那车库,转眼间又会造成许多无辜士兵的死伤,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戈兰斯基陡然大吼一声,双掌齐出,同时击中了怪物和本菲萨两个的头顶。他的动作不但刚猛暴烈,而且速度快如闪电,掌心与目标接触后,一沾即退,脚下飘忽如风。
本菲萨的脑袋蓬然炸开,像一个被重锤打碎了的西瓜,残渣碎屑雾一样四下里飘散着。那怪物的情形稍好一些,半空扭腰,借力后翻,只是落地时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而倒。
这两掌,约等于中国武功里“铁沙掌”与“奔雷快手”的结合,相当高明,也相当凶残。
方星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如果同样的手法能够奏效的话,对付杀人兽便不是太困难的事。只是,我们都明白,那怪物处于失常状态,反应也显得有些迟钝,才会被戈兰斯基一掌击杀。
“现在,怎么办?”方星摘掉耳机,无奈地苦笑着。
“按兵不动,看戈兰斯基还有什么底牌。”我敏感地意识到,戈兰斯基杀死本菲萨之前,已经有了更高明的打算。他虽然年轻,思维方式却老到而缜密,能够预判形势,并且当机立断,雷厉风行。
“一群死人接着一群死人,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方星颓然坐下,伸手向口袋里乱摸,一定是烟瘾又犯了。
我拉开抽屉,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香烟和打火机,摸黑递给她。一进入农场后,我便向切尼要了香烟过来,以备方星之需。
“不好意思,多谢。”方星毫不客气地接过去,迅速点燃了一支。
“明天,我们就辞行回港岛去,做自己的正事,好不好?你请朋友帮忙,所有的费用我来付,而且可以顺手牵羊,拿走与碧血灵环在一起的宝物,作为你朋友的另外酬劳,好不好?”我见缝插针,利用这一点时间规划着未来的行程。
假如一定要触怒老龙的话,大不了立刻翻脸成仇,反正司徒开已然惨死,不必碍于他的面子了。我对碧血灵环志在必得,如果没有唐枪和无情失踪的事中间插进来,此刻早就开始第二轮夺宝行动了。
“咱们有没有把握干掉戈兰斯基?我总觉得,这家伙神神秘秘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我们出难题。如果这边农庄里出了什么事,可以都推到他身上,反正死无对证,不如索性做了他?”
方星露出了黑道人物的本色,准备不按规矩办事了。黑道人物,最喜欢直来直去的暴力砍杀,一切大事小情,全以斧头、砍刀来解决,连坐下来谈判都免了。
“那么做,没有任何意义。”我委婉地否定了她的意见。
“妇人之仁?”她又在黑暗中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我不再反驳她,其实目前的形势犹如一盘局势不明的棋,过早地制造一些杀机只会让自己更明显地暴露在敌人枪口之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既不是螳螂,也不想做黄雀,只想平安回到港岛,把鬼墓这一连串的诡异变化消解于无形之中。换句话说,全身而退是目前最重要的一环。
在刚刚开始战后重建的伊拉克国土上,我们是没有太多发言权的,而戈兰斯基与军方关系如此密切,轻易地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我们只能选择退避。
“他又要打电话了?”方星弹起来,再次把耳机音量开到最大。
我从戈兰斯基的手指移动轨迹推断,那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号码,直通华盛顿的一条专线,而那专线是属于一个相当相当重要的政府大人物的。
“我是戈兰斯基,有很重要的事情汇报——”戈兰斯基的语气又一次变得谦恭有礼。
方星也注意到了那个号码,吃惊地张大了嘴,说不出一个字。
电话信号至少经过了七次十字交叉转接后,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浑厚男声响起来:“什么事?说。”
“鬼墓这边出了意外,原先的计划必须有所改变。我怀疑,红龙在战前的预订计划有一些改变,现在只能暂时放松追查,等他的人自动浮上水面。再有一点,本菲萨没有完成使命,蝰蛇的另一个弟子毒刺应该已经站在红龙那一面,我希望能再下放给我一些权力,可以自由调动‘深潜’突击队,为这件事做一个圆满的结局。”戈兰斯基的声音流畅而沉稳,显示他对未来形势的判断非常有条理性,已经是面面俱到,深思熟虑。
那男声还在沉吟之中,方星终于回过神来:“是白宫里的大人物,戈兰斯基的能力竟然直达政府权力的最顶端?”
这个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内,毕竟戈兰斯基目前所做的,正是在贯彻五角大楼方面发动第二次海湾战争的初衷——“把红龙连根拔起”。只要是对这个目标有利的,政府方面绝对会大力支持,一路绿灯高照。
“好,我会通知有关方面,亚洲范围内的‘深潜’、‘深寒’两支突击队,全部归你调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到任意国家的美国大使馆寻求庇护,行使最高级别的外交豁免权。我再强调一次,你目前是一名美国公民,无论走到地球的哪个地方,都有美国政府和美国军队为你撑腰,大胆干吧,为了美利坚合众国的未来!”
那个极富磁性的男声又一次发出了极富煽动性的演讲,就像他在各所大学里面对莘莘学子们慷慨陈辞一样。
这次通话只持续了一分半钟,但戈兰斯基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不时地挥动拳头,发出兴奋至极的咆哮声。
“深潜”和“深寒”两支突击队隶属于海军陆战队的核心力量,执行的全都是秘密任务,以便衣身份出动,绝不张扬。大人物一下子将这么大的调度权下放给戈兰斯基,可见是要他去执行非常重要的任务。真是想不到,这位成名于异术界的“冰岛降魔手”,竟然成了白宫的座上客。
这一晚,我和方星枕戈待旦,终于熬到东方泛白。
方星的注意力有些不太集中,好几次看她,都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南,你说那些杀人兽好对付吗?”第一缕朝霞降临农庄时,她坐起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认真想了想,才缓缓地回答:“不好对付,它们的杀伤力咱们已经见识过了,而戈兰斯基单掌击杀那只怪物,也许是凑巧,也许是他的掌力之威猛出类拔萃,都没有什么可比性。”
方星干笑了几声,便结束了这个话题,不再开口。
上午七点钟,戈兰斯基敲响了我们的房门,相当严肃地通知我:“士兵们出了意外,全体阵亡,只能由我开车送你们去巴格达转机,不好意思。”同样是一夜没睡,他的精神出奇得饱满,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傲然微笑。
“全体阵亡?都死了?”我们的惊骇不是装出来的,至少昨晚哨兵射杀切尼的时候,还剩十几人,这些人又是被谁杀的?
默默无语中,我们三个上了那辆三菱越野车,直驶巴格达。我推断戈兰斯基的想法,应该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一晚上便把应该清除的人全部搞定,不留任何尾巴。
戈兰斯基一直把我们送到机场大厅门口,停住车子,从驾驶台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微笑着递给我:“沈先生,你们从鬼墓逃出来时,不会随身带着什么证明文件和现金吧?我已经替你们办好了回程需要的一切手续,径直带着资料去登机就可以,希望过一段时间大家还能在港岛见面。”
他跟我紧紧地握手,表达出了“相见恨晚、依依不舍”的强烈情感。
“也许这家伙该去好莱坞做演员!”越野车离去时,方星不满地发着牢骚,代我打开了那只信封,除了特批护照和机票外,还有两叠美金,大概有一万左右。对于我们来说,钱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平安回到港岛,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我们在六号检票口外等候登机,一个拖着行李箱的瘦高男子东张西望地走过来,放满脚步,然后挨着我坐下。他的身上弥漫着女式香水的味道,令我微微皱眉。
方星看了看表,歉意地起身:“我去洗手间。”
我看出方星有心事,本想跟过去,却又在犹疑之间放弃了。她如果有秘密,无论我怎么查问她都是不会招认的,不如暂且随她去。
“我是冷七,还没认出我?慢慢地转头看过来,千万不要引起警察的注意。”瘦高男人的声音低不可闻,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慢慢扭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睛,眉骨上的三四条伤疤,却给他的书卷气之外又增添了几许彪藏书网悍气质。他是冷七不假,但面貌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改变,鼻子垫高、割了双眼皮、颧骨跟颌骨深度修整、脸部皮肤拉紧,看上去年龄至少减少了十岁左右。
“现在,我护照上的名字是‘李瑟’,目的地同为港岛。别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敌人追杀得紧,我必须这么做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沈南,你也许永远都想不到,追杀我的会是谁?”他的眉皱了皱,留在下巴上的皮肤缝合痕迹便跟着抖了几下。
我知道冷七处在逃亡之中,却没想到他能跑到巴格达来,并且要跟我同机飞往港岛。
“追杀你的,是唐枪。”我一语道破。
冷七大大地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猜到?”
我冷静地摇摇头,不想再谈这些没有价值的回忆,只是简短地问了三个问题:“杀手在哪里?是谁?你要去哪里?”
既然唐枪和无情已死,这场意外降临在冷七身上的灾难也该停止了吧?
“杀手是本地的黑道组织‘噬血寮’,我已经杀了他们四十余人,这场梁子是结定了。我很怀疑唐枪是红龙的儿子,无情之前提到过一点,到达鬼墓之前的几个晚上,唐枪表现得非常痛苦,睡得很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我负责的是外围的警戒工作,唐枪进入地下后不到一小时,‘噬血寮’的人就到了,根本不讲道上的规矩,抢走了我的装备不说,还安排下人沿路劫杀。我杀死了一部分人之后,抓到了一名小头目,他供认是唐枪通知了组织上的老大,要用十万美金买我的人头。”
“噬血寮”是伊拉克黑道上的下三滥帮派,只认美金不认朋友,名声已经日薄西山。
几个挎着警棍、握着对讲机的胖大警察缓缓地从候机厅的另一面走过来,目光从每一位乘客脸上扫过。
冷七立刻站起来,匆匆地抛下一句“飞机上见”,便转身向大厅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我的第一反应是马上跟过去,把所有问题弄清楚。他是唐枪最好的拍档,最后落得这种结局,不得不说是令江湖通道齿冷的憾事。他动了唐枪的秘密,才会招致追杀,但那秘密真的如此吸引人吗?
“先生,请出示你的护照与机票。”警察走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每个人的右手都按在警棍上。
我按捺着取出证件,递给其中一个。
“方才那人,是你的朋友吗?”一个警察狐疑地问,不住地眺望着冷七离去的方向。
“不,他向我借火,我没有。”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护照和机票是戈兰斯基给的,而且有美国大使馆的特别签证,不会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警察把证件还给我,道了声谢,加快脚步赶往洗手间,与迎面走来的方星擦肩而过。
相信以冷七的武功与易容术能轻松骗过警察,但他给我的最大疑惑是,为什么逃命之后不加紧离开伊拉克,却一直逗留在此,难道有什么值得流连的理由吗?
唐枪说过,冷七对他的秘密很感兴趣,甚至想先一步获取那些资料。这一点,就更令人大惑不解了。
“我觉得不太对劲——”方星回到我身边,警觉地向候机厅里随处可见的监控探头瞄了一眼,把手放进我的口袋里,就像机场里很多青年男女的亲热动作一样。
“把手放进来?”她慧黠地浅笑着。
我把手插进口袋,触碰到她指尖上的一个小小的塑胶方块。
“有人在洗手间的门口把这东西放在我口袋里,虽然动作很隐蔽,但还是给我发现了,应该是一盒微型录音带,对不对?”她靠过来,双臂环住我的腰,做出一副普通女孩子撒娇的姿态。
那的确是一盒录音带,属于西方间谍常用的工具之一。
“是冷七?”我不再刨根问底,只是凭直觉在说话。冷七出现,一定是要跟我交流什么,但必须得时刻提防官方力量 7684." >的介入,所以才会一直躲躲藏藏。
“对,冷七,唐枪的那个助手。我研究过他们所有的细致资料,一照面就会认出来,绝无差错。”她突然一吐舌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在追查碧血灵环的过程中,她在我的住所内外安置了大量的监控设备,这并非是一件让人无法原谅坏事,但从她的失言中,99lib?透露出曾经对唐枪和冷七也严密注意过。
“对不起,我是飞贼,总得阅览大量资料,做到有备无患。”她的话,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我淡淡地摇摇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须解释?”
不管她做过什么,如果以后大家成了朋友,我都可以原谅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很多时候,她也在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只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方星舒了口气:“喔,谢谢,你不在意就好。希望伊拉克警方不会太为难他——”
只说到这里,洗手间方向传来了连续的枪声,候机厅里的旅客们都惊骇得跳起来,向门口奔逃。
“出事了。”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看到几名警察拖着三具尸体走出洗手间,一路骂骂咧咧的。冷七也在三名死者之内,原先拖在手里的旅行箱已经到了胖警察手里。
他这一死,这条刚刚浮现出来的线索又被掐断了。
第三章 唐枪的遗书
“不要动,也不要向那边看。”我搂住方星的腰,两个人一起走向大厅侧面的必胜客餐厅,对吵吵嚷嚷的警察视如不见,免得被对方盯上。
方星紧紧地皱着眉:“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黑白两道都开始追捕冷七了?”
伊拉克警察系统是在美军帮助下重建的,以前的犯罪记录和刑侦档案都已经在战火中付之一炬,以他们自身的系统力量,是不可能明了冷七行踪的,除非是有江湖高手暗中协助。
“什么都别管,一切等我们在港岛机场落足后再说。”我很肯定地告诫方星,不要试图节外生枝。
战后的伊拉克人浮于事,一旦被警方拖住,只怕会无休止地耽误行程。冷七与唐枪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纠缠,一时半会说不清,我们最好做到暂时中立,既不偏袒谁,也不鄙夷谁。
服务生送了我要的橙汁上来,邻座的客人都在窃窃私语,说冷七是江洋大盗,杀死了两名警察后被当场击毙。
“他的确是江洋大盗,但这个世界上,警察里面也有坏人,大盗里面也有好人,不是吗?”
方星郁闷地长叹,隔着玻璃窗,眺望着大街上来往的车流。再过几小时,我们就会飞上蓝天,直奔港岛,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然后,鬼墓里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们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并且执着地走自己的路。
“那卷微型录音带上到底有什么内容呢?”方星忍不住又在自言自语。
现在,候机厅里处处都是警察和监控器,我们没有机会拿出来看,只能把揭开谜题的那一刻留到港岛去了。
“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方星又一次坐立不安起来。
我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我们是共过生死的朋友,有什么事尽管去做吧,我非但不会阻拦你,而且只要能帮上忙的,每一秒钟都会竭尽全力。”
唐枪、冷七、无情三个人都已经死了,他们都曾经是我的朋友,但我没有办法改变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一次次发生。假如方星有难,我会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救她、帮她,化解所有危机。
有缘才能聚首成为朋友,我会时时提醒自己珍惜眼前的一切。
方星脸色一红,刚刚欠起的身子又重新坐下,沉吟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笑着:“其实,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对吗?”
我缓缓地点头:“你还在惦记红龙的宝藏?”
她也点头:“对,那匹宝藏数额巨大,如果能全部挖掘出来交给非洲红十字基金会,不知道能挽救多少无辜人的生命。沈南,你是医生,感触应该比我更深,几十美金、几百美金就能救活一个孩子,送他去读书、成才、回馈社会。二零零零年之后,以索马里半岛为中心的十几个小国,正在上演着成千上百人活活饿死的惨剧,瘟疫和饥荒比战争带来的死亡杀戮更可怕——”
“你找谁来做这件事?”我截断她的话。
去年港岛演艺界明星曾连续举办过二十一场为非洲灾民募捐的义演活动,我和关伯都曾到场捐款,至今记忆犹新。方星能够以这种指导思想行事,深得我心。
“金色穿山甲,还有山东神枪会的外堂弟子‘关山度若飞’孙晚。他们麾下有一支人马最擅长沙漠盗墓,水平不及唐枪和冷七,但在这一行里也非常有名。我与他们谈的条件是,一切前期费用我出,所有收益我七他三,兑换为美金打入我的瑞士账户。当然,我还请了另外的朋友作为监督官,谅他们不敢耍花样。”
方星的计划相当完整,收益分配更是极大地便宜了孙晚他们,唯一担心的便是沙漠里的联军搜索车队。鉴于沙漠黑道人马的猖狂,从去年春天起,联军司令部便下了部队可以“先斩后奏”的红头文件,对不明身份、不明来历的人有绝对的现场处决权。
我提出了这个想法,方星微微一笑:“别忘了我是谁的女儿,母亲的几个朋友目前已经坐到了美国和欧盟的政治高位上,这么点勘探特权还是能批得下来的。”
鬼墓连续发生爆炸后,下面的情况会变得更为复杂,随时都有连续坍塌的危险。我不愿让方星再度冒险,只是苦于没有正当理由开口。
登机之前,方星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每次交谈都简短而急促,鼻梁上也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最终,我们顺利登机,并在十五分钟后随着这架马来航空的银鹰飞向港岛。
一路上,方星沉默地埋头于数日来的报纸上,边看报纸,边叫了咖啡,一个人独饮,把我晾在一边。
我索性闭目放松自己,梳理着脑子里千丝万缕的思绪:“戈兰斯基接下来会怎样——”
在鬼墓附近的战斗,他虽然做了周密的筹划,但仍然失了先机。从他与白宫大人物的对话可以推断,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一定会持续进行下去,直到他达到目的为止。那么,他的目的真的是要捕获杀人兽的思想,然后为己所用吗?
当他一掌击毙杀人兽时,给了我相打大的震动。这几年我和关伯隐居港岛一隅,虽然也一直关注着江湖上年青一代的动静,却还是忽略了很多东西。武功和女人的衣服一样,是会迅速过时的,我很清楚,那一掌自己是做不到的。
上一代江湖中,有一位出身于东北漠河太平镇的格斗高手,能把太极功夫中的“绵掌”和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混合来练,力求独辟蹊径、刚柔并济。二十年后,他的确也做到了这一点,随时能够“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上一掌以阳刚之力击石如粉,下一掌以阴柔之力隔空震断树木心脉,已经到达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结果,就在他练成绝技后的三年内,不可避免地走火入魔,浑身筋络寸寸爆裂而死。
人体只是一个运动着的容器,水火不能并存,钢柔也无法同练,所以,几百年来,少林弟子想要学习武当太极功夫之前,必须得全身散功,把原先的刚烈威猛的路子彻底放弃。
我没有跟戈兰斯基直接交过手,暂时不知道他的实力究竟如何,不过我有预感,他一定会成为我的劲敌。
飞机降落在港岛启德机场后,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关伯,原意是怕他担心,但很明显,他的语气非常轻松:“小哥,有人送了一个巨大的包裹给你,上面没有签名,但做了高额货运保险,应该是件贵重东西。方小姐跟你在一起吗?我想跟他说话。”
我握着话筒的姿势立刻变得僵硬起来,自从方星出现,关伯的注意力似乎一下子从我身上挪开了,几乎三句话99lib?之内就要扯到她的身上。
方星坐在另一台公用电话前,正在与人通话,神情非常冷峻。
我听到她反复提及“九大高手”这个名称,并且再三叮嘱电话的另一方要火速派出眼线,找到“九大高手”,然后心事重重地收线。
“方小姐,关伯想跟你通话,方便吗?”我被关伯弄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遵从他的话,把听筒递给方星。
方星立刻换了一张笑脸,谦虚而不失热情地与关伯交谈了几句,便道了再见后收线。
“母亲与关伯见过面了,两个上一代叱咤江湖的人物在一起,有太多太多共同语言,几乎每天在一起吃茶聊天、切磋厨艺。我真是很佩服关伯,一双拿惯了砍刀长枪的手,竟然无师自通,变成了厨房里的绝顶高手。”方星心事重重,但仍然勉强保持着笑容。
“要不要先回我的住所去?有人寄了东西给我,我怀疑跟唐枪有关。”那仍然只是直觉,在港岛生活了那么久,除了送报纸、送账单这类日常杂事外,真正给我寄送有价值东西的人,只有唐枪一个。
方星沉吟了一下:“其实……我们有很多事要做,达措灵童那里也许……算了,先去看那包裹吧。另外,飘泊了那么久,真的很想有一锅好汤、一餐好饭犒劳犒劳自己,而且是带着家庭式的温情。”
这一次,她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绝不勉强。
计程车停在巷口,还没进小院的门,已经有一股“天地人三才羹”的悠悠香气随风而来。小院内外的篱笆墙上,藤蔓植物郁郁青青,旁若无人地肆意攀爬着。
方星长叹:“家的感觉真的很好,是不是?”
我很久没有长时间离家了,这一次重回家门,蓦然有了一种“天不够高、海不够阔”的局促感。家的确充满了温暖和惬意,但我隐居在此太久了,再待下去,恐怕连展翅高飞的力量都会失去。
“在想什么?”方星替我推开楼门,不等我回答,已经快步穿堂入户,直奔厨房而去。
“我在想,好男儿志在四方。”我默默地在心里回答她的话。一个男人,生于天地之间,并非媒体上强调的“事业为重”,而是必须寻找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并且排除万难去达成它。
“每个人都是带着某种使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我的使命呢?是什么?”我的目光掠过八仙桌上摆着的骨瓷茶具,忽的记起了达措灵童到访的那一夜。他对自己的使命一知半解,但是一直都没放弃追索,即使身中剧毒,仍在努力抗争着。
“小哥,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十分钟后就关火开饭!”关伯没出厨房,爽爽朗朗的笑声已经伴着方星的惊喜叫声直飞出来。
“哇,是江北星月楼的名菜‘醉里挑灯看剑’——关伯,我真是、真是太佩服你了……”方星又笑又叫着,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这一路,她压抑得太久了,如果能在关伯面前放松一下,也是一件好事。
我走到厨房门口,方星已经迫不及待地盛了一小碗汤,闭着眼睛,鼻尖凑近汤面,脸上露出陶醉之极的表情。
“小哥,先去洗澡换衣服——”关伯仍然很关心我,但只限于“关心”,对方星的那种感情,则近乎“溺爱”。
我点点头,不过并没有去卧室,而是转入了书房。一个一米见方的正方体大箱子摆在书桌旁边,上面贴着的黑底黄字英文标签非常醒目,竟然是来自巴西的里约热内卢。箱子正面贴着的托运清单上并没有太多的说明文字,最能引人注目的就是货物保险的那一栏,保险费两千美金,被托运物品价值六千万美金。
托运方签字的位置空着,看来是对方故意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这种做事方式,摆明了就是唐枪的作风。放在以前,我会笑着拆封,看看这家伙又给自己寄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现在,我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最底,喉咙也哽哽得非常难受。
“怎么?是不是唐枪寄来的?”方星出现在门口。
“对。”我长叹了一声,在书桌前的转椅上落座。从前我曾两次收到过这种大箱子,有一回里面装的是一套完整的西班牙牛骨,另一回则是日本海墓里挖掘出来的古代高丽珍珠袍,都给了司徒开,最终流入港岛的古玩拍卖市场。
“我觉得里面会是唐枪的遗物,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古董。沈南,不要让个人情绪左右你的思维能力,我觉得唐枪身上的疑点颇多,他烧掉那份资料的同时,竟然向你开枪,这不得不说是一种丧心病狂的表现。还有,他说冷七要动那秘密只是一面之词,我们必须听完那录音带再综合考虑——”
方星忽然停住,走近桌子,慢慢抱住我的肩膀。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两个人的心贴得极近,而且都已经疲倦得无以复加,仿佛随时都会精力枯竭而亡。
“我知道你很累,吃完饭,我们暂且休息几个小时,然后同时听录音、拆唐枪的包裹,可好?”她附在我耳边柔声低语。
我还来不及回答,关伯已经一步闯了进来,忙不迭地尴尬着大笑:“吃饭吃饭,一会儿我出去走走,你们慢慢商量正事。”
方星落落大方地起身,牵起我的手,对关伯的窃笑丝毫不以为意。
这顿饭,我和方星吃得很香,毕竟在沙漠里只吃压缩食品,胃都快给撑坏了。
关伯却吃得很少,不停地翻起手腕看表。我这才发现他刚换了一块欧米茄的新表,并且是价值不菲的二零零六新款,价值两万多港币。
“小哥,你们慢用,我出去走走,出去走走……”饭只吃到一半,他便拿起餐巾擦嘴,提前离席。
我耸耸肩,对老头子的反常现象有些不解。就算他和方老太太重续旧好,总不至于像年轻人那样动不动就坐立不安吧?
方星关了餐厅里的大灯,只留一盏水晶壁灯,然后把书房里的唱机换上了一张老唱片,竟然是老一辈歌星里最具人气的凤飞飞的歌。那是关伯的珍藏,不知怎么肯交出来给方星欣赏,总之,每次看他对待方星的态度,我都会有忍不住吃飞醋的感觉。
“老歌令人怀旧,当一个人懂得怀旧时,就证明他已经彻底老了。关伯和母亲,都是一样。”方星回到桌前,脸上再次爬满了愁容。
我没有应声,沉默地搭住了她的右腕,觉得她的脉息平稳而强劲,没有任何异样。
方星说过,她预感到了自己的末日,但她不是带着活佛转世技艺的达措灵童,所以有些话并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
“我希望母亲和关伯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你呢?”她凝视着我。
“每一个人都要有圆满的结局,我保证。”我的话里带着另一层意思。
“可是,你是凡人,不是上帝,做不到逆转乾坤、颠倒生死的大事。我们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除了眼睁睁看着,我们又能做什么?”她猛地起身,险些碰翻了面前的水杯,挥着手臂大声说,“不管了,去看唐枪和冷七留下的那些资料吧!”
拆开那包裹之前,我小心地巡视了小院的周围,并且用望远镜仔细搜索了对面的楼顶和所有住户的阳台,确信没有人在注意这边,才把书房的窗帘关闭。小楼里所有的窗帘都是加了双层遮光布的,从外面望过来,一点灯影都没有。
我掂量过包裹,重量约有二十公斤左右,至少不会是另外一块大石头。
方星已经利索地找到了抽屉里的录音机,把那卷微型带子放进去,随即按了放音键,冷七的声音响起来:“沈南,这应该算是我的遗言,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死在‘噬血寮’的枪下。真是奇怪,我在被自己的好友追杀着,东躲西藏,朝不保夕,说出去会有人信吗?包括你,沈南,你会相信吗?”
我取了剪刀过来,剪开厚实的封箱胶带纸,打开箱盖,里面又有一层纸箱,然后才是一只黑色的真皮文件箱。
方星伸手去掀文件箱上的银色搭扣,却被我一把格开:“慢,让我来。”
她不了解唐枪,因为唐枪最喜欢捉弄人,会在某些地方涂些无伤大雅的毒药,专为对付那些企图从箱子里偷东西的邮差们。我俯身嗅了嗅那箱盖,先取来了一副加厚型塑胶手套戴上,才按下搭扣,把文件箱掀开。
“搭扣上涂着一种来自苏门答腊的‘痒粉’,一旦沾到皮肤上,会让人痒上三天三夜,无药可救。”我没有责怪方星的大意,只是担心她又一次变得心不在焉的。
箱子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木匣,木匣顶上,是一盒加长版的录影带。
方星怔了怔,陡然大笑:“唐枪和冷七这对好朋友,一个送咱们录音带,一个送给你录影带,难道是早就商量好的把戏?”她拿起录影带,上面的黄色标签上赫然写着“遗书”两个字。
我摇头苦笑:“唐枪喜欢搞恶作剧,先别管了,看看那木匣里是什么?”
方星挑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掀开盖子,里面是一串乌沉沉的手链,由十几颗黑色的滚圆珠子串成,每一颗上都雕着一尊微笑着的佛头。再掀开一个木匣,里面是黄金雕成的一条巨龙,工艺精湛之极,非但龙的腾飞姿态栩栩如生,每一片鳞甲都湛湛有光。
“我猜,里面都是奇珍异宝,所以他才支付了高额的保费运抵这里。沈南,有这样的好朋友真的是件幸福的事,这些东西能值很多钱,绝不是保险单上的几千万。”方星和我都没有异样兴奋的感觉,甚至对出现在眼前的宝物都变得麻木起 6765." >来。
想想看,见过红龙宝藏的人,怎么会对眼前这些东西动心?那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条,并且是数都数不过来的海量金条。
方星从裤袋里取出一件东西,随手丢在书桌上,竟然是一根光灿灿的金条。
“我没听你的话,还是从鬼墓里带了它出来。江湖上都知道‘贼不走空’的道理,入了鬼墓一回,我总得带些纪念品回来。不过,很不幸的是,我怀疑这东西上带着邪气,总给我一种即将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搓了搓双手,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那些金条是红龙进献给某位神祇的,属于凡人不得擅动的供品。谁如果触犯了这一诫条,定会给自己带来难以估量的厄运。
我无言地打开电视机和放像机,把录影带插进去,低声问:“先听录音,还是先看录影带?”
假如这两份资料说的是同一件事而观点相左,那么先进入我们思想的那种说法就会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了判断力的公正性。
“先看录影带,看看唐枪怎么说?”方星坐回沙发上去,悠闲地盘起双腿,取出一盒香烟,惬意地点燃了一支。
“是关伯给你的?”我皱皱眉。
关伯没有烟瘾,他只在下棋时才会偶尔点上一支。从年轻到现在,他最不愿意看到女孩子抽烟,谁会相信他能主动把烟拿给方星。
方星一笑,吐出一个飘飘摇摇的眼圈,洒脱地飞向房顶。
我暂时关了录音机,专心等待唐枪的这份所谓“遗书”。
画面一晃,唐枪出现在一个巨大的书房里,四周书架上摆满了泛黄的古代典籍,他面前的书桌上也东一本西一本,弄得到处都是古书。
“沈南,这是我的遗书,当你看到那标签时,千万别觉得这是在恶作剧。我没骗你,假如我一个月内不公开出现,这只箱子便会由我在巴西的朋友直接寄给你,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好了,这只是一段引子,真正精彩的内容都在后面,想知道得更多,就耐下心听我继续说吧。”
这种解释合情合理,提前把箱子委托给某人,在预订日期后寄送出去,是国际间谍的常用手段。
“今天,我要说的是自己的生命起源问题。不要笑,沈南,听我说,正常人的生命是由一颗受精卵开始的,直到在母体中渡过十个月,然后分娩出世,慢慢长大。可我呢?自己产生模糊意识时,其实是在一座庞大无比的黑暗地宫里。那时候,我清楚自己不是受精卵、不是婴儿更不是孩童,而只是一种迷乱的思想意识。我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处于完完全全的蛰伏状态,像封在茧..子里的蛾。”
说这些话时,唐枪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地宫?难道是鬼墓下的地宫?五重鬼楼下的地宫?”方星困惑地自语着,一支烟很快就吸掉了一大半。
“有一天,地宫顶上的门开了,一个千万人簇拥的黄袍王者飘然降临。他带来了绚烂无比的光明,照亮了我一直以来的栖息地,然后他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弯弯曲曲的蛇形短剑,淡淡地对我说‘猫灵,你的死期到了’——”
第四章 红龙和唐枪之间的关系
如果换了另外一种环境,也许有人会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因为唐枪描述的情形有点向古装肥皂剧里大仙捉妖的一幕。他是人,有人的外形和思想意识,怎么会被其他人>当作猫灵?
“我和那黄袍人展开了一场昏天黑地的恶战,他的剑法非常厉害,几次刺中了我的前心要害。那种伤势,只要一次就能取人性命,但他连刺了九次,我才颓然倒下,成了那一大群人的俘虏。我听到所有人在欢呼,呼唤着‘所罗门王’这个名字。接下来,我被人胡乱拖着,丢进了一只黄铜瓶子里,并且有人慎之又慎地塞住了瓶口,重新把我置于黑暗之中。然后,我一直沉默地等待着,预感到终有一天会重见光明。”
画面上的唐枪悠闲地返身抽出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向我亮了亮封面,有些惭愧地笑着:“同样的内容也在这本《埃及记事》里记述过,但我发誓自己没看过那本书,都是后来才恶补的。”
那本书记述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埃及民间传说,超过大半的内容都在讲天神战胜魔鬼,然后创造和平世界的英雄故事。
我很想跟他探讨这些古怪问题,但现在他已经死于鬼墓,只剩录影带上这些最有保存价值的图像了。
“我的第二次复活是很久以后了,有人拔开塞子拉我出去,并且给我提供了很合口味的食物和美酒。那个地方仍旧漆黑一片,我知道自己一定要出去,一定要重见光明。然后,突然出现的大洪水带走了一切,最终也没能看到他的样子。我在黑暗中漂流,仿佛是沿着一条宽阔的河道前进着,当我竭尽全力地向四周游去时,摸索到的却是一间被灌满冷水的石室。很奇怪,我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氧气的来源,但一直好好地活着,直到石室稳定下来。”
唐枪一直在微笑,点起了一支雪茄后,摊开双手,向着摄像机镜头问:“沈南,这不是幻想臆造,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可以自称是盗墓者唐枪,但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牢牢记住‘我是败在所罗门王剑下的囚徒’。我们知道,所罗门王毕生以剪除妖魔鬼怪为己任,而他也确确实实地做到了这一点。于是,长大以后,我怀疑自己是魔鬼转生,血液中掺杂着邪恶的魔性——”
方星冲了两杯咖啡进来,没有坐下,在书房里不停地轻轻踱步:“据说,所有的盗墓者都有前世,他们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在地下挖掘,就是在寻找自己的残存记忆。我想,唐枪也是如此,你说呢?”
盗墓者是一个非常古怪的群体,这个行业内的许多人年轻时就已经成了百万富翁,他们凭借从墓穴里得到的宝藏,大把大把地换取外国收藏家手里的美金,然后进入盗墓、出售、革新盗墓设施、再盗墓、再出售这样的无限循环之中。
可想而知,他们的财富是终生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完全没有必要以千金之躯再下到蛇虫成堆、机关重重的危险古墓里。心理学家们分析,这是一种“盗墓瘾”,就像名震江湖的“赌王”,一看到街边的小赌档也会忍不住手痒一样。
全球各种各样的大小古墓,已经成了盗墓者们的宿命魔咒。
对于方星的问题,唐枪早就有了答案,他说过——“我的生命,起源于古墓而必将终结于同样的地方”。不过,他的记忆残片里,竟然有“猫灵”的成分,这是以前他从没提及的。
“我知道,唐枪一直处于一个寻找的过程,即使是在盗墓者排行榜上加冕之后,他对这些所谓的荣誉仍然看得很淡。平心而论,他是一个极端孤独的人,即使是朋友之间,也仅仅把自己的心事打开一小部分。所以,冷七永远只能是他的助手,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哲学家说,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唐枪的一生,深刻地印证了这句话,他做得非常成功,成功得让同行们嫉妒欲狂,恨不得下一秒钟就把他剪除。”
关于唐枪,我有很多话要说,他就像一本很难读懂的古书,一旦深入进去,便令人不能自拔了。
“你很欣赏他?”方星一笑。
我直言不讳地承认:“对,到目前为止,我只欣赏过三个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两个呢?”方星向我举了举杯子,“为名医沈南欣赏的三大高手,以咖啡代酒,干一杯。”
“另一个,是叶溪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小北。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孤独而傲岸,如一只特立独行的狼,那是很多大人物身上都能感觉到的东西。假如给他时间和机会,一定不会久居人下。未来的江湖,一定是属于他那种年轻人的。”
与小北接触时间很短,但我敏锐地觉察到他与普通江湖人物迥然不同之处。他不嗜杀,但每次该出手时绝不留情,并且把所有的感情都深埋在心里,绝不轻易表露,别人所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伪装。
相士评三国曹操时说过“乱世枭雄”的话,这句话加诸于小北身上,同样合适。现在的江湖,新旧势力交替,各种不合时宜的陈规被弃之如敝屣,正是年轻人出头的大好时机。
“唔,是他?”方星微微有些失落。
刚刚她去厨房时,按了放像机的暂停键,现在按下遥控器,屏幕上的唐枪重新活跃起来。
“为什么不问第三个人是谁?”我凝视着她的侧影。
“我猜到了,是我。不过,我不想别人故意讨好自己,很多时候,优秀的人不必别人恭维就很明显地脱颖而出,从小到大,我有这种自信。沈南,你我之间,任何事上都可以坦诚相告,不用变着心思绕圈子,特别是在这种照顾面子的虚拟名次上。”
她很敏感,但这段话里有个错误。我不是有意讨好她,而是真正觉得欣赏对方,不过,言尽于此,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我成了孤儿,但那些记忆碎片却一直停留在我脑子里,永不消失。有时候,我会在午夜里突然惊醒,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禁闭在一座地宫里,挣扎奔突,无法解脱。那时,强烈的恨意会牢牢地攫住我的心脏,感觉自己的存在,就是要向这个世界报复,终有一天,我会将世界踩在脚下,用地心里的火灼烧一切,让所有的生灵像从前的我一样,陷于死亡、战火、瘟疫、囚禁的血光地狱里——”
他大口地吸雪茄,让自己的脸笼罩在一片白雾里,隔了十几秒钟,情绪稳定了些,才再次接下去:“呵呵,在孤儿院里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回想从前,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我患了严重的自闭症,派了专人来开导我,喋喋不休地告诉我各种各样人生的哲理。我痛恨这些讲大道理的人,于是,当我有了第一笔钱的时候,便雇佣了十几个黑道上的小流氓,一把火烧了那孤儿院。当然,讲大道理的人也一起葬身火海了。”他吹了一口气,白雾散尽,露出一张满意的笑脸来。
我不想做正义的卫道士,评判他的好坏,只是默默地按了快放键,让他的叙述速度加快。
“我感觉,世界上有两个我,一个是身家百万、花天酒地的唐枪,一个是狂躁之极、残虐之极的所罗门王剑下的失败者。所以,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找到另一个自我,然后把两者合二为一。我是盗墓者,很明白‘历史埋葬于地下’的道理,于是投入了所有的钱,开始大规模地进入与所罗门王有关的所有墓穴。知道吗?所有盗墓所得的宝藏,只不过是我寻找自我的副产品,大概冥冥之中的上天也在可怜我的过去,故意用这些宝藏来补偿我吧?哈,无论什么样的补偿,都无法阻止我要把地球踩在脚下的那种强烈欲望——”
这些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可能所有认识唐枪的江湖前辈们,都没料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怀着如此诡异的想法。
“最后,我的目标定格在了伊拉克鬼墓上。外界报道,我是从最近两年才关注它的,其实从六年前我已经开始了秘密的勘察工作,第一次进入它的内部,是在二零零三年的十一月二十日。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下午一点钟,从盗洞的尽头切割掉最后一层石板,鬼墓下的世界便彻底展现在我眼前——”
他停了停,夹着雪茄的手指摇了摇:“沈南,在这里必须要更正一点,我进入的是它的最下面一层,是绝对意义上的‘底层’。记得我跟你说过,世界上所有的墓穴,无论古今新旧,最有价值的地方是它的底层。建造墓穴者的一切蓝图中,都是以大地为最后的载体,放好需要深埋的棺椁、殉葬品后,再用一道道的上层建筑封闭、覆盖、掩埋。所以,我只需将盗洞的穿刺路线直指底层,其它什么都不必管。在那里,我发现了传说中的‘五重鬼楼’,嗯,这个问题,又要牵扯到《埃及记事》这本书了。感兴趣的话,请先去翻翻那本书,记得我曾寄给你一本,就在储藏室上层的一个抽屉里……”
方星耸了耸肩:“稍等,我去拿。”
我无奈地摇摇头,大概她对小楼进行监视时,已经把上上下下的房间都搜遍了,只是手法高明之极,没让我和关伯发现而已。
唐枪说的“底层”当然是指我们去过的地方,但他没办法打开最后一道秘门,所以才处心积虑地邀我前去。
“我自负聪明,却没能攻克最后一道难关。沈南,如果我邀你帮忙,你会来吗?呵呵,像你那样的人,有点像古代的大丈夫,遵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圣人思想,我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打动你呢!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先说说鬼墓下的情况——沙漠废墟下面,竟然是一个巨大的三层迷宫,算上游客们参观到的第一层之后,这个巨大的地下建筑竟然有五层结构。同行的人都感到万分惊讶,不停地拍照片,准备把这个巨大的秘密公诸于众。结果,我只能杀了他们,以保全这个秘密,因为这里能大量地勾起我的记忆……”
越往下听,我对唐枪的人品和思想就越怀疑,能跟他一起动手盗墓的,都是信任他并且为他所信任的人,但他却毫不犹豫地下手,根本不讲个人感情。
“我认识唐枪,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我苦笑着自语。在地宫里,如果没有无情替我挡枪,也就没有现在喝着咖啡听故事的沈南了。
“沈南,那本书不见了,但我发现浮尘上留着关伯的指印。”方星重新出现在门口。
关伯很少动我的东西,况且他的文化水平不是太高,对这些文字性的典籍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我摆摆手:“等他回来再说,先来听故事吧。”
名为“故事”,其实是一个人的真实经历,而眼下他正被埋葬于鬼墓里。
我偷偷注意到,方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而且情绪也正变得焦躁起来。
“我找到了鬼墓,然后去见一个人。因为很久之前,他就通过种种江湖关系约见过我,高价收买与鬼墓有关的资料。现在,我有了资料,得狠狠地敲诈他一笔。他就是伊拉克绝对无二的领袖红龙,吃惊了吗——”
唐枪说的这些秘密,在普通人看来或许每一件都是匪夷所思的奇闻怪事,但我和方星经过鬼墓之行后,领悟良多,对与鬼墓相关的任何诡异事件都会泰然接受。
“呵呵,红龙给我一张五千万美金的支票,要我带领他的人马进入鬼墓。我们都明白,像他这样成名多年的铁腕人物都非常奸诈,前一秒钟笑容可掬地递给我支票,后一秒钟就可能拔枪相向,取我的性命。所以,我只给了他鬼墓的经纬度坐标和盗洞的隐蔽位置,其它的事由他自己想办法。这笔交易进行到这里,应该算是非常圆满了,但他力邀我在总统府里住一晚,然后介绍了一个女人给我认识。沈南,不要乱猜,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一个改变了我bbr>的未来的人。”
唐枪挠挠头,望着指尖那支雪茄,忽然满面凄楚地苦笑起来:“她是……我的母亲。”
他虽然在笑,但笑声哽咽,喉结颤抖着,比放声大哭更难受。
一个孤儿能够在长大后找到自己的母亲,应该感到无比高兴才对,但看他的样子,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她是我的母亲,而红龙是我的父亲,这个变化让我……让我真的很难接受,而且永远不想接受,永远……不想接受。”他控制不住情绪,趴在古书堆里无声地抽泣起来。
方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个惊人之极的坏消息!”
对于唐枪的身世,无情曾含糊提到过一点,但那毕竟只是别人的传言,现在得到唐枪的亲口证实后,我也是吃惊非小。
“如果五角大楼得知这一点,唐枪早就人头落地了。”方星接着长叹,陡然低叫,“不好,有危险——”
窗帘拉上后,我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当她侧身扑向墙角时,“啪”的一声,一颗子弹穿过窗子,射中了电视机屏幕。“哗乱、哗乱”两声,一重一轻,前者是窗子上的大块玻璃跌落后摔得粉碎的动静,后者则是电视机的荧光屏骤然炸裂后的声音。
“有枪手在对面楼顶,水平角右前方四十五度,仰角七十度左右。”我迅速估计到了对方的位置,身子一仰,隐蔽在沙发后面。
“喂,对方射出的是穿甲弹,那沙发根本挡不住!”方星焦灼地叫起来。
我来不及解释,挥手掷出放像机的遥控器,砸在门边的照明开关上,屋里的灯光立刻熄灭了。
“沙发内衬四厘米厚的钢板,能挡任何子弹,到这边来。”我现在才有机会解释,这张沙发被我和关伯偷偷改造过,为的就是抵挡偷袭者的子弹,不过改装完毕后,一直都没机会使用。
方星一个贴地翻滚,跃到我身边来,两颗子弹呼啸而至,正射在她的行动路线上。
“嗯,来的不是普通枪手,你等着,什么都不要做,让我来处理这件事。”我按住她的肩膀,完全隐藏在钢板的遮蔽之下。
既然射击者能隔着遮光窗帘瞄准,可见他的瞄具上一定带着热敏成像系统,只要追踪到目标身体上散发出来的热量,就能准确的予以射杀。
“你小心一点,而且——不要妇人之仁。”方星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意思全部表达了出来。
“妇人之仁?你这样看我?”我审度着沙发到门口之间的距离,一边微笑着回应她。
“敌人动手,子弹不长眼睛。你不杀他们,自己随时都会死。沈南,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一场诡秘而复杂的战争。你说过,我们每个人都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必须辣手锄奸,对吗?”方星所说的,是黑道上“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的生存原则,但二十一世纪的港岛是个法制社会,黑道的那一套理论并不完全适用。
我脱下上衣,系成一团,猛的掷向窗帘,同时毫不迟疑地飞扑向门口,右脚在门框上一点,身子箭一样扑向左侧楼梯。对方的枪手连续射击,先是射中了衣服,随即醒悟过来,两颗子弹射中门框,只差半步就要击中我的右脚。
“没事吧?”方星关切地叫出声来。
我迅速关掉了小楼里的电闸,奔向储藏室,拉开一个墙角的矮柜,露出了一扇隐蔽的小窗。窗外是茂盛严密的冬青花丛,就算枪手们严密地封锁住了前门和所有窗子,也不会注意到这条暗道。
港岛之夜,温暖而暧昧,比起大漠里的燥热风沙来,不知要温馨多少倍。不过,只要有枪手出现的地方,危险性都是显而易见的,时时刻刻都会有人送命。
我从花丛里爬出去,偷偷向对面楼顶观察。果然,两支狙击步枪以三十度火力交叉的方式架在楼顶女墙上,狙击手的衣着和枪身上的瞄具都做了不反光处理,不会引起街上来往的行人注意。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随风而来,位置是在院外左侧的三十步外。
我忽然明白了杀手的来历:“萨坎纳教的教众们——”之前,那种音乐曾出现在跟踪我的一辆车子上,正是从饶舌歌手起家的邪教教主奥帕的嘶吼歌声。透过篱笆的缝隙可以看到,那辆车子停在拐角处,四扇车门全部敞开着,唱机开得很小,有人在跟着音乐放肆哼唱着。
三分钟后,我从篱笆下钻过,借着人行道上停着的车辆掩护,轻松地到达了那辆车子前。车里一共有三个人,一个坐在司机位置上,另外..一男一女搂抱着躺在后座上。我在车顶敲了敲,司机倏的回头,鼻尖上早中了我一拳,鼻梁立即折断,应声而倒。
后座上的两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跃进车子,同时锁住了两个人的喉咙。这一系列动作快速轻捷,不会引起楼顶枪手的注意。那个男人挣扎着反手擎出匕首,来不及向我刺过来,已经被我砍中肘弯,半条胳膊都废掉了。
“不准叫,否则我会捏碎你们的喉咙。”我用英语和阿拉伯语重复了两遍,等到两个人拼命点头时,才慢慢放手。
两个人举手按住自己的喉咙,痛苦地连续咳嗽着,满脸都是惊魂未定的疑惧。
“从哪里来?到这里干什么?一共来了几个人?”我放慢语速,向着那个满脸都是雀斑的年轻男人。
“我们从巴格达来,五个人,来杀一个叫做‘沈南’的中国人。”他顿了顿,认出了我的样子,接着承认,“我们要杀的,就是你,上头给了我们照片。”
“其余两个呢?”我明知故问。
“在楼顶。”他赶紧回答。
“照片呢?”我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萨坎纳教都是一群丧心病狂之徒,不会轻易向人投降。这个男人招供的速度太快,令人生疑。
“在……在枪手身上。”他打了个愣怔,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驾驶台上的烟灰缸里空荡荡的,而副驾驶侧面的地上,扔着不下二十个烟头,可见曾有一个烟瘾非常大的人在那里坐过。我打倒的司机和眼前这两人身上都没有烟味,所以除去两名枪手外,一定会有第六个人存在。
“你不喜欢说实话?”我捡起掉落在座位下的匕首,指向这男人的喉咙。
事情紧急,我必须在十几分钟内结束战斗,没时间听他撒谎。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他连声叫着,乖乖地举起双手,一副老实认罪的模样。他的同伴老老实实地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只是在偷偷地颤抖。
“别动,放下刀子,慢慢转身——”一件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我的后颈上,那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冷酷而傲慢。
“他是沈南,快开枪,快……”被我制服的男人吼叫起来,但没说几个字,匕首便从他的咽喉上一直贯穿进去。他很聪明,拖住我并且分散了我的注意力,给了车外的同伴下手之机。
顶住我的枪瞬间便跌在座位上,那个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人则被我扣住手腕,反手一带,跟着跌了进来,跟那个死掉的男人摞在一起。我暂时无意杀他,只是要弄明白萨坎纳教到底想干什么。
那女人吓了一大跳,立刻用阿拉伯语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不想杀人,但你不要逼我。”我挥掌砍在女人的颈后,她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你死定了,教里的高手很快就从巴格达赶来,你死定了!”这个男人的态度更为凶悍,根本不管身子下面的同伴鲜血未冷。
“说,为什么要刺杀我?”我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问题令他桀桀怪笑起来,阴森森地反问:“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是帮红龙做事的,替他们执行那个‘保龙计划’,我们当然得杀你。否则,那个计划成功,所有人都得死,不单单是阿拉伯人和美国人,而是地球上的所有人都会死,知道吗?”
第五章 两亿美金的收买契约
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耸人听闻,我又问了一遍,他竟然不屑地回答:“好了,你尽管杀我,反正大家最终都要在天堂里取齐,动手吧。”麦义领导的“保龙计划”是在小楼里夭折的,严丝离去后,我以为那件事就算结束了,谁知道会被人接二连三地提起来,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打昏了这男人,随即下车,闪到街道对面,从两座商业楼的后面折转,沿防火梯上了住所对面的那座大楼。
大楼顶上纵横交错着各种管道、线缆,两个枪手正静静地伏在女墙边,居高临下瞄向小楼的书房。
毫无疑问,我跟“保龙计划”是毫无关系的,只是以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治病救人的职责。麦义说过,找上我算我倒霉,他们只不过是在港岛做一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好戏,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现在,我还能好好地活在港岛,是因为自己的武功和智慧,而不是因为红龙麾下人马的关照。否则,早在麦义枪下做鬼了。
我悄悄潜近枪手,用两柄飞刀抵在两人的喉咙上,逼他们放弃了长枪,缓缓地后退到楼顶中心。
“我就是沈南,你们看过我的照片对不对?但我必须重申,我跟红龙的‘保龙计划’丝毫无关。你们回去,告诉萨坎纳教里面有头脑的管事人,我沈南是个普通医生,与政治和战争无关,以后也永远不会发生任何联系,听清了吗?”我忍了很久,才克制着自己不要愤怒地大声咆哮起来,只是冷峻地一字一句地对他们说明事实。
枪手面面相觑,然后双双盯着我的脸:“你的意思是,放我们走?”
我手指轻弹,收起飞刀,然后指向防火梯:“走吧走吧,记住我的话。”
这种莫名其妙的江湖仇杀最令人头痛,毕竟自己绝非“亲红龙派”,与那个战争狂人毫无关系。萨坎纳教这群笨蛋,真要找事的话,也该找唐枪那种人,而绝不是我。
两名枪手将信将疑地后退,惊惧地盯着我,直到相信我没有杀机时,才转身飞奔,沿防火梯撤退,顾不得现场的长枪。
从这个位置,恰好俯瞰小楼,能够监视楼里的一举一动,记得当初无情也利用过这一点。
“看起来,你该换到高层公寓里去住才对。否则,每次有仇家上门,都会选择在这里布置狙击手。沈南,你不可能次次都有运气逃过远程狙杀的,对吧?”
方星从另一侧翻身上来,对我放走枪手的事大摇其头。
“心底无私,天地一宽。”我淡淡地回应,提着长枪,准备下楼。
这些事,最好由警方代为处理,否则黑道上的恩恩怨怨纠缠起来,永无尽头。当然,港岛警方的能力也不敢让人恭维,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社团械斗之类的小事,无暇也无胆招惹大事。
“放走他们,萨坎纳教就会住手?我看未必。”方星跟在后面,并未放弃说教。
我们慢慢下楼,再次巡视住所外的街道后,一起返回楼内。电视机被毁,唐枪的遗书自然看不成了,我只能合上电闸,先把放像机里的录影带取出来再说。
“喂,难道你家里就一台电视机?”方星去厨房找出笤帚和簸箕,准备清扫。
小楼里的情况她一清二楚,这纯粹是明知故问,但我并不想揭穿她,转身进了书房。很奇怪,放像机里没有录影带,播放舱里竟然是空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难道有人趁乱拿走了那录影带?书桌前的那些宝贝一件不少,藏书网怎么会有人单单对录影带感兴趣呢?”
方星忍不住发火:“我早说过,萨坎纳教没有一个好人,他们以狙杀为掩护,真实目的就是为了那卷录影带。你放走他们,他们是不会感恩图报,把东西给你送回来的。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她丢下笤帚,转身便向外走,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追出去,在小院门口拦住她,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南,我很欣赏你的侠骨和仁心,可惜,关伯他们那种老一代江湖人秉持的美德,已经成了二十一世纪最令人诟病的东西。你跟关伯在一起太久了,道德观念早就过时,根本就跟不上形势。也许,鬼墓一行带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请好好思考、好自为之吧。”
她决然地推开我的手,开门出去,拦了一辆计程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其实,她这样发火完全没有道理,唐枪的遗书是给我看的,跟她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就算录影带不见了,该着急上火的是我,而不是她。
我一个人踱回房间里,悒郁地盯着放像机,忽然心头一亮:“我跃出书房后,第一时间切断了总电源,要想把录影带拿走,必须要接通电源,而且是方星不在场的时候。如果是萨坎纳教的人下手,直接搬走放像机就好了,根本不必有那么多啰嗦。但是,现在失踪的仅仅是录影带,也就是说,在电闸关闭前,有人以最快的速度瞬间取走了录影带。这个人,只能是方星,再没有第二个怀疑对象。”
从我出门到控制住枪手,前后历时不到十分钟。那段时间里,足够方星藏好录影带,再爬到对面楼顶了。
“她在隐瞒什么呢?”我忍不住重重地一声长叹,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
我们共同经历过生死绝境,又在巴格达北部的那个农场一起目睹了戈兰斯基的诡异行径,然后同机飞回港岛。尽管如此,她仍然要骗我、瞒我,把一切秘密攫走。想想唐枪和无情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妇人之仁”了。
关伯一直没有回来,我清理完书房里的满地狼藉后,去厨房取了一罐啤酒,默默地坐在客厅里。
“江湖本是污泥地”——记得客厅正面的墙上,曾挂着港岛那位著名的书法家、作家的亲笔题赠条幅。他用自己的一支笔写尽江湖故事、武侠儿女、刀光剑影、长恨短愁,最终幡然领悟,写下了这样饱含辛酸苦闷的句子。
“也许,没有人能出污泥而不染,真正经历过江湖的,都变得彻底沉潜,心灰意冷,不再热衷于谈及江湖上林林总总的恩怨故事。唯有如此,才算是拥有了大智慧、大境界。”这一段,是他对那句子的解释。他的一生,也曾多姿多彩过,但现在却隐居闹市,只谈风月、谈文字、谈声色犬马的消遣,绝不重提旧时旧事。
“方星呢?她在江湖,她能做到‘不染污泥’吗?”今晚的啤酒有些苦涩,像我此刻的心情。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骤然吃了一惊,啤酒罐几乎脱手。作为一个飞刀行家、医术高手,失去定力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虽然没有人在场,但我的脸仍旧开始发烫,惭愧得连连摇头。
“沈南?”电话那端的声音如同质地优良的铜钟,中气十足。
“是我,你是龙先生?”我又小小地吃了一惊,因为没料到老龙会直接打电话给我。像他那样的大人物极少亲自拨打电话,之前的一切事情都是假手任一师代为联络的。
“对,是我,你可以像所有朋友一样,直呼我为‘老龙’就好。”他朗声笑着,话筒里传来几个嗲声嗲气的女孩子肆意撒娇的声音。
我收敛心神,谦逊地回应:“那怎么敢?龙先生是江湖前辈,沈南不敢放肆。”
他是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我特意点明“江湖前辈”四个字,只谈江湖,不讲政治,相信他一定能听明白。
“小沈,我单独打电话给你,只是有一笔交易要谈。现在方便不方便出门,我派车子去接你?”他大度地忽视了我话里的多重意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我立刻苦笑着婉拒:“实在抱歉,我今天刚刚从巴格达飞回来,身心俱疲,无法从命。”
这是实情,到现在为止,我还满脑子唐枪、冷七、戈兰斯基、鬼墓之类的,心情一直都平静不下来。而且,刚刚到家,便遭遇了录影带失窃、萨坎纳教刺杀的连环怪事,怎么还会有心情跟老龙谈交易?
“哦?”他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会儿,才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那么,明早七点,我的车子准时来接你,怎么样?放心,交易的内容与上次一师跟你谈的差不多,只要你保证婴儿顺利诞生,酬劳再涨一些,两亿美金够不够?还有,我在港岛环维多利亚海湾地区共有七所公寓,事成之后,全部送给你,包括里面住着的美女,呵呵呵呵……”
这个数字反而让我变得冷静了许多>,每次接触到具体的金钱数字,我的谈话兴趣会骤降五成以上。因为我知道,对方肯付出的报酬越多,证明完成那任务的困难会越大。两亿美金,可以做很多事,买很多人的命,甚至是发动一场小国间的战争,无论如何,单单是照顾一个孕妇、接生一个婴儿绝对用不了这么多。
我苦笑了一声:“好的,明天再谈,不过两亿美金我是不敢接受的,请收回成命。”
港岛的特级妇科医生超过数千人,经验比我丰富的比比皆是,老龙真的没必要如此迁就我。以他的名气,一个电话打过去,很多人会排着队等候效命。假如那女人怀的是他的孩子,一生下来,只怕比好莱坞明星的龙子龙女更令媒体趋之若鹜。
“你太谦虚了,小沈。钱,是小意思,最重要的是婴儿的安全。好了,不多打扰你,明天见。”
他笑着挂了电话,我的思想却一下子由伊拉克鬼墓转移到了碧血灵环上来。这么多天,自己的思想和行动,都有些“舍本逐末”的意思,既然已经发现灵环的下落,应该迅速展开行动,针对灵环下手,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遥远的伊拉克。
我拍了拍自己有些发木的额头,一口气喝干了那罐啤酒,正要上楼去睡,关伯已经推门入院。
隔着二十步远,我就能看清他脸上残余的笑意。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打着一条我从没见过的浅灰色领带,头发也精心地修饰过,单从后影看,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小哥,还没睡?”他哼着小曲走进客厅,被我吓了一跳。
我笑着起身:“就去睡了。关伯,最近遇到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假如他能与方老太太重修旧好,亦是我最乐意看到的,这种心情与方星无异。
“我遇到了很久前的一个朋友,聊起从前快意江湖的旧事。唉,不仅仅是高兴,还有很多感慨,小哥,这些东西,你又不懂,改天再跟你细说,快去睡吧。”他挠了挠头,神情喜忧参半。
“什么时候请方老太太来家里坐坐?你隐居厨房操练了那么久,岂不正是你露脸的大好机会?”
我只是开个玩笑,但他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仰面大笑着摇头:“错错,小哥,一定是方小姐跟你说了些什么,才误会我跟大姐的关系了。实话告诉你,今晚我去见的不是大姐,而是老鬼——‘神捕’鬼见愁。”
他大笑着穿过客厅,仿佛被我的误解提醒了什么,开始哼唱着一首潮州乡下情歌,满嘴小哥哥情妹妹什么的,荒腔走板。
“鬼见愁?”我忍不住肃然起敬,望着关伯的背影。
“对,老鬼,我过去的小兄弟,但现在人家的地位可非同一般喽,不但是日本皇室的特聘护法师,而且还担任了全日本保镖培训机构的总..顾问。在日本,提起‘鬼见愁’三个字,十九派黑道势力的老大都得乖乖靠边站。改天我介绍他给你认识,你可得好好向人家学习,争取早日走出港岛,走向世界……”
关伯滔滔不绝地连笑带说,突然记起了什么,语调一下子冷淡下来:“嗯?他托我捎话给大姐,难道这次来港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哎哟,我这猪脑子,怎么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不行不行不行,我得打电话给大姐,提防着点。”
我暗笑他的迂腐,其实老男人的爱情跟年轻人差不多,当遭遇到情敌逆袭时,任何人都会精神抖擞,如同好战的家猫一样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关伯去书房里打电话,骇然地连声叫着:“小哥小哥,这是怎么回事?是哪里的狗杂种又来上门寻仇?”
我顾不了那么多,上楼睡觉,准备迎接明天的战斗。
家里的床又大又软,我躺下只有一分钟不到,便进入了黑甜梦乡,把一切江湖琐事抛在脑后。
这一晚,我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便一觉到了天明,被楼外篱笆上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唤醒。
时钟刚刚指向六点,离老龙约定的时间还早。
我闭着眼睛,回想起昨晚方星离去时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怅然:“就算有什么隐情,又何需骗我?”以我的个性,很容易理解别人的苦衷,只要方星说出真正理由,那录影带随她拿去就行,绝不会吝啬藏私。
关伯早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叮当当直响。
我换了一身西装下楼,只喝了他递过来的一杯橙汁,便准备出门。
“喂,小哥,你那位疯子医生朋友来过电话,抽空给他回过去。还有,一个年轻人,好像是叫‘小北’,来找过你,说是跟叶小姐有关,记得打电话给他问问……”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全然忘了电话机上的录音功能。其实所有的事情,按一个录音键就全都轻松搞定,不必单凭脑子死记硬背。
回到港岛后,的确还有很多事需要办,但必须得一件一件处理,分清主次。昨晚方星的表现令我灰心了不少,到现在还不能完全释怀。
七点钟,我准时打开院门,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停在门口右侧,年轻的司机已经殷勤地拉开车门,请我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有一个人已经先在里面了,热情地向我伸着右手:“小沈,打扰打扰。”
这个人就是一身白衣的老龙,双眼灼灼有神,精神饱满之极。
我落座之后,司机立即发动车子,驶出小街。
“我们去湾仔码头吃海鲜,那里有几个大厨是我的旧日好友,能够提供全港岛一流的炒蟹,保证你吃得过瘾。”他微笑着拍拍我的肩,像个有心提携后辈的宽厚长者。
我刻意保持沉默,聆听着音响系统里飘出来的老歌。
“小沈,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我昨晚的话得罪了你?”他侧过身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怎么会呢?前辈见招,是我的荣幸。”
老龙又一次大笑:“算了算了,一口一个前辈,倒是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小沈,我也算大半个江湖人,江湖人喜欢快人快语,那咱们就来个痛快的。我,把所有承诺过的酬劳写一张单子给你,马上叫律师行办理手续,三天内做完一切;你,写一个保证书给我,要她们母子平安,从现在起一直到婴儿满一周岁。然后,大家一拍两散,就当从没见过面,好不好?”
他果然够爽快,那么大的一笔钱说给就给,根本没有什么瞻前顾后的啰嗦条款。
我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了,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他大力摇头:“不用说了,任何条件我都答应,现在提或者收钱之后提都没关系,只要别坏了咱们吃饭的兴趣就好。”
“我的条件,就是不要那么多钱,而且也不是司徒开、任一师答应的那些酬劳。你只要付我最恰当的出诊酬劳就好,至于几千万甚至两亿的数字,我不敢要,也不想要。既然你喜欢快人快语,我也说句真心话,钱是好东西,但聪明人不会拿咬手的钱。”我喜欢他的态度,索性把内心的想法直言相告,不必担心会不会得罪对方。
老龙一怔,但随即拍掌大笑:“好,不愧是年青一代里的俊杰。不过,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年轻人,做好你的事,世界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现在的江湖已经没有什么“武林盟主”之类的虚衔,如果有的话,只怕非老龙莫属。他的雄厚财力和处事手段,比一千个任一师、一万个司徒开合起来更厉害,简单几句话,便能令别人折服。
英雄和美女总是恰如其分地联系在一起,我希望地下迷宫里藏着的那个奇怪女人会母子平安,更希望自己的一切怀疑都是神经紧张的错觉。总之,老龙给我的印象极佳,真要出手去取灵环,反倒有些不忍心了。
车子拐进码头附近的一条横街,在一家门面富丽堂皇的两层酒楼前停下来。这家名为“金九炒蟹”的食坊,是港岛最好的六家海鲜馆之首。九七之前,港岛总督宴请英皇贵宾,都时常到这里来尝鲜。
司机打开车门,老龙携着我的手下车,昂首进门。
一个身着西装但胸前系着白布围裙的中年人快步迎出来,向老龙深深鞠躬:“龙爷——”
老龙挥手一笑:“今天,我请这位小兄弟吃早餐,希望能尝到你的拿手好菜。其它的,不必多说,更不必你手下那些女孩子出来搅扰,只吃饭,不谈风月。”
中年人又鞠了一躬,转身走向内厨。
我们沿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向上,在二楼正中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正好能居高临下俯视一楼入口。酒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之极。
“小沈,今天这里难得安静,没人打搅,咱们可以慢慢吃、慢慢聊,在这里坐一整天都可以。其实,我很久没有带朋友过来吃饭了,太多人喜欢借吃饭之机吹捧、拉拢、算计乃至勾心斗角,背后捅刀子。所以,在一起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未必是真心朋友,只不过是斤斤计较的相互利用罢了。”
他似乎感慨良多,一边说一边低声叹息。
我对老龙的感觉,多的是“敬佩”,而不是面见大人物的“惊惧”,说到底,一个有道德的医生在任何人面前都应该做到不卑不亢,保持一颗中正温和的平常心。
十分钟后,中年人亲自端着一只描金托盘,送上来一大盘炒蟹、两碟姜汁香醋、两碗飘着香气的瑶柱贡米粥。
“金九,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老龙的态度很和蔼,但那中年人金九却是卑微得有如庶民见到了帝王,没开口前先鞠躬,连抬头平视都不敢,低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九七之前,金九跟越青帮的人起了冲突,对方从河内调集了‘飞鱼堂’的四十名杀手,留贴要杀他全家。金九在餐饮界的名气很大,在江湖上却只是无名之辈,所以便托了三四层关系找到我。你知道,越南越青帮的人一直都对港九地盘垂涎欲滴,恨不得在大圈帮、洪门社团、九龙哥老会这三只老虎嘴里抢块肉吃,所以才四处出击,见缝插针地抢占地盘。港岛历来都是华人的地盘,无论怎么打怎么斗,都是华人间的内战,哪里轮到越南人来插脚?所以——”
我接上话题:“所以,‘飞鱼堂’的人一夜之间暴尸于海底隧道东出口的无名沙滩上,然后港岛警方以‘黑帮械斗’之名结案,让越青帮结结实实地吃了个哑巴亏,一直到现在都难以在港岛立足,只好跑到非洲去发展了。”
那些江湖轶事,是关伯最爱津津乐道的,我零零碎碎听了些,只记住了一点大概。
老龙啪的一拍桌子,意气风发地大笑:“对极了,那件事其实是三只老虎一起做的,出动了港九和澳门的六百名好手,歼敌四十,自身无一损伤。事毕之后,在中环满汉楼开席六十桌,单单是最好的轩尼诗和人头马就喝了一百五十多瓶。还好,满汉楼的徐老板是我多年的好兄弟,大笔一挥,全体免单——”
第六章 方老太太鬼见愁
食坊的门本来是虚掩着的,此刻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大步走进来,掀起门口的七彩琉璃珠链,举起右臂,去搀扶后面的同伴。
酒楼里没有客人,但并不代表没有老龙的保镖,像他那样的大人物,每次出门,都会有保镖预先打好前站,确认环境安全后,才会电话通知司机把车开过去。他在这里吃饭,保镖也会提前清场,然后隐藏在四周的角落里秘密保护。
老龙“嗯”了一声,似乎对那黑衣人的突然闯入有些愠怒。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白衣白裙,刚刚踏入酒楼,颈上围着的一条钻石项链便放射出几十道绚烂的七彩光华,好像要把清晨的酒楼一举照亮似的。她扶着黑衣人的手臂站定,昂着头向我们这边看,目光过处,蓦的浅浅一笑,露出两排珠玉般洁白的牙齿。
她已经不再年轻,但岁月却只在她额头、眼角刻下了轻浅的纹路,并没有损害她的优雅气质。
“这里有港岛最好的炒蟹,我请你,还是你请我?”她对着那黑衣人淡淡地笑着。
黑衣人的目光只注定在她身上:“大姐说,我照做就是,还像当年一样。”
“哦?真的?”她轻叹了一声,缓步走向一楼右侧,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站住。
黑衣人跟过去,用自己那身名贵西装的袖子在那张雕花木椅上仔细地擦了两遍,才请那女人落座。
“坐。”女人向桌子对面的椅子一指,黑衣人才恭顺地轻轻坐下。
一个年轻人从二楼拐角处闪出来,走到老龙背后,低声禀报:“龙爷,外面的人拦不住他们。”
老龙摆摆手,年轻人立刻悄然退去。
“金九——”那女人提高声音叫起来。
金九掀开内厨门上的珠链,大步跑出来,先向我们这边看了看,再苦着脸走向那女人。
“我请好朋友过来捧你的场,一碟蟹,两碗粥,吃完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女人的声音非常轻柔,眯起眼睛微笑的时候,气度之雍容,更胜于英格兰女王出巡时的仪态。
金九为难地搓着手:“大姐,我今天实在是……实在是……”
“不方便?”那女人眉尖一挑,黑衣人突然一闪,金九便隔着四五张桌子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跌在青石板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咬牙低头,不敢呻吟出声。
“大姐说的话就是圣旨,还不去?”黑衣人冷漠地坐直了身子,看都不看金九一眼,仿佛眼前就算有千军万马、繁花满山,也都吸引不了他的视线。
“金九,大姐说话,你照做就是,所有的帐都记在我名下。”老龙出声替金九解围。
金九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但那黑衣人已经怫然不悦:“你是什么东西?大姐面前,也敢胡乱插嘴?”他侧对着我们,只用眼角余光向这边瞥了几下。
“我是——”老龙对黑衣人的桀骜并不恼火,但只说了两个字,黑衣人已经旋身而起,向我们这边扑过来,身法之快捷,形如鬼魅,怪不得门外那群保镖拦不住他。
我的右腕颤了一下,两支青竹筷子无声地激射出去,意在阻挡他伤害老龙。为这些无谓小事,不值得保镖们拔枪杀人,但如果老龙被对方袭击,那却是很没有面子的事。
“哗”的一声,竹筷在半空中蓦地炸开,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竹屑四散而飞。黑衣人平举如鹰翼的双臂骤然挥动,分别抓向我和老龙。我弹身而起,直扑入对方怀里,十指一扣,扭住对方的衣襟和腰带,使出北派跤术里的“鹁鸽旋、夺命扑”,要把对方掷回楼下去。
近身搏击是中华武术的强项,大小擒拿手和北派跤术、鲁中弹腿都是非常犀利的攻击手法。每到这时候,那些只懂得拔枪射击的保镖们便没了用武之地,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靠不近身也帮不上忙。
黑衣人的应变快得惊人,我的十指刚刚抓牢,他的大力鹰爪手便攫住了我的左右肘尖麻筋,逼得我撒手后撤。对方人在半空,蓦的沉腰坐马,双脚连环飞踢,瞬间在我胸口踢了二十几脚。
我的后背已经顶住了桌角,无法后退,双臂一振,六把飞刀同时射出。
假如方星在侧,肯定会又一次埋怨我“妇人之仁”,因为飞刀射去的方向,均是贴着对方的身侧三寸之处,只在阻止他前进,没有主动进攻伤人的意思。当然,对方也脚下留情,发力很轻,否则我早就吐血三大口了。
黑衣人翩然落地,飞刀已经尽数收入他的双手。
“好了,老鬼,他是小关的人,大家罢手吧。”那女人开口,喝止了黑衣人。
我暗暗苦笑,其实从对方进门,我便猜出了他们是谁,才会对黑衣人的扑击横加阻拦,免得跟老龙之间起更大的冲突。
黑衣人深深地盯了我一眼,双掌缓缓地伸过来:“很好,你的武功,比小关强一万倍,而且足够聪明。”他的面容极其瘦削,脸上的皱纹非常深,无论是法令纹、山字纹还是颧下纹、明堂纹,都如同刻刀深削出来的。
我接下自己的飞刀,隔着二楼栏杆,向下面的方老太太恭敬地点点头。
“小关常说起你,沈南,你的确很不错,堪当大用。”方老太太一笑,楼内的紧张气氛顿时如春风融化坚冰,瞬间化解得无影无形。
“前辈,大家可能有些误会了,龙先生只不过是跟我在这里谈些小事。”我人微言轻,只希望面前这三位江湖前辈能够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龙先生,刚刚失礼了。”黑衣人鬼见愁转过身,向老龙冷漠地点点头。
“没关系,看在大姐面子上,一切只是误会。”老龙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毫不在意鬼见愁刚才言语中的冲撞冒犯,显示了一个江湖大佬应有的广阔胸襟。
鬼见愁倏的倒翻,双臂一展,飞鹰一般落回原座。
老龙一笑:“小沈,你和他们两位慢慢谈,我先走一步。老鬼是替日本人做事的,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的事一言为定,你随时可以来别墅找我。”好好的饭局被鬼见愁搅了,他的情绪势必受影响,找借口离去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缓步下楼,在方老太太桌前停了停,笑着点头:“大姐最近的牌运怎么样?我刚从海南岛找到一副美人鱼骨麻将牌,改天找两个朋友过过招如何?”
方老太太微笑着:“好啊?地点你来定,牌友我来找,打个三天三夜不成问题。”
这两位前辈都是港岛的成名人物,假如能够约在一起打牌谈天的话,定会成为各大报纸娱乐版的头条。
“那么,我先告辞了。”老龙转身向外走,立刻有人推开大门,撩起珠链。
方老太太忽然笑着加了一句:“龙先生,沈南是我的晚辈,江湖阅历少,以后请你多指点他。不过,你知道我脾气的,只要是我决定罩着的人,谁动了他,就是损我的面子,江浙鲁豫冀皖晋的人马都会应声而起,大家彻底撕破脸斗一斗。呵呵,你当然知道怎么做的,是不是?”
老龙停住脚,大大方方地回应:“大姐,我对小沈没有恶意,不信你问他。港岛江湖平静了这么多年,理应有后辈异军突起来取代老家伙们,我很看好他,也会提携他,心情跟你一样,请放心,请放心。”
他走出去,那两扇门也随即关闭,偌大的食坊里就只剩下我们三个。
方老太太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同时向内厨叫了一声:“金九,再加一份炒蟹,记龙先生的帐。”
她很幽默风趣,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常青树一样永远年轻,一直保持活力。在这一点上,方星有几分像她,只是还不够老辣而已。
“你很敬佩他?”鬼见愁冷冷地开口。他仿佛永远都不知道变换语气似的,好话歹话都是用同一种口气说出来,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暖意。他是中国人,但行事说话,跟日本人非常相似,藏书网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
“对。”我简洁地回答了一个字。
“那么,很遗憾,你错了。”他转过脸,法令纹肃杀地一抖,目光一动不动地逼视着我。
“哦?”我没有自作主张地坐下,在方老太太这样的前辈面前,我必须要保持谦逊和礼貌。
“老龙是个隐藏极深的人,你不要被他的表面所迷惑。我正在调查他的真实来历,一旦有了眉目,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现在,你可以跟他合作,但最好只谈正事,别搞什么邪派生意,否则,我会替方家的长辈们严格管教你。小关有这个责任,我也有这个权力。”
鬼见愁的语气令我有些不舒服,但碍于方老太太的面子,还是静静地听下去。
炒蟹的香气从内厨飘出来,珠链一挑,金九端着托盘出现了。
“老鬼,沈南不是你手下那些搏击术教练,对他说话,客气点。刚才,你侥幸接了他的飞刀,不过如果不是他先出手留情的话,你能那么轻松地全身而退吗?可能早就被老龙看了笑话,呵呵,别看不起江湖后辈,别人我不清楚,沈南和方星可不一样,他们两个联手的话,比咱们老家伙可要强太多了。”
方老太太在打圆场,我其实不会对鬼见愁生气,只要是关伯的朋友,就是我的长辈。关伯暗恋藏书网方老太太那么久,现在我才深深体会到,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一类人,就算用绳索强绑着,也没有机会走进结婚礼堂里去。
关伯是草莽中的豪侠汉子,而方老太太却是一棵百花园中傲岸不群的花魁奇葩,只适合于被人小心翼翼地宠着、供着、呵护着,这一点关伯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我接下金九手里的托盘,把三碟炒蟹摆在桌子上。
“大姐,我替你剥蟹子,还是以前的老规矩。”鬼见愁卷起袖子,准备下手。
方老太太举手阻止他:“不,我现在忽然没了胃口。你说说看,老龙的来历有什么好怀疑的?九七之前,英国政府对他那么信任,甚至曾替他去大陆托关系,要谋求港督一职。你说他跟红龙有关,证据呢?”
她的脸色非常凝重,双手平放在桌面上,情绪亦变得有些紧张。
金九炒蟹的制作过程中,会添加四十多种独家药料,香气扑鼻,经久不散。可是,一提及“红龙”,我的胃口也跟着没了。
“三年前,太平洋上空的间谍卫星收到了一些奇怪的无线电信号,经过五十五人长达一年多的集体破译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老龙在跟红龙通电话。这个结论的准确度非常高,因为那个破译团队已经是日本五十年来的间谍精英。想想看,第一次海湾战争后,红龙很少跟亚洲人打交道,即使是一直想对伊拉克伸出援手的日韩慈善组织,都一直被拒之门外。现在,发现他跟老龙私交甚密,岂不是一个震撼性的发现?”
鬼见愁锐利如鹰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他应该看得出,我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
“继续说,其它证据呢?”方老太太追问。
“老龙的财产多不胜数,甚至超过港澳四大赌王的家产总和。他曾解释说,自己的家族是如何如何了得,而祖上留下了大量的藏宝和黄金,能够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实际上,我的人查找到老龙的档案和私人账户都是伪造的,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黑白两道上的资料和财产来源,但却有一个瑞士秘密账户,每隔三个月,便向他的私人账户里转入数目相同的一大笔钱。可以说,他的背后,有一个神秘集团在暗中支持。经过一系列非法手段勘查,那个账号属于巴格达的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而该公司的主要业务便是替红龙在全球内收购军火——”
如果鬼见愁的话可信,则老龙表面上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毫无值得别人尊敬的价值。我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这件事的焦点,正在被多方势力环绕着,一着不慎,就会被某些人利用。
方老太太弹指一笑:“老鬼,你该向沈南说明这些资料来自何处,否则,他连一半都不会相信。”
她说得对,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空谈。
鬼见愁摇摇头,凝视着方老太太的笑容,低声问:“为什么一定要他相信?难道我们都老了,还是你对兄弟们的办事能力不再深信,却要全权依靠一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大姐,这么多年,你真的变了。”
他的表现,恰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自己心仪的爱人,时时处处都非常在乎对方的感受,生怕自己会受冷落,然后淡出对方的视线。所以,他对方老太太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谨慎对待,不肯大意。
方老太太的年龄已然超过五十岁,但外貌与身材保养得非常好,而且她身上有一种成熟、优雅、华贵、冷傲的独特气质,就算出现在千万人之间,也会瞬间吸引所有男人的视线,无怪乎关伯对于当年没能跟她在一起始终耿耿于怀。
这样优秀的女人,并非人人都能遇得到。
“因为,他是星星喜欢的人。”方老太太又笑了,修饰精致的眉一扬,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又一次轻轻展开。
鬼见愁转过脸,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忽然心痛欲死地重重咳嗽了一声:“大姐,你不是说过,bbr>星星跟我的儿子很谈得来?他们在欧洲留学时,曾一起创办公司、联手闯荡江湖。我原以为,你会允许他们两个……”
他说不下去,右手捂住心口,左手取出一个细长的白色药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吞下去。桌上没有水,他便捏起醋碟,把里面的香醋一口喝干,脖子哽了两下,颈下青筋毕露。
“小儿女间的事,大人怎么能轻易作主。老鬼,不谈这些,你接着说。”方老太太轻描淡写地将这个令鬼见愁痛心的话题一语带过。
老龙与红龙真有密切关系的话,他答应给我的巨额酬劳,会不会也出自于巴格达的神秘公司?也就是说,那笔钱根本就是红龙拿出来的。我敏感地意识到,就算老龙自己的女人分娩,他也不会紧张到要出两亿美金酬劳聘请医生。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婴儿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不敢有一丝疏忽。
“那个婴儿,会与红龙的‘保龙计划’有联系吗?”这个突然跳上来的念头让我背后的衬衫一下子湿透了。
“我从日本带来了十名忍术好手,应该可以对老龙的别墅进行刺探,然后见机行事。他们分属于伊贺派的六大分支,尤其擅长潜伏术和暗杀术——沈南,我可以告诉你,前面讲述的所有资料,都是来自于日本政府国土防务机构的一级秘密档案。你该知道,海湾局势最严峻时,阿拉伯地区的商船和军火走私船都会以日本、韩国作为第一中转站,所以各国间谍人员早就把那边当成了情报交易中心。据我探知的资料,联军的进攻路线、进攻力量早在红龙的预料之内,甚至包括这场战争的胜负结局,他都了如指掌。所以,二次海湾战争并非红龙与美国人对抗的结束,而恰恰是一次崭新的开始。”
我默默地点头,以鬼见愁在日本的地位,他的确有机会接触最高层的政治秘密。
“我的计划,是彻底掀翻老龙,必要的时候,不惜采取暗杀手段,让他在地球上消失,然后拿到他名下的巨额财产,彻底斩断红龙留在亚洲的这条龙须。”鬼见愁的结语很简练,不过马上就暴露出了自己的私心,仍然是与所谓的“政治内幕”挂钩。
方老太太的脸转向窗外,渐渐陷入了沉思。
大厅里总共有几百张桌子,以前客满时的情景非常壮观,但现在因为老龙和方老太太的相继出现,所有客人都被拒之门外,才变得如此安静。
江湖和政治,都是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大人物登高一呼,立刻有千万人呼应,而小人物则永远默默无闻,沦为势力交锋的枪头和牺牲品,不会有青史留名的机会。我知道自己不会做小人物,但也不能确信自己会绝对成为方老太太这种身份的江湖至尊。
“那么,方星呢?她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还会有雄心万丈吗?”一想到方星,我的心里竟然有了隐隐作痛的感觉。
“老鬼,你说我变了,其实兄弟之中,变化最大的是你才对。你看,现在你无论做任何事,功利心都很重,甚至在拟定计划之前,就已经把既得的利益计算在内。我要你回港岛来帮我,目标只有一个,保护好星星,把她要做的事、要面临的危险提前完成、化解。而你,最关心的反而是金钱和政治,这一点,实在让我难过。”
方老太太沉思了几分钟后,说出的这段话令鬼见愁脸色一变,额头上立刻渗出了点点冷汗。
“近几年,我已经向江湖同道承诺绝不插手政治,再过几年,我会金盆洗手,彻底退出江湖。老鬼,你这么做,让我很为难。当年你在港九和澳门杀了人、坏了名声,遭到五大堂口、十七社团的联名英雄贴追杀,无路可逃,是我看在大家兄弟姐妹一场的情分上,冒着被港岛黑道群起而攻的风险,专程派人送你去港岛。还记得吗?那时日本山口组接受了五大堂口的酬金,要取你的人头,是我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你的命。现在,你历经波折,终于出位、上位,是不是就感觉有跟我谈条件的权利了?”
鬼见愁摸出手帕,用力抹着额上的冷汗,变得无言以对。
“老鬼,我是你们的大姐,每个兄弟是什么心思,不必看,一想就猜得到。你能听我的号令,一个电话便连夜赶来港岛,我很欣慰,但具体怎么做,还是我来安排,因为我是‘大姐’,知道吗?”
方老太太的脸转过来时,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双眉如刃,目光如剑。鬼见愁在她的冷冽注视下,额上冒出更多冷汗,擦也擦不完。
“99lib?现在,我需要你的人全方位刺探老龙的情报,但绝对都要在暗中进行,不能打草惊蛇。在我发出新的命令之前,谁都不要觊觎他的财产,更不能循着瑞士账户的线索去打探红龙的秘密。伊拉克的水很深,会淹死很多人,而且都是善泳的高手,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日本去。老鬼,我是你的大姐,不会设圈套算计你,希望你永远记得这一点——”
鬼见愁重重地点头,白衬衣的领口都几乎被冷汗湿透。
“那好,你先去,我跟沈南再聊一会儿。”方老太太挥手,似乎有些倦了,但那手势万分优雅,令人过目难忘。
鬼见愁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别,然后倒退了十几步,才转身出去。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炒蟹的香味袅袅不绝地飘来荡去。
方老太太沉默了许久,直到金九悄声走出内厨,静静地侍立在我们的桌旁,她才恢复了淡淡的笑容:“金九,老鬼的脾气一直都是这样,你不会怪他吧?”
金九苦笑:“大姐,他是从前你罩着的人,我怎么敢?”
“那么,你的意思,假如换了另外一个人,你就敢怪他?我今天过来,是要讨你一句话,希望你能告诉我,古希腊的异术典籍里有一个‘三百六十度斗转星移战阵’,它的破解关键在哪里?”方老太太的话,令金九脸上的苦笑渐渐僵硬起来。
第七章 九大神偷一起出手
“大姐,你这不是要砸我饭碗、要我全家人的命?”金九的脸变得惨白一片。
方老太太低头凝视着桌上的炒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金九,你以为,不站在这一边,老龙就会放过你吗?”
金九愣了愣,忽然间两行清泪滚出眼眶,扑簌簌地落在白围裙的胸口上,立刻洇湿了一大片。
我沉默地听着两个人对话,自己没有任何插言的余地。
每一代江湖都会在大浪淘沙中留下许多恩怨轶闻,还有错综复杂、夹缠不清的感情债、人情债。只要是债,就总有偿还的一天,而且是要连本带利一起还,直到放债人满意为止。作为一个医生,我看惯了积劳成疾、讳疾忌医的例子,很明白“今日果、昨日因”的道理,也许金九就是欠了老龙和方老太太的债,才会最终把自己逼上了无法转身的不归路。
“我忽然很想喝一碗酸酸辣辣的八爪鱼醒酒汤,可能是昨晚喝酒太多了,宿醉难醒的缘故。金九,你肯帮我做吗?”方老太太的语气很婉转,而且是转换了另外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金九惨然一笑:“大姐,你就是剜我的人心来做醒酒汤都没有问题,请稍等,马上就好。”他步履蹒跚地走向后厨,一瞬间似乎老了好几十岁。
“要拿灵环,必须破阵。你,还有星星都把老龙看得太简单了,其实他的别墅就像是一泓深潭,你所看到的,只是水面上浮着的枯枝败叶,抑或是偶尔浮上来透气的小鱼。真正的危险,比巨灵之掌更强大悍然,一根手指就能让你们两个死无葬身之地。”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捏起一根蟹拑,只盯着看,却没有送到嘴边的意思。
“我需要拿回灵环,而且知道,它跟我父母的失踪有关。前辈,如果我哪里做错了,请及时指正我。”老龙的势力深不可测,我完全明白这一条,才会慎之又慎,步步为营,先取得对方的信任再做打算。
“年轻人有目标、有想法是好事,但必须要遵循一定的江湖规律,多学多看多听,唯独不要多动。你没被小关带坏,我感到很欣慰,其实以他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暴躁脾气,就算有几百个小关,也早一起死在老龙他们的枪下了。沈南,我知道你是能当大任的人,千万别学小关,沉湎于儿女情长之中,荒废了自己的志向。记住,假如另一个女孩子注定是你的,就终归会得到;不是你的,从二十岁到八十岁,苦等六十年,都不可能得到。”
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隐约感到,她对我和方星之间越来越近的亲密关系并不看好。
“我会记住您的话,前辈。”我谦逊的起身致谢。
“不要叫我前辈,叫来叫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老了。沈南,以后叫我方姨就好,小关跟我说过,要我不管什么时候,一定好好罩着你。呵呵,就算当年对我,他都没有这么在意过。”
方老太太两颊倏的飘起一缕红霞,并且有刹那间的失神。
记得上次关伯跟我说起他跟方老太太间的往事,也曾有过同样的表情,一掠而过,>蜻蜓点水一样。
“这次,星星说要联合九大神偷一起做事,是最令我欣喜的。她终于明白一个人单打独?斗是成不了大事的,其实一次大的行动如同一场棋局,不同人物分别担任不同角色,有车马炮,也会有士卒象,更需要将帅中军坐镇。我希望你们能成功,更希望谋定而后动,而不是好高骛远,把港岛黑道上的人物想得太简单。沈南,星星是我最疼爱的宝贝女儿,帮我好好照顾她。几年前,她独行江湖的时候,我早就跟黑道上的几大帮派打过招呼,谁动她,我就灭谁,不计一切后果。还好,道上的人都算给我面子,都还愿意尊称我一句‘大姐’。只是现在,终于有人要打破这个规矩了——”
她用尾指指甲在蟹拑上一划,蟹拑应声而断,切口无比平整,竟好像是被快刀斩断一样。
“谁动星星,我就灭谁。当年的这句话,至今依然有效,并且会一直有效,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她抛下蟹拑,抽了一张纸巾,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指甲。
“你是在说老龙?”我意识到她与老龙之间,不只是同为江湖大佬、井水不犯河水这么简单。
“也许是老龙,也许是其他什么人,只要有这个念头的,都叫他们在香江水里化为泥沙,万劫不复。”她的笑容渐渐变冷。
金九重新回来时,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只燕山细瓷的精致汤碗,汤面上飘着翠绿的香菜段、殷红的彩椒丝,一股清爽的海鱼香气拂面而来。
“大姐,您要的汤来了。”他放下碗,重新侍立一旁。
方老太太不动汤匙,双手捧起那只碗,微笑着自语:“假如我今天倒在这里,港岛的黑道上马上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金九,听说你祖上有一位专做海鲜的厨艺高手,曾得到过前清乾隆皇上南巡时的御赐金牌,被封为‘龙王刀下惊、东海第一厨’。嗯,想必他是你们家族里最辉煌的荣耀标志,后来,他的结果怎样了?”
那个故事早就被记录在《南粤风土人情志》里,我记得那位名叫“金问情”的名厨下场非常之惨,他接受了西域叛军的重金,企图在鱼汤里下毒鸩杀乾隆,失败后被京城衙门严刑逼供,身受八百刀凌迟处死。
金九浑身一颤,本来挺直的腰身立刻佝偻下来。
“八百刀凌迟——他一定很后悔向汤里下药,其实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厨子不好吗?你好我好,皆大欢喜,而且能丰衣足食地过完一生。金九,其实我很可怜你的那位先祖,也相信他是一时鬼迷心窍,你说呢?”
方老太太盯着那碗汤,但眼角余光已经杀气凛然。
金九忽然仰面长叹,慢慢地解下了围裙:“大姐,我答应你。”
方老太太冷笑一声:“你以为老龙能罩得住你,其实未必,就像当年吴三桂、李自成、大海盗?99lib.完颜吉野他们,都以为自己能够沉潜十年,然后一夕成功。现在看看,他们都错了,从一开始押注的时候就打错了算盘。金九,老龙到这里来是威胁你,而我过来,却是要好心拉你一把,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不过,这碗汤里加了‘七死黑沙’,还是留给该死的人喝吧。”
她放下碗,左掌覆盖在碗口上,几秒钟后移开手掌,碗里的汤已经变得浓黑如墨。
金九苦笑:“对,就是‘七死黑沙’。十天前,老龙便安排下了这场戏,他没给我钱,只是答应保证我在国外的老婆孩子全部平安。大姐,我听你的,当年跟在你身边时是光棍一条,大不了今天之后,仍旧是一条光棍好了——”他转身拍拍我的肩,“小兄弟,跟我进来吧。”
我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向后厨,相信这也是方老太太希望看到的。
“金九,老龙答应的,我也会做到。当年我没有能力罩着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不会再重复当年的凄风苦雨了。”方老太太的声音从我们背后飘过来。
穿过略嫌杂乱的宽敞厨房,前面是一条安静的走廊。走廊尽头右转,则是一条狭仄的竹梯,陡直地通向三楼。
金九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上了三楼,才指着一扇黑沉沉的铁门告诉我:“进去等等,一分钟后我就来。”
我拉开铁门,缓步走进去。这是一个五米见方的空旷房间,头顶只亮着两支昏黄的日光灯管,照亮了四面未经粉刷过的灰色水泥墙。房间里甚至没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真正做到了四壁空空,比监狱里的单人牢房更简陋。
一分钟后,头顶的日光灯也无声地熄灭了,把我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漆黑中。
我沉着地站在房间中央,凝神提防着可能出现的突袭。金九能够做一碗剧毒的七死黑沙汤来送给方老太太喝,说不定也会对我做些什么,以达成老龙安排下的使命。
“用心听着,如果你记不住,将来有一天就会自己送死。大姐的话我不得不听,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看你自己的运气了。”随着金九的沉郁声音,我身边忽然亮起了一连串纵横交错的光柱。
这些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七彩光柱,在墙上、地面上、房顶上打出了几十个绚烂的光圈,并且在我身边构成了各种各样的立体几何结构。
“在这里,所有光柱都是幻影,不会对人造成伤害,但是,在老龙的别墅里,却是可以轻松切割钢板的工业激光。你必须看清楚激光束的变化走向,然后移动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注意,光源位置不停地发生改变,除了你能找到的立足之处,其他地方都能被它扫描到。”
当光源开始移动时,我谨慎地变换着位置,好让光柱擦身而过。方老太太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换来金九的点头,相信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长达半小时的僵持中,我始终能避开光源,并且清楚地辨识出移动经过的路线是循环往复的,恰好能形成一个九宫八卦的图形。
光源关闭了,房间里又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你记住了?”金九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嗡嗡嗡嗡的杂乱噪声。
“记住了。”我点点头。
“这个激光阵,就是老龙重金聘请我设计出来的,安置在一条地下隧道的入口处。突破激光阵的同时,你还得具备相当高明的开保险柜技巧,因为这些防护措施只是一扇超级防盗门的第一条防线。刚才你肯定已经意识到,光柱的循环过程中,只有入口,没有退路,所以开不了前面的门,就会被永远地困住,直到坚持不住倒下来,被激光切割成圣诞节火鸡。好了,我想说的,就这么多。”
他打开房顶的灯管,替我拉开那扇铁门。
我们沿原路返回,方老太太仍在大厅里敬候,面前摆着两部电话,脸色平静如水,看不出是喜是悲。
“那个阵势已经演示给他看了,大姐,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你说过能保全我的家人,那句话永远有效吗?”金九的声音怪怪的,仿佛随时都会哽咽住。
“我会,而且无论老龙会做什么,我的承诺永远有效,保证你的儿子、女儿安全长大,出落成有用之材。”方老太太拿起电话,放入自己的手袋里,优雅地起身,“沈南,我该走了,剩下的事你和星星看着办。放心,在港岛这片天空下,只要提到我的名字,没有人会故意难为你们——包、括、老、龙、在、内。”
最后这句话,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出来,令金九的眼神变得彻底绝望了。
我替她开门,两个人相继走出去,她上了一辆白色奔驰车,从车窗里向我挥手:“有问题打电话给我,照顾好星星。”
她的神态和言语,都表现出了对方星的百般呵护,有这样的母亲,方星想不在江湖上成名都很难了。
车子还没有开,酒楼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空洞的回声足足震颤了半分多钟,才从空气里>消失。我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是金九选择了吞枪自裁,以求江湖大佬们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的老婆孩子。
“他替老龙布置那秘门机关时,故意留下了破绽,一定是心怀不轨。老龙是个聪明人,能够洞察一切,所以告诫金九保密。现在,秘密泄露,老龙不会放过他,所以不如自己提前了解,替妻儿留条后路。沈南,江湖上的各色人等,彼此间深深浅浅的各种关系,不出‘利用、利益、同谋’三条路,所以,根本无需可怜别人。中国不是有句古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事?他做得了初一,老龙当然可以做初五,一报还一报罢了。这,就是江湖的规矩——”
她摆摆手,奔驰车呼啸而去。
我拦了计程车回住所去,刚刚折进小街,远远地便看到了小北倚着摩托车站在小院的对面。他的指缝里夹着香烟,地下丢着一大片烟头,可见已经等了很久。
“叶先生要见你。”这是第一句话,硬邦邦的,但随即又补充了半句,“给你接风洗尘。”
这么多天不见,他瘦了很多,下巴上的胡茬密密麻麻的,起码有三四天没有刮过了。
我们之间似乎用不着太多客套寒暄,直奔主题:“叶溪呢?有没有好一些?”
他摇摇头,低声叹息:“情况很不好,叶先生有几个异术界的朋友都来看过,说不出端倪,唯一的结论是叶小姐的阳气正在逐日递减,最长三个月,最短一个月,就会支撑不住,任何营养药物都回天乏术了。叶先生说,希望你能抽时间过去看看她,最好能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陪在她病榻前。小姐说过,你是她最谈得来的朋友,别人无法代替。”
我的确该去看看叶溪的,但不是现在。金九死了,我必须把他展示给我的资料思考透彻,否则,不但自己有生命危险,也会拖累了别人。
“明天可以吗?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分神。”我只说实情。
小北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丢下烟头,摘下车把上的头盔,无奈地苦笑着:“叶先生对小姐的关心超过任何事,希望你能遵守诺言,不要等他亲自带人来请。你知道,一个心急如焚的父亲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他举起头盔,刚要向头上戴,蓦的有一只遍体漆黑的小猫出现在小院的篱笆墙上,轻手轻脚地走了几步,身子一纵,便上了邻家的电动伸缩院门。
“有些奇怪,我连续几次都看到它,是你家的吗?”小北困惑的停住了戴头盔的动作。
黑猫最容易让我联想起鬼墓地下的猫科杀人兽,而且司徒开死时,我也曾看到过一只幽灵般离去的黑猫。我是第一次看到它,邻居之间很少来往,自己也说不清它是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不是。”我缓缓地摇头。
“记得几位异术大师都说过,看到黑猫连续出现时,很可能我们的身边就要出现大灾难了。有一本书——”
他说了半句,我接上去:“是德国费尼尼切先生的《灾难和预警》吗?他的确提到过意思相近的一句话。别太敏感,也许那只是无意经过的一只流浪猫罢了。”我尽可能地安慰他,鬼墓地宫里发生过的事,目前只有我和方星清楚,而切尼等人死后,戈兰斯基也得不到更多与“五重鬼楼”有关的资料。
只要我们两个不透露出去,就不会引起大面积的恐慌。
“就是那本书,但一个人如果在几个月内几乎每天都见到黑猫,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奇怪呢?呵呵,大灾难,我们身边还会发生什么灾难性事件?九一一,还是神户大地震之类的?”他沉郁 5730." >地笑了起来,启动摩托车,马达轰鸣着远去。
那只小猫居然一直没离开,从电动门爬到了邻家的阳光花房屋顶,无声地坐下来,沐浴着趋近中午的温暖阳光。
关伯出现在院子里,一看见我,马上急急地向这边走:“小哥,方小姐来了一个多小时了,一直在等你。”
我记起录影带的事,心情受到影像,本来要向院子里迈进去的脚收住,指向邻家的花房:“关伯,最近是不是总看到这只猫——”我的手指一下子在半空僵住了,因为目光移开几秒钟的功夫,黑猫已然不见了。
“什么猫啊狗啊的,我没在意。”关伯又一次催我进去。
他今天又换了一套西装,甚至皮鞋、袜子、衬衣、领带都通通换过,浑身上下收拾得一丝不苟。
“你要出去吗?又是见老朋友?”他并不清楚我刚刚见过方老太太和鬼见愁,我只是跟他说自己要去赴老龙之约。
“对对,我朋友的车子一会儿过来接我,不跟你说了,中午你跟方小姐随便吃点,我不一定能赶回来。”他急匆匆地走向巷口,方老太太那辆白色的奔驰车恰好驶过来,在他面前平稳地刹住。
我不想关伯觉得不好意思,马上闪进院子,偷偷地目送他上了车,才缓缓走进楼里。
方星正在书房里看书,那是一本英文版的医书,主要内容是讲述婴儿的详细形成过程。被打烂的电视机已经搬出去,一台崭新的索尼电视机放在原先的视听柜上,旁边的放像机顶上,则压着那卷标着“遗书”字样的录影带。
“那台电视机型号太老了,正好换掉。很抱歉,昨天晚上我对你撒了谎,其实录影带是我拿走的,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方星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带着笑意落在我身上。
“没有发觉有价值的内容?还是以还录影带为名,另有别的企图?”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
“对,有别的企图。九大神偷已经会齐,只等你这个内应展开行动,大家会全力出手,拿回灵环。我已经在口头合同里说得很清楚,取灵环排在第一位,接下来只要有多余时间,他们可以任意取走老龙的宝贝,作为各自的酬劳,而我们不必花费一美金,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沈南,这一次你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跟在任一师身边,相机行事,而我和他们会通过地铁线路进入你说的地宫,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方星丢下那本书,随手拿起遥控器一按,唐枪的形象又一次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不过,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看这些,只想回卧室去,把金九展示给我看的东西好好消化一遍。
第八章 不得不执行的计划
“怎么?有心事?”方星皱了皱眉。
我点点头:“你先坐,我上楼去,请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就好了。”
其实,她早就这样做了,只不过我们都没有点破而已。
我踏上楼梯,她转换了电视频道,音箱里传来了某位歌星现场演唱会的嘈杂歌声。
唐枪的录影带、冷七的录音带都是需要尽快看完、听完的宝贵资料,方星会不会对那录影带做手脚呢?已经很多次了,方星总是比我棋快一招,抢先动手,或许是她的个性和职业使然。
“喂,你要不要见见那九个人?或者,你该向他们描述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方星在楼下大叫,但我在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搅我,重重地推开了卧室的门,一头扑倒在床上。
诚如金九所说,那些激光柱是最致命的武器,稍有不慎,大好的身体就会被切得四分五裂。如果按照方星所说,我只管做幌子拖住任一师,由他们动手,只怕会有些不妥。最关键的一点,我随任一师进入地宫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目前并不确定那激光阵的守护位置。
“也许,我们手边的资料实在太少,对老龙别墅里的明面警戒力量都知之甚少,更不要说是暗地里的杀招了。”
我虽然闭着眼睛,但脑子里却在高速运转着,努力搜寻着记忆中别墅里可能存在的漏洞。今天在金九的酒楼里面,老龙没有出手,只是和和气气地躲闪趋避,对鬼见愁的挑衅既不动怒,也不反击。据资料显示,他的武功相当之高,假如不是半途退出江湖的话,一定也会成为当代江湖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他已经几乎登临钱权的顶点,还冒险与红龙来往,图谋的是什么?地宫里的女人,真的是属于他的吗?”我翻了个身,莫名其妙地记起了随麦义同行的严丝。
假如那时候知道今天会发生如此之多的事,不如多留她几天,把‘保龙计划’的细枝末节好好问个清楚了。
我不得不做了一个决定,最近几天,一定要再去老龙的别墅一次。长途跋涉飞去伊拉克的这几天里,别墅的情况很有可能也在发生变化,无论如何,多搜集一部分资料总是好的。正因为没看到任一师的出现,才更加重了我的这一想法。
卧室的们被轻轻敲响了,方星悄然出现,手里捏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
“可以打扰一下吗?关于盗取灵环的行动,我们还得详细策划一下。”她的唇角带着狡黠的笑,根本不等我点头同意,已经大步走近床边,从那信封里倒出来一大叠照片。最上面几张,是老龙和任一师的照片,再往下,男女老少都有,而且所有的照片都是隐蔽偷拍的。
“这是别墅里所有人的照片,居爷是顶尖的易容高手,他可以任意把大家改扮成这些照片里的其中一个。沈南,你我之前设想的硬攻和智取都是不科学、不完备的,必须要增加更巧妙的成分。”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信笺,放在我的枕头边,上面写着九个人的名字,而“居爷”就排在第一位。
易容术在某些时候的确会创造出奇妙的战斗效果,而这位“居爷”的大名是“官宦”两个字,毕生与升官发财无缘,却继承了家族历代积敛研究出来的易容术,手法匪夷所思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境界。
他唯一的一个弟子张绍,曾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千面人”。弟子犹然如此,师父的技艺当然也就更高了。
“一共九个人,都是公认的高手,已经分散在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大家听说要做的老龙这票生意,都很开心,毕竟在他们看来,普通人物根本不值得九个人联手——哦不,是我们十个人联手。”
方星自负地一笑,她纠集到“九大神偷”,但所有人的名气加起来也没有她出名。所以,目前能够参与盗取灵环行动的应该是“十大神偷”才对。
“一周之内,我们必须完成行动,九人中有一半持的是假护照,随时都会被警察盯上。所以,你务必要尽快联系老龙,做好里应外合的准备。这几天,我会把一切工具和后续工作搞好,一旦得手,马上带他们九个人撤离港岛。其实,你我都该知道,动了老龙的巢穴将会招致什么样的报复——”
方星忽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把照片摞好,放在我的枕头边。
有方老太太罩着她,就算真的跟老龙发生火拼事件,似乎也能全身而退。我真正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碧血灵环最后交给谁”。回顾方星起初的说法,是有人请她出手找这件宝贝,结果一切线索连接到我身上,才会在小楼里出现。可想而知,一切都是虚构出来的,那个价格她怎么会看在眼里?
既然寻宝的起因是假的,盗取灵环之后,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怎么一直不说话?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她脸上露出极其夸张的歉意。
我微笑着摇头,既然别人以为能永远把我蒙在鼓里,那我不如将错就错地言听计从就好了,不必辩解,更不必把矛盾提前揭示出来,令这次行动还没开始就已夭亡。以我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拿回灵环的,必须有别人相助。
“我在想,那灵环到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用途,值得别人高价请你出手?方星,老龙的别墅是绝对的龙潭虎穴,今天早上我跟他一起吃早茶,一直没见到任一师,可能又有变故发生了。你通知居爷等人,千万别单独去别墅附近踩点,免得引起对方注意。”
以上九人既是江湖高手,到达港岛后肯定不甘寂寞,手痒难耐。我提前发出警告,免得被黑白两道的人盯上,大家就算能从别墅里全身而退,只怕也逃不过守株待兔的另一批人。
方星一笑:“我已经安排过了,大家喝过血酒,发过毒誓。况且,别墅里的宝藏才是他们真正看重的,港岛这块地皮他们早就看得厌倦了,放他们去下手,都没人懒得动。”
房间里慢慢出现了冷场,我找不到其它话题可以继续,毕竟方星隐瞒的秘密太多了,几乎在每一件事上都留了不为人知的后招。
“我去看过灵童了,情况不是太好,即使是在绝对低温的环境里,他的身体也在不断地变坏。死,是早晚的事,只是时间长短的区别。我在想,咱们是不是有必要把他转到欧洲的医院里去?至少那边的医疗条件比港岛要好一些,换一种治疗方案,会对他有好处。”
她对达措有异乎寻常的关心,不过,一切都要等灵环的事告一段落,才能继续进行。
中午十二点钟,我去厨房做了最简单的生菜沙拉和叉烧盖浇饭出来,手艺肯定比关伯的要差很多,但方星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不再提唐枪和冷七交付的资料,也不说鬼墓和宝藏,只是默默地吃饭,谁也不说一句话。
“任一师是老龙的亲信,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才使得老龙必须亲自出马约见我呢?”
得到大人物信任的都是跟随对方十年以上的仆人,没有重大过失,肯定不会临时更换。也许任一师这个角色上的变化,正是我们行动计划中的最不确定因素。处理得不好,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你的眉始终皱着,心事重重的,能说出来听听吗?”方星津津有味地舀起碗里最后几个饭粒,仔细地放进嘴里。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向她坦诚一切,提出所有的疑问,然后尽可能地相信所有看似合理的答案。不过,书房里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把自己的郁闷心情清理得一干二净。
“是老龙别墅打过来的,可能是任一师或者老龙。”我看了一眼电话机的液晶屏,手指按在话筒上,没有立即接起来。
“也许,这是我们的机会。”方星似乎比我更冷静,笑着替我拿起话筒,送到我耳边来。
“小沈,下午有没有时间?泰国朋友刚刚送来一些珍贵的暹罗药材,请你过来帮我鉴别一下,顺便看一下她们母子是否平安。呵呵呵呵,一小时后,我派车子过去接你,咱们不见不散,好不好?”
仍旧是老龙的声音,除了和和气气的朗声大笑,我听不出任何破绽。
方星的眉倏的扬了起来,略一沉思,向我做了个“好”的手势。
我缓缓地回答:“请多给我一小时,从巴格达回来后,一些私人信件需要处理一下。”时间是一个关键问题,九大神偷需要提前准备,两个小时并不宽裕。
老龙痛快地答应了:“好,三点钟过来接你,然后晚上在我这边吃饭,有几个泰国妞很不错,介绍给你认识。”
放下电话,方星反而更沉得住气了,走到厨房去,有条不紊地找出咖啡、方糖和鲜奶,动作缓慢地冲了两杯咖啡出来。
从现在到三点钟,其实已经不到完整的两小时了。
“我们必须冷静地喝完这杯咖啡,让情绪平静下来,然后才能判断那是陷阱还是一个大好机会。”她仰面长叹。
的确,在我们的计划刚刚成形时,老龙的电话便及时打进来,等于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往往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会跟陷阱、诱饵联系在一起。
“我出去打个电话,其实所有人的准备工作只需半小时就够了,进入地铁通道的路线也已经拟定好。昨晚一切事,只需一小时,所以,时间上足够用,我们至少有三十分钟时间可以用来判断对方的意图。”她取出电话向外走,顺手抽了一张餐巾纸,抹去嘴角留下bbr>的油光。
老龙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从他一味忍让鬼见愁的那一幕可见一斑。
我在想,如果他了解到方星纠集人马的真实意图后,会怎么想、怎么办?他敢不敢冒着与方老太太火拼的危险对方星下手?
方星只过了一分钟便回来了,苦笑着摇头:“母亲的电话打不通。”
我知道关伯是乘方老太太的车子离去的,顺手拨打他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竟然也是忙音。
“最近他们好像在背着我密谋一些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关掉电话呢?”方星无奈地连声叹气,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决定了吗?”墙上的表针已经指向一点四十分,如果需要动手的话,马上就得发布命令了。我问她的同时,其实也在自问,对这种非此即彼的二选一难题无法进行判断。
“如果是陷阱,我们会损失什么?有没有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如果是机会,我们在什么时候下手最合适呢?”她皱着眉喃喃自语。
我进入地宫去给那女人平脉时,任一师始终在旁边监视着,我连一秒钟的独处时间都没有,一直到离开别墅。可以想像,那地宫里是有无线电信号屏蔽措施的,没办法与外面的人联络。唯有如此,才会绝对保证秘密不会外泄。
没有电话或对讲机,我甚至不能通知地宫外的人什么时候进来,他们总不能冒冒失失地破墙而入吧?
“我决定了,做。”方星甩了甩头发,指向时钟,“你进入别墅之前,我们需要通电话进行最后一次对表。九大神偷从地下道进入老龙的地宫时,会选择在四点三十分,然后用五分钟结束战斗,原路返回。我们没办法把打破的墙壁补得跟原来一样,所以得手约等于暴露,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你进入地下道的目的,便是掩护他们,如果陪同你的人发出警号之类的,就全得由你处理了。”
我平静地点点头:“好。”
人生总有需要冒险的时候,无论触怒老龙有多凶险,我总要努力试一次,因为那灵环有可能牵出父母失踪的线索。
“居爷会替每一个人易容,变得自己人都认不出来。所以,我们规定了一..条辨识暗号,情况从容时,从一数到九;情况糟糕时,从九数到一,依据语速不同来确定状况的紧急程度,请一定记住。好了,我去准备,祝大家好运吧——”她大步走出小楼,几秒钟内便消失的大门外。
我是一名医生,唯一需要准备的,就是调息静气,把胸中翻翻滚滚的焦躁排遣出去。
“喵呜”,似乎有猫的叫声传来,我望向篱笆墙,却什么都没看到,不由得暗笑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从鬼墓离开之后,我的耳边时常听到猫科杀人兽“呜嗷呜嗷”的叫声,仿佛像神经衰弱病人惯有的耳鸣一样。那些怪物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睁眼闭眼怎么都忘不掉。
回到港岛后,触景生情,我总会想到梁举的惨死。或许我们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的确藏着那样一只怪物,昼伏夜出,食人吸血,以屠戮港岛市民为乐趣。
“唉,港岛不是鬼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在千万幢高楼大厦间把怪物找出来,并非一件易事啊——”
回想起来,方星具有天生的探险家气质,任何时候都能摆正心态,在有限条件下争取最大限度的利益。疯人镇变成天然湖之后,可能很少有人会产生掘地挖金的念头,特别是明白那下面充满了杀人怪物的情况下,但她却立即着手准备,没有一丝忧惧或者怵头的意思。
假如能把红龙的宝藏全部挖掘出来,那么我会对方星的慧眼、蕙心万分佩服,因为只有一个超级投机者才能完成这一点。
三点钟,老龙的车子准时抵达小院。
我给关伯留了条子,然后一个人轻轻松松地上车,无牵无挂,无忧无惧。司徒开的死,曾经带给我极大的震撼,就算有再多的钱、再高的名,一旦撒手尘寰,便什么都不复存在了。他一直都想多生几个儿子,以求二十年后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在替老龙做说客之前,他便有了退隐江湖的打算,要携带家眷移民加拿大,去过逍遥洒脱的平凡日子。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家纸草店的门口两侧竟然挂着这样两句文不对题的话。文天祥的名句是写给那些为国家、为大众捐躯的人,而非默默出生、默默赴死的升斗小民。
最近一段时间,我看过太多人的惨死,渐渐的都有些麻木了,毕竟鬼墓下面几天之内就有数千人无辜而殁,叹息都叹息不过来。
“沈先生,龙爷说,直接去主楼后面就行,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确认一下?”年轻的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着我。今天上午老龙在方老太太面前铩羽而归,可能这年轻人也能看出一些苗头。
我拿起车载电话,拨了老龙的号码,听筒里照例响着几个女孩子燕语莺声撒娇的动静。
“小沈,你先去看看她们母子俩,然后回主楼来,这里早就备下了好酒佳肴、上等美女,就等你这位男主角潇洒登场呢。让司机小白陪你,有什么事,让他办就好了,一师能做的,他都能做,哈哈哈哈……”
很多时候,老龙在电话里的大笑有“端茶送客”的意味。
我缓缓地回答:“好,一会儿见。”
老龙和任一师不出现,似乎对方星的计划更有利,我的心情也变得更轻松了。
车子平稳地驶上通向别墅的私家道,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小兄弟,最近怎么没见任一师任先生?上次他答应我约个时间切磋一下武功,现在怎么看不到他了?”
他从后视镜里向我笑了笑:“任先生被另外委以重职,暂时不在别墅里了。”
我“哦”了一声,连连摇头:“真是遗憾,遗憾。”
印象当中,任一师的武功和心智都很了得,而且说话行事都沉稳得近乎阴险,是一个少见的大敌。
车子过了别墅大门后,直接绕向主楼背后,停在那一连串石屋前。年轻人下车,殷勤地替我打开车门,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长串钥匙,依次开门。这个“青龙白虎龟蛇大阵”还没有变,最后一个房间里的灵环、黄金短剑、黑色面具、和埃及古书仍在。
我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看那镯子,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免得引起年轻人的注意。
“以前,只有任先生才能进入这里,据说这四件宝贝都贵重到了极点,每一件都价值过亿。沈先生,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对这种说法赞同吗?”
年轻人小白停在那只放着灵环的玻璃柜前,凝视了足有两三分钟。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只是一名医生,对这些事不太注意。”这句话半真半假,自己的确对短剑、面具、古书不在意,但却非常在意这只灵环。
“哦,是那样啊?”小白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取出黑布头套,帮我戴上,一切程序与任一师带我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们随着电梯沉入地下,然后踏入移动的车厢,迅速前进。
小白一直站在我的侧面,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非常低微,竟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
我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很快便听到了熟悉的地铁呼啸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方星的人马会从这个位置钻洞进来,逆行到“青龙白虎龟蛇大阵”的位置,盗取灵环后原路返回。
“沈先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小白陡然紧张起来。
车轮与钢轨高速摩擦的声音过去后,我的耳朵里起了一阵尖锐的耳鸣,暂时什么都听不见。
“是猫的叫声,有时候在前,有时候在后。这个地方的防卫措施相当严密,不可能有流浪猫闯进来的。你听,你听……”他压低了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
我隔着布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果然,猫的叫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就在前面的某个地方,大约有三百余步。
“那叫声好像是从三百步以外发出的,只需几秒钟,我们就能求证它在不在那里。小白,你在害怕什么?”我继续刺探他的想法。
“不但有猫叫,过一会儿,还会有鬼叫呢——”他的话音未落,我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怒吼咆哮声,如同电影里发怒时的金刚。那是一种大型猛兽才能发出的动静,但却不像是在通道内部,而是隔着厚重的墙壁透过来的。
“沈先生,这些事我跟龙爷反映过,但他总说我听错了,希望有机会你帮我说一声,把钥匙交给另外的人掌管。我实在不想到这么幽深的地底来,阴森森的,晚上一定会做恶梦。”
鬼叫声还没有结束,一声连一声地传来,伴随着恐怖的撕咬声、咀嚼声。不知什么时候,小白已经靠到我身边来,浑身簌簌发抖。
那种恐怖声音持续了十几分钟,车厢停了,小白也如释重负:“老天,终于到了,这种活也就适合任先生来干,反正他死气沉沉的,跟个活死人一样。”
第九章 十条脉搏,千声鬼哭
香风过后,那女人又出现了。
我替她诊脉,感觉到代表胎儿的那根脉搏跳得越来越急,而女人本身的脉络则是平稳而和气,没有丝毫变化。
“怎么样?我还好吗?”她幽幽地问。
我立刻回答:“当然,请放心,这胎儿的各项生理机能都很强悍,大大超过普通人。”
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理论能解释她身上具有十根脉搏的原因,至少从古至今的所有典籍上根本没有相同的记载,这也就是梁举一旦发现了十根脉搏的女人后欣喜若狂的原因。
“那么,面前的女人和雅蕾莎之间有关联吗?”我冷静地思索着之前把过的雅蕾莎的脉象,并且试着与眼前的女人对照。相比而言,雅蕾莎的脉搏更沉潜一些,大约每分钟的搏动次数要比这女人慢十次左右,但前者的搏动力度却要大得多,如同重槌击鼓,每一击都挥发出巨大的穿透力。
“沈先生,在你上一次过来后,任先生曾带着另外一位医生来过,也给我把过脉。”女人低声笑起来。
“哦?医生说什么?”我有些奇怪,因为司徒开说过,老龙点名要我担任这女人的监护医生,怎么又会找另外的人呢?
“那医生反复把脉二十多次,才战战兢兢地说我的脉象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妖邪匿伏五脏六腑的迹象,生下孩子非魔即怪,建议立即打掉胎儿,焚烧深埋,永绝后患。呵呵,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我的脑子只转了半圈,便知道那人是港岛中医圈子里的哪一位了。
“那医生是不是姓蒯?”我继续替她双手把脉,这一次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异相发生。
“对啊,就是姓蒯——”
我突然打断她:“夫人,你居然会讲中文?真是太好了。很多中医里的名词是无法用英文解释的,这一下就不必担心你听不懂了。”
上一次,她说的是阿拉伯语,这次谈的时间比较长,我用中文问,她用中文答,措辞流畅之极。
小白猛的咳嗽了一声:“沈先生,咱们只谈夫人的身体,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最好都暂且保留,好不好?”
那女人根本不理睬小白,一路说下去:“我当然会说中文,那医生对任先生说我有十条脉搏在身,自己吓得不行,然后我们三个一起听到了恐怖的怪物叫声。姓蒯的医生说,那是走路鬼在哭,随时都会突破人类思想上的禁制,形成‘鬼上身’的诡异怪事,力劝他拔枪杀人,结果被我一阵臭骂,狼狈逃窜。”
蒯医生大名“人杰”,在圈子里以迂腐出名,不分场合、不论对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知道直言不讳。对于他那种迂腐的老好人来说,一旦发现十根脉搏的女人,既不像梁举一样隐瞒贪功,也不像我一样隐忍冷静,努力找出事发的根源。
“听,鬼又开始哭了。”那女人双臂一颤,用力抱住我的胳膊,缩起身子,一动不动。
仿如有一千只怪兽齐声嘶吼一样,声音充斥着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忽而近在咫尺,忽而又推移到走廊深处。最可怕的是某种摧残着听觉神经的咀嚼声,一直在古怪地响着,让人联想起山魈啮噬着森森白骨的场景。
“小白?”我转脸叫了一声。当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在直觉上感到他并不在那里。就算是绝顶的内家高手,也会露出轻微的呼吸声,但我听不到他的一点动静。
“小白——”我再叫,试图站起来向前走过去,但这女人死死抓住我的手臂,十根尖锐的指甲全部嵌入我的肉里去。
“不要走,不要走,帮帮我……”她颤抖着大喊大叫,已经顾不得保持优雅的声音。
“冷静点,冷静点。”我无法说更多,只能用这三个字安慰她。
蓦的,女人张口吐出一长串阿拉伯语,开始祈求天上的神斩妖除魔,拯救大众。
假如小白不在那里,会去什么地方?难道被什么神秘力量攫走了吗?我的后背上冷汗涔涔,凝神谛听,却始终无法探知他的存在。
这种变化不在方星的计划之内,我只能在黑暗中等待,希望那咆哮的怪声能赶紧过去。
“啊——”女人陡然撕心裂肺地大叫,放开我的手,身子急跳起来。
我觉察到情况不妙,双臂一划,扣住了她的双腕。刹那间,一股震荡的热流传遍了我的掌心,如同过电一样,把我的十指啪的弹开,又麻又痛的感觉从双手只传到双肩。
“别动,你坐下!”我不由自主地用阿拉伯语吼叫着,只怕她在情急之下听不进去。
她又大叫了一声:“天神搭救,真主降妖!”霍的向左边急奔出去,带起一阵飒飒的风声。黑暗之中,任何事、任何动作都是凭感觉探知的,我跨出一大步,一把按在她的肩膀上,硬生生地压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顺势把住她的右腕。
“竟然又是十条脉搏?”她的腕脉在我的手指下像是急管繁弦一样跳跃着,那种气势,似乎马上就要震破皮肤,裸露出来。毫无疑问,那是十种脉息纠缠、错杂、叠加的结果,数次要脱离我的掌控,从我指尖滑开。
“咄咄、咄!”我接连大喝三声,以丹田真气发出“佛门金刚伏魔吼”,抗击着黑暗中潮水般涌来的恐怖怪声。佛家以正义之声降魔,心正则魔退,心怯则魔进。我并不觉得那种怪声能造成对人的实质性伤害,只不过是一种强大的威慑力量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吼叫声突然变成了“呜嗷”和“喵呜”两种声音的混合体。前者是猫科杀人兽的怪叫,后者则是普通小猫的低唤,竟然同时出现在我和小白走过来的方向。
那女人仍在挣扎,我放开按住她肩膀的手,接着一掌拍在她的天灵盖上,仅仅发出三成力量,她便软软地倒下来,靠在我的胸前。
十根脉搏仍在同时激荡弹跳着,我毫不迟疑地把她放平在地上,一手把脉,一手循小臂向上,以剑指截断她的肘弯血液运行。假如此刻有绳索的话,我甚至可以在她的肘部、肩部、颈部连续加上三道禁锢,锁住这十条脉搏,然后金针刺穴,将这股神秘的力量导引出来。
一股寒光倏的欺近,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险险地划过我的喉结,仅差一分就要割裂我的喉咙。
我没有做出任何躲闪的动作,右手指尖弹出小刀,沿着寒光退去的方向直搠过去。
咔的一声,刀锋与一件极其坚硬的东西碰触,被震得倒弹回来。
“谁?”我大喝一声,但对方无声无息地变换了一个方位,由左前方闪到右前方,沉默地蓄势待发。
“是魔鬼,是魔鬼,是魔鬼——”女人缓缓醒转,扬声大叫起来。
“噤声。”我左手一挥,捂住了她的嘴,右手五指一弹,三柄飞刀射了出去,因为在那时候对方正在向前猛扑。第二个回合,我又抢得了先机,把危险弥散于无形之中。我并不相信对方是魔鬼,而且就算是魔鬼,也有可以击杀的弱点。
我看不见连续扑击的到底是人还是野兽,但对方能在黑暗中准确地向我扑过来,可见是能暗中视物的。
“喵呜喵呜”的猫叫声越来越多,散步在我四面的各个角落里,而且有几个明显是在半空中缓慢游动的,一边移动一边低叫。这些不会是普通的流浪猫,而是带着某种邪气的东西,或许就是还没有成年的猫科杀人兽也未可知。
鬼墓中的凶险场景又一次重现,唯一的不同是少了方星在侧。这样也好,至少不必分心照顾她。
“嚓嚓、嚓嚓”,右前方十五步外的地面上,陡然出现了两串火星,照亮了两支毛茸茸、黑乎乎的利爪。爪尖在混凝土地面上摩擦时,火星便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怵目惊心。
我的心一沉:“果然是它们——”
梁举惨死,只不过是令我怀疑杀人兽在港岛出现,而现在,它们已经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面前。
“谁?”右侧五十步外,出现了轻飘飘的脚步声,是一个轻功极其卓绝的高手正在接近。
“我,小白,没事了吧?”他一边开口说话,来势丝毫不减,在距离我二十步远处停了下来。
“有一只怪物停在你的右前方,看到火花了吗?它就在那里。当心,它的爪子很厉害,比一流高手的刀剑都锋利。”我淡淡地出声提醒,四柄飞刀再次跃在指尖上,随时可以出手。
怪物狠狠地摩擦地面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小白的脚步顿了一顿,马上谨慎地向这边靠过来。
那女人用力挣脱了我的手,急促地低声念诵着一长串阿拉伯咒语。
“她说什么,沈先生?”小白紧张地问。
那是一段伊拉克北部山区的土语,意义晦涩之极,我大致分辨出“图腾崇拜、活人祭祀”之类的词汇。
火星消失了,随即我感觉到怪物向走廊里急速逃逸,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它走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空气中所有的鬼哭狼嚎声、怪兽吼叫声也都跟着消失了。
“是你的心魔走了。”那女人慢慢起身,随着香气无声地远去。
小白苦笑:“沈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老是觉得这条地下通道里鬼气森森的。如果没问题了,我们这就回去可好?”他还年轻,一遇到事便沉不住气,准备打退堂鼓。这一点,与任一师相比,真的有云泥之别。
“夫人没事,我们可以走了。”按照我的理解,既然那女人能驱使杀人兽,当然就不会有危险。否则,老龙还能让她继续幽居在地底下?
老龙、红龙、猫科杀人兽、十命孕妇这许多个诡异的个体又一次奇怪地串联在了一起,我应该尽快告诉方星知道,免得有人意外受到戕害。
车厢在黑暗中前进,我听到小白在偷偷地哼着一首流行小调,情绪已经逐渐好转。毕竟是年轻人,心情的喜悲转换,比夏天的晴雨还要频繁。有一点让我非常困惑,当杀人兽出现时,我明显地感到大约有十分钟时间他离开了现场。
“他是因为害怕逃开了?还是……”我无法解释。
“沈先生,据说龙爷承诺过给你一大笔赏金,看得出他非常看重你。方便的时候,能不能提携小弟一把?”小白开口时,我们已经接近地铁驶过的位置。
“客气了。”我简短地回答,闭上眼睛,默默地期待着地铁驶来的动静。
“不是客气,真的,两亿美金,七座豪宅,我十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这样的消息一旦公布出去,沈先生立刻会成为港岛的钻石王老五之冠,各路美女纷至沓来,简直羡煞小弟。早知如此,我父母该送我去学医,就不会到现在只懂打打杀杀,毫无前途了。”
他连声长叹,与地铁疾驰时的震颤声混合在一起。
任一师似乎就没有这么多废话,我不想跟他多说,长吸了一口气,凝神倾听着车厢内外的动静。如果方星的人选择此刻爆破闯入,我的第一目标就是制服小白,控制秘道内的形势。他的内功、轻功都是上上之选,我必须第一击就竭尽全力,才能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
小白是无辜的,但命运把我们每个人置于利害99lib.冲突的交汇点上,我没有另一种选择。
地铁再次远去,可我没有听到有什么异常声音,只有脚下的车厢平稳穿行的动静。我不动声色地问:“小白,现在几点钟了?”
他答应一声,立刻有只电子表的报时声响起来:“时间,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离方星约定的时间非常接近,但她之前并没有在我接近老龙别墅时打电话过来对时,难道是仓促之中计划又有改变?
再过了几分钟,车厢停了,我们脚下的地面开始迅速上升。
“沈先生,我们又回来了。”他摘去了那只黑色头套,我们已经身在那间放着灵环的石室里。方星的人没有动手,我未免有小小的遗憾,用眼角余光瞥了那灵环一眼,转身向外走。
“龙爷在二楼等你,请跟我来。”他放弃了车子,领着我进入了主楼后的一个极其隐蔽的步行梯。
我不必仰面去看,也知道保镖和枪手们的瞄准镜将一直追随着我们,根本没有强攻的余地。
登上二楼左转,小白在两扇宽大的波斯风格推拉门前站住,轻轻地敲门,然后恭敬地请示:“龙爷,沈先生来了。”
推拉门霍然向左退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十只锡制烛台顶上摇曳的烛光。老龙斜躺在一张华丽之极的美人榻上,头枕着一个女孩子的膝盖,双脚则搁在另一个女孩子臂弯里。满屋都是酒香、脂粉香和另外一股令人浑身发热的天竺檀香。
“好,来了就好。”老龙起身,旁边的女孩子立刻接去了他手里的水晶酒杯。
“小沈,来这边坐。”他热情地起身招呼,身上的白色浴袍忽闪着,似乎刚刚出浴的样子。
我走进门,99lib?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双手捧着一袭白色睡衣,温顺地跪下来,举高双手,示意我更换衣服。
“小白,还有事?”老龙提高了声音,略显不悦。
小白的头垂得更低:“龙爷,您为沈先生订的新车到了,我自告奋勇去把车提回来,请您批准。”
老龙大笑:“好,你去吧,以后好好跟着小沈学习,年轻人永远都是前途无量的。”
小白反手关好门,房间里渐渐飘起了柔媚的日本古乐声。
我向那女孩子摇摇头,在老龙侧面的沙发上落座,同时拒绝了另外三个女孩子近身服侍的动作。
“小沈,这几个女孩子都是刚刚从——”老龙敞开浴袍的衣领,胸膛上显露出一大片亢奋的赤红色。现在看起来,他一点都不老,似乎比年轻人的精力更为旺盛。
我淡淡地一笑:“龙先生请自便,我是医生,一直有自己的行为准则。”
这个世界上,并非人人喜爱美女,而且他眼中所谓的漂亮女孩子,并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我之所以答应到这里来,其实还是延续着方星的计划——“拖住老龙,随时接应潜入者”。
老龙的热情受到了打击,怅然一笑:“是吗?这可难倒老兄我了。这样,我们只是喝酒谈天好不好,让她们先下去。”
他啪的击掌,房间里的顶灯应声亮了,几个女孩子迅速挪走了烛台和美酒。中央空调开始工作,几秒钟内便把一切香味吹得干干净净。接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送上来两瓶酒、两只杯子,恭敬地侍立在老龙旁边。
“你也下去吧。”老龙自己动手拔去瓶塞,将两只酒杯倒满,凝视着女孩子退下的背影,忽然感叹地摇头,“小沈,自古帝王‘不爱江山爱美人’,抑或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听听,无论什么情况下,男人都是离不开美女的,偏偏你至今孤家寡人一个,难道就不觉得寂寞吗?这样的事,若是被港岛的小报记者捕风捉影地渲染一番,准会说你是性取向有问题,哈哈哈——”
我取了其中一杯酒,并不急于回应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闻着酒香。
“其实,一师在这方面跟你有惊人的相似,除了陪我喝酒,他最爱的只有两件事——”他端起酒杯向我一举,“练剑、练枪法,呵呵,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年代,武功和枪法能解决的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要靠脑子、靠智慧去完成。你说是不是?”
酒是好酒,我乐得暂时放松下来,听他讲故事来消磨时间。
“任先生是高手,我怎么好跟他比?不过,听小白说,他已经.99lib?不在这里了,以后没机会向他请教,真是可惜。”
我的话令老龙脸上露出一丝怅然的微笑:“一师是个聪明人,不肯久居人下,总想做一番大事业,我只能成全他。古人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所以,他想做的事,我全力支持,热心配合。现在,他应该是已经满足了。”
他绕来绕去,就是不肯暴露任一师的下落,这让我微微感到奇怪。
我试着观察他说话时的表情,希望能借机窥探他的真实思想。一个三句话之内必笑的人,一定会把自己伪装得很好,老龙无疑就是善于伪装的高手。
“小沈,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帮助,咱们不是已经谈过了?所有的酬劳三天内过到你的账户下,老哥我绝不食言。再有,方老太太肯罩着你,相信在港岛就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了。我送你那一大笔钱,等于是扶上马再送一程,尽快促成你一飞冲天,做港岛年轻人的典范。好好干,我绝对看好你!”
老龙热情地望着我,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同样的话,在巴格达北部的农场里,我也听白宫大人物向戈兰斯基说过。也许每一个大人物都会如此鼓励肯为自己效命的年轻人,希望他们做得更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利益吧?可惜,我已经不再年轻了,至少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话,也不会胡乱追问不该问的话。
“谢谢。”我也喝完了这一杯。
第十章 老龙的末日
“方星的人为什么没有动手?她也没打电话给我,是食言?还是计划意外受阻?”我的脑子里充满了这两个问题,特别是明明看到了灵环却无法探手取得,擦肩而过,更是令我心里有种无言的挫败感。
“小沈,再喝一杯,等一会儿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呵呵,我想你会明白老哥的良苦用心的,来来来,喝酒喝酒——”他第二次把酒杯倒满。
我注意到,他的胸膛上隐约露出一只狰狞的青色龙头来,两藏书网条龙须恰好升上脖颈,在他的琵琶骨位置交叉缠绕在一起。
“见谁?”我淡淡地一笑。
“见一个你很想见的人,现在我还想暂时保密。”他也笑了,满意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我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品酒,不想暴露太多。
“小沈,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保证婴儿顺利出生。港岛那么多医生,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司徒开的保荐之力,而是一师调查过历年来所有的执业医师医案记录,做了非常科学的类比统计。结果,你是最优秀的,处事干练,进退得当而且毫无人品上的瑕疵。一师办事,我最放心,当他决定请你出手时,其实也是代表了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你们两个都很优秀,优秀的人都会有一个极其致命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老龙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语意也变得晦涩了不少。很明显,他是在夸赞任一师,但某些措辞却用得非常古怪。
“优秀的人,都喜欢走极端、独辟蹊径、不服人管,对吗?”我自嘲地微笑着。
这种说法,其实是转述了疯子医生老杜的话。他自始至终都相信自己是一个绝顶聪明、绝顶优秀、空前绝后的神医,所以才一直愤世嫉俗地走向极端,过着“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日子,闲云野鹤般游戏人间。
“对极了对极了,为你这几句精辟理论,值得浮一大白!”老龙再次大笑,举杯相邀,一饮而尽。
也许老杜应该坐在这里,看到老龙这样的大人物激赏他说的话,一定会感到欣慰。
“一师就是这样的人,这一次,他又做了一件独辟蹊径的事。猜猜看,他要做什么?”老龙放下空杯,直直地盯着我。
我沉思着摇摇头,已经有了相当糟糕的预感。
“呵呵,他想造反,造、我、的、反——”老龙一字一顿地说完了后四个字,伸手揿下了美人榻侧面的一个按钮,正面的那堵墙无声地向两边拉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我真的想不到,这个温柔乡的隔壁,竟然就是一间恐怖的刑室。
两个男人被铁链吊在刑室中央,只穿着一条短裤,奄奄一息地低垂着头。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几乎全部被血污和伤痕覆盖着。
老龙起身,像是好客的主人要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珍藏一样,大步走到第一个人身边,在他腰间一拍:“这个,是港岛比较有名的妇科医生蒯人杰先生,当然他的医术没法跟你相比,而且医德更差,拿了别人一点钱,就甘心情愿做帮凶,竟然要撬我的墙角。”
蒯人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死气沉沉地垂着头,随着铁链的晃动在半空中缓缓打转。
“另一个人,有两个名字,任一师、任我笑。小沈,任我笑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国际刑警组织麾下最厉害的‘四大捕王’之一。他很有正义感,为了调查我,竟然不惜卧底这么多年。一个前途美好远大的高手,如此自甘堕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老龙抓住铁链,把任我笑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我。
江湖上曾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捕王”任我笑——“任我笑,鬼神愁”。
现在,他已经陷入了绝境,捕猎者反而落入了猎物布下的陷阱。
“他很想死,但我不能让他死,需要好好地折磨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跟我的人,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跟我作对的人,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老龙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
我走到任我笑面前,他的胸口正在缓慢地起伏着,显然正在用深厚的内功护住心脉。对于他这种级别的高手来说,外伤没有什么大碍,只要留住一口真气,脱困后三个月内,就一定能恢复如初。
“龙先生,你在威胁我。”我听出了老龙的弦外之音。
他坦然承认:“对,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早就说过,跟我的人,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一定会选择前者,对不对?”
我点点头:“谢谢教诲,告辞了。”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最令我反感,任我笑触怒了他,他尽可以滥用私刑、杀人灭口,但此刻搬出来给我看,简直就是一种对我的莫大侮辱。
“小沈——”老龙举手拦住我,“给我一个保证。”
我冷冷地望着他:“什么?”
“给我一个好好合作的保证,否则,今天你不一定能安全地走出别墅。任我笑跟这位蒯医生,就是太藐视我的力量,才被吊在这里的,我不想你跟他们一样。”老龙已经变脸,从美女如云陪伴、到两个人推心置腹地喝酒聊天、再到翻脸威胁,种种变化,尽显江湖大鳄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性。
在此之前,我很愿意给病人家属一个保证,比较那会让对方宽心,再绝望的心里都会涌起一丝希望。医生以“仁德”二字为先,仁心医德,缺一不可。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同,老龙想要的保证永远在我这里得不到。
“我没有保证。”我伸出手,把他的手臂格开。
“小沈,别让我为难,也别让大姐为难,如何?”他在我背后不怀好意地冷笑着。
我的唇角忽然有了笑意,轻松地转身:“龙先生,我发现司徒开给你这种人卖命实在是瞎了眼,他死的时候,眼睛一直瞪着天空,一定是想起了你。他做过什么,值得你杀人灭口?”
老龙一阵冷笑:“他喜欢拿我的秘密换钱,换了你,又该怎么处理?”
司徒开是生意人,“低买高卖、囤积居奇”是他的本性,但这一次正是贪婪让他送了命。老龙是有着太多秘密的人,每一件藏书网泄露出去,都会惹出弥天大祸,所以司徒开属于“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悲剧例子。
“我?我不是你龙先生,也不是司徒开。”我的手已经触到大门的把手。
“小沈,我警告过你了,不留下毒誓承诺,一走出去,就会被狙击手们射成筛子,你信不信?”他的伪装已经完全撕下来。
我相信他的话,狙击手们一定是时时刻刻严阵以待,一个电话过去,他们将会在狙击镜里封锁所有的出路,把我彻底困住。
“我再重申一遍,没有承诺、没有毒誓,什么都没有。既然大家开诚布公地谈,我必须告诉你,那女人怀着的孩子很不正常,假如你想让他安全,就把所有实情说出来。否则,没有人会买你的账,包括我在内。”
我拉开大门,一步跨进走廊。蓦的,一阵阴恻恻的大风从对面吹过来,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那好,小沈,咱们就此一拍两散吧——”老龙一直都在威胁我。
二十四小时内,他先是拍出天价的酬劳来拉拢我,被方老太太和鬼见愁搅局后,马上电话邀请到别墅来,最终反目成仇,这种急转直下的变化,令我一下子看清了他的本质,之前的钦佩与尊敬荡然无存,只能怪自己被他的表面风度所蒙蔽。
楼外是成群结队的狙击手,我并不怀疑他们敢毫无顾忌地开枪,连“捕王”任我笑都能被吊在这里,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刚刚出门,放在美人榻边的电话便响了。
老龙拿起电话只说了几个字,走廊尽头就响起了脚步声,四名着装整齐的警员鱼贯而入,右手统一按在腰间佩枪上,一直向着这边过来。
“是沈南沈先生吗?”领头的一个年轻人望见我,马上加快了脚步。
我点点头,这些人来的真巧,有他们在,至少枪手们会有所顾忌。
老龙的反应很快,接电话的同时按下遥控器,把刑室外的假墙再次关闭,以免给警察窥到。
“有一件案子,需要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请合作。”排在第二的警察取出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哗的一声锁住了我的双手。
老龙走出来,年轻人礼貌地向他鞠躬:“龙先生,实在对不起,到您府上来找人,真的是不得已,希望您能体谅。”
几分钟后,我被带下楼,塞入一辆半旧的警车里,警笛长鸣着出了别墅。
“怎么样?”年轻人大声问。
他的同伴立刻回答:“一号、二号、三号监控器正常,声音正常,遥控设备正常。”
年轻人长吁了一口气:“好,注意监视老龙的一举一动,我怀疑他正在回想咱们的破绽。右拐,去监控车那里。”他摘下了警帽,随手撒进驾驶台的抽屉里。这个动作,完全不符合警察操守的规定,我对他的身份立刻产生了怀疑。
车子拐入一条昏暗的岔路,在一辆货柜车前停下来。
年轻人回头望着我:“沈先生,请下车。别担心,那副手铐是假的,只要你稍稍发力,就能挣开。我是居官宦,以后请多指教。”他举手在脸上一抹,那张紧绷的有些稚气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五十多岁的老脸,额上纵横交错着七八道深重的伤疤。
“是居爷?”我笑着摇头,想不到他们竟是以这种方式出手的。
居爷点点头,替我打开车门,随手一带,那副手铐便碎成五六块,竟然是涂过银漆的高强塑料做成的。
“方星呢?为什么还没展开行动?”我偷偷地有些失望,随着居爷进入货柜车内部。
这里已经被布置成一个简易的临时办公室,正对车门的那一侧悬挂着一块白色的幕布,正在放映着老龙别墅里的情况。画面上,老龙又一次开启了那面假墙,向任我笑走过去。
“把声音调高,小雷,去占据路口要害位置,随时准备狙击追上来的枪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靠近这辆车子。大家把每一件引爆器再检查一遍,听我命令,二十秒后,送他们回老家。”居爷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铐过我的警察脱去警服,换上了一套黑衣服,从货柜车的一角取出一支狙击步枪,匆匆离去。
二十秒是个很短暂的时间,我忽然发现他们已经做得太出格了,只为灵环的话,不应该开枪杀人,更不该采取极端的爆炸方式。
我拦住居爷:“居爷,我要见方星,她在这里吗?”
居爷摇头:“方小姐在豪夜大厦顶楼的豪华总统包房内等我们的消息,一切计划都是她亲口批准的,沈先生不必担心,只管看戏就好了。”
货柜车里剩余的四个人开始检查电脑台上丢着的十几个远程遥控器,其中一个人抬头向屏幕上看了看,蓦的怪叫起来:“呀,看那里,任我笑有些不对劲!”有人立刻调高了音量,我听到熟悉的“呜嗷”声正从任我笑嘴里传来。
他的头已经抬了起来,双臂发力,那条拴住他的铁链立刻节节断开。
“怎么回事?这家伙功夫好深,竟然把铁链挣开了?”居爷拿起遥控器,把画面瞬间放大了八倍,我清晰地看见任我笑的指甲正在飞快地生长,如同春天里的柳枝一样。当他轻妙地四肢落地时,我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是杀人兽附体了!”
那种怪物是有思想的,我已经见过类似的情景。
老龙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临近,仍旧好整以暇地冷眼看着任我笑。
那间刑室里只有他们两个,我怀疑任我笑的指甲瞬间就能削断他的脖子。
居爷沉吟着:“刑室外侧,有六名枪手时刻监视,这也是老龙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沈先生,据你判断,任我笑要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取出电话,马上拨了方星的号码。眼前这些人对很多事不太清楚,跟他们说只会更费力。
电话接通后,方星沉着的声音传过来:“沈南?”
我立刻问:“为什么没有动手?难道出了意外?”
方星笑起来:“已经得手了,那灵环现在就在我手上,三小时后,居爷等人会乘货轮离港,顺带把所有可能的蛛丝马迹清理干净。明天清晨起来,谁都不会发现我们跟这件事有关。”
我怔了怔,想不出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因为自始至终我看到那灵环一直停留在“青龙白虎龟蛇大阵”里。
“居爷,时间就要到了。”有人请示。
居爷举起右掌:“暂缓行动,大家听我命令。”
方星突然叫起来:“他们要做什么?沈南,把电话给居爷,让他跟我通话。”
毫无疑问,按照原定计划,居爷等人现在需要马上撤离,而不是等在这里监视。
我把电话递给居爷,他淡淡地笑着:“方小姐,情况有变,你赶不过来,我只能自行处理.。”
方星焦灼地吼叫着:“居爷,你现在就撤离,我们说过,只行窃,不杀人。”
居爷哈哈大笑:“我没有杀人,只是想把别墅炸掉,消灭警察追踪的线索。方小姐,我说过,情况有了重大变化,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拿到那镯子,大家的合作已经自然中止,剩下的事,不必你过问了。”
那别墅里住着几百人,一旦起了爆炸,只怕要令全体港岛警察大惊失色,全世界都会震惊。还有,地下秘道里那女人和婴儿都会因此而丧命,我们即使得到灵环,却失去了一切追查的线索。
“沈先生,请不要轻举妄动。我知道你的飞刀厉害,但却不一定快得过小雷扣动扳机的速度。”居爷对着话筒开口,却是在向我说话。三个红色的光点从两面投射在我身上,对方绝对是早有准备了。
我无声地笑了,与居爷这样的江湖人打交道,随时都可能陷入突发事件,“黑吃黑”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
“现在,大局由我说了算,只要方小姐、沈先生肯合作,大家一定会相安无事的。其实从一开始接受方小姐调遣时,我们每一个人就都明白,动了老龙的东西,后半辈子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会心里发虚,半夜睡不好觉。所以,这个‘一了百了’的办法才是最聪明的,小兄弟们也愿意听我安排。方小姐,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吧?”
他很得意,可想而知,当他们轻松离港的时候,警察的追查会直指我和方星。这群人在洗清自己的同时,一定不会忘了把某些确凿的罪行安排在我们两个身上。
方星长叹:“居爷,在江湖上行走,没有你这样办事的。难道,你就不怕我母亲发出江湖贴,翻遍地球也能把你找出来?听我一句劝,咱们仍旧回到原定计划中去——”
居爷“嘿”的一声冷笑,打断方星:“找我?没有人知道居官宦是真名还是假名,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样子。这么多年,连我都忘记自己最初的样子了,你们凭什么找我?方小姐,不要总抬出方老太太来压我们,再大的江湖人物都会过时,不是吗?没有利益,谁肯听你支派?”
这一次,方星彻底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
画面上,任我笑起身,阴森森地盯着老龙。
“这么多年,你都知道我些什么?国际刑警有什么了不起?根本看不透红龙的计划,只知道跟着所谓的证据东跑西跑,忙不出头绪。一师,我很器重你,但你却让我极其失望,一而再、再而三地进逼,这一次更是要碰那秘道里的女人。别怪我、别怪我……”
老龙叹息着,垂在腰间的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扣动扳机,加强型霰弹枪的轰鸣声即使是从监听器里传来,动静也足够惊人了。
任我笑胸口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约有两个拳头大小,但他的双脚依旧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老龙退了一大步,双手高举,霰弹枪连续发射,那刑室里立刻烟雾弥漫起来。
“这家伙怎么会如此强悍?”居爷冷笑着。看了刚才那一幕,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与方星通话,手里拿着电话,几分钟内一个字都没说。
“居爷,你做你的,把沈先生送回来,这已经是我的最低容忍限度。”方星的口气明显地软了下来。
“既然方小姐低头,那咱们就有的商量了。半小时后,我们撤离时就顺道送他回家,请方小姐不必牵挂了。”他挂了电话,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样做生意,才算有点意思,其实无论是什么样的高手,都得审时度势,及时地调整自己的身价,才能跟江湖朋友好好合作,对不对沈先生?”
假如他的计划得逞,几分钟后,老龙的别墅将变成一片废墟,而这个罪名十有八九会安在我或者方星头上。
“居爷,看……看那姓任的,天哪!他竟然还活着!还活着!”有人大声惊叫着。
当霰弹枪的烟雾散尽时,任我笑大步前行,紧跟着 8001." >老龙进入了那间铺着豪华波斯地毯的房间。子弹在他身上掏出了六七个大洞,只是却没有摧毁他的生命力,步步逼近老龙。就在他身后,几名枪手已经跳出来,怀抱长枪,面面相觑。
“以魔之名,以魔之名,以魔之名……”任我笑嘴里反复地用阿拉伯语呢喃着同样的一句话,眼神直勾勾地向前瞪着,骤然挥动右手,指甲在吊灯下闪出一道诡异的蓝色弧线。随即,血花四溅中,老龙的一颗大好人头便直飞起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