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佛医古墓1》 第一章 神秘的病人 电脑屏幕上,一张拍摄于大沙漠的彩色照片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 万里黄沙尽头,夕阳正要落下,金色的余晖照亮了近处那片绿洲。树叶、房屋、水波都被镀上了一层金似的,闪闪发光。 风景很美,但我知道这个地区却有一个很恐怖的名字“鬼墓绿洲”,位置是在伊拉克摩苏尔以北的沙漠里。 即使唐枪的电子邮件中不详加列举那些诡异事件,我也知道过去两百年里,失踪于鬼墓绿洲的人已经超过了四位数。 “我最近接了一单大生意,目标是鬼墓下的‘所罗门王封印’,酬金高得令人无法想像。你肯定知道那个阿拉伯世界的宝藏传说吧?威加天下的所罗门王曾收集了七海五洲的宝藏,尽藏在沙漠里。没有人知道宝藏的具体位置,但只要是在地下、只要跟古墓有关,我就一定能找到那些真金白银。现在,我已经闻到它们的味道了。沈南,祝福我吧!” 唐枪,近五年来东南亚最高明的盗墓高手。 据我所知,二零零五年圣诞节之前,在希腊召开的天下盗墓高手大会上,他已经成功地加冕“二十一世纪新人王”的称号。所以,他完全应该有狂傲的资本。 现在,电子邮件的字里行间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当然,他之所以能创造今天的成就,跟他身边的另一个好朋友、好兄弟冷七也是分不开的。 古人有“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佳话,而他们两个每次出手都形影不离,合作无间得像一个人。江湖上都说,冷七就是唐枪的影子,每一分每一秒都跟在他的身边。 宝藏动人心,而唐枪、冷七的追求早就超越了金钱的诱惑。他不止一次说过,今生最大的目标,便是发掘出盗墓界前辈们为之扼腕并且死不瞑目的十大著名古墓。恰好,所罗门王的宝藏,就是其中一个。 好男儿志在四方,唐枪努力身体力行着的,正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我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沈南,可惜你不在这里,否则断断续续地拿到那些关于‘鬼墓’的阿拉伯语资料,也就不会让我跟冷七头疼欲裂了。像你那样通晓六国语言的天纵奇才,怎么甘心在寂寞的小楼里孤独终老?我真是太替你可惜了——” 另一封来自唐枪的电子邮件里,他不知是第几百次表示了对我的不解。 我的确精通阿拉伯语,那得益于父亲从小的严格督导,只是偏居港岛一隅,这些才能根本无从施展。 “叮铃铃——”电话振铃声,将我从沉思里拉了回来。 桌上的那杯黑咖啡已经凉了,此刻的天色正是夕阳落下、夜幕未至的黄昏。落地窗外,常春藤和绿萝刚刚开始绽出新的叶子,牵牵绊绊地垂下来,生机盎然。 我挪开膝盖上的书,拿起话筒。 “沈先生?”是一个客客气气的男人声音。 “是,我是沈南。”我紧了紧身上的棉质睡袍,空调没开,屋里的气温随着夜色的降临而低了很多。小楼里听不到关伯的声音,大概是出门散步去了。 “小姓麦,早知道沈先生的医术冠绝港岛,今天打扰,是想请先生过来,为我们夫人诊脉。她已经怀孕三个月,身子不方便,不知道能否烦请先生过来?我们在市中心的银冠酒店顶楼,诊金方面,沈先生无须多虑,一定会加倍逢上。” 对方的声音儒雅温和,我猜他可能是一位开始发福的成功商人。 接电话预约出诊不是第一次,我立刻回答:“好,我们约在明天上午好不好?” 对方“哦”了一声,随即陪笑说:“如果可以,希望现在就……我派车过去接您,方便不方便?” 我忽然一愣,毕竟我是一名中医,如果对方是急诊,应该去港岛的几大著名西医院,那里的人力和设备都是世界一流的,可以保证孕妇的绝对安全,而不是求教于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拿起铅笔,在留言簿上划了个小小的问号。 二十一世纪的港岛黑道,正面临势力格局的重新划分,几大堂口明争暗斗,动不动就发生暴力、暗杀、绑架事件,所以,遇到不平凡的事,我总会特别小心,免得一时不察,当了别人的枪头。 大门一响,关伯哼着小曲踢踢踏踏地走进来。 对方继续笑着:“我是经朋友介绍过来的,大东远洋货轮的周船长、恒昌药业林董都是我的熟人,早知道沈先生专看妇科疑难杂症,所以才冒昧求教。” 老周、老林是关伯的朋友,时常在一起下棋,跟我也认识。 三个月的孕妇行动自如,他们当然可以上门就诊,而不必医生上门。 “沈先生?”对方听不到我的回话,有些紧张。 我沉吟着:“明天不可以吗?或者另请高明?” 弄得如此神神秘秘,我怀疑是某位政要或者富豪的侧室怀了孩子,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医院露面。 果然,对方一声长叹:“夫人的身份,一旦曝露给媒体,马上就……沈先生,体谅我一下,我只是听差走卒,完不成任务,夫人肯定怪罪下来,我这只铁饭碗就砸了。千万请沈先生赏我口饭吃,哪怕仅此一次呢?” 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皱了皱眉,在记事簿上写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八个字。对方已经年纪不小了,苦苦哀求,我的心软了:“好,我去,派车过来吧。” 对方喜出望外,连声说好:“谢谢沈先生,我马上让司机过去,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关伯敲门后进来,手里竟然托着一只直径超过一尺的大甲鱼,满脸得意:“小哥你看,多好的东西,而且是天然甲鱼,绝不会是养殖场里饲料喂出来的东西。我刚刚去市场买了两只血气方刚的红毛黑脚公鸡,熬汤炖骨,正好给你补补。” 关伯是爷爷的朋友,早年曾是江湖上的风头人物,现在跟我一起住在港岛郊外的这座中式小楼里,成了每日买菜做饭、浇花养鸟的老仆,怡然自得。 那么大的甲鱼,市场上很少见,生长年岁至少超过几十年,只为口腹之欲就把它宰杀了,似乎不太好,但我不想扫关伯的兴,只是笑着点点头:“好吧,不过我一会儿要出诊,银冠酒店,一个不明来路的孕妇。” 关伯黑白驳杂的剑眉一立:“哦?有问题吗?” 我笑着反问:“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瞒天过海的事越来越多而已——” 关伯刚刚皱起的眉头缓缓展开,仰面一笑:“哈哈,我也知道,小小的港岛江湖才多大块水湾啊!有咱们爷俩在一起,谁敢不识好歹地上门来叫板挑衅?好了,我去做菜,今晚看我的手艺——” 他退出去,轻轻替我关上门。 老头子已经是退出江湖那么久的人,但胸膛里的热血和豪气仍在,并且练了四十年的铁砂掌也没耽搁下,根本没把如今的所谓“黑社会大哥”放在眼里。不过我知道,关伯关门闭户在这个闲院小楼里静养99lib.,真正接触到的社会暗流很少,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是他想像中那个“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江湖了。 院子里又起了风,受全球变暖的大气候影响,港岛的春天越来越短暂,刚换了春装没多久,便得着手准备夏装了。 后面厨房里传来关伯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我坐不下去了,起身去楼上取风衣。对方电话里说得那么急,必定很快就到,为了节省时间,我得稍作准备。 杏林行业里的历代前辈们流传下来最经典的一句话:医者父母心。 做医生,要时时处处为病人着想,才配得上这个“医”字,而且每接手一个病例,从头到尾,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去救治对方,否则,天理不容。 刚刚拉开门,我陡然觉得房间里也起了一阵旋风,倏地回头。起身时带动的转椅仍在轻轻晃动,但桌面上那本书却突然不见了。 落地窗的密封性很好,就算气象台挂风球的天气,都不曾有透风的时候。所以,我只能判断,是有梁上君子光临了。 这间工作室兼书房并不宽大,长度八米,宽度五米多一点。靠墙放着书柜,窗前是办公桌、转椅,房间的另一端是一圈黑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和玻璃茶几,并没有太多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 “是哪一路的好朋友在跟我开玩笑?”我低声叫起来,反手关门落锁。 对付窃贼,并不需要关伯帮忙,而且我知道,很多入了盗贼这一行的江湖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不牵扯到太关键的利益问题,我不想把对方逼得太急。 “书不值钱,朋友需要钱的话,几千港币我还能拿得出来,大家算是交个朋友,怎么样?” 我向前跨了两步,沙发后面,露出黑衣的一角,似乎有个人正蹲身藏在那里。 “我看到你了,出来吧!”我的心情一阵放松,这种拙劣的躲藏身法,对方的本领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 黑衣一动不动,我迅速绕过沙发,猛地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件塞在沙发缝隙里的黑衣服,故意露出一角吸引我注意力的。 一股旋风再次出现,却是从头顶高悬的蝶形吊灯上而起,卷向门口。 我头也没回,反手甩袖,“嚓”的一声,一柄三寸长的柳叶飞刀已经钉在门锁上方。如果对方是跃到门边去开锁的话,这一刀会恰好钉在对方手腕脉门上。 “好刀。”转椅“嘎吱”一响,对方从门边反跃回来,落进转椅里。 “喀啦”,是子弹上膛的声音,我再次转身,面对办公桌,一个白色西装、白色高跟鞋、戴白框太阳眼镜的长发女孩子,已经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右手举枪指向我。 “刀法虽好,能快过我的枪吗?”她手里的转轮手枪竟然也是银白色的,涂得红艳艳的修长指甲相映成趣。 书又重新回到了桌子上,夹在书里的玉镯照片却捏在她的左手里。 “小姐,你走错地方了。”我冷静地微笑着。 轻功如此高明的女孩子,江湖上不超过十个;十个人中漂亮而不羁的大概四个;四个中无论任何时候都喜欢穿一身白衣的只有两个。毫无疑问,她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香帅”方星或者是“雪杀手”艾蜜。 “嗯?是吗?难道这里不是‘妇科圣手’沈南先生府上?”她翻来覆去将照片看了两遍,轻轻吹了声口哨,手指一弹,照片飞回桌面上。 “对,不过到这里来的,只有病人,没有神偷或者杀手,而小姐你看上去精神焕发、身法灵动,绝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所以我说,这个房间里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请便吧。” 无论方星或者艾蜜,都是普通男人惹不起的女孩子,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此刻是最恰当的。 “哼哼,沈先生这次走眼了,我有病。”她的小拇指轻轻一勾,那柄枪飞速旋转着,突然从手上消失了。 我退到门边,拔出飞刀。 “谢谢沈九九藏书先生刀下留情。”女孩子冷笑着。 她的身手如此高明,如果我出刀射她要害部位的话,刚刚就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场面,射中她的同时,我也会被她的手枪击中。 我摇摇头:“小姐,我很快就要出诊,有什么话请直说,一会儿车到了我就得走。” 作为港岛中医圈子里精通妇科的年轻高手,接触过的女孩子不计其数,我已经总结出了“以不变应万变”这条对付女孩子的金科玉律。无论她们怎样撒娇、狮吼、媚笑、示弱,我只保持有距离的礼貌态度就好,绝不靠近一分,所以从来没有可供同行取笑的绯闻。 “我患了相思病——”她摘下白框眼镜,精心描画过的长睫毛向上卷曲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水灵灵地闪动着。 “很重很重的相思病,只有你能医治得好,不知沈先生能不能大义施以援手呢?”她的嘴角上翘,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对不起,中医对相思病束手无策,或者你应该去看西医。” 在她的笑容背后,我看到了杀机。我有敏锐的第六感,并且对于即将面临的危险更能提前警觉。 “哈哈——”她大笑了两声,陡然止住,因为此时关伯不早不晚敲响了书房的门。 “小哥,我听到有人说话,怎么?有客人吗?”他虽然老了,早年的江湖磨砺养成的警惕性却不曾稍减。 我打开门,他从我肩头向里张望,看到那女孩子,先是一愣,接着咧嘴笑了:“嘿嘿,这位小姐很陌生啊?是你刚交的女朋友吗?小姐贵姓?” 他如此热情,我只能退开半步,放他进来。 我与关伯名为主仆,实际上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父执辈。自从过了二十三岁生日之后,他便对我的终身大事耿耿于怀,只要有女孩子出现,不管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他都要跑前跑后地多看几眼,替我出谋划策一番。 “在下免贵姓方,这位是关伯吧?常听沈先生说起。”女孩子彬彬有礼地站起来,交叉握着双手贴在腰间,大大方方地向关伯行礼。 我忍不住笑了,她的应变能力果真了得,转眼间从不速之客变成了我的座上嘉宾,并且轻轻巧巧几个字,一下子就把关伯蒙住了。 关伯喜笑颜开:“是是,是我,方小姐真是漂亮又有礼貌,今晚我做‘霸王别姬’的好菜,一起在这里吃饭好不好?” 他的两手上还带着淋漓的鱼血,不住地向女孩子打量着。 女孩子谦恭地摇头,长发披垂飘荡起来:“谢谢关伯,不过一会儿我跟沈先生各自有事,等下次再过来叨扰好了。”她的演技很高明,关伯这样的老江湖,竟然没能看出她身怀枪械的破绽。 关伯退出去时,向我兴奋地眨眨眼睛,偷偷伸了伸大拇指。 我无奈地笑了笑,重新关门,那柄飞刀也早就回到了袖子里。 “我是方星,初次见面,沈先生多多指教。”她向我也同样躬身施礼,长发几乎披垂到地。 “‘香帅’方星方小姐?”我恰当地表现出内心的惊骇。 “不好意思,那只是圈里的朋友给起的绰号而已。”她很谦虚地微笑着,重新坐回转椅里。 方星的光辉事迹早就传遍了整个亚洲,所有媒体都将她视为收视率的救星,只要她出手,就一定能犯下石破天惊的大案,而且永远都是悬案,令警察束手无策。 “方小姐光临寒舍,有什么指教?”我身边并没有让她能看上眼的东西,并不怕她出手来偷。 方星皱眉一笑:“我刚刚说了,是向沈先生求医而来。我的相思病,就是那张照片上的东西,如果沈先生肯把这个‘碧血灵环’交给我,大家或许可以认认真真地做个朋友,怎么样?”她的右手向书桌上一抹,那张照片重新出现在她的手里。 “就是它,害得我得了相思病,而且——”她的手指一弹,照片飞旋着射向我的胸前。我只得伸手接住,那是父母的遗物,不容许半点污损,不过“碧血灵环”四个字,我真的是第一次听到,更没有见到过玉镯的实物。 她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沈先生,说老实话吧,我已经连续监视你九个半月了,其间拍摄的胶卷和录影带接起来,已经足够绕港岛三圈。以我的本领,虽然不能自负天下第一,却从来也不妄自菲薄,所以,九个半月内,已经对你了解得通通透透。” “现在,我承认自己输了,因为我没找到你藏宝的地方,只能这样跳出来,把事情摆在桌面上,由暗偷转为明偷。只要它在你手里,不管你愿不愿意交出来,最终都会是我的,所以,大家最好拿出点合作的诚意来,别东躲西藏地闹个不欢而散——” 我这一次是真正感到惊讶了,对方可以在我一点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实行监视,时间长达九个半月,可能吗? 她读出了我的怀疑,立即接下去:“所有的录影带都在,有兴趣的话,改天到我的公寓里,我们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 她的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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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平静的心一下子动荡起来:“‘碧血灵环’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父母从来没提起过,而只留下一张照片,还写下了那些关于‘审判日’的话?”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由她的话里,我甚至敏感地怀疑到当年父母会不会是因为拥有了这个“碧血灵环”而遭不测的? “沈先生?沈先生?”她低声叫我。 我用打开屋顶大灯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失神,慢慢在桌前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沈先生,实不相瞒,客户给了我关于‘碧血灵环’的资料,并且以十个月为期限,让我偷到它。现在只剩三周,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加倍返还订金不说,所有的江湖声望就全部毁于一旦了,你开个价,就算是漫天要价,咱们都可以商量,怎么样?” 小偷与主人谈生意,这可能是破天荒第一次,但她却实实在在地这样做了。 我把照片平放在桌面上,直视着她,轻轻摇头:“我已经说了,我没有这样东西,只有照片,而且不知道它的名字。” 隔着书和照片,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可是,对方有足够多的资料证明,‘碧血灵环’就在你手上,或者说,就是你们沈家的世代相传之宝。” 我只能苦笑着打断她:“它在不在我手里,并不取决于任何资料证明。方小姐,这次真的帮不了你——” 大门外,已经传来汽车的急刹车声,应该是姓麦的车子到了。 我起身,拿起书和照片,放回书架,礼貌地向方星弯了弯腰:“方小姐,我要出诊,你请便吧。” 她失望之极地站起来,重新戴上眼镜,再三地审度着我的表藏书网情,忽而展颜一笑:“沈先生,关于‘碧血灵环’的那些资料,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给我电话。”她取过铅笔,在记事簿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数字。 方星告辞时,关伯掩饰不住遗憾,他根本想不到面前白衣飘飘的女孩子就是名满江湖的神偷“香帅”。 门口停着的竟然是一辆黄色的计程车,让我有些纳闷,对方既然住在银冠酒店的顶楼贵宾房,难道连私家车也没准备吗?或者至少可以借用酒店里的顶级迎宾车,那些不过是贵宾房的附属设施,可以免费使用的。 “沈先生好,我是麦义,刚刚跟您通过电话的。”从车子里跳出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红光满面,外表体形跟我想像的差不多。 方星招手拦了一辆计程车,车子发动前,她向我笑了笑:“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点点头,如果是跟父母有关的线索,我肯定不会放弃。 麦义贪婪的目光,不停地射向方星,直到那计程车转过街角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神来。 第二章 突然狙杀 天气阴沉沉的,计程车汇入车流,向银冠酒店的方向前进。 麦义恭敬地递给我自己的名片,上面印着“沙漠油井开采器材出口”等等三四个项目名称,他的头衔是副总经理兼首席谈判代表。 “病人情况怎么样?可不可以简要介绍一下?”我开门见山。无论对方身份地位有多高贵,无论是百万富豪还是千万富翁,在我眼里,都是病人、病人家属。 “我们夫人怀孕三个月零四天了,一切健康,饮食起居也很正常,这次转机经过香港,听到沈先生大名,想过来看看。鉴于某些特殊原因,希望沈先生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请保密,可以吗?” 我点点头,替病人保守秘密,是医生最起码的职业操守,我永远都不会违背这一点。 车子驶到距离银冠酒店还有四个路口的时候,麦义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电话时的表情很紧张,如临大敌:“嗯?什么?夫人决定换房间,去天泰酒店?我已经接到沈先生了,马上转弯过去。” 银冠酒店与天泰酒店一个在港岛东北,一个却是在西南,相距近三十公里。 我觉察出了不对劲,但却不动声色。 麦义放下电话,满脸歉意:“沈先生,我们夫人乘车去了天泰酒店,还得麻烦您过去一下,实在抱歉。” 我冷笑了一声,指向前面路边的一个咖啡厅:“司机,请在那边停车,我要下去。” 即使是光天化日之下,我也不会跟着别人的指挥盲目乱转,何况是晚上?不管麦义所说的“夫人”有多尊贵、多神秘,我始终会坚持自己的原则,绝不把自己送入未知的险境。 车子停下,麦义急得直搓手:“沈先生,您这是……您这是怎么了?咱们去天泰酒店,诊金翻倍——”他想伸手抓我,却在我的冷笑逼视下乖乖地缩回了手。 我抓起风衣跳下车子,从滑下的车窗里告诉麦义:“两小时内,我在咖啡厅里等病人,只此一次,不来的话,拜托你以后不要打电话过来,谢谢。” 那家连锁咖啡厅的名字叫做“常春藤”,双层临街店面,所有的拱形窗户外面都镶着铁艺护栏,显现着十足的欧式风格。 我挑了二楼临街的窗边座位,随手把风衣搭在椅背上。 麦义搭乘的计程车已经重新汇入车流里,尾灯闪烁着,转眼间便失去了踪影。这个时段,正是港岛交通最拥堵的钟点,给他两小时时间,足够去天泰酒店打个来回了。 我点了一杯黑咖啡,闲适地伸了个懒腰,从洁净的玻璃窗里眺望着港岛的车河。闪烁的霓虹灯已经为港岛的夜生活拉开了五颜六色的广幕,这颗全球闻名的东方之珠,正越来越走向无边无际的繁荣。 街边,一辆计程车停下后,跨下两个清瘦的年轻人。他们头上都戴着灰色的棒球帽,一出车门便同时抬头向我这边望着。 引起我注意的,是他们站立的姿势,下盘丁字步稳固之极,两个人静止不动时给我的感觉,如同埋在路边的两根水泥标杆一样,无可撼动。只有练过十年以上正宗桩功的江湖人物,才会有这种挺峙的气势。 因为麦义的奇怪表现,让我的警惕性提高了数倍,才会格外注意咖啡厅外停下的人。 “两位高手?希望跟今晚的出诊无关。”我捏起小银勺,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二楼客人并不多,三十多张座位,上座率不到三分之一。我不想多事,但却并不怕事,就像对待方星的突然出现一样,努力做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腕表指向七点整,我已经喝完了第一杯咖啡,桌上的《港岛日报》也翻阅完毕。 其实自己的目光虽然在扫视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新闻,脑子里想的却是方星说过的“碧血灵环”。 我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从没听说过那个名字,至少父母从没对我说起过它。我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既然能从五岁起,三年里背熟五千多个妇科药方,当然也就会对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方星是神偷,只对宝贝和金钱感兴趣,那么这个“碧血灵环”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值得她受雇出手? 港岛作为亚洲的经贸自由港,古玩生意近几年持续火爆,几乎汇集了全球最有实力、最有门路的买家。 突然间,我的思路豁然开朗:“古玩的事,请教一下司徒开不就全清楚99lib?了?” 司徒开目前的资历和家产已经跻身港岛古玩圈子里十大富商,并且以辨析古玩的目光毒辣而著称。前年圣诞节,我为他最宠爱的第十一房情妇开药方,治愈了困扰对方十年的痼疾,所以,司徒开对我千恩万谢,一直想找机会报答我。 我拨了司徒开的电话,他傲慢的声音让我直皱眉头,但一听到是我,声音立刻柔和得像春风里的水草:“沈老弟,怎么想起给哥哥我打电话了?有什么吩咐,请说?” 他的年龄应该已经超过五十岁了,但人老心不老,极其热衷于房中术,并且想趁宝刀未老之前,多生几个儿女,为将来开枝散叶、建立一个庞大的司徒家族而努力。他笃信我的医术,每次见面,都殷勤得近乎谄媚,这次我主动打电话过去,他的兴奋劲可想而知。 我谨慎地问:“司徒,我有一个关于古玩的问题要请教你——” “知无不言、知无不言……沈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请说!”他答应得很痛快,不过听筒里传来女孩子娇滴滴的燕语莺声,可见他并非独处。 我又皱了皱眉,想不通他乐此不疲地为这个已经资源匮乏的地球增加人口,到底有何意义? “司徒,你知道‘碧血灵环’是什么东西吗?港岛古玩店里,有没有它的下落?”照片上那玉镯的形象栩栩如生,我相信它是件有来历的东西,否则父母也不会单独替它的照片准备一只保险柜。 司徒开沉吟了三秒钟,慎重作答:“嗯,市面上没有这种东西,历代古玩名录上……也没有。沈老弟,你从什么地方知道这名字的?” 我相信他的专业水准,他说没有,就能肯定“碧血灵环”并非坊间流通出售的东西,马上笑着遮掩:“是一个远方来的朋友偶尔提起的,可能是他记错了,不好意思。” 听筒里的女孩子腻声叫着司徒开的名字,我意识到自己的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匆匆道别收线,随手把电话放在旁边的报纸上。 如果方星的话并非诱饵,那么她手里的资料从何而来呢?到底是什么人对所谓的“碧血灵环”感兴趣,能请得起她出手? 据内幕人物透露,方星出道五年,替人出手的佣金已经从每次五十万港币飙升到五百万美金,而且那还是在她心情大好的情形下,否则连动都懒得动。 接连两辆计程车停在咖啡厅门口,四个身材粗壮的年轻人下了车,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一落地便谨慎地左右张望,标准的私人保镖作派。 四个人停留在咖啡厅门前不到五分钟,又一辆计程车打着转向灯缓缓停靠在路边。 麦义从前座上跳下来,殷勤地开了后门,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慢慢下车,高傲地向麦义问了句什么,麦义连连点头,回手向我这边的窗子指着。 那女人穿着黑色的旗袍,长发盘在头顶,脸上带着名牌茶色眼镜,霓虹灯的光芒映亮了她耳垂上悬着的两条镶钻珠链,熠熠生寒。 车子的另一边,一个身着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孩子双手捧着一个黑色镶钻的精致手提袋,跟在女人后面,缓缓踏上咖啡厅的台阶。 这就是我今晚的病人,但我从那四个提前出现的保镖如临大敌的气势上,意识到或许有某种危险存在,及时地拿起风衣和电话,离开窗口,换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顺便又点了一杯咖啡。 那女人出现在二楼上时,镶钻珠链一甩,昂着头径直走向我。 麦义跟那女孩子恭敬地垂手跟在后面,四个保镖稍晚一点才走上来,右手全部探在胸前的西装内袋里。 “沈先生,这是我家夫人。”麦义殷勤地搬开我对面的椅子,用身上那套几万港币的名牌西装袖子,用力地在椅背、椅座上抹拭了两遍。那女人缓缓落座,并没有摘下眼镜,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回望过去,对方是孕期里情绪不稳定的对象,绝对触怒不得。 捧包的女孩子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镶满了蕾丝花边的小枕头,平放在桌上,又把那女人的右手托起来,放在枕头上,一切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不是人手,而是一件价值千金的易碎品。 孕妇身怀养育下一代的神圣使命,对她们无论侍奉得多么夸张都不为过,其实在我的行医生涯中,比这娇贵十倍的孕妇都见过,自然见怪不怪。 “沈先生,您可以开始了。”麦义在那女人面前低声下气,嗓音压得很低,生怕惊吓了她似的。 楼上的几桌客人识趣地自动离开,大家是来寻开心的,谁也不想惹麻烦。 那四名保镖两个守在楼梯口,两个靠近窗前,他们的胸口部位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藏着大口径手枪。 我抬起右手,并拢食指和中指,向那女人的腕脉上搭去。她忽然皱眉仰面,冷冷地“哼”了一声。 女孩子脸色一变,连连用英语说了四五句“对不起”,再次取出一块崭新的白色丝质手帕,覆盖在那女人露出的洁白手腕上。 中医把脉,难免与病人肌肤接触,只有高度洁癖的患者,才会表现得像现在这样。 我缩回了手,端起咖啡,凝视着对方的脸,不再急于开始诊断。 “沈先生?”麦义紧张地赔着笑脸。 我望向窗外被霓虹灯映得光怪陆离的夜空,淡淡地笑着:“病人心浮气躁,不利于把脉问诊,而且中医最讲究‘望、闻、问、切’四个字,这位夫人戴着眼镜,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只怕无法进行工作。” 既然对方如此小心谨慎,我当然可以推算出在我之前,她已经找无数医生诊断过了,所以才会一见面就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架势。 黑咖啡的提神效果非常好,我感觉自己因那张照片带来的疲惫感正在慢慢消失。 麦义为难地叫了一声:“夫人——” 那女人点了点下巴,女孩子乖巧地上前,把手帕揭掉。 我再次伸手,搭住了她的腕脉,脉象平缓稳定,证明她的身体健康状况良好,只是并没发现孕妇特有的“滑脉”现象,不禁一愣。 孕妇肚子里养育着胚胎,体内血液流速必然加快,因为她除了要供本身的营养输送外,还得提供胎儿必须的氧气、生长养料,所以,脉搏的跳动应该昂扬而圆滑,手指触摸的感觉会像压在无数流动的钢珠上一般。 “请问夫人,孕期计算准确吗?”我收回手指,盯着她的脸。 茶色镜片后,她的眼神似乎有小小的慌乱。 麦义代她回答:“准确,已经在四家医院确诊过,日期误差最多不超过七十二小时。” 怀孕而不具备“滑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刚刚想调整呼吸第二次把脉,但一瞬间,距我最近的那扇窗户陡然发出“啪”的一声,随即是“哗啦、哗啦”的连声巨响,面积超过两平方米的巨大玻璃四散碎裂,大部分跌落在室内,一小部分直坠楼下,引起路人的连续惊叫。 咖啡杯是放在左手边的,突然有什么东西跌在杯子里,咖啡飞溅出来,洒在我身边的墙上。 麦义“啊”的一声惊叫,嗖的一下钻入了侧面的一张桌子下面。 那女人仿佛如电影镜头的定格,垂着头木然不动,一道红白相间的液体缓缓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旗袍前胸。大约过了两秒钟,她向前扑倒下来,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滑稽而古怪地弹了一下,盘着的发倏地散开,柔滑如丝缎一般撒满了桌面,一缕发梢甚至滑落到了咖啡杯里。 “九点钟方向、九点钟方向……”我听见其中一个保镖大声叫,不过用的却是叽里咕噜的阿拉伯语。 “窗外有狙击手!”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她死了!”我的动作是与这句话一起发生的,随即跃出去,将死人身后的女孩子拖倒在地,就地翻滚到另一边的桌子下面。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一动不动,在我胳膊弯里匍匐着,像只受惊了的小鸽子。 “外面危险,不要动。”我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 她听话地点点头,蜷缩着身子,双臂抱头,竟然表现出应付突发危险事件的最佳动作。一阵清淡而幽远的香水味从她的短发上飘出来,直钻我的鼻孔。 保镖们并不急于开枪还击,以手枪对抗狙击步枪,简直是自寻死路。 以上这些都是五秒钟之内发生的,二楼四角隐藏在天花板上的音箱,仍然在缠绵地播放着某位流行女歌手甜腻造作的情歌。 “噗、噗、噗”,接连三声,已经死去的女人小腹部位又挨了三颗子弹,两颗侧面穿射,一颗来自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子弹惯性把她的身体冲击得翻滚出去,跌在墙角。 以这种中弹方式判断,窗外至少有两名狙击手,形成了四十五度夹角,而目标全部对准了那女人。 我放开了怀里的女孩子,弹身翻滚到楼梯口,急速下楼,奔向咖啡厅的员工通道。在我面前杀人,警察一到,必定会再三盘问我跟死者、杀手的关联,不如趁这段时间去探明杀手的来路。 真正激起我愤怒的,是杀手很明显的狙击意图,除了杀死那孕妇外,还要彻底毁灭她肚子里的孩子——假如她真正怀孕的话。 “一个假装怀孕的女人?两名出手精准的高级杀手?还有麦义带领的四名神秘武装保镖——”不知道这些问号交织的背后,是一个怎样的答案,直到我迅速到赶到对面大楼的唯一一条员工通道出口之后,所有的问号,仍然没有一个是可以合理解释的。 远处,警车的呼啸声已经尖锐地响了起来,港岛警察的出警速度一直是值得赞扬的,只是破案率、防止犯罪的能力都值得商榷。当然,不能怪警务人员的水平低,只能归罪于二十一世纪的罪犯能力越来越高明,甚至不得不用“犯罪专家”来称呼他们了。 面前的这幢永安大厦,是市中心的一座普通写字楼,半数以上公司做的是进出口商贸的生意,所以人员来往非常复杂。我断定杀手不会从前门大厅出去,那会正撞到警察枪口上,一场火并之后,肯定死无全尸,成了警方微型冲锋枪的活动标靶。 从咖啡厅出来时,我已经顺手从门口的报箱里抽了一份日报出来,此时倚着一根水泥柱子,假装借着门口的灯光看报纸,耳朵却全力以赴地搜索着大厦走廊里传出的动静。 大约五分钟之后,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前面那个走得很急,步伐坚实有力。 地簧门“呼啦”一声被推开,一阵劲风直冲出来,一个宽肩膀的高个子男人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皮箱大步向外走,右手插在裤袋里。当他的目光向我身上扫来时,我能感觉到对方按捺不住的腾腾杀气。 地簧门再次弹开,后面是个矮个子,手里同样提着皮箱,只是左手插在裤袋里,应该是个左撇子。 两个人的脸色同样黝黑粗粝,身上穿着宽大的米色西装,左胸的口袋部位别着永安大厦的员工通行证。 他们是走向三十步外的停车场的,那边是大厦内部人员的自用停车场,可以从另外一边的僻静出口离开这个地段。 “喂,等一下,站住——”走廊深处,响起一阵“咚咚咚咚”的脚步声,“砰”的一声,一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跳了出来,以跪姿平端冲锋枪,指向脚步匆匆的两个人。 警察不是饭桶,现场勘察的第一眼就能判断狙击手的开枪位置是永安大厦的天台,马上赶了过来。不过,这名立功心切的警察看来是个新手,根本不懂得与同伴携手联防做自我保护,单枪匹马赶过来,实在是危险之极。 高个子急停旋身,一柄黑沉沉的手枪已经滑入掌心,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应该是这个行业里的老手。 我没有选择,因为跪姿的警察手里的微型冲锋枪在二十步以外的杀伤力非常有限,反而是高个子拔枪射击的姿势凌厉之极,谁生谁死,一照面就能判断出八成。 寒光一闪,我的刀已经钉进了高个子的腕脉。作为一个高明的中医,我对于任何人的脉搏都有细致入微的研究,百分之百懂得如何选择角度,才会做到“只致伤、不致残”。这柄飞刀的目的,只是让他失去凶悍进攻的能力,救那小警察的命。 可惜我还是算错了一招,那矮个子的枪隔着裤袋响了,警察向后翻倒,额头上开了一个恐怖的大洞,射入的子弹“啪”的爆裂,将他的头骨炸得粉碎,头顶的防弹盔立刻歪在了一边。 不愧是一流的杀手,不必瞄准,单凭感觉就能百发百中,并且出手狠辣,根本就没打算留活口。 “当啷”一声,高个子的手枪落在水泥地上,溅起一蓬璀璨的火花。 我向柱子后面一闪,两颗子弹已经击中了我刚刚站立的胸口位置,混凝土碎片乱飞。 “走,快走!”矮个子低声叫着,又是阿拉伯语,随即拉着同伴向前飞奔。我刚刚探头要追,又是两声枪响,子弹贴着我的面颊飞了过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狙杀与被狙杀者都会用阿拉伯语交谈,如果他们都是来自于中东阿拉伯世界的话,何苦跑到现代大都市来跟踪枪战?有任何仇怨在茫茫大漠里解决不是更好,那里又没有如临大敌的警察出来干扰? 特别是狙击手击杀那个女人的手法有些超出常规,人已经死了,何必再对她的小腹射击?这一点,让我不期然地联想到沙漠里某些神奇的诅咒与蛊>?.术。 矮个子的枪法非常高明,我只能藏在柱子后面,不敢贸然跳出去。 引擎轰鸣声响了起来,他们发动了一辆丰田越野车,听发动机的声音可以知道,车子的性能非常强劲,一旦启动,普通警车肯定追赶不及。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听到越野车急速逃离的动静,半分钟后,引擎轰鸣声消失了。 我迅速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两个人同时举手向上,一动不动。 第三章 藏僧出现 车子后门“啪”的弹开,有个白衣女孩子向我轻轻招手,正是方星。 我几步跃过去,她脸上已经绽开了揶揄的笑容:“沈先生,我已经说了,飞刀毕竟比不上枪械。” 两名杀手咯咯咬牙的声音不断地在车厢里回响,矮个子的目光更是一直从后视镜里向后偷窥着。我们这对突然闪出来的陌生人,打乱了他们的狙杀计划,可能会令他俩终生郁闷。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我不禁再次皱眉。 道不同不相为谋,方星是黑道神偷,我却是港岛最洁身自好的年轻名医,大家搅在一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 “不可以吗?谁规定我不能出现在这里?人在这里,转交给你,我要走了,不过——你已经欠我一个人情,对不对?”她晃了晃掌心里的银色手枪,嘴角一翘,再次现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停车场里的路灯很昏暗,车里的能见度更低,但她洁白的牙齿在暗处闪闪发亮,让我印象深刻。 我还来不及解释,她已经在我掌心里轻轻一拍,翻身从车窗另一侧滑了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围墙后面。 矮个子杀手的枪仍旧举在手里,他向后视镜里闪了一眼,陡然扭身,像一条危险的沙漠毒蜥一般凌空翻身,枪口指向我的喉咙,毫不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真正的杀手,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永远都不会放弃杀人的机会。只是这一次,他听到的却是撞针空响的声音,方星临走时那一拍,丢在我手心里的是一只冷冰冰的弹夹,就是从矮个子的弹匣里退出来的。 矮个子只愣了半秒钟,陡然“啊”的一声怪叫,空枪掷向我的面门,袖口里“嚓”的弹出一柄军用匕首,直刺我的喉咙。 他每一次的攻击方向都是一击必杀的部位,这种手法,与各国特警受训时的“一招制敌”思路极其相近,也就更让我对他们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徒手格斗的功夫他还差得远,毕竟最先发明“一招制敌格斗术”的美国人,是以手无寸铁的平民作为假想敌的,而不是享誉全球的中国功夫高手。所以,我右手一捞,扣在他的肘尖上,一捏一拉,已经令对方小臂脱臼,顺便夺了他的匕首,指向他的面门。 “朋友,停手吧,不必非要弄个你死我活的。”我冷笑着告诫他。 地簧门方向冲出一小队警察,迅速靠近越野车,六支微型冲锋枪对准了两名杀手。五米之内的近距离作战,是这种枪械最能发挥威力的时候,瓢泼一样的弹雨、每秒钟十二发的恐怖速度,足以把两个人变成名副其实的“蜂巢”。 我跳下车,捡起被高个子丢弃在地上的小刀,向带队的警察头目笑了笑:“还好你们及时赶到,否则就给这两个人逃掉了。” 既然方星不愿意贪功,我更没必要去博取警察们的好感,让他们自己冒领这份赏金好了。 那名警察头目叫做杨灿,我曾替他的顶头上司林局长的夫人把过脉,每次都是他开车接我,所以我们也算是熟人。 “沈先生,谢谢你帮我们警局的忙,稍后还得耽误你一下,过来做一下笔录——” 杨灿的话只说到一半,我突然又有了危机迫近的感觉,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噗——噗”两声已经响起,中间相隔两秒钟,越野车的挡风玻璃上连续绽开了两朵红白斑驳的花。 我脚跟一旋,急促撤向大厦的阴影里,警察立刻四面散开,全部藏进暗处。在远距离狙击武器的笼罩下,他们手里的冲锋枪重新变成了烧火棍,无力对抗。 街道对面,在常春藤咖啡厅的右侧,同时矗立着四幢高楼,狙击手的位置可能是其中任意一幢的天台,所以,想要搜索追击,已经变得非常困难。我遥望着那些楼顶上辉煌闪烁的霓虹灯广告牌,颓然叹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从一个简单的出诊个案,已经转变为别有用心的连环狙杀。本来毫不相干的我,也从局外人变成了置身其中的参与者。 警察的例行笔录耽搁了我大约三十分钟,我保留了听到保镖和杀手用阿拉伯语喊叫的细节,还有那个奇怪的“假孕妇”的段落。发生了这么重大的枪击事件,警察局必须要向媒体和公众有所交待,我刻意隐瞒了这些细节,就是不想在自己没有完全弄清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前,保留随机应变的可能。 笔录结束后,杨灿满脸困惑地告诉我:“沈先生,你说的麦义、保镖和女孩子都不见了,咖啡厅二楼上,只有那个被射杀的女人,而且……而且她所中的全部是高动能的最新式开花弹,伤口创面大得惊人,特别是小腹部位,已经成了一团糨糊……”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抚摸着自己左腕上的黑色瑞士雷达表,这已经成了他思考问题时的一个固有习惯,我不止一次看到过。 “是吗?如果只是简单的仇杀,一枪毙命就好了,何必如此诡异?”我附和着他的话,但脑子里清晰回忆起那三颗子弹穿入女人小腹时的惨状。 杨灿的浓眉皱成了一幅古怪之极的图形,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从警这么多年来,还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狙击手呢,似乎射中人的太阳穴不是要点,主要目标反而是她的小腹。” 他加入警队就快十年了,仍旧没能得到大的升迁,这一点不知与他的智商有没有关系。 “沈先生,如果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请一定通知兄弟我,感激不尽。” 杨灿对我非常客气,当然是看在林局长的面子上。像他这样的低层小人物,港岛警界超过万人,碌碌无为如养殖箱里的蚂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我带着满脑子疑惑离开警察临时征用的办公室,拦了一辆计程车回家,刚过了两个路口,立刻发现后面有辆同颜色的计程车正在跟踪我。 “又是方星?在搞什么鬼?”我有些恼火地自语,取出电话,拨了她留在记事簿上那个号码。 后面的计程车越来越近,毫不避嫌的跟过来,两车相距不足五个身位。那辆车的副驾驶位置空着,后座上的人藏在暗处,看不清楚,但我想当然地认为那是方星的人。 港岛之夜的霓虹灯已经成了亚洲著名一景,随处可见超大尺寸的电脑控制霓虹灯箱,各种手机、电子产品、名表、豪宅的广告此起彼伏地依次亮着,将头顶的半边天都映得亮闪闪的。 曾有天文学家开玩笑说:如果有外星人的飞碟掠过港岛上空,肯定会把里面的乘员给吓一跳,不知道脚下这花花绿绿的闪烁怪物为谁。 港岛越来越繁荣了,特别是九七回归之后,有了泱泱大国撑腰,股市一路飘红,各国商业大鳄纷至沓来,以此作为挺进大陆的滩头阵地,所以港岛政府部门的税收总值正在直线飙升,成了确确实实的“明珠不夜城”。 “沈先生?”方星接起电话,率先柔声问候。 我从后视镜里盯着那辆跟踪的车子,幽默地问:“方小姐,谢谢你派人送我回家,不过好像没这个必要吧?我又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大人物,有被人刺杀之虞。” 车子又驶过一个路口,我让司机停车,付了车钱之后,猛的开门下车。 方星的语气带着错愕:“什么?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已经回家,刚刚煮了碗泡面,并没有跟踪你。而且,我独来独往惯了,似乎没有什么手下党羽之类。嗯,多加小心,希望不是跟那些狙击手一伙的,他们的力量似乎非常强悍——我看到了那两人被同党狙杀的一幕,唉,港岛的警察越来越愚蠢了,查来查去,连那女人的身份都没搞清。” 她语出挚诚,不像是在撒谎。 我有些迷惑,并且为自己贸然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而脸红了:“对不起方小姐,那是我误会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银铃一样笑起来:“呵呵呵呵,沈先生过谦了,关于我说的那件事,有了线索可以卖给我,价钱好商量。或者,你愿意找个机会看一下我手里的资料?” 我突然反问:“方小姐,如果我有消息给你,你会不会也能向我透露一下买家的情况?” 资料看不看无所谓,我渴望了解那买家对“碧血灵环”知道多少、对父母的失踪事件又知道多少? 后面的车子跟过来之后,也靠路边停下,静静地等待着。 “不能。”方星斩钉截铁地回答。她起先的语气非常柔和,但一谈到生意上的事,立刻变得冷漠无情,毫无通融的可能。 其中缘由,不必她费心解释我也明白,那是行内的规矩,雇主与神偷只有金钱数目上的交易,其它资料一概不知。 “不过沈先生——我手里的资料,应该能给你一点点启迪,想看的话,随时给我电话,我会送上门去。哦,我的泡面好了,再见,祝你好运。” 她首先挂断了电话,不愧是生意人,在我这边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她对一碗泡面的重视程度要比我更高一些。 这个路口仍处于城市中心,就在我旁边,四五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书店灯火通明,顾客不断。如果跟踪者与杀手是同一路数,只怕动起手来,会殃及无辜,这是我唯一的顾虑。 “啪”的一声,计程车的门开了,左右同时下来的,竟然是那两个头戴棒球帽的年轻人。他们在人行道上停了半分钟,大约是在观察四周的环境,随即向我大步走过来。 “沈先生您好,可否借一步说话?”其中一个鼻子上生满了雀斑的大眼睛年轻人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以他俩的武功,合力进攻我的话,仍旧差了一截。只要不是突袭,我自信打倒他俩不会太费力气。 我盯着对方的眼睛,希望能看出某些敌意或者阴谋来,但他的双眼澄澈无比,看不出任何喜悲好恶,犹如智慧禅定的佛门高僧一般,让我不禁一愣。 “我们……绝没有恶意。”另一个年轻人鼻梁高挺,脸上的线条非常硬朗强悍,但眼神同样纯净。他的国语带着一股怪怪的感觉,夹杂着川藏一带的生硬口音。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我向侧面走了十几步,避开人流和明亮的路灯,停住脚步,一言不发,等他们开口。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陡然抬起右拳横在胸前,拇指高挑,其余四指蜷曲,而后拇指又从无名指与小指的缝隙里穿出来指向我。 我吃了一惊,因为这是藏教里至高无上的“大天眼目手印”,等于是普通喇嘛晋见活佛时行的大礼。这个动作,无疑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是来自西藏的喇嘛。 “沈先生,藏密兰陀库林活佛座下强巴、强森向您问候。”大眼睛年轻人再次躬身向我施礼。 我脱口而出:“兰陀库林活佛?不是已经升天了吗?” 关于藏密的活佛,除了轮回转世的正宗活佛接班人之外,每一代总会有三五个“冒名活佛”涌现。我说的兰陀库林活佛便是其中一个,不过据外界传说,他已经在十年之前坠入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冰洞里。 强巴直起身,脸上忽然现出微笑:“藏密真传,幻妙无边,彼时死,此时生,彼端亡,眼前还。活佛已经转世成智慧灵童,此刻就在港岛的丽景天堂酒店下榻,特地差遣我们两个,请沈先生过去一叙。” 藏民和喇嘛笃信“活佛转生”,世代尊奉活佛,比对自己的父母更恭顺虔诚。 兰陀库林活佛的身份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座下信徒仍然成千上万,跟随他游离于西藏和尼泊尔边境。 我跟他毫无瓜葛,没来由地受到他的继承者邀请,丝毫没有准备,缓缓摇头婉拒:“请替我多谢活佛灵童,我只是一个俗世里的医生,分浅缘薄,不敢接受他藏书网的垂青,两位可以走了。” 强巴一愣,强森已经接嘴上来:“沈先生,从来都是凡人拜谒灵童,没有……没有灵童主动召见凡人的,这个机会,并非人人能有。” 藏民视活佛、灵童为天神,往往步行几百里前去朝拜,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贡献给他,这种极度的虔诚是其他族人所不能理解的。 他们两个比麦义到达咖啡厅更早,很显然一直都在跟踪我,跟方星一模一样。突然变成众人关注的焦点,我真不知该感到幸福还是不幸。 我继续摇头:“谢谢,我知道能蒙灵童召见不容易。”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希望自己能先稳住阵脚再说。麦义那帮人和神秘的狙击手对战刚刚结束,贸然去见什么“灵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我始终相信,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下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灵童驾临港岛,并且特地要召见我,肯定有所要求。 强巴咧嘴一笑:“沈先生,灵童说,他会解开一个长久以来困惑您的问题。活佛转生,造福人间,绝不会强求您做什么,更不会对您不利。当然,我们不会强请别人做客的,灵童的行程安排得很满,四十八小时内,您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的双眼放射着湛湛精光,一直审视着我的脸,仿佛要在我脸上发现什么秘密似的。 我笑了:“多谢,容我考虑一下。” 强巴向后退了一步,再次结“大天眼目手印”,带着困惑不解的强森转过街角。或许在他们心里,我简直是个不识抬举到极点的家伙,不值得多费口舌。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强巴的态度让我倍感疑惑:“解开我心里的困惑?我唯一的困惑,就是父母的神奇失踪。难道兰陀库林活佛的转生灵童,真的能够……”我叹了口气,心情极度郁闷之下,头也隐隐约约地疼了起来。一切全都是那个叫做“麦义”的搞出来的鬼,真不知道他是何居心? 再度搭乘计程车回家,到达大门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 关伯在给我守门,我前脚刚踏入客厅,他已经举着一个褐色的纸袋迎上来:“小哥,你回来了?这里有封信,是一个计程车司机送来的,指名要亲手交给你,而且要我付给他一千港币。结果,信我留下了,要他明天再过来。怎么回来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他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警醒,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小楼里到处飘荡着炖鸡的余香,我接过纸袋,向?99lib?他微笑着:“关伯,我饿了,能否给我一碗鸡汤?” 他诧异地惊叫起来:“嗯?难道主人只请医生看病,却不问医生吃了没有?皇上还不遣饿兵呢,真是……真是太没有道理了!”他一路唠唠叨叨地走向厨房,锅碗瓢盆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纸袋竟然是肯德基里常用的便当袋子,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我谨慎地撑开袋口,里面放着一张白色的餐巾纸,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餐巾纸上,肯德基的胖老头在向我微笑,旁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凌晨五点,狙杀,小心。”可能写字的人太慌乱了,签字笔的笔尖几次把纸戳破,并且只有无头无尾的八个字,乍看上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常春藤二楼那一幕,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看到“狙杀”两个字,我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件血案。难道,我撞破了别人什么好事,惹下杀身之祸了吗? 我抬头看了看日历牌,二零零六年四月二十四日,既非黄道吉日,也不是什么冲撞煞神的“背日”,怎么会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麻烦事? 关伯端着鸡汤走回来时,我顺手把那张餐巾纸推给他:“关伯,您不是一直都静极思动吗?现在可好,有人主动上门讨教,终于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他愣了一下:“什么人这么大胆?” 第一口热乎乎的鸡汤下肚,恰到好处的油盐香料,勾引得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咕咕”地轻声叫起来,索性端起汤碗,埋头一气喝干。“霸王别姬”的做法是中国满汉全席里的名菜变种,极其讲究火候、配料、口味,没有一百次以上的操作经验,是绝对做不出关伯这种水准的。 其实,长久以来,我对他动辄吹须瞪眼提起的江湖豪侠往事并不感兴趣,反而对他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一手好厨艺费过很大劲猜测。 记得他唯一一次喝多了酒之后给我的答案:“小哥,将来你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懂得爱她疼她,也就自然而然喜欢下厨做菜给她吃了。高人们说,要拴住一个男人,首先得拴住他的胃,对待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汤喝完了,我走向厨房去盛第二碗,顺便撕了一条鸡腿下来。 满厨房里都是扑鼻的香气,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恐怕打死都不想离开这间略显凌乱的屋子了,因为冰箱里塞满了关伯做好的卤肉、酱蹄、香.99lib?肠、肘子。他似乎比前两年更痴迷于在厨房里忙碌,用当年提砍刀的手握着菜刀,一丝不苟地切菜、切肉,敬业精神丝毫不逊于专业的厨师。 “爱一个人?为她下厨?”我微笑着摇头,这个问题,我还从没想过,因为自己还没遇到一见钟情的女孩子。 “啪”,客厅里传来关伯怒拍桌子的声音。那是张百年花梨木的八仙桌,能够承受住他的铁砂掌三成力量,所以暂时不必担心。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想把更多的香气吃进肚子里,刹那间脑子里灵光一闪:“香气?香水气息,对了,餐巾纸上留下了一个女孩子的香水味?”毫无疑问,那种幽香与麦义带来的女孩子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我的听觉、视觉、味觉都比普通人高明得多,只经过一遍就不会再忘,错误机率不超过千分之一。 三口两口吃完了鸡腿,再把碗里的鸡汤喝完,我突然变得食不知味。 事件一下子明晰起来:“女孩子告警有人要杀我,一定是狙击手的同党。她怎么会知道?是臆测还是有秘密情报?麦义呢?为什么不是麦义通知我而是她?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她的个人印象极淡,只记住了那种奇特的香水味道。 我回到客厅,关伯怒冲冲地捏着那张餐巾纸,须发戟张:“老虎不发威,当我老关是病猫了。小哥你放心,有事包在我身上,一只手就能把这些江湖小辈捏死,丢到香江里去喂甲鱼——” 第四章 麦义领导的自杀式袭击 他的络腮胡须被哈出的热气吹得飘荡起来,果真像一只发怒的老虎。可惜,对于现代化的枪械,他掌握得极为有限,如果杀手们派出的仍然是百步穿杨的狙击手,关伯的铁砂掌也就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了。 我再次拿起餐巾纸,不顾关伯诧异的目光,仔细在上面闻了两分钟,百分之百肯定,就是那女孩子身上的香气。 “小哥,对方什么来路?咱爷俩好像跟道上的朋友没什么过节,到底是什么人上门寻仇?”关伯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人,始终相信一盆水、三炷香就能了断从前的恩怨,安心过世外桃源的快活日子。 我笑着摇头:“不是道上99lib?的朋友,好像是来自于中东阿拉伯世界的杀手组织。” 被同伴狙杀的那两个人有明显的阿拉伯种族特征,之前矮个子更是以阿拉伯语招呼同伴,所以,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来自中东一带。 伊拉克沙漠战事以二零零三年底“红龙”被捕为结语,三年来,此起彼伏的恐怖事件从来没有停止过。中东恐怖主义杀手,也成了全世界乱撞的无头苍蝇,随时随地都会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出现。 比如今晚射杀那个女人的事,足以令警察们大挠其头,不可理解。 向关伯叙述今晚发生的事,耗去了足足二十分钟,他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眨着浓眉,胡须乱飞,手掌也时不时在自己大腿上“啪啪”拍着。 当我讲到方星就是江湖闻名的女贼“香帅”时,他骇然站起来:“什么?那个女孩子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她不会在进屋行窃时还穿着高跟鞋吧?你是不是弄错了?” 的确,方星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穿的就是一双纤巧细致的巴黎“纳兰派司”时装鞋,后跟高度超过八厘米。真是难以想像,她是怎么穿着这种娇贵的名牌鞋子做出飞檐走壁的特技动作来的? “那就是她,错不了的。关伯,她的手段很高明,连你这个老江湖都给她骗了。”我用力点头。 关伯摸着胡须愣了一会儿,嘿嘿嘿地笑起来:“这小姑娘,真是了不起,了不起!”看这样子,他对方星的第一印象好到极点,根本不在乎她的身份背景。 我们居住的这座小楼不算通透敞亮,所以,只要小心留意,不会给狙击手留下太容易得手的机会。 楼上的小客厅、卧室、书房是不能去了,我和关伯留在楼下的狭小茶室里,沏了一壶藏品里最贵的雨前茶,他还从冰箱里取出了一袋新疆特产的巨型原味葵花籽,跟香气淡雅飘逸的雨前茶是天下无双的绝配。 “小哥,好久不摸棋子了,要不,我们摆上一盘?”关伯有棋瘾,也有棋品,但水平极差,输多赢少,长久以来挂在嘴边的一句“胜固可喜、败亦欣然”经年不变。 我本想拒绝,关伯又意气风发地捋着胡子:“当年我的祖上关二爷关云长,非但温酒斩华雄,并且水淹七军、刮骨疗毒,何等的惊世骇俗、威风盖世?我们今晚,也得来这么一出,让江湖小辈们看看,老关在此,百无禁忌……” 他时常以关二爷嫡传自居,但我明明知道他的祖籍是山东,而三国名将关云长老家却是山西。 我只能答应,上了年纪的人像小孩子一样,吃顺不吃呛,反正今晚是不敢大意睡觉了,何妨陪他玩几盘,哄他高兴? 关伯取出的是那副一直珍藏着的玉石棋盘和两盒云子,都是价值过万的经典棋具。 第一盘棋刚落了四五十个字,大门外已经有了汽车熄灭引擎缓缓滑过的声音。 关伯“啪”的一声拍下一颗白子,低声笑着:“小哥,这步棋,够你长考五分钟的,我去去就来——” 关伯如果亲眼目睹过常春藤咖啡厅那场狙杀的话,他就不会如此轻敌了。 我不想阻止他,以免扫了他的兴致。人老了,难得有重温昔日威风的机会,让他放手发挥一次好了。先前我们都没提报警的话题,就是因为自己能摆平任何事,不多事但绝不会怕事。 直觉上,今天的狙杀事件背后,会隐藏着某种古怪的秘密,那个女孩子的警示信,更是助长了这件事的诡谲程度。 关伯缓缓拉开了书房的门,倏地闪了出去,轻如狸猫。 我注意到,他早就换了一双薄底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行走时,所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时间只到凌晨三点,似乎杀手们的行动来得太早了些。我捏起一颗黑子,沉吟着审视棋局形势。围棋真的是消磨时间的最佳工具,两个人、一壶茶,不知不觉就过了小半夜,努力思考战局的同时,脑细胞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涤清,越下到最后,思想越是清醒。 “灵童要召见我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千里迢迢而来,不会只为解开我的一个疑惑吧?”这件事如果放在五年之前,我或许会轻信对方,然后急匆匆地跟随而去。现在,经过了都市环境的洗炼之后,我变得谨慎而低调,绝不随意接受来路不明的慷慨赠予。 这就是江湖,如同跌宕湍急的山溪,把棱角分明的石块,全部冲刷成顺滑的鹅卵石,无人可以幸免。 我把手上的黑子投入一大片白棋的腹地中去,发出“啪”的一声。 那里,白棋大局未定,我随时都可以借一子之力,或救或弃,顽强地撕开一条缺口杀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四面楚歌的困境里唯一的生存之道。 对于狙击手们恐怖的长途射击,我已经领教过,只要他们进入了院子,优势便荡然无存了。我确信自己的飞刀可以在枪手们食指扣动扳机前,准确地杀伤对方,但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我才会断然出手,否则绝不滥杀无辜,这是侠客与杀手的最大区别。 门又开了,关伯走进来,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我笑着抬头:“关伯,长考过了,等你落子呢?” 外面的走廊一片昏暗,我看到他的双腿之间,还有另外一只脚,穿着软橡胶底的黑色战靴。 “小哥,事情有点难办了……”关伯苦笑,垂下了眉毛。 我意识到他已经被人挟持,但身后传来了更古怪的响声,那是有人弹开自动手枪保险栓的动静,而且是三柄枪同时发出的,动作整齐划一。 “杀手朋友请亮相吧,有事好商量,何必鬼鬼祟祟的?”我抓住了十几颗棋子,在掌心里缓缓揉搓着。 关伯的左腋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随即有人冷漠地低笑:“沈先生,打扰了,我们到这里来,是奉命向你借一样东西。大家都知道你的飞刀厉害,但有三柄枪指着你后背的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借什么?”我没想到关伯的演戏本领有这么高,明明可以缩臂夹住手枪,然后扭身拍碎对方的天灵盖,偏偏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拖延时间。 “借你的手,右手。”对方以为局面尽在掌控之中,所以声音渐渐升高。 此时,我的右手中握着棋子,平日里也就是用这只手的食指、中指给病人把脉。对方这句话表明的意思,或许赶来杀人的缘由跟我的“医术”有关。 我点点头:“手在这里,过来拿吧。” 屋子里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起来,藏在关伯背后的杀手一直沉默了三分多钟,才干笑了一声:“哈哈,沈先生果然痛快。”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也在拖延时间,单纯为了杀人的话,早就开枪射击了,有什么必要一直等下去?他在等什么?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突然眼前一亮,因为空气中传来了一阵香气,混合 5728." >在昨晚的鸡汤余味里,仍旧清晰可辨。这是第三次闻见它了,难道来的人里面,竟然有那个女孩子? 这个问题,三秒钟之后便有了答案,出现在门口的两人,一个是那女孩子,另一个竟然是一直唯唯诺诺的麦义。 “沈先生,又见面了?”他满脸都是愉快的微笑,向我扬着手里的一只黑色遥控器。 女孩子站在他身后,眼神慌乱。 书房的门关上了,女孩子走过去,打开窗户,放那三名枪手进来,仍旧站在我的背后。 我跟关伯处在四柄手枪的监视之下,暂时动也不能动。 麦义大剌剌地坐下,俨然是这次行动的绝对主使者:“沈先生,先谢谢你昨晚慷慨出诊,能请动你这位港岛名医为我们夫人把脉,明日一早的报纸,肯定会把你写入头条,也包括今晚发生在沈宅的爆炸案。所以,未来几天里,你都会成为各大报纸的话题,一时无两。” 我无声地冷笑着,脑子里反复地思考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丝丝,招呼沈先生。”他的手指勾住拴在遥控器上的指环,得意地转来转去。 “嗤啦”一声,被称作“丝丝”的女孩子取出厚厚的一卷透明胶带用力扯开,走到我身前。 “沈先生,得罪了,请把你的双手抬起来。”她的声音带着一缕惊惶。隔的这么近,她身上的幽香渐渐将我笼罩起来。 我借抬手之机,向她的脸上扫了一眼。她垂下眼皮,没有任何表情地用胶带缠住了我的双手,紧紧地绕了二十几道。接下来,我的双脚、关伯的双手双脚都被胶带缠住。 关伯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沮丧,靠着墙角坐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了,把枪收起来吧,我的圣战勇士们——”麦义拍了拍手,四名枪手同时收枪。他们就是进入咖啡厅时的四名保镖,只不过衣着由西装换成了撕去标志的紧身冲锋衣,脸上那种坚忍残酷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将被阿拉伯世界在天的神灵所记载,而你们的灵魂,也将随神的使者升入天堂;你们的名字,将永远活在伊拉克的人民心里。” “誓死效忠……”四个人举起左拳,庄重地起誓,说的全部是阿拉伯语,但我听懂了他们效忠对象的名字——“红龙”。因为从一九九一年开始,那个人的名字就不断见诸于电视、报纸、杂志以及今天的互联网等等,几乎上过所有的媒体,被全世界各种各样的语言翻译传颂着。 我清楚地听到关伯“咝”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喉咙里紧张地连咽了两大口唾沫,失声吐出了一个字:“萨——”我猛地转头,用力盯着他,眼睛连眨了三下,示意他千万冷静。 “咳咳、咳咳咳咳……”关伯呛咳着,牙齿紧咬,终于把剩余的几个字吞进肚子里。 越是面临危险,越要冷静,否则激起侵入者的情绪变化,形势将变得越发复杂。 “呵呵,沈先生,你的老仆人猜得对,我们是‘红龙’的麾下人马。十几年来,他始终是阿拉伯世界的绝对霸主,即使现在被关进了美国人的秘密监狱,仍然可以通过神的力量,指挥伊拉克圣战勇士的一切行动。就像你们中国人尊崇的‘龙’一样,阿拉伯的‘红龙’也是永生不死的,必将冲破一切藩篱,喷出熊熊烈焰,将伊拉克的敌人烧成灰烬。” 麦义慷慨陈词,只是我从他狡黠而诡异的眼神中,获知了更深层的某种秘密。 “永远效忠,红龙不死——”四名保镖应该属于被政治教条洗脑的一类,每当麦义提到“红龙”,他们脸上总会升起无比神圣的虔诚向往。 “红龙”这个名字,原本是一九九一年海湾战争时,美国军方针对那个人的一次刺杀行动代号,但行动失败并且被媒体曝光后,那个人索性以阿拉伯神话传说中的“红龙”自居,在很多媒体上,只要出现这两个字,就是代指这个令美国人头疼欲裂的中东世界霸主。 “圣战勇士们,现在,咬碎你们下颚上左侧第一颗牙齿,让神的使者带领你们,进入永生的天堂吧——” 麦义举起双手,笔直地伸向头顶。 站在我对面的保镖嘴角突然涌出了黑血,摇晃了一下,无声地栽倒在地。随后,我身后的三人也跌倒了,他们的假牙里一定安放着见血封喉的剧毒,这是各国间谍们最常用的自杀手段之一。 “丝丝,检查他们的心脏,必须保证每个人都无法再次开口。”麦义换了一副阴森森的表情,跟刚刚的无比狂热迥然不同。 被洗过脑的年轻人,最终会变成残酷99lib?政治的牺牲品,这四个保镖不过是又一次印证了这句话。洗脑等于无脑,既然无脑,留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毫无意趣了。 丝丝弯下腰,左手伸到第一个倒下的保镖怀里,去摸他的心脏部位,但右手却抓住了那人腰间的手枪。这个极其隐蔽的动作,瞒过了麦义的视线,只落在我眼中。 “呼吸停止。”她慢慢起身,手枪滑进袖子里,回身时与我视线接触,眼神变得冰冷而镇定起来。 “好吧好吧,看看那三个傻瓜,哈哈……”麦义大笑,随手将掌心里的遥控器向桌子上一拍。 殉道者被活着的人称为傻瓜,他们四个不是第一轮,也不是最后一轮。 “沈先生,按照我们最早的计划,这座小楼、连同你、我和这屋子里所有活人、死人会被一起炸上天,成为千万碎片,跟残砖断瓦相混合。然后,美国人的追查线索到这里就断了,赏金猎人协会的人马也会白费力气,不过,计划临时起了变化,你跟老仆人还得死,我和丝丝却不必陪葬了。外面的车子后备厢里放着五百万,还有两张一小时后飞往新西兰的机票,我们会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从此跟‘红龙’一刀两断,去他妈的伊拉克圣战,鬼才信那些胡话呢……” 麦义仰面哈哈大笑,压得身下的转椅“咯吱咯吱”一阵乱响。 我叹了口气,觉得头脑里的大把困惑仿佛找到了一线解决的光明:“麦先生,整件事,跟我似乎毫无关系,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我?而且是从中东到港岛,隔这么远的距离。我这一生从没中过大奖,难道第一次头彩就是这种倒霉的事情?” 从“孕妇、假孕妇”这条线索上,我隐约猜到会跟“红龙”的传宗接代有关,只是战火到底因何烧到我身上,就不得而知了。 “哈,沈先生,你的确是中了头彩。不过没办法,谁叫你什么职业不好做,偏做妇科医生,而且在港岛、亚洲乃至全球都有那么大的名气?算了,这些政治上的三十六计说出来你也不会懂,还是别费脑子的好——看到了没有,这只遥控器能够控制安放在小楼里的六颗‘南斯拉夫甜瓜’炸弹,有效距离五十米。我已经设定好了两小时自动引爆的程序,所以,当我们乘坐的新航班机离开港岛后,你们也会随之升天,不过却是永远不能再完整落地了……” 他狞笑着,满面红光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恶毒。 “南斯拉夫甜瓜”是美国人针对科索沃战争开发的新型炸弹,威力侧重于“粉碎性”,理论数据每一颗都能把一整个集装箱的美国蛇果炸成均匀混合的果酱。 我居住的这座小楼面积比集装箱小得多,而且他一下子安放了六颗炸弹,很明显是不想给警方留下任何追查线索。 “我是无辜的,能否让我死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从麦义嘴里获知更多的资料,但他不理睬我的问题,向丝丝叫着:“怎么样?检查完了没有?我们该上路了——” 在我们对话的过程中,丝丝已经检查完了最后一名保镖的胸膛,“唰”的转身,枪口指向麦义的额头。 这一幕变化,惊得关伯目瞪口呆,像是在看一部波诡云谲的悬疑电影。 “怎99lib?么?你要干什么?”麦义双肩一颤,双眼圆睁,瞪着丝丝。 丝丝冷笑:“计划再次改变了,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只要是正常人,绝不会跟毒蛇混在一起。” 从她握枪的姿势上看,此前肯定极少接触武器,动作生疏,毫无射击经验。 麦义颓然问:“咱们不是有言在先,杀了这四个累赘,隐姓埋名,永远跟伊拉克战事划清关系,共享那笔巨款。你还说要做我的女人,替我生十个八个孩子,难道都是骗我的?” 丝丝重重地点头:“对,我是骗你的,否则又怎么能活到现在,早就死在共和国卫队手里了。现在,把遥控器丢过来,我会给你一条路走——” 麦义听话地挥手,遥控器从桌面上滑向丝丝。 “那条路,就是死——” “喀”的一声,丝丝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我看得出,麦义是个老奸巨猾的人。按照惯例,这种人一般都不会太相信女人,甚至包括自己的情人、老婆。而且他表现出来的诡诈变数,绝不是普通人所能看透的。所以,我判断他在决定一次行动之前,肯定做了无数的后续计划,将每一步可能出现的纰漏都考虑在内了。 相比之下,丝丝那么单纯的女孩子,应该无法跟他对抗。 “哑弹?哈哈,丝丝,真是不凑巧,竟然是颗哑弹?”麦义大笑,抬手看了看腕表,神色越发得意。 不出我的预料,丝丝的反叛也在麦义预料之中。他是这场好戏的导演,保镖和丝丝不过是他做戏的龙套演员而已。 “我给过你机会,也真的希望能带你远走高飞,但你却不懂得珍惜,所以——”他的袖口里滑出一柄短枪,指向丝丝。 我跟关伯成了无人关注的看客,或许在麦义眼里,所有的医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只知道救死扶伤,不懂得拿刀弄枪。 丝丝后退了一步,绝望地挺起了胸膛:“开枪吧,我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摇尾乞怜了。那种日子,比死更痛苦——” 麦义冷笑着又看了看表,可能是在计算离开这里的时间,随即食指一动。 我的飞刀就是那一瞬间射出去的,在他手边一闪,随即半空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形,反射回我身边,“啪”的一声钉在墙上,正好供我割开手腕上的胶带。 只要是正常人,扣动扳机所用的都是食指,麦义也不例外,等他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已经从第二骨节断掉的时候,惊骇地忘记了惨叫,只是傻愣愣地盯着我,猛的狂叫一声,丢开手枪,向前一扑,去抢桌面上的遥控器。 “嘿——”关伯吐气开声,一晃便到了桌前,被绑着的双拳狠狠地砸下。 “咔嚓”一声,麦义翻滚着跌倒在地,两只小臂的骨骼被砸得粉碎,软软地下垂着,同时嘴里鲜血狂喷。 关伯的铁砂掌、少林硬气功、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都不是白练的,同样一招,曾经击碎过叠加了十五层的粘土砖。人体骨骼的硬度,只怕不会超过三层砖,这一下,麦义的五脏六腑都被震伤,已经深度致残了。 第五章 转世灵童 “你们……你们会受到‘红龙’的诅咒,阿拉伯天空的神灵会把你们……”麦义大口地咯血,最后突然吐出黑血,身子抽搐了几下,彻底毙命。 关伯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嘿嘿地冷笑:“诅咒?你不是说,鬼才信那些胡话吗?这些话,还是留着阴间吓鬼去吧!”那些普通胶带怎么能顶得住他的硬气功发力一撑,不必说是二十层,就算丝丝把那些胶带全都缠上,都无济于事。 丝丝丢下枪,身子仍在不住地颤抖。 我弄掉了手脚上的胶带,先取过遥控器,清除了上面的所有程序,免得那些不安分的甜瓜们爆炸。 “沈先生,我是被胁迫的,整件事跟我毫无关系,相信我,那张警示信就是我写的……”丝丝有些语无伦次。 我示意她坐下来,倒了一大杯水给她。 关伯皱着眉,看着满地尸体:“小哥,要不要立即报警?让警局那帮废物过来处理现场?” 丝丝立刻尖叫:“不不,我不想见警察,他们会抓我回去盘问,还会把我交给美国人,送进黑狱里,一辈子……一辈子就别想出来了!求求你沈先生,不要叫警察……” 我制止关伯:“稍等再说吧,还是先把那些炸弹找出来。这个家你最熟悉,还要我帮忙吗?” 关伯挠了挠头发,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大步走出去,再反手关门。 丝丝仰头喝完了那杯水,神经质地哆嗦着,牙齿不停地咯咯乱碰。 “丝丝小姐,我没有恶意,如果不是你早送了那封信过来,或者今晚躺在地上的就是我跟关伯。只要你告诉我曾经发生的一切,等你安全离境之后,我才会向警局报案。半小时内,你一定会在飞往新西兰的航班上。” 从麦义的西装口袋里,我搜到了两本护照,丝丝的全名是“严丝”,而麦义的真名叫做“路德”,都已经取得了新西兰的合法身份。 丝丝惨白的脸色渐渐得到了缓和:“沈先生,外面车子里的钱,我一分不要,全献给你,只求给我一条生路,大恩不敢言谢,下一辈子……” 我打断她:“你大概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向我表述一切,说清楚就可以离开,否则耽误了班机,与我无关。” 钱和人,我都不太感兴趣,只对麦义这次神秘的行藏书网动觉得好奇。 丝丝清了清嗓子,确信我说的不是反话之后,马上急促地开始叙述:“沈先生,我的身份,是侍奉‘红龙’身边众多妻妾的‘助理’之一,主要负责缇歌夫人的生活起居、语言翻译工作,跟战争和政治毫不相关。‘红龙’被捕后,我随夫人辗转到了意大利,然后在半年之前移居埃及,一直深居简出。三周之前,麦义来见夫人,带我们一起飞来港岛。夫人的确有了身孕,但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偶尔听麦义说,那是‘红龙’的后代,而此次的半军事化行动,名称就是‘保龙计划’。” 听到这个非常中国化的行动名称,我不禁哑然失笑。 或许“红龙”太相信命运了,以为自己是阿拉伯世界的救星,麦义作为他的追随者,把“红龙”的后代当作“龙子龙孙”,与中国古代皇帝家族的叫法不谋而合,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如果给当初制订“红龙”刺杀计划的五角大楼军事高官听到了,不知会不会笑破肚皮? “到了港岛,我就再没见过夫人,却跟这个外貌与夫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住在一起,直到昨晚她被狙杀为止,我不清楚她的姓名来历。麦义原来的计划,是要请你到我们暂居的酒店去,那里已经布置了威力巨大的‘南斯拉夫甜瓜’炸弹,足以掀掉整个顶楼。后来,你半路下车,他才匆匆忙忙带我们去咖啡厅。那女人被杀后,我们迅速逃离,在距离五条街的肯德基快餐店里,麦义说,要把爆炸地点转移到你家里。我实在厌倦了这种飘泊流窜的生活,想趁机逃脱,所以偷偷写信给你,刚才你和老伯被绑,我以为没机会借重你了,才自己拿枪动手,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叙述到这里,丝丝举起右掌,严肃但稚嫩地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千真万确,如果有一个字欺骗沈先生,甘遭天打雷劈。” 她和麦义都是百分之百的华人,以我的观察经验判断,她没有说谎。连环杀戮、几千里奔波,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地难以为继,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是你知道的全部吗?”我追问着,迅速在脑海里勾勒着麦义的所谓“保龙计划”。 “全部,我知道的都说了。沈先生,我只是一个低级助理,就算被美国的秘密警察抓到严刑拷问,也只能供认这么多,请相信我。” 我站起身,把护照交给她,同时还有麦义钱夹里的大叠钞票,足有几万港币。 “丝丝小姐,你可以走了,希望你能找到车子钥匙。” 她满脸惊疑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柄明晃晃的本田车钥匙:“我、我这就可以走了?真的……真的吗?” 我替她开门,快步走出院子。 天已经蒙蒙亮,只是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有钱有闲的人,谁都没有早起锻炼的习惯,所以大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一辆半旧的灰色本田轿车就停在门口左侧二十步之外的人行>道上,麦义把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带人杀进去,轻轻松松就能搞定一切,其实他至少应该多做些个人调查才对。 丝丝先开了后备厢,指着一个黑色的鳄鱼皮手提箱:“沈先生,这个给你,谢谢你帮我摆脱麦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看到逃生的希望后,她逐渐镇定下来,脸上渐渐有了红晕,这才有心情去把满头的乱发理顺,眼神也不再极度慌乱。 我摇摇头,替她盖上后备厢,微笑着后退一步。 丝丝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沈先生,这些钱都是‘红龙’的不义之财,而且是分派到麦义手里执行‘保龙计划’用的,现在他死了,我甘心情愿把钱给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耸耸肩膀:“我不喜欢碰别人的钱,你走吧,八点钟我会报警,一切顺利。” 丰田车在空旷的大街上调头,再次停在我面前。丝丝摇下车窗,双手合十在胸前,轻轻向我拜了一拜,然后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对面人家的篱笆上,一大排荷兰蔷薇开得正旺盛,满眼全是层层叠叠的红花。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竟然是方星的号码:“沈先生,五百万就这么白白飞走了?”她的口气无限惋惜,仿佛那些钱被丝丝带走,令她恋恋不舍。 我凝视着那些红花,淡淡地一笑:“钱财是身外之物,何必认真?再说,‘红龙’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每一张钞票上都带着异教派的血,谁要拿了,岂不得夜夜噩梦不止?” 方星哈哈大笑:“沈先生,我猜你是看人家丝丝小姐长得漂亮,故意借花献佛而已吧?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别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吗?要知道,我在你的小楼里装了至少七十支摄像头和窃听器,所有人的行动都会尽收眼底——” 我跨过长街,走到蔷薇花前,拨开十几根纠缠在一起的枝条,便看到一个约等于三支香烟体积的迷彩摄像头牢牢地粘在绿叶丛中。 方星的笑声停了,我伸手在摄像头前面晃了晃:“方小姐,看到我了吗?图像是否清晰?” 其实,我本身并没有什么秘密害怕人偷窥,坦然大度地过自己的日子,深信在长时间没有收获的情况下,方星就快失去监视我的兴趣了。 “看到了,非常清晰,不过我想沈先生既然可以弹指间对五百万美金不屑一顾,英雄气十足,当然也就不在乎我这种狗仔队行径,对不对?再说,作为港岛妇科圣手,也算是数得着的大名人,被人跟踪偷拍是最正常的事,如果无人问津的话,岂不寂寞过度?” 方星的狡辩来得及时,我正对着摄像头诚恳地笑着:“方小姐,我手里没有什么‘碧血灵环’,这一定是个误会,希望你能尽快修正手边的资料,别再浪费时间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把蔷薇枝条恢复原状,退回院子。 关伯的工作效率不低,已经找到了五颗炸弹,全部被伪装成盒装饼干的样子,藏在各个房间的角落里。 “小哥,只有五颗,我已经搜索了四遍,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颗,会不会是死了的那家伙故意说大话吓唬人的?” 我略微沉思了一会儿,把五盒饼干平铺在桌面上,指着旁边的电话:“八点以后,我会打电话给警局的杨局长,他们的炸弹搜索犬一定有办法彻底清查。关伯,刚刚你真是有耐性,直到我出手以后才行动,难道是故意要看我的飞刀表演?” 那种情况下,我本来料想关伯应该提前出手,在丝丝动手捆绑我的时候就发动袭击了。 “嘿嘿,小哥,咱们在一起待了那么久,还能看不出你的心思?既然你想从这票人嘴里多听到些信息,我肯定会全力配合一下,否则哪容他们指手画脚那么久?老黄忠八十岁了还刀劈夏侯渊,何况我还这么年轻,杀两个小蟊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这样的老江湖,别的文化知识没有,一部三国、一部水浒,举例论证起来头头是道,不亚于撰书立说的那些文史专家们。 “说实话,小哥,这个什么丝丝小姐的长相,跟方小姐比,简直差得太远了。可惜昨晚方小姐没留下来尝尝我的‘霸王别姬’,实在有点浪费,哪天有空,请她到家里来吃饭——” 我惊诧地看着关伯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情:“关伯,她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女贼‘香帅’,是国际刑警黑名单上的大盗,你有没有搞错?” 关伯呵呵笑着,摸着自己的下巴:“小哥,大盗也是人对不对?人在江湖,有时候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总是可以原谅的。有我们爷俩在,就算是大盗也会潜心修炼,弃恶从善,最终成为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说真的,见过那么多女孩子,就数方小姐最对我的眼光心思,说定了——改天一定请她来吃饭,一定!” 我知道,此刻我们的谈话就在方星的监视之下,知道关伯对她的印象如此之好,弄不好会笑得喷饭吧? 主管这一区域的林局长单字名亭,是个毫无脾气的笑弥陀,三十九岁,仕途一直非常顺利,据说年内很有可能再次晋升,成为港岛警署的副署长。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总会梦想着人丁兴旺、光宗耀祖,所以已经四五次请我上门,替她夫人求取保生贵子的良方。 我的报警电话打完没有三分钟,林亭的电话便打了进来:“沈老弟,一听说你那边有事,哥哥我简直火冒三丈,心急如焚,不过老弟放心,我会调最精锐的警队兄弟过去,一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放心放心,有哥哥在,谁敢找你麻烦,马上就请他进来吃牢饭,哈哈哈哈——这样,我身边有美国来的特级警官何东雷先生,他也会随队过去,有事随时说话,哥哥立刻就办,呵呵呵呵……” 他的“笑弥陀”绰号当之无愧,短短的一段话,竟然笑了七八次,合起来三四十声,让我也受了传染,笑着道谢,然后收线。 何东雷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但当这个面目冷削的年轻人笔直地站在我面前时,一下子让我感觉初升的朝阳也失去了暖意。他身上带着一股强烈的寒意,或者说是杀气,特别是当他略带浅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时,我会想起海洋馆里那些看似木讷、实际凶猛无比的鲨鱼来。 “沈先生,久仰。”他伸手与我相握,五指枯瘦有力,如同苍鹰利爪。 我沉静地报以微笑:“幸会,何警官。” 美国警界,吸纳了很多年轻华人加入,并且中国人踏实肯干的特性,非常适合警察这种职业,所以在警队内部升迁很快。我想何东雷可能就是那种年轻人之一,凭自己的实力步步高升。 带队勘察现场的正是杨灿,他手下的十五个警察、三条警犬在一小时内,几乎将小楼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没找到第六颗炸弹,只能沮丧地下了结论:“对方虚声恫吓,不必紧张。” 看着满脸冒汗的杨灿,我只能接受这个结局,又一次领教了警员们形同虚设的办事能力。 何东雷对麦义的尸体、遗物检查得相当仔细,整整有四十分钟时间,他是半跪在尸体旁边的,甚至连麦义嘴边的黑血都取样放入塑胶袋里。 关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特别是三条警犬轮番闯入厨房,对着他的超大冰箱嗅来嗅去的时候,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跳起,显然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沈先生,那个女人逃走的时候,你的手脚仍然是绑着的?她怎么会丢下同伴、独自逃走呢?你既然可以制服麦义,难道不能拦住对方?”何东雷目光灼灼,很显然,我和关伯编出来的谎话是有很大破绽的。 整件事里,丝丝的逃走成了匪夷所思的事。还有一点,麦义明明是来杀人的,却弄了些撤去底火的子弹,几乎是不能想像的。 我射出的那柄飞刀,已经作为呈堂证物被警察装起来,当然还有麦义的半截断指。 “沈先生,跟警察捉迷藏,隐瞒事实,可能会面临重大起诉,这一点你该懂得吧?”何东雷话外有话,冰冷的视线固定在我脸上。 我冷哼了一声:“不劳提醒,如果何警官有闲暇的话,还是替我找到那颗炸弹为好。否则,咱们大家都在这里,一旦炸弹被引爆,全部都得变成肉酱。” 这不是故.99lib?意危言耸听,炸弹没找到,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杨灿手下的警察听了我的话,立刻面面相觑地变了颜色,找了个借口全部溜了出去。 我的笔录里,隐瞒了关于“保龙计划”的部分,并且矢口否认知道丝丝的名字。 何东雷的来头似乎不小,根本没把杨灿之流放在眼里,即使当杨灿闪闪烁烁地将我和林亭的交情讲出来时,他仍旧不屑一顾,甚至转过脸去训斥杨灿:“伊拉克人的那个计划,将会危及全球无辜民众的性命。‘九·一一’事件之后,全球每一个有正义感的公民,都要为反恐怖主义行动做出自己的贡献。我们身为警务人员,更要以身作则,第一个冲在前面,无论是谁,只要跟‘保龙计划’扯上关系,我就一定追查到底,绝不手软。” 杨灿在自己兄弟面前受了斥责,马上红着脸辩驳:“沈先生是特区医界的著名人物,品德高尚,为人正直,怎么会跟伊拉克人扯上关系?何警官初到港岛,就这么热心为民,值得兄弟们学习,只不过你别忘了,大家同为华人,你端的可是美国人的饭碗,这里却是中国人的地盘。我马上就要收队回去,你喜欢留在这里,等会儿尽可以搭计程车走,再会。” 关伯抱着胳膊看笑话,何东雷这样的冷酷人物,走到哪里只怕都不会受欢迎。 “红龙”与美国人针锋相对,看来何东雷驾临港岛,就是为了追查麦义等人的行踪而来。幸好丝丝已经登机离去,麦义等人一命呜呼,这件事到此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平心而论,美军两次打击伊拉克的行动中,港岛舆论与民众心理,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因为美国人打的是“反恐之战”,出兵的理由堂堂正正,先给“红龙”定性为“与本·拉登同流合污”。 何东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杨警官,我说话过重了,向你道歉。” 他的“有错就改”像一阵和暖的春风,倏忽融化了室内的严 971c." >霜,杨灿也借坡下驴,打了两声哈哈,权当是和解的回应。 警察们离开之前,何东雷意味深长地向我笑着:“沈先生,我是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的孤儿,想必不会跟你的伟大医术扯上关系。所以,以后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多见谅。我们美国人,时刻以打击恐怖犯罪、保卫世界和平为己任,地球上哪个角落里有恐怖主义分子作乱,哪里就会出现我们的影子,再见。” 他身上穿的黑色皮装泛着乌油油的光,像是被污染了的冰块,寒气四射。 “呸,假洋鬼子,吃了两天美国人的饭就不知道自己祖宗是谁了?这要是我的儿子,先打他个满脸开花再说,数典忘祖、狗仗人势的东西!”关伯向着警车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回屋打电话,要清洁公司的人来打扫现场。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丝丝的救命恩人,唯一担心的,是她如何携带大笔巨款逃过安检那一关,但转念一想,麦义似乎还没有那么无知,要把现金放在箱子里,一本薄薄的现金支票就什么都搞定了。 “红龙”妻妾成群,子女不计其数,要实施这个“保龙计划”恐怕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对于死敌美国人来说,扑灭这些“龙子龙孙”更是件庞大的工作,只怕倾尽全力,也有人会悄悄漏网。 我站在门口愣了好半天,不经意间发觉,大街两边各家的篱笆上,到处都爬满了各种藤蔓植物,绿意葱茏,一派“春色满园关不住”的美景。 春天已经到了,港岛最美的一季再次如约而至,我心里也突然萌动起了某种对于未来的渴望。 从午后一直安心睡到黄昏,一切家务事都交给关伯,根本不必费心操劳,他一定会打理得妥妥帖帖。 醒来时,窗外天色昏黄,某个地方传来鸟雀叽叽喳喳争巢的叫声。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关伯适时地过来敲门:“小哥,有人曾送礼物过来,并且要你亲自拆验。那个盒子很重,弄不好是……” 我的残留睡意猛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床上弹身起来,马上开门。 关伯手里捧着一个古旧的褐色方盒,有一张碟片封套大小,沉甸甸的样子。走廊里的灯不够亮,盒子给我的第一印象充满了莫名的神秘感。 “不会是炸弹吧?”关伯强笑着。 报纸上随时都有邮包炸弹案的报道,看得多了,由不得人不神经过敏。 第六章 鬼墓 我接过盒子,稍微掂了掂,里面发出轻微的“哗啦”一声响,似乎是某种摞在一起的金属块散落开来。 “没事,别担心。”我抱歉地向着关伯笑了笑,害得他跟我一起忐忑不安,真是不应该。 关伯洒脱地大笑:“小哥,没事就好,我熬了鸡米粥,要不要打电话给方小姐,请她过来喝?”上了年纪的人真是啰嗦,要对什么人好,干脆就三句话不离对方的名字99lib?,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感受。 说完,他哼着小调下楼,自得其乐。 我苦笑着摇头,让方星偷着高兴去吧,只要关伯感兴趣的事,我一般不会扫他的兴。 开了卧室里的大灯,我才看清了盒子是由牦牛皮精制而成,四角都包着云头紫铜片,磨得闪闪发亮。它的历史至少会有几十年了,坚韧的牛皮有十几处被虫蛀坏了,又用新牛皮和骨胶粘过,犹如一块块色差过大的补丁。 盒子表面,用火钳烫着字迹斑驳的藏教六字真言,痕迹深入皮层内部,凹进去足有三毫米之多。 “是藏族人的东西?强巴、强森……转世灵童……”我的思路不断跳跃着。盒子上有紫铜搭扣,关伯向来会信守承诺,一定没有打开过盒盖。 昨天忙了通宵,暂时将灵童召见我的事搁下了,现在突然有这样一个陈旧的礼盒出现,强巴说过的话,又重新在我脑海里弹了出来。我将盒盖揭开一条窄缝,陡然间有道金光倏地闪了出来,等到盖子完全翻开,里面竟然是十二块两寸长、半寸宽、半寸高的老式金条,包裹在一块金黄色的缎子中间。 我猛然一怔:“灵童送金子给我,是什么用意?” 父母的遗产不算太丰厚,却也足够我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所以自己从小对于金钱的概念就很淡。这盒金子,全部换成美金的话,大概能装满一只不小的皮箱,能令一无所有的穷人骤然跻身于港岛富豪行列,不过这一点对我毫无吸引力。 我拿起一根金条,发现它的横截面上錾着一个精致的莲花图案,花瓣共有三十六片,中间放着一只五指并拢的手掌。这是兰陀库林活佛那一教派的独特标志,也就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金子正是强巴等人送过来的。 盒子的内部衬着绿色的古老缎子,上面绣满了各藏书网种字迹的六字真言,绣线的陈旧程度各不相同,应该是不同年代的人动手绣上的,近的相隔数年,远的相隔至少几十年。单单就这个盒子的古董价值而言,已经价值几万美金,能用它来做礼盒的,不是财大气粗到了顶峰,就是穷途末路到了极点,连教里的压箱底东西都拿出来了。 电话就在枕边,当我把金条丢回盒子里,正盘算着如何退回这个箱子时,电话及时响了起来,是一个港岛本地号码。 “是沈先生吧?我是达措。”听筒里是一个稚气的小男孩的声音,年龄应该不超过十岁的。 我的心念刚刚一转,小男孩立刻接下去:“对,我只有九岁多一点,你的判断非常准确。” 他似乎能直接感觉到我的心里话,我立刻抬手,让电话离自己远一些。 达措是个藏族名字,我一转念间就明白了打入电话的正是转世灵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肌肉同时开始发紧。 “我该怎么称呼你?”他那么小,我总不能称他为“达措大师”。 “请叫我‘达措’好了,在拿回‘bbr>鹫峰如意珠’之前,我不算名正言顺的兰陀库林活佛。强巴他们都这么叫我,你也可以。”他的声音虽然稚气,说话时的口吻却是一丝不苟,老气横秋。 活佛转世,前生的记忆会由冥冥中的神秘通道进入灵童脑子里,虽然是小孩子的身体,思想意识却是几十岁甚至上百岁的老头子。 我迟疑地叫了一声:“达……措,为什么要送金子给我?无功不受禄,我正想把它们退还给你……” 达措笑起来:“不,那些是你应得的,因为我会求你一件事,它们将作为你的路费。”听筒里传来汽车喇叭声,偶尔也有风声,他此时应该是在一辆行使着的车子里。 我知道金子不会白白落在自己手上,用这么多金子做路费,去到天边也足够了。 “沈先生,我正在来你家的路上,或者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除了金条,我还有一个消息,要亲口告诉你,一个对你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消息,它肯定能让你无比震惊。唉,可惜我的记忆力刚刚恢复了冰山一角,无法给予你更多提示,但就此一点,也足够引发你的情绪波动了,希望你能做好充分的准备。” 达措的口气有些古里古怪的,我简短地答应:“好,我会沏好名茶待客。” 事实上,我对“重要消息”不抱太大希望,只求能跟达措灵童见面之后,能尽快把黄金还给他,然后大家一拍两散。 达措又一次笑了,口气淡淡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冥冥中有神的指引,让我感觉到你,就一定能找到圣女,而后拿回那件东西,稍后见。” 他的国语很标准,应该是确立了“转世灵童”身份后,有专门的喇嘛教他各种学问,所以,虽然没有踏进学校,知识却比普通孩子渊博几百倍。 我下楼时,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正敲响八点钟,声音依旧清脆悠长,就像老而弥坚的关伯一样,忠实地执行着自己每日的职责所在。 关伯正在厨房里洗苹果,洗菜盆里堆起了高高的白色泡沫。 “小哥,有客人要来了。”他听到我的?脚步声,扭回头,脸色显得非常严肃。 我一阵惊愕:“什么?你也知道有西藏人要来?” 关伯用力皱紧眉头,困惑地仰面望着头顶的日光灯管,稍后才用力甩掉了手背上的泡沫,慢慢地回答:“我不知道,好像……有人告诉我,要来一个小客人,他喜欢吃这种来自日本的富士苹果,并且是一半红一半青的。你看,我挑的都是这样的。” 果然,盆子里的苹果青色与红色部分的比例基本保持对称,体积也正好有一只拳头那么大。 “小哥,难道是我老糊涂了,出现了幻听?没有电话、没有人送信,只是心里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一个很老的男人,口音怪怪的,似乎是藏边一带的少数民族——” 关伯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住了一切。 苹果洗净、擦干之后,摆放在一个久已不用的四方藏银托盘里,总共十二个。 “十二个,那个声音告诉我,十二是小客人最喜欢的数字。”关伯端着盘子走向客厅。 我疑惑地叫了一声:“关伯,我会在书房里见客,能否把苹果放到写字台上去?” 客厅里的老式桌椅,只是中式家居的应景摆设,就像墙上悬挂的字画一般,仅供欣赏而已。他知道我的会客习惯,已经有三年时间没在客厅里接待过客人了。 关伯摇头:“不,小哥,书房里刚刚沾染了异族人的黑血,不够洁净。” 他说话的口气像个虔诚的教徒,仿佛将要莅临的是尊贵无比的教中大人物一样。我跟到客厅里,陡然发现地面已经被擦得一尘不染,油光可鉴,忍不住苦笑:“关伯,你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整个下午都在督促工人们擦地?干净到这样的程度,连苍蝇落在上面都要失足打滑了——” 我可以猜测是达措施展神通告诉关伯要做什么,控制了他的思想,那么,我为什么没有受控?而且我还跟达措通过电话,亲自接听到了他的声音? 关伯洗净了一个不锈钢的盆子,盛满清水,放在门口的方凳上,沉默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我踱到院子里,任关伯忙个不停。现在可以确信,达措具有远距离控制普通人思想的能力,使得关伯像一个梦游症患者一般,做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动作。我不想再去打扰他,免得破坏了他的思维平衡,发生意外,只是调匀呼吸,一边嗅着空气里的蔷薇花香,一边平心静气地等待着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让我又一次感到意外的是,大门被轻轻敲响之前,我根本没听到汽车停下的声音。 我走过去开门,迎面先看到强巴、强森两张生硬的笑脸。 “沈先生,灵童登门,恭喜你了。”两个人的目光极为警惕,开门的刹那便越过我的肩膀,观察清楚了整个院子里的情况。 我后退一步,平静地点头微笑:“欢迎,荣幸之至。” 两人向左右一分,一个身高只能到我腰间的小男孩,稚嫩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拇指、食指搭在一起,结着双重“大雪山兰花印”,脸上带着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淡定微笑。 他的身后,还有两个人,垂手侍立,体态相貌,跟强巴、强森非常接近。 “沈先生,冒昧过来,请别见怪。”小男孩眉清目秀,牙齿白生生的,应该是刚刚更换完乳牙的样子。 灵童转世是藏族人最神秘的大事,更是全球灵异学家、物理学家无法求解的十大难题之一。 当我接触到他清澈的眼神时,不得不相信,在他目光里流露出的智慧之光,能胜过一百个同样年龄的小孩子之和。 “我是达措。”他放开了手印。那种礼节,只有藏族高僧遇到智慧相若的对手时才会用到,寓意是指“同一片雪域之上、两朵兰花竞相绽放、香传佛国不分高下”。 在他无比谦和的笑容下,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好感:“请进,达措灵童,欢迎你过来。” 随行的四个人脸上突然大为不悦,强森更是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有问题,大概是没能如他们预想的那样行“五体投地”的虔诚大礼引起的。藏民对于活佛的崇拜,胜过古代人参拜皇帝圣驾时一万倍,也许会觉得我这样的接待程序,是对灵童的亵渎。 “强森,沈先生是具有大智慧的人,跟你们不一样,不必拘泥于礼节。”达措抬起左手,向强森轻轻一指。 强森猛地打了个寒噤,粗壮彪悍的身子一晃,急忙垂下头:“是,是,谢谢灵童教诲。” 藏民的野蛮性格,全亚洲第一,除了活佛之外,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地臣服于任何人。由此可见,达措在他们心目中,已经跟活佛无异。 踏进客厅之前,达措停步,在水盆里轻轻沾了沾指尖,无奈地叹气:“沈先生,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港岛的水质越来越糟糕了。这样的水,即使是用来涤荡身体的污垢,也会将其中的毒素侵入人体,更不要说是喝进肠胃里了。凡尘俗世中肮脏若此,只有冥顽不灵的人才会痴恋城市红尘,一生蹉跎于此,对吗?” 他的话里暗藏玄机,我保持沉默,在没听到他带来的那个消息之前,自己最好不要有任何表示。 关伯躲在厨房里,不再出现,而强巴等四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客厅里只有我和达措两人。 他走到桌前,踮起脚尖,拿了盘子里最尖顶上的一个苹果,对着那银盘子微微发愣:“是来自大昭寺的东西吧?本是雪山圣物,可惜误结尘缘——”忽然转身,仰头凝视着我:“沈先生,你的房子里装那么多监控设备做什么?难道是给我准备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意。 那些东西是方星免费替我安装的,要想从头解释的话,只怕会耽误大家的时间,所以我只是微笑着摇头:“不,是一个朋友弄来玩的,不针对任何人。” 我承认,对达措电话里说的“消息”抱有一定的好奇心,而且强巴说过,灵童要解开我心里的一个困惑。 达措握着苹果,目光从我脸上挪开,蓦的左脚抬起来,轻轻一跺,嘴里吐出两个低沉而古怪的音节。刹那间,他的嗓音至少苍老了数倍,发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的声音。 “好啦,那些设备全部失效,你那朋友的游戏也该结束了——”他稚气地笑起来,爬到桌边的上首椅子上,举起苹果咬了一口,指着另一张椅子:“沈先生请坐,我们应该开始了。” 近几年的清修静养生活,我已经修炼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境界,无论遇到多么怪异的事,只是冷静沉默地静观其变,绝不会骇然变色、大惊小怪。 藏族传说中,活佛法力无边,可以藉着任何微小的动作实施惊天动地的神奇功夫。方星的偷窥设备都是精密先进的美国货,真的被达措毁掉的话,弄不好会让她心疼好一会。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费力找专门的搜索公司进行清除了。 “沈先生,开门见山地说,我来见你,是希望你去一次喜马拉雅山脉的库库里峰。那里有一个隐秘的万年冰洞,就在雪峰的背面,万仞壁立之处。洞里,有你我都感兴趣的东西,你去取回来,我带走属于我的一份。那些金子,作为行动所需的费用,目前我能调用的干净资金只有这么多,不够的话,只能由你补足。” 他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手里的苹果一样,身上穿的,是儿童版耐克运动装,头发也剪的整整齐齐,从任何角度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小男孩,除了那双眼睛。 我注意到,他的任何动作都是用左手完成的,右手只是虚垂着,似乎带着某种先天性的残疾。 “库库里峰?西藏传说中的‘死神之牙’?”我反问。那座雪峰的高度,只有海拔五千多米,但却早就吞噬了近千人的生命,全球登山协会先后有近五十支探险队在这里全军覆没。 “对,就是那里。”他每咬一口苹果,都会细心地咀嚼二三十次,然后才慢慢下咽。 “给我一个去那里的理由?”我继续问。 攀登雪峰不难,我有两个朋友就是专业的登山家,曾经数次登临珠穆朗玛峰,对喜马拉雅山脉的大小山峰如数家珍。 他们都亲口说过关于“死神之牙”的传说:“那座雪峰,根本不是人类所能征服的,从望远镜里观察,它像是从天上凭空掉落下来的一样,孤零零的矗立在群山之间,上半部分,有近两千米高度近乎直上直下,根本没有攀缘的可能。” 其中一个说得更是贴切:“登临珠峰五次所费的力气,也不够攀登库库里峰一半。有生之年,希望有登山高手能征服它,我们算是看不到咯——” “理由?沈先生,天冷了生火、夜来了点灯、饿了进餐、渴了饮水、冷了穿衣、热了摇扇——这些,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我摇摇头:“不需要。” 他举的例子并不可笑,而且很容易理解,那些都是人类生存必需的活动,只要存在于世界上一天,就得重复去做,但攀登库库里峰却不属于这一类。 达措轻轻咳了一声,门外“嚓”的一声,有人打着了火机,随即一阵浓烈的藏檀香味飘起来。强巴手捧着一个紫铜莲花香炉,里面插着三支一尺高的黝黑檀香,低垂着眼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恰好在我与达措的中间,然后再低着头退出去。 香烟笔直向上,一直碰到屋顶,才悠然散开。只怕香没烧完,烟就弥漫满屋了。 客厅里,只有达措咀嚼苹果的声音。 香炉上铜锈斑驳,肯定也是古物。 司徒开曾说过,在藏边寻宝,即使是半点古董知识都没有的人,随便收购点什么回来,也能一夜之间变成百万富豪。那个地方,遍地都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铜器、玉器、牛角制品,取之不尽,求之不竭。 “你分心了,或者像我一样,只有藉着这种青红果和藏檀香,才能集中自己的智慧?” 隔着不停上升的青烟,达措审视着我,如同一个考古学家在举着放大镜看一件不识来历的珍贵古董,看得极其仔细。 他终于吃完了苹果,连果核一起嚼碎咽了下去。 我迎着他的凝视微笑:“冰洞里有什么?怎么会跟我有关?” 他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搔了几下,皱着眉:“要详细说明这件事,会费时很长,所以——”他的手向我身后一指,低语着:“让黑夜和思想暂时停止吧,赐我以决断蛛网尘丝之智慧。” 不必回头,我也能感觉到墙上的挂钟停摆了,关伯前天明明刚给它上过弦。下意识的,我低头去看腕表,这只价值不菲的欧米茄表也停了下来。 “时间的流逝,会改变说者与听者的心,所以,我必须让时间停止,抱歉。”他收回手,在桌面上拍了一下,如同讲故事的人清场时的惊堂木一样:“沈先生,我要开始了——” 客厅里突然间安静到了极点,我们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是个必须要以‘倒叙’手法讲出来的故事,我,达措,出生于尼泊尔境内靠近边境线的察多亚村,十二个月时才能开口说话,但并不是叫爸爸妈妈,而是一句奇怪的话——‘鬼墓’。察多 4e9a." >亚村并不算闭塞,经常会有印度登山队从这里经过,只是没人意识到这两个字的含义,你该知道?” 我点点头:“它在伊拉克摩苏尔以北的一个沙漠绿洲里,据说,那是魔鬼栖息的地方,只要受到魔鬼蛊惑的人,总有一天会坠入魔道,永远得不到救赎。” 世界上取同样名字的古墓很多,却都名不见经传,只有它,已经随着两次海湾战争名扬天下。 达措伸手罩住檀香,很快,他的手就被香烟笼罩住了。 “这个动作,能令我的记忆更清晰,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试试?” 我摇头:“不必,请继续说下去。” 灵童转世,带着前生的记忆,我能猜到,是兰陀库林活佛曾去过“鬼墓”,才在达措思想里留下了这句话。 第七章 唐枪与无情 “三岁,我从一位登山家的行囊里偷到了一本世界地图,找到了那个绿洲的位置,也打开了自己的记忆之门。沈先生,在这里,我希望用一个比喻来说明关于前生记忆的恢复状况,犹如现代化办公中的网络传输一样,如果你传一个体积非常庞大的图片到异地去,对方的电脑屏幕上,会分步出现这幅图片,一点一点,或者一小块一小块的,直到最后,资料传输完毕,图片也就在对方屏幕上完整再现了。” “我就是对方的电脑,而前生的记忆则是那幅无比巨大的图片,到现在为止,我接收到的仍然只是其中一部分,而非全部。于是我常常在想,如果这种传输因为某种故障中断的话,我脑子里将会仅存着这一部分不完整的东西,尴尬无比地生活在世界上,既不是尼泊尔人达措,也不可能是兰陀库林活佛。所以,我要拿到冰洞里那些东西,早日修成正果。” 他停了停,满意地叹了口气:“还好,我说的,你全都懂。” 我站起身来:“你能看透我的思想,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我去——”讲故事的人都会口渴,我的本意是要去泡壶好茶。 关于人类能不能拥有前生记忆的辩论文字,早就在各个国家的书店里汗牛充栋。 我始终相信每一个传说背后,都会隐藏着纪录人最初的原始蓝本,就像中国的考据癖专家们说的—— href='2202/im'>《西游记》、《封神榜》、《搜神记》记载的都是地球上曾经发生过的东西,而不是作者完完全全的编制臆造。 活佛转生、暗语传递的故事在藏族世界存在了几百年,其中总是有它的科学性存在的。 达措伸手阻止:“沈先生,请别出这间房子,我的功力,只够封闭这一点空间。后面的故事还很长,我们一定要处在这个禁锢的空间里,容我全部说完。” 从外表看,客厅里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那种出奇的安静之外。 我顺从地坐下,做了个“请继续”的姿势,希望他尽快说到“消息”的正题。 bbr>“我知道自己到过那个绿洲,却不知道曾经做过什么。一直到五岁时才明白,鬼墓并不是重点,我的身体是在库库里峰的冰洞里,一个非常深邃的白色世界,四周全都是万年寒冰,而我也被冻在冰里。我身上有两样东西,是必须要转交给后代的,一件是‘鹫峰如意珠’,另一件则是一面玉牌,那是……属于你的东西,我得交给你,因为这是某个人临终时的嘱托……” 我听到“玉牌”两个字,立刻吃了一惊,再听到“某个人的临终嘱托”时,更是思想一紧,垂在桌子下面的手偷偷地用力攥紧,以此来克制自己的激动情绪。 “玉牌上有字,我看不懂,应该是某种晦涩的象形字。它属于你,而且是你族人的传家之宝。我的使命,就是找到进入冰洞的勇士,拿到珠子和玉牌,恢复自己原来的身份,继续寻找雪域的圣女。”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对折的纸片,推到我面前:“看,这就是玉牌的样子。” 我打开纸片,玉牌是长方形的,上面写满了弯弯曲曲的文字。达措的绘图水平一般,那些文字如同乱草一样纠缠着,无从分辨。 “沈先生,我们应该联手合作,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圣女跟你也有某种奇怪的联系,但记忆恢复得很慢,而且分支越来越多,只怕十年之内,不会有大的突破性进展。如果拿回珠子,我会得到一部分来自前生的法力,或许能迅速唤醒所有的记忆,也能对你有所帮助,因为我怀疑那个嘱托过我的人,就是沈家的上一代传人……” “圣女是什么人?沈家上一代传人又是谁?”我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达措愣怔着摇头:“我不知道,记忆全都是些碎片,每次我只能拼合出十几片,暂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我长吸了一口气,慢慢把纸片折好,推还给他,再浮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谢谢你的信任,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五年之前,或许我会因为一点点空穴来风的线索,就发疯一样满世界寻找失踪的父母。不过很可惜,我已经过了那个容易热血冲动的年龄,没有七成以上把握,绝不会贸然相信与之相关的传言。” 达措显然料不到我竟是这种态度,皱着眉叫起来:“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那个交给我玉牌的人,有可能就是你的父亲,那部分记忆暂时还无法恢复,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去世的地方,就在‘鬼墓’旁边。我得到的所有跟圣女有关的线索,也都与他有关。这么多谜题,只能在库库里峰的冰洞里找到答案,沈先生,你会对我带来的消息不动心?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发脾气时的样子,百分之百是个成年人,包括激烈地挥动双手的动作。 连续三次吸气吐纳之后,我的心情便彻底平和放松下来,此时脑子里所想的,也全都换成了出诊、把脉、孕妇之类的东西,彻底把他刚刚说的情节摒弃在外。 “你……你……你……”他有点气急败坏,像是没有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他能探测到我的思想,但我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他的探测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讲完了吗?”我继续保持微笑。 达措点点头,又摇摇头:“暂时可以理顺的记忆也就这么多了,我曾在美国做过脑部探测手术,很可惜,我的大小脑容积只是普通人水平,活动能力极其有限,才导致了无法短时间里恢复前生记忆,真正接过兰陀库林活佛的遗命。沈先生,只有你能帮我,也只有我可以帮你,我们为什么不能合作?听说你一直都在寻找父母失踪的原因,我保证,恢复法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你寻找他们——” 在强巴等人眼里,他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转世灵童,但也仅仅限于“灵童”而已,还不是包罗万象的活佛,所以总有困惑不能自解的时候。 他现在的口气,应该是在向我苦求,因为“鹫峰如意珠”是这一教派的最神圣传代信物,没有珠子,就算勉强被人尊为活佛,也不具备统领族人的说服力。所以,登临库库里峰的事,对他太重要了。 我冷淡地摇头:“库库里峰是人类征服不了的天神奇迹,我并没有能力进入你说的冰洞,不过我可以提醒你,如果雇请全球顶级的登山专家出手,只用掉那些金子的三分之一,也许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 每个人都该有自知之明,我的长处在于天下第一的医术,而不是雪峰探险。 达措失望之极地苦笑起来:“沈先生,谢谢你的提醒,该做的我都做了,去年春夏两季,已经赔上了四十多名登山高手的性命。” 我知道,如果有人征服库库里峰的话,早就见诸于媒体和报章杂志,成了轰动登山界的大事,我没有理由不知道。 “沈先生,珠子关系到我能不能恢复记忆,接下来是完成寻找圣女的任务,找到那只奇怪的……环,然后带着它去做一件事。我们兰陀库林教派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积蓄力量完成最后这件事,但到底是什么事呢?我不知道……唉,如果我的手指能够停止世界的运转就好了,那就能不惧怕时间的流逝。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时间越走越快,每走一天,那个日子就会趋近一天……” 表仍是停止不动的,我起身准备送客:“不必在我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你说的事,我无能为力。” 我不想被别人看透自己的思想,特别是对某些事还没有头绪之前。 达措不情愿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向我伸出手:“沈先生,我希望你能有改变决定的勇气。”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成年人的思维特质,这一点,绝对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我礼貌地跟他握了握手,无声地微笑着,表示对这件事并没有兴趣。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我本来以为你会对父母的失踪有极强的探寻欲望,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感觉到你渴望揭开事实真相,唉,算了,我……” 这是一次不欢而散的会晤,他跨出门口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和我的腕表重新开始工作,不过已经延迟了四个小时。 夜已经很深了,院子里到处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达措站在台阶上,贪婪地吸了一口浓郁的蔷薇花香,向我做着最后的游说:“沈先生,我还会在港岛停留十天,想通了可以随时找我。不必打电话,只要你有这个念头,我就能感知到。” 强巴和他的同伴一直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边,达措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其中一人立刻蹲下身,把他背了起来。 这一行人出了大门,沉默而疲惫地慢慢走向街口。 等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我胸膛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骤然释放出来,浑身抽了筋一样,一下子 5750." >坐在台阶上。 用内力来控制自己的思想活动,等于是在向自身施加催眠的力量,至少要耗费双倍的体能。再拖延几分钟下去,我就会忍不住全身崩溃了——之所以这么费力地折磨自己,是因为我不想再让达措探测到自己的内心活动。 说实话,我对他说的“消息”非常动心,因为那玉牌是家族代代相传的标志,由爷爷传给父亲,贴身佩戴。如果他没有离奇失踪的话,将来一定会传给我。 “人在玉在,人死玉亡”,玉牌既然落在兰陀库林活佛身上,父亲一定是遭了不测。 “摩苏尔的‘鬼墓’?那片已经被美伊战火焚烧殆尽的绿洲上究竟发生过什么?父亲怎么会去哪里?” 我带着重重疑虑走进书房,拉开抽屉,取出那张奇怪的照片。 达措也曾模糊地提到过一个什么“环”,或许指的就是它,方星口中所说的“碧血灵环”?我心里陡然升腾起了强烈的愿望,要不顾一切地去库库里峰,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助人就是助己,给达措灵童取回“鹫峰如意珠”的同时,我也能拿回传家玉牌。 关伯已经在厨房的角落里睡熟了,脸色透着几分憔悴。上了年纪的人,昨晚通宵熬夜后,精神早就无以为继了。 我轻轻叫醒了他,撩开眼皮的一瞬间,他的表情透露着无比的茫然:“小哥?我……我在干什么?怎么会睡在这里?” 水龙头没有关紧,嘀嘀嗒嗒地落进水盆里。 “好香的苹果味啊?家里来客人了吗?”他困惑地揉着眼睛,走向客厅,瞪着桌子上的银盘和苹果,仿佛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那个紫铜香炉被强巴带走了,空气里留着如烟如雾的檀香味道。 以人的力量来对抗玄妙的藏教异术,始终还是太渺小了,他虽然满身武功,一旦思想被达措控制,立刻变得毫无意义。 “小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自己浑身的骨架像要散开一样,头也晕晕的,一阵一阵天旋地转……”关伯扶着自己的头,郁闷地回卧室去休息,把我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我关了所有的灯,任自己陷在无边的黑暗里。 达措蘸过指尖的水盆闪着粼粼的波光,像是一口神秘无边的镜子。我走近它,里面模糊映出自己的脸。 我拒绝了达措的请求,只是不想在自己没有完全考虑清楚之前,便被别人事无巨细地看得通通透透。人在江湖,始终牢记要有防人之心,否则一着不慎,被人骗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也是地球上每天都会发生几千件的常事。 关于父母的记忆悄悄浮现出来,最深刻的一幕,就是母亲在乡下老家的阁楼顶上迎着夕阳久久地伫立,而父亲则躺在她身边的竹椅上,用一块雪白的锦缎手帕,擦拭着家传的飞刀。 这种沉默的画面,往往能一成不变地维持几个小时之久,直到暮色降临为止。 同样的刀,也在我的手里,并且在感受到有人灵巧地从楼顶一跃而下时,“嗤”的一声激射出去。 那人落地时,灵猫一样悄无声息,但飞刀险之又险地穿透了他肩头的黑色夜行衣,将他钉在木栅边。 我无意伤人,对方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思,反手拔下了那柄刀,又弯腰拾起被碰落在地上的一朵栀子花,笑着叹息:“可惜了这么一朵好花,你闻闻,港岛环保屡屡亮起红灯,温室之外,这么香的花,已经很少见了。” 他在自己衣袖上蹭了蹭刀锋,慢慢走到门前,亮晶晶的双眼满含笑意。 我的思绪被打断了,踱向门口,冷冷地审视着他的脸。 “别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涂了这些夜行迷彩之后,紧巴巴的太难受了,或许可以借你手边的那盆水洗洗?”他翘起嘴角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阁下是谁?是不是走错夜路了?”我不想引狼入室,对方的轻功高明之极,腋下、腰带两侧、腿弯都藏着细小的武器。有麦义等人的夜袭在先,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呵呵,我是——”他反手伸向怀里。 我的指尖稍稍一动,第二柄刀又弹在食指、拇指之间,刀刃上跃动的寒光,刹那间割裂了茫茫夜色。 “别误会别误会,沈先生,我是给唐枪送信来的,只是路过,毫无恶意,更不是穿门越户的飞贼……嘻嘻,当然,府上时常给飞贼光顾,就算我是贼,也不多我一个对不对?”他笑得弯下了细瘦的身子,但双手却听话地高高举起来,对我手里的飞刀颇为忌惮。 “你是谁?”我盯着他的胸口位置,直到确信那里并没藏着厉害而歹毒的暗器发射装置。 “我姓无,单字‘情’。”他眼睛里的笑意像永不止息的波浪。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他的信呢?请拿出来。” 他举起那朵落花,凑近自己的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的花,沈先生躲在这里享清福,远离江湖上的风风雨雨,真是羡慕死我们了——信在,但我总得索取点什么报酬吧?” “你要钱?”我反问。 “对,我要——”他的话没说完,我已经向前猛冲,从他身前掠过,带起的风声,把他手里的花卷得叶瓣四散。 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片已经落在我手心里,带着万宝路香烟的淡淡甜香。这是唐枪一直以来保持的习惯,即使是在最阴森恐怖的古墓里,他的嘴角也永远叼着香烟,而且是唯一的万宝路品牌。 他喜欢用烟盒里的锡纸写字、画画,并且有一次曾告诉我说,自己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做一个背着画夹的吟游诗人。只是造化弄人,握着画笔的手现在握的却成了开启古墓的钥匙。 “我在摩苏尔,寄给你一张画,很酷,查收,无情是你的崇拜者,前去瞻仰,记得给他签名留念。” 唐枪的中国字写得歪歪扭扭,远不如他的英文手写体来得漂亮,毕竟是在英国飘泊过那么久的人,除了盗墓,还学了满口正宗的伦敦音英语,并且混了一张剑桥大学的博士生证书。 “沈先生就是这么感谢信使吗?早知道是这种规格的礼遇,不如不来了!”无情用力摇头,右耳上挂着的一个古银耳环不停地来回晃荡着。 我微笑着道歉:“对不起,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我不得不防。” “那么,我的酬金呢?”他丢开残花,向我伸出右手,促狭地紧盯着我的脸。 我皱了皱眉:“支票簿在楼上卧室里,跟我去拿。” 他的神色突然一阵窘迫,抬头向二楼急促地望了望,马上改变了口气:“算了,下次再说吧,我还赶着有事,这就告辞,再会。” 这个小小的变化,让我立即起了疑心,因为卧室里放着达措送来的金条,虽然所有的窗户上都安装着钢栅防盗网,却不一定能挡得住这些夜行高手。 “请留步,只要一分钟就好。”我担心那些金子的下落。 “好吧,主人好客,我也只能——”他的身子骤然箭一样向上弹起来,犹如膝盖上装了最强力的弹簧一般。 我不想伤他,有不超过十分之一秒的迟疑,但旋即跟着跃起,单手抓他的脚踝。 “呵呵,来抓我啊?”在空中无处借力的情况下,他竟然能急速地向侧面飞旋了出去,如同一架被湍流鼓动的水车,这种轻功,即使不是江湖上最高明的,也能进入当代前一百名之内。 飞刀在我手里颤了两次,始终没有射出去。 又是一次不该有的迟疑,他已经轻飘飘地落在篱笆上,轻笑着甩手:“还你飞刀,你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哈哈哈哈……” 刀的来势灵动飘忽,他应该也是一名暗器高手,发射手法堪称高明。 我接下了刀,看着他一路飘然离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烧。 “这是一个女孩子,真是太大意了!”我狠狠地自责,被达措夜访弄昏了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刚才从她怀里取那封信出来时,指尖已经略有察觉,此刻被她握过的刀柄上,更留着淡淡的粉香。再结合她的体态、说话时的语气以及故意遮掩的脖颈位置,全都说明了她的身份。 我是一个妇科医生,但她现在不是我的病人,那样唐突的动作,实在不是正人君子的行径。可惜现在,想向她道歉辩解,也没有机会了。 不出我所料,金子已经全部消失,盒子里只留下一张烟盒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张眦着大牙的笑脸。 我郁闷地长叹,看着纹丝没动的防盗窗,真是怀疑这种东西的存在到底有什么价值,抑或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摆设?其实,刚才达措离开时,我应该先把金子还他,免得节外生枝才对。怪只怪他说的“消息”让我的精神高度紧张,竟然把金子的事全都忘在脑后了。 睡了一整天,到这时候已经毫无倦意,索性重新回到书房,刚刚落座没有三秒钟,面前的电话铃声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 第八章 身怀十根脉搏的孕妇 我立刻抓起电话,免得如此突兀的动静惊吓了关伯。 “喂,沈老弟,沈老弟,重大发现!我有一个重大发现!你听见了吗?这是一个奇迹,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对方的嗓音已经提高到了极限,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听筒里激荡着巨大的回声,表明对方是在一个空旷的大房子里。 “梁医生?这么晚了,什么事值得如此兴奋?”半夜三更打电话来的,不是疯子就是工作狂,这位姓梁名举的医生是香港中医大学的顶级教授,不折不扣的超级工作狂,自称“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师无友”,医学钻研就是他生命里的一切。 我跟他并非深交,只不过在去年中医大学那个“脉象层次决定同体生命个数”的课题中有过几次交流,大家例行公事地交换过名片而已。 “沈老弟,你能不能现在就来大学的绿楼顶层实验室,我有无比重大的发现,如果研究能有定论,将会凌驾于古今中医学史上的任何顶尖人物,什么华佗、扁鹊、孙思邈、李时珍,统统滚一边去,给我提鞋都不配。你、我将成为名彪青史的伟大——”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下来,但兴奋程度有增无减,我只能打断他:“梁医生,很晚了,我已经休息,明天见面可以吗?你最好现在服用一点镇静剂,对自己的身体会好一点。” 对于工作狂而言,根本没有时间观念,就算他手腕上戴满手表,也不会弄明白下午三点和凌晨三点的区别。 梁举陡然高叫,声带马上要破裂一般大吼:“十条命!我把过脉了,她有十条命,一个有十条命的孕妇——” 听筒里似乎有高亢而激烈的声浪喷出来,让我情99lib.不自禁地皱着眉,把电话拿得远一些。 “十条命的孕妇?”我一瞬间并没理解他的意思,以为是“怀了十胞胎的孕妇”。 十胞胎的怀孕情况虽然惊人,但人类医学史上的多胞胎之最,却是一位一次生下了十五个胎儿的女人,只是都没有活下来。目前有资料可查的,是巴西农妇莎达路,在一九六四年一胎生下八男二女共计十胎,成为世界上多胎一次存活的最高记录。 能在港岛发现怀着十胞胎的孕妇,也可以说是一次惊人的记录,但似乎并不能成为令梁举疯狂激动的理由。 “恭喜你梁医生,港岛能够有机会平了世界多胞胎记录,特区医学联合会,一定能颁奖状给你。咱们明天再说可以吗?我真的不太方便。” 跟这个工作狂通话,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为你实在叫不出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心脏不好的人搞不好就会被他吓得提前离世。 我假装打了个重重的哈欠,明明白白地提醒对方“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梁举沉默了,听筒里传出他急促的呼吸声,如同一只被激怒了的美洲气蛙,庞大的肚子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咕咚咕咚”,他好像在喝什么东西。我很担心癫狂状态下,他又会像上次一样把手边的福尔马林药水随口喝下去,闹出连续七八次洗胃的笑话。 “梁医生,你还好吗?”我试探着问,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取出夹在书里的照片,皱着眉审视着。玉镯里那些缭绕分布的血丝,看上去像一座回环相连、绵绵不绝的迷宫通道。 我突然有了灵感:“如果把实物置于几百倍的放大镜下,是否会有不同的发现?”其实不必动用观测细菌专用的高倍显微镜,仅仅是二百倍的放大效果,就足以将手镯上的秘密一览无遗,不过那必须是实物才行,一张图片即使再生动一千倍,也只是死板的图片,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猫有九条命,对吗?”梁举的声音低沉下来,平添了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平日就是一个动辄大呼小叫、作惊人之举的怪人,所以,中医大的学生们都把他叫做“短路教授”,对他毫无尊敬之意。我现在只是基于同行的礼貌,才在这里勉强继续与他通话。十胞胎的孕妇,即使把孩子顺利地生产下来,只怕也不容易百分之百地成活。 “对。”我把照片翻过来,凝视着父亲笔下那几行楷书。 “审判日必将到来?难道那就是地球人类的末日?”我猜不透父亲把这些句子写在照片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碧血灵环”跟“审判日”有某种关联? “沈南,你没在认真听我说话?为什么每个人都不相信我?”梁举颓然长叹,又是一阵响亮的喝水声。 他直呼我的名字,这是第一次,原先的称呼一直是“沈老弟”。 我又打了一次哈欠,准备结束这次通话:“梁医生,十胞胎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骤然尖叫起来:“十胞胎?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是十条命,一个人具有十根脉搏——你听懂了吗?十根脉搏,每一根的跳跃频率都不相同。原来你们都理解错了,绝对不是十胞胎,而是十、条、命……” 我猛然惊觉:“十根脉搏?”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整理思路,再次开口时,已经平静了许多:“沈南,我也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今晚,我替她把脉至少超过一百次,并且带她去了中心放射室,连做了四次彩色透视。我生怕自己弄错了,再搞得整个大学里哗然一片。听着,我是神经质的工作狂,但不是疯子,一直都在用传统手段与科学仪器,对她进行检测,最终结果——她肚子里只有一个成形的胎儿,受孕时间为三个月零六天。” 我冷静地听着,中医大的光学仪器来自德国,是去年刚刚升级换代完毕的,误差容错率小于十万分之一。 “我的把脉问诊水平,是大学里最高明的,这一点连几位校长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我探测到她有十根脉搏,千真万确,甚至连左右腕脉、脚脉、颈后脉动点和心房监测等等所有的手段都用过了,只差没有把她的肚子划开来检查。或许我‘十条命’的说法并不严谨,但你能告诉我,该如何描述这件事吗?我知道,神话传说中猫有九条命,至少要杀死九次,才会彻底毁灭。难道她肚子里怀着的竟然是只猫灵?” 梁举的声音越来越沮丧,最后变成了喃喃的自言自语。 一个孕妇的脉象竟然显示有十根脉搏,这一点即使从理论上说都不可能存在,根本无法解释。人体内更不可能孕育猫灵,听完梁举的最后一句,我只觉得自己背后阵阵发冷,浑身汗毛都缓缓倒竖起来。 异术界有句行话:夜不可语鬼神。 白天是属于人类频繁活动的世界,到了夜晚,一旦失去了光明,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到底掩盖着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某位灵异大师曾说过一段最经典的警世名言:上天用黑夜来遮挡人类的视线,就是要给另外的地球生灵以透风活动的机会,所以,天黑时,聪明人最好乖乖闭眼,不要试图去探索黑暗之中的世界。 人类的思想有“知”与“不知”的边界,也可以看作是上天的故意安排。 我觉得房间里有些气闷,起身打开老式木窗,透些新鲜空气进来。远处,竟然真的有叫春的猫,在一声接一声地凄惨怪叫着,似乎是在应和梁举的话。 “沈老弟,能不能请你现在就过来?我觉得整幢绿楼里到处都鬼影憧憧,她肚子里怀着的一定是妖怪,而且是世间最凶恶的幽灵。求求你……求求你……”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像个走投无路的女人一样无助地哀哭着。 腕表显示,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再有一个小时就该天亮了。 就算我立即赶过去,费时半小时多,又能帮上他什么?既然胆战心惊到这个地步,不如直接拨打报警电话,向警察求救好了。 我想梁举不是老糊涂了就是吓糊涂了,竟然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梁医生,别再疑神疑鬼了,或许只是心理作用而已,不必害怕。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保证上班前就去你那里,明天见,好不好?” 梁举失望地连声叹气,就在此时,说不清是听筒里还是窗外,陡然响起一声幽长的猫叫声,像是一个怀春的古典女子正在哀怨地哭诉。 我握着听筒的手猛的颤了一下,猫叫春历来是生活中最难听的“四大声音”之首,其它动静无可比拟。 望望窗外,只有栀子花在夜风里摇曳着,万籁俱寂。受梁举的声音感染,像我这样并不胆小的人,都感到四周阴风阵阵,真看不出,他还有讲恐怖故事的天分。 “那好,只能明天见了……”电话断了,一阵“嘀嘀”的占线忙音传过来。 我挂了电话,才发现手心里竟然渗出了一层冷汗。在此前我的接诊经历中,曾有三十几次为双胞胎妈妈把脉的个案,脉象跟单个胎儿的妈妈截然不同。 “十根脉搏,根根不同,到底梁举遇到的会是什么人?” 电话里他一开始慌乱激动,到后来颓丧疲惫,其实真正的情况反倒并没介绍太多。我只大概明白,有个孕妇今晚请他把脉,然后出现了异样的状况。其间,他动用了放射室的仪器,自己也忙碌着无数次把脉——“这能说明什么?一个奇怪的孕妇而已。” 如果梁举是个严谨认真的普通人,或许我接到这种古怪电话后,会立刻前往,但他平素的行为实在让人好笑,就像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中说的,大呼小叫一百次之后,很难让人继续相信他的第一百零一次谎报军情。 我冲了一杯黑咖啡,重新回到桌前,蓦的记起了常春藤咖啡厅里被射杀的那名“假孕妇”。 真是巧得很,我跟梁举分别遇到了一件与孕妇有关的事,不知道他的病人到底是何来历?沉吟了一会儿,我决定打电话过去,再详细询问一下。 梁举的电话一直都在占线,我连续拨了四次,都无法接入,听筒里一直都在“嘀嘀、嘀嘀”响着。 “难道这老头子吓破了胆,又在向谁求救?”我疑惑地放下了电话。 “一个人同时显示十根脉搏?到底预示着什么?”我找不到答案,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其间又拨了几次梁举的电话,但一直无法拨通。 “这老头子究竟在搞什么?就算实验室的电话是大学统一买单,也不必抱着话藏书网筒不放手吧?”对于一个他这样的怪人,没有人能猜得出下一步他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彻底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在转椅上闭目思索着达措灵童来访的每一个细节,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关伯安睡了一夜,精神好了很多,我再问他昨晚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基本上一问三不知,连自己洗苹果、倒水的事都记不得了。 “小哥,我老了,却没糊涂,别问来问去地考察我了!”问到最后,关伯有点恼火,低头忙碌,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要他身体上没受损伤,我也没必要追根究底下去。相信达措的催眠术要比普通心理医师的手段高明几十倍,不会令被催眠的人留下后遗症。 关伯是跟我相依为命的一家人,如果有谁对他不利,我绝不会放过对方。 我回到楼上,只简短地打了个盹,让脑子里的紧张和焦虑稍稍缓解之后,立刻起床,再次拨打梁举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通了,不过是个年轻的陌生男人,声音冷冰冰的:“谁?” 我脑子一转,马上判断出了他的身份:“何警官?” 对方反应似乎不输给我,立刻叫出我的名字:“沈南先生?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我也很纳闷,因为何东雷似乎没有理由出现在中医大的绿楼里,而且是在梁举的电话旁。一瞬间,我的第六感敏锐地意识到:“一定是梁举出事了!” “沈先生,我刚刚要拨打你这个号码,死者梁举,两小时前曾给你打过电话,通话时长十二分钟。那是他最后一次与别人说话,与死亡时间吻合一致。所以,我要求你马上到死者的实验室来,配合警察的调查取证工作。” 何东雷的声音非常冷漠,令我肩膀一颤,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梁医生死了?怎么死的?”直觉告诉我,他的死,会跟十根脉搏的孕妇有关。 何东雷不带一丝热情地笑了一声:“来了就会知道,我等你。” 脑子里残存的疲倦睡意骤然一干二净,我轻轻拍了拍额头,让激荡的心情稳定下来:“何警官,死者的确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却是为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我要求检查他所有的电话记录,还有近几天里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 何东雷冷笑着打断我:“这是警察的事,你要做的,就是马上到中医大实验室来,或者,我该派几个兄弟去请你过来?” 此时此刻,我无暇计较他的嚣张傲慢,立刻换衣服,边系领带边向外走。 关伯正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疑惑地皱着眉问:“小哥,不吃早饭就要走吗?有什么急事?” 米粥和水煎包子的香味从他手里的托盘上飘出来,要在平时,空了一夜的肚子该咕咕叫了,但现在连胸带腹堵得满满的,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我急匆匆地到了门边,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大声叫着:“关伯,最近家里乱,你自己多小心些,留意来访的陌生人——” 关伯惊愕地“哦哦”了两声,愣在门边,很久都没回过神来,直到我跨出大门口,才听到他大声在后面叫:“小哥,你自己也要当心!” 杀戮的齿轮一旦转动,似乎没有那么快就终止下来。我是不由自主卷入这个危险纠葛中来的,眼前暂时一团漆黑,看不到敌人在哪里,更不知道怎样才能终止杀戮。 中医大的绿楼已经被警察封锁,七八辆警车胡乱横在楼前,建立起的安全警示线除了阻挡学校里一批好事的师生靠近围观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挡住那些肩扛“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无孔不入的触角。 外墙上茂盛的日本爬山虎正郁郁葱葱地迎着初升的朝阳,奋力向楼顶攀升着,这也是“绿楼”之所以得名的原因。不过,我曾在盛夏时来过这里,绿色植物生长过盛后,整座大楼都被某种阴森森的气息笼罩着,给人带来荫凉的同时,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森森寒意。 跨入楼门的刹那,一股凉意迎面扑来,令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实验室在十二楼,电梯门打开之后,我立刻闻到了一股浓烈之极的血腥气,仿佛踏入了一个久不清洗的生猪屠宰场一般。 这间巨大的实验室面积足有五百平方米,中间是条五米宽度的走廊,两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试验仪器。此时,每台仪器上都沾着淋淋沥沥的斑斑血迹,十几名带着塑胶手套的警察正举着放大镜,小心地观察着那些血迹。 我抬手捂着鼻子轻咳了一声,提醒大家有人进来,免得惊吓到那些全神贯注工作的警察们。 何东雷站藏书网在敞开的落地窗前,嘴里衔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累积了半寸长,显然正在专心致志地苦苦思索。 带领警察们处理现场的,竟然又是杨灿,他一见我,立刻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沈先生,感谢你百忙中赶过来,这件案子有些棘手,林局长安排我全天候协助何先生工作,其实我本来不是这个辖区的……” 何东雷猛然旋身,用一声威仪十足的重咳,截断了杨灿的话,鲨鱼一样的眼珠定定地落在我脸上。 杨灿惭愧地低下头,乖乖退到一边,露出摆在一张长条形办公桌上的尸体。 我举步向办公桌方向走,何东雷抢先跨上一步,挡在我面前。 “沈先生,梁举在电话里告诉过你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值得凌晨四点钟还要通电话?” 他直盯着我,用的是警察审讯犯人的态度。 尸体是盖在白被单下面的,从头到脚,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我向侧面写字台上的电话指了指:“梁医生的电话带有录音,何警官听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 我不是待罪的囚徒,也就无法容忍何东雷的冷酷傲慢。其实,我一向都赞同港岛警方提倡的“警民合作、共建和谐城市”的号召,只是不愿意给莫名其妙地呼来唤去而已。 之所以到绿楼来,是因为我对梁举的离奇死亡感到内疚,他曾向我求救过,如果我及时赶来,或许不至于发生这样的血案了。 何东雷冷笑:“沈先生,警察怎么做事,不必你来教,我问你的事,将来会作为呈堂证供,最好请你想清楚再说。”他直起腰,倨傲地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冰冷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狐疑。 杨灿偷偷地向自己的手下打着手势,让大家专心做事,不要观望。 我向后退了一步,抱着胳膊,学着何东雷的口气冷笑:“何警官,我是来协助调查的,不是犯人。如果你继续用这种态度对待我,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如果梁举刚刚打完电话就遭了不测,警察至少比我早到一个小时,勘察到的有用线索足够清晰勾勒现场发生了什么。何东雷要做的,是马上查找凶手,而不是把我锁定为犯罪嫌疑人,白白延误破案时间。 我最反感的就是这种故作高明、不懂装懂的官僚,他甚至不如反应能力稍差的杨灿可爱。 站在这种满眼血迹、满鼻子血腥的房间里,本来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何东雷冷笑着逼问? 第九章 女助手狄薇 “不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吗?”何东雷陡然欺近,右手“啪”的一下扣在我的左肩上,倏地收紧。 我早就注意到他曾练过“大力鹰爪功”之类的功夫,所以有所提防。肩胛骨一痛的同时,我的右手上翻,捏住了他的脉门,反手一拗,化解鹰爪的同时,单臂一振,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的高大身躯凌空甩了出去。 鹰爪功最犀利的攻击点只是双手,何东雷想以这种功夫制服我,实在是打错了算盘。我只是自卫,并没有展开凌厉的反击。 何东雷的轻功身法变化极快,脚尖在一台玻璃蒸馏器顶上一点,平举双臂,稳住身子,如同一只待机猛扑的孤鹰。 我向侧面横跨了一步,鼻子里冷冷地“嗤”了一声:“何警官,何必如此冲动?请记住,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港岛法制社会,一切讲究证据,就像你在美国执行公务一样。再说,单以中国武功论,港岛这块藏龙卧虎之地,比你厉害几百倍的大有人在,最好能当心一点,省得丢了美国警察的面子。” 那些本地警察早受够了何东雷的傲气,有我替他们出头,乐得捂着嘴偷笑。 杨灿慌忙跳出来讲和:“两位千万别伤了和气,都是林局长的座上客,大家全是为了港岛的和平安宁,精诚团结才是,拜托给兄弟一点面子,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何东雷再.次冷笑:“我有权利对任何身份不明的人进行检查讯问,沈先生的武功再好,能胜得过这房间里的十柄手枪?不看林局长的面子,今天就铐你去警察局,要你好看。” 杨灿不停地打着圆场,看他的面子,我才没有继续发作。毕竟追查梁举的死因,比任何口水战都重要,何东雷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下,可能在美国警察总部里没遇到过高手,才变得如此傲慢起来。 我掸了掸肩头被他抓过的地方,仰面冷笑:“何警官好身手,中国的鹰爪功传到美国去,劲道变化没增加多少,姿势倒明显是改进了很多,变得越发精致好看了。” 江湖上懂得鹰爪功的人很多,但真正登堂入室的却少之又少。如同正在持续衰败没落的所有中国武术一样,终将无法摆脱被枪械淘汰的宿命。 这次短促的交手,将何东雷的锐气折服了大半,重新落地之后,脸上也渐渐有了和煦的笑容。 “梁举的死因非常奇怪,像是被某种体形庞大的猫科动物所伤。对方抓裂了他的五脏之后,竟然又带着他凌空在实验室里绕了几十个来回,将所有仪器上都淋满了鲜血,然后才扔回地上。” 杨灿揭开被单,瘦削干枯的梁举已经没有人样,满头满脸都是两厘米深的抓痕。失血过多后,翻起的每一道白森森的伤口都让人不寒而栗。 “惨不忍睹吧?”何东雷拉开梁举胸口早就破裂的衣服,从胸到腹,血肉模糊,随处可见白生生的断裂骨茬,死亡的惨状,只能用“蹂躏”两个字来形容。 猫科动物中,体形最庞大的应属老虎,但老虎是不可能叼着人满屋子乱飞的。如果杀死他的是老虎,此刻屋子里应该不会再有一架完好无损的仪器,都被糟践干净了。再有,老虎也不可能自己乘坐电梯到达十二楼,它们还没有那么高的智商。 何东雷早就听过那些录音,对于“猫灵”两个字,不止一次地嗤之以鼻。对于“十根脉搏的孕妇”这个话题,更是不屑一顾。 杨灿的地位非常尴尬,既要照顾我的面子,还得接受何东雷的调遣,不时地露出难堪的苦笑。 这个房间里,找不到任何关于那个孕妇的记录,杨灿及时提出了一点:“梁举有个年轻的医学助手,名叫狄薇,很快就会赶来,应该能给咱们提供一些资料。” 梁举的五官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谁杀了他?难道是一个拥有十条命的孕妇?杀人灭口?” 关于“猫灵杀人”的恐怖话题,在六七十年代的港岛非常盛行,不过随着高科技的进一步发展,新一代年轻人的兴趣转向了日本动漫,与咸蛋超人奥特曼、火影忍者之类的舶来品打成一片,本土的神话传说就渐渐地被人淡忘了。 我替梁举盖好被单,走到窗口去透气。 俯瞰中医大的校园,远花近树,郁郁葱葱,满眼蓬勃生气。迎面吹来的春风,带着丝丝暖意,提醒我夏天就快近了。如果不是梁举的突然死亡,能在这里吹吹风、看看风景,该是多么惬意? 就在此时,我的电话响起来,是关伯打进来的。 “小哥,快递公司送了一只大箱子来,说是一件礼物。我已经拆开了,你说怪不怪,里面竟然是一片黑色的石板,足足有两尺见方,四五十斤重,上面还有一幅画。” 关伯大惑不解地述说着,一边在用力挠头。 只要是“画”,就该是枪寄来的,不过他却没说,那画是留在块石板上的。我按了电话的侧键,让听筒里的声音降到最低,漫不经心地问:“画上是什么?” 挠头的声音消失了,关伯愣了两秒钟,才迟疑地描述着:“一个男人盘腿坐着,手里握着一件东西,好像是一柄小刀。一个女的,站在男人背后,高举着双手,右腕上戴着一个镯子。他们的对面,是一个高大的巨人,披着长袍,头发乱蓬蓬地向天直竖着。看这样子,似乎是一男一女跟一个巨人即将展开殊死搏斗——” 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何东雷一直狐疑地向我望着,只能含混地说:“关伯,我不方便讲话,回去再说吧。” “小哥,这幅画是刻在石头上的,笔画极其纤细,以我的经验,寻常小刀无法做到,竟然像是激光雕刻出来的——”关伯仍在继续说下去。 “关伯,我现在有事,回去再说。”我只能打断他。 何东雷像只警惕的猎犬,我不想让他将怀疑的触角一直对着我,耽误了抓获真凶的机会。 刚刚收线,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一阵女孩子高跟鞋的声音怯怯地响起来,实验室里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向电梯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披着一头柔软金发的年轻女孩子,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文件夹,略带慌乱地向前走着,竟然来不及整理披散在额前的乱发。 当她抬头向实验室里看时,突然发现这么多陌生男人的眼睛整齐地盯着她,越发慌手慌脚,文件夹脱手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随即夹子里的资料四散乱飞出来,落了一地。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一下子愣住了,双手捂着嘴,脸上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 几个年轻的警察立刻抢出去,以“英雄救美”的洒脱姿势,一边低声安慰她,一边弯腰捡拾那些资料。 何东雷“哼”了一声,倒背着双手,踱向另一面窗子。 我打赌,像他这样冷漠乖戾的警察肯定不会有女朋友,哪个女孩子愿意每天面对一大块硬邦邦的坚冰呢? “狄薇小姐,请到这边来,资料交由他们收拾就好了。”杨灿大声招呼那个女孩子。 我不屑于跟何东雷保持同样的窗前站立的姿势,向门口方向迈了几步,恰好跟那个女孩子眼神相接。在她眼里,蕴含着说不出的忐忑,特别是瞥到满屋子血迹的时候,她更是像一只误入屠场的小鹿,只差没有加速奔逃而去。 “是狄薇小姐吗?我是沈南,梁医生的朋友,咱们以前好像见过的,对不对?”我极力想打消她心里的惊惧。梁举死了,只有他的助手才能提供一切有用的资料,基于这一点,狄薇的地位变得极其重要而微妙。 “是的,沈先生,我见过您……梁医生的死太可怕了,原谅我的失态……”她的脸颊上飞起两团红晕,苍白的嘴唇也恢复了一点点血色。 狄薇是个中美混血儿,中英两国语言都非常流利,是近五年来唯一一个让梁举觉得满意的助手。 她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翘,五官特征更偏向于华人血统,身材也是略显娇小,与人高马大的美国女孩子绝不相同。 杨灿搓了搓手,挤出满脸的笑容:“哦,沈先生与狄薇小姐熟识?这就好了,我们或者可以去隔壁谈?那边的小客厅环境稍微好一点……” 他是好意,并且很明显是想先让狄薇的情绪平静下来,但这个友 5584." >善的举动竟然也遭到了何东雷的呵斥:“杨警官,我们是来办案,不是拿着纳税人的钱满世界泡妞的。看看你的手下,为了一个女孩子就放下手边的工作,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这里我说了算,谁再胡乱.发号施令的话,就请他先出去!” 杨灿的脸“唰”的红了,接着一片惨白。 那些正在捡拾资料的警察不约而同地直起身,松开手掌,刚刚拿起的资料又全部落地,以这样的无声愤怒来抗议何东雷。 我寒着脸站着,想看看何东雷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杨灿用力搓了搓手,梗着脖子答应了一声:“是,长官。” 港岛警察部门一向采用军事化管理,要求下属对上级无条件服从,即使是明显的错误指令也要执行。杨灿虽然憋气郁闷,却也无可奈何。 直觉上,狄薇抱进来的资料都不会有用,因为梁举从来都不是一个按规矩办事的人。很多时候,他视那些登记档案为垃圾,根本不会接触,遑论提笔记录什么。 神秘事件应该从蹊径处着手,若是遵循这些现场勘察的老路,肯定毫无意义。 何东雷大踏步地经过我的面前,走向狄薇,像一只掌控了局面的老鹰要伸手去攫取可怜的小鸟一样。 我向侧面闪了一步,避开他的锋芒,同时目光转向靠窗的这面墙。从梁举的死亡原因分析,应该是死于某种力大无比而又行动灵活的怪兽爪下。既是怪兽,那么从电梯上下的可能性极小,所以要从窗户和顶楼天台处着手。 如果我的思路正确的话,在天台应该能发现某些线索。 “狄薇小姐,昨天你见到梁举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何东雷例行公事一样的讯问,很标准但也很愚蠢。他对“怪人”梁举不了解,以为梁举不过是大学里的普通教授,一定遵循普通人的行为准则。 我向杨灿使了个眼色,慢慢走出实验室,折向右边那个通向天台的步行梯出口。那里有一扇沉重的绿色铁门,被一把巨大的牛头铜锁牢牢锁住。 杨灿跟出来,迅速靠近我,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黄铜钥匙:“沈先生,门锁着,地上的灰尘痕迹表明,近一周内没有任何人上过天台——钥匙全在这里。” 的确,靠近铁门五步之内的台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土,那是从门扇底下的缝里吹进来的。牛头锁上也落满了尘土,完全是自然沉淀而成,没有一个手印。 杨灿继续解释:“据校工讲,天台上没有任何值得检查的人工设施,所以往往一个多月都不会有人使用这扇门。每次开锁,几乎都要先向里面滴润滑油,是个最让人头疼的差事。” 我沉思着点点头,杨灿对于事件的表面分析头头是道,但这些理论性的东西只适合于记录在刑侦报告上,对侦破梁举的死因毫无用处。 杀人者是怪兽的话,自然不会使用电梯和这扇门。 若杀人者是人类,自然会在行凶后乘坐电梯离去,更不必开这扇门。我怀疑的目标是天台,而绝非这扇门。如果杨灿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多年的警队历练可真的是白过了。 我指向铁门:“杨警官,我觉得,大家应该把注意力放到天台上,凶手可能是从窗子里翻上天台,然后逃走。” 杨灿挠挠头,大惑不解:“翻上天台?飞檐走壁的轻功?” 我微笑着:“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是不是不方便开门?需要请示何警官?” 普通人都以为“飞檐走壁”是电影里挂着钢丝、吊着威亚才能表演出来的动作,他们永远都想不到,其实在二十一世纪的都市里,不论是小小的港岛还是庞大的纽约、伦敦、华盛顿、东京……都会有轻功高手出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永远都不会缺少耐不住寂寞的高手。 “嘿嘿,是,我得请示何警官才能行动,不好意思。”杨灿尴尬地笑了。 我不动声色:“好吧,我还有事,去请教一下何警官,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如果事事都要向上级请示才能做决断,战机早就贻误殆尽了,还谈什么破案擒凶?我与其在这里耽搁下去,不如回家,看看唐枪到底给我寄来的是什么怪画。 回到实验室里,何东雷与狄薇仍在一高一矮对站着,从他冷冰冰的脸上能够猜到,狄薇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像梁举那样的人,只忠实于自己的学术研究,不会相信任何人,更不会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任何所谓的助手、朋友、上司或者学生。 “何警官,我真的一无所知,梁医生什么都不告诉我,而我只负责批改学生作业、带学生们做初级试验或者替他出席学术会议之类,其它的我都说了,就这么多,相信我。”狄薇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像是被警察抓到的小偷。 何东雷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旁边那些警察都很不满,放慢了手里的工作,不断地斜眼瞟着他。柔弱的美女总是惹人疼惜的,这是人类社会的通则,放之四海而皆准。 “你是他的助手,一定对他的死因有所了解,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他说的每一句话、接触到的每一个人……” 何东雷在做最后的努力,只是这些官方语言显得太过苍白无力,让我不得不对美国警察的办案水平也产生了怀疑。 我在门框上敲了敲,礼貌地向何东雷点点头:“何警官,我有事需要先走,可以吗?” 其实自己心里早打定主意,就算他不允许,我也懒得理他,掉头就走。我是港岛良好市民,当然有足够的行动自由。 何东雷望了我一眼,抬起右手向我一指,立刻带起一股劲风。很显然,他刚刚的出手被我轻松化解,心里很不服气,还想显露一次自己的武功。 “沈——”他只说了一个字,狄薇的身子随着她的手势摇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来。 我不假思索地向前滑步,张开左臂,揽住她的肩头,同时身子下蹲,把她平放在地面上。旁边的警察们发出一阵低呼,其中一个叫起来:“快送医院,快送医院……” 他或许忘记了,这里就是医院,而我和晕倒过去的都是医生。 狄薇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非常微弱。我伸手探她的脉搏,跳动迟缓之极,应该是长期睡眠不足、精力损耗巨大导致的气血两亏现象。 杨灿跟在我身后,低声叫着:“沈先生,她怎么样?没事吧?” 我把右手拇指按在她的人中穴上,稍稍用力,感觉到她的神志正在清醒时,马上借撩开她的头发之机,用“传音入密”的绝顶功夫告诉她:“不要动,我送你离开。” “传音入密”与“腹语”都是内功修炼到极点时才可能突破的语言障碍,相信何东雷与杨灿都不会注意到我的小小“诡计”。 狄薇的身子柔软而轻盈,隔着合体的灰色西装,我能清晰感受到她有一次短暂的颤栗。她听懂了我的话,并且乖觉地继续闭着眼睛,做出奄奄一息的样子。 何东雷皱着眉冷笑:“沈先生,终于轮到你英雄救美了?” 他刚刚明明有机会抢先一步扶住狄薇,但却没有伸手,反而下意识地退缩了半步,好像正要跌倒的不是金发美女,而是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 我仰起脸盯着他,淡淡地一笑:“梁医生和狄薇小姐都算是我的朋友,要是都跟何警官这样,见到朋友跌倒都不扶一把,那还算是人吗?” 华人世界的绅士越来越少,没想到连美国来的人都丝毫不带绅士风度,如此下去,肯定会给彬彬有礼的欧洲人笑掉了大牙,“亚洲无绅士”这个冷笑话必定越传越广。 何东雷一怔,隔了两秒钟才醒悟过来我话里带的尖刺,下巴一挺,便要再次发作。 杨灿及时跳出来解围,横在我们中间:“何警官,既然狄薇小姐不舒服,能不能稍后再作笔录,先由沈先生将她送去急救部门?” 这一次何东雷没有反驳,挥了一下手臂,仍旧风声虎虎:“好吧。” 我抱起狄薇走向电梯,杨灿快步跟随,并且替我按了电梯的召唤键。 “沈先生,别怪罪何警官,大家都是当差的,都是为混口饭吃罢了,仅仅职位高低不同而已。他这次来,据说肩上压着五角大楼方面的特别任务,责任重大,所以就……呵呵呵呵,你是林局长的座上嘉宾,大人大量,千万别……” 他跟随林局长久了,侦破办案的能力不见提升,这“笑弥陀”的功夫倒是学到了八成以上。 我缓缓摇头:“没事,你太多..虑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杨灿夸张地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好好,沈先生够爽快,怪不得林局长跟你一见如故呢!改天我做东,请你去吃海鲜——” 电梯到了,我跨进去,杨灿又殷勤地替我按键关门,并且向我挥手道别。 “狄薇小姐,可以醒来了!”我低头提醒,电梯正在急速下落着,到处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不过当她轻轻抬头时,金发上带着的淡淡幽香,轻盈地充满了我的鼻腔,煞是受用。 她的体重最多不超过四十公斤,即使是在华人女孩子里,也是非常纤瘦的了,所以抱在怀里一点都不觉得吃力。 “哦,对不起沈先生,我头晕得厉害,麻烦你送我去教师宿舍区……”她仍旧闭着眼,长睫毛颤了颤,犹如黑天鹅优雅收紧的羽翼。 我试探着问:“你的身体非常虚弱,需要细心调养,最好是服一些安神补脑的温和汤药,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第十章 梁举的诡谲计划 医不自治,但这里是港岛顶尖的中医学府,即使是成绩最差的实习生,也会明白这些低级的中医原理。 中国民间有句俗语:男靠吃,女靠睡。话虽然粗糙,却蕴含着至真至纯的伟大哲理。 男人的肌体组成是不断需要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来补充的,一旦缺失,则会在精、气、神、血、力这五个要点上全面退化,直到最后加剧衰老,身体各项男性器官严重退化,以“阳痿、性厌倦”为中心表现,慢慢向中性人过渡。 女人的身体构成与男人恰恰相反,任何病症都是从“血”开始,所以中医妇科有句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女子不可百日无糖。 红糖、红枣都是女人身体的必需品,充足的睡眠可以顺畅地完成血糖的转换、吸收,养血便是养颜,睡眠良好的女孩子必定身心健康,极少生病。 我第一次替狄薇把脉时,已经判断出她每天的睡眠绝不超过四小时,严重偏离了科学睡眠的最低限度。 “沈先生,我明白自己的身体,只是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熬夜太多……对不起,还是麻烦你送我回去,稍微躺一会儿就好了……” 有温香软玉美人在怀,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渴望,只有梁举那样的木头人或者何东雷那样的冰块才对美女避之唯恐不及。 我把狄薇抱紧了一点,背靠冰冷的电梯内壁,看着液晶屏上的楼层数字不断地变换着。 狄薇的眼角忽然滑落下来一颗晶莹的眼泪,像是夏日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惹人遐思。 我不敢猜她落泪的原因,恰在此时,电梯已经落到一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沈先生,请走侧面的员工通道,我不想给外面的记者骚扰。”她睁开眼,长睫毛扑扇了一下,眼底深处满是复杂的羞怯,楚楚动人。 我也不想被记者狂拍,成为明天早报上的头版人物,于是迅速转向左边,进入了略显幽暗的一条长廊。 “谢谢你。”狄薇举起右手,撩去了覆盖在前额上的乱发。她的手指纤细瘦长,应该是双最适合弹钢琴的手。 我低低地叹了一声,不作回应。 作为一个妇科医生,最重要的职业操守就是摒弃男人最普遍的“自作多情”的通病。狄薇是那么漂亮、那么柔弱,正是引发男人“自作多情”的导火索,我不想自己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 中医大的教师宿舍区环境幽雅,十几栋两层小楼掩映在枝叶茂盛的高大法国梧桐丛中。 狄薇的住所,就在距离绿楼最近的十三号楼的二层,有着清亮的落地玻璃窗和宽大的露台。从外面看,露台的白色栏杆旁,几盆枝繁叶茂的常春藤悠闲地将叶子披垂下来,一直落到一楼的窗前。 看到常春藤,我条件反射一样联想起前天那场咖啡厅里的狙杀事件,脚步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沈先生?”狄薇敏感地仰起脸,柔腻的目光一转,挣扎着落地。 或许是我的严肃表情吓到了她,她又现出了受惊的小鹿一样的惊恐眼神,脱开我的怀抱后,立刻整理着自己的西装套裙,刻意地将裙摆向下拉了一下,遮住灰色丝袜包裹下的膝盖位置。 “我到了,谢谢沈先生送我。”她惶急地后退,踉跄着扶住身边的树干,再次痛苦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呻吟。 我一步跨过去,扶住她的手臂,微笑着问:“能不能请我上去喝杯水?”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想知道她心里的秘密。在梁举被杀的现场,她表现出来的惊恐大大超过了普通人应有的尺度,所以我判断,她应该知道某些谋杀案的内幕。 狄>薇犹豫着:“房间里很乱,沈先生千万不要见笑——” 五分钟后,我进入了狄薇的房间,才真正体会到她说的“乱”不是自谦,而是实际情况。 接近三十平米的客厅里到处都堆满了书,包括沙发上、茶几上、书桌上,无一例外的是摊开的厚重的词典,散发着只有在藏书馆里才能闻到的古卷霉味。 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按理说不会这么乱,这里更像是工作狂的室内布局,如果主人换成是梁举的话,我一点都不吃惊。 狄薇歉意地苦笑着:“我最近在帮人翻译一份资料,没时间收拾,不好意思。” 她搬开沙发上的书,让出一个可以坐下的空间:“沈先生请坐,我去冲咖啡。” 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沙发对面的墙上,那里靠墙竖着一块两米见方的黑板,上面醒目地写着“猫、斯芬克司、墓穴、木闸、铜闸”这五个中文词汇。中文旁边,则是一一对应的埃及象形文字,古怪曲折。 所有的文字都是用粉笔写上去的,旁边的一个纸盒里乱七八糟地丢着一堆粉笔头,地上更是落着厚厚的粉笔末。 我的心立刻再次被揪了起来:“猫?梁举死于巨大的猫科动物爪下,他的女助手狄薇却在住所里研究与猫有关的埃及文字?” 三千年前的埃及人把猫视为天神,在金字塔和各种古建筑上留下了大量与猫有关的文字,历史上再没有一个国家或者民族,对猫的尊崇能超过他们。当然,物极必反,后期埃及人对猫的残杀,也创造了历史之最,与先前的敬畏形成了近乎可笑的鲜明对比。 我迅速向旁边的书籍扫了几眼,竟然全都是与埃及象形文字有关的典籍,大部分盖着中医大藏书馆的红色印章。 小厨房里飘来了雀巢咖啡的甜香,狄薇再次出现时,金色长发已经束了起来,温顺地搭在肩后。她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上面放着两杯香气和热气一起升腾的褐色咖啡。 “沈先生,咖啡好了,请用。”她的声音依旧柔美,体态也仍然轻盈,但我后背上突然掠过一阵不寒而栗的凉意。 我跟梁举通电话时,清晰听到了一次猫叫声,基本可以断定,那种声音是来自于听筒的,也就是说,电话还没结束,就有一只猫进入了实验室里。 “是猫?还是猫灵?谁能说得清楚?”我定了定神,不想给狄薇察觉自己的心思,同时,刚才抱她时产生的一点点绮思都抛得无影无踪了。 狄薇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双手捧起其中一只杯子,恭敬地递给我。 我淡淡地笑着:“狄 8587." >薇小姐,想不到你对埃及文字还这么有研究,真是失敬了。” 考古学家们对于埃及文字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仍旧无法全部破译,任何人走进这个房间,都会对狄薇的意图产生极大的怀疑。 狄薇苦恼地皱起了眉,指向那块黑板:“沈先生,其实你应该能看出这是谁的笔迹,是吗?” 我恍然大悟,刚才看到“猫”字,情绪过分激动,竟没有辨别出来那是梁举的笔迹。怪不得房间里乱到这种程度,除了梁举那个工作狂,谁还能整日泡在乱七八糟的书堆里却无暇收拾? “哦,是梁医生写的,那么你跟他——”我脱口而出,不觉心里一阵难言的怅惘,五味俱全。 “不不,沈先生,你误会了,我跟梁医生之间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借用我的客厅和互联网线路。他在做一项复杂的研究,并且要我做其中的部分翻译工作,已经支付过我一笔费用。我的任务,是把几十页古埃及文字翻译成中文。” 狄薇涨红了脸,紧张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狄薇急促地解释着:“我在大学里选修过古埃及文字,所以赚这份钱并不为过。梁医生交给我的文字复印稿都在茶几下面,不信的话你可以马上抽出来看。这项工作已经持续了五个月,进度非常慢,但梁医生又催得急,所以,我只能每天加班到凌晨四点钟,那笔钱……” 没有人想跟梁举的死扯上关系,或许这也是她在血案现场过度恐惧的主要原因。 茶几下面也堆满了泛黄的古书,其中一本里夹着厚厚的一叠复印纸,我顺手抽出来,最上面一张,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直挺挺趴着的小猫,不过都已经被制成了木乃伊。 “这一张,就是那份资料的封面,我查过,它代表的含义为‘猫的墓地’或者是‘猫灵的栖息之地’。”狄薇浅啜着咖啡,一谈到学术问题,她的情绪便慢慢平稳下来。 我粗略地翻阅着这叠纸,应该是四十余张,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猫形木乃伊的文字,或多或少,每页都有。 “沈先生,这些资料讲述的是古埃及人制作猫形木乃伊的详细过程。我并不清楚梁医生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而且会付十万——”她说漏了嘴,手臂一颤,咖啡飞溅出来。 我笑着摇头:“十万美金吗?不要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只当没来过也没听过。” 狄薇长吁了一口气:“是,那笔钱我一直没敢动,梁医生并不是个太有钱的人,我怀疑在他的背后,另外有人在支持这件事的进行。” 我冷静地听着狄薇的叙述,如果换作何东雷的话,不知道又要呵斥打断她多少次了。 十万美金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个零碎数字,不值一提,但对于梁举那样的穷教授,却相当于他半年的薪水,绝不会随便就拿出来发放给别人。所以,狄薇的怀疑完全正确,是另外的人出钱请梁举做事,然后他又雇佣了狄薇,那些钱绝不会是从他的银行账户里划掉的。 “请继续说,如果最后向警察汇报这些情况时,可以把钱的问题省略掉,那都是你应得的。”我明白,按照警察办案的惯例,一旦发现与死者有关的钱款,肯定是上缴、封存、充公,然后就不知去向了,还不如留在狄薇手里更合适。 狄薇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沈先生,梁医生经常说,你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现代侠士,比起古代的荆轲、要离、专诸等等著名勇士毫不逊色——他果然没有看错。” 我忍不住给她逗笑了:“哈,原来我在梁医生心目中竟然如此伟大?”梁举排列出来的这三个人物,充其量不过是争强斗狠的刺客,简直跟我风马牛不相及,这些例子拿来形容唐枪还差不多。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我翻译到了‘巫师给猫形木乃伊进行注射’的那一页,反复校对后交给梁医生,他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提到‘阿拉伯之神’这句话,还有一次对着电视机自语‘拯救’和‘保龙计划’——” 我愕然低呼:“什么……什么?保龙计划?” 严丝曾经讲过,麦义也在执行一个“保龙计划”。同样一个词组,从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来,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狄薇侧着头,沉思了几秒钟,很肯定地点着头:“对,那天的事给我印象极其深刻,电视里播放的是——” 我迅速截断她的话,凭着知觉替她说出来:“是美国人允许‘红龙’当庭自辩的现场直播,对不对?” 那一次的法庭审讯传播面之广,创下了全球收视率之最。据第三方调研机构统计,当天至少有超过藏书网十五亿人全程收看了“红龙”自辩的全过程,并且这则消息在第二天登上了全球范围内的所有顶尖报纸头版。 “对,你也收看那个节目了?”狄薇瞪大了眼睛,万分惊讶。 我点点头,不知不觉捏紧了手里的纸,突然发现自己的后背衬衫已经全部被冷汗湿透。梁举的死,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他到底是在进行着一个什么样的诡谲计划呢? 房间里的书卷霉味越来越重,狄薇善解人意地起身:“沈先生,要不要去露台上坐一会儿?” 我跟着起身,穿过狭窄的走廊,走上露台。屋子里的确很闷,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而且目光每掠过一本古籍,脑海里就会自动把梁举死后的惨状复习一遍,弄得连咖啡都失去了香气。 露台上摆着很多瓶瓶罐罐,里面高高低低地栽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只有那几盆常春藤生长得异样茂盛。 阳光均匀地穿过树叶缝隙洒下来,仿佛带着让人陶醉的魔力。 露台正中,摆着一张古藤制成的躺椅,旁边则是一张低矮的小方桌。 “我住的很简陋,让沈先生见笑了。”狄薇又一次表示歉意。 十万美金应该可以稍微改善她的居住环境,不至于过得那么辛苦。一个像她这样的美女,在欲望横流的大都市里,完全可以循着另外的途径改善自己的境遇,但她能坚强自立地安于贫困,本身就是值得别人尊敬的。 满眼阳光驱散了刚刚被那黑板上的字带来的莫名恐慌,我迎着她的苦笑:“狄薇小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再赚十万美金的机会。” “嗯?沈先生在开玩笑?”她撩起长睫毛,眼里闪过一阵荡漾的柔波。 “不是开玩笑,只要你肯把已经翻译完的资料卖给我,马上就能收到支票,怎么样?” 我绝不是盲目地向她施舍,而是在脑子里迅速勾勒着梁举与伊拉克人“保龙计划”的关系图。他是狂热的医生,但绝不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盗墓高手,不会无缘无故拿到这些埃及文字的复印件。 梁举死了,凶手的行动仍在黑暗中继续,如果我能从资料入手找到某些东西,其价值又岂是区区十万美金能相比的? “真的?我现在就把资料给你,昨天凌晨已经全部完成……不过,我不会要钱,白送的,希望它会对你有用。”狄薇的情绪明显好转起来,当她明白自己的劳动没有白费时,至少是一种莫大的心理安慰。 毫无疑问,梁举参与了那个“保龙计划”,并且成了其中相当关键的一环。他对于妇科疑难杂症的研究程度相当高深,当然可以在“龙子龙孙”诞生之前,为孕妇做最贴心的保健。 “那么,从哪里冒出来的十根脉搏的孕妇呢?难道这个‘保龙计划’保的就是这个古怪的孕妇?一个人怎么会产生那么多脉搏……”问题越来越复杂,缠绕得越来越紧,根本无法拆解,但我明白其中最主要的一个核心,那就是——“梁举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对那个孕妇做了什么?” 以何东雷与杨灿两个人的智慧,把这些问题丢给他们,不知会不会把他们愁白了头? 狄薇转身去拿资料,把我一个人留在露台上。 腕表已经指向上午十一点,我忘掉了吃饭与唐枪寄来的怪画,所有心思全部在梁举身上。 “喵呜——”猫叫声似乎就响在耳边,我猛吃了一惊,咖啡杯竟然脱手,“啪”的一声落地。 声音来自左后方,我急速转身,一柄飞刀无声无息地落在右手食指、中指之间。猫叫声已经成了我思想里的一种不祥之兆,仿佛带着说不尽的诡异杀气。 大约在十五步外的相邻楼顶上,伏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大猫,身长足有半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向我望着。 灵异学家们曾一致下过定论:黑猫、黑狗乃至一切浑身通黑的动物,都是黑暗力量的特使,灵魂中封印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一旦身体上的封印被揭去,必将成为人类世界的祸患。 我能在弹指之间射杀这只黑猫,不过狄薇的迅速出现,阻止了我下一步的动作,指关节一屈,飞刀重新弹回了袖子里。落在地上的杯子没碎,只是可惜了那半杯咖啡。 “喵呜——”那只猫又叫了,站起身,懒洋洋地走向屋顶的背阴处,尾巴摇摇晃晃的,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散漫。猫绝不会明白我这柄飞刀的厉害,似乎也没法理解人类对它的好恶。 “沈先生,资料都在这里——嗯,那只猫不知是哪一家的,经常在那座楼顶出现,向这边呆呆地看,唤它也没有反应。”狄薇的声音与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我把资料摊在小木桌上,以最快速度浏览着狄薇的译文。她说得没错,通篇都是埃及人制作猫形木乃伊的事,没有一点能牵扯到现实世界里的情节,可以把它视为木乃伊的“制作教程”。 “十万美金买一份翻译教程?梁举到底在干什么?”我开始第二次翻阅资料,速度放慢了许多。古人告诫过我们,书读百遍,其意自现。所以,我习惯性地对于同一份资料反复阅读。 译文中有一个古怪的词汇,叫做“死亡契约”,旁边用红笔重重地标注了一个问号。 “这个词,原文上写的是‘与死神签立契约,然后从它手里接过种子’,我只是笼统地这么翻译过来,却不明白‘种子’是什么?难道有人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什么种子?”狄薇茫然不解。 她虽然是半个“中国通”,但对某些词汇的特殊含义却不是很了解,至少“种子”一词,在中国人嘴里还有另外一层“.99lib?传宗接代”的含义。 以上的话,连起来就是——“所有的猫,与死神签约,然后接过种子,心甘情愿地向死神叩拜,并且将灵魂奉献出来,任由死神在上面写满诅咒、愤怒、怨恨,然后进入地火的熔炉,死亡并且重生。” 第一章 刻在石头上的奇画 整篇文字,每个字都认识,每句话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梁举的用意到底何在?难道是要改行做木乃伊生意吗?他对着电视里的‘红龙’自语又是什么意思? 我收拢了所有的资料,指着第二页最顶上的一句:“巫师给猫形木乃伊注射的‘空气之虫’到底是什么?梁医生有没有说过?” 狄薇摇头:“没有,他看了我翻译的文字,只是沉默,什么都没说。我觉得,‘空气之虫’大概是跟灵魂差不多的东西。古埃及巫师经常告诫平民,说他们的灵魂死后会变成飘浮在空气里的小虫,无比卑贱,做皇帝脚底的微尘都不配。我虽然每天都在查资料翻译这些东西,却根本不明白它的用处,总不至于现实社会里还有人妄图继续制造木乃伊吧?” 我取出支票簿,签了一张十万美金的支票,递给狄薇。 这些资料到底值不值钱、值多少钱都是未知数,我只希望能让她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些钱。 抱着资料离开之前,我顺便提到了另一个话题:“梁医生在给我的电话里说,他遇到了一个身怀十根脉搏的孕妇,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就这个问题,相信何东雷已经问过她几百次,都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果然,狄薇用力摇头,同时以一个医生的科学态度认真回答:“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出现十根脉搏的,古往今来,医学史上从没有这样的记载。” 我禁不住莞尔一笑:“可是,昨晚梁医生在电话里那么激动,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算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再见。” 回程之中,我渐渐觉得无比困倦,睡意一阵一阵袭上来,有几分钟时间,我竟仰在计程车的后座上睡了过去。到达住所门口时,幸而有计程车司机的提醒,我才没有将那些资料遗落在车里。 站在大门前,我努力提聚内劲,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免得给关伯看见我萎靡不振的样子会担心。 就在我准备推开大门时,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子匆匆推开一辆半旧的丰田轿车车门,扬起手臂向我叫着:“沈先生,请留步。” 那辆车早就停在隔壁的门前,只是我没有注意到罢了。 我打了个愣怔,身体的困倦程度持续上升,甚至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沈先生,我姓叶,有事请教,可以进去谈吗?”她穿着一身质地良好的巴黎帕尔尼套裙,外面披着一件皮尔卡丹的当季最新款风衣,虽然没有佩戴任何珠宝首饰,却已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卓尔不群的华贵气质。 当她走近我时,随风而来的是巴黎顶级香水的魅惑味道,让我精神一振。 “叶小姐,我们预约过吗?”我审视着她的宽边墨镜以及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 “没有,不过我可以付最高额的诊金,只求你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她的目光透过镜片,冷傲地投射在我脸上,与何东雷相比,毫不逊色。 这样气势咄咄的上门求诊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没心情与她争辩,索性推门请她进去。 一口气喝完了满满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我的精神马上恢复了一大半。 关伯回厨房去冲第二杯咖啡,女孩子坐在书桌对面,并没有摘下墨镜,警觉地四下打量着。 相信方星布下的监控设备此时都已经被达措的法力摧毁,并且我并不以为这个故作神秘的女孩子有什么值得别人窥探的秘密,只是职业性地询问:“小姐,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没什么不舒服,一切都好,就算现在出去做一次铁人三项都没有任何问题。”她冷笑着,伸手敲了敲桌面,示意我集中精力。 她的唇小巧而性感,红艳艳地微微嘟起,只是嘴角偶尔上翘着冷笑时,破坏了她脸上本该有的娇媚。 “听我说,以下这段奇怪的叙述,跟今天早上梁举医生的离奇死亡有关。我只讲一遍,你最好认真听着,弄不好会关系到你的生命。梁举死了,大概下一个就能轮到你,毕竟在港岛,只有你们两个是难分高下的妇科圣手——” 我扬手打断她,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句地说:“叶溪小姐,难道你以为戴了墨镜,全世界就没人认识自己了吗?这种掩耳盗铃的小把戏,哄哄联合国的傻瓜就算了,何必带回港岛来戏耍自己的同胞?” 叶溪,最近一次联合国派往伊拉克境内的核查小组核心成员之一,主要负责项目为“查验伊拉克是否具有超大型杀伤性武器”。她的年龄只有二十三岁,已经创造了联合国特派人员的最年轻记录。 我并非有意要掀别人底牌,只是不想继续跟一个如此高傲冷酷的女孩子对话。 叶溪“哼”了一声,抬手摘下墨镜,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与一双修长英挺的浓眉。 “认出我又能怎么样?梁举死了,你很快也会死到临头,如果我不点破那件事,就算你横尸当场,也只会做个莫名其妙的糊涂鬼。”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是第二次提到了“死”字,让我怫然不悦:“叶小姐,我是医生,如果你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的话,请恕我不能接待,请你马上离开。” 死,我不怕,怕的是遇到各种夹缠不清的人,用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把人弄得晕头转向。 关伯端着咖啡进来,我起身指着叶溪:“关伯,请送这位无理取闹的小姐出去,她什么病都没有。” 我实在太疲倦了,放在从前,绝不会如此简单粗暴地驱逐别人出门。 叶溪陡然叫起来:“等等,孕妇,十根脉搏的孕妇——” 只这一句话,令我如同遭了电击一样,定格在书桌前。 关伯放下咖啡,无声地转身出去,回手把门关好。 书房里出现了一分钟的冷场,叶溪仰着脸向我望着,斜挑着眉,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我脸上。她是一个英气勃勃的美女,并且是联合国核查部门出了名的才女,曾多次上过港岛报纸的头版,被媒体称为华人世界的骄傲。 我从来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她见面,更想不到她竟然知道“孕妇”的事。 “沈先生,没想到吧?我来是想亲口告诉你,那个孕妇是我从伊拉克带回来的,目前就住在城西的别墅区里,距离此地只有三十分钟车程。不过,这些事我不会告诉警察,那样处理起来会很麻烦。梁医生说过,他平生最佩服的只有你,任何难题都可以向你求援,所以我才赶过来。”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坐下,强压着脑海里翻滚的疑团,不让自己表现出过度的激动。 “或许沈先生可以多冲一杯咖啡给客人?”她再次冷笑,不过眼神里的坚冰已经开始融解。 这一次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由激烈的矛盾对抗变成各让一步的局面,只缘于她的一句话。 99lib?我立刻起身,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请稍等。”过度疲倦下心浮气躁的情绪失控,于我而言,是极少发生的事。 刚走到厨房门口,关伯已经端着咖啡出来,向我眨眨眼睛低声笑着:“小哥,最近是不是走桃花运了?美女一个接一个,不过这一个仍比不过方小姐,看来看去,就她顺眼。唉,人老了,赶不上年轻人的审美观咯……” 我接过托盘,禁不住一声苦笑:“桃花运?还不知道究竟是桃花运还是桃花煞呢!” 我在厨房门口作了半分钟的稍稍停留,定定神,喘口气,让自己从叶溪带来的震撼消息中解脱出来。我知道,她接下来要叙述的或许是一个冗长的故事,所以必须得让自己的头脑保持绝对的清醒。 “小哥,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关伯皱着眉,把手放在我额头上,“呀”了一声:“你发烧了!是不是昨晚吹风受凉——” 我的身体一直非常健康,近两年的时间一次药都没吃过,非但关伯惊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没事,就是有点疲倦。”我强打起精神。 “小哥,要不要先看看那块石头?”从我回来,关伯已经几次欲言又止,这次终于说了出来。 书房的门紧闭着,我稍一犹豫,担心把叶溪单独撇在一边会不礼貌,但关伯不由分说拉住了我的胳膊:“先别管她了,那石头看起来极其诡异,我怀疑跟……跟你们沈氏家族有关。” 关伯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困惑。 我猛的吃了一惊:“哦?怎么说?” “上面刻着的人物图形,像是你的……”关伯还在字斟句酌地选择措辞。 我随手放下托盘,抢先迈向楼梯下的储藏室。 自从接到唐枪的信,我心里就有隐隐的猜疑,他不喜欢随随便便送礼物给别人,最起码我们相识多年,这是第一次接到他的礼物。所以,其中必定藏着某种深意。 储藏室的门虚掩着,一股淡淡的潮气穿过门缝弥散出来。 “小哥,别激动,我只是怀疑——”关伯大步跟在后面。 我“砰”的一声推开门,房间正中的旧木桌上,端端正正地竖着一块黑色的石板,两尺见方,厚度大约三寸。 “就是它?”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发干,仿佛已经焦渴到了快冒烟的地步。 关伯低声回答:“是,是它,我总觉得,它带着一种邪气……” “邪气?”我长吸了一口气,大步跨到桌前。 这种黑色的石头在沙漠里并不多见,第一眼看上去它更像是一块巨大的木炭,表面带着细致的纹理,毫无光泽。关伯描述的那幅画,的确是用一种纤细的工具刻上去的,笔画圆润,手法纯熟。 画面上昂立着的巨人双臂高举向天,头顶的乱发也是蒿草一般向上直竖着。他的身上披着一件长袍,下摆拖曳在地,遮住了双脚。 他是整个画面的中心,犹如天空中的太阳一样,浑身散发着澎湃的嚣张狂傲。所有人看这幅画时,目光都会先落在他身上,然后才能注意到画面的右侧,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我看到了一柄小刀,就在盘膝坐着的那个男人手里。他的头无力地低垂着,身子微微前倾,空着的那只手攥成拳头,支撑在地。可以推断,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无法保持正常的坐姿,须得依赖手臂的支撑。 “飞刀,沈家的飞刀……”我禁不住喃喃自语。 一瞬间,储藏室里安静到了极点,关伯肃立在桌子的侧面,看看我,又扭头看看那幅画,颈椎活动时发出的“咔嚓”声清晰可辨。 客厅里的挂钟突然敲响,发出“当”的一声,震得关伯肩头一颤,脸色大变。 “这破钟,早不响晚不响,偏偏这时候,唉……”他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摇头叹气。 我伸出手指,抚摸着画面上的飞刀。石板带着森森寒意,触手时的感觉,竟然像是质地上佳的玉石一般。 “关伯,上面画的,是我们沈家的飞刀,对不对?” 作为沈家的传人,大概从记事起,每天不下几百次摸到飞刀,它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是尺寸还是重量、弧线、造型,全都烂熟于胸。不必拔出来跟画对比,也能百分之百断定,画上的刀就是沈家飞刀。 “小哥,你说得没错,自从看了这幅画,我一直在考虑,沈家飞刀从不外传,那么这个拿刀的人,会不会也是沈家的某一代传人?到底是什么人,不用笔墨纸砚,偏偏把人物刻在石板上,岂不是舍近而求远?” 关伯又在叹气,指向石板背面:“按古玩行里的藏石惯例,只要是有年头的东西,至少该有背书或者落款。石头和画显然都是不平凡的东西,怎么当初刻画的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只有画,连半个说明文字都没有?” 关伯老了,最近他的提问越来越多,自己考虑问题的时候却越来越少。 人的生老病死是无法逾越的自然规律,我发现两个人之间的依赖关系正在不知不觉地逆转。从前,我遇到不懂的问题会主动向他求教,特别是江湖矛盾、社会关系方面的资料,他称得上是无所不知的活字典,但现在,他脑子里储存的知识都已经严重过时了。 二十一世纪的江湖,是年轻人的世界,老规矩必将被无情地打破,像关伯这样的老一辈,也必定会被时代的车轮抛得越来越远。 面对这块沉默的石头,要想得到某些资料,重要的不是守着它自言自语,而是要仔细地探索它、了解它,直到解开心目中的疑团。 画面上的第三个人姿势非常奇特,虽然站在男人背后,但她的整个身体却是向上拔起的,给人一种“凌空欲飞”的感觉。她高举在半空的右手上套着一只镯子,五指结着一个藏密手印,但我无法看清是哪一种。低垂在腰间的左手也结着手印,应该是“宝瓶金身印”,只求防御自保,是战局不利的情况下藏密高僧最擅用的手法。 她和那个男人所穿的都是古装衣服,是一种高领的长袍,腰间系着极宽的腰带。 “古代的沈家先辈?夫妻合战敌方高手?”这幅画面?.有点像传统武侠小说里的桥段,但那高大的怪人穿着的长袍,却毫无疑问属于阿拉伯世界的特有服饰。 画是唐枪送来的,要了解它的背景,自然该向他请教。 我试着用双手搬动它,沉甸甸的,最少也有四十斤以上,真是一件古怪之极的礼物,基本符合枪的孤僻个性。 “关伯,别胡思乱想了,我会打电话给送礼物的朋友,向他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辛苦你了。”我渐渐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我们沈家祖上高手辈出,曾有先人做过宰相、将军、开国王爷、武林盟主、七海盗首、千杯文豪……所以,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目睹了先辈们的事迹后,留了这幅石刻下来,这应该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事。 关伯的情绪受了感染:“小哥,你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了。我上了年纪,一遇到变故就会焦虑上火——” 我拍着他的肩膀:“关伯,你是老江湖,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自然考虑得详细全面。这些宝贵知识,就算我学习一辈子都无法全部领悟的,以后只要你提出来的疑问,我一定谨慎关注。有你在,我就永远都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这些话,半真半假,老人也是需要哄的,就像小孩子一样。 关伯立刻眉花眼笑:“嘿嘿,小哥,你这话说得没错,年轻人就是要谦虚谨慎,学习上进,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他每次提到当年纵横江湖的威风豪情,总要滔滔不绝二十分钟以上才会停止。 我及时打断他:“关伯,我们还有客人——” “不必客气,我已经不请自到,不会打扰两位吧?”叶溪已经缓缓站在门边,脚上虽然穿着高跟鞋,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我身子一转,挡在石头前,不想给外人发现这个秘密,但她冷笑着甩了甩头发,大步向前:“沈先生,不必遮遮掩掩了,这位老伯当着快递公司的人开箱,早给那些无聊的搬运工人看了个一清二楚,一边向外走就一边谈论这件怪事。” 她是这个年代的高科技精英,每个动作都极其自然地带着高傲无比的气势。单纯以“技术、知识结构”两方面与她比较,我也落伍了,成了她眼里“无用的老前辈”。 关伯恼火地“哼”了一声,忍受不了年轻人的傲气,转身走了出去。 我让开半步,伸手打开头顶的三盏强力射灯,既然对方甘心做不速之客,我也就大大方方地让她看个够好了。 叶溪走近桌子,慢慢俯身,双掌缓缓地按在石头上,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我冷静地微笑着:“叶小姐,看来你对石头的兴趣比对我更大?” 她的手滑过那巨人的手臂,强光照射下,巨人掌心里放着的一件东西骤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忍不住凑近去仔细观察。 那是一支小号一样的东西,但却比寻常乐器缩小了十几倍,体积连巨人的小拇指都比不上,所以才被我跟关伯忽略了过去。 叶溪身上的香水味渐渐充溢了整间储藏室,每次呼吸,香气都直达五脏六腑,让我有说不尽的欢畅。 “叶小姐——”我只说了三个字,她已经果断地举手,示意我闭嘴。 我怔了一下,无奈地笑着摇头。看来高科技精英们掌握了通天彻地的密钥,却忘记了人际沟通的基本法则,连相互尊重都不懂。此刻,我仍觉得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头也一阵阵晕乎乎的,浑身肌肉都在酸痛着。 以我的浑厚内力,即使是严重感冒,也不会虚弱到这种地步,我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古怪。 叶溪低下头,把右耳贴近石头,仿佛在努力谛听着什么。这种奇怪的举动更让我觉得疑惑了:“她到底知道些什么?难道对这块石头有所了解?” 我强迫自己提聚内力,把额头上翻滚的热量逼出体外,让脑子变得清醒下来。她是联合国派驻伊拉克的核查小组成员,而这块石板画是唐枪从巴格达寄出的,她或许曾有机会见过它? 前额只凉下来不过一分钟,立刻又滚烫起来。我退到旁边的一张旧式木椅上,缓缓坐下。这种虚弱的状态不必说跟敌人交手了,就算自己勉强起身做事都会跌倒。 叶溪的到访带来了一股不安定的神秘气息,在遥远的中东沙漠上,战争、瘟疫、死亡、炸弹混合成了一个被白色恐怖笼罩的世界。作为核查小组的成员,无论在战前还是战后,都曾数次进入那个被战火毁坏殆尽的国家,她又遇到过什么怪事呢?还带了一个诡谲的孕妇回来? 一切谜题,都要她亲口给出答案。 她保持着谛听的姿势超过三分钟,最后悻悻然地直起身子,困惑地摇头:“没有声音?怎么会呢?” 我静静地望着她,不再出声提醒她什么。上天给了人类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要我们多看、多听、少说,才会无限地贴近智慧的顶峰。 “你刚刚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叶溪又甩了甩头发,绕向石板背面。 我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叶小姐呢?不是说有个奇特的故事要讲给我听?” 第二章 鬼墓绿洲来的女人 石板背后什么都没有,再次令她失望了,用力拍了拍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着手指。 “沈先生,我的故事如果出售给各大报社的记者们,必定能引起全球性的轰动,换句话说,它很值钱,我不想白白地讲给别人听,你明白吗?”她的嘴角一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种微笑,仿佛是她的招牌动作一般,随时都会出现。 “我明白。”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所以,你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比如说——这块石板,就当作听故事的酬劳可好?”在她故作高深的外表下,掩藏着的其实只是一些低级的少儿级手段。刚刚对石板表示了极大的兴趣,马上就要将它据为己有,这种交换条件,只能骗骗小孩子而已。 我再次点头:“可以,但是你要把它的来历讲给我听,并且是你知道的所有细节。” 对付高科技专家,采用单刀直入的方式会比较容易奏效,这是心理学医生们的总结经验。 叶溪的眼珠转了转,“啪”的一声弹了弹指甲,爽快地点头:“一言为定。” 我们一起回到书房,分坐在>书桌两边。 关伯泡了一壶新茶上来,是大陆十大名茶之一的“人参乌龙”,香气浓烈霸道,将叶溪留在书房里的香水味迅速冲散。下意识的,我把叶溪、严丝、狄薇、方星做了比较,气质、相貌当属叶溪最为优秀。 以前很少在工作之外接触女孩子,现在短短几天内,接连遇到四个非常出众的女孩子,关伯说的“桃花运”也算是贴切。 关伯把几片感冒药放在我的手边,引起了叶溪的嘲弄:“我以为全港岛的中医都与西医是绝对的死敌,永远不会服用西药的,没想到沈先生这么开明?” 我冷静地回答:“一个人要想成功,做任何事都要取最佳捷径,不管中医还是西医,都要以治愈病痛为目的,哪一条路快,我就选择哪一条。” 叶溪说话时,眼珠一直在转个不停,我知道,某些顽皮的孩子在编造谎话之前,都会有这样的表现。 关伯想要退出去,我及时拦住他:“关伯,叶溪小姐马上要说出石板画的来历,还有一个与‘十条命的孕妇’有关的恐怖故事,你也坐下听一听,说不定能给我们以帮助。” 叶溪肯定会说假话,至少有一部分是假话,有关伯在,更容易找到她的破绽。 窗外,太阳过午,风和日丽,是个最适合聊天听故事的时间。 我倒了三杯茶,先双手捧给关伯,然后是敬客,最后才轮到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自己沉迷于苏杭茶道,为此耽误了很多正事,所以现在非特殊情况下,不碰茶壶和茶杯。 茶很香,依关伯的沏茶流程,必定先把头道茶滤掉,只喝二道、三道,然后再换新茶。我们躲在这个小院里,饮食起居,自成一统,日子过得平淡安逸,也就有心情细细地品茶、养花、美食、看书。 “这种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我能感觉到,外面虽然阳光灿烂,接下来的日子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好茶。”叶溪放下杯子,清了清喉咙,向我探了探身子:“我可以开始了吗?” 我淡淡一笑:“早就洗耳恭听了。” 麦义死了、严丝逃亡、梁举离奇死去,有关于“保龙计划”和“十命孕妇”的内容,或许只能从叶溪嘴里听到了。 叶溪又清了清喉咙,十指相对,合在胸前,双眼直视着我:“孕妇的名字叫做雅蕾莎,伊拉克人,我们最初的相识是在两年之前的秋天,地点是……‘鬼墓’。这个地点,沈先生清楚吗?” 我沉默地点头,石板画也是来自“鬼墓”,我预感到自己的猜测肯定与真相非常接近。 “那时候,战争刚刚结束,核查小组第四次进入伊拉克境内,搜索的主题为‘大杀器’的去向。当然,五角大楼的‘扑克牌通缉令’刚刚下达不久,几乎每天都有联军与伊拉克民兵交火的消息传来。九月十六日,我带领一个三人小组赶去一个名叫‘干海姆’的小村子,位置在摩苏尔东北四十公里的沙漠里。据说,共和国卫队曾在战前长期驻扎于此,核查指挥官怀疑那里会有大规模的军事武器设施。” 关伯不耐烦地长叹一声,随即被我的目光制止住。 伊拉克战争持续的时间比世人预计的要短,“红龙”的部队不战自溃,放弃抵抗,成了近代军事史上的一个不解之谜,连五角大楼方面都被弄得莫名其妙。毕竟伊拉克军队的实力是阿拉伯世界首屈一指的,应该算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强悍部队。 全球军事专家们估计的“巴格达巷战”并没有如期展开,反而演变成了美军的和平解放。 对于这些军事战场上的事,关伯自然不感兴趣,他要听的,或许只是那石板画上握刀的人到底是谁? “对不起,我的奇遇就是从探察完‘干海姆’开始的。我们乘坐的三菱越野吉普在返程的一半,遭到了伊拉克民兵的火箭炮袭击,三名同事当场死亡,我则幸运地跌进沙坑里,逃过了一劫。不过,等我从昏迷中清醒,已经到了半夜,我是被沙漠的夜间严寒冻醒的。当时,我穿的只是普通陆军作训服,根本无法抵御摄氏零下十几度的寒冷。向前或者向后,都至少有十公里路程需要跋涉,而我的两条腿都被弹片擦伤,每走一步,伤口就流血不止。” 我了解她说的情况,在沙漠里离开汽车和骆驼,唯一的结果就是死——早死或者晚死。 “谁救了你?或者说,你遇到了谁?”我替她倒茶,顺便问了一句。 茫茫沙漠一直被人称为“死亡之海”,酷热、严寒、缺水、毒蝎,以上列举的每一个因素都能轻易致人于死地。 叶溪捧着杯子,向后仰着,任自己的长发悬垂着,顺滑如漆黑的流瀑。她很会讲故事,懂得在设置完悬念之后,稍停一会儿,不断提升听众们的渴望。 一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子,身处战后的伊拉克沙漠,周遭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有“红龙”的党羽或者趁火打劫的民兵跳出来。等待她的,将会是死亡——或者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噩梦。不过,我坚信,她的故事将是另外一个奇特的版本,否则今天也不会困惑无比地出现在我的小楼里。 关伯全神贯注地望着她,急切地期待下文,他已经被吸引住了。 “我看见了海市蜃楼。”她脸上掠过一片茫然。 关伯陡然“哧”的笑出声来,大声驳斥:“海市蜃楼?开什么玩笑?” 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当时的情景必定对她造成了巨大的震撼,所以至今回忆起来,历久弥新。 关伯说得也有道理,世界上的海市蜃楼绝大多数是出现在白天,在日光折射和水汽弥散的双重作用下,才构成了地球上这一奇观。 “的确是海市蜃楼,或者天底下没有一个人相信,包括我爸爸,都以为那只是我极度疲惫状态下的个人幻觉,可它是真的,绝对是真的,我敢用自己的生命担保……”她伸手捋着长发,声音越来越苍白无力。 关伯大笑着:“小姑娘,你撒谎的本领还不到家,真想骗人的话,还是回家练几年再出来闯荡江湖好了。唉,我真没心情听你说了,还是去厨房做点好吃的,给小哥补补……” 他不顾我再三使眼色阻拦,径直开门去了厨房。那里是他自由发挥的领地,平时一直都是闲人免进的。 “我知道,没有人相信……永远没人相信……就像我转述上天的神谕,也没人相信一样,到现在不是已经应验了吗?” 我心里的某根弦一下子被触动了,“咝”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上天神谕?你……你就是在二零零四年圣诞节舞会上……对美国总统说‘红龙’一定会被抓到……的那个中国女孩子?” 这句话太长,而我的心情又是激动到无法抑制,所以根本无法一口气流利地说出来。 “对。”她淡淡地答应了一声。 我连做了三次悠长的深呼吸,才勉强稳定住自己的心情:“我信,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所有话,我都无条件相信。” 五角大楼发出“扑克牌通缉令”后,半年内“红龙”的麾下高官相继落马,但唯独没有他的消息,这件事一直让美国总统与国防部高官们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就在二零零四年的国防部圣诞舞会上,总统突然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一位华裔美女传达了来自上天的神谕,‘红龙’一定会被捕获,时间会在一年半后。” 他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但已经足够引起全球媒体的一片哗然了,称这个“东方女巫”为国际骗子,应该被钉在十字架上烧死。如果这个所谓的“预言家”就是叶溪的话,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你真的相信我?”她挺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坐起来。 我直视着她,坦诚地笑着:“是的,百分之百相信,所以更希望听到下面的故事。” 那个“红龙被捕”的预言,也曾在港岛坊间传为笑谈,但到了最后红龙真的被美国人抓获,长舌妇们立即闭嘴,无话可说。 叶溪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反复打量着我,以确定我是不是在随口敷衍她。 “连最疼我的爸爸都不信,为什么你会相信?”她重重地皱眉的时候,小巧而挺直的鼻梁上也现出了一层细密的皱纹,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凭直觉吧,如果那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何必管别人怎么看?在你身上发生的事,只对你自己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别人说好说歹,随他去就是了。中国人喜欢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想想这句话,也就心安理得了。”我柔声安慰她,像对待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对于女孩子的完美标准,我赞同港岛影视圈里一位著名的情场浪子的名言:“三十岁的冷傲、二十岁的身体、十五岁的思想、十二岁的纯真、八岁的撒娇发嗲,把以上五种如同摇晃一杯马提尼酒般融合在一起,五味杂陈,将会组成一个对男人一击必杀的完美女人。不过,这种女孩子只是在理论上存在,真要在现实中出现的话,全世界的男人都要死定了。” 我恍惚觉得,叶溪有点近似于以上这种女孩子。 “谢谢你。”她笑了,双颊上各现出一个又深又大的酒窝。除了冷傲之外,她身上集中了所有华裔女孩子的优点,无论是体态还是五官,都漂亮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叶小姐,请继续说下去,你看到了什么样的海市蜃楼?”我收敛心神,重新回到她的故事中。我曾在中国大陆的蓬莱和非洲大沙漠里看到过五次海市蜃楼,并且拍摄过三次现场录像,所以对这种自然现象并不陌生。 叶溪甩了甩长发,一声低叹:“接下来的事,越来越匪夷所思。我看到的景象,犹如一部武侠水幕电影,一男一女正在与一个超级巨人激战。几个回合后,男人受了伤,踉跄着后退跌倒,那女人立在他身后,巨人仰天咆哮——” 她所描述的,无疑就是那块石板画上的情景。 我再次无言地倒抽冷气:“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海市蜃楼?” 叶溪挑了挑长眉:“你仍然相信?” 我喝干了杯子里的残茶,强笑着反问:“为什么不信?海市蜃楼展现的本来就是莫名的幻影,无论是宫殿楼阁还是绿树碧波,都能被世人接受,当然也应该接受你说的这一种。地球上存在很多无法用物理知识来解释的自然现象,存在即是真理,我当然要相信真理,对不对?” 叶溪黯然长叹:“你说的对,可惜爸爸一辈子坚持‘人定胜天、子不语怪力乱神’,把我说的都当成魔幻小说。” 我笑着打手势,请她继续说,并且决定再不会打断她。 “那些混乱的图像消失后,我看到一个顶着水罐的女子,就在我身边十步之外,惊骇地望着我。她身上穿着黑色的阿拉伯长袍,当晚是个阴天,视线很差,但我能看清她的眼睛,一直在闪闪发亮。” “我用阿拉伯语向她求救,她招了招手,转身一直向西走。我踉踉跄跄地跟着她,一直走到一座巨大的黑色帐篷前面,看着她掀开帘子,当先走了进去,并且再次回头招手99lib?。我口袋里的军用手枪早就子弹上膛,自信能够瞬间击毙任何突然出现的敌人,所以径直跟了进去。” “帐篷空荡荡的,中央铺着一块黑色的地毯,四边和顶棚都是黑色的,所以在三十秒的视力调整后,我才发现,地毯上摆着一块黑色石板——沈先生,或许你不会想到,我当时见到的,就是现在储藏室里那块。” 她有意识地加快了叙述速度,并且尽量地简化情节。 我笑了笑:“请继续,后来呢?” 叶溪讲述的情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至少需要全部听完才有发言权。 “我的伤口很疼,向她要止血药品,但她突然张口,用生涩的英语告诉我:我们都是神的羔羊,如果有所需,尽可以向神索取。天上的神,洞悉人间一切苦难,并且随时都会垂下仁慈的手,施以拯救。” 这段话,似乎是在背诵某部经书上的教义,生硬而晦涩。 “那女子指向黑色的石头,并且说,那就是天神的传声筒,任何求取的人都能得到满足。我当然不相信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会有如此神奇的法力,但到了石头前面,双膝一阵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腿上的十几条伤口同时迸裂,痛彻心肺。” “我忍不住在心里大声祈祷,只要让我的伤复原,我可以做任何事,甚至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就在那时,我听到了——” 她停下来喘口气,视线茫然向前,双手在桌面上摸索着茶杯,进入了一种半梦游的迷离状态。 我俯身向前,握住她的手,关切地低声叫着:“叶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冷……我觉得浑身冰冷,陷在深深的绝望里,或许我不该承诺要将灵魂卖给魔鬼,但我一个人被孤单地抛弃在无尽的沙漠里,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我又能怎么样?美国人或者联合国的高官们,除了在我下葬时将国旗覆盖在棺材上,还能替我做什么?” 叶溪的身子向前一倾,扑倒在自己的胳膊上。 我按向她的右腕脉搏,仍旧平稳有力地跳动着,只是情绪稍稍失控而已。 “叶小姐,不要紧张,过去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只是简单的历史画面。如果你不想说,没人会逼你。”我用右掌紧贴住她的掌心,催动内力,把一股强劲的纯阳暖意传输过去。 阴阳五行门派的高手都明白,男属阳,女属阴,任何时候,人体都需要将自身的阳气或者阴气调整在一个恰当的范围内。只要脱离这个范围,无论阳盛阳虚或者阴盛阴虚,都极容易令人情绪失控,导致无法预料的恶果。 医家讲究“阴阳调和”,所指的除了男女之间的身体结合,更重要的是强调“精、气、神”的有机融合。 过了足有五分钟时间,叶溪的情绪镇定下来,倏地坐正,迅速把自己的手抽离了我的掌控。阳光在她跳跃的黑发上一闪,犹如十几条乌溜溜的灵蛇同时飞扬着。 “我没事了,对不起。”她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搓了两下,精神明显地萎靡下来。 我拉开抽屉,取出一盒正宗的花旗参切片,放在桌面上,先拿了一片含在自己嘴里,然后凝视着她的脸:“叶小姐,这些参片,有强力提神的功效,对人体保健很有好处,请含一片。” 她放下手,眉尖一挑:“从小,爸爸就教育我,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有毒。” 我一愣,会意地笑起来:“我不是巫婆王后,你也不是迷路的白雪公主,并且这些看起来枯燥无味的东西是参片,跟毒苹果毫无关系。” 白雪公主的故事流传了几十年,不过那应该是十岁之前小女孩的床头读本才对。 叶溪伸出纤细的手指,选了一片最小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怀疑的神色,迟迟不肯放进嘴里。 现在的港岛,越来越多的西医枪手对于中医横加诬蔑,其手段令人发指,也很大程度上将新一代年轻人彻底洗脑,迷信西医的同时把中医视为毫无意义的巫蛊之术。 “相信我。”我微笑着,其实脑子里一直在思索着她说过的话。 “黑衣女人、黑帐篷、黑色的石板画,她能听到什么呢?”西方神话里经常有人类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桥段,并以此换取某种超能力,那么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叶溪把那片小小的花旗参放进嘴里,谨慎地品味着。 “叶小姐,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得到‘红龙被捕’这个启示的?难道这块石头本身,会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不是它,而是与它相似的另外一块石头,同样是黑色的,同样在正面刻着那幅图画,但石头的背面却刻着另外的东西,一条……喷火的红龙……”每次讲到不可思议的部分,叶溪总会不由自主地喘息加剧。 并非每个人都有好莱坞魔幻编剧们的想像能力,我明白她这种自然而然的表现,证明内心里对自己当时遇到的事也并非完全确信。 真实与幻觉,只隔一层薄纸,就像古人说的“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哦?红龙?”我皱了皱眉。刚才我们三个都仔细看过石板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它是一块被单面复制的赝品?”事情的变化越来越奇妙了,不过却让我突然松了口气。如果仅仅是某件神秘物的仿制品,自然不会具有什么破坏性的魔力,也就不值得为它担心。 “对,它只是仿制品,当时我看到背面那条红色的龙栩栩如生,甚至会奇怪地联想到,阿拉伯人的图腾崇拜怎么会与中国人相同呢?嗯,这些参片虽然味道怪怪的,提神的功效却真的很明显呢!”她脸上又浮起了微笑。 第三章 十根脉搏 中国神话中,龙主水,是纵横四海、布施雨水的大神,所以,喷火的龙往往被视为异端妖孽,况且是一条红龙,更应该是邪恶的象征。 “难道跟那个名为‘红龙’的伊拉克霸主仅仅是巧合?”我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纠缠为一团。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感冒加上身体的极度倦怠,相信自己的思维能力还不会脆弱到这种地步。 “叶小姐喜欢,可以整盒带走——”我能感觉得到,与叶溪之间的关系正在慢慢融洽。 “我继续说吧,当时我扑倒在石头前,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号角声。对于乐器,我最喜欢并且擅长的是钢琴与小提琴,深知它们可以演奏出低靡柔媚、回肠荡气的音乐,但从来没想到号角也能吹出bbr>?如泣如诉的声音——” 她仰起脸,稍微沉思了几秒钟,轻轻哼起了一段旋律。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第一时间叫出来:“葬礼!是阿拉伯人葬礼上的哀乐,而且是召唤死神将入土者灵魂带走的那种。” “对,就是哀乐。”叶溪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书房里的气氛蓦的阴冷下来,客厅里的挂钟再次敲响,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夕阳的余晖斜射在叶溪脸上,在她发梢边缘浅浅地镀了一层金色。 “我听到了哀乐,就是从石头里传来的,立刻惊骇地扭头去看那个黑衣女人,同时拔枪对准她。沈先生不要见笑,早在战争之前,核查小组的成员就统一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我们配备的大口径军用手枪和强力开花弹,瞬间便能轰碎野牛的头颅——” 我急促地制止她:“我明白,请说重点,那女人做了什么?” 神秘的沙漠部族,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图腾崇拜和宗教信仰,所使用的最残忍的手段丝毫不亚于美洲的食人族、猎头族。他们是大沙漠的真正主人,几千年来,生命已经与黄沙融为一体。 “她还在,并且毫不惊慌地撩去自己的蒙面黑纱,指着那块石头。一瞬间,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双腿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沈先生,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惊骇地大喊大叫,我也没能例外,现在想想,真是既好笑又惭愧。” 叶溪的话同样让我震惊:“瞬间令人伤口愈合的超能力?是巫术还是鬼神的力量?” “那个女人就是雅蕾莎,她告诉我,是石头里发出的声音指示她去找我的。石头来自于‘鬼墓’——我刚刚忘记说了,按照地理坐标计算,帐篷所在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鬼墓’所在的绿洲。雅蕾莎只会讲生硬的英语,据她自己说,是在某年的夏天不慎遭了雷击,丧失了与生俱来的使用阿拉伯语的能力,却平添了从未学过的英语会话能力。” “我在她的教授下,从石头里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苍老声音,如同背诵经文一样说了很多段话,也包括‘红龙被捕’的预言。还有,他曾提到过,我的命运将会与雅蕾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生死与共。” 在她的匆匆叙述里,我渐渐失去了提出问题的思索能力。她的遭遇如同天方夜谭一样,会说话的石头、对于未来的预言、被雷击的阿拉伯女人、失去记忆却又被填充以另外的记忆……一切都是不可思议,但又脉络清晰、顺理成章。 “与对方的命运紧紧相连?”我淡淡地重复着。 一个华裔高科技精英与一个阿拉伯无知土著妇女的命运相连,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造化播弄呢? 叶溪点点头,再次接下去:“黎明时,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躺在救援小分队的悍马吉普车里。他们根本没看到什么黑色帐篷和阿拉伯女人,发现我时,我正蜷缩在一丛仅仅能遮蔽阳光的灌木丛里。这件事过去了两年,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像一场古怪的噩梦,并且这段经历被传为办公室里的笑谈,连上司都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所以,我痛下决心,要自己把这个梦忘掉,直到‘红龙’被捕之后,我才突然成了大家眼里的‘巫师超人’,重新大放光彩。” 叙述到此时,好像还没接触到“十命孕妇”的核心,我忍不住看了一下腕表,考虑要不要留她在这里吃晚饭。 关伯对叶溪印象不佳,如果换了方星的话,或者早就上赶着要留对方一起用餐了。 叶溪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沈先生,我的故事背景太过冗长了。三个月前,我在巴格达的派驻任期已满,接到上司的休假命令,准备返回港岛来看爸爸,就在动身前,接到了雅蕾莎的电话。她过得很不好,住在破旧的贫民窟里,缺衣少食,又刚刚怀了孩子——” 我举手示意要插话,但她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频繁的汽车炸弹事件夺去了太多伊拉克平民的生命,雅蕾莎只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失踪了。” “于是,你就带她回港岛来,并且请梁举医生替她诊断?”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叶溪高傲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应该是一颗纯洁善良的心,否则也不可能屈尊去看一个美国人眼里的‘伊拉克低等难民’。 “是的,我带她回来,让她住在家里一幢闲置已久的别墅里,但梁举医生是不请自来的。我们在市中心的超级市场里偶然遇到,他不小心撞倒了雅蕾莎,怕对她肚子里的胎儿造成影响,所以才主动要求,免费上门义.99lib?诊。刚开始时是三天一次,一个月后改为天天上门,对雅蕾莎关心备至。” 叶溪脸上又露出了苦笑,看来她并不清楚梁举的为人。 以我对梁举的了解,只有遇到“有研究价值的人”时,他才会表现得如此积极而狂热。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错误地以为梁医生是爱上了雅蕾莎,才会如此殷勤的。”她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膀。 男欢女爱的浪漫电影看多了,总会留下像她这样的幻想后遗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英雄救美、爱屋及乌的动人情节,是永远不会发生在梁举身上的。 我报之以微笑:“也许吧,只要地球每天在转,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一周之前,我去别墅看雅蕾莎时,正好遇到梁医生匆匆出来,一边走一边兴奋得手舞足蹈,精神极度狂热,与我面对面擦肩而过,竟然视而不见。他去开车门的时候,手指颤抖得厉害,钥匙连续跌在地上四五次。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说的是‘十条命、哈哈、十条命的孕妇、哈哈’……” 叶溪站起来,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梁举的动作和表情,只是那种说话的口气让人又一次不寒而栗。 我指了指她面前的咖啡,淡淡地笑了笑:“叶小姐,请不要紧张。我看得出,这件事给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不过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放松点,好吗?” 作为一个妇科医生,我对女孩子激动时的种种情绪表现了如指掌,并且非常明白,叶溪正处于重度的“帕梅斯拉强直性记忆重复”状态,如果一直发展下去,将导致梦游式的精神错乱,后果不堪设想。 叶溪双手按在桌面上,上半身向我探过来:“沈先生,你与梁医生是比较熟识的朋友,可曾见过他的这副表情?” 她的目光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意,紧咬着唇,露出唇角两侧白森森的虎牙。 “没有。”我笑着摇头。大多时候,梁举的表情木讷而高傲,下巴高挑,目中无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这就是了,他的样子如同即将癫狂杀人的神经病一样——”叶溪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双臂不停地震颤着。 我悄悄按下了书桌侧面的一个白色按钮,接下来,隐蔽在书桌对面的一台空气加湿器将会被无声地启动,喷出一种提炼自薰衣草与薄荷叶的天然香雾,能够起到醒脑镇定的有效作用。 “叶小姐,请坐,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温和地凝视 7740." >着她的双眼,作了适度的意念力催眠,两下夹攻,应该能很快令她平静下来。 几秒钟之内,书房里便充满了淡淡的薄荷清香,叶溪举起手扶在自己额头上,懊恼地“哦”了一声,后退一步,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不起对不起,沈先生,我刚刚太失礼了……” 我的催眠术水平并不逊于排在港岛前十名的催眠师,只是作为中医高手,很少施展,刻意地保持低调而已。 “没关系,咖啡凉了,我替你换一杯?”我礼貌地指着她面前的杯子。 咖啡真的凉了,她那段叙述太过冗长,至少超过了二十分钟。 “不必,我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她捧起杯子,两大口便把冷咖啡全部喝了下去。 关伯轻轻敲门后,推门进来:“小哥,晚饭又加了菜,爆炒乳鸽、泰式鳗鱼清汤、咖喱牛肉块,留叶小姐在这里吃饭好不好?” 其实我们之间长久以来的关系,根本不像主仆,而更像是叔侄。好多事,他喜欢大包大揽地替我作主。 厨房的门没关,一股浓郁的咖喱香味径直飘进来。 他在向我挤眉弄眼,并且在对叶溪的态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一时间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以叶溪的身份,似乎不会轻易在陌生人家里吃饭,我也一向不喜欢与病人走得太近,毕竟青年男女之间,存在诸多不便,一不小心,便给外界的狗仔队们留下了编排中伤的口实。 “唔,关伯,其实叶小姐的问诊马上就会结束,我想——” 叶溪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放下杯子,用力挺了挺胸:“不,沈先生,我还有几个极其困惑的问题要请教,如果不太麻烦老人家的话,就在府上叨扰一餐,谢谢。” 她转头向着关伯,优雅地点了点头。 关伯摸摸胡茬,得意地一笑:“不谢不谢,那两位慢慢谈,半小时后开饭。” 我意识到关伯一定在耍什么小花招,而且厨房里有勺子碰到锅沿的叮当声,还有一个人在轻轻走动。 “关伯——”我微微皱眉。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复杂的了,我可不想再后院起火。 “小哥,你们聊,慢慢聊,我先出去。”他又向我挤了挤眼,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窃喜,随即退出去,反手关门。 “沈先生?”叶溪察觉到了我的分心。 我收敛心神,无论如何,关伯对我绝没有恶意,随他去好了。 “叶小姐,你怀疑梁举的话指的是雅蕾莎?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别的医生?”这是我注意到的最大疑点,以叶溪的应变能力,绝对能做到这一点。能进入联合国核查小组的人,必定有超强的情绪控制力,绝不会在突发事件前手忙脚乱。 “沈先生,我明白这一段叙述疑点颇多,最根本的一点,是我突然昏迷了一周时间,直到今天凌晨才突然醒来。”她又举手扶着额头,皱着眉,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昏迷的起因,就在遇到梁医生的当天。他那种诡谲的表情让我大吃一惊,立刻跑进去质问雅蕾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虽然不太懂中医,但之前梁医生过来替雅蕾莎把脉时,我也一直在场,偶尔也试着测试她的脉搏。联合国的军训课程里,也有通过脉搏跳动来检查人体活动能力的方法,只是不如中医理论那么高深罢了。” 我下意识的拿起了笔筒里的一枝铅笔,在右手边的白纸上迅速记录着她叙述的要点。 “雅蕾莎的脉搏非常奇怪,几乎每三秒钟之内就会变换一种跳动方式——请注意,我说的是方式,而不仅仅是快慢频率。” 我点点头,如果仅仅是严重心脏病人那样忽快忽慢的心律不齐,是不会令梁举大惊失色的。 “方式变化,大约有七八种甚至更多,排列毫无顺序,给我感觉最强烈的,是一种类似于深海水雷爆炸时的震动声,仿佛那种脉搏震荡是从极其幽深的海底传出来的,以标准的‘过山车’正弦波图形传导着,两个波峰之间相隔一点七秒——我的比喻,你明白吗?” 这些术语,都是美军武器专家们的专业语 8a00." >言,联合国核查小组的成员,接受的完全是美式军事教育,所以叶溪的叙述,九成以上会引用那些动作做比喻。 我在白纸上顿了顿铅笔:“我明白,请继续说下去。” “其余的几种,有的非常微弱、有的尖锐高亢、有的波峰延续时间特别悠长、有的竟然像电子音乐中的三十二分之一音符一样极其短促。我当时的感觉,雅蕾莎根本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个电子合成的人形频率发生器模型,才可能产生这么多种脉搏跳动方式。” 叶溪苦笑起来,困惑地用力摇摇头。 “叶小姐,这种情况的确匪夷所思,如果换了是我,也会感到惊讶万分。可惜你不是专业的医生,对方的脉搏既然如此混乱,身体的其它部位肯定也会不同,比如眼神、呼吸、体表特征、皮肤颜色,你有没有注意这些方面?”我每列举一样,都会在记录纸上迅速写下来,只有综合考虑那个怪人的所有异常表现,才可能找到一点端倪。 假如梁举在电话里说的话全部属实,在射线探测下也无法发现孕妇腹内异常的话,那就真的奇怪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以我的估计,当一个人体内的脉络循环如万马奔腾时,她的外表当然会产生古怪变化,而且不止一处。 我注意到,在谈话过程中,叶溪每次提及雅蕾莎,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对脑海里的某些画面不愿再次回忆而引起的不适,慢慢的,我发现这种手势越来越频繁,已经形成了某种病态。 “她的眼睛,应该没什么特殊变化,我记得曾抬头与她对视过,好像……好像……”这一次,她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叶溪的到来,与唐枪寄来的怪石这两件事恰好撞在一起,实在是天大的巧合。不过,唐枪行踪不定,电话号码更是以平均每周两次的频率快速更换着,我根本无法找到他。关于这张奇特的石板画,也只能等他再给我某种提示了。 更令我感到郁闷的,是他的信使竟然偷走了达措灵童送来的金子。 到目前为止,我和达措交浅言深,不敢轻易迈出合作的这一步。纵贯藏教历史,从唐朝时便有了汉藏两族的国书来往,但那仅限于礼节性的互访,雪域藏教始终保持了其民族独立性和神秘性。 就算是再胸怀广阔、胆量过人的江湖大侠,也不可能凭着对方几个人、几段话就轻信不疑。在寻找父母线索的过程中,我和关伯都曾上过骗子的当,虽然没有大的经济损失,感情上所受的欺骗、满怀希望又重遭失望,早就弄得我们心寒了。 “叶小姐,你在对方眼睛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果一切祸端都与雅蕾莎有关,我希望帮港岛警方这个忙,彻底消灭这个突如其来的危机,还梁举一个公道。 说到底,梁举不是坏人,只是一个禀性古怪、喜欢走极端的医学奇才而已。华裔医学人才中,像他那样痴迷于医道的,整个港岛找不出十个。他的死,毫无疑问是人类医学史上的损失。>藏书网 “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脸上带着微笑,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纯洁光辉……” 叶溪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忍不住愕然:“是吗?” 她垂下自己的双手,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晶亮的汗珠:“对,她很正常,是我不该疑神疑鬼的。后来,她送我出来,替我开车门,我回到自己家之后,可能是精神太紧张了,所以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我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淡淡地一笑:“你的确是太紧张了。” 精妙的催眠术,能够瞬间对目标洗脑,让对方的记忆出现间歇性的空.?白。比如现在,我随时都能够对着叶溪发功,让她忘记书房里发生过的一切,包括这场冗长的对话。 “雅蕾莎对叶溪使用过催眠术?这个神秘的阿拉伯女人,到底要干什么?”我把记录纸上的“眼睛”两个字圈起来,在旁边标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沈先生,雅蕾莎仍旧住在别墅里,我想请你去看看她。梁医生死了,她在分娩之前,无论如何都得需要一位产科医生。我觉得,你会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以吗?” 叶溪恢复了平静,略显不安地望着我。 她之所以对雅蕾莎这么热心,应该是怀着一种强烈的“感激报恩”的意愿。 每个到过伊拉克的人,都会对烈日下千里黄沙的大漠产生极度的畏惧感,看过战争的无数残酷黑暗面之后,无不觉得在这片一望无垠的悲凉土地上,人的生命实在是低贱如草菅。 未知生,焉知死?或者反过来理解,只有知道了死亡的恐怖,才能深刻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如果没有雅蕾莎,当年的叶溪,早就成了沙漠里的几根白骨,最后会赫然出现在联合国方面的阵亡烈士名单里。 中国人历来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请,港岛的妊娠医学已经达到了世界顶级水平,她一定会分娩下一个健康活泼的生命。”我笑着安慰她。 “笃笃”,敲门声过后,关伯探进头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小哥、叶小姐,可以开饭了吗?” 叶溪略显局促地站了起来,躬身向关伯浅浅地鞠躬:“叨扰了。” 一阵高跟鞋的嗒嗒脚步声在餐厅里响起来,我只听了三声,忍不住长叹:“关伯,你请了另外的客人?真看不出,你的神通越来越广大无边了?” 那是方星的独特动静,虽然只见过一面,我对她的高跟鞋发出的声音印象非常深刻。 “是是,小哥,方小姐送了很贵重的墨西哥果篮给我,有来无往非礼也,所以我自作主张留她吃晚饭,你不会反对吧?”关伯狡黠地笑着,这种意义上的笑容通常在为我物色结婚对象时才会出现。 “当然,你老人家定下的事,我……”说实话,我对江湖上毁誉参半的大盗方星,并不觉得讨厌。相反,她从前做过的几件轰动天下的大案子,曾被我跟关伯津津乐道过。 江湖人推崇“盗亦有道”这句话,如果是恩怨分明、劫富济贫的大盗,往往能得到大多数人的称赞,他们只不过是做了普通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第四章 七手结印 我陪叶溪走出书房,整座小楼都被各种美味的香气塞满了,看来关伯已经使出了最得意的看家本领,只为讨好方星。 “沈先生,又见面了。”方星慧黠的目光在叶溪脸上一瞟,随即绽出微笑,“咦?是大名鼎鼎的女博士叶小姐,幸会。” 仅这一句话,她在叶溪面前马上反客为主。 叶溪在港岛媒体上的曝光率不算低,所以方星的话丝毫没有引起她的警觉,两个同样优秀的女孩子握手为礼,看得关伯的目光在一直发呆,长叹一声,走回厨房去继续忙碌。 方星的身上流露的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洒脱不羁,而叶溪一旦摆脱了神情恍惚的局面,马上重新变得冷静高傲,下巴不自觉地昂了起来,迅速表现出自己睿智淡定的大家风范。 “我姓方,关伯的朋友。”方星的自我介绍在钻言语空子,小小地耍了个诡计。其实以她目前的装束,就算道出自己“方星”的原名,也不会有人怀疑她就是名满天下的大盗“香帅”。不过,我察觉到她的神情有些怪怪的,似乎对叶溪出现在这里有一点点疑惑。 叶溪大大方方地微笑着:“方小姐,幸会。” 我耸耸肩膀:“大家请便,不要客气。” 既然方星喜欢以半个主人自居,那我乐得清闲,缓步踱到客厅里去,表面虽然平静,但脑子里一直在对叶溪说过的话逐一过滤—— “可以肯定,在叶溪探测到雅蕾莎的脉搏异常后,后者出于某种阴险的目的,对叶溪做了非常厉害的催眠。叶溪的长时间昏迷,正是这种霸道无比的催眠术带来的后遗症。她们之间无冤无仇,雅蕾莎竟然使用了这么歹毒的手段,也许可以证明,她结识叶溪,只不过是为了利用后者。推而广之,就算是上一次在沙漠里对叶溪的援救,也是这个利用计划的一小部分。” “雅蕾莎的目的何在?到底是何种生物的怪胎,竟能令同一个母体具备十根怪异的脉搏?妖怪、异灵、未知生物?” 我已经做了决定,不管对方是人是妖,接下来我将去会一会这位脉搏诡异的孕妇。 好奇心是人类探索未知世界的主要动力,我担心这一次如果不能把梁举的死因弄个明白,还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港岛的平安要靠警察部门来维护,但更需要每一个有责任心的市民主动贡献自己的力量,大家共同维护这个日益繁荣昌盛的大环境。 “沈先生,在想什么?”方星无声地出现在我面前。她能够自由控制高跟鞋发出的声音,或大或小,来去自如,正是顶尖轻功的表现。 我淡淡一笑:“我在想,到底这座小楼里有什么宝物,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牵挂着?如果仍旧是子虚乌有的‘碧血灵环’,方小姐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方星银铃一样地笑起来:“沈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路过贵府,感激上次关伯邀请我吃饭的盛情,才买了果篮送进来。难道我们之间,只能是盗与防的对立关系,就不能做和谐共处的朋友?” 我被她的笑声感染,轻轻叹息着:“也对,普通人能有方小姐这样妙手空空、飞檐走壁的朋友,何其荣幸?”方星这样的江湖名人,百年一遇,我猜在关伯心里,的确为能与“香帅”结识而感到脸上有光,到时候见了过去的老朋友,又有吹嘘的资本了。 方星的目光向那块老式挂钟上一扫,又望了望廊檐下悬吊着的两盆垂莲,眉梢一弯:“沈先生请了好高明的帮手,竟然只凭无形内力便震碎了十一只摄像头的感光系统。如果我也能具备这种惊人的破坏力,就算电子系统密如蛛网的美国总统官邸也能自由出入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黯然长叹:“这批仪器价值五百万英镑,遭了你朋友的暴力摧毁,简直是暴殄天物,唉,浪费……” 达措毁灭监视系统所用的手法,绝对不是武林高手擅长的内家真气。在这个不算太宽敞的客厅里,如果他发动强劲内力的话,我没有理由感觉不到。神秘的藏教武功之中,有不下几千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手段,其威力差不多接近神仙幻术,毁掉方星的仪器,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我笑了笑:“方小姐,咱们之间并没有签什么保管协议,所以我没有义务替你照顾那些摄像系统,请原谅。” 方星甩了甩头发,钻石耳钉放射着湛湛精光,“啪”的一声打了一个响指:“对,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求我说出——算了,咦,那是什么?” 她只说了半截话,向前迈了一大步,站在门口走廊里,额头险些撞到了栽着垂莲的花盆。 引起方星注意的,是达措蘸过手指的那只水盆。 卫叔大概忘记了它的存在,任由这盆清水留在走廊里,反映着粼粼荡漾的灯光。 暮色刚刚垂下,院外的路灯还没有藏书网亮起来,所以走廊里显得有些昏暗。 “这是什么?沈先生?”方星的语气变得十分急促,再次向前,在水盆前蹲下来。 她不问是“做什么用的水”,而问“这是什么”,这种提问方式让我有些疑惑,但只是简短地回答:“那是一盆水。” 这里不是推崇藏教的雪域地区,我也不是具有疯狂信仰的藏胞,还没到把灵童蘸过手指的水当作“圣水”的地步。 方星长吸了一口气,双手颤抖着前伸,仿佛要去碰触那层触动不休的水面,但只伸到一半就僵直不动了。 我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抬手按了开关,走廊顶上的四盏大功率白炽灯同时亮起来,扫清了暮色里的一切诡异气氛。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街道尽头,有一辆洒水车响着电子音乐缓缓地执行着自己的固定任务,一切看起来安静如常。 “方小姐,你怎么了?”我缓缓地提高了警惕,以防备可能会猝然出现的危机。 “我……看到了……”她艰难地喘了口气,肩膀也因为过度紧张而高高地耸了起来。 方星的手枪应该藏在右腿的膝盖侧面,以那种蹲伏的姿势,非常容易做出拔枪射击的动作,但她的身体似乎已经陷入了僵硬状态,全神贯注于面前的水盆。 那是一盆普通的清水,在达措走后,我曾仔细观察过数次,没有任何发现。 “沈先生,我看到一面镜子,有人端坐在镜子里,七手结印——” 我微微有些惊愕:“七手结印?” “清水如镜、七手结印”这一说法,曾多次出现于藏教典籍中。据说历代高僧修炼到佛法的至高无上境界时,身后现出琉璃宝光,任何时候面对水面,倒映出的都是颈生七只手臂,各结着不同的法印,象征“天、地、佛浑然一体,我即是天地间唯一金身主宰”。 我在记录唐朝佛教文化的《天宝圣鉴》这一古籍上面曾经读到,松赞干布的九十九位恩师中,就有一位来自雪域的无名大师,练成了“七手结印”,最终随晚钟松风坐化,被七只仙鹤托起,升天而去。 方星背对着我,声音颤抖着:“不错,就是‘清水如镜、七手结印’,你快来看……” 她此时的表现,绝不像是开玩笑,但我清晰地知道,这种只会发生在藏教高僧身上的奇异现象,是不可能与一个二十一世纪港岛的女飞贼有关的。 叶溪的叙述给我带来的诡谲感受,被方星的话冲散得无影无踪。 白炽灯的光芒能够照亮走廊里的每一个角落,她现在看到的,难道是无稽的幻觉? 我深深地吸气,陡然向前一跃,手指勾住了悬挂垂莲的那根绳子,居高临下地垂直向水盆里望去。 水面上映出的,只有我的影子,轻轻摇摆着。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身子一荡,跃到方星对面。 “方小姐,我们该进去吃晚饭了。”有惊无险之后,我觉得自己的颌下有些汗津津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方星困惑地抬头,盯在我脸上:“你难道没有看清楚?里面是一个‘七手结印’的白眉喇嘛?”她慢慢起身,脸色惨白,身体的各处关节更是发出脱力之后的“喀喀”声。 “既然遇到如此古怪的事,方小姐为什么没有其它应变反应呢?你的动作一向都是快速绝伦的——我们不必耽误时间了,吃完饭我还有事要出去,请吧?”在我眼里,那的确是一盆清水,毋庸置疑。 方星的左手横摁在丹田位置,不停地按压着,眼神变得异样的复杂,严肃地问:“沈先生,你的确什么都没看到?” 我点点头:“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其它什么都没有。” “七手结印”的传奇故事流传了几百年,以讹传讹的闹剧也上演了无数次,所以我对方星的怪异表现并不太感兴趣。 方星错愕地仰面向上,望着那盆刚刚长出了嫩芽的纤细睡莲,惶惑地喃喃自语:“难道……难道我的前生竟然是藏边的喇嘛僧?怪不得……怪不得……” 她陡然垂下头,用力指着水面:“沈先生,刚才你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呢?我的双手、我的脸、我的身体——还有头顶的花盆、廊檐,什么都没有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我问得一愣:“我没注意,不过既然是一盆清水,当然会把外界所有的东西都映射出来,不对吗?” 刹那之间,方星脸上显现出了一种超然物外、洞察一切的淡然浅笑,仿佛我的回答变得稚嫩无比、毫无意义,以至于连被她鄙薄的价值都没有。 在向水盆里观望的时候,我只注意有没有“七手结印”的怪事,的确没在意其它的东西,于是跨上一步,伸出双手,立刻在水面上倒映出来。 方星失望地摇头叹息:“他已经离去了。” 自从看到水盆后,她的每一个措辞都显得万分古怪,即使水中有幻影的话,也应该用“消失”这个词,而不是“离去”。 关伯在餐厅里叫起来:“方小姐,可以开饭了,请入席。”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关伯用心良苦,这一顿饭连食材带心思只怕花费不少。” 其实,自己身边有他这样的老人家照应着、絮叨着,心里会一直不洋溢着家的温情暖意,否则,独院小楼,一个人居住的话,冷清悲凉自然会是夜晚的常客。 “沈先生,这盆水,可以送给我吗?”方星变得忧心忡忡,双眉轻蹙。 我微笑着做了个“当然可以”的表情,暂且把她刚才的异样表现放在一边。 怪不得关伯要用“入席”两个字,今晚餐桌上的菜丰盛之极,六凉六热十二个菜,外加一锅“鸡舌鸭血党参汤”,还有一瓶白瓷红封的极品茅台酒,总造价超过一千美金,实在奢侈浪费。 面对佳肴美酒,就座的四个人很明显各怀心事,食欲并不旺盛。 关伯没有料到方星的情绪会突然急转直下,挟在她碟子里的鳗段、鸡舌动都没动,只喝了一小碗清汤,便歉意地表示:“关伯,我吃好了,谢谢。” 她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一直处于心事重重的沉思状态。 “是给那盆水害得吗?难道里面真的会有‘七手结印’?可能吗?女飞贼香帅与藏教喇嘛之间会有前生后世的联系?”藏教高僧灵魂转移的个案在任何年代都层出不穷,但却极少有与外族人发生关联的例子。 在藏教文明中,只有饮雪山圣洁之水的藏人,才能具有承接高僧智慧的纯净心灵,一旦离开那片神圣的雪域,坠入红尘俗世花花世界,灵智就会被蒙蔽封印,不可能再与高僧产生精神上的深度藏书网交流,更不要说灵魂更替了。 叶溪也吃得很少,只有一小碗贡米白饭、两块鸡胸肉。 满桌的菜超过一半以上都没被碰到过,令关伯大皱眉头,简直成了他厨艺大成后的极度耻辱,一边吃一边长吁短叹。 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对于关伯的苦心孤诣深感抱歉。 “小哥,吃完饭,我们可以打四圈麻将消遣消遣,你说好不好?”关伯仍不死心,企图用我们的“国粹”麻将牌来创造我与方星交流的机会。不过,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麻将,自始至终就.排斥这种港岛最流行的娱乐方式。 “不,关伯,我还有事,应该告辞了,改天再陪你打麻将可以吗?”方星抢先拒绝,脸上的笑容殊为勉强,仓促地起身。 关伯挠着头皮,无奈地笑着:“也好也好,你们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去吧,不送了。” 他苦心设计的这场饭局,以凄凄惨惨收场,心里绝对不会好受,但其他三个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心事,谁都没时间顾及他的感受了。包括我在内,都一直食不知味,不断地想起叶溪描述的那个古怪的孕妇雅蕾莎。 “十根脉搏的孕妇?这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创造性发现,一旦坐实,有可能要列入各国典籍。梁举表现得那么疯狂并不为过,因为他很清楚,假如自己是这件事的第一见证者,或许下一秒,他就将变成世界的焦点,‘梁举’这两个字将与历史上那些光辉灿烂的医学名人放在一起,成为后人瞻仰崇拜的对象。”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 傲立独行的梁举,始终不能完全脱俗,做了被名利驱使的牺牲者。 我送方星出来,她亲手端起了那个水盆:“沈先生,多谢了。” 水波荡漾,无数光影反射在她白皙的下颏上,与那两枚钻石耳钉相映争辉。 “方小姐,如果有什么重大发现,希望你不会藏私,能分一些报酬给我,怎么样?”我的玩笑话并没有打破小楼里的凝重气氛,方星的注意力全在这只水盆上,嘴里“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我打开院子里的灯,替她拉开楼门,院子里的新鲜空气立刻让人神清气爽。 方星小心翼翼地跨出了走廊,目光一直盯在水面上,刚刚进入院子,蓦的站住,失声叫起来:“啊,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 她的眉倏地用力皱起来,向前探着身子,几乎要把脸埋进水里去。 那盆水的深度连二十厘米都不到,清澈之极,以此时的光照水平,应该很容易将盆底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她额前的几绺头发落进水里,像是濒临湖岸的垂柳柔枝一般。 “我错了,唉——我大错特错了!”良久,她一寸一寸地抬头,目光茫然,湿了的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 围绕这盆水引出的话题已经太多了,我对方星的古怪表现无法解释,也没有时间细细追究,取出手帕递过去:“方小姐,你的头发——” 她愣愣怔怔地转身,水珠涔涔地落下,打在胸口的衣服上:“什么?” 一瞬间,我的眼角余光飞速转向街道对面的一幢灰色小楼,就在小楼顶上的女墙尽头,有道蓝幽幽的光芒猝然一闪。那是高倍率军事望远镜上的特种贴膜被车灯扫过时的特殊现象,我确信有个神秘人物就躲在墙后,向这边偷偷窥探着。 “会是什么人?与麦义一伙的吗?”麦义等人的死,一直让我的心情感到有些压抑,至今不能缓解。 小楼里的半隐居生活一旦被打破,各种怪事接踵而来,络绎不绝,躲都躲不开了。 方星把水盆放在地上,接过手帕,惋惜地连连叹气,仿佛错失了暴富良机的赌徒。 “沈先生,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这盆水的来历?”她擦净了额前的水滴,心有不甘地缓缓摇头。 关伯与她一见如故,我本以为达措到访的事她早就从关伯那里听说过了,不禁一愣,简单地回答:“水盆是为一位藏教客人准备的,他只在里面略沾过手指,在此之后,其他人谁都没有碰过,难道关伯没有告诉你?” 对于自己喜爱的人,关伯从来都是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享受与我完全相同的优待。 方星无声地摇头,端起水盆,倒向旁边的花丛树根。 她对待这盆水的前后态度判若云泥,令我更是迷惑。 “沈先生,一切结束了,谢谢你的慷慨大方,告辞。”方星避开了我探询的目光,转身大步跨出院门,没等我跟随出去相送,一阵大功率摩托车的轰鸣声骤然咆哮起来,按声音判定,车子几秒钟内便驶出了这条街,汇入了主干道上的车河里。 空了的水盆被丢在花丛旁边,倒掉的水很快便被土地吸收,不复存在,但方星的一切异常表现,到底说?明了什么? 摄像系统毁掉之前,方星一定曾经看到过达措的样子,那么她应该早就发现这盆水的异样才对,而不是迟迟等到现在,才感觉到它蕴藏着的神秘价值。 我记得当时达措说过,他自己的灵力只能严密封锁客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难道在破坏摄像器材的同时,也洗去了方星的脑部记忆?这种可能性,只能理论性存在,不要说是转世灵童,就连正位活佛的法力都不一定能做到。 “唉,小哥,今晚大家是怎么了?满满一桌菜,剩下了九成九,方小姐到底有什么心事,难道就一点都没跟你透露?”关伯咬着牙签踱出来,在我身后惋惜地叹着气。 我沉吟着:“关伯,藏教客人到访的事,你没跟方小姐提起过?” 关伯极其诧异地“嗯”了一声:“什么藏教客人?” 我猛然转身,看到他脸上满是困惑,连连摇头:“小哥,你在说什么?出了什么事?” “催眠术?”我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个水盆怎么到这里来了?一次都没用过呢,真是奇怪,是你拿出来的?”他俯身提起水盆,对面楼顶的望远镜蓝光又是一闪,这一次连关伯都注意到了,低声冷笑:“小哥,有人在给咱们拍电影呢!” 与麦义等人演的那场“文武戏”,彻底把关伯已经泯灭的江湖豪气给勾引了上来,对于任何侵犯性行为,他都跃跃欲试,巴不得有机会出一次手,技痒难耐。 “算了,关伯,忍耐些的好,最近外面不太平。”如果有什么人能够轻易替别人洗 8111." >脑的话,在这场战斗里,胜利的筹码一开始就分配不公了。并且已经出现的催眠术高手,不止一人,不止一方。 第五章 古玩行高手司徒开 走回客厅之后,关伯对方星的匆匆离去仍旧感到郁闷,向书房门口抬了抬下巴:“小哥,这位叶小姐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赖在这里不走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比较固执,第一印象好的,以后什么都好;第一印象差的,始终不会给人家好脸色。 我无奈地摇头:“关伯,家里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病人而已,其实没必要追问得那样清楚。” 储藏室的门虚掩着,我陡然记起一件事:“嗯?关伯,方小姐有没有去过储藏室?”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不相信方星会单单为了送果篮而来,像她那种超级神偷,时间比黄金还要珍贵,哪能随便浪费? 关伯一愣:“我一直都在厨房,没太留意。不过方小姐是咱们的朋友,不至于偷偷下手吧——”过去的那套“忠孝、仁义、兄弟”理论,他一直都没割舍下,总以为大家一个桌子吃饭、一个锅里喝汤就能深入交心,情同知己,其实现代人的交往过程,怎么会如此简单纯洁? 我不假思索地快步冲到储藏室门前,已经有了预感:“石板画已经消失了。” 果不其然,桌子上空空如也。 关伯在我身后恼怒地低吼了一声:“可恶,实在可恶。” 盗贼的手脚非常利落,把原先的包装箱一起带走了,甚至连丢在一旁的泡沫包装纸都没有放过。 “是方星?”那是我的第一怀疑对象,脱口而出。 关伯跨到桌旁,狠狠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骂了一句粗口,但随即涨红了脸为方星分辩:“小哥,不会是方小姐,她不是那种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人,我看得出来。” 我无声地苦笑,不想反驳他。小楼里只有四个人,除了我、关伯、方星,难道会是叶溪?但她一直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也没出过小楼—— “是对面楼上偷窥的人?”另一条线索也同时跃入我的脑海,那个曾借送信为名偷走了金条的无情。已经做过一次案,再次出手,肯定熟门熟路,更容易成功。 我返身出来,快步走向楼梯。 叶溪正拉开书房门走出来:“沈先生,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还有些事——” 我在极度焦虑中不忘保持冷静,笑着打断她:“叶小姐,请稍等五分钟,我很快回来。” 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能感觉出关伯冷热不均的态度,从晚餐开始,叶溪脸上就一直挂着不自然的笑容。 “沈先生,太勉强的话,我希望约个时间,改天咱们再谈?”联合国的核查特使,在全球的任何一个国家里,都是被追捧和敬奉的对象,她很显然还不习惯被冷落的滋味。 我已经上了楼梯,停下脚步回身,换了一副严肃认真的口吻:“叶小姐,我需要五分钟时间处理一点点私事,然后咱们马上出发,去看雅蕾莎。你刚刚讲过的资料,我非常感兴趣,请稍等。” 今晚,我想会会那个诡谲的阿拉伯女人,看她到底是在为了何种目的装神弄鬼。 叶溪感激地一笑,退回书房里。 我进了卧室,按了床头柜侧面的按钮,立刻有一扇四十厘米见方的暗门在墙上打开,一架九英寸屏幕的监视器亮出来,即使是在夜色中,红外线探测系统仍旧清晰照出了对面楼上的情形。 在这条街上,要想顺畅地监视我所在的这座小楼,唯一的最佳藏身点,就是刚才有望远镜放光的位置,我安装在楼顶的监测镜头,也正是对准那一点的。 英雄所见略同,高手心里想的,大同小异。 在那道女墙后面,伏着一个瘦削的影子,后背上醒目地捆绑着一支美式短颈速射霰弹枪。 我不禁一怔:“这种近距离突击武器,不可能用来中远程作战,他到底是什么意图?难道目标是叶溪吗?” 看到那支枪,我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毕竟对方携带的不是一击必杀的狙击步枪,两座楼之间相隔有五十米,以霰弹枪攻击的话,无异于隔靴搔痒。 我调整了监视屏上的按钮,迅速拉近了那人的头部特写,他的腕上戴着一块美式天梭军用表,手里举着的望远镜也是美式装备,甚至腰带侧面插着的也是一柄美式短枪,但看不出有明显的攻击性意图。 “小哥,是什么人?”关伯从门口闪进来。 我继续调整焦距,想看清对方的脸,但他似乎有所警觉,侧身翻滚,望远镜上举,望向卧室的窗户。 关伯摩拳擦掌地低叫:“我去抓他回来,问个清楚?” 就在这句话之后,那人已经兔子一般敏捷地屈身弹起来,迅速后撤,消失在女墙的转角,应该是借助于架设在二楼窗口的防火梯逃走了。 我忽然明白了一点:“霰弹枪是武林高手的近战克星,很显然,对方很清楚自己的监视目标是什么来历。” 如果盲目出击,霰弹枪下,绝对是进攻者吃亏。 我再次点击按钮,监视器又隐蔽起来,并且不得不正色告诫关伯:“只要是小楼外发生的事、出现的人一律不要管他,这个年代,武功已经不能左右一切了。” 关伯皱起了眉,挥动着手里的功夫茶壶:“小哥,你怎么老是长敌人的志气?霰弹枪有什么了不起,咱们中国人的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练到七重以上,绝对刀枪不入,想当年……” 那只海底青色的小茶壶,抓在他蒲扇一样的大手里,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关伯的祖上曾有一位精通外家硬功的高手,是当年小刀会的得力悍将之一,运气护体之后,的确能抵挡住火枪的近射,这也是关伯能够时时吹嘘的谈资之一,但在这个年代,枪弹威力比之清末的火枪,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不要说是金钟罩的功夫,就算少林寺的“龙虎铁布衫”、武当派的“太极绵里针”这两项天下第一的护体神功,也未必经得起霰弹枪的当头一轰。 我凝神想了想,压低了嗓音:“关伯,你好好想想,真的不记得有藏族客人来访的事?你不是亲口说过,有人在意念中告诉过自己,说有位小客人要来,并且他最喜欢吃红富士苹果,每只盘子里要放十二个?” 关伯皱眉:“小哥,我说过,那些事我根本没有做过,难道会是梦游中发生的?” 我蓦的长叹:“不是梦游,而是被人家的催眠术给洗脑了。” 现在能够肯定,达措的到访,虽没有恶意,却也绝不完全是平和的善意,已经在弹指之间对方星、关伯的思想做了手脚。我之所以能够幸免的,不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而是在脑组织细胞的高速抗衡中,自身功力99lib?与他相差无几,所以谁都无法影响到谁。若非如此,达措造访的这件事,早就在我记忆中彻底消失了。 藏教秘术,历来被中原武林视为“异端”,能产生匪夷所思的力量。达措作为转世灵童,正是掌握秘术的绝顶高手,上次见面,我绝对被他小孩子的外表给骗过了,完全忽视了那些潜移默化的力藏书网量。 “一个连小孩子都不能轻敌的江湖——”我淡淡地苦笑。 关伯跟着压低嗓音:“小哥,你要陪叶小姐出去?要不要我帮手?” 我摇摇头,多事之秋,关伯的躁进绝不是好事。 关伯略微有些失望:“小哥,你说,偷走石板画的会是谁?如果能肯定不是方小姐的话,我想把以前用过的机关暗器再拿出来晾晾,或许应该给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贼们一点教训,好不好?” 他的脸上蓦的现出一丝淡淡的惆怅,那是只属于恋爱中的年轻男女才有的表情。 “关伯,过去的事,别再想了……”我拍拍他的胳膊。 五十年前,关伯鲜衣怒马闯荡江湖,曾是江北最有名的天才侠少之一,遇到了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但却因为某个意外,与那个女人永别,这已经成了他生命里最深刻的痛楚。 “‘神工鬼斧、妙手班门’,那些岁月,倏忽之间竟过了五十年了。小哥,五十年前,我们也像你与方小姐一样年轻潇洒、快意恩仇过,所以,事事用心,该进取时千万不可错过,对不对?” 他爱过的女人,就是江湖上以暗器机关著称的“妙手班门”大小姐班兰亭,至今储藏室的一个隐秘暗格里,还藏着当年班大小姐驰誉江湖的暗器“相思钩”。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没有酒,关伯的话里却多了三分醺醺醉意。感情上的伤,是人生至死不能泯灭的创痛,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一样。 今晚的餐桌上,那瓶茅台酒并没有启封,如果是因为我的终身大事,才令关伯如此感慨,我会深感抱歉。 “小哥,我在江湖上飘泊了五十年,方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得清。听我一句劝,这么好的女孩子,千万别错过,否则到老了一定追悔莫及。”关伯扳住我的肩膀,苍老的双眼里,仿佛有潮湿的水光在迷蒙闪动着。 我黯然一笑:“关伯,我知道,你自己多保重。” 作为一个隔了近五十岁的晚辈,再动听的劝慰,关伯都不一定能听得下去,除非班大小姐能死而复生。 我缓步下楼,被关伯眼里情真意挚的关切弄得心情有些酸涩。 “沈先生,时间已经不早——”书房的门大开着,叶溪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汽车钥匙。 我振作精神,挥去胡思乱想带来的不快:“叶小姐,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那块石板画刚刚失窃,我曾答应过你要转送的话,暂时无法实现了。” 叶溪“啊”的惊叫出声:“什么?难道——这块仿制品也会有人关注?会是谁呢?” 她极不信任地望了我两眼,大步走向储藏室门口。 就在此时,两个人的电话同时响起来,竟然都是诺基亚的经典振铃声。这个小小的意外,无意中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走进书房,取出电话,竟是司徒开的号码,心里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接,早听见叶溪的声音从储藏室里传来:“爸,我没事,我在……沈南先生家,有个朋友病了,请他出诊。” 仔细想想,叶溪的声音极具磁性,字字清晰圆转,而且每句话都进退有度,措辞严谨,比起方星的洒脱随意来,更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记得之前港岛评选过的第四届“十大淑女榜”上,叶溪赫然榜上有名,那大概是四年之前的事了。 我不太情愿地接起电话,因为司徒开最近来的几十个电话,谈论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让他的小妾“传宗接代”的事。 “老弟,吃过饭了没有?”司徒开照例以哈哈大笑做开场白。 日进斗金、心宽体胖的司徒开,在古玩圈子里,他属于“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人,但偏偏祖师爷赏饭,只要是他名下的生意店铺,个个顺风顺水,超过半数以上的年终盈利一路飘红,引得圈子里的人艳羡不已。 我坐进转椅里,一边翻看晚饭前的记录纸,一边回应着:“吃过了,有什么指教?” 司徒开又打了个哈哈:“老弟,有一个忙,非得请你出手相助不可,不知道能不能卖给哥哥一个面子?” 电话那端,有一个朗声打火机不停地开合发出的“啪啪”声。 我简短地回答:“请说。” 方星提到过“碧血灵环”的事,那种成色绝佳的玉制品市面上绝不会有,真的要大海捞针一样去寻找,必须得倚仗像司徒开这样的业内大亨。 古人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真的是绝对的至理名言。 “我手边有张五千万英镑的支票,是一位朋友要我转交给你的,老弟看看,是送到府上去合适呢还是辛苦一趟过来取一下?”他不再大笑,换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谨小慎微的商量口气。 我皱着眉笑了:“司徒,有钱可拿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是五千万英镑的巨大数字,不知道是哪位朋友这么慷慨大方?” 打火机的声音停了,司徒开在听筒里紧张地长吸了一口气,发出“咝”的一声怪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老、龙。” 那是一个具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般震撼力的名字,我“哦”了一声,声音虽然没变,但胸口如同遭到重锤一击似的,隐约作痛。 “司徒,我有这么荣幸吗?”半秒钟迟疑后,我淡然笑着回应,免得司徒开以为我被对方的大名和支票吓破了胆子。 叶溪的通话已经结束,经过书房门口,踱向客厅,凌乱的脚步声,显示出她的心情此刻早就被焦灼与忧惧充满。 我在记录纸上,潦草地写了“老龙”两个字,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铅笔。 “当然,只要你点点头,支票立刻奉上。老弟,其实对方的要求很简单,他需要一个医道高明的神医,为自己的第十六夫人诊断胎气,直到婴儿降生为止。五千万英镑只是预付,母子平安之后,还有一亿五千万现金转入你的户头,前后总共两个亿。老弟,最近英镑持续坚挺,这应该是笔合算的生意对不对?” 司徒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呼吸也变得急促了数倍。 我笑了一声,没有立即答复他。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江湖上亘古不变的规矩,但胎儿的孕育、降生过程是一道具有几万个节点的自然发展程式,每个节点都无法百分之百控制。即使没有这么多赏金,我也会全力以赴地帮助每一位孕妇,但有再多赏金入账,我却无法保证每一位经自己手的孕妇母子平安。 神奇的大自然,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变数,人类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族群,又怎么能夸下海口做任何保证。 “沈老弟,有什么顾虑吗?你的大名是老龙钦点的,如果我能促成这件事,也会得到一点小小的酬劳。怎么样,老弟不会让哥哥我为难吧?” 司徒开焦躁起来,声音慢慢提高。 客厅那边,叶溪的高跟鞋不停地发出“嗒嗒嗒嗒”的动静,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片刻安静。 我微笑着:“司徒,我尽力吧,有时间先同孕妇见一面,掌握了全面情况后再定。至于那笔钱,请替我还给对方,大功告成时,我会开列账单出..来,到时候再清算。” 巨额英镑并没有让我激动起来,司徒开长舒了一口气:“好好,谢谢老弟给面子,大恩容我后报。” 以他的古玩界大亨身份,替老龙撮合一件小事竟然看重到如此地步,由这个小小的侧面,也能反映出“老龙”其人在港岛至高无上的地位。 “那张支票,我明天送到老弟府上去?”司徒开的声音流畅自然了很多,朗声打火机的“啪啪”声又开始响起来。 我轻轻一笑:“不必,代我谢谢对方,好意心领了。” 临挂断电话之前,我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声:“司徒,记得你从来不用打火机的,怎么改习惯了?”不等他回答,我已经收线。 司徒开年轻时笃信佛学,对油性、充气式打火机一碰不碰,无论任何场合,只使用火柴。所以,话筒里传出的打火机动静,必定另有其人,也许就是委托他办事的老龙本人。 我缓缓起身,把铅笔放回笔筒里。 关伯已经快步下楼,站在书房门口,低声问:“小哥,一会儿出去要不要带武器?” 看得出,他的情绪有些紧张,或许是在监视器里看到那偷窥的人有枪在身的缘故。港岛政府明令禁制市民持有自动化武器,只不过在暴利驱使下,黑市上仍旧能买到各种各样的长短武器,与欧洲、美国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很少使用枪械,在这个治安日趋好转的城市里,随心所欲的飞刀已经足够应付一切了。 “关伯,不必——” 关伯神神秘秘地走近我,用悄无声息地唇语讲了下面几句话:“叶小姐电话里提到,要带你去揭开那件诡异的事,她怀疑雅蕾莎是鬼魂附体。还有,她在接完电话后曾经反复自语‘梁举是不是死在雅蕾莎手里?’。” 我点点头,同样用唇语回答:“我都听到了。” 储藏室与楼上的卧室之间,有暗地里安放的窃听器,二十一世纪高科技无处不在,我与关伯自然不甘落后于时代,所以很轻易地便能获取叶溪的电话内容。 “小哥,我总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不是?”关伯仍然放心不下。 我抬起右手,“嚓”的一声,食指、中指缝里弹出一柄小刀,冷静地笑着:“关伯,我心里有数。只要飞刀在手,任何时候,我都能平安回来。” 关伯皱着眉想了想,忽然一笑:“小哥,有时候我真猜不透,你的飞刀究竟是藏在身体的哪个部位的?到底有几柄?总不能比昔日江湖上最出名的‘杨家回风舞柳三十六飞刀’还多?” 我笑着摇头:“不知道,这是沈家的秘密,传长不传幼、传女不传媳。” 一句简单的武林谚语,蓦的触动了我心底深处的一块疮疤,早就结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滴血,脸色也瞬间一变。 关伯善解人意地在我左肩上拍了一掌:“别多想了,早去早回。” 叶溪的确等急了,我们一起向院外走的时候,她虽然穿着纤细的高跟鞋,仍旧大步抢在前头。 上车之后,她立即发动引擎,油门轰到最底,调头冲向小街尽头的车流。 夜色里的霓虹,红红绿绿,摇曳多姿,我的心却有些沉甸甸的。 父母失踪之前,我曾无意中看到过工工整整地写在沈家族谱上的祖训:“每一代子孙,务求单传。如果有一胎多子、一代多子的情况,务求在一周岁前,仅选择生命力最健壮的一个留作接班人,其余全部自处。” 由此看来,我之所以能成长至今,是因为自己是所有孩子中最健康的,如果没有这个先决条件,早就被某种方法“自处”掉了。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父母反复强调过,这一代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再没有其他的姐妹兄弟。 中国古代很长一段时间里,家族论盛行,族规、祖训胜于一切,也不知道有多少不科学、不合法的事,在这些堂而皇之的规矩教条下,光明正大地得到了执行。 第六章 神秘孕妇雅蕾莎 车子一直向西,车流渐渐稀少下来,过了相当于港岛西三环的西玛诺道后,迎面看到的是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几十幢独立三层别墅,全部是仿照欧洲古典小镇的风格建造,外表装饰,华美无限。 叶溪放缓车速,抬手从头顶遮阳板上取下一柄两寸长的微型手枪,熟练地打开保险栓,插在自己左腕的衣袖里。 “沈先生,只是防身手段而已。”她不好意思地向我笑了笑,扭转方向盘,驶向一座有着乳白色阳台、浅灰色尖顶的奥地利风格建筑。 我点头表示理解,淡淡地问:“叶小姐,其实你经历的一切,已经足够向警局申请保护或者调查,何必来找我?” 她在建筑前的鹅卵石小径旁停车,尴尬地一笑:“红龙被捕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已经被冠上了‘东方女巫’的恶名,这一次,如果不能有确凿证据揭示真相,只怕又要被媒体嘲弄。我是小人物,丢不丢脸无所谓,但我爸却是……” 她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瞥见一楼窗户位置,有个人影急速一闪,转眼就消失了。 二楼、三楼都没有开灯,大部分门窗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 “沈先生,之所以登门求教,更重要的一点,当时梁举仓皇离去时,曾不停嘴地嘟囔‘这件事一定要告诉沈南’。以我个人看来,他对你的敬佩超乎寻常,所以才过去见你。” 我们同时开了车门下地,一阵草叶芬芳传来,空气要比市中心新鲜得多了。 梁举几乎没什么 8c08." >谈得来的朋友,与我只能算是谈得来的泛泛之交。 叶溪站在小径尽头,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籍此来缓解紧张的情绪,随即举步走向小楼正门。 这片楼区,在港岛规化图上,被称为“夏风椰浪别墅群”,售价昂贵,是港岛富人们的聚集地。据说,几大当红的影视歌三栖明星都在此地拥有多处房产。 “沈先生,这套房子闲置多年,雅蕾莎喜欢清静,所以并没有请别的佣人,仅是她一个人居住。” 停在深棕色的胡桃木门口之后,叶溪抬手按了门铃,门口两侧高大的花枝造型路灯,投下乳白色的柔光,把我们两个影子并排投射在门扇上。 门无声地被拉开,一个蒙着黑色面纱的窈窕女子出现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显忧郁地深垂着:“叶小姐,你来了?” 叶溪的叙述中,并没有重点说到雅蕾莎的相貌,初次见面,她的大眼睛、长睫毛、微黑的皮肤和细得不盈一握的纤腰,立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是一个漂亮到极致的阿拉伯女子,拥有非常少见的会说话的眼神,虽然只穿着一套素净的碎花睡衣,浑身的动人之处却表露无遗。 “雅蕾莎,这是沈南医生,梁bbr>医生有事,以后不能再替你检查身体了,所以我才请了他回来。”叶溪不动声色地解释着。 “是,谢谢你,谢谢沈先生。”雅蕾莎的眼神从我脸上掠过,绵长细密的睫毛微微一颤,后退一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她的长发结成一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身后,那是阿拉伯女人惯常的发型,黑纱覆盖下,鼻子上嵌着的一个直径约一厘米的金环映着灯光闪烁着。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征兆,目光扫向她露在睡衣外的两只手腕,干净光滑,肌肤细腻,与普通人毫无两样。 大厅里的欧式装修风格,豪华大气,特别是一套英国维多利亚风格的乳白色真皮沙发,恐怕是价值过百万的欧洲顶级品牌产品。 叶溪指向其中一只双人沙发:“沈先生,通常梁医生就是坐在那里,为雅蕾莎把脉。”她故意强调“把脉”这两个字,用意自然是要引起我的高度注意。 我的眼光一直锁定在雅蕾莎身上,希望从神态、脚步、举止上察觉出她的与众不同之处。梁举能够发现的,我相信自己也能。 沙发对面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国际新闻,大概我们到达之前,雅蕾莎一直在看电视解闷。从她的腰部轮廓分析,绝对是三个多月的孕妇体型无疑,但过于纤细的腰肢,必定会影响到她七个月后的分娩,也许到时候做剖腹产手术才是最明智之举。 叶溪关了电视,向我递了个复杂的眼神:“请沈先生替雅蕾莎把脉可以吗?” 我轻咳了一声:“好的,不过我希望先去把手洗干净,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中医除了讲究“望、闻、问、切”四字真经之外,更要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与“风、火、水、气、声”五变,远道而来,自己的气息都没有调到中正平和的地步,又怎么可能去替别人诊断?犹如一架自身都不准确的度量衡工具,要去准确地量度另外的东西,岂不是纸上谈兵? 洗手间在大厅的右侧,需要穿过一条略显阴暗的长廊。 叶溪陪着我,一路替我打开墙上嵌着的玫瑰壁灯。别墅的豪华气息弥漫在任何地方,连不起眼的角角落落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所有的灯具上都錾刻着英格兰玫瑰的浮雕标签,那应该是属于黛安娜王妃生前专用的一个品牌。 “沈先生,你觉得雅蕾莎正常吗?”叶溪拧开了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里长叹着问我。 镜子里同时?99lib?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她抱着胳膊,神情无比困惑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低头洗手,在水流里反复冲洗着手指。四月天,冷水依旧带着几许寒意,水花更是点点飞溅到脸上,让我略带焦躁的心,缓缓冷静下来。 “至少在刚才看来,她是正常的。”我淡淡地笑着,心平气和地按下开关,挤了几滴洗手液出来,轻轻揉搓,立刻满手都是带着柠檬清香的洁白泡沫。 危机来临的时候,我的第六感会自然而然地起反应,现在还没有。 “我总觉得,有时候看上去,雅蕾莎不是雅蕾莎,而是另外一个人。沈先生,我说不清那种感受,差不多像隔着毛玻璃看人,明明知道对面是谁,却睁大了眼睛都看不清她的眉眼五官。唉,每次有了这种感觉,我都会觉得毛骨?99lib.悚然,不知道自己从伊拉克带回来的究竟是当时救我的女人呢?还是某个被魔鬼附体的傀儡——” 她挥手开了侧面向东的窗户,夜风裹挟着晚春的花香,一路翻滚着涌入,冲散了洗手间里的沉郁气氛。 “港岛那么小,人口那么少,一旦我带来的是魔鬼撒旦的载体,等到恶灵孕育完成,降临这个世界,首先遭殃的,岂不就是我们眼前这颗繁华美丽的‘东方之珠’?” 我从镜子里能够看见东窗透进来的霓虹余光,遥远的东面天际,大概都被几十栋摩天大楼上的广告牌给映得五光十色了吧? “叶小姐,你想得太远了。”我开始冲洗手上的泡沫。 叶溪若有所思地长叹:“沈先生,难道你不相信经书上说的,魔鬼撒旦历千年而不死,一代一代在俗世灵魂中托附寄生,如果有了合适的成长温床,它将迅速膨胀为主宰黑暗世界的力量,然后让地球永远沉沦于宇宙‘黑死星’的笼罩之下?” 我扯下两张纸巾擦手,不急不慢地反驳她:“叶小姐,你说的内容,不是来自经书,而是那本曾经轰动整个北半球的《巨人的向日葵》,对不对?不过,那本近似于科幻小说的著作自从一九九零年华语第一版后,已经被全球四十个以上的国家列为禁书,根本不会予以再版,已经售出的十万册,也在陆续收缴中。我有幸购得了其中一册,并且详细阅读过——” 自从人类发明文字以来,被列为禁书的册子大概早就汗牛充栋,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曾颁布过类似的法令条例。 《巨人的向日葵》一书的封面,几乎是照搬了梵高的那幅同名画作,但在每一片葵花叶子上,都绘着一个婴儿般甜甜微笑的撒旦。书的内容,则是描绘了一颗隐藏在银河系中的怪异星球,名为“黑死星”,那是一切人类灾难、瘟疫、战火的源泉,而魔鬼撒旦则是“黑死星”派往地球执行这些毁灭人类行动的使者。 书的最后,以预言的形式阐述了地球的悲惨未来——“魔鬼觉醒之后,接收来自‘黑死星’的毁灭信号,导致陆地沉降,地球表面完全被洪水覆盖。大气层被地球人制造的二氧化碳毁坏殆尽,太阳光的辐射强度增加四千倍,然后洪水被逐渐烤干,蒸发一空,随即地球的绝对质量减掉四分之三,在太阳的引力作用下,最终坠毁于太阳表面,成为冷硬的石头。” 那本书的作者署名为“银河骑士”,并且在前言与后序中,号召一起不甘坐以待毙的地球人联合起来,共同为追杀魔鬼撒旦而努力,直至将其彻底剿除。 “那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我擦干双手,对着镜子,拢了拢略有些凌乱的头发。 叶溪更用力地抱紧胳膊,喃喃地重复着:“对,很有意思,不过当噩梦变成现实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这么说了。在炽烈的摩擦之火中,地球以超过光速一百六十倍的呼啸之势,撞向太阳,然后,太阳的循环发热状态由于强烈的震动而丧失动力,银河系的一切发光源、反光点都会消失,陷入永远的黑暗。那时候,没有人类,没有一切,只有黑暗,并且是绝对意义上的黑暗,就像一个超级巨大的黑洞,连同几千年来地球人创造的辉煌思想一起吞噬。我们,连同我们最初的祖先,都将变得不复存在……” 她是在复述那本书的内容,当初,我也曾被这些无比深邃的语言而震撼过。 与宇宙、银河系、星球相比,港岛连巨人脚下的蚂蚁都算不上,如果《巨人的向日葵》一书描述的结果出现,全球将有几万个如港岛一样美丽的城市在巨人脚下化为乌有。 “叶小姐,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可以离开了吗?”我礼貌地提醒她。 “切”只是中医的基础诊断手法中最后一项,见到雅蕾莎的第一面,我已经用“望”字诀做出了判断:“她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孕妇,绝不可能具有令梁举疯狂的十根脉搏。” 就算此刻出去,为她把脉,所得到的结论,也不过是如此。 叶溪紧了紧袖子里的短枪,歉意地一笑:“对不起。” 我跟着微笑起来:“叶小姐,如果雅蕾莎真的有什么古怪,这柄枪的杀伤力,恐怕也只能起到为对方挠痒痒的功效。下一次,我劝你换一柄大口径、高填弹量、使用特制钢芯穿甲弹的好枪,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个黑市上贩卖枪械的朋友给你,怎么样?” 与方星相比,叶溪对于武器的使用和认识显得太过稚嫩了点。 叶溪直视着我,提高了声音:“沈先生,战斗胜败,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武器的精良与否,而是斗士们的勇气。相信你一定读过中国历史,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在古代、近代战争史上比比皆是,做孤身行刺暴秦、不成功便成仁的荆轲,也比坐拥河南大片国土、十万勇士的徽钦二帝那种亡国奴的好。” 她抢在前面出门,气势昂扬地大步前进,仿佛义无反顾冲向战场的勇士。 转入洗手间外的长廊,一直向客厅望去,恰好能望到两棵足有两人高的观赏型巴西木正在郁郁葱葱地抽着新叶。 这个角度,看不到那组天价沙发,所以也就无法判断雅蕾莎的位置。 陡然间,所有的灯灭了,刹那间四面一片漆黑,凭着陷入黑暗前的视觉暂留,我向前滑进两步,一把握住了叶溪的手臂。 在她来不及张嘴惊呼前,我已经贴着她的耳朵低喝:“不要叫,有危险。” 与黑暗同步而来的,是一种锁簧弹起的轻微动静瞬间传入我的耳朵里。 “古埃及金字塔锁、印度恒河鳄鱼密齿锁、泰国象鼻锁、墨西哥食人花锁——”锁簧共响了四次,每一声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以上四种世界名锁,再加上中国的“御用九子连环锁”的话,已经凑齐了全球造锁业的五大顶级产品。 如果一只箱子上同时加了这五种锁的话,足以让天下一流的开锁匠郁闷到吐血而死,因为某些开锁名家终其一生的智慧,都不一定能攻克其中的一种。 我同时听到了四种不同的锁簧开启声,是不是就代表在这栋别墅的某个角落里,正有人顺序打开了这四把锁?能动用四大名锁来把守的箱子,里面放得就算不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也该是一个事关重大的秘密。 那种声音的来源,大约在小楼的西北角、空间位置上升二十米的地点,简单说,应该是位于三楼的某个房间里。 锁簧声消失后,我的耳边只剩下叶溪的急促呼吸声。 “你抓得我好痛。”她忍不住叫出声来,等我稍稍放手,我们两个同时身子一侧,紧贴在右侧墙壁上。她的长发飞扬起来,幽幽发香无可逃避地充满了我的鼻腔。 “只不过是普通的暂时停电罢了,不要大惊小怪。”隔了约有三十秒钟,她忍不住扭回头来,压低了嗓音对我说,嘴里的暖香扑面而来。 那个理由可以解释别墅陷入黑暗的原因,但只要对目前港岛资源供应的形势有深入了解,便可以轻易推翻她的话。 港岛目前的电力供应主要来自于三大电力公司,竞争非常激烈,所以从一九九九年开始,三大公司统一对市民做出承诺,任何地区、任何时段的电力供应停顿间歇,绝不会超过三秒钟,否则,每延时一秒,将对用户做出一千港币的赔偿,以此类推,直到电力恢复供应为止。 商业社会,一切以利益为本,所以七年来,港岛从没有过大规模、长时间停电的个案发生,政府和市民,对三大公司的信任度也在持续上升,导致这三家的股票价值也是一路飙升,成为港岛股市上的绝对绩优股。 “别说话,刚刚我听到有锁簧弹起的声音,会不会有小偷混进来了?” 叶溪的身子陡然一颤,嗓音突变:“什么?什么锁簧?” 这是叶家的别墅,如果有什么珍贵财产存在的话,她没有理由不清楚,但是却决不至于惊骇到这种地步。 我放开了她的手腕,贴近她的耳朵:“西北角、三楼,有连续四道名锁被打开的声音,我觉得——” 她猛的打断我的话:“不可能,不可能……”在极度慌乱中,她的双手绕过我的肋下,用力抱着我,头也紧贴在我胸前,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我只能双手下落,慢慢抱住她的肩,柔声安慰:“别怕,什么都别怕。” “啪”的一声,有人在客厅里用打火机点着了蜡烛,一环温暖的烛光亮起来。 叶溪猛的后退一步,双手按在我的胸前用力一撑,“啊”的低叫一声,转身向着客厅飞奔出去。 这骤然一按,力道很大,我的身子向后一挫,消去了这股力量,肩头撞在墙上,有几处凹凸不平的地方,硌得火辣辣的。 “好好的墙面,为什么装饰成这个样子?”我有些纳闷,但牵挂着叶溪,立即追了上去。 点燃蜡烛的是雅蕾莎,也只能是她,因为叶溪之前早就强调过,这栋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居住。 烛台搁在壁炉上方,闲置的壁炉在暗影里像是一只蹲伏的巨嘴怪兽,黑黝黝的,让人觉得压抑沉闷。从落地窗望出去,其它人家照样灯火通明,根本没有停电。 “雅蕾莎,最近别墅里老是这样停电吗?”叶溪拢着头发,不敢回头看我。 “是的,叶小姐,时间总是在每晚的八点十三分,大约过二十分钟后,能够自动恢复正常。”雅蕾莎站在壁炉旁,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腿侧,显示她具有良好的教养,绝不是沙漠里那些大字不识的文盲女孩子。 叶溪不满地走近门口,拉开一个外观经过精心装饰的配电箱小门,“啪嗒、啪嗒”按.?了一阵,纳闷地自语:“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没电呢?” 客厅西北角,有一架精致的不锈钢旋转楼梯,一直向二楼、三楼延伸上去。 “如果有人在开箱子,叶溪怎么会不担心呢?她既然说过楼里只有雅蕾莎自己,总不至于听到其它动静时,表现得漠不关心吧?”我抑制着心里的纳闷,因为那可能是叶家的私事,与外人无关。 雅蕾莎站立的姿势、精神、气度,让我觉得她像是某个阿拉伯部族的公主,即使与叶溪这种大家闺秀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沈先生,可以给雅蕾莎把脉了吗?”这才是叶溪最关心的,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雅蕾莎的脸,表情中敌意与焦虑参半。 “叶小姐,我很好,其实不必总烦劳你的。”雅蕾莎的华语说得这么纯正流畅,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等到我们同时坐在沙发上、我的手指压在她的腕子上之后,果然不出所料,脉搏平和流畅,频率稳定在八十五到九十之间,正常到了极点,绝对符合一个怀孕一百天的孕妇应该具有的脉象特征。 “沈先生,怎么样?”叶溪已经非常紧张,右手一只压在左腕上,保持随时可以抽枪射击的姿势。不过从我的表情上,她大概也能读出一二,焦躁不安地叹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与雅蕾莎靠近之后,我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应该是来自红海沿岸的一种名为“魔鬼草”的香料,极其珍贵,自古以来就是仅供阿拉伯王室家眷使用的东西。基于这一点,我对她的身份,越来越起了怀疑。假如是阿拉伯部族的重要人物,怎么可能潦倒至流浪街头的下场?要靠叶溪的救济才能衣食无忧? 我放开手指,脸上保持职业性的微笑:“你的身体状况非常好,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心情也尽量放松,一定可以生出一个健康漂亮的宝宝。” 一路赶来的时候,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揭穿“十根脉搏”的谜底,找到对侦破梁举被杀一案的线索,但从进门到现在,这个希望是铁定落空了。 雅蕾莎的眼神纯净而空灵,偶尔流露着一丝淡淡的悒郁,行动举止,每一个手势都优美雅致之极。 我与叶溪已经交换了十几次眼神,两个人同时感到失望了。 果然在二十分钟后,别墅恢复了电力供应,所有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只是根本没有听到配电箱开关发出的响声,真是奇怪。 “叶小姐、沈先生请稍坐,我去煮咖啡。”雅蕾莎起身走向后面的厨房。 第七章 黑夜盲文 叶溪盯着她的背影,举手抹去了额头上的涔涔冷汗,困惑无比地自语着:“到底怎么回事?她的脉搏明明具有好多种不同的跳动方式,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我现在很清醒,绝不可能被雅蕾莎催眠,以至于做出错误的判断。 “也许,她的另一面只会在情绪变动时才表现出来?”叶溪试探着问。 我无法回答,只能摇头。在第六感不出现的情况下,我只能据实说话,不能用臆测和瞎猜来敷衍别人。 “沈先生,你刚刚果真听到了锁簧弹开的声音?那么能说出被打开的是什么锁吗?”叶溪的狡黠表情,无疑是在表示自己不相信我说过的话。 我微微皱眉:“叶小姐,如果这问题与咱们今晚的行动无关,我是否可以拒绝回答?” 叶溪举起手,眼神中略带挑衅:“不,只要你回答正确,我可以带你去三楼参观,那个房间,藏着我爸的一个巨大秘密。” 巴西咖啡的香气,从厨房里缓缓飘散出来。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在这种警力监控并不十分得力的度假别墅区里,如果真有歹徒盯上了叶家的珠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引发一场洗劫血案。我避开这个问题,只是不想让叶溪有“露白”的机会。 “一共有四种锁,只要你说出其中一种的名字,就算你赢了——”叶溪不依不饶,对我的摇头微笑置若罔闻。 晚饭时吃得很少,并且食不知味,现在闻到咖啡浓香和酥烤点心的味道,肚子里蓦的响起了一阵咕咕声。 叶溪一愕,随即捂着嘴,仰面轻笑。 “叶小姐,我只是多嘴提醒你一句,港岛的治安再提高十倍,大家仍要小心那些黑道上讨生活的朋友。毕竟有些人天生就喜欢一夜暴富,并且嗅觉非常灵敏,就算有什么宝贝藏在双层保险柜里,都有可能被他们找到。所以,这个问题,咱们还是不必再讨论下去了。” 我坦率地拒绝了她的挑衅问题,有些品行拙劣的黑道人物,要钱、要人更会要命,所到之处,基本上杀掠一空,然后一把火烧光。就算最后血案告破,死者却无论如何不能复生了。 叶溪伸出右手支着下巴,左手向旋转楼梯方向一指:“沈先生,刚刚我只是开个玩笑,但三楼上有一只超级保险柜,里面似乎大有古怪,我希望你能帮我看一下,是否可以打开上面的怪锁——” 我再次皱眉,准备回绝她,但她已经抢着嫣然一笑:“沈先生,你的能力,早在五角大楼方面的一份情报上标注得一清二楚,千万不要过谦。其实美国人对你非常看好,之所以拖到现在为止,不曾派人到府上骚扰,只是全球战争总参部的领导层出了一点问题而已。假以时日,最多拖到今年圣诞节之前,你一定会成为——”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便停了,因为雅蕾莎已经端着一个白色的托盘走回来。托盘上放着一壶咖啡、两只阿拉伯骨瓷杯,还有一碟酥脆可人的果仁甜饼。 雅蕾莎微微屈身:“两位慢用,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心里也充满了疑惑:“这是一个百分之百正常的阿拉伯孕妇,怎么会出现梁举说的‘十根脉搏’呢?那种古怪的脉象从何谈起?” 雅蕾莎的体态集中了阿拉伯女子的所有优点,隔着面纱,她鼻子上嵌着的金环给我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沈先生,每一次雅蕾莎的背影都会给我极其陌生的感觉,包括这一次。”叶溪陡然长叹,伸手端起那壶咖啡,目光连连闪动着反复观察。 “叶小姐,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我无法体会到叶溪的心情,但却能把握住一点,联合国方面,绝不会聘请一个神经质的女孩子去做核查工作,她既然起了怀疑,一定就会事出有因。 “怀疑什么?”她苦笑着放下咖啡壶,又端起那碟点心,“我在怀疑,不知什么时候,这些食物里就会被掺上‘日月藤、苦苦哈兰草、黑蜥尾’,一旦入口,马上肠穿肚烂而死,连打医院急救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的三个名字,都是阿拉伯人在冷兵器战争中惯用的致命毒药,奇毒无比,见血封喉。 “叶小姐,既然你夹在中间这么辛苦,何不拿一点钱出来,让雅蕾莎离开?难道她的护照身份有重大问题?” 赶到这边来的路上,我基本已经想明白了叶溪的尴尬处境,报恩未成,雅蕾莎便成了她最大的心病。如今的港岛社会,只要有足够.的钱,大部分问题都能轻松摆平,拿几百万港币出来,一定能让雅蕾莎换个住处,过上清闲自在的日子。 只是这中间,必定牵扯到雅蕾莎的身份问题,我甚至怀疑雅蕾莎根本就不是以伊拉克难民身份入港的,而是根本就没有户口,连“雅蕾莎”这个名字,杜撰的可能性也极大。 叶溪长叹:“对,她没有户口,我是通过爸爸的特殊关系带她入境的。作为联合国的核查人员,带一个伊拉克女人离境,这本身就是一项重罪,一旦败露出去,很可能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所以,我不可能要雅蕾莎离开,再说,那么做,也是中国人最讲究的‘道义’所不容许的。” 她向后仰身,重重地靠进沙发里,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苦恼。 我又一次听到了开锁的声音,但强令自己不动声色,举起咖啡壶,斟满了两只杯子。 巴西咖啡位列全球之首,但本身也会分外三六九等,再加上烹调手法、糖奶搭配的不同,其口味更是参差迥异。 一股浓郁缭绕的香气从杯子里盘旋升起,直跃入我的鼻腔,让我精神一振:“嗯,绝妙的咖啡——叶小姐,你有没有觉得,一个窘困于伊拉克战后街头的乡下女孩子,怎么可能拥有这手调配咖啡的绝技?还有她的华语、行为举止、说话时的神态,无一例外地表明,她一定是长期生活在一个富足优雅的环境里。关于她的来历,难道你就不能再多提供一点情况?” 叶溪摊开手,摇摇头。 我沉思着,忍不住低头浅啜着杯子里的咖啡。 “极品蓝山咖啡豆,注入上佳纯净水,不厌其烦地研磨,然后以七层真空滤纸精心过滤,先调以摄氏七十度的纯奶,最后加入高纯度冰糖粉。咖啡豆、水、奶、糖的比例,无不精心量度,才会煮出这样一壶完美的极品咖啡。” 我默念着咖啡大师们烹煮极品蓝山的程序,雅蕾莎看似毫不出众的操作过程,实际已经达到了普通咖啡师都无法企及的顶尖水平。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叶小姐,这栋楼里,果真只有雅蕾莎一个人,你确定?”锁簧弹开的声音、沉重的门扇被小心推开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着,犹如港岛鬼狐电影里的三流配音。 叶溪狐疑地挺起身子,顺着我的目光望向楼梯,困惑地摇头:“当然只有她一个人,你听到了什么?” 我不想再隐瞒下去,清晰地告诉她:“三楼西北角的位置,很明显传出有人在开启机械锁的声音,一共四把。还有,存放保险柜的房间,是否装着一扇极其厚重的木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叶溪跳起来,不自觉地伸手抽枪,霍然变色:“不可能,雅蕾莎怎么能具有开锁的本领?再说,她已经回客房休息去了,根本又没见她第二次开门出来。” 雅蕾莎的房间,是在客厅的左侧,完全处于我和叶溪的视线范围之内,但声音却是从三楼传出来的。 “沈先生,我们上去看看?”叶溪抬腿向楼梯方向走。 我稍稍迟疑了一下,担心这会不会是某个人的圈套?毕竟我和叶溪的交情,还没到可以共享家族秘密的程度。 当我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刚要起身时,一阵彻骨的寒意汹涌澎湃地扑面而来。几乎是感受到危机的同时,飞刀无声无息地弹了出来,落在右手食指、中指之间。 寒意来自楼梯,我甚至能形像地体会到,它从三楼上一路奔涌而下的嚣张气势,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湍流。空气是无影无形的,危机更是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我的确没有听错,这栋小楼里,除了身份不明的雅蕾莎,还有某样东西存在着,就在建筑物西北角的最高、最凶险之处。 五行之中,西方属金、北方属水,西北方则是金、水会合之地,几乎毫无例外地形成“冷剑枕寒溪”的凶相格局。假如当初小楼落成时,没经过风水师的谨慎破解、小心铺垫,则凶气将会越聚越多,越来越重,直到建筑物无法承受,一溃千里的决堤之势,撞到谁身上,轻则五劳七伤,重则罹祸横死。 “沈先生,可以走了吗?”叶溪已经站在楼梯边,扭回身招呼我。 凶相毕露的阴气落地即散,但我 660e." >明白,阴气会散、会流动,但不会离开自己的核心,正如液态水能够蒸发升腾一样,阴气也会通过各种渠道,陆续回到出发点,等待着下一次的决堤爆发。 这种纯粹来自于心灵感应的东西,不懂阴阳五行、不明乾坤八卦的人是感受不到的,比如叶溪、梁举、雅蕾莎等人,仍旧能够在别墅里惘然不觉地来来去去,而丝毫不觉得惊怕。 “上面是阴气汇聚的核心,此时贸然闯入,是不是太鲁莽了?”我用力捏紧了刀柄,感受着来自金铁利器上的寒意。 港岛市民众所周知,自从一九九零年英格兰著名占星师德纳克大张旗鼓地进入港岛之后,在英国皇室的支持下,大肆宣称欧洲占星术的科学性,并且信誓旦旦地要以此横扫中国五千年来源远流长的阴阳师、风水师、猎命师。 西风东渐,港岛新一代民众的信仰,的确也随着英美文化的大肆入侵,产生了明显改变,直接导致了本土中华异术的萎缩,很多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高手渐渐过上了遁世隐居的生活,曾经禁规森严的异术界,也成了招摇撞骗者的天下。 别墅里目前这种状况,最要紧的应该是寻找一位精明干练的猎命师过来,涤荡阴气,修改楼宇格局,才能保护居住者的平安。作为一个中医,如果勉强去担任猎命师的角色,即使大功告成,也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叶溪的左手摁在不锈钢栏杆上,又一次催促:“沈先生,算我求你好不好?那件事一天没有结局,我的心就一天放不下。至少,你该看在梁医生惨死的份上,把谜底彻底揭开对不对?” 或许是她再度提到“梁举”的名字,让我最终下了决心,急步跟了过去。 楼梯上铺着精致的土耳其地毯,踩在上面,没有丝毫回声,但我的手扶在栏杆上时,又一次明显感到了强烈的凹凸不平感,细细体会,栏杆上竟然铸满了密密麻麻的盲文。只是,明晃晃的栏杆反光极强,不是特别留意的话,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 “建筑师怎么会在栏杆上使用盲文?根据报纸上的资料披露,叶家并没有失明人士,何必在这样的别墅里故弄玄虚?” 仅仅在楼梯上设置盲文也就罢了,毕竟可以解释为一种特立独行的时尚装饰元素,但是走廊的墙上呢?甚至可以推断,在更多的地方,一定会存在着大量的盲文字符。 叶溪开了二楼的壁灯,继续盘旋向上,见我一直保持沉默,忍不住再次开口:“沈先生,你真的听到了那些声音,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我无声地笑了笑,警觉地向二楼右侧长廊里逡巡着。到处都是幽深的黑暗,角角落落里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先生,三楼上的布局稍稍有些古怪,不过那是以前爸爸特意请了风水师勘察之后修改的,请不要见笑——” 盲文一直随着楼梯绵延上升,我的左手始终按在栏杆上滑行,粗略地辨别出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封印咒语,其中出现最多的是“黑、死”两个字。以我对异术界各派咒语的认识,铸在栏杆上的这些,根本不属于港岛范围内的任何一派,甚至不像是中国高手书写符咒的常规笔法。 用作“封印”的咒语,绝大多数不是空穴来风,必须要有值得封印的确切东西、确实理由,才会谨慎写下来。至少,在栏杆上毫无理由地铸刻上咒语,是绝对背离异术界规矩的。 三楼上一片寂静,叶溪走完楼梯的最后一级,举手按下墙上的开关,头顶的几十根日光灯同时亮起来,光线之强,刺得我的眼睛微微作痛。 “抱歉沈先生,当初的灯光设计做得也很……必须一亮全亮,一灭全灭——” 眼睛适应强光之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正面墙上悬挂着的一幅近两米高的真人黑白照片,一个穿着白纱裙、系着白色腰带、长发上打着白色蝴蝶结的女孩子笑吟吟地对着我。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中,她的形象极富立体感地表现出来,似乎呼之欲出。 三楼的格局非常奇怪,迷宫一样分布着曲折的隔墙,把空间分割得乱七八糟,视线所到之处,全部是墙壁和照片。 所有的照片上,都是那个一身白的女孩子,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握着的工具没有两张是相同的,有的是剑、有的是刀、有的是罗盘、有的是拂尘,也有木鱼、金钟、禅杖、经卷,不一而足。 “这是我的小姨,妈妈的亲妹妹,她的名字,叫做‘纳兰小舞’。”叶溪的声调有些凄切。 细看过去,画中人的眉目,依稀与叶溪相似,只是那双带着男性倨傲气质的剑眉,每每流露出刚直不屈的豪侠气息。 纳兰小舞,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而且听上去似乎非常耳熟。 我横向踏了几步,已经明白,风水师在这层楼上设置的是一个“正反九宫八卦阵”的变数格局。从楼梯上来的人,笔直向前,可以从“生”门直入大阵的核心,进退自如,不受任何羁绊;但是被困在阵中的人,要想突围出去,却是非常困难,至少要按照周易的六十四卦方位变换,每一步重新推算,才能顺利破解出阵。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无论是学识多么高明的异术士,只要神志被别人的阵法所迷,再想退出来就无法自主了。 “请跟我来。”叶溪低头看着脚下,小心地单独踏着印有并蒂莲花图案的方砖前进,屏住呼吸,不敢出错。 “叶小姐,你要我看的东西,是在阵势的‘死’门旗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重重落锁不说,还要修建这么诡异的八卦阵困着它?”我停在入阵口,不肯完全相信她。 左右两侧,各挂着一张纳兰小舞的照片,左边的手里握着青龙偃月刀,右边的则是捧着一卷字迹斑驳的古书。她的眼珠清澈灵动得仿佛随时都会动起来一样,其真人一定是个笑一笑就能迷倒终生的大美女。 我的手无意识地摸向墙面,赫然发现,垒砌这些墙面所用的,全都是精雕细刻的上好花岗岩,并且细密地凿刻着盲文符咒。“死”字的出现频率高得惊人,其中一句,竟然罗列了十一个死字,笔画之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恨。 脚下和顶面,也都没有避免,同样刻满了符咒,与异术界不同的是,这里的咒语都没有明显的出处,跟我接触到的知识完全不同。 “沈先生,那是一只大型保险柜——”叶溪停在了前面的拐角处,她的身影与纳兰小舞的照片并列在一起,真幻难辨。 我向后退了一步,闭上双眼,摆脱了照片中女孩子笑靥如花的诱惑力。 奇门遁甲阵势,是绝对不可以乱闯的。 这种神秘法术,由春秋战国时的鬼谷子首创,一直发展延续至今,高深诡谲之极,不仅仅能够应用在两军厮杀的战场上,更能随机应变地布置于任何地点,杀人于无影无形之中。 叶溪身在阵中,思想变化肯定会受阵法的影响,身子一闪,已经过了拐角,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对于“九宫八卦阵”的一百多个变化,我也曾经认真熟读过,所以没有经过太多的考虑,跟着入阵。叶溪作为别墅的主人,总不至于自己布阵戕害自己吧? 在阵外看那些黑白照片,只是些美女的影子,一旦入阵,才发现身边的人似乎全部活了起来,手里的种种武器,也带着隐隐约约的杀气。 所有的奇异感受中,最强烈喷涌着的,是西北角“死”门位置的阴气,自始至终喷薄欲出。 我追上了叶溪,她的脸上已经滴下了冷汗,左手扶着隔墙,缓缓前进着。 所有的隔墙都是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的,这种布局轻易让我联想到雪域藏庙里的某些建筑物,格局狭隘,但立面尺寸高得惊人,有些地方会超过六米甚至八米。站在小楼外的人,大概永远都想不到三楼上会是这个样子。 “小姐、叶小姐……叶小姐……”我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叫声。 叶溪茫然地停了下来,低声答应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一步迈到她的前面,再经过了一个拐角,前面出现了一扇两米宽的顶天立地的铅灰色木门,上面用银色的笔迹画着无数弯曲连环的咒语,从地面到屋顶,连一平方英寸的空闲位置都找不出。 “死、黑”两个字和扛着镰刀的死神、婴儿般邪恶微笑着的魔鬼撒旦是咒语中最突出的四个元素。 银色记号笔很少作为民用工具出现,据我所知,按照通常规律,在高辐射危险物上才会使用这种颜色特殊标注出来,比如运输核燃料、核废料的船舶或者是陆地运输核反应原料的车辆上。 “就在门后面?”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脸上浮现出微笑。 情绪太紧张的状况下,会导致人体做出任何走样的动作,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微笑却可以从心理暗示的角度,诱使自己放松下来。 “就在门后面。”叶溪又在抹汗,随即茫然地追问,“谁在叫我?是小北吗?他在哪里?” 我摇摇头,她的神志似乎不算太清醒,不过那声音是来自楼下不假。 “一定是小北,我熟悉他的声音。”她喃喃自语着。 第八章 前所未见的封印 我抬手推门,门扇应手而开。 一个两米高、两米宽的银色保险柜稳稳地矗立在十步,正面嵌着一块三十厘米见方的液晶屏,下面则是黑色的号码输入键盘。保险柜的竖长把手位置,拖着四条比我的手臂还要粗的铁链,每一条上,都挂着一把黄澄澄的巨锁,锁的型号与我的分析情况完全一致。 “电子密码锁加上机械弹簧锁,这样的防护结构,对于普通的金银珠宝来说,已经很明显是大材小用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大步走向保险柜。 “沈先生,等等我。”叶溪如梦方醒,急促地跟了进来,两扇一寸厚的木门随即自动关闭。 那种奇怪的阴气已经不复存在,我抓住了第一把四棱锥形的金字塔锁,它上面共有四个锁孔,平均分布在四个塔面上。我惊讶地发现,菱形锁孔里灌满了铜汁,就算拿到能打开它的钥匙也无济于事了。 锁眼灌铜汁的情形,只出现在古代皇帝颁旨要终生囚禁的人所居住的牢房里,一旦大锁落下,烧熔的铜汁灌入,则表示关在里面的人要终生将牢底坐穿,再也没有释放的可能了。 这种手法,与其说是为了预防别人开锁救人,更不如说是显示了加锁者的决心,要将大锁背后的秘密永远禁锢住,任何人不得开启。 我再翻看另外三把锁,情形一模一样。回想自己听到锁簧跳动的声音,立刻觉得后背冷汗直流:“既然锁芯都被灌死了,还有什么办法能触动锁簧?除非是隔空驭物的本领——” “沈先生,我第一次踏进别墅,这保险柜就已经在这里了。爸爸只说是别人寄存于此的东西,却从来没见它真正的主人回来过。三年之前,我从伊拉克回来,小姨的遗照就已经悬挂在墙上。妈去世后,她是爸爸最宠爱的红颜知己,没想到去得那么匆匆。” 她伏在那面液晶屏前,伸出手指,要去按动数字键盘,想了想,又无力地垂下来。 那是一个可以显示一百零八位字符的液晶屏,属于欧洲派加迪亚门禁集团出品,密码中混合了阿拉伯数字、英文字母、希腊字母,能够暴力破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里面,是什么?”我向叶溪投以探询的目光。 她无奈地摇头:“不知道,我想不会是珠宝之类的,爸妈一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有限的一部分金银饰品,都放在家里的微型保险柜里。再说,如此巨大的保险柜,只怕得需要阿里巴巴的宝藏才能装满,对不对?” 我转身环顾四面,立刻有了新的发现,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一笔一画的符咒存在。墙面、顶面、地面包括木门的内面,全部干干净净,涂着细腻的白色乳胶漆。 叶溪在保险柜的外壁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把枪收了起来,充满期望地看着我:“沈先生,有什么发现吗?” 我感觉,这个空间像是一具棺材的内壁,但并没有说出口。 外面的空间里布满了诡异的符咒,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可以看作是带着装饰性花纹的壁纸,全部作为纳兰小舞那些照片的复杂背景。在中国古代很多大户人家的棺材上,也会发现类似的特点,外表华丽堂皇,内部却只是一个粗糙的平面,毫无修饰,反正前来吊唁观瞻者只看表面的东西。 “里面装的,莫非是尸体?”这个想法一旦从脑海里弹出来,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来去无踪、无迹可循的第六感,往往会促成这些奇怪念头的诞生。 “沈先生?”叶溪对我的沉默略感不满,大概是以为我有了发现而不说,只是一味地藏私。 尸体、阴气、杀机这三点是可以连成一线的,把雅蕾莎安排在这里,虽然是无意间的巧合,却在阴气中又加入了母子同体的天地间最柔软温和的情感,已经汇成了无可救药的“九九归阴”杀局。 犹如阴暗处可以滋生难以想像的细菌一样,当万阴毕集于小楼时,梁举探测到的“十根脉搏”不过是其中的异象之一,一直发展下去,说不定还有什么怪事腾空而起。 “叶小姐,这栋别墅,其实并不适合让孕妇居住。可能的话,替雅蕾莎换个环境,城东或者城南阳光能够顺畅照到的地方,一定能破除眼前的晦气。”我凝视着那面液晶屏,一秒钟之内便在边框四角发现了十个以上的微型摄录镜头,不禁又是一愣。 即使是银行高度重视的自动取款机,大概至多装三个摄像头在上面,而这只看似笨重无用的保险柜,却毫不吝惜地加装了数量如此庞大的摄像镜头。同时,我在这个空间的屋顶四角,又发现了六只更高精度的针孔摄像机。可以想像,我和叶溪闯进来的一切动作,都在某个人的严密监控之下。 如此一想,我顿时觉得锋芒在背,如鲠在喉。 保险柜这种工具,在地球人眼里,差不多是珍宝、金钱的代名词,但这只大家伙出现在别墅的三楼上,来得极其突兀。设置监视系统的,应该是别墅的主人叶离汉,他布置下的这个奇门遁甲阵势,又具备什么样的深意呢? 我试探性地蹲下身子,靠近挂在铁链最下方的那只墨西哥食人花锁,立刻感觉到墙角的两只针孔摄像机悄悄调整角度,直射我关注的焦点。 “就在此刻,就在监视器后面,有人正分分秒秒关注着这里的一切——”一种被欺骗之后的丝丝懊恼瞬间涌了上来,既然别墅里发生的种种怪事全部在其他人的监控之下,何必再要我这个外人插手其中? “沈先生,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打开它?”叶溪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保险柜上。 我淡淡一笑:“那是不可能的,叶小姐。这四只锁,即使钥匙孔没被灌死,没有恰当的工具开锁的话,至少得耗费一个业内高手十天时间。现在,即使有工具、有高手自告奋勇出现,我们也根本没办法下手。” 当然,若想固执地打开铁链也有折衷办法,就是动用高温电弧焊枪,将铁链一点点熔化掉,只是监视器后面的人能够任由外人开锁吗? 叶溪失望地长叹一声,伸手抚摸着那块液晶屏幕,低声自语:“我总觉得,保险柜里藏着的是跟我密切相关的东西,好多次在梦里,手里握着一柄快刀,一刀挥下去,所有的铁链应声而断。我拉开了这扇门——” 她的手滑过那些铁链,眼神空洞迷茫之极。 保险柜其实是嵌在墙里的,从正面看,根本无法判断它的厚度。 按照通常情况,所有的保险柜都应该是四面厚度相差无几的正方体,那么,这大概是个长宽高全部是两米的庞然大物,真不知道当初是采用了什么手段才搬运进来的。 我突然听见隐隐约约有“嗡”的一声响起来,就在保险柜内部。 叶溪也惊骇地一步跳离了它,愕然叫着:“有声音,而且内部有震动,怎么回事?”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我靠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把我当成了唯一的倚靠。 我把手放在保险柜把手上,一瞬间便弄懂了声音的来源,那是来自于制冷设备的压缩机系统。 “叶小姐,保险柜内部有循环冷却系统,刚刚是它启动开关工作时发出的声音,与厨房冰箱的原理相同。” 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目前世界上的顶级保险柜,除了具备恒温、恒湿监控系统外,有的甚至存在自动灭火装置,一旦温度超过使用者设定值,马上喷洒灭火干粉,同时切断电源,以免存储在里面的资料受损。 叶溪陡然打了个寒噤:“你的意思,它像是一个……巨大的冰柜?” 我笑起来:“也许吧。” 不知道当时为叶离汉运筹帷幄的风水师到底是何方高人,竟然在八卦阵的“死”门里设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假如保险柜里存放的是一种温度极低的物品,寒上加寒,百分之百会成为阴气之源,不但汇集了这栋楼里的不祥之气,遇到合适的时机,很可能连附近山野空旷处的阴气,也全部吸引过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布置的“正反九宫八卦阵”,起到了封闭阴气的作用,可以暂缓阴邪之气发作,免于对人造成祸患。 如果我能见到叶离汉,应该会善意提醒他:“远古神话中,鲧治水,以堵代疏,最终造成江河泛滥,九州陷入汪洋。在小楼中也是一样,当阴气汇集到一定规模,势必会冲散奇门遁甲阵势,成为后果不堪设想的灾难。 “沈先生,我觉得自己的梦快要变成现实了……门的后面是一些古怪的生物,地球历史上从来没记载过的东西,它们都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面。” 叶溪捂着嘴,肩头一阵阵抽搐着。 一阵寒气凛凛的杀气倏地从门外延展开来,我伸出左手环住她的肩,缓缓低语:“有人来了,别出声。” 我们站立的位置到那两扇木门,是一条两米宽、十步长的直线通道,对方只要现身,必定会在我的飞刀笼罩之下。 叶溪侧耳谛听了几秒钟,蓦的大声叫起来:“小北,小北,是你吗?” 那扇门呼的一声被推开,有个人影一闪,他的左手里握着一把利刃,所有的寒光与杀气,就是从左手中散发出来的。 “叶小姐,你没事吧,叶先生让我来接你。”对方的身子紧贴在门外墙面上,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他穿的黑色战靴的鞋尖。 “我没事,小北,你出来吧,我介绍沈南先生给你认识。”叶溪的神色缓和下来。 在对方缓缓出现在门口之前,我指尖一挑,飞刀重新藏入袖子里。 那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黑色皮夹克、黑色皮裤、黑色战靴,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他的眼神带着让人只看一眼就会刻骨铭心记住的愤怒不羁,仿佛胸膛里随时都埋藏着无法压抑的仇恨。 “给两位介绍一下,名医沈南先生,我哥哥小北。”叶溪特别强调着“哥哥”两个字。 小北眼里,忽然掠过一种受伤后的颤栗。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柄三棱军刺,通体雪亮。这种武器生来就是为杀敌饮血准备的,是兵器中最凶猛彪悍的一种。 “沈先生,幸会。”小北将军刺插入腰间的黑色皮鞘里,撩开额前的乱发,柔声向着叶溪,“小姐,叶先生说,你已经跑出来一整天了,要你赶紧回去,免得大家担心。”他的皮衣下面,平坦光滑,藏不下任何枪械武器。通常只有对自己的冷兵器非常放心的江湖高手,才会彻底摆脱对枪弹的依赖。 叶溪近乎梦呓似的叙述口气,让我对保险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近二十年来,欧美各国不断爆出“科学怪医”的新闻,很多剑走偏锋的医学领域狂人,在自己家中设置了体积庞大的冰柜,借以储藏属于私人的秘密研究成果。 当然那些都是游离于社会伦理道德之外的项目,最轰动的莫过于美国巴伐利亚州的“人狼事件”与佛罗里达州的“人面虎孩”,引起的民众恐慌,直到今天还没完全消退下去。 科学研究离不开金钱的支持,拿已经离奇死亡的梁举来说,如果有足够的推动资金,他也绝对有资格成为“科学怪医”中的一员。 “ 90a3." >那么,叶离汉呢?又是属于哪一种?” 中医与西医的研究方向迥异,但所对应的目标却殊途同归,都是为减除人类病痛而存在的,所以,我对医学领域的先进动态,事无巨细,都有所了解。 “叶离汉目前的职业,只是港岛大学的天文系客座教授,似乎并不具备进行医学研究的可能。叶溪的怪梦,有几分可信?” 小北冷冰冰地开口:“小溪,可以离开了吗?” 他对待我的态度冷漠如冰,就像无法掩盖住的军刺杀气一样。 叶溪皱着眉,再次望着保险柜的铁链,忽然轻轻叹息:“沈先生,世间名刀过万,有没有一柄,能像金庸先生笔下的屠龙宝刀那样,削铁如泥?” 我迎着她热切探询的目光,冷静地摇头:“这种尺寸的铁链,挥刀而断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叶溪失望地“哦”了一声,掸了一下衣袖:“那就算了,我们走吧。” 我不想故意让她失望,只是实事求是。 小北蓦的在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阁下只是一名医生,懂得什么叫做绝世宝刀吗?井底之蛙罢了。”他凌厉的眼神穿过额前散落的乱发直盯过来,像是已经脱鞘而出的军刺。 我微微一笑,不予置辨,对于他这样愤世嫉俗之气溢于言表的江湖人物,基本无法好言沟通,而且也没有必要如此苛求。今晚我的来意,只是要探明具有“十根脉搏”孕妇的真相,已经见过雅蕾莎,也清楚地接触到了她的腕脉,主要目的达到,绝对不想再节外生枝。 对方的嚣张态度,并没有对我构成任何伤害,反倒是令叶溪有些不悦:“小北,沈先生是我的客人,请你客气一些。” 随着第三个人的进入,八卦阵里的阴气似乎又被冲淡了一些。 即使无法打开保险柜,我也能感觉到里面放的,必定是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当然,叶溪的噩梦没有事实依据,可信可不信。女孩子的心总是过于细腻而且多疑的,所有的意见只能仅供参考。 “沈先生,医道与江湖隔行如隔山,我想你绝对没有听说过号称为‘兵器之神’的日本浪人羽田多三郎吧?他三十年来专心铸炼刀剑,近五年来的著名作品‘雾夜黎明之杀’,每一柄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刀,斩断这些铁链易如反掌。” 小北的下巴高昂着,露出喉结上方一颗残月形的红色胎记。 叶溪抢着回答:“那三柄‘雾夜黎明之杀’铸造完毕后全部被天皇封存于皇宫密室,世间传说它们能削铁如泥,又有谁能证实?” 小北敢于使用军刺作为兵器,一定对刀剑很有研究,所提出的羽田多三郎也的确是二战之后难得的铸造高手,只是他忘记了一点,全球范围内提到刀剑铸炼,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该忘记了中国古代的十大名剑。 司徒开的藏品中,拥有十大名剑之一的“巨阙”,曾有美国富豪开价五亿美金求购,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如果那柄宝剑在此,削断铁链并不困难,只是司徒开把宝剑看得比性命还珍贵,据说连特区长官要登门借阅,都被婉言拒绝。 我笑了笑:“你说的对,我是医生,的确不懂江湖上的事,该告辞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普通人最容易的答疑解惑的手段,就是一个报警电话打给西区警局,警察一来,无论是八卦阵还是保险柜,通通大白于天下,谁都遮掩不住。 世人都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只看做事的人如何选择而已。 “保险柜里到底存放着什么?怎么会释放出那么重的阴气——”当我拉开木门向外走时,仍旧垂着头苦苦思索。 “沈先生,我有一句话,请你认真听好——”我缓缓抬头,觉得他对待我的态度,简直不可理喻。他的手压在军刺的刀柄上,粗糙纷乱的眉峰骤然向上挑起,杀机悚然。 “什么?请说。”我保持百分之百的冷静。 “很多事,看到就好,不要胡乱转述,那样对你有害无益。”这些黑道人物用惯的台词从他牙缝里迸射出来时,被重新赋予了令人胆战..心寒的力量。 “小北,沈先生是我的朋友,你不要太过分了,请到楼下去等我们。”我的身份,由叶溪的客人升级为“朋友”,她明显是站在我的立场上。 小北冷笑了一声,抢先沿着来路走了出去。 在奇门遁甲阵势中,不懂机理变化的人,只能遵循一条通行道路,一旦局势有所变动,立刻就藏书网被困住,失去了方向。我不太喜欢小北,但却绝不会主动生事,否则只要毁掉超过一米以上的隔墙,八卦阵就会即刻大变,把他困死在这里。 我是中医,气定神闲、与世无争这八个字是入门立足的根本,当然不会因外人的几句话会草草动怒,含眦必报。 小北的身影消失在五步外的拐角,但对面隔墙上挂着的一幅照片却立刻引起了我的高度注意。 衣着不变的纳兰小舞双手捧着一个透明的圆形鱼缸,垂着头,全部注意力都在鱼缸上。 这种直径一尺的玻璃鱼缸非常普通,在观赏鱼市场上售价绝不会超过二十港币。让我心惊的,是鱼缸里堆叠着的很多细长的白线,交织缠绕着。线,只是一个比喻,我猜那些东西,应该是某种虫子才对。 鱼缸的外壁上写满了符咒,与八卦阵里隔墙上的语言完全不同,那些咒语都是奇特的象形文字,毫无疑问是来自埃及的古代文字。 一踏上三楼起,我就感觉到每一张照片都是与八卦阵的方位走向紧密配合的,纳兰小舞的表情、手里握着的物品,也都别有深意。那么,这只鱼缸会起到什么作用? “沈先生,请稍等,难道你不觉得,如果能打开保险柜的话,会揭开一个很震撼的秘密?”叶溪追上来,靠在门边。 门扇的侧面,一丝不苟地竖向写满了咒语,夹杂着十几个“关”字。 我越发肯定了八卦阵、封印咒语、照片助阵都是为了这个保险柜而设,否则也就没必要连门缝相接处也细心地设置灵符。 第九章 回字封条 “叶小姐,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扇门上,原先应该贴着封条,闲杂人不允许乱闯的,对不对?”这是异术界的常识,每设立一道门,必定得以符咒封之,而封条上的镇煞、咒文、诅印、封箓截然不同,往往会设置上对贸然揭去封条者的杀招。 这一点上,中国异术高手的做法与埃及法老王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曾经贴着一组‘回’字形的封条,不过已经被我揭掉了——”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虽然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惊变的脸色,仍然吓了叶溪一跳:“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她的表情很无辜,大概以为自己随手一揭,就像揭掉电脑前的即时贴记事条一样。 无知者才能无畏,不是异术界的人,永远无法想像那些符咒的重要性。 我抓着她的手腕,低叫了一声:“跟我走,别说话,你怎么不早说?”不再听她分辩,几乎是大力拖拽着,头也不回地奔向八卦阵的出口。骤然间,我的贴身衬衫都被后背上的冷汗湿透了,头皮也阵阵发麻。 “沈先生——”她还想说什么,我迅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只过了三秒钟,我们已经站在三楼的楼梯口位置。 我长出了一口气,用力抹去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水,懊恼自己看到那扇门时为什么没早问她一声。“回”字形封印,已经是异术界最至高无上的手法,封条出手时,涂抹的不是金箔明矾糨糊,而是施术者的鲜血。 如同锁孔灌铜汁一样,“回”字形封印,也代表了施术者永不翻案的决心。 “沈先生,难道那些封条碰不得?”叶溪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我们同时转身,向着入口处的长廊望着,那些纳兰小舞的照片也像瞬间便能活动起来一样,弄得到处鬼影憧憧。 我举手按下开关,灯光立刻消失了。 “叶小姐,我们下楼吧。听我的劝,让雅蕾莎离开这里,否则对大家、对她肚子里的胎儿都没有好处。”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作为一个妇科医术高手,我深知一点,母体内的胎儿成形初期,最容易吸收外部射线、意念、灵魂之类看不见的东西。 在地球上数百个宗教认知中,胎儿所经历的生命力萌生过程,就是一个人类由生入死,由死转生的契合点,所以,此时的胎儿会无限接近冥冥中飘荡着的人类脑电波。只要有足够强度的脑电波辐射被胎儿吸收,等到他的脑部结构形成时,就会留下这些脑电波的记忆,以为自己是这个脑电波的主人。 前生记忆、借腹还魂这些看似诡谲莫名的灵异现象,就是以上理论的直观反应。 我感受到了八卦阵里困住的某些“脏东西”,一旦它们破阵而出,雅蕾莎肚子里的胎儿将是首当其冲的寄宿体。 “可是……雅蕾莎说过,她喜欢这里,一进入别墅,灵魂就好像得到了永远的解脱释放。沈先生,她是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洗劫的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唉,如果能在港岛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也是我平生做过的最大的好事。” 我们沿楼梯向下,叶溪仰起脸,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一楼来的灯光,自下而上,给她的全身打上了略显虚幻的光影。那一刻,她的纯真善良,让我不得不为之感动。 “在战后的伊拉克土地上,我看到过越来越疯狂的民族仇恨,有几次汽车炸弹袭击,就发生在我们居住的宾馆门口,震天巨响、血肉横飞,民众漠然的目光——沈先生,相信每一个具有正义感的人,都会对那种毫无希望的日子感到绝望。如果能成功地拯救战火过后的下一代,给他们良好安定的生活,这才是重建那个国家的希望。” 叶溪的话,要比任何国际电台上的舆论套话更打动人心。 人之初,性本善。 我同意她的观点,拯救孩子,就是拯救未来,所以更希望雅蕾莎远离这里。 “叶小姐,我去向雅蕾莎提出转移的建议,相信天下任何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会做最明智的选择。” 我的手不停地感受到栏杆上的盲文,恍然惊觉,这些文字,是跟八卦阵里的符咒连为一体的,同样起到连环禁锢的作用。 “沈先生,请实话告诉我,你以为那保险柜里到底藏着什么?”她在二楼停住了脚步,态度坚决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兜了个小小的圈子:“叶小姐,这是叶家的产业,那里有什么,你该比我更清楚,对不对?” 她郁闷地在栏杆上轻拍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摇头:“你的逻辑没错,但我从伊拉克回来时,那保险柜就已经存在了。我跟小姨的感情最好,她的死对我打击很大,但爸爸只告诉我,她是为了钻研一项学问,殚精竭虑而死,三楼上悬挂她的照片,只是一种纪念——直觉告诉我,小姨的死,一定与那个保险柜有关。沈先生,你相信不相信直觉?” 我点点头:“相信。” 纳兰小舞的照片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神情,足以证明,她跟八卦阵的封印有莫大关系。如果不是叶溪突然提到了“回”字形封印,我会走近去,把那张捧着金鱼缸的照片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那是距离保险柜最近的一张照片,从异术封印的角度来看,能够给被封印者施以“当头棒喝”的震撼力量,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关口。她手里捧着的,应该是一种杀伤力巨大的法器才对。 “那些白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迷惑不解。 “那个怪梦,从我有沙漠藏书网里的奇遇之前,就屡次做过,到现在,越来越频繁,所以,我才有强烈地打开保险柜的冲动——” 我忽然明白了,她今天登门拜访,一半是为了古怪的雅蕾莎,另一半,大约也有请我帮助答疑解惑的意思。不过,她的话里有个明显的漏洞,第一次见保险柜,是她从伊拉克回来之后,怎么可能在沙漠里就梦到它? 脱离了楼上的恐怖环境后,叶溪的观察力重新变得冷静敏锐,立刻察觉到了我的疑惑。 “沈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的困惑也恰恰在此,为什么会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保险柜呢?而且里面的东西,更是骇人听闻之极?我无法解释,也许只有打开它,才能去掉这块心病。” 一楼大厅里,传来小北烦躁的踱步声,战靴在木地板上不断发出“噔噔噔噔”的动静。 “叶小姐,还记得所罗门王铜瓶和魔鬼的故事吗?渔夫感受到了魔鬼的诱惑,才会下意识地揭掉了瓶塞上的封印,放出了魔鬼——” 叶溪悚然变色,我猛的意识到自己举的这个例子虽然恰当,却不该在这种环境里说出来。 “魔鬼?沈先生,你也感觉到了?保险柜里有魔鬼存在,小姨的灵魂被魔鬼攫取了,所以,才会突然死亡?” 我横跨一步,抢在她的前面下楼,同时温和地微笑着:“叶小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那只是一个比喻而已。” 今晚我们谈了太多关于魔鬼的话题,这已经超出了我的医生职责。 暗夜谈鬼神,本来就不是明智之举。 小北笔直地挺立在沙发前,仰面盯着我,眼神锋锐如刀。 我忽然觉得心弦一颤,他站立的姿势看起来那么熟悉,仿佛是我从前的某个故人,他乡重逢一样。正是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才在楼梯上稍稍停顿了一下,思想一阵恍惚。 叶溪也跟着停住,骤然叫起来:“怎么……突然间好冷?” 我立即警醒,回手环住她的细腰,精.99lib.t>神变得高度集中。 就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种诡异的力量,不断盘旋舞动着,像是一道即将决堤的洪流,奔腾汹涌着,觊觎着可以冲毁突破的缺口。 阳消阴长,正是我的失神,阴气才瞬间长途奔袭而来,被叶溪首先感觉到。当我重新冷静下来时,那阴气自然而然又无声消退。 男人的阳刚之气,是冲散阴邪的最佳武器,在这一点上,小北具有与我完全相同的力量。 “没事了,没事了,不好意思。”叶溪在我臂弯里挣扎了一下。 小北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小溪,我们该走了。” 下了楼梯之后,意外地发现雅蕾莎竟然端坐在沙发上,眼神忧郁地盯着对面的壁炉。叶溪偷偷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好像有话要说。 我扭头望了她一眼,从她闪烁的眼神中,明白了她无法言说的意思。 “雅蕾莎,这里的房子太安静了,不适合胎儿的发育。所以,从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出发,我希望你能换一个居住环境,你看好不好?”我说的是实情,独处的孕妇,最容易患上孕期忧郁症,过于静僻,更会大大增加患病的可能性,直接影响到胎儿的成长。 雅蕾莎站起来,礼貌地向我躬身行礼:“谢谢沈先生,不过,我之前向叶小姐表示过了,实在享受不了港岛市区的车声嘈杂,还有霓虹灯的视觉.99lib?污染。我喜欢这里,不想离开,请不要再勉强我了。” 她的动作,柔缓得体,规规矩矩,即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官宦人家小姐,也不过如此。 叶溪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哦?那样……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怎么样都可以的。” 雅蕾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再次鞠躬道谢。 出了楼门,小北大步走向鹅卵石小径尽头的一辆黑色三菱越野车,那种外表彪悍威武的车子,与他的衣着气质非常相配。此时,我非但对他毫无敌意,而且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沈先生,这已经是雅蕾莎第五次郑重表示不肯离开别墅了。”叶溪闷闷地长叹。 大厅里的灯光从我们身后漫射过来,被拖长的影子奇怪地一直向前投去。夜已经深了,四周没有一点车灯人影,安静之极。 小北按了遥控器,三菱车的四扇门同时弹开,前后所有的车灯也瞬间大亮。特别是车顶的四只探照灯,发出的光柱,笔直地向前射出,气势惊人。 “那是三菱公司二零零五年的最豪华款式,爸爸送给小北的生日礼物。”叶溪的解释,又一次触动了我的神经。 “叶小姐,小北的生日,是不是中国农历的正月初一零时零分?”我脱口而出。一切出于直觉,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他,我却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即使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并不友好。 叶溪摇摇头,轻轻笑起来:“怎么可能那样巧合?他是爸爸收养的孤儿,生日定在进入叶家的第一天,按照中国农历,应该是二月十三。” 她清了清喉咙,靠近我,声音压到最低:“沈先生,刚才在一楼,我再次模模糊糊感觉到,那是另一个雅蕾莎,而不是我所熟悉的原来那个,同样衣着、同样相貌,但是骨子里已经成了另一个人。只是最令我苦恼的是,这种感觉,无法捕捉,时有时无。” 雅蕾莎站在落地窗前的影子,始终投映在小径上,与我们的影子并排铺散着。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特别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相同的感觉时。”她再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唰”的一声,我们身后的灯光消失了。 叶溪握着我的右腕,惶惑不安地低语:“沈先生,我们都很清楚,即使是世间最相像的双胞胎,都不能百分之百地相同,总会有一点点微小差别。我怀疑世界上有两个雅蕾莎,分别在不同的时段出现,但是……但是我明明只带了一个人入境……” 她用力攥紧了垂在胸前的头发,又挥手撩开,很明显被自己的问题绕住了,无法解脱。 我转回身,别墅已经重新沉浸在黑暗里。 “叶小姐,我相信你的第六感,但我们可能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实这一点,至少在我刚才的把脉过程中,没有丝毫迹象能够显示出雅蕾莎的异常。也许我们应该继续保持联系,随时沟通——” 公平地来看,以叶溪的智慧水平,绝不会像某些愚昧无知的沙漠游民一样空穴来风,盲目地自欺欺人。 叶溪颓然长叹:“好吧,只是这个问题困扰我实在太久了——” 其实,三楼上的八卦阵,同样带给我极大的困扰。 上个世纪末期,港岛最有名的阴阳师、有‘天开眼’之称的欧阳九九曾经说过一句震惊天下的话:“道消魔长,人心不古。邪恶的力量,就像看不见的瘟疫,只要人类的防范稍有放松,就会悄然出现,从一栋楼、一条街开始,迅速席卷一个村落、一个街区,直到把港岛这片花花世界全部吞噬。如果天意定数是人力可以抗拒的,那还能被叫做‘定数’吗?只有人人懂阴阳,知善恶,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才会构建出完美和谐的社会,让邪恶的力量,无从下手。” 这些话,曾被刊登在《港岛日报》上,作为新世纪展望的主要言论之一。 邪恶幽灵的悄然入侵,一直是全球各地电影编剧们热衷的选题,只是在银幕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超级英雄们,从来没有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要想彻底根除三楼上的祸患,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去找叶离汉,因为一切的历史根源,答案都掌握在他手里。当然,目前最要紧的,是保护好雅蕾莎,让胎儿免于受阴气的荼毒。 小北不耐烦地敲了敲喇叭,发出“嘀”的一声。 叶溪皱皱眉:“沈先生,小北被爸爸纵容惯了,言语冲撞,请你不要见怪。我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细谈,我们能不能再约个时间——关于府上那块石头,到底是被关伯藏起来了,还是……” 我笑着摇头:“叶小姐多心了,关伯不是小气吝啬的人。” 那块石头的确是被人偷了,下手的或者是方星、或者是对面楼上窥探的人。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我的注意力更多地关注在梁举的死因上,一直期待找出那个“十根脉搏”的孕妇,所以才与叶溪盘桓在一起整整大半天。 叶溪幽幽地长叹,然后皱着眉苦笑:“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赶在一起,可惜没有人能作为见证,再传出去,又被别人指斥为异端胡说了。沈先生,你能否告诉我,雅蕾莎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 小北又敲了两声喇叭,在静夜里分外刺耳。 叶溪不悦地摇着头:“沈先生,上我的车,咱们回去。”随即,故意热情地牵着我的手腕,走向自己的车子,先替我开门,等我坐进去,又“砰”的一声关门,车子钥匙在她手指上甩来甩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着那栋小楼,从外表结构,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静静地矗立在满眼苍翠绿树之中。 叶溪上了车,不理会小北恼怒地再次敲响了喇叭,发动引擎,缓缓向前滑了出去。 “叶小姐,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雅蕾莎的脉搏,毫无古怪之处。她是一个极其正常的孕妇,胎儿与母体同样健康。”我的态度非常认真,对自己的医术更是绝对有信心。 “哦?那么,是我多疑了?还是梁医生弄错了?”车子转上大路,但她故意控制着车速,从后视镜里观察着紧跟上来的三菱车。 我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白玉兰花灯柱,不期然地想起梁举半夜三更来的电话,当然也很希望是有人弄错了,那么就不会出现梁举的惨死事件。 “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叶小姐,也许你应该请一位高明的阴阳师,把别墅里的阴气破除掉。目前别墅里的环境,很容易伤害到无辜的胎儿,那样简直就是无形的犯罪了。哦对了,我在前面路口下车,不必劳你远送。” 实质上,我很想一个人静一静,把脑子里的千头万绪稍加整理。长期以来,我养成了一边散步一边思考的习惯,工作效率要比闷在书房里高出数倍。 叶溪有些意外,甩了甩头发,露出一丝挫败的神情:“沈先生讨厌我?” 我淡淡地笑着摇头,无言地转脸向着车窗外。 如果叶溪与小北之间有什么男女感情上的抵触,我无意介入,更不想被她利用来进一步激怒后者。 我下了车,清冷的夜风吹来,头脑立刻变得清醒无比。 “沈先生,改天给你打电话,再见。”叶溪的手伸出车窗,做出依依惜别的样子,惹得三菱车的喇叭暴怒地连响了数声,随即缓缓地停靠在身边。 小北摇下车窗,孤狼一样冷冷地盯了我一眼,随即车窗关闭,三菱车的引擎轰响起来,飞奔而去。 这个表情,又一次带给我某种熟悉的感觉。 我拢了拢头发,在记忆里用心搜索着,去始终找不到与这张脸相吻合的人物:“他到底是谁呢?难道是我记事之前的玩伴——”这大概是唯一的解释了。我能够记住所有与自己接触过的人,不管是一面之缘还是普通病人,并且过目不忘,随时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 下车的位置,距离我的住所大约有五公里,走完这段路,耗费的时间会在一小时之内,恰好能把几点疑惑考虑清楚—— 既然谈到孕妇,就绝对会提到胎儿的性别问题,但从梁举的电话开始,就从来没提到这一点。他反复不停地叙述着“十根脉搏”的奇异之处,却绝口不提胎儿的性别,仿佛那个小生命,只是一场戏剧里的刀具。 “是他太激动忘记了?还是心思只在母体上面,完全忽视了胎儿才是主角?” 第十章 天衣有缝 包括叶溪、雅蕾莎在内,也没有人主动询问胎儿的性别。叶溪是个没结过婚的女孩子,不关心这一点有情可原,那么雅蕾莎呢?作为一个怀孕三个月的母亲,岂能不关心即将降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的表现,太冷静、太沉默了,以至于给我的感觉是,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闪烁的霓虹越来越多,随着夜色的加深,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街上的车流非但不曾减少,反而有逐渐增多的趋势。港岛市民,是整个亚洲版图内,最喜欢迷幻的夜生活的一群人,喝酒、唱歌、打牌直到天亮,是最寻常不过的生活习惯。 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欧阳九九的另一句名言:“昼属于人,夜属于鬼,宇宙天地生成时,已经注定了这一点,但目前地球上的大都市人群,越来越多地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把黑夜点亮、把原先应该属于鬼的世界全部侵夺。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肯定是夜间人鬼同行、日间阴盛阳衰的局面。当这种局面发展到极致,将是个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世界。” 阴阳师的职责,就是涤荡这个世界的幽灵鬼祟,肩负着神圣无比的使命,但在二十一世 7eaa." >纪的港岛,利字当头,任何一个行业都出现了哗众取宠的泡沫,连阴阳师这一行也不例外,导致了真正有能力的高手,不屑与装神弄鬼之辈走同一条路,大部分选择了归隐。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其实在我们身边,就有大智若愚、深居简出的得道高手,只是绝不轻易表露而已。 如果有高明的阴阳师出手,破解别墅里的阴气应该不会太难。再一次,我想起了纳兰小舞双手抱着的那只奇怪的鱼缸。叶溪提到回字封条给我的震撼太大,所以才迅速撤出八卦阵,不敢再作滞留,也就错过了仔细观察的机会。 我觉得很有必要调查一下叶离汉的背景,毕竟叶溪所知有限。港岛的发展速度,一日不见,如历三秋,更何况她长期离港,跟随联合国核查小组行动,对港岛来说,已经是个飘泊的过客。 忽然,有三辆计程车连续从我身边掠过,向着我的这一面车窗全部都是摇下的,唱机发出的嘈杂音乐扑面而来,带着粗糙而单调的喧嚣,充满暴力发泄的情绪。 车内的几张年轻嚣张的脸同时扫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车子绝尘而去,音乐声也迅速飘远了。像这样成群结伙的年轻人随处可见,大部分都是某某社团的低级成员,无所事事之余,靠帮人打架、收保护费生活,正是社会不稳定的主要因素。 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那些音乐中,带着“萨坎纳教”的疯狂韵味,并且毫无疑问,正在嘶吼的主唱歌手,就是那个邪教的教主,一个名为奥帕的阿拉伯人。 稍稍留意过中东局势的人就能够明白,萨坎纳教隶属于阿拉伯世界最大的恐怖组织民主反战联盟,曾经连续在伊拉克境内组织过数起军事暴动,意图推翻当权政府,但都被军队击溃,并且将信奉邪教的人永远驱逐出伊拉克,永远不得宽恕。 作为教主的奥帕,早就死在伊拉克的绞刑架上,在漫漫黄沙中尸骨无存。像他那样从饶舌歌手起家的教派首领,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一旦被绞死,立刻如一个破裂的肥皂泡,很快便在国际社会的记忆中抹去了。 港岛的流行音乐居于亚洲之首,舶来歌手难以立足,所以,在青少年中听到奥帕的唱片,可能性非常小。 我已经取出了电话,但为了这个小小的插曲而耽搁了几分钟时间,直到看着那三辆计程车消失在远处的红绿灯路口,才慢慢按下了一个号码。 这个年代,要想查到最详尽真实的资料,绝不是求助于国家档案馆,而是忙碌于互联网世界里的超级黑客们。只有他们,才是打开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密室的犀利钥匙。 我要找的,是黑客圈子里的一个华裔年轻人,一个天才黑客,从默默无名的菜鸟程序员跃升为全球第一的绝顶高手,这段寻常人五年之内都不一定能攀越的高峰,他只用了八个月的时间。 天衣有缝,就是他的名字。 电话振铃七次,不多不少,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因为“七”是他的幸运数字,等同于易经中的“起”,是大吉大利、大开大阖之象。 “沈南?”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坏笑。 我听到有键盘“噼里啪啦”敲动的声音,随即他的笑声更是得意:“请向左前方四十五度方向看,大约在四十米外的一辆法拉利敞篷车里,一对忘情的男女,正为你表演一场火热的湿吻。这种真人表演,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喔——” 果然,我的目光向左前方望去,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停靠在人行道边,车上那对年轻男女四臂纠缠者,像两棵拉扯不开的藤蔓植物。 “呵呵,不好,有警察赶到,马上就要棒打鸳鸯两分散了……唉,这破警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人家欲火难耐的时候出现,扫兴、扫兴——哎,沈南,你找我,不会是要请我喝酒吧?” 天衣有缝的情绪有些过份激动,应该是有什么喜事才对。 我等他话音落了,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小天,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份资料,当然,得看你方便不方便。其实别的途径也能想出办法来的,只是翻到你的电话号码,所以先问一声。” 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有辆警车呼啸而来,“嘎吱”一声停在法拉利旁边。这个路段不允许随便停车,那对男女少不得要为自己的火热欲望而买单了,但天衣有缝又是如何看到这一点的? 熙熙攘攘的车流中,不断有人摇下车窗,向着那辆法拉利幸灾乐祸地吹着口哨。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小天,你是不是又侵入了港岛警署的道路监控系统?别无事生非了,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行不行?”为了这种好奇之举,他已经被警署传唤过十几次,几乎每次都要通知我去取保领人。 天衣有缝轻轻吹了声口哨:“对,他们的系统漏洞百出,一团混乱,我只是顺手帮他们清除后门而已。不过,你猜的并不完全正确,因为我已经加入了另一个超级软件计划,现在是在‘零谷’,想不到吧?” 我着实吃了一惊,低声重复着:“零谷?那个隶属于微软高层研发室的程序核心部门?” 计算机软件业发展到二零零六年冬天,业界巨头微软提出了震惊全球的“复印机”计划,并且抽调了“视窗”系列的绝对精英们,组成新的工作团队,要打造一个被称为“宇宙百科全书”的系统。 简单来说,这个新系统自身将成为一台超级复印机,将人类文明出现以来,所有的知识都复制进去,编纂成独一无二的电子词典。所用的技术手段,包括文字、图片、立体图形、影音、三维全息建模成形资料,就像当年比尔盖茨从车库起家,横扫电子软件业一样,微软的新构想,将会远远地将其它对手丢在九霄云外,无法企及。 零谷,就是“复印机”计划的核心控制室。 “我现在的头衔,是零谷的资源部总管,直接受比尔盖茨先生领导,没想到吧?”天衣有缝洋洋得意。 从超级黑客到白道高手,并且得到微软的“招安”,这种本质上的巨大飞跃,已经是黑客界前所未有的创举,他完全有资格得意。 我真诚地向他道贺:“小天,恭喜你。” 程序爱好者能够加盟微软,本身就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肯定。 他忽然一声长叹:“如果不是当年你帮了我大忙,替我摆平了凯瑟琳怀孕那件事,当时非得给她老爸打死不可。雪中送炭之恩,没齿难忘,这么多年,我一直发誓,将来有一天就算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我们一起大笑,他的语文水平实在不敢恭维,能说出这么多成语来,这得拜港产武侠肥皂剧所赐。 天衣有缝成名之前,与自己的学妹凯瑟琳年轻冲动,犯了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又没钱送女友去医院堕胎,险些愁得一夜白头。因为凯瑟琳的家长是黑道上颇有名气的打手,一旦得知女儿吃亏的事,搞不好真的要拔刀砍人了。 那一次,我替他约了西医朋友,做了药物流产,顺利地化解了这道难关。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只会在游戏房、台球室里消磨青春的不良少年,今天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微软的决策大厅里。 想到这一层,我突然感触良多:“再伟大的人物,也仅仅起源于普通精子与卵子的结合,而后在母体里慢慢成长。加入今后遗传医学进一步发展,能不能全程监控这个过程,细分到受精卵每一秒钟的变化,然后人为地控制胎儿成长,使得初生儿的素质水准成百倍千倍地提高呢?” 天衣有缝追问着:“查什么资料,我一秒钟内替你搞定,顺便发到你的电子信箱里。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收回了胡思乱想,迅速地回答:“请给我查一下叶离汉的背景资料,他的公开身份,是港岛大学天文系的客座教授。另外,还有一个名叫‘纳兰小舞’的人,是叶离汉的小姨子。” 后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纳兰小舞?好像很耳熟。一小时内,我会把资料传送过去,希望你能成为‘复印机’计划的第一个受益者。咦?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三辆计程车始终环绕着你所在的那个街区转来转去,目标好像是针对你,多加注意。” 我已经觉察到了,因为耳边一直回响着奥帕的歌声,三辆车已经是第四次从我身边掠过。不过,我丝毫没有担心,就算车子里坐着的十五个人都是精悍干练的江湖高手,也不一定能在我的飞刀下占什么便宜。 挂断电话后,我折入一条安静的小街,抄近路回住所去。 这条街道两边的铁栅栏上,铺满了密密实实的蔷薇枝条,粉色的重蕊花朵摩肩接踵地竞相开放着,向无人的深夜吐露着郁郁的芬芳。所有的窗户都陷在黑暗里,只有昏黄的街灯静默地矗立着。 外面大街上的车流声瞬间远去,那三辆心怀叵测的计程车当然也被轻松甩掉了。 深夜里的独自漫步,一直都是我人生里惬意的享受,特别是有时候面临某些困难和压力,一边踱步,一边细致地梳理思绪,总能找到顺利渡过难关的良策。 中医作为五千年文明古国的国粹,上至古代的“神医”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下到近代的“国手”李时珍、赵师卿、郑仰山,无一不是气定神闲、宁静淡泊之士,潜心钻研医道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韧信念。 所以,杏林之道里有句名言:医道如人道,良人成良医。 正因为在医术上的成功,才逐步造就了我从不畏避困难,往往知难而进的个性。 梁举半夜里的那个电话,无可避免地激发了我内心的正义感,无论杀死他的是何种怪物,我都要把它抓出来。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竟然是关伯打来的:“小哥,我抓到了偷石板画的贼,不过……不过他是在送还失物的时候被暗器射中的。我已经喂他吃了保命药丸,看起来情形不是太好,你能不能尽快回来?” 所有的思绪一下子隐退了,我迅速抓到问题的核心:“关伯,那个贼是什么人?” 首先可以刨除方星,因为若是她受了伤,关伯就不可能是这种语气了。 “是一个年轻的藏族僧人,问他话,一个字都不说。我试探过他的脉搏,越来越低靡,你看怎么办才好?”关伯的确对达措到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说到藏僧时的语气,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我立即加快了脚步:“关伯,我马上回来,最多五分钟后。” 偷石板画的竟然是藏僧,会不会就是达措灵童麾下的服侍者?静夜散步的闲情逸致消失了,在街道上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我施展轻功,只用了两分钟便赶回了小楼。 被关伯的暗器贯穿肩窝的,的确是个面貌凶悍的年轻藏僧,并且是那晚到访的其中一个。现在,他斜躺在储藏室门口的地板上,脸色蜡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一副受了重伤后奄奄一息的模样。 “小哥,弩箭上根本没蘸毒药,应该只是皮肉伤,至多截断了筋络而已,不至于引发内伤——”关伯摸着后脑勺,满脸都是不解。 那块石板画端端正正地摆在储藏室的桌子上,失而复得。 “嗨,我早知道对方要来归还,何必把这些暗器弄出来害人?小哥,你快救救他,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偷东西再还回来,一看就不是吃这碗饭的,伤了他,我已经内疚得要死了,再不能……” 走白道的江湖人,最讲究“问心无愧”这四个字,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秉持“仁、义、礼、智、信”的根本原则。对方偷画又送画,属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悔过行为,正是这一点,才更令关伯懊悔。 年轻人眼里不断地闪过痛苦但执着的寒光,我试着用简单的藏语询问他:“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他翻着眼睛盯着我,伸出舌头,舔了舔焦渴的嘴唇。 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舌尖一直到舌根,都呈现出一种烧灼过的焦黑色,就像那块诡异的石板画。在中医眼里,舌头是人体器官中最能反映内脏好坏的敏感部位,以我的经验,很难相像一个舌头起了如此恐怖变化的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只有身中剧毒的人,舌头才会有这种表现。 关伯在我身后喃喃自语:“小哥,我发誓箭头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最轻微的麻药都一点没蘸。天知道,他是在哪里受了伤又坚持着跑回来送画的……” 他俯身在我耳边恳求着:“要不,给他服下两颗天山雪莲丹吧?那东西祛毒效果好。” 储藏室的暗格里的确放着一流的解毒良药,只是面前的年轻人所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然后接着血脉运转的力量反冲上唇舌,几乎到了死亡的边缘,离最终断气,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关伯,你去沏一壶滚烫的普洱茶出来,我想这位小兄弟是口渴了——”我的手伸在半空,本来想替他把脉,但只伸到一半,发现他左腕上的那条主脉已经同样变成了焦黑色,像一条被火炭炙烤过的蚯蚓。 如果一个人在毒素流遍全身的情况下,仍然能坚持不死,只能说明他练的武功中,有一项可以牢牢护住心脉的异术。无论血液如何循环流淌,心头一点灵气暂时保持纯净,犹如飓风中的烛火,看似摇摇欲灭,但仍然能够勉强维持着。 风和火,一进一推,一扑一拒,可惜我没办法探测到他中的是什么毒,也就不能直接帮他。 关伯打了一愣:“小哥,这位小兄弟没得救了吗?” 他手里一直捏着那枝铁羽钢头箭,表情越来越沮丧。那么多年没再动过的“妙手班门”相思钩,.99lib?一旦拿出来,先给他惹下了大祸。 我微笑着指了指厨房:“普洱茶能温暖心脉,他此刻的情况,已经接近‘虚不受补’的状态,天山雪莲丹帮不上忙,快去吧。” 关伯恍然大悟,快步奔进厨房,随手将短箭插入口袋里,感悟良多地仰面一声长叹。厨房门关闭之后,我能听到他喟叹着低语:“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这四句,就刻在班家那件著名的暗器“相思钩”上。几十年过去了,江湖上的事起了又平,平了又起,原来关伯心里,始终都没有忘记班家大小姐班兰亭的影子,睹物思人,不胜唏嘘也是在bbr>藏书网所难免的。 年轻人的伤口上已经被关伯敷上了止血药>.散,那些白色的药末,止血功能是云南白药的十倍,并且具备超强的消炎杀菌作用,即使是在湿热的夏季也绝不会发生伤口感染的问题。 “朋友,我扶你去书房坐一会儿好不好?”我温和地笑着,换了汉语。 藏族人属于游牧民族,不同部落之间的语言差别非常大,虽然同称为藏语,用词发音的区别却是南辕北辙。 我伸手去搀他的胳膊,但他肩头一晃,右臂一甩,用了一招类似于“金丝缠腕手”的功夫,搭住我的左臂,用力一推,一股巨大的阴柔力量爆发出来,我只能大步后退,卸掉了对方的攻击之力。 藏族武功,属于尼泊尔、中国、俄罗斯三国武功的综合体,风格彪悍霸道,被历代的中原江湖人物戏称为“雪牦牛派”。 特别是他们借鉴了尼泊尔弯刀的优点,采集雪山背阴处的铁矿石,在冰天雪地中锻造出了位列于全球十大名刀之一的“藏刀”,.与藏饰、转经筒、六字真言一起,成了流行全世界的“藏族骄傲”。 我摊开双手,低声笑着:“朋友,我没有恶意,我是达措灵童的朋友。” 他盯着我的目光,像是被囚禁在牢笼里的猎豹,充满了毫不信任的杀机。幸好他身上并没有携带长尺寸的弯刀,否则动起手来,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我用藏语缓慢地重复着:“朋——友,朋——友,达措灵童的朋友……” 他张开嘴,跟着我重复藏语的“朋友”这句话,但刹那间露出的一片焦黑的上腭,却让我猛吃了一惊。 这种毒素的邪恶之处,竟然百分之百是从人体的内部展开攻击的,外表丝毫不见异样的情况下,皮层下的所有脏器已经被侵蚀殆尽。一旦蔓延到体表,也就是中毒者暴毙的时候。 第一章 异术至尊,纳兰世家 “救……救……” 他嘴里突然迸出两个生硬的汉字,腮上的肌肉剧烈痉挛着。 我很想救他,又一次伸出手,要搀他起来,但被他猝起一拳,把我的手掌打在一边。 “救……天敌,天敌……” “天敌”两个字只是近似的音译,我无法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朋友,我先扶你去书房,冷静点——”中毒如此之深,即使是注射西药里威力最大的强心剂、杀菌剂都绝对无济于事。因为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行尸走肉,只等那口气断开,就变成真正的死人了。 “天敌,天敌……”他艰难地回头,指向桌子上的石板画,五官奇怪地扭曲着。 我不懂他要表达什么,但大概猜到,一切都是从石板画而起,马上腾身跃进储藏室里,双手去搬那块石头。我的本意,是要把石头放在他眼前,刺激他进一步说话的灵感,但他陡然怪叫一声,翻99lib?身跳起来,向客厅里大步飞奔。 “朋友,留步!”我放弃了搬动石头的念头,跟着追出来。 他踉踉跄跄地撞开客厅的门,跳下台阶,又向前跑了四五步,突然站住,保持着僵直的抬腿甩臂的动作。 夜真的很深了,老式挂钟不急不慢地敲响了三次,已经是凌晨三点。 “小哥,怎么回事?他在跑什么?”关伯只迟了一步,跟在我身后,手里提着一袋嫩叶普洱茶,神情极度紧张。 我举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在外界人看来,藏族人的举止本来就怪异,往往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动作。以年轻人强弩之末的体能挥发,只怕顷刻之间就要丧命。 院子里的花香混合在淡淡的薄雾里,无声地流泻着,不知谁家豢养的宠物犬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短促吠叫着。 “朋友,有事慢慢说,天敌是谁?是那块石头吗?”我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他刚刚只迸出了三个字,犹如天书一样简单,根本让人无法想像他的用意。 关伯的喉结“咕噜”一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关键时刻,要他噤声不说话,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啪啪啪啪”四声从年轻人身上响起来,直传入我的耳朵里,“散功归天——”我立刻想到了这个名词。 江湖上的内家高手临死之前,浑身内力无处发散,往往会在身体里倒行逆施,肆意泛滥,把所有的人体关节筋络全部撕裂,犹如养蛊师死后被蛊虫反噬一样。 “关伯后退!”我一边叫,一边撤退,举手关上楼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喂,有没有搞错?再弄出噪声,我们就报警了!”有户人家的窗子打开了,有人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句,然后“哗啦”一声又把窗子关上。 “小哥,到底怎么回事?”关伯忍不住,低声叫起来,“我心里老觉得怪怪的,自从看见他中箭起,就慌里慌张的,好像有什么怪事要发生。” 街道尽头,晚睡的洒水车和早起的清洁车工作的声音,同时响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 我摇摇头,年轻人已经僵立了超过三分钟,蓦的“噗嗤”一声响,他的身子像个被击碎了的水壶,四散炸裂,连同身上的衣服一起,化为千万碎片。 “啊?”关伯惊叫着,失手将那袋茶叶丢在地上,“哗啦”一声,上等的普洱茶撒了满地。 此时此刻,他绝不会再去关心那些四千港币一两的茶叶了,已经被眼前发生的这诡谲一幕弄得目瞪口呆。 我只愣了三秒钟,马上取出电话,拨了前几天达措灵童打进来的那个号码。他的人死了,我必须要在第一时间通知他,但电话一直在振铃却没人来接,接连拨了十几次都是如此。 “小哥,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报警?”关伯的脸贴在窗子玻璃上,目不转睛地向外望着。 一次简单的偷盗案件发展到目前这种诡异绝伦的地步,任何人都会被弄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关伯,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个年轻人就是曾经跟随达措灵童到访过的其中一个。现在,我们不知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而死,必须先通知他的主人,然后再做定夺。我感觉这群人的行踪飘忽不定,盲目报警,只会坏了人家的大事。” 达措灵童给我的印象不坏,并且坦诚转世之前的活佛,携带着跟我父母有关的银牌,不管这些话是不是真的,至少我们大致处于统一战线上。 我并非不相信警察,但往往有些处理问题简单粗暴的警员,只会坏事,人为地搞出很多障碍来,弄得人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我始终没有打通达措的电话,索性吩咐关伯把楼门关好,等到天亮再去院子里处理善后工作。 “年轻人说的‘天敌’是什么?难道是那块石板画?”我心里的疑惑不由得更多了一层,缓缓地回到储藏室里,站在桌子前面。他偷窃石板画的行动,毫无疑问出于达措的授意,那又为什么要归还回来,徒增这些复杂过程? 我绕着桌子观察它,仍旧是原先的样子,镌刻着的图形笔画,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唐枪送它给我,到底想说明什么?它与叶溪见过的那块,会不会是同一块?那么,雅蕾莎对石板画也应该是最熟悉的了——” 我的手指缓缓擦过那些细腻的线条,除了来自石头本身的寒意,毫无其它感觉。 “小哥,我在想,是不是有‘江南霹雳堂’的人参与进来了?那种能将人炸得粉碎的武器非常类似于霹雳堂的‘小楼一夜听春雨’,你说呢?”关伯颓然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双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摇摇头:“不,关伯,那种武器炸开时会发出巨大的爆响。咱们刚刚都看到了,年轻人身子炸裂,发出的声音非常小,大概只有砸碎一个西瓜那么大的动静。再说,霹雳堂的故人与武器,都在清朝末年,随着石达开的部队一起消亡在曾国藩的洋枪队手里了。一百年了,哪里还有他们的消息?” 不仅仅是霹雳堂这一个门派,枪械的出现,同时终止了武林中数十个门派的发展,仅存下来的,也都日渐式微,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冷兵器格斗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只有关伯这样的老江湖,才会偶尔念叨起那些曾经辉煌的名字。 关伯苦笑着:“我只是触景生情罢了,要你来看,年轻人的身子怎么会爆炸开来?” 我无法解释,在没了解真相之前,下任何结论都是不负责任的。 关伯偷偷打了个哈欠,我并没有意愿向他叙述今晚跟叶溪出去的经过,所以干脆要他先去休息。 “小哥,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我总觉得叶小姐身上带着某种邪气,阴森森的。改天,能不能请个行家排一下她的生辰八字,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妥。我看过人口调查的报纸,近几年港岛的漂亮女孩子过剩,终身大事,无论挑选斟酌多少次,都不为过,是不是?” 起身之前,关伯又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段。他替我选中的是方星,恐怕误以为我今晚跟叶溪出去是喝酒谈天了。 我忍不住笑了:“关伯,我发现你最近说话越来越拐弯抹角了,心里想什么,不如直接说出来,就像从前那样。” 关伯呵呵一笑,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他的话,又把我的思绪重新引向雅蕾莎那个话题。辛苦了半晚,我并没有如愿见到“十根脉搏”的孕妇,相反地却看到了那个古怪的保险柜,还有挂满了纳兰小舞照片的奇门遁甲阵势。 “到底谁会是‘十根脉搏’的孕妇呢?按叶溪的说法,雅蕾莎就是目标无疑,那么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脉搏又看起来绝对正常?” 关伯的话间接提醒了我——古人说,魔由心生。 如果从心理学专家的角度上分析,甚至可以大胆地认为,是梁举与叶溪的神经发生了问题,从而产生了异常幻觉,把一个正常孕妇的脉搏,虚幻地想像成种种复杂无比的东西,然后在自己的思想里肆意渲染,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个医学界的奇闻。 我的思想深处,从不对任何事简单否定或者简单肯定,毕竟有梁举的死在那里血淋淋摆着,如果一切有关孕妇的诡异情节都是虚构出来的,他又是为什么而死? “明天,一定要联系到唐枪,看看这块石板画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对于叶溪与雅蕾莎,我觉得最好等她们离开那栋阴气汇聚的别墅之后,大家再找机会坐下来详谈。既然石头已经失而复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对它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 冲了一杯浓郁的黑咖啡之后,我藏书网缓步进了书房,脑子里的事太多,我需要略作休整,才能安心去楼上卧室休息。 电子信箱里一片空白,想必天衣有缝还没来得及替我找到那些资料。 回顾他的历史,我往往感到人生的不可思议,毕竟成为微软帝国高端管理层的一员,曾经是无数华人程序员的终极梦想。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年,轻易达成了这个目标,不得不让那些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上爬的中年人们汗颜:“二十一世纪,是个属于年轻人的世界。” “叮铃铃……”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天衣有缝的号码,我马上按下了接听键。 “沈南,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妥了,但在发送资料给你之前,有个人想跟你谈谈,不知道是否方便?”听筒里,又响起了他得意的坏笑,“我想此时的港岛,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也是男人最热爱的温柔乡阶段,不知有没有打扰你的好梦?” 我忍不住以开玩笑的口吻呵斥他:“小天,你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毛孩儿,懂什么温柔乡不温柔乡的,快说,是何方神圣要跟我谈?” 天衣有缝停止了坏笑,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戈兰斯基。” 我微微一怔:“‘冰岛降魔手’戈兰斯基,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戈兰斯基的外号是英国王室联名赠予的,具有十足的含金量,因为他曾成功地扑灭了伦敦老城里十几起灵异事件,令困扰王室女性多年的“恐怖夜吸血蝙蝠案”真相大白。 做完这些事的那年,他刚刚九岁,已经是名震欧洲的异能大师,与之前成名几十年的“电王”昆拿多、“吸血鬼终结者”塞莱桑、“镇墓者”音赫拉拉一同名列欧洲异术界的巅峰。 十五岁之前,他带着英国女王馈赠的几百万英镑,走遍了欧、美、亚、非四洲,潜心修行异术,以高于常人一百倍的速度学习,据说目前全球的异术界,能够与他匹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天衣有缝发出一声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感叹:“沈南,其实你真的应该到零谷来看看,这里已经汇聚了你想不到的各行业高手。所谓的‘复印机’计划,伟大到了极点,简直是要再创一个新的世界,而绝非各种资料的简单堆砌。戈兰斯基不过是我领导下的一个普通成员,因为你提到了‘纳兰小舞’这个名字,他对此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所以才想跟你对话。” 我为他的进步而感到欣喜,因为从前天衣有缝凭借着自己在黑客界的顶尖名声,时时流露出“天下无敌、故步自封”的孤独感,也不止一次地发出“无敌最寂寞”的感叹。 如果他能在零谷的高手群里,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创造性,必定会给自身的发展带来更深远的契机。 在全球无敌的微软帝国里,那句“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中国成语是绝对不适用的。即使身为帝国机器运转的一颗小小螺丝钉,也必定能在积极向上的气氛中做出非凡的成就。 “小天,你长大了。”我不免重重地叹息,有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自责感。 天衣有缝沉默了几秒钟,突然闷声闷气地回应:“没有你,我就不会有今天。所以,我永远要你记住,任何时候,我都会是你的好兄弟,任何事吩咐给我,赴汤蹈火,也一定让你满意,南哥。”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改变称呼,语气虽然直白稚嫩,却带着百分之百的真心。 “两位,寒暄结束了吗?是不是可以容我插言?”一个温柔的男人声音插了进来,华语说得非常流利,更带着欧洲人特有的幽默感。那是戈兰斯基的声音,我曾听过他在万国异术大赛上的开幕致辞,过耳不忘。 天衣有缝吸了吸鼻子,匆匆说:“两位慢慢谈,我先退出了。”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朋友感情,越深厚就越不会轻易外露。这么多年,天衣有缝第一次做出这种表白,平时只是“沈南、沈南”地乱叫,根本不管我大他那么多岁。他真的成熟了,已经开始懂得反思从前,正如哲学家说过的——“当我们开始回首往事,也就证明我们已经老了。” 互联网超级黑客的世界,是一个极度神秘而虚幻的领域,普通人很少能融入进去。我希望天衣有缝能够在一个大机构的合作化运作过程中,真正成为无愧于“天下第一”这个称号的程序界王者。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我已经越来越感受到,要想顺畅地完成某件事情,一个人的力量总会捉襟见肘,只有团结协作才是做大事的正道。天衣有缝的存在,任何时候都能给我提供资料方面的绝对支持,这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沈先生,我是戈兰斯基,幸会。”听筒里的冰岛男人,声音温柔诚恳。 我缓缓吹去飘浮在杯面上的咖啡浮沫,淡淡地回应:“幸会,久仰。” 戈兰斯基低声笑起来:“沈先生是医道高手,我是专门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不在同一行里混饭吃,何来‘久仰’二字?不过,每次听到中国人说这句话,我们欧洲人还是很高兴,毕竟中国是个伟大的国家,像天衣、沈先生这样的绝顶人才,只有在中国那片神奇的土地上才能诞生出来。所以,有时间我们该坐在一起,为了这个伟大的国度干一杯,怎么样?” 他很健谈,更毫不掩饰对中国的热爱,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窗外的天空已经渐渐亮了起来,一个不眠之夜就这么过去了。 “沈先生,你安排天衣查找资料的事,他又转手安排给我了。为了节省零谷的电话费,我即刻开门见山地谈这件事,你看可好?”他开始敲击键盘,噼里啪啦的巨大响声密雨敲窗般高频率地响了起来。 我简短地答应:“好,那样最好。” 电脑屏幕上,代表“新邮件到达”的红色星星开始卖力地闪动着,我动了动鼠标,立刻有张高精度图片出现了。 “沈先生,这一张图片,你应该有点印象,正是你要我查找的纳兰小舞。请注意看她手里的金鱼缸,或者说是那个像金鱼缸一样的东西。请不要笑我卖弄知识,鱼缸外面那些来自古埃及的符咒,翻译为汉语,是以下两句——‘十地九天之亡灵,无论族界全部入吾彀中’。这种法器,其历史可以追溯至胡夫金字塔建立之前,也就是那个猫灵统治整个埃及的混乱年代。” 戈兰斯基的叙述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对张看来充满疑点的图片解释得一清二楚。 这张照片,就是我想仔细观看而没来得及细看的那张,当我移动鼠标,将图片缩小到与屏幕相适应的程度时,四个小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空气之虫。 左手的咖啡杯一颤,有几滴溅出来,落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 “狄薇替梁举翻译的资料上,岂不也提到了这个名字?”一道看不见的线,正悄然将梁举的死、狄薇的翻译成果、奇怪的雅蕾莎、叶家别墅三楼的八卦阵逐渐联系在了一起。 我放大了那个金鱼缸的部位,在这张高精度的图片上,金鱼缸内部的所有线团一样的东西,很明显都是处于蠕动状态的,而不是静止的一堆。 戈兰斯基继续着自己的叙述:“纳兰小舞并不是中国人,我知道每一个了解古代历史的人一提到‘纳兰’这个姓氏,就会联想到纳兰性德、纳兰容若等等风流潇洒的文人墨客,但在这里,我可以肯定地说,纳兰小舞是越南人,而且确信她是‘山阴度族’酋长的后代。沈先生胸怀锦绣,一定能讲得出‘山阴度族’的来历与特征,就不必我再赘述了,是不是?” 我脑子里豁然开朗,脱口而出:“异术至尊、纳兰世家?” 戈兰斯基轻轻一笑:“正是。”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形而上学的错误,在叶家别墅里听到那个中国味儿十足的名字,眼前看到的又是黄皮肤的亚洲人,马上想当然地以为“纳兰小舞”是个中国人,所以搜遍了记忆,也没找出一个与“纳兰”这个复姓有关的异术门派。 毕竟戈兰斯基是异术界的顶尖高手,脑子里装着全球各地的异术人士信息,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越南的“山阴度族”。 既然叶溪提到纳兰小舞是她的小姨,参照“山阴度族”有“二女共事一夫”的一贯风俗,则叶离汉必定是同时娶了姐妹俩无疑。 第一个结解开之后,另一个疑点同时有了答案:“在八卦阵里张挂纳兰小舞的照片,正是‘山阴度族’世代相传的‘固像结界封印法’,只有拼尽性命与敌人同归于尽时,才可能使出这种石破天惊的手法,同时自身也会呕血而亡。” “沈先生,我很希望能与你这样的高手交流,以你这样极度灵敏的思想素质,不加入异术界,实在太可惜了。不过,听天衣说,你的古老医术在港岛首屈一指,能够通过药物任意左右胎儿在母体中的生长过程,我已经向我们的总裁先生举荐了你,一周后他将飞抵港岛向你请教生男生女的秘诀,到时候,请千万看在天衣和我的面子上,给他以指导——” 戈兰斯基的话还没有讲完,一阵“嘀嘀、嘀嘀”的声音在听筒里响了起来,提示我有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上显示出的,竟然是达措灵童的电话号码。 我急促地向戈兰斯基道歉,马上切换线路,急切地低声叫着:“是达措灵童吗?你的人在我家里出了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几秒钟的沉默后,听筒里才传来达措的粗重喘息声:“救……救我们……天敌,天敌……” 第二章 转世灵童的天敌 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天敌”这个名称了,达措的喘息非常急促,仿佛被什么力量扼住了喉咙一样,每一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达措,慢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腾的一声从转椅上跳了起来。 “我们……正向你家赶过来……石头、石头上的毒素入侵……救命,救命……”达措勉强说出了这些话,喘息声如同一只年迈朽毁的风箱。 我马上出了书房,赶到储藏室,啪的开了顶灯。 灯光下,石板画依旧静静地竖立在桌子上。之所以没把它当宝贝一样藏匿起来,是因为它的失而复得——既然对方肯往回送,大概能够证明它是毫无用处的。 唐枪做事,往往天马行空,令人意想不到,根本不能用平常人的价值观念去衡量。记得最近的一次,他去古埃及盗墓时,曾用国际快递发送给我一大袋沙子,单单邮寄费用便高达三千多港币,结果那些只是斯芬克司脚下的普通沙子,可供游客们随意装取。他千里迢迢寄给我的用意,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亲自感受一下狮身人面像的震撼。 “达措,石头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我毫无感觉?”为了再次证实这一点,我用力把自己的右手按在石头表面。假如里面藏着某种剧烈毒素的话,我即使中毒,也能够用内功将毒血逼出来,而不至于像年轻人一样爆炸而死。 “沈……我们就要到了,快出来救……救救我们……”达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不敢有丝毫犹豫,一手握着电话,迅速开了客厅的门,穿过院子,又轻轻拉开大门。大街尽头,一辆黑色的旅行车唰的拐了进来,轮胎在水泥路面上高速侧滑,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车子像喝多了酒的醉鬼一样,不断地左右摇晃着,斜着身子“嘎吱”一声停在大门口。 驾车的是大眼睛的强巴,车窗早就摇下来,向我低声叫着:“沈先生,请上车。” 我走近后面的车门,“啪”的一声,车门抢先弹开,露出达措痛苦万状的脸。 “沈先生……”他半躺在后座上,吃力地抬着右腕,像已经死掉的年轻人一样,他的腕脉也变得一片焦黑。 我沉声叫着:“强巴,打开顶灯,让我看看达措的舌头。” 作为医生,越是在混乱的营救环境里,越得保持冷静。 灯开了,达措慢慢伸出了舌头,从舌尖到舌根,连同上下腭在内,都已经漆黑一片,甚至当他仰起脸的时候,鼻孔内部和眼珠的侧面,都出现了发黑的迹象。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能拿出有效的救治手段,接下来,达措灵童也将像年轻人一样诡谲惨死。 “只有你能救我们……”达措惨淡地笑着。车里只有他自己,强森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并不在内。 我思考了五秒钟,立刻拨了一个电话,等对方睡意蒙眬地接起电话后,我急促地下了命令:“五分钟内,准备一只放满清水的浴缸,越大越好,然后我需要最新鲜的血浆,越多越好,至少不低于一百袋。另外,即刻打开铁门,我在四分钟后到达。” 达措向前指了指:“他……强巴也不行了,我们、我们一起……” 果然,强巴身子晃了晃,无力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电话那端的人恼火地大叫起来:“小沈,你搞什么啊?现在都几点了?” 我不管他的语气,立即收线,反手拉开车门,抓住强巴的肩头和小腿,发力一推,将他抛到副驾驶座位上,跳上车。 车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我扭头看了达措一眼,大声吩咐:“你们两个,运气护住心脉,只要再坚持五分钟,我保证大家都会没事。” 强巴吃力地抬起头,脸色蜡黄,焦黑色已经侵蚀到嘴角位置。 “沈先生……先救灵童,我……死……没关系,为灵童而死,金身不灭,无惧无怖……”宗教信仰的力量在民众心里无比巨大,藏民对活佛的崇拜更是达到了虔诚的极点,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为活佛而存在的,根本没有自我、没有私心。 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淡淡一笑:“放心。”立即挂挡,油门瞬间轰到最底,车子“呜”的一声低吼着冲了出去。时间就是生命,我相信接电话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按照我的话去做。 第一个年轻人的死给了我巨大的震撼,同时也给了我灵感,找到了破解那种毒素的思路。 车子连续穿过七条小街,再次左转,前面四十米外,一家修车厂的电动栅栏门正在缓缓打开。车子过了铁门,速度不减,向着一间破旧的拆装车间冲过去,在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后面,隐藏着的其实是一个地下医生的诊所。 “小沈,真给你害死了——”一个高瘦如竹竿的中年人哈欠连天地迎了上来,向车子里一望,立刻皱起眉头:“你要给这两人放血排毒?价钱怎么算?”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蓬乱得像是刚刚跌落在地的鸟窝,伸出鹰爪一样的双手,搭在副驾驶一侧的车窗上。 我挥了挥手:“救人要紧,别开玩笑了。” 他双手一分,抓在达措和强巴的肩头上,毫不费力地把两个人从车窗里拖了出去,晃晃悠悠地走向一个灯光明亮的门口,大力挥手,两个人飞了进去,立刻发出“噗通、噗通”两声水花飞溅的动静。 达措灵童地位尊贵,这种待遇大概是第一次遇到了。 我跳下车,绕着车身一周,把所有的车门全部打开,确信车子里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线索,马上举手打了个响指。 黑暗中闪出两个神情彪悍的工装年轻人,不像是修理工,带着九成以上江湖杀手的作风。 “辐射消毒,把所有的纺织品部分换掉。”我的话简单明了,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寒暄委婉的措辞。 两人上了车,发动引擎,车子缓缓地倒了出去。 竹竿“啪”的打着了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沉默地倚在门框上向房间里望着。 我走到他身边,闻到一股尼古丁与某种轻微性毒品混合的异香,房间里摆放着一只半米高、三米见方的塑胶游泳池,达措与强巴无力地斜躺着,只有颈部以上露出水面,像是两条搁浅了的大鱼。 “小沈,这两人什么来路,中毒那么严重,还能坚持下去?”竹竿指向达措,语气更加惊骇,“那个小家伙,心脏的跳动能力沉浑之极,中毒程度是年轻人的一百倍,但自身抵抗毒素的能力,却深不可测。我甚至觉得,向他的身体里再注入几种致命毒素,他都绝对扛得住,你以为呢?”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擦过竹竿身旁,走向达措,先从侧面的架子上取了一副橡胶手套戴好,然后站在游泳池边,握住了他的左腕。 达措的心跳很正常,已经变色的腕脉,在目测下并没有发生干瘪或者鼓胀的异常现象。 “小沈,刀——接着。”竹竿拉开了门边的抽屉,取了两柄小号的弯刃蚯蚓手术刀向我示意。那种刀的特别之处,是可以造成脉络上的不规则截面,利于手术切割后的自然愈合,是“放血疗毒”时最常用的工具之一。 我摇摇头,竹竿立刻笑了:“小沈,这两个人,可不值得动用我的那些宝贝,你别说,我也不会答应。” 一路赶过来,我在驾车高速奔驰的同时,脑子里已经转换了十几种救治方案:“替达措排毒的同时,也得保证他的灵性不受损伤才对,否则,他的灵力消失,变成普通小孩子,将是这一支藏教的损失,活佛的法力传到此时也就断代了。” 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治病救人之道,永无止境,此时做的每一个微小决定,都会影响到一个人、一个教派的未来发展,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竹竿是万里挑一的医道高手,反应非常机敏,从我沉思的表情里,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 “老杜,先给他动手术做个试验,嗯,他们两个属于雪山藏民,可能身体结构会与其他人不同,上点心。”我用下巴向强巴点了点,同时伸手按在达措的颈部,探察他的血液循环情况。 放血救人,其实在我的住所里也可以进行,但既然达措提到那块石板画是“天敌”,为了保险起见,我才带他们来到这里。 老杜属于中西医结合的邪派高手,喜欢用特立独行的手段救治奇奇怪怪的病人,并且乐此不疲、久而成癖。 他走向强巴,捉住对方的左腕,向肘部内侧扫了两眼,陡然挥手,手术刀发出一阵耀眼的蓝芒,随即七八条紫黑的血线飞了起来,溅起半米多高,喷在侧面的水泥墙上。 “五分钟后,可以进行输血工作,只是普通的AB型血,血管构造、流通压力与普通人无异。”老杜有些失望,扳开强巴的嘴,细细地观察了十几秒钟,一声冷笑:“?99lib.中的不过是阿拉伯世界的普通毒药,大约换血两次,就能恢复正常。” 他在医学道路上的追求,已经误入歧途,钻入了极其晦涩的牛角尖,越遇到古怪病症便越兴奋,犹如尝遍天下美味的饕餮之徒,吃厌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之后,总想找到以前从无尝试过的东西。 “沈先生——”放血疗法非常见效,强巴陡然睁开眼睛,振作精神向我叫了一声。 老杜抬手,“啪”的一下拍在强巴头顶,冷笑着:“喂,小子,别乱开口说话,当心气血倒灌,你会死得奇惨无比!”他郁闷地站起来,踱到我身边,在食指上轻轻抹拭着刀锋,冷冷地打量着达措。 “我死……我死不要紧,沈先生,请一定救活灵童,刚才在……车上,灵童曾经灌输力量给我,我担心‘天敌’的毒素会……会入侵他的大脑,毁灭活佛转生的信号……”强巴气喘吁吁地叫着,臂弯里的血线喷溅速度越来越快。 我点点头,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急怒攻心之下,他再长篇大论地开口说话,很容易造成严重内伤,老杜并不是在故意虚言恫吓。 “唔,小沈,这小家伙有点奇怪——”老杜纷乱的板刀眉霍的一抖,俯下身子,紧盯着达措的脸。 达措的脸色渐渐变成了金黄色,半闭着眼,气息越来越绵长。 老杜越发奇怪,伸手要去探他的鼻息,被我举手拦住:“小心,毒性有了异变,如果你再不肯贡献出自己的宝贝,他很快就要死了。” 我能看得出,达措在体内的剧毒发作之后,已经启用了燃烧体内的真气来扑灭毒素的行动,但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不会支持多久。等到他的内力油尽灯枯之时,毒素必定全面爆发,再没有活路了。 老杜抱着胳膊,翻了翻怪眼:“那些宝贝培养出来不容易,我不想随便就拿出来给别人用——” 这种状态,仅仅靠放血来祛毒,那些深入达措内脏、骨髓的毒素根本得不到彻底清除,即使放完身体的最后一滴血,也仅仅是在做表面功夫,触及不到毒素的本源。 强巴挺了挺身子,又要开口,老杜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像屠夫胜过像医生的年轻人闪了出来,默不作声地站在强巴身后。 “进无菌舱,开透析机,两次血液清洗,第三次灌输时加入‘生命沸?腾剂’,然后注射强力镇静剂,让他昏睡七十二小时。”老杜快速吩咐完毕,年轻人抓住强巴的胳膊,拖向侧面的走廊,像是菜市场上的鱼佬随手捞起了一条待宰的活鱼一般。 在老杜的地盘上,一切救援程式都要按他的规矩来,但我相信,从现在开始,强巴的一条命是已经保住了。 “沈先生——”达措睁开了眼,但他的声线已经变了,大约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的嗓音。 我点点头,低声回应:“别担心,我们会有办法救你。” “我死并不可怕,成不成活佛也不是最重要的……但天敌出现之后,如果没有强大的正义力量去克制它,任其发展扩散,遭受荼毒的,不仅仅是阿拉伯世界和雪域高原,一切地球生命都会被吞噬。正如光明与黑暗不可能并存一样,天敌是整个人类世界的敌人,它开始强大,人类必定受到戕害,不可能和平共处在一种空气环境里。最可怕的是,除了我们这一教派,别的人对它毫无察觉,就像你对那块石头没有感觉一样——你看,外面的天空亮了,天敌就会暂且隐去,这是人类能够自救的最后时刻,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他的精神振作了很多,已经将毒素压制住。 “嗤啦”一声,老杜挥手拉开了后窗上的双层金丝绒帘子,果然已经是霞光万道的美好清晨。 “毒素随时间不同而强弱不同,这是什么原理?难道是按照人体生物钟运转规律制造出的病毒?小沈,这孩子在说什么?长篇大论又算什么意思?”老杜不知道达措的身份,被这段话弄糊涂了。 “天敌是什么?来自哪里?”我试图抓住达措要表达的核心思想。 石板画是唐枪不远万里寄回来的,总不至于要拿它来害人。 达措慢慢摇头:“秘密都在雪山上的冰洞里,我的前生智慧要恢复到三十五岁时,才可能明白天敌的过去未来。不过,那不知道要在多久之后,时间流逝很快,到那时候,世界就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不过是最初被天敌攫取的食物,就像一个面对流水筵席的人,总99lib?是要挑选最可口的食物下箸一样,等到我和强巴也死了,马上会轮到另外的人,也许是你,也许是港岛区域内任何无辜的人。” 他试图在水中站起来,但老杜马上吼叫出声:“别动,我马上救你!什么天敌不天敌的,阎王要想收谁的性命,先得问过我老杜再说。” “拿我的‘吸血神虫’来——”他“啪啪”击了两掌,又一个年轻人闪出来,手里捧着一只暖水瓶大小的玻璃瓶子。瓶子里的血红色液体中,浮着满满的一层灰色条形虫子。 我望着达措那双隐约泛着金光的眼睛:“不要怕,那是些人工培养的水蛭,能够吸取你身体里的毒血,一点都不会痛。” 达措空洞地笑起来:“怕?我不会怕,如果你不答应我那个请求,天下这四十亿人,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有什么好怕的?” 我微笑着:“那就好,等你度过这一重生死历练,我们再从长计议。” 修行的人,将世间任何困顿痛苦都当成上天对自己的磨砺,每过一道难关,对天道佛法都的领悟便更深了一层。如果能及时挽救达措的生命,我很愿意与他促膝长谈,了解关于雪山冰洞里的一切。 老杜揭开瓶盖,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这些不是普通的水蛭,而是经过化学药品深度催化而成的变异品种,能够顺利分解血液中的毒素,而不会被轻易毒死。 “可以开始了吗?”老杜举起瓶子。 我点点头,但他随即皱着眉头,向门外扬了扬下巴:“小沈,熟归熟,我出手救人的时候,还是不想有外人在场。清晨空气新鲜,你是不是应该出去透口气,顺便打打拳、练练功什么的,做做运动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水蛭吸毒,是一个异常恐怖的场景,老杜从来都不让别人参观自己的救人过程,并非只针对我自己。 我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放开了达措的手腕。 老杜又一次皱眉:“信不过我?” 我微微一笑:“信不过你?那还能信谁?不过,无论采取任何极端手段,请保护他的——”我伸出手指,在自己头顶轻轻敲了一下。转世灵童的海量信息,都在脑部存储着,犹如一枚无限精密的电脑芯片,经不起任何暴力破坏。 老杜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达措,脸上突然浮现出进退两难的神情:“小沈,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有件事咱们单独谈。” 我大步向门外走,身后传来“哗”的一声响,老杜已经把瓶子里的水蛭全部倾倒进了游泳池。 修车厂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南边的楼顶,有人吹起了鸽哨,一大群灰白色的鸽子振翼飞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扑噜扑噜”的翅膀扇动声。 其实这是一个安定祥和的世界,如果不是昨晚发生了那么诡异的事情,现在我应该是端坐在书房里,喝着黑咖啡看报纸,开始心情舒畅的一天。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正在向着人力无法控制的黑暗深渊滑动着,犹如一组缓缓转动的齿轮,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启动,就很难再将它停下来。 “梁举的案子,不知道警局方面会如何展开侦察?大约势必能牵扯到叶溪与雅蕾莎身上,还有那栋古怪的别墅——” 小北的形象跃进了我的脑海里,虽然仅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给我的感觉始终非常特殊,特别是那种彪悍冷酷的眼神,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的。 “小沈,要不要来一支?”老杜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掌心里弹开一只黄铜烟盒,露出里面十几支长短不齐的手工烟卷。 我摆摆手,敬谢不敏。他是慢性吸毒的行家,这些烟卷里,掺杂着产自世界各地的不同类型毒品,从最轻度的非洲“兴奋草”到缅甸边境最精纯的顶级海洛因,随时都能按他自己的设定调整自己的兴奋程度。 他是医生,随心所欲地治疗病人的同时,对自己的身体也进行过无数次的解析体验,医术之高明,令港岛几大名医汗颜。只是,他疯狂不羁的个性,却又导致没有一个正规医院敢聘用他。 第三章 死亡谶语 中医发明几千年、西医发明几百年以来,很少有人身兼两者之长,治疗过程中,更是双管齐下,方法之古怪前所未见。 例如方才的“水蛭吸毒法”,本来是属于中医的一种古老疗法,采用的都是普通生长状态下的水蛭成虫,而且使用时,非常谨慎,同时放置在病人体表的只数,绝对控制在三到五只之间,唯恐毒虫钻入人的血管,沿经脉回流入心脏,闯下大祸——但在老杜的治疗手法里,以化学药品人工驯化水蛭,把这些被称为“水中刺客”的怪虫,训练成了一种得心应手的工具,刚才同时入水的,至少有三十支以上。 “枯燥无味的人生啊,不吸毒怎么能苟延残喘下去?”他仰天长叹,挑了一支雪茄一样粗的烟卷,在鼻子上贪婪地闻了四五次,然后点燃,叼在嘴里。 “这是莎士比亚的名句,听过吗?”他“啪”的扣上了烟盒,丢进自己那条脏得不像样的工装裤里。 我浅笑着摇摇头:“没听过,但你最好能换条裤子,难道最近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了?”穿工装裤的医生,除了他之外,港岛大概找不出第二个了。 老杜拢了拢头发,挺挺胸:“小沈,就我这种形像,‘港岛小姐’前三甲里的妞儿还主动投怀送抱、赶都赶不走呢!想当年,我在港岛英俊小生圈子里,比什么‘四大天王’受欢迎得多了,港督府的两位小姐,每年圣诞节舞会,都抢着做我的舞伴。 5509." >唉,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小沈你啊……” 他吐出一大口浓烟,眯缝着眼睛,陷入了无比陶醉的微醺境界。 当年的老杜,的确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至今娱乐圈里的半老徐娘们提起他,仍旧心荡神驰、向往不已。我不能不暗自感叹岁月的残酷,竟然将一块美玉,摧残侵蚀成了无人问津的顽石。 “嘿嘿,小沈,我觉得,那个小家伙的命好像不太容易保得住呢——”老杜蓦地睁开眼睛,换了一副阴沉严肃的表情。 我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这一点非常出乎老杜的预料:“怎么?不相信我的判断?” 鸽哨声停了,那群鸽子也消失在大片的金色霞光里,随着市声渐渐开始喧嚣,港岛又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老杜取下嘴角的烟卷,忽然有所顿悟:“小沈,你刚刚一直在看小家伙的掌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默默地点头,老杜立刻明白了:“断掌纹?你看到了断掌纹?” 像他那么聪明的人,往往在极其复杂的问题前面,一语中的,准确无比。 “老杜,知道我为什么要提醒你保护他的脑部结构吗?就是怕你自作主张,为了让他活下去而做某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生理性破坏。他的掌心里有一道弧线断掌纹,而且是被相术师们称为‘十面埋伏’的形状,横向切断了手心里所有的天、地、人、君、亲、师六大命脉,基本可以断定,他是没法活过三十岁的。” 我反复观察过三次,达措的掌纹的确晦暗之极,绝对至凶无比。 老杜举手挠着头发:“三十岁?我觉得,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很可能活不过六个月。在决定用‘吸血神虫’替他疗伤之前,我看了一眼替他自动拍摄的脑组织图片,显示在他的大小脑之间,有一颗脆弱无比的血瘤,直径超过两厘米。当他的脑部结构迅速发育时,厚度不断增加的骨骼,势必对血瘤造成挤压,一旦破裂,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脑部肿瘤,无论恶性还是良性,几乎都是医学世界里的绝症。老杜的X光片机,技术非常先进,他说的话,更是病情确诊的金科玉律。 我点点头:“老杜,你说得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对他的脑组织发育程度抱着很大疑惑对不对?” 这一点,很容易解释,当达措恢复前生的活佛记忆时,心智发育、脑部发育都会超过常人几百倍。以老杜的水平,一眼就能发现。 老杜大口吸烟,并没有接着我的话题说下去。 同是医学高手,对于同一个病人的诊断,不会相差太远,我甚至能猜到,如果不是我事先提出保护达措的脑部细节安全,他甚至可能马上实施开颅切除手术,在我重新回到达措身边之前,把那个血瘤摘除掉。 灵童需要活佛的记忆,否则,他便空有灵童之名,而无藏书网法为本教做出任何贡献,成为不折不扣的傀儡。现在我无法断定,血瘤的存在,是否正是前生记忆的体现? 其实到目前为止,人类医学对于体内的微循环系统、智慧运算系统所知甚少,根本没有足够的研究资料和临床经验。所以,我不会允许老杜向达措开刀,以免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老杜,病人的身份非常特殊,他是藏教的转世灵童,身体结构有别于正常孩子。我只希望咱们怯除他中的毒,接下来有什么发展,慢慢观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可以吗?” 我打破了沉默,病人是我送来的,我必须得保证不要节外生枝。 老杜回身向大门里望了一眼,深深地皱着眉:“灵童?但我没有更妥当的办法阻止那颗血瘤的破裂——小沈,治标还是治本,抑或标本兼治,现在就需要确定下来。要想保住他的命,开颅、激光穿射绝对是唯一的手法,在他的毒血排除干净之前、大约四十八小时内给我确切通知,否则我会用自己的原则办事,嘿嘿,这是我的地盘,客不欺主,理应是我说了算对不对?” 他的鹰爪怪手在我肩上重重一拍:“总之,你送了两个活人进来,我就要你带他们活着离开。死掉任何一个,都是给我老杜砸了招牌,懂吗?” 就像性格古怪偏激的梁举一样,老杜同样奇怪地遵循着某些特定的人生准则,在他手底下有人死亡,会让他无比郁闷。 “我懂,不过,每个人的情形都不一样,特别是这个叫‘达措’的孩子。老杜,辛苦你了,叫他们用点心,我希望达措离开时,只留下毒素,浑身连根汗毛都不要少。”在跟老杜的交往过程中,我从来没有如此啰嗦过,只在达措这件事上是个例外,因为他的生死关系到教派的存亡,更能揭示出那块石板画上的秘密。 老杜凝视着我的脸:“小沈,你变了——任何事情,关己则乱,难道这个转世灵童跟你会有切身的利害关系?算了,我没心情探索别人的隐私,记住,这次你欠我一个人情,好好记着。”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吹着口哨晃晃荡荡地转身向回走。 我扬声叫他:“老杜,照看好他们,答应我,四十八小时内,别碰他的脑骨。” 他背着身子,满不在乎地举起右臂,挑了挑大拇指,做了个“放心没问题”的手势。 我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十几分钟,仔细想想,目前只能利用这四十八小时,抢先联络到唐枪,看看这块石头到底有什么诡异之处,从达措中毒的根源入手。 十五分钟内,我拦了辆计程车返回住所,在关伯诧异的目光里走进书房。 “小哥,你去哪里了?那么急出去,我一直都很担心。”关伯唠叨着,走回厨房准备早餐。 对于我来说,新的一天,将从最棘手处开始。 桌子上,仍留着昨晚喝剩的半杯黑咖啡,想想天衣有缝与戈兰斯基的电话,关于纳兰小舞的事又要暂且放在一边了,还.是达措的性命更重要。 我打开电脑,联入互联网,打开了世界盗墓高手联盟的网站。 这是号称“亡灵掘墓者”的墨西哥人汉南拔于一九九九年创立的私人网站,但七年之后,已经成了全球各地的盗墓高手招揽生意和兜售战利品的空中市场,而起初无人光顾的不起眼网站,也已经被世界各地的收购掮客们争先恐后地关注着,据说公开叫价已经到了四亿英镑。 汉南拔的收获,无异于当年美国“淘金热”中的卖水者,淘金的人最终收获寥寥,而他却靠卖水而获得了巨大的成就,登上了西服革履的上流社会,彻底与灰头土脸的盗墓生涯分道扬镳了。 打开网站的公告板后,我做了如下的英文留言:“布谷鸟呼叫猎人,蜜糖已经燃放。” 这是我跟唐枪的独特联系方式,只要他能看到,就会打电话给我。 网站首页上的大幅闪烁广告里,是一场大型私人拍卖会的通知,其中几件拍品,竟然是来自西藏神庙藏宝洞里的三尊八臂金佛。我稍微留意了一下召开拍卖会的地址,是在尼泊尔的某处官方寺院里,看来盗墓者从西藏盗宝后南下,准备就近处理战利品,大量变现后轻装撤退。 因为达措的缘故,我对来自西藏的东西格外留意,并且随手在记录纸上抄下了拍卖会举办方的电话号码。 二战之前,西藏基本处于半封闭的独立世界,民风淳朴,诚心向佛,很多颇为富裕的藏民在罹患重病临死之前,都会把所有的财产,无偿捐献给寺院,以求活佛慈悲,看在自己的无比虔诚上,获得吉祥健康的未来。 当这种以“捐献”为主要方式的祈祷,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民风时,寺院里积存的珍宝变得越来越多,哪怕是外表毫不起眼的庙宇,都会在主殿后面设置深达几十丈的藏宝洞,僧人们把藏民的捐献来的供品直接倾入洞里,任何人不敢私藏一分一毫。甚至为了证明寺院的清白,往往在藏宝洞里豢养蟒蛇、毒虫,所有的宝贝一旦进入藏宝洞,就成了百分之百的死物,彻底断绝了外人的觊觎之心。 可以想像,在长达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的积存下,那些深洞,将会是世界上最名副其实的藏宝洞,发掘到其中任意一个,都会成为无法想像的超级富翁。基于这一点,每年踌躇满志而来、曝尸雪域荒原的盗墓者不下数千,更多不计其数的高手,最终成了洞底那些护宝毒虫的美餐。 “财宝动人心,断命不见血”,这是唐枪和冷七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对于他俩来说,盗墓已经成了一种对自己的挑战,?t>而不仅仅是为了金钱和珍宝。 正如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有“华山论剑”、窃贼有“古希腊神偷大会”、易容高手有“爪哇岛假面大赛”、赌徒们有“拉斯维加斯赌王争霸战”一样,全球的盗墓高手们,也拥有自己的盛会,那就是“开罗圣殿献宝典礼”。 典礼召开时间为每年的圣诞节,参赛的各方好手,要现场展示一年中最有价值的战利品,并且自述今年最得意的盗墓之作,最终由十位盗墓界的骨灰级人物做出公开评判,得分第一的人,将会成为本年度的“盗墓之王”,戴上那块人人觊觎的重达两千八百克的“王者金牌”。 “盗墓之王”这一称号,是全球盗墓者们最想获得的荣耀,但每年只能有一个人当选,对那块金牌的保有权,也只是短暂的一年时间。所以这项活动,极大程度上刺激了盗墓者们的行动愿望,间接推动了“盗墓热”的蓬勃发展。 据唐枪透露,他已经有了进藏探宝的打算,只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 在网站的本月其它公告里,我陆续发现了七八条关于尼泊尔拍卖会的消息,主办方着重强调了“拍品丰盛、空前绝后、商贾云集、机不可失”等等字眼,对即将登场的拍品始终遮遮掩掩,犹抱琵琶。 这种微妙的商业操作手法,大概更能刺激全球大买家的神经。 “如此盛会,华人世界第一盗墓高手唐枪不在其中,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我低声感叹着,起身踱步,伸展着有些酸痛的胳膊。 大约在我关闭电脑bbr>后十分钟,突然间门铃大作。 关伯出去开门,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标准杂志大小的红色礼盒走进来:“小哥,有位复姓司徒的先生送了礼物给你,请你收到后回电话。” 没开盒盖,我便闻到了一股长白山人参的药香,只有成形千年以上的参王,才会具备散发出这种味道的特质。 关伯在我熏陶下,对珍贵药材略知一二,一路走进来,早就眉开眼笑:“小哥,盒子里真的是好东西,不是参仙也是参王。这位司徒先生出手如此阔绰,会不会就是古玩圈里的大亨司徒开?他来过那么多次,送礼物倒还真的是第一次。” 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替我打开。果然,金丝绒底衬上,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一根全身、全须、全叶的人参,品相一流,淡褐色的主体长度接近二十厘米,最长的尾须盘成了十几个圈,用红色的丝线仔细地捆扎着。 关伯惊叹了一声:“好家伙!好东西!” 行内人都明白,金银珠宝、玉器古董可以作假,唯独药材不能,就以长白山参来说,到了这种成色的,根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全部是富商巨贾们的私藏品,而且都有明明白白的转手、买卖标签,出现赝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说,一块药材的价值如何,只要是医道高手,看一眼、闻一下、摸一把就能估计出九分以上,造假者和假货根本没有市场。 送礼给我的,百分之百是司徒开,别的人恐怕就没有这个闲心了。 当然,之前为了自己的事,他都没能咬牙大出血,这次之所以有重礼馈赠,也不过是借花献佛,慷别人之慨而已。 关伯捏起了红丝线上系着的那块拇指盖大的白玉标签,轻轻读出声来:“主雅客来勤,岂敢任孟尝专美于前?小哥,这两句话,听起来好耳熟——” 我端起杯子走向厨房,经过他身边时,低声提醒:“关伯,港岛这块地面上,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通吃、九七前后商界政界全给面子的人有几个?” 除了老龙,要想找出符合以上条件的人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厨房里飘着四川龙抄手的酸辣香气,只是我胸膛里被毫无头绪的事堵得满满的,毫无食欲,只冲了一杯浓咖啡便踱了出来。 储藏室的门紧闭着,我犹豫了一下,站在书房门口,微笑着问:“关伯,以你看来,那块石头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藏族年轻人偷了去又送回来?” 提到昨晚的年轻人,关伯“啊”的一声,困惑地叫起来:“小哥,昨晚的事本来就够怪异的,今天早上,我起初之后检查,院子里并没.t>多出什么恶心的东西,仿佛年轻人身体爆炸后产生的碎片,都被草木土壤吸收掉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最起码得有一些衣服碎片能留下来吧?这样倒好,省得打电话报警了。” 奇怪的爆炸、奇怪的消失、奇怪的达措中毒事件,都跟那块石头有关。 如果不是唐枪,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还有,若不是无情出现,达措送过来的金子也不会无端消失,弄得我见了达措就心中有愧? “小哥,今天叶小姐是不是还会来?”关伯忽然变换了话题。 我一阵愕然:“什么?你怎么知道?” 关伯狡黠地一笑:“我当然知道了,石板画失而复得,你自然会请她过来看。不过,以我的看法,叶小姐的眉尖稀疏,额头不够宽厚,走路时步法飘浮颤动,其智慧必定有限。再看方小姐,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名声显赫,地位尊贵,轻功、枪法、眼力都有上佳表现,娶妻如此,一定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然后夫唱妇随,闯荡天涯,岂不美哉?” 他这一段半文半白的措辞,弄得我哭笑不得。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趾头知道。爱情与婚姻也是如此,作为时过境迁的局外人关伯,又怎么能明白现代年轻人的心? 放在电脑旁的电话响了起来,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唐枪。” 屏幕显示的是一个来自伊朗的电话号码,不过接起电话后,听筒里传来的果然是唐枪懒洋洋的声音:“喂,沈南,找我有什么事?” 唐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他的“懒”,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能躺就绝不坐着、能坐就绝不站着,随时随地注意保持自己的体力与精力,包括说话在内,极少长篇大论,有的只是言简意赅的短句,而且语调自始至终都阴柔无力,仿佛永远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我本来想好了要向他兴师问罪的,但一瞬间突然没了兴趣,换了开玩笑的语气:“唐枪,你寄了块怪异的石头给我,到底什么用意?又没有一点点文字说明,打哑谜似的。还有,替你送信的无情,妙手空空拿走了我的东西,这又怎么解释?” 也许任何在行走江湖的人,都该像他那样,不说无意义的废话,务求每一句都简短有力、言之有物,而不只是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对方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做任何事,当然会有自己的独特用心。 唐枪呵呵笑起来:“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怎么到现在才到?唉,美国人的战略封锁真是多余,就那么块破石头,也得三番五次检查,把时间都浪费在疑神疑鬼上了。” 我缓缓落座,心平气和地接下去:“石头是哪里来的?” 唐枪又是一笑:“你猜呢?” 我黯然长叹:“唐枪,我没心情猜,有几个西藏来的朋友,被石头所害,现在还生死未卜。你的人又带走了他们的金子,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也没法向对方解释。这一次,真是给你害死了。” 无情偷走金子那件事,让我极其懊恼,金子不是自己的,也已经打定主意要还给达措,中途不翼而飞,当然心情不爽。 唐枪“咦”了一声:“我的人?无情?可是我并没有托人送信,并且他的任务,是去雪域寻找一件东西。对你实话实说吧,那是一份藏宝洞的地图,只要拿到它,我和冷七就可以动身入藏,开始一个伟大的跨世纪探寻计划了。无情不可能出现在港岛,绝对不可能。” 关伯悄悄走了出去,随手带上门。玩笑归玩笑,一旦我谈及某些秘密话题,他总会识趣地躲出去。 第四章 霰弹对转轮 “那个人不是无情又会是谁?拿着你的亲笔字条,难道一切都是假冒的?”我想自己不会错认了唐枪的笔迹,那些歪歪扭扭的汉字太熟悉了。自己认识的朋友之中,能把汉字写得那么难看的,也仅有一个唐枪而已。 唐枪纳闷地“哼”了一声:“小沈,我的确没写什么字条,无情一直在西藏雪域活动,也不会无缘无故到港岛去。那个人是谁?跟我没关系。” 我忍不住笑了:“唐枪,否认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像你这样富可敌国的有钱人,还会在乎那几根金条?别的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人的武功却是没办法遮掩的。他逃命时用的就是蜀中唐门的轻功,应该是你以前曾向我炫耀过的‘风车轮’,对于这一点,你怎么说?” 唐枪是四川人,隶属于江湖上最具传奇色彩的蜀中唐门,而且是唐家五服之内的亲信。在成长为盗墓高手之前,唐家掌门,还曾想要他在家族内部担任要职。 对于唐门的暗器、毒药、轻功三项绝技,我都从唐枪那里见识过,所以才会确信无情与唐枪确有关系。 “小沈,我说过,无情不可能出现在港岛,不信就算了。那块石头,来自鬼墓绿洲,我当然不会只寄石头过去,还有一大包照片,足有几百张吧,已经同时发给你了,是冷七亲手发的,也早应该收到了——” 冷七是唐枪的助手,也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一个兄弟。 丢失金子的事,不在于钱不钱的问题,是我不想让达措觉得我已经收了他的金子,也就等于默认了帮他做事。其实那笔钱,对我来说,也只是个小数目。 “石板画来自鬼墓?唐枪,你觉得,那幅画说明了什么?”我们的谈话焦点立刻转移。 唐枪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做一个比较困难的决定,忽然轻笑着问:“小沈,如果我邀请你加入这次的盗墓行动,你会不会考虑?” 我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如果有合适的理由,我会考虑,但你能说出打动我的理由吗?” 医生与盗墓者,合作的可能性不是太大,而且是在战火刚刚熄灭后的伊拉克国土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性。 我关心石板画的来处,并不代表自己一定会不顾危险、极端冒进。身为一个性情平和稳重的中医医生,我比平常人更懂得适时地释放压力、缓解情绪,以避开欲望的诱惑。外面的江湖,是个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世界,危险与机会并存,我深知这一点。 “理由?小沈,冷七寄过去的照片,拍摄的都是我进入鬼墓的浅层墓室后的四壁绘画,与石板画如出一辙,描绘出的意思,几乎全部是以飞刀为武器的人与那个嚣张狂暴的巨人的战斗。我有种感觉,石板画的存在,像是某个视频片断的定格封面,而四壁上的每一幅图形都是这个片断的其中一帧,事后想起来,我所到达的,大概类似一个剪辑室——” 唐枪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我们都明白,没有人会把剪辑室开在鬼墓下面。 “我没收到资料,否则早就联络你了。”我有些郁闷。 沐浴战火而重生的伊拉克,一切社会机构都处于艰难的重建工作中,丢失快递包裹是很正常的事。 “早知道这样,不如发电邮给你了。稍后,我发给你——小沈,如果你真的能来就好了,有许多阿拉伯语的古代典籍,意思非常晦涩深奥,我跟冷七查着字典翻译,累得七荤八素才明白了其中的两成左右。鬼墓是阿拉伯世界最神秘的一处遗迹,难道你对这些诡异的东西没有一点好奇心?” 唐枪没有放弃对我的鼓动,我保留最终表明态度的权利:“尽快发图片给我,那块石板画非常古怪。” 他在收线之前,最后试探着问:“你对石板画上坐着的男人,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相信看过石板画后,关伯也一定有这么问的冲动,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 我迟疑着顾左右而言其它:“你的意思,天下只要是用飞刀的,就是一家人?从古至今,以飞刀成名的江湖门派不下两百个,总不至于都会跟我有关吧?” 想想石板画里表现出来的场景,我心里也涌起一阵阵不安。唐枪这次把它寄给我,大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怀疑画跟我们沈家有关。他不明说,但我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好吧——看了资料再说,呵呵,不过你要能赶来的话,我介绍几个漂亮到极点的阿拉伯艳姬给你,简直是《天方夜谭》神话故事里的仙女,冷七已经被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有了好东西,一定要与兄弟共享……” 唐枪大笑着收线,我握着“嘀嘀”空响的电话,有一刹那的失神。 “石板画、鬼墓、冰洞里的活佛、沈家玉牌、转世灵童……” 电脑开着,但并没有新的电邮进来,包括天衣有缝和戈兰斯基答应过要转发过来的资料都不见影子。 “石板画来自鬼墓,叶溪第一次见到它也是在鬼墓附近,那么雅蕾莎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别墅里鬼气森森,相信正常人都能感觉得出来,雅蕾莎不害怕吗?还是另有深意?” 我看了看腕表,时针指向上午九点,与老杜约定的四十八小时期限,已经过去了十六分之一。 虽然没亲眼看到达措的脑部光片,我却对老杜的话深信不疑。他曾经被港岛的黑道人物冠以“阎王敌”的雅号,意思是指,只要他肯出手,一定成为阎王的大敌,能够把任何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跟专管判人生死的阎王对着干。 楼上卧室里的异常动静传来时,我刚刚端起杯子,若有所思地要喝掉剩下的冷咖啡。 “咔嗒、咔嗒”,这好像是枪械的保险栓弹开的声音,随着有“唰”的轻响,毫无疑问,那是钢铁的枪身从冷硬的生牛皮套子里快速拔出的动静。其中夹杂着“哒哒”两声高跟鞋碰触墙面后发出的快速有力的撞击声,毫无疑问,只有方星的鞋子,才会令我的听觉如此敏感。 我弹起来,滑出书房,经过楼梯时,顺手将杯子放在侧面的矮几上。 一切都是身体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反应,一秒钟之内,我到达了二楼卧室侧面,垂在右腿侧后方的五指间,已经捏住了冷冰冰的飞刀。 卧室里的人,的确就是方星。 她以跪姿握枪指向前方,银色的转轮手枪枪口,竟然插入了另外一柄霰弹枪的枪管里。霰弹枪抓在一个瘦削的灰衣女孩子手里,她的肩头背着一个同样灰色的双肩背包,拉链上垂着一个灰色的米老鼠挂件,悬在空中,不停地荡来荡去。 霰弹对转轮,此时对峙的局面,并不能判断任何一方处于上风。 原先装过金子的陈旧盒子,此刻丢在床上的枕头旁边,我惊诧地发现,就像石板画重新回来一样,金子也失而复得了。 “小妹妹,出来闯荡江湖,只带一柄枪远远不够,对不对?”方星目不斜视,与对方针锋相对地眼神相接,右腕一抖,一柄三寸长的银色转轮手枪出现了。她的右手前伸,枪口顶在灰衣女孩子的额头上,缓缓地抬起尾指,鲜红的指甲盖在保险栓上轻轻一蹭,发出“嗒”的一声响。 “六颗子弹,足够在你前额上开六个洞,乖乖听话,放下枪。”方星的嘴角始终上翘,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们两个,谁都没有转头看我,只当我是透明的空气一样。 犹豫了一下,女孩子的右手食指离开了霰弹枪的扳机。就在方星眉尖一挑,露出满意的表情时,女孩子的肩头陡然一甩,右耳上的古银耳环无声地射了出去。不过,我的飞刀也在那一刹那射到,“哧”的一声,把耳环钉在对面的紫色原木画框上。>? 那张画,是出自港岛名家的油画,名称为《维多利亚印象》,略显沉默的深色调子,加了耳环的点缀后,突然焕发了明朗的生机。 “她是蜀中唐门的人,所以,你最好当心点。”我不是故意要帮方星,但不希望有人 5728." >在我的卧室里出事。 “谢谢英雄救命之恩。”方星转过头,向我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她的心思深不可测,这种笑容,有点像倒映在维多利亚港水面上的摩天大厦,浮光掠影,总让人觉得不够放心踏实。 “方小姐,你没事吧?”关伯赶了上来,对方星的牵挂胜于一切。一瞬间,方星成了这栋小楼里的焦点,伸手在霰弹枪上一抹,已经缴了对方的械。 “我没事,关伯,我刚刚闻到新鲜草王菇的清香,今天中午少不得又得叨扰一餐了。”方星向后退开,左手一抖,霰弹枪里的七颗子弹退了出来,叮叮当当落在地板上,随随便便向墙角一甩,跟着关伯下楼。 经过我身边时,她又促狭地一笑:“沈先生,小偷捉到,请主人定夺吧?” 我向旁边闪开,听她的高跟鞋缓步敲打在楼梯上,嘴里还低声哼唱着一首小曲,显然心情愉悦。 防盗窗又一次形同虚设,两个女孩子想必都练过“缩骨大法”之类的功夫,所以由窗口进入卧室毫不费力。 “我不是小偷,否则也不必把金子送回来,而且还好心好意地帮你放回盒子里。不过,这房子里真的有一个小偷,而且是上了国际刑警通缉令的名偷。要是我去举报,肯定能拿一大笔赏金,你说呢?” 灰衣女孩子瞟了我一眼,闷闷不乐地捡起自己的枪,一颗一颗地捡起子弹,斜眼望着画框上的飞刀,不服气地撅着嘴:“‘香帅’方星,水平不过如此。不是这柄飞刀的话,十秒钟之前,倒下的是她,而且会死得奇惨无比。” 我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是觉得她送回金子的行径非常奇怪。如果真的只是“还”金子,从窗口丢进来就好了,其实不必费力气进屋,还要放回盒子里。这一系列动作,都是极为反常的。 “沈先生,想什么呢?两次见面,两次看我出丑,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好朋友唐枪的妹妹?” 她的装束、饰物、武器以及说话口吻,表明她就是曾经伏在对面楼顶偷窥的神秘人物,并且也就是唐枪一口咬定不可能出现的港岛的无情。 我摊开双手,又气又笑:“好吧,欢迎无情小姐,不过,我刚刚跟唐枪通过电话,他说你现在应该在遥远的西藏雪山。或者,等会儿,你愿意打电话给他,以证明我没有栽赃说谎?” 无情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向那个盒子溜了一眼,打了个哈哈:“什么?你大概告诉他我动了这些金子了吧?真是好笑,看看我那只耳环,拿到任何一家古玩行去,闭着眼睛开价也得超过三十万美金,岂不是能兑换同样的三堆金条?我会稀罕你的金子,开玩笑……” 她走向对面的油画,拔下飞刀,把耳环重新戴好。 “不淬毒的飞刀,杀伤力太低,形同虚设。”她装出严肃古板的口气,对我的飞刀做着评价。她的年龄大约不超过十八岁,骨架纤瘦得惊人,单薄的眉眼嵌在标准的瓜子脸上,一副标准的发育不良形像。 “无情小姐,我们下去喝杯咖啡好不好?远来是客,今天中午一定留下来吃饭,务必请你赏光。”对待这么顽皮的小女孩,任何人恐怕都严肃不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眼珠子迅速一转,学着方星的口气:“草王菇清香,草王菇清香,哈哈……”反手把霰弹枪插入后背上的枪套里,双手抱拳:“请。” 一阵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她陶醉地眯起了眼睛,长吸了一口气,脱口叫着:“啊,好香的花,多久没闻到花香了——”许多个不同神态的转换之间,此时这一面,才是她的纯真本色。十八岁的女孩子,爱花、爱美、爱香水、爱漂亮衣服,天性使然,几乎没有人能逃脱这四样。 我带她下楼,厨房里的确飘出了一股新鲜蘑菇的天然香气。 关伯有一道以蘑菇为主要食材的拿手好菜,据他自己夸耀说,这是来自于慈禧太后时关外御厨安哈叶那的首创,名为“天外鲜”。跟他在一起数年,我只尝过一次,的确鲜美之极。 他和方星之间,仿佛有某种心灵感应似的,每次费心思做菜,总能盼到她光临。 无情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像只轻飘飘的蝴蝶,但我想及她的身份,不免在心底里苦笑:“即使是蝴蝶,也是属于唐门的毒蝴蝶,碰不得摸不得的。”虽然没有细看她的古银耳环,我却从耳环的发射方式上判断出,那是一只中空并且带有凶悍机关的改装品,其威力不亚于方星携带的第二支转轮手枪。 这个回合,两个女孩子应该是打平的,在霰弹枪与转轮前的啮合对峙之外,都留了足够的致命后手。 “请坐,我去冲咖啡。”我指向书桌对面的椅子,忽然一阵感慨。 同样的一张椅子,叶溪、方星也都在上面坐过,这些一股脑儿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女孩子,到底最终会成为我的什么人? 无情满不在乎地走过来,胳膊一甩,背包“噗通”一声落在书桌上。 穿窗而入的阳光,在那只米老鼠挂件上闪了闪,让我意识到,那不是大街上十块钱一件的廉价饰品,而是另外一种诡异的暗器。 我皱了皱眉:“无情小姐,我诚心留你吃饭,千万不要——” “不告而别?对不对?放心放心!”她大笑起来,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白牙,“单单为了喝一碗千里飘香的蘑菇汤,我也得留下来。” 她的手伸进背包里,摸索出一只黑色的卫星电话,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等到对方来接,立刻吼叫起来:“哥,是我,无情……” 我退出书房,给无情留下与唐枪电话沟通的机会。 一阵困倦袭来,我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恰好被从厨房探出头来的方星看在眼里。 “沈先生,原谅我又一次做了不速之客。其实前几次我就发现那个女孩子在向小楼里窥探,这次尾随而来,替你看家护院,希望不会招致你的反感?”她手里握着一把带着露水的香菜,表情坦荡之极。 直觉上,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我不想说破,让大家难堪。 我在厨房里冲了四杯咖啡,分给关伯和方星,想了想,又替无情那杯多加了一勺红糖。她那么瘦削的女孩子,多补充些热量丰富的红糖,百利而无一害。 这个动作,又落在方星眼里,等我回头时,看见她正翘着嘴角无声地笑着。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什么。 方星脸颊上现出两个又大又深的酒窝,睫毛扑扇了一下,摇头笑着:“不必解释了,不过——”她的声音压低下来,“要不要我去探听一下她的电话内容?沈先生,几百年来,蜀中唐门似乎没出过一个大发善心的好人,多提防点好。你是正人君子,不方便做这些,我就不同了,本来就是恶名昭彰的梁上君子。”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她已经闪了出去,无声地上楼,大概是要用“珍珠倒卷帘”之类的武功从窗子里倒挂下来,偷听无情的谈话。 “小哥,看看方小姐,时时处处都为你着想,真是没话说。这么贤淑体贴的女孩子,越来越凤毛麟角咯……”关伯又一次发出感叹,总而言之,方星在他眼里,百分之百完美,即使是这种有伤大雅的“窃听”行动,也成了优点的一部分。 三分钟后,方星又无声地退了回来,不等我问,已经失望地摇头:“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秘密,不过是小女孩向哥哥撒娇而已。” “哥哥”两个字,语带双关,她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方星端起放着草王菇的盘子,走到水槽前冲洗,当她转过脸时,我的第六感又一次告诉自己:“她心里必定藏着什么沉甸甸的秘密,每一个笑容都那么短促,仿佛是为了配合说话而故意装扮出来的?” 可以肯定,她对关伯的迎合举动,颇有深意。 这一点,关伯或许可以理解为——“爱屋及乌,因为爱上我而连带喜欢这个家、喜欢每一个人。” 我却不肯一厢情愿地这样认为,那些一见钟情的经典爱情例子到了今天只会出现在文艺作品里,以她的名声和经历,几乎没有可能一下子跌入爱情的涡流里不可自拔。 再度推开书房的门,无情正双手支着下巴,对着窗子发怔,电话被胡乱地塞进背包里,仍旧有一截天线露在外面。 “无情小姐,咖啡来了。”我放下托盘,缓缓落座。 她转过头,眼角有哭过的痕迹:“哥哥说,别跟你开玩笑,不该动你的金子,口气从来没那么凶过,都怪你诬陷我偷东西。”一边说,两串泪珠又扑簌簌地滚了出来。 我真是冤枉到了极点,本来是无辜的失主,反过来又要被她指责,但又没法发火,只能取了纸巾递到她手边,柔声劝慰:“是我错怪你了,别哭别哭。” 唐枪寄来的石板画惹出的麻烦还没结束,无情的出现,又像是一场夜半风雨,不得不让我分心。到了现在,只能一边看一边化解,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女孩子得宠的年代,全球都是如此,港岛的风气绝对不会例外。 无情脸上的风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两张纸巾没用完,已经破涕为笑:“哥哥说,为了将功折罪,要我把石板画的来历仔仔细细、一个字不落地讲给你听。还有,如果能拉你加入他的盗墓行动,就彻底原谅我,既往不咎。” 毕竟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考..t>虑问题极其简单,哭哭笑笑,根本不必去管别人怎么看。 我立刻精神一振:“这个处罚决定,我完全赞成。不过,加不加入,要看这个故事的精彩程度再定,先喝了这杯咖啡——” 红糖对于女孩子来说,提神补气效果仅次于兴奋剂。 第五章 鬼墓、怪画、异人 无情捧着杯子,三口便喝完了咖啡,鼻尖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在我开始叙述之前,先得说好,进入鬼墓的部分,全部是哥哥转述的。我和七哥,只在盗洞的入口处,负责监控、防风工作。再有,这个故事,只是揭开了鬼墓的冰山一角,如果期待太高的话,只怕会大大地落空。” 我点点头:“我明白,只要详细说出真实情况就好。” 无情捧着空杯,清了清嗓子,此时我的手已经按下隐蔽的开关,书桌的某个角落里,一只三洋采访机开始了同步录音的工作。 “三个月前,我、哥哥、七哥一直停留在伊朗北部的阿洽油井附近。在此之前,负责油井钻探的华人老板在掘进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古代阿拉伯酋长的墓穴,如获至宝,特地花了大价钱,请哥哥去替他主持发掘工作。不过,劳民伤财地干了两周以后,哥哥发现葬在古墓里的酋长寒伧之至,仅有的几件金银饰品也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盗墓贼们洗劫一空了。华人老板郁闷得要死,结清了我们的酬金后,连欢送酒会都没出席,回旧金山抱头养病去了。” 唐枪、冷七是盗墓高手,只要是叙述他们的经历,就一定会牵扯到古墓、宝藏、盗洞之类,所以我很有耐心地听下去。 “就在那次气氛并不融洽的酒会上,那个人出现了。” 无情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伸手在自己的短发上抓了两把,忽然一声长叹:“沈先生,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猜到,当那个人出现时,哥哥和七哥同时说了一句什么话?” 我笑了:“有一个人出现——唐枪和冷七能说什么?难道是一个漂亮无比的阿拉伯美女?” 刀头上舔血的江湖人物,自始至终身边少不了三样东西:兵器、好酒、美女。 兵器是用来杀人防身生财的,酒和女人,则能让他们在波诡云谲的冒险生涯里得到最恰当的放松,以免精神高度紧张而导致全身心的崩溃。 唐枪对美女的追求在整个盗墓者圈子里都很有名,与他有过一夜风流的女孩子大概已经涵盖了全球各个种族,无论是纽约摩天大厦的金发白领,还是非洲热带丛林的黑皮肤妖冶女郎,他都来者不拒,尽揽于怀中。 回忆起与他十几次的见面过程,几乎每天都有不同面孔的女人坐在他的膝盖上相伴,同时出现的,是他手中永远握着的酒杯。 “醉卧美人膝,醒尽杯中酒”,是唐枪十几年不变的生活写照。 无情摇摇头:“不,不是美女,而是一个男人,像你一样的男人。” 她的眼神异样的困惑,在我脸上连续眨着眼打量着。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无情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语气古怪之极,什么叫做“像我一样的男人”? 无情站起身,双手都插进头发里,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猛然低叫出来:“他们说的话是‘沈南?’——你明白吗?他们把那个人当成了你,因为从外貌到气质,那个人都跟你非常神似。唯一不同的,是他蓄着..络腮胡子,并且脸上总是带着极其焦虑的表情。这一点,仔细看来,是跟你有区别的。” 她的双臂猛的扬起来,仿佛要籍此来向上天求取力量,让自己能够保持绝对的冷静。 我只怔了半秒钟,陡然一笑:“那有什么?地球人的五官构造,注定了要有很多极其相似的个体。他们两个久在江湖上闯荡,连这么点小事,都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那个人真的跟你非常相似,哥哥和七哥又是好长时间没跟你会面了,所以当时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无情长叹,视线在我五官上扫来扫去,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了,我向后仰了仰,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转头凝望着窗外的满目绿色。 盗墓者们毕生都在荒郊野外闯荡,每天都会遇到惊惧莫名的怪事,如果按照无情的叙述方式讲下去,只怕到了天黑都不一定能说完整个过程。 我暗暗有些焦虑,毕竟老杜那里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达措,如果不能尽快找出石板画上的秘密,肯定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危害。事有轻重缓急,再冷静、再镇定的医生,也会有急躁的时候。 无情的耳环又一次闪烁起来:“沈先生,我很快就要说到重点了,请不要心急。所有事件的焦点,就集中在这个人身上。如你所想,看到一个男人的相貌与你近似,并不值得惊奇,但是到了事件的最后,他的样子,竟然出现在鬼墓下面,甚至哥哥已经肯定地下了结论,他就是地底壁画上,与巨人搏斗的那个飞刀客。” 一瞬间,我的思想急速跳跃起来,因为无情的这一席话,揭示了一条最不可思议的线索——“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曾在地底与巨人搏斗,然后在石壁上留下了自己的战斗画面?” “那个人,与石板画上是同一个人吗?”我力图在密如蛛网、乱如团麻的线索中,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哥哥说,差不多是,但石板画上的人物尺寸太小了,根本看不清。”无情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台上的说书人终于打动了观众一样,欣慰不已。 我皱着眉,紧盯着无情。 二十一世纪,是个信息过盛的年代,借助互联网和各种各样的纸媒,任何人都可以瞬间炮制出一条骇人听闻的爆炸性信息。道听途说或者盲目从信,其结果都像被胡萝卜迷惑住的驴子,转来转去,死得奇惨无比。 “不信我?”无情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郁闷不已地又吐出一口长气。 她指了指半截露在背包外面的卫星电话:“其实你随时可以向哥哥求证,他要七哥寄送石板画的同时,也寄了厚厚的一包照片给你,所拍摄的就是鬼墓下的那些骇人听闻的画面。只是伊拉克目前的局势也就这样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送快递的车就变成了爆炸工具,大概已经化成满天乱飞的纸屑了——” 书房的门被“笃笃笃”地敲响了,关伯探头进来,眼角带着笑意:“半小时后可以开饭,聊得怎么样?” 看得出,有方星陪他做饭,老头子心情爽快之至。 “小哥,你最喜欢喝的‘天外鲜’即将开火上灶,这一次我一定要在方小姐面前露一手。”关伯沾沾自喜地笑着,快活得像一个盼着过节的小孩子。 无情忽然闷哼了一声:“连蘑菇有毒没毒都分辨不清,还什么‘天外鲜、地外鲜’的,真是哼哼……这顿饭不吃也就罢了。” 她的情绪不是太好,脸色也变得阴沉沉的。 “什么?”关伯怪叫出声。他能容忍别人藐视自己的武功,却听不得对他厨艺的任何批驳。 “你的蘑菇里面掺杂着一株‘三花暴尸菌’、一株‘猴儿伸腿菇’,一会儿下锅,毒气一起,轻则把人毒得眼瞎喉哑,严重的话,大家一起翻眼上天堂。” 关伯脸色大变,肩膀一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跳起来,压低了嗓子吼叫:“小姑娘,再胡说,我就……我就……”他自诩当年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当然不能以大欺小吓唬小孩子,气得眉毛乱颤,却无法把话接下去。 “你信不信我?”无情走到我面前,仰着脸,怔怔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冷傲地抬起下巴,像个被别人欺负了的孩子。 她的话,多多少少带着耸人听闻的意味,但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我信你,咱们去厨房,把你说的那两种毒蘑菇找出来好不好?要不,就要糟蹋掉一锅好汤、一顿好饭了。” 我相信唐枪,应该也能相信无情才对,更重要的,在这件小事上明辨真假,或许能从侧面了解到她的长篇叙述是不是完全可信的。 无情猛的甩了甩头发,大步出门,走向厨房。 “这小姑娘,无法无天的!小哥,最近家里来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异?如果不是看方小姐的面子,我真恨不得——”他攥了攥拳头,不过我明白,欺负一个黄毛丫头这种事,就算刀压在脖子上他都做不出来的。 我一声苦笑,汤喝不喝不要紧,无情说出的那个神秘人物才是最令我大惑不解的。 “像我一样的人?要唐枪、冷七去鬼墓盗宝,可是那下面必定藏着大量古怪的谜团,起码来说,那种激烈搏斗的画面代表了什么?石板画又是在何种情况下取得的?这一块与叶溪当时见过的,会不会是同一块?石板背后的红龙又去了哪里……”要提的问题太多了,大概唐枪与无情都不一定能找出答案。 “小哥,你——唉!”关伯摇头叹气,大概是觉得我不该纵容无情胡闹。 作为厨道高手,他自信蘑菇有没有毒还是绝对能够分辨的,而且食材来自于港岛著名的连锁超级市bbr>场,出问题的概率微乎其微。 我展开眉头,宽容地笑着:“关伯,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再说,她在方小姐手底下吃了暗亏,总得想点办法找回面子吧?” “方小姐”三个字,像是一种兴奋剂信号,关伯立刻像个灌足了气的皮球,重新振奋起来:“对对,小孩子调皮总是难免的。” 能够在方星面前一展身手,对他而言,仿佛是当年的御厨得到慈禧太后的金口赞誉一般,喜不自胜,无法掩饰。 无情与方星各端着一个菜盆出现在厨房门口,无情左手指缝里夹着两株白色的蘑菇,大声冷笑:“这位厨子大叔,看到我手里的蘑菇了吗?作为验证,请抓几只蚂蚁回来,保管放在它上面后,三秒钟必死。” 小楼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状态,关伯梗着脖子又要发作,但我及时按住了他的肩膀。 “关伯,对于下毒解毒,无情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都更高明。按她说的去做,听我的。”蜀中唐门对于毒药的研究和应用,贯穿了这个门派的兴盛衰败史,而且只要他们自称“用毒天下第二”,就没人再好意思说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关伯拧着眉头:“如果蚂蚁不死呢?” 无情的话铿锵掷地:“蚂蚁不死,我就吃了这两株蘑菇,死给大家看。” 四川人本来就性情暴烈,身在蜀中唐门这个行事风格极端的门派里,更助长了每一个人性格中乖戾诡谲的比例。无情虽然是女孩子,但这些话狠狠地抛出来,完全用的是成年江湖男人的口吻。 关伯大笑:“哈哈哈哈,小姑娘,话不要说得太满,你还年轻,嘴上没有把门的,信口开河地胡吹——” 我做了个手势,阻止关伯继续斗嘴,自己走出去,在草丛里抓了两只粗壮的黑头蚂蚁回来。要想平息这场无意义的口水官司,就得速战速决,让斗嘴的双方失去争论的焦点,也就无趣而散了。 今天天气不错,唯一令我头疼的是对达措的牵挂。如果最后没有别的选择,大概只能请老杜出手,替他清除脑部的血瘤了。 两只蚂蚁在我的指缝里拼命蹬腿挣扎,仿佛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 “你们不死,无情就得死,对吗?”我挑选的是最喜欢啮噬植物根茎的一种“牙蚁”,基本算是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的死敌,深受关伯痛恨。 方星保持沉默,但目光一直跟随着我的动作转来转去。 无情丢下盆子,把毒蘑菇平放在掌心里,语气坚决:“沈先生,把蚂蚁放上来吧。我敢打赌,只要三秒钟,它们就可以投胎转生了。” 关伯爆出一阵哈哈大笑,他始终不相信那两株是毒蘑菇,因为表面看来,无论是尺寸还是色泽,跟盆子里的其它蘑菇完全相同。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又响了起来,已经到了十一点钟。 我小心地松开手指,把两只牙蚁“空投”到蘑菇的伞柄上。这两个惊魂未定的花草杀手,蜷伏着身子定了定神,慌慌张张地冲向伞盖位置。 “三、二、一,倒下吧!”无情的倒计时读秒拿捏得恰到好处,两只蚂蚁应声而倒,翻落在她掌心里。 关伯一愣,大步走近,瞪着无情的手掌?99lib?t>。 方星低声赞叹着:“小妹妹,你的眼光真是厉害,如果不是你,咱们大家少不了都要遭殃——谢谢你。”她展开双臂,在无情肩膀上轻轻一个拥抱,这一举动,无疑是要化解在二楼卧室里对峙时的相互敌意。 关伯眉尖一耸,胸膛一鼓,又要提气发话,方星及时拦住了他:“老爷子,蘑菇都冲洗干净了,再不下锅,把一家人饿出病来,这个罪名,谁担当得起?” 她的眼神带着温柔的笑意,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把徘徊在小楼里的尴尬气氛全部吹散。 关伯一声长叹,在无情瘦削的肩膀上拍了一掌,只说了一个字:“好。”明明是一个夸赞的字眼,从他嘴里吐出来,却似乎蕴含着无数重深意。 他们两个再次进了厨房,无情把蘑菇丢进垃圾桶里,脸上忽然有了笑意:“你为什么帮我?” 我倒退进书房,重新落座,微笑不语。 “沈先生,难道连你也不相信那是毒蘑菇,以为我在骗人?”无情跟进来,双手按在桌面上,口气严厉地追问着,但眼角眉梢却藏满了掩饰不住的得意。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叹了口气:“死掉两只蚂蚁总比害死唐枪的妹妹要好,你在这里出了事,他非掐死我不可。不过,我练武十几年,用内功重创蚂蚁,这还是平生第一次。” 不管无情的话是真是假、是对是错,我都得找一个台阶送给她,否则这件事马上就会演变成三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于心何忍?再说,我还等着她的详细叙述,总不能老是被别的事浪费时间。 无情怔了一会儿,有些赖皮地笑起来:“真是毒蘑菇的话,蚂蚁死,我不会死;不是毒蘑菇的话,蚂蚁不死,我吃掉它们也同样不会死。所以,你虽然帮了我,这个忙,我却是毫不领情的,知道吗?” 我没有要任何人领情的意思,打开信箱,仍旧没收到唐枪的电邮,不禁有些诧异。如果那些图片有足够的重要性,他该在几分钟内就通过互联网传给我的,不至于一拖再拖。 “无情小姐,我需要那些照片,你哥哥怎么还没发过来?”有时候我真是痛恨唐枪的“懒”,大事小事都拖拖沓沓,从没有雷厉风行的时候。 “沈先生,资料的搜集整理工作,一直都是七哥在做,与哥哥无关。要想知道照片的详情,问我也是一样,不过,你最好能改改对我的称呼,别小姐来小姐去的,其实在哥哥眼里,我总是长不大的小丫头。你可以叫我‘小丫头’或者‘无情’,怎么样?” 赢了与关伯的赌约,她的情绪明显有了好转,对我的态度也亲热起来。 我点头微笑:“好,无情,饭前这段时间,请你详细地说说那个人和鬼墓的情况,我很感兴趣。” 无情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好。” 女孩子总是要靠“哄”才行,大概从古至今,朝代虽然千年更替,这一条规律却是丝毫没有变更过的。 “那个人的名字叫‘图拉罕’,真正的身份是伊朗北部优昙达族的祭司,但他的外表看上去,是个标准的中国人,而且中国话非常流利,在99lib?跟我们的交谈过程中,时常引经据典。哥哥和七哥两个人,都是纵横南北的老江湖了,却判断不出对方的真正年龄,因为只看五官相貌的话,他绝不超过三十岁,可他说起历代江湖上的典故内幕,一直把我们三个说得目瞪口呆。这个人的脑子,仿佛一台超高容量的电脑,任何事,只要别人提一个开头,他就可以事无巨细地把所有结果讲出来。” “那一晚,我们谈得很投机,酒会结束后,又去了住所附近的通宵酒馆,一直喝一直喝,大家都有了七分醉意之后,图拉罕提出,要哥哥帮他进鬼墓去盗取一件东西,并且慷慨大方地首先预付了三份定金——” 无情的手又伸进背包里,翻来覆去地扒拉着,最后取出一个两寸见方的黑色木盒,托在掌心里:“这份是属于我的,其余两份,在哥哥与七哥手上。我不清楚它们的价值,因为、因为——” “啪”的一声,她挑开了盒盖,露出一颗暗绿色的珍珠来。 “因为,没有任何一家珠宝店、典当行的高级鉴定师敢给它定价,只能唯唯诺诺地说这东西是无价之宝,变卖了自己的店铺资产都凑不够买下它的资金。” 这个过程,一直是无情在自说自话,我的注意力起初在那盒子上,接着便落在珍珠的本身。它的直径大约有两厘米,表面布满了细小的针孔,隐隐约约地连缀成了某种怪异的图形。 “这难道是——定风珠?”我不是十分确定,但仍然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珠子整体呈现出一种墨绿色,但仔细观察,那些针孔中,又隐隐约约透出银色的微光,使它看起来像是被密密包裹着的磨砂光源一般。 如果它就是地球上唯一的一颗“定风珠”,最公道的报价,是美国能源部门开出的两亿五千万美金的数字。因为它根本就不算是一种装饰品,而是能源、力量、魔法的象征。 “对,它就是定风珠,价值两亿五千万,只要我点头,现在就会有买家开支票提货。”无情扣好了盒盖,匆匆地把盒子塞回背包里。 “三份定金,一份就这么昂贵,其它两样呢?价值不会与它相差太远吧?”我不是热衷于财富积累的那种人,珠子虽好,看过也就算了,绝对不会恍然变色,心生觊觎。 “那两份,唉,算了,如果你到那边,自己问哥哥和七哥吧,反正比定风珠更贵重就是了。”无情小小地卖了个关子。 我转移话题:“好了,东西看过了,对方付出这么高额的定金,他想要什么?难道只是鬼墓里的所罗门王封印?” 唐枪以前的电邮里曾提到过这件事,不过以实物价值来看,三份定金合起来的总价值,应该不比阿拉伯人推崇的那个“封印”低。 无情再次肯定地回答:“是,他要的就只是封印,除此之外,一无所求。” 第六章 老龙的艳妾 在阿拉伯传说中,所罗门王是一切妖魔鬼怪的克星,只要是危害人间的魔鬼撞在他手里,无一例外地被装入铜瓶,插紧塞子,然后再贴上法力无边的封印,抛入无边无际的大海深处,永远不得重生。 迄今为止,全球各地出现的所罗门王铜瓶已经高达数千个,除了以讹传讹的廉价赝品外,大约有四百多个被验明正身,可以断定属于古阿拉伯的宝贝,被各国收藏家重金购得后束之高阁。 鬼墓既然因“鬼”而得名,想必下面是镇压着魔鬼的,所以存在某个所罗门王的封印铜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图拉罕交给哥哥一份羊皮纸地图,上面详细地描绘着鬼墓下面的四层结构,并且说那贴着封印的铜瓶,就嵌在最底层的石壁里。他付给我们的三件宝贝,只是定金,约定事成之后,再送给我们三件宝贝,只要是世界上存在着的,可以任意挑选。” 无情的叙述越来越离奇,定金已经昂贵得匪夷所思,事成之后的酬劳,更是玄奇得离谱。 “任意挑选?只要是世界上有的?他以为自己是谁,是全球奇珍异宝的唯一主人?”我禁不住皱着眉站起来,如果世上真的有这么狂妄的神奇人物,我也想亲自去拜访他一下。 无情有些无奈地苦笑着:“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是虚幻,但哥哥和七哥都亲耳听到并且亲身经历了,就在喝酒后的第二天下午,我们便准备了足够的设备,沿两伊边境的地下走私通道,进入摩苏尔以北的沙漠,直奔鬼墓绿洲——” “咕噜噜,咕噜”,她的肚子突然叫起来,马上涨红了脸:“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我的肚子也开始叫了,忙碌了通宵直到现在,再不饿就太不正常了。 “无情,下一次伏在楼顶上监视,应该多带些食物,否则通宵达旦地盯着,很容易把自己的胃弄坏了。”我指着她裤脚正面和鞋尖上的灰尘,善意地笑着提醒。只有在脏乱的环境里俯卧时,才可能把那两个地方弄脏。 她系紧了背包上的带子,拎在手里,装着没听明白我的话,胡乱吹着口哨。 “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慢慢聊,也许过一会儿,那些照片就该到了。”在我的印象中,冷七是个心细如发、谨小慎微的人,做任何事都会滴水不漏,是唐枪胜利完成各种高难度盗墓行动的绝对后勤保障。 唐枪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任何事交给冷七处理,一百个放心。 厨房里香气乱飘,我闻到了“天外鲜”的味道,肚子里立刻响亮地“咕噜噜、咕噜噜”连叫了两声。 “小哥,先尝一下,真正的不同真品蘑菇、不同庖制方法、不同佐料层次急于一时的‘天外鲜’。在大清朝那个时候,只有慈禧老佛爷才有口福喝到这个呢,下面的王公大臣们只有伸着脖子干瞪眼的份儿——”因为有方星在场,关伯格外有精神卖弄,捧着一只正宗的英格兰骨瓷汤盅递给我,天然蘑菇的原始香气,像是一根尖锐的绣花针,一下子将我的味觉系统全部扎醒了。 我长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汤盅。 “咕噜——”是无情的肚子在叫,我转过头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把汤盅递给她:“你先尝一尝,关伯的手艺港岛无双,上次我喝过一回,回味悠长,香气绕梁三日还没消失呢。” 关伯响亮地叹息了一声,回头去砧板前切香菜,偷偷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无情愣了愣,丢下背包,毫不客气地接过汤盅低头喝汤。 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事事处处维护她,也许是因为她的过份瘦骨嶙峋,或者看在唐枪面子上——之前从来没有尝试过耐心体贴地照顾一个人的滋味,现在诚心诚意地对待无情,感觉非常特殊。 厨房里的气氛又僵硬起来,幸好,一阵“叮零叮零”的门铃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尴尬。 “我去开门,关伯,还有多久开饭?”我借机离开,故意做出“君子坦荡荡”的表情,一边向外走,脑子里已经开始梳理无情说过的那些话。 “唐枪这一次接手的生意,只怕大为棘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在江湖这个巨大的名利场上翻滚了十几年,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明知危机重重,又何必甘愿涉险?” 据我所知,全世界的盗墓高手里,分布在埃及沙漠、阿拉伯沙漠的就要占到三分之一以上。所以,那个叫做图拉罕的神秘怪人,其实并不一定要请唐枪出手,只要价钱合适,有的是高手趋之若鹜。 作为蜀中唐门的后起之秀,唐枪具有高瞻远瞩的大局观,更有果敢冷静的判断能力,再加上他身边的智囊军师冷七,两个人彼此砥砺,应该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但现在,他们收了图拉罕的定金,也就等于把自己的一世英名押在鬼墓上了。 这么做,值得吗? 一跨进院子里,草木幽香扑鼻而来,令我的脑子立刻清醒了不少。 “沈老弟,哥哥我来看你了——”有人隔着大门叫起来,正是司徒开的声音。其实,从早上收到他的礼物起,我就猜到,他今天一定会登门造访。 我敞开大门,司徒开的大笑声随即响起来:“老弟,几天不见,哥哥想死你了,哈哈哈哈……”他那张面色红润的大方脸上,挂满了情真意切的笑容,双臂张开,作势要狠狠地拥抱我,被我及时抬手止住。 “老弟,别怪我来得不是时候,刚刚老龙打电话给我,说是‘小江南鱼翅皇’那边,刚刚送了三盅‘相思鲍’过去,邀请我们两个一?99lib?定赏光。所以我就第一时间跑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这种明显的谎话,也就只有在司徒开嘴里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他根本就没开车来,大概是坐计程车过来的。 很久以来,港岛就流传着一个与老龙有关的典故,他最不喜欢客人开私家车造访,因为整个港岛登记在册的机动车里,根本没有一辆具备开进他的别墅去的资格。大部分人,都会坐车到他别墅前的私家公路尽头,然后下车,掸干净衣服鞋子上的尘土,才有资格缓步进入属于他的私人地盘。 我直盯着司徒开笑眯眯的双眼,直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取出手帕擦汗,才淡淡地一笑:“司徒,老龙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放着自己的正经生意不做,甘心替他奔走?” 钱、权、势三线,黑、白、警、军四道,所有的位置,大概都有老龙的人马眼线,所以,我怀疑司徒开忙不迭地巴结对方,是为了捞取某种利益,或者干脆有“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意思。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我知道司徒开做生意的原则一向是利字当头,六亲不认,也只有做到这一点,他的生意才能够日进斗金、越来越红火。 我是医生,但自己的医术不是单纯为某些富人服务的,在我眼里,一个贫民窟里的孕妇和一个金玉满堂、身家百万的孕妇,没有本质的不同,我也绝不会厚此薄彼,沦为为富不仁者的工具。 司徒开被我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讪讪笑着:“沈老弟,你误会我了。其实这次我拉下脸来求你帮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手里握着的这枚‘龙头令’。” 他翻开紧握着的左掌,把掌心里的一枚闪闪发亮的银币展示给我看。银币向上的那面,是一个威风凛凛的龙头,从云端里直探出来,鳞甲细腻,栩栩如生。 司徒开手腕一振,银币翻了个身,露出背面小篆体的“报恩令”三个字。 “沈老弟,你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大概明白‘报恩令’的规矩?” 我微微皱眉,没料到一次在自己看来简简单单的出诊,竟然会牵扯到当年江湖上最神秘的报恩令。 报恩令是五十年前江湖中一个大人物的标志信物,当年受过他恩赐、臂助的人,便会收到一枚银币。总有一天,他会要当年受恩者为自己做一件事,然后便收回它。 江湖人最讲究‘滴水之恩、涌泉报之’,所以,接到大人物的电话后,就算再困难的事,江湖人都要去做,哪怕赔上性命。 “司徒,难道老龙就是那个大人物?抑或是大人物的后代?”我有些不解,五十年来江山更迭,国际形势风起云涌,报恩令几乎已经变成老一代江湖人口口相传的神奇故事了。 “我不知道,但要我报恩的电话来了,而且你沈老弟恰好是我的朋友,所以这一次,大人物要我做的大事,反而变成最简单的了。” 司徒开收起了银币,粗短的脖子上已经开始渗出了亮晶晶的汗珠。 今年天气异常,春天还没完全过去,炎热的盛夏脚步便匆匆临近了。没有空调的情况下,养尊处优惯了的司徒开,只能辛辛苦苦地流汗了。 我不想让司徒开为难:“请稍等,我去跟关伯打个招呼。” 刚才,无情的叙述只讲到一半,对于那个跟我相貌完全相同的怪人图拉罕,我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异想天开地以为那有可能是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一个人。 “沈家历代单传,我不可能有叔叔、伯伯或者哥哥、堂哥,那他会是谁呢?除非是——”我的心猛然“咯噔”一下子,几乎瞬间停止了跳动。在数代单传的情况下,如果我和他之间有关系,也只能是…… 这个念头让我变得呼吸急促起来,走进客厅时,一阵头昏眼花,不得不迅速伸手扶住桌子,顺势坐下来。连续熬夜、不停奔走,再加上一停不停地绞尽脑汁思考问题,我的忍耐力正在被一丝一毫地榨干。 无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门口,望着我的眼神脱去了那层冷酷高傲的伪装,已经变得柔情脉脉。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着,我们晚上继续谈。或者你累了的话,可以在我卧室里睡一会儿。”我向她说话时的口气越来越轻柔,大概是被她眼里的温情深深地感动了。 “好。”她只回答了一个字。 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很想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娇小任性的妹妹,能够随时随地地呵护她,看她没来由地刁蛮撒娇,然后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哄她开心。 在我的朋友之中,有这个得天独厚特权的,只有天涯浪子一般的唐枪。我忽然觉得,有一个心贴心的妹妹真的是 4ef6." >件很令人愉快而且振奋的事。 “无情,你好好回想一下见到那个怪人的细节,我希望今晚能够听到一个惊心动魄的盗墓故事——需要什么,就告诉关伯,他其实是个很和气的好人。”我保持微笑,怕她会在小楼里感到陌生。 那个曾经引起无数阿拉伯盗墓者们垂涎觊觎的鬼墓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大秘密,值得一个异邦人花那么大的价钱雇人出手? 同样一个故事,如果要唐枪或者冷七来叙述,口气肯定大不相同。唐枪说话时像个随性散漫的吟游诗人,往往开口千言,离题万里;而冷七说任何有趣的事,都像是某些国家的政治工作报告,严肃古板,一丝不苟。 关伯和方星一起走了出来,神情有些不悦:“小哥,饭已经做好了,冷落了客人不太好吧?” 他眼里的“客人”,只是指方星一个人,其她任何女孩子,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我疲倦地摇摇头:“关伯,我要跟司徒开一起出诊,不能耽搁,你们先吃,不必等我。”头昏脑胀的感觉越来越厉害,我数次偷偷地提气,极力压制住胸膛里恶心欲呕的冲动。 方星认真地凝望着我的脸,低声长叹:“你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不是太好,要不要我们陪你一起?” 她对我的关心完全发自挚诚,装是装不出来的。 关伯喜上眉梢,大概觉得只要我和方星增加在一起的时间,一定会日久生情,两心相悦。 我及时举手阻止关伯开口发表意见,坚决地摇头:“不必,这次去的地方有点特殊。我没事,大家放心好了,吃好喝好,别辜负了一代名厨的盛情。” 来不及喝“天外鲜”,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损失,但反过来说,关伯做这道拿手好汤,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我,而是与他“倾盖如故”的方星。 走出大门之后,司徒开招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开向正北。 我不动声色地闭目养神,以免见到病人后,体力不支,无法准确地为对方问诊平脉。 “沈老弟,有句话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其实,老龙很赏识你,已经说过好几次,要我带你过去见他。你知道,在港岛这片土地上,他一直都是黑白通吃,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关照,肯定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我希望你把握好这个机会,别到时候埋怨哥哥没有认真提携你,好不好?” 司徒开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为人处世之道,我只是闭着眼,嘴角带着微笑倾听。等他的话告一段落时,我倏地睁开眼,插入了另一个话题:“司徒,还记得我上次打给你的电话吗?” 他一愣:“什么?什么电话?” 从他故作惊诧的语气里,我意识到了一丝非比寻常的怪异味道,不急着追问,只是似笑非笑地紧盯着他的脸。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心里想什么,表情、说话、动作一定会带出点征兆来,除非是天生的伪装大师。很显然,司徒开只是商人,不具备反侦察的能力,所以,几秒钟之内,他又开始掏手帕擦汗,显得内心十分紧张。 “司机,去这个地址。”他把一张小卡片递到司机手里,耳根后的汗珠缓缓滑落到下巴尖上。 车窗外,楼宇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人工培育的草坪和绿植,满眼青碧,心旷神怡。这一带,是港岛最近几年开发的高尔夫别墅区,据媒体报道说,全亚洲十大最豪华的高尔夫球场中的三个就坐落在这里。 上次打电话,是向司徒开请教“碧血灵环”的事。 从照片上看,那是一件很有历史的古董,其实在方星叫出它的名字之前,我已经按图索骥,找遍了港岛、澳门、台湾乃至大陆的几百家古玩店,希望能得到与它相关的线索,不过,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司徒开很明确地回答过“不知道”三个字,只隔几天,不会贵人多忘事,连我们的通话内容都忘了吧? 我是个喜欢用脑多过用嘴的人,绝不会穷追猛打地诘问。有些秘密,就像钻到石头底下的鳗鱼,越想挖出它来,它就会隐藏得越深。 车子拐过一个环岛,向右转弯,车速渐渐放慢,然后折上一条两边全都是枝叶铺天盖地的巨型法国梧桐的混凝土路。大约在两公里外,我看到了一个苏格兰风格的老式庄园,高大沉重的黑色铁门后面,耸立着一幢白色的平顶小楼。那里,想必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车子只开出两百米,便被一道低矮的白色篱笆拦住了去路。 “老弟,请下车,咱们去散散步。”司徒开露出一丝无奈。 这就是来见老龙的特殊待遇,非得步行通过前面一公里半不少的青石板路。路的两边,全部是翠绿欲滴的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远看上去,甚至让人怀疑那是些故意调配好的布景。 从军事角度讲,这片巨大的开阔地,将是任何进攻者、逃跑者被白色建筑里的枪手准确狙杀的天然墓地。 经过篱笆时,我不经意地想起了荷兰狙击战术大师范南安迪的名言——“最好的防御就是不做防御,令进攻者无路可循,盲目前冲;最好的追杀就是不必追杀,令逃亡者找不到出路,始终在瞄具控制之下。” 我向耸立在白色建筑最高处的两座塔楼望了望,直觉上,那里将是狙击手的最佳留守位置。视野开阔,一望无边,此刻我和司徒开的胸口要害,大概已经挂在狙击步枪瞄具的十字丝上了。 “沈老弟,这里风景如画,散散步,聊聊天,也算是人生一大惬意享受,对不对?”司徒开又在擦汗,他的庞大身躯极度欠缺运动,但阳光直射下的长距离散步,并不是最适合他的运动方式。 我用力扩展着双臂,舒畅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无意中向侧面转身,望见五十步开外,有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正推着一台割草机,在清理着一丛灌木后面的草坪。他的头上戴着灰色的遮阳帽,鼻梁上架着墨镜,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伪装得多么成功的高手,在做出某些常用动作时,总会不经意地暴露出本人原始身份的独特习惯。 “怎么可能是他?”我猛然一怔,马上扭回头,不再向那边张望。 “老弟,听媒体的朋友说,老龙身边有一个金屋藏娇的艳妾,一直秘密地隐居于亚欧大陆交界处的土耳其海边,是个标准的波斯美女,属于那种让男人看一眼就流口水、心发颤、迈不动步的经典极品。老龙对她百依百顺,呵护备至,给她皇妃一样的奢华待遇,每年在她身上的花费超过一亿港币——” 提到女人,司徒开的情绪立即高涨,步子越跨越大。 我随口敷衍:“咱们这一次要去见的,不会就是这位美女吧?” 司徒开陡然瞪大了眼睛,捉住了我的右臂:“天哪老弟,你真是诸葛亮再世,妙算无方啊!老龙请你出手,就是要给这位艳妾诊脉。你怎么猜到的?难道你也有媒体方面的爆料线人?” 他实在太紧张了,这种简单的逻辑答案,根本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我的心思,全都在那个割草工人身上,因为我搞不清楚他伪装接近这里的目的。 “今天,要是能有机会看到那个波斯美女,就不算白来一趟了。老弟,方便的话,替她诊脉出来,千万把她的样子说给我听,我也好在媒体朋友面前风光风光,行不行?”司徒开兴致勃勃,越说越起劲了。 我给他泼了一点点冷水:“司徒,要想知道别人的秘密,总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他是古玩行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总会得到一些从不在市场上大范围公开的内幕。 “噢——我想起来了,沈老弟,你问过我一次关于什么‘碧血灵环’的事,说真的,我从没听说过那东西。不过,我手下有几个店铺,专卖收集从商周两汉一直到元明清民国的玉货、翡翠货,只要是史册上有所记载的,他们那里基本都有,改天我带你过去,随便挑、随便看,大概能发现点什么……” 他开始打岔,故意蒙混过关。 第七章 初见老龙 此时,我们已经接近庄园宽阔的黑色铁枝大门,距离十五步的时候,一阵细碎的铜铃声响起来,铁门缓缓打开,却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司徒,我们还是朋友,对吗?”我不想继续掩饰自己的不满。 一瞬间,三个红色的圆点,倏地闪了出来,落在我的胸膛上,吓得司徒开唰地跳开。 那是激光瞄准器的指示点,我默不作声地缓缓抬起双臂,表示自己毫无歹意。 从大门口向前,是一道被紫藤环拱着的两米宽长廊,脚下的鹅卵石小径尽头,则是一个巨大的希腊式喷水池,唰唰的水声,清晰可辨。 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中年人快步穿过紫藤长廊,向我拱手打招呼:“是沈先生吗?受惊了。” 红点立刻消失,中年人冷峻的双眉一挑,露出谦逊和气的微笑:“我是任一师,龙爷的助理,久仰沈先生大名,今天能与司徒先生一起光临,龙爷也很高兴,一直在前面水亭里等候。” 我报以微笑:“过奖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 他走路时的轻快身法以及站定时气势如山岳的姿势,都能表面这是一个内外兼修、武功超强的江湖高手。 “沈先生,请。”向我说话的同时,他向司徒开偷偷打了个手势,这个古玩行的大亨马上听话地向旁边靠了靠,满脸笑容,沉默不语。看来,司徒开只有带路进入别墅的权利,而没有继续向前、面见老龙的荣幸。 这种接待方式,不能不让我想到了古代边戎小国晋见天朝皇帝时的程序。 踏入长廊,两边簇拥倾轧着的绿叶,透着丝丝凉意,我的心情立刻安稳平静了许多。 “沈先生,刚才卫兵报告,你身上带着武器。按照龙爷的规矩,是不允许任何人携带枪械、刀具进入内院的——” 我一声冷笑,在大门口静悄悄的假象后面,必定隐藏着十几台大功率透视检测器,走入大门后的每个人,都得在不明真相的情形下,被从头到脚清晰扫描一遍,我身上藏着的飞刀,自然也逃脱不了这些电子设备的无声搜查。 “当然,沈先生是龙爷请来的客人,是一个特殊例子,得区分对待。”任一师非常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马上改变了口气。 我淡淡地一笑:“谢谢你的体谅,我一直过的是刀不离身的生活,所以无法遵守庄园里的规矩。我只是医生,不会危及任何人的安全。” 绕过水池,突兀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凌驾于水池上方的白色八角小亭,有个穿着白色中式睡衣的人,扶着支撑亭顶的方柱,低头欣赏着池子里那些巨大的热带鱼。 那么大的庭院里,只看见他一个人,仿佛是留白过大的国画,?清静之极,却带给人以空旷肃杀的巨大压抑感。 进入亭子的通道,竟然是用纯净透明的玻璃搭建而成,一眼就能看清那些在碧波里游荡着的金色龙鱼。 “沈先生,龙爷在等你,有一件事,大概我不说你也会清楚,庭院的四周,大约有四十个身经百战的狙击手在盯着你。任何时候,哪怕只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如果某个人有所异动,将会死得很惨。我说的,够明白吗?” 任一师的脸上仍然带着笑,但所说的内容却一点都不和气友好。 我冷静地与他对视,不卑不亢地一笑:“任先生,你太多虑了。我只是一个医生,就算带刀也是自卫,从来没想过要主动攻击谁。你也是中国人,当然明白前辈们常说的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在我看来,面前的这个人像一只随时都会爆发出无尽威力的火药桶,不好惹,但我更没有必要去惹他。因为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给司徒开面子。 “很好,请吧。”他笑了,黑眉如刀,绷紧的身子如同一张引而不发的长弓。 “谢谢。”我礼貌地点了点头,缓步踏上玻璃通道。 走完八米长的通道,只需耗费五秒钟,就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我已经把关于老龙的某些经典资料全部回顾了一遍。 他曾是港岛回归之前两任港督的高级幕僚、港澳四大赌场家族的监督人、英国政府亚洲事务的特派员,以上三个金碧辉煌的头衔,任何一个拿出来都会让港岛政客们汗颜。在老龙面前,他们都是乖乖听话的后辈,只有俯首帖耳、听从教诲的份儿。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老龙隐入幕后,而他麾下数以千计的徒弟、徒孙、徒重孙,大多已经成为了港岛各条经济命脉上的主力,并且所有的人都很团结,只要老龙一声令下,随时都能掀起一次惊涛骇浪。 当亚洲经济越来越凸现为世界财富市场的风向标时,据说美国的几大豪商财团,都有意邀请老龙加盟,借他的面子爬上亚洲这块崭新的蛋糕,然后再狠狠地切走一块。 “一代枭雄,一个不好惹的人物。”这是大多数港岛精英们给老龙下的定语,如果连如日中天的港岛黑帮都不敢对老龙有所冒犯,那么,谁还能威胁到他现在的地位呢? “来了。”老龙的嗓子有些暗哑。 我点点头,保持冷静。 “坐。”他没回头,盯着池子里的那条个头最大的龙鱼。 龙鱼杂食,荤素不忌,现在它正咬着半截白虾,努力地向肚子里咽,搅得池水一阵阵翻起波浪。 石桌上,摆着两只白底金花盖盅,左右各有一只石凳。 望着这个名动江湖的老人,我并没有感到紧张,更多的是好奇。 港岛纸媒的狗仔队记者,对于上层人物的花边新闻非常感兴趣,但唯独不敢编排老龙的绯闻轶事,至多不过在酒桌上偶尔传传而已。司徒开说的话,可信度到底有多少,等一会儿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沈先生,江湖上传说,中医的最高境界,可以十步外‘悬丝诊脉’,你能做到吗?”他的话问得非常奇怪,因为“悬丝诊脉”只发生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而且是宫廷御医们专门针对皇帝的女人搞出来的一套程式。 皇帝的女人地位尊贵崇高,不方便被别的男人看到自己的脸,于是躲在帷幕后面,用丝线系在腕脉上,另一头交给御医。医道通神的御医,能通过度量丝线的振动来判断患者的病情,不过这种手法,在大清王朝倒台之后,便已经被中医界高手联合废止了。 毕竟隔着那么长的丝线,判断病情的准确性至少会降低一半。 “不能。”我的回答非常简短。 老龙仰起脸,..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无声地一笑:“司徒开说过,一年前,你在澳门替一位脸部重度烧伤的影视圈女明星诊脉,怕她过度自卑,便安排了一间没有丝毫光线的黑屋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完成了诊断过程。” 我点点头:“对。”那位女星后来去韩国整容,重出江湖,凭借出色的歌喉舞姿,一举拿下了去年的港姐桂冠。 “这一次,我想请你在同样的情况下,替一个女人把脉。她已经怀孕三个月,怕自己发福变丑,被外人看见。事成之后,小任那里,会准备一张空白支票给你,数目由你自己填写,怎么样?” 老龙始终没有回头,我也无法看清他的脸。 “喝了那盅‘相思鲍’,就可以开始了。”他挥挥手,向右转身,从另外一条玻璃通道上走了出去,步伐稳定矫健。 我揭开盖盅,看着那只价值过万的白色鲍鱼,轻轻叹了口气。 人在江湖,只要一天没有盖棺论定,就会莫名其妙地受很多浮名所累。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甚至在整个港岛、澳门、东南亚,老龙都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但若是把眼光放长,把一个人拿到全世界范围内衡量,他肯定又是极其渺小的。 大人物、小人物,只是一个相对比较的虚词,没有任何意义。 我走出水亭,这么好的天气,本来应该是心情愉快才对,但整座静谧的庄园,给我一种古墓旧坟一般的压迫感。 “沈先生,请跟我来。”任一师的笑完全是职业性的,看不出一点真诚的成分。 我真的怀疑,一个生活在这种压抑环境里的孕妇,即使给予她再豪华的锦衣玉食,也会憋闷出病来。 穿过两条幽静的青石长廊之后,我们转入主楼的背后,视线渐渐黯淡。 我有些迷惑:“孕妇属于极其特殊的人群,本来应该是住在完全朝阳、光线充足的房间里,怎么会安排在这种地方?” 再向前走,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墙壁是用大块的花岗岩砌成,房顶则是厚达半米的水泥混凝土整体浇铸,看上去坚固敦实,有点像古代关押重罪犯人的囚室。 任一师取出一串黄铜钥匙,拣了其中一把,插入铁门上的暗锁里,小心翼翼地转动了四圈,伸手一推,那扇笨重的铁门无声地打开。 这一点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不是频繁开启并且细心保养,门枢肯定会发出怪声。 门里,是个六米见方的空间,除了四面的石墙、花岗岩地面、水泥屋顶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迈进去,因为这样的房间,绝对不是一个正常孕妇居住的地方。 “沈先生,夫人就在里面——”任一师指向对面的另一扇铁门。 一股阴森森的寒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盘旋一周后,呼的一声吹过来,把他的衣角高高扬起。对面的那扇门黑沉沉的,尺寸只比我们打开的这扇稍小一点。 “夫人住在里面?任先生,请你跟我说得详细一点,不要总是打哑谜好不好?” 司徒开第一次向我提起出诊这件事的时候,我只以为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有钱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和未来的后代,总是特别重视,总希望能给她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聘请最好的医生和仆人,务求母子平安,兴旺添丁。不过,现在任一师带着我要去的地方,却是阴气极重之地,不仅不适于孕妇居住,就算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住在这种房子里,也必定会折损阳寿。 任一师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发出“哗啦哗啦”两声,竟然在空房子里泛起了回声。 “沈先生,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真正的江湖高手,必定能见怪不怪、处变不惊。司徒开说过,你很不寻常,胜过那些胆小如鼠、爱财如命的庸医们千倍,所以龙爷才破例下了报恩令请你过来。怎么,现在怕了?” 他的目光中,闪动着淡淡的讥笑。 这种简单的激将法不会对我产生任何作用,我只是怀疑这些怪异的石头房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同样的门,一共四扇,如果连第一个房间都不敢进,那就算了。”任一师又在晃动钥匙。 我隐约看到,钥匙的尾部錾刻着小字,其中一个,似乎是个“龟”字,刹那间灵光一闪:“房子如此怪异,当初建造时,一定别有用心,难道是个奇门阵势?” 任一师有些不耐烦了,双眉慢慢皱了起来:“沈先生,龙爷和夫人的时间非常宝贵,请尽快做决定。” 我再次打量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决定了,跟你进去。”从他的衣着外观上,看不出携带武器的迹象。如果在石屋深处发生冲突,有飞刀在手,绝对能够轻松制服他。 唐枪曾经不止一次说过—— “人人都知道盗墓是非常冒险的一件事,因为每一座古墓的构造都不尽相同,其中的防御机关设计诡奇而狠毒。同样是冒险,很多勇敢的年轻人前赴后继地去了,最终结..果,或者葬身蛇腹,或者窒息于毒气,在几百尺深的地下丧命,而我却一直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因为我有足够的明智。在盗墓这一行,人人都不缺乏勇气,但仅仅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只能算是冒死蛮干,知道什么时候该罢手、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话其实是脱胎于古语“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过是引申来教育后生小子而已。 同样,每次有异常情况出现时,我也会反复权衡,先让自己稳稳地立于不败之地。 任一师大步走到那扇门前,拣了另外一柄标着“蛇”字的钥匙,缓缓开门。 下一个房间,光线非常阴暗。他“啪”的一声开了灯,视线中出现的,又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开下一个门的钥匙,将会刻着一个“虎”字,最后一柄上,则是“龙”字。 不知是何方高手,竟然在主楼背后,设计安排了这样一个“青龙白虎龟蛇大阵”,并且摒除了奇门遁甲中本应存在的“朱雀”符号,用意当然是为了保持阵势中无所不在的阴气。也就是说,阵势的核心,护卫镇守的,将是一种阴气极盛的东西。 我是来替孕妇诊脉的,老龙却安排任一师带我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呢? 任一师走向第三扇门,果然是“虎”字钥匙,跟着走到最后一扇门前。 我奇异地发现,本应出现在门上的朱笔符咒一点都没出现,如此一来,根本无法构成大阵的完整性,只能徒有其表,而不能产生任何实际作用。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孕妇,竟然值得如此重重封闭护卫?”不期然的,我想到了叶家的西郊别墅,同样是孕妇、同样处于阴气汇聚之地、同样具有异术高手的阵势围困。 “喀啦、喀啦、喀啦”三声响,任一师打开了最后一道门。 门开了,我感觉无形中有数道阴风直蹿出来,如同笼子打开后的大型猛兽,凶气逼人,无可抵挡。 “沈先生,请进。”任一师的表情依旧平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他对那些阴风是习以为常还是毫无察觉。 门里透出摇曳的烛光,他一步跨了进去,似乎在有意彰显自己的勇气。 没有人声,更没有人气,虽然我还没走到门边,已经断定,孕妇并不在里面。 我心里产生了一丝犹豫:“任一师到底在搞什么鬼?老龙发出报恩令、差遣司徒开请我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未知的危险前面,我似乎有理由选择放弃,但是当我靠近门边的一刹那,突然感觉到了某种奇特的吸引力,身不由己地向前连跨了三步,已经越过了门口。 这个房间与之前的三个房间完全不同,四面墙壁上,凿着无数狭窄的佛龛,不过里面没有供奉佛像,只放着一根粗短的白色蜡烛。烛烟很呛,显然它们一直都在燃烧着,有几根的烛泪层层叠叠地披垂下来,如同一颗基因突变的土豆。 我的目光立刻被一件翠绿色的东西所吸引,它在跳跃的烛焰下,闪着幽幽的绿光,静静地躺在一只半人高的玻璃柜子里。 那是一只手镯,毫无疑问,它的质地与做工,属于价值百万港币级别的上品,但令我惊讶的并非这些,它的样子,与父母留下的那幅照片中的镯子非常相似,也就是方星说过的“碧血灵环”。 任一师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他的身边环绕着四只同样的玻璃展示柜,除了镯子之外,另外三件,分别是一柄黄金短剑、一只黑色面具、一本已经泛黄的埃及古书。 我没看到孕妇,房间里也没有另外的门可以打开。 “沈先生,接下来,要委屈你——”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黑色的头套,那种东西往往在警察拘捕犯人时才能用得到。 “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过那条路线却是属于龙爷的秘密,不想被别人记住,所以要蒙上你的眼睛。”他扬了扬头套,语气不容反驳地接下去,“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规矩,如果你想拿到那张空白支票,就得遵守龙爷的规矩。” 这个房间里,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卷起阴风,墙上的烛焰一刻不停地摇荡着,弄得任一师脸上明暗不定,更把他的身体化成无数个影子,在花岗岩地面上胡乱铺散着。 我对支票不感兴趣,但那四只展示柜毫无存在于此的理由,除非里面的四件物品担负的是“封印镇守”的力量。 “沈先生?”任一师催促着。 我淡淡一笑:“给我一分钟的考虑时间。” 在光线并不明亮的状况下,我看不出房间里到底有什么机关,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四重门走进这里,就一定会有另外的通道。当发现铁门能够顺畅地无声开启时,我早就意识到它们必定是频繁开关,所以才会得到妥帖的专项维护。 “地道?暗门?奇门阵势又是为谁而设?”我的太阳穴微微刺痛起来,毕竟连番休息不足,已经令头脑的思考能力有了大幅度的下降,勉强支撑时,身体就会产生自然而然的抗拒反应。 再扫了一眼展示柜里的奇怪东西,我缓缓点头:“我准备好了。” 如果那镯子是真正的“碧血灵环”,一定会跟我父母的神奇失踪有关,这时候我最该打电话给方星,告诉她这个伟大的好消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希望了解到老龙和任一师的更多内幕,也就间接得到了镯子的秘密。 头套缓缓地落下来,我什么都看不到,听觉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沈先生,到站之后,我会放开你,不必担心,呵呵呵呵……”任一师的笑声变得很模糊,但充满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 我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让自己牢牢记住任一师的声音发出来的地方。一旦有了意外,我可以第一时间跃过去,先制住他再说。 “请向前走一步。”他大声提醒,伸手捉住了我的小臂。 我向前跨了一步,身子忽然一轻,感觉脚下的地面瞬间开始沉降,正是电梯高速下坠的感觉。 “不要怕,只是一部电梯,绝对安全。”他在我耳边得意地提醒着。 我听到射线探测机不断地快速启动的声音,立刻沉声低喝:“任先生,不要对我进行扫描,否则咱们的约定马上取消。” 人体承受异种光线辐射的能力非常有限,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即使只是超出胸透检测十倍的强度,各种身体机能也会受损严重。 任一师没有回答,我反手向右一抓,扣住了他的手腕。近在咫尺之间的搏斗,即使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也一样能做出最准确的反应。他的胳膊猝然一抖,一股强大的反弹力冲撞过来,把我的右手一下子弹开,竟然是上乘的太极功夫。 “沈先生少安毋躁,龙爷请你来是给夫人看病的,只要听话合作,我可以百分之百保证你的安全。那些仪器,不过是在进行必要的细菌探测,为了夫人的健>康,请忍耐一下。” 电梯的下降速度减缓,他的声音结束,电梯也轻微震荡了一下后,迅速静止下来。 第八章 亲历十根脉搏的孕妇 “任先生,夫人居住在幽深的地下,难道龙先生就不怕把她憋出病来?”我不断地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bbr>.99lib.我无意中发现了碧血灵环的下落,父母消失那么久之后,终于有新的找寻线索浮出了水面,我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若有若无的风随意流转着,脚下又在缓缓移动,耳朵里也能听到换气设备工作时发出的“嗡嗡”声。布套的遮光性非常好,我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连嗅觉也全部被隔离了。 任一师轻轻“哼”了一声:“沈先生,你问得太多了,其实如果你能三缄其口的话,非但拿的酬金毕竟多,大家也更容易相处一些。”他的声音来自于右前方三步之外,我随即听到了手指在触摸屏上迅速点击的声音。 就在我们的正前方,有一扇巨大的门倏的提升起来,我看不到,但完全能感受到来自一个极其深幽的空间里的冷风。极遥远处,有水珠缓慢地跌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响,并且激起了悠远的回音。 我长吸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要想从任一师嘴里套出秘密来,只怕是非常困难的,我用右手食指压在左手腕脉上,用脉搏的跳动来计算时间。从现在开始,不管采用何种非常手段,我都要拿到那只手镯,而且有方星这个世纪大盗的帮助,相信突破庄园里的防卫手段并不复杂。 脚下的地板又在缓缓移动,我分开双腿牢牢站着,直到任一师开口:“沈先生,在你侧面,是一只柔软的海绵沙发,左手边还有一杯苏格兰高地红酒,也许你愿意坐下来,休息半小时,然后,就可以见到夫人了。” 我沉默地坐下来,没有去摸索那杯红酒,只是缓缓伸开腿,向后仰躺着。潮水一样的倦意铺天盖地而来,我怀疑自己只要稍加放松,就能立刻沉睡过去。 一阵轻柔的音乐声响了起来,是一个低沉的法国女声,哼唱着一首节奏缓慢爱情歌曲。 我感觉身子动起来,像是坐在一节缓缓启动的车厢里,而后速度越来越快,忍不住低声叹息:“这大概是我一 751f." >生中最奇妙的出诊了。” 任一师已经说过“休息半小时”的话,如果以这种速度运行半小时,至少能够移动三十公里以上的距离,早就出了别墅范围。 没有人回应,我换了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向他原先发声的角落点点头:“到了目的地后叫醒我。” 江湖上有一种被称为“龟息功”的绝技,与印度流传的“瑜珈休眠术”极其相似,宗旨都是利用高深的思维控制力,关闭人体与外界接触的感知器官,最大限度地缩小身体的内耗,长时间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打坐或者静卧,如同冬眠的龟蛇一般。 我不敢睡,但却可以进入“龟息”状态,只保持敏锐的听觉。 大概在五分钟后,耳朵里传来地铁经过时的“隆隆”声,同时还有工程钻探时的风镐暴烈的噪音,足足持续了半分钟,才缓缓飘向身后。 我们应该是行驶在一条深长的隧道里,但它是属于老龙个人的,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港岛市政管理局的地下管线分布图上。 “隧道的尽头是哪里?这么说,司徒开虽然听话地带我到别墅来,孕妇却是在另一个地方,我们只不过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罢了。老龙到底在搞什么鬼?就算是金屋藏娇的波斯美女,又何必弄得如此神秘兮兮的?” 我的脑子里,诸多疑问与那个初次惊见的手镯反复闪回着,体力也在渐渐回升之中。 “咕噜噜”,我的肚子又叫了,那么多事连环发生,似乎已经失去了饥饿的感觉。 移动的感觉慢慢消失,任一师的手伸过来,拉开了布套。我感觉不到亮光的存在,三秒钟后试探着睁眼,果然,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沈先生,夫人不喜欢亮光。你坐一下,夫人马上出来。”一分钟后,任一师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过来,显得格外缥缈而诡异。 我用保持沉默来表示着自己的无声抗议,鼻子里闻见浓郁的花香,其中大部分是荷兰玫瑰,夹杂着茶花、康乃馨、百合、大漠蔷薇等等十几种花的味道,犹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灿烂的花圃里。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正前方,并且距离我十步远时,缓缓止住。 我调整坐姿,举起右手,冷静地问:“是夫人到了吗?我是沈南,请到我的右手边来。” 宽大的座椅扶手,恰好可以当作临时办公桌使用,我希望尽快地结束这次诡异的出诊,回住所去会合方星,开始讨论盗窃碧血灵环的计划。比起寻找父母的下落来,任何金钱、名誉都是微不足道的浮云。 “唉——”是女人长叹的声音,接着是一句非常轻微的阿拉伯语。 司徒开说过,这次会晤的应该就是老龙的艳妾,那位来自土耳其的波斯美女,所以,对方说出阿拉伯语来,并没有引起我足够的注意。 那句话出自于阿拉伯宗教的祈祷文,意思是“赐我以决断黑暗之剑,照彻我幽闭的灵魂”。 她向我走近,丝织品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清晰,带起的风,把越来越浓的花香灌进我的鼻子里。 我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同样是一间漆黑的屋子,我什么都看不到,难道她就能看到?抑或是戴了红外线夜视仪?” 她在我的右手边坐下,又发出袖子卷动的声音,随即我的掌心里多了一只柔腻无比的手腕。一年之前,在黑暗中替那位女星把脉时,心思只放在她走过的那些坎坷经历上,出于“江湖救急”的冲动之下,先后近百次把脉,却从没有过其它心思。 这一次,有“艳妾美女”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在脑子里,一旦肌肤接触,不禁起了一阵心神激荡。 我的手指压上了对方的腕脉,花香阵阵,却掩盖不住发自她身体上的奇香。 她的腕脉平和稳定,没有任何异常。 “沈先生,她怎么样?”任一师的声音又响起来。 “完全正常,不过你最好能开灯,让我看看夫人的脸色。”不知为什么,我下意识地想看清她的脸。毕竟这种躲在幽深地下的孕妇,不是每年都能遇到的,老龙的这种做法,岂止是金屋藏娇,简直可以说是“金洞藏娇”了,几乎是闻所未闻的奇谈。 “哼哼,不行。”任一师斩钉截铁地回答,在我意料之中,但身边的女人哀叹着吐出一句话,陡然让我的后背冷汗直冒—— “正常吗?一个将灵魂奉献给魔鬼的人,她的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表现。”同样是阿拉伯语,含义却是晦涩难懂。 阿拉伯的宗教语言里,几乎每段话都会牵扯到魔鬼,仿佛这个庞大教派的存在,最重大的任务就是消灭魔鬼,令茫茫大漠里的人民过上平静祥和的日子。 久而久之,“魔鬼”的地位也在慢慢上升,与他们祈祷的神,处于同等高度。凡是提到神,必定牵扯到魔鬼;凡是提到魔鬼,也必定要祈祷神能够无私地施展法力,将魔鬼消灭为粉尘微末,直到与亿万沙粒混杂在一起。 她的话提醒了我:“夫人,请把你的左手也伸过来——” 中医所秉承的“男左女右”诊脉手法,其实是以人体脉络分布、气血流通走向等等细微不同来划分的,其科学性、合理性,早就经过了成千上万名神医的检验。“逆手取脉”只能作为参考,而不能据此来下任何定论。 她的左手伸过来,我的手指刚刚压上她的腕脉,心神突然一凛,因为食指、中指感觉到的脉象,犹如一锅即将沸腾的开水,忽而强劲,忽而沉潜,不正常到了极点。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不知从哪个方向又卷来一阵冷风,刹那间,我觉得身边的人更像是一只来自阿拉伯的人形猛兽或者不知名的魔鬼,而我搭在她腕脉上的手指,犹如触摸在一条美洲响尾蛇的鼻尖上。 时间、听觉、嗅觉同时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脑子里的一个震撼声音在轰轰隆隆地响着:“十根脉搏的孕妇,十根脉搏的孕妇……” 自从梁举惨死后,我也想到过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会遇到这个奇怪的孕妇。甚至在随叶溪赶往西郊别墅时,我也为即将见到这个空前绝后的诡异女人而偷偷激动过,在所有想像过的见面场景中,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在几十米深的地下,而且是在一条幽僻的隧道尽头。 “孕妇?老龙?波斯艳妾?”脑子里有些乱,但我仍旧不动声色地保持冷静。也许在某些监控设备后面,任一师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反应。 我的把脉动作维持了两分钟,那是一个业界默认的时间,当我的手指离开这女人的腕子时,她的呼吸频率明显地加快,但什么话都没说。 眼前依旧一团漆黑,我向后仰了仰,左手支着太阳穴,闭目思考。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里,闭目或者睁眼,根本没什么区别。 “沈先生,夫人情况怎样?”任一师的声音及时响起来。 我猜得没错,他很清?晰地观察着我的每一个动作,隔壁的房间里,肯定有高分辨率的夜视设备。 “心浮气躁、血府翻涌,不过大体来看,母体和胎儿都很正常。任先生,继续将孕妇置于这么幽深的隧道里,很不科学,她需要在一个能经常见到阳光的安静环境里休养,比如龙先生的别墅里,而绝不是在地下。” 那种奇怪的脉搏,已经超越了人体的极限,至少在中医学浩渺如烟海的古老典籍中,从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对于孕妇的例行检查,普遍应该控制在每月两到三次的频率上,我希望自己能够说动她的监护人,下一次不会再到这种环境里见面。如果能看到她的脸,我至少可以从相貌上验证,她跟雅蕾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任一师“哧”的一笑,显然对我的建议非常不屑。 女人站了起来,从空气的振动幅度上,我感觉她的动作非常急促,几乎是踉跄着向右前方逃出去的。那边应该有一个出口才对,几秒钟之内,她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了。 我很小心地把右手插进口袋里,那两根手指是唯一碰触过对方身体的,或许回到阳光下以后,我能从指尖上得到什么。 “沈先生,你想得太多了。”任一师从我身后踱出来,猝然带给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无边的黑暗中,藏着一只阴森可怖的猛虎,随时都会跳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我尽量让自己的四肢肌肉放松下来,以免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 那个头套又缓缓落下来,任一师鼻子里呼出的热气随风吹在我的脸上。这一次,他与我相隔的距离很近,应该是已经放松了对我的全神戒备。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那种被缓慢移动的感觉又出现了。既然诊断结束,下一步肯定是要踏上归途,重新回到阳光下的世界去。 一来一回,两次通过隧道,但无边的黑暗,让我无法清晰地把握方向感,只能模糊判断出隧道的尽头,是在老龙别墅的西南方向,但距离远近就无从计量了。 我靠在椅背上,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沈先生,沈先生?”任一师在试探着叫我。 我没有回答,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做出极度疲惫的样子。 “哧、哧哧”,连续三声,是某种喷剂发射的动静,就在我的脸前。几秒钟之内,我的脑子变得昏昏沉沉起来,思想无比混沌,强烈的渴睡感抑制不住地涌上来,浑身肌肉出现了即将瘫痪的前兆,仿佛连呼吸都懒得维持了,接着慢慢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闻到了白兰地的甜香,还有奶焗金枪鱼的诱人味道。对面,有人在大口吞咽食物,不停地发出刀叉相撞的叮当声。 我睁开眼,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扭了扭酸痛不已的脖子。 “老弟,你终于醒了?”司徒开放下叉子,端起手边的硕大酒杯,“咕咚”一声灌下一大口酒,惬意地发出一声长叹:“好酒。” 我的面前,是一张长方形的餐桌,上面铺着花开富贵的中式刺绣桌布。阳光从左面的窗子射进来,照在那些纯银的餐碟刀叉上,耀眼生花。 这个房间不是太大,进餐的也只有我和司徒开两人。稍稍清醒后,我从墙上悬挂的中国风卷轴里迅速辨认明白,这是港岛非常有名的“江南王”中餐酒店,位置恰好在老龙别墅与我的住所之间。 江南王以海鲜菜享誉港澳,价格之昂贵,往往令普通市民望而却步。 记忆停留在任一师最后的一次低唤里,我的头仍然有点晕,但心情已经不再那么压抑。从沉郁的黑暗里回到阳光下,有种恍如隔世的飘忽感,幸好有司徒开做伴,能够给我带来一定的安全感。 毕竟隧道尽头那一幕给人的震撼太强烈了,当时触摸到那女人的脉搏后,梁举和叶溪说过的每一个字都翻江倒海一样汇聚到了我的脑子里。 “一个明明白白的十根脉搏的孕妇——几乎没三秒钟就要变换一种脉搏跳动方式,快的如哒哒哒哒连续发射的冲锋枪,慢的像超级市场里蛰伏的牛蛙……他们两个都没说错,世界上真的有十根脉搏的孕妇,但这一个却不是雅蕾莎,而是属于老龙所有的某个地下情妇。” 为了在任一师面前保持冷静,我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体力,现在对着银碟里的上等金枪鱼也毫无胃口,只想回住所去关起门来好好睡上一觉。 司徒开放下刀叉,用雪白的餐巾擦去嘴角的咖喱浇汁,隔着桌子瞪着我:“老弟,这一次老龙真的够大方了,你的口袋里放着一张汇丰银行的空白支票,可以随意填写一个数字丢到银行里,然后真金白银就大把大把流出来了——” 我端起水杯,缓缓地啜吸了一口,淡淡地问:“任一师有没有说什么?我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司徒开喝干了杯子里的红酒,尴尬地一笑:“他扶你出来,说你好像精力透支过度,派了别墅里的车子送我们回来。江南王是老龙旗下的产业,所以,他在这里做了安排,算是对你我的感谢。” 我“哼”了一声,对任一师别有用心的“好意”算是心领了。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地方引起了他的怀疑,竟然需要麻醉喷雾剂来暗算我。他的用意,大概是怕我记住进入隧道的路径,这种警惕性,还是很令人钦佩的。 “老弟,我有事先走,这次你帮了我的忙,哥哥没齿不忘,来世做牛做马,也得报答你。”司徒开急急忙忙地起身告辞。 我及时地拦住他:“司徒,告诉我关于碧血灵环的事,这张支票——”我从口袋里取出支票,伸出手指一弹,票面发出“咔”的一声。 那的确是一张带有老龙印鉴的空白支票,我也相信,它可以到港岛任何一家银行里兑换到现金,但我不想碰老龙的钱,哪怕是一分钱。这一次的庄园之行,能够意外发现碧血灵环,我已经喜出望外了,宁愿放手把这张支票送出去。 人不能太贪心,特别是在某些来历不明、意图不明的巨额金钱面前。 司徒开的眼睛“唰”的亮了,舔了舔嘴唇讪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老弟,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支票。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我的确不知道。” 我从侧面的茶几上拿起一支签字笔,沉吟了一下:“司徒,你想要多少?自己填还是我替你填?” 金钱动人心,特别是对他这样的商人来说,只有越来越多地积敛财富,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在他们的计算器上,对于金钱数目的渴望,永远没有尽头。 门外,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稳健有力,不慌不忙,应该是一个武功不弱的年轻人。 司徒开的手本来已经握在门把手上,此刻慢慢抽了回来,咬了咬牙:“老弟,既然你这么慷慨,我也说句实话吧。四年之前的春天,我的确见过一次那东西,是一个来自土耳其的黑道人物带来的,开价二百万港币。手镯是装在一只玉匣里的,玉匣的顶上刻着‘天圆地方、碧血灵环’八个篆字,其余五个面,全部用阴阳笔法雕刻着细密精致的龙纹。以我的眼光,很轻易就看出来,单是那只玉匣的价值就超过他的开价,更何况还有一只品相一流的手镯?所以,我马上命人现金结算,把对方打发走了。” 四年之前,我跟司徒开还不认识,更没听说过“碧血灵环”的名字,手边唯一的资料,就是那张照片。 他是古玩行里的行家,很少看走眼,所以这是一桩只赚不赔的大好生意。 “司徒,坐下来慢慢说。”我手指一弹,支票贴着桌面向他滑了过去。在老龙的庄园门口,我向他问起碧血灵环时,已经觉察到了他的异样。看来,只有高额巨款才是对他最有杀伤力的敲门砖。 司徒开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苦笑,走回桌前,向那张支票凝视着。 “老弟,那个手镯有些不吉利——当然,任何老玉、老翠或多或少都带着某种不祥之兆,毕竟那些经历了几百年岁月的陈年旧物,大部分沾染了上几代主人的气血,难免会传递给新主人一些无意识的‘脏东西’,不过我要指出的,是手镯上带着‘先天死亡印’。”他的措辞很谨慎,直到最后,才说出最关键的一点。 我稍稍皱眉:“真的?” “先天死亡印”的说法,只有成年累月浸淫在古玉器这一行里的老手,才能理解。 那是一种极度恐惧的凶兆,从物理科学上说,是玉胎里面的红色杂质天然形成的图案,与藏密里的“镇鬼手印”有九成以上藏书网的相似。 按照阴阳师的论述,则是历代接触过这件玉器的新旧主人们,每一个都是离奇古怪地暴毙而死,所以,冤魂脏血缠绕在玉器上,无从化解。每一个冤魂都会留下自己的带血手印,久而久之,同样的灵异事件累加超过一百次时,手印便会由浅淡变得清晰,到了最后,连掌心里的纵横纹路都清晰可辨,如同一张精心拍摄的照片一样。 我在那张照片上,只看到红色的丝绵杂质,绝对不是“先天死亡印”。 “千真万确,我收购这件东西,主要是看上了那只玉匣。所以,成交当天,确切说是成交两个小时后,我就让柜台上的兄弟把镯子转手卖出,生怕被冤魂缠上。老弟,阴阳师说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我们这种久在古玩行里闯荡的人往往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那一次,我的做法完全正确,因为一周之内,卖主和买主全都死了,那镯子也从此人间蒸发。” 第九章 又见黑猫 他停下来抹了把汗,苦笑更深:“好东西人人喜欢,钱这东西,更是几乎能让所有的人发狂拼命,但我闯荡江湖的原则,永远都把‘保命’放在第一位,所以得知那个噩耗之后,立刻把玉匣转手,又请了一位著名的阴阳师正式摆香案破解。该做的都做了,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整整两年多时间,我心里始终对那个镯子存有阴影。”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眉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甚至怀疑,父母留下的照片、方星的话、司徒开的叙述这三方面,应该是出了某种岔子,大家所指的目标并不是同一个。 我不相信父母会把如此大凶大恶的一张照片锁在保险柜里,并且只有玉镯,根本没有司徒开所说的玉匣,连方星都对此只字未提。 司徒开抬手指向窗外:“沈老弟,每次想到这件事,我便觉得五步之外,就藏着某种索命的冤魂恶鬼,即使是在艳阳高照之下,心里也开始一阵阵惊悚慌恐,这种感觉,没有人能真正理解。” 窗外,夕阳渐渐西下,金黄色的余晖投射在他脸上,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此刻笼罩着一层难言的颓唐,越发显露出内心的焦灼和无奈。 我不知道追问灵环的事,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困惑,心里涌起一阵歉意:“司徒,真是抱歉,害你想起这么多不愉快的往事。” 那张支票,或许能弥补我的歉意,但恐怕不能把他从悲凉的心境中解脱出来。 “老弟,忘了那东西吧,不管它现在在哪里、在谁手里,都赶紧忘了它。我们司徒家族做古玩生意十几代了,深知‘良玉藏妖’这句话不是故意吓唬人的。你是我兄弟,如果我不能直言相告,那就是昧着良心祸害朋友了,记着哥哥的话,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了。” 他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捏起那张支票,小心地放入口袋里。 以报恩令开始,到空白支票结束,司徒开在我跟老龙之间牵线搭桥的事,算是善始善终,这大概是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 “再见,保重。”我没有起身,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保重,再见。”他大步走向门口,握着银色的不锈钢把手,呼的一声,用力开门。这种急躁鲁莽的动作,之前很少发生在他身上,毕竟跻身于上流社会后,他一直很注意自己在公开场合的形象问题,尽量表现出彬彬有礼的斯文绅士风度。 门外,一个右手挟着香烟的年轻人沉静地站着,正对着我们这个包间。 司徒开大步冲出去,肩头差点与年轻人相撞,对方敏捷地侧了侧身子,轻松地避让过去。 年轻人与我目光一碰,不请自入,反手关门。 “沈先生,又见面了。”他的目光冷澈得像两柄锋利的刀子,当然,我看得出在他的左右肋下各塞着一柄警用手枪。 “幸会,何东雷警官。”我疲惫地笑了笑,并没有起身相迎。 在老龙的庄园外,他曾假扮成修剪草坪的工人,应该是在亲力亲为地执行某项特殊任务。很不幸的是,我轻易发现了他的破绽,不知道老龙的手下是不是也会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在我看来,任一师这个人,非但心机深得可怕,更随时随地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像一只停落在桅杆顶上的鱼鹰,随时都会迅猛扑下,对着猎物一击必杀。庄园里有这种高手存在,任何人要想入侵,都不会太容易。 “沈先生,我跟踪你很久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去老龙的庄园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东雷的问题非常奇怪,而且弦外有音,让我听不出他到底是对老龙感兴趣还是对我有怀疑。 饥饿和困倦一起折磨着我,但我的喉咙里却像燃烧着一团火,任何食物都无法下咽。 我又喝了一口水,缓缓摇头:“无可奉告,何警官,我很累了,或者咱们可以改日再谈,现在,我必须得回家了。” 他发出一阵冷笑:“沈先生,别以为警局方面的高官会罩着你,在法律面前,罪与非罪一目了然。如果你胆敢以自己的医术向全球与人类的正义力量挑战的话,下场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受到千万华人的唾弃。” 这种没来由的指责从他嘴里冒出来,根本是家常便饭,他似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审判庭上的大法官,可以任意宣判别人的罪状。 我沉下了脸,挺身站起来。何东雷这种人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有明显的缺陷,以这种手法办案,十有八九要把所有的好市民都给得罪光了,自己最终成为孤家寡人。 “沈先生,我劝你老老实实跟警方合作,把庄园里的秘密说出来。”他在威胁我。 “何警官,其实刚刚下楼的司徒开也去过庄园,你为什么不去找他问个明白?或许他经不起你敲山震虎的这一番恐吓,能够吐露实情也未可知——” 陡然间,窗外的大街上响起刺耳的急刹车声,随即有人尖叫起来:“撞死人了,撞死人了,赶快报警……” 我们所在的包间是在二楼,窗子四敞大开,所以下面任何动静都能传进来。 何东雷倏地跃近窗子,探头向下看,失声叫起来:“被撞的,就是刚才下楼的人!” 我猛然一怔,跨到窗前,司徒开仰面朝天躺在大街中央,一只脚上的鞋子飞出七八步远,双手无力地伸着,一摊鲜血从他的身子底下漾出来,怵目惊心。 撞倒他的,.?是一辆红色的计程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用力摇晃着手臂大叫:“是他自己撞过来的,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何东雷转身奔向楼梯,我顾不得许多,左手搭在窗台上,轻轻纵身,嗖的跳了下去。 司徒开的伤势非常严重,当我分开人群赶到他身边时,他的呼吸已经停止,只有鲜血越积越多,逼得围观的人步步后退。一阵风吹过,那张空白支票从他的口袋里露出一角,但已经被鲜血浸湿,变成毫无意义的废纸了。 “是意外吗?还是谋杀?”我忽然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抬头向前方一座灰色的小楼顶上望去。有一只硕大的黑猫,正弓着身子,站在楼顶上的烟囱前。 光天化日下的大街,车流人流熙熙攘攘,按理说一只猫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但它给我的感觉诡异无比,带着阴森森的杀气。 何东雷已经到了我身边,右手插在裤袋里,俯身伸手去探司徒开的鼻息,不过那是徒劳的,任何一个正常人在流出了这么多血后,要想继续活下去,除非是出现奇迹。 “看那只猫。”我低声提醒他。 “喀啦”一声,何东雷亮出了手枪,指向约二十步外的黑猫,刹那间如临大敌。 “你也有感觉?”他低声回应我,同时摆动枪口,驱散面前的行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辆本来已经牢牢刹住的计程车陡然“呜”的一声,油门轰到极点,向着我和何东雷猛冲过来。幸好那只是民用级别的车子,从静止到速度大幅提升,中间的过程至少要超过六秒钟,给了我足够的反应时间。 “小心——”我抓着何东雷的胳膊,向前猛扑,迅速闪避。 飞刀已经弹在了指缝里,随时都可以射杀驾驶室里的司机。那一瞬间,司机的眼珠子瞪得滚圆,瞳孔竟然出现了一条奇怪的竖线,变成了标准的猫儿眼。 这个刚刚还惶急地大声为自己分辩的中年司机,犹如被恶鬼上身一般,脑子失去了控制,只是死死地抱着方向盘,向前猛冲。 何东雷的手枪指向司机的太阳穴,在他扣动扳机前,我的飞刀已经闪电一般射出,不过目标却是十几步外那只怪异的黑猫。 没有理由,只是出于我的直觉,假如司徒开是死于一场谋杀的话,那只猫就是这场阴谋里的主使者。 在中国古代异术传说里,黑狗是具有某种灵气的动物代表,但在欧洲、美洲、非洲,所有的占星师、阴阳师却相信黑猫本身蕴含着一种强大的邪恶力量。它们出现在某个地方时,那里必定会发生一些万分古怪的变故。 近几年来,港岛街头的流浪猫有逐渐增多的趋势,但却很少看到这种浑身漆黑、没有一根杂毛的猫。 “嚓”,飞刀射进了青砖烟囱里,那只猫敏捷地一跃,已经消失在烟囱后面。 何东雷拉开车门,揪住司机的头发,狠狠地一甩,那个可怜的家伙像条癞皮狗一样扑倒在地,带着哭腔大叫:“不是我干的,跟我没关系,饶命、饶命——” 他的车轮再次从司徒开身上碾了过去,不过后者没有任何反应,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不怪他,是那只猫,一定是那只猫。”我喃喃自语。 围观的人纷纷叫嚷起来,指着司机的头连笑带骂,因为刚才只有他在车里,不找他能找谁? “何警官,我很累,需要回家休息。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明天再谈。” 我向何东雷简单解释了两句,根本不管他同不同意,马上招手拦了辆计程车,向自己的住所开去。诡异的事越来越多,司徒开的骤然惨死,似乎是对我的某种特别警示:“接触到灵环的人,都死了。他虽然躲过了从前的灾难,这一次,却是重新补足了劫数。” 那个隧道深处的女人带给我的极度震撼,到现>在才慢慢地在我身体内部爆发出来——“那么混乱的脉搏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的手指虽然只是按在一个人的腕脉上,感受到的却是十种不同的波动频率,犹如依次按住了十个人的腕脉。不过,就是不同人体之间的转换,也不会出现那些慢到极致、快到极致的动静。 我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那不是人的脉搏。” 中医学上对于脉象的分类非常细致,特别是某些病症所对应的异样脉象,更是言之凿凿地做了标识。人体心脏的功能、血管的机能、血液的质和量这三方面决定了脉象的改变,当一个孕妇体内的健康状况有变化时,百分之百会从腕脉波动中表现出来。 她表现出来的状况,从来不曾在任何一本中医典籍上出现过,就算是历史上那些历朝历代的神医再世,也会束手无策。 “难道港岛会同时出现两个十根脉搏的孕妇?一个是雅蕾莎,一个是老龙的艳妾,这可能吗?” 我从车子的后视镜里审视着自己疲倦的面容,眉心拧成了厚重的结。见识到雅蕾莎的异样后,梁举惨死,我会不会也步他的后尘? 车外阳光灿烂,我心里却是愁云惨淡,疑虑重重,到处都缠绕着千丝万缕的死结。 车子连续转过两个路口,在小楼前停了下来。 关伯正站在门口,气咻咻地东张西望着,看见我下车,愣了愣,脸上总算挤出了笑容:“小哥,你回来了,叶小姐来过几次电话,问你在不在?” 我打起精神,急步向楼里走,一边吩咐关伯:“我去楼上睡两个小时,一切杂事,等我睡醒后再说。”精神的倦怠已经到了顶点,再不躺下来休息的话,只怕会损伤到身体的精元,造成无法弥补的脏器内伤。 行内人都知道“医不自治”,但我也许是个例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且随时加以保养。其实,人的身体就像一柄枪械,除了射击、杀敌、自卫等等这些本职工作之外,必要的保养、调试、修删是绝不可少的,否则,再用到它时,出毛病的几率会无限上升,直到无药可治。 “小哥,有三辆蛊惑仔的车子,老在门口转来转去……”关伯在背后唠叨着。 我顾不得听,快步上楼,走进卧室,一头扑倒在床上,连脱去鞋子、调整睡姿的心思都没有,三秒钟内便合眼进入了梦乡。 此刻思想里千头万绪,纠缠盘绕在一起,太多太多的疑点无法拆解,更是想破脑袋都理不出头绪。我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休息完毕后,无论采取任何手段,要在第一时间拿到那只灵环。 上天给我机会认识大盗方星,或许就是为了取回灵环而故意安放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方星肯欣然出手,一定能手到擒来。我相信她的能力,而且了解江湖上关于她的全部传说。相比叶溪与无情,方星表现出的冷静、镇定以及为人处世的圆滑,都让我觉得如果与她合作,已经为成功拿到灵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虽然没有设定闹钟,但我仍然很准时地在两个小时后睁开了双眼,因为用高深的内功来控制人体内的生物钟,将比任何噪音震天的闹铃更有效。 窗外已经是霓虹满眼,我缓缓起身,蓦的发觉窗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单手托腮的女孩子。 “方小姐?”我下意识的脱口叫出来,但随即意识到,无论是发型还是身材,都证明那是无情。或许潜意识里,我此时最渴望见到的是能给我以巨大帮助的方星,而不是其她人。 “不,是我。”她侧了侧身子,转头看着我,反手将平端着的霰弹枪轻巧地插回背后枪套里。窗子半开着,以她的坐姿来看,刚刚一直都是举枪对着窗口,一动不动地全神戒备。 我打了个哈欠,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短暂的深度睡眠,犹如充电器的“快充”功能,令身体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放松,至少再精神抖擞地坚持二十四小时没问题。 “无情,你在干什么?” 她的样子,像个尽忠职守的哨兵,但我猜不到她这么做的目的。 以关伯的身手和精力,应该能在危机来临时,及时感受到并且高声报警,并不需要无情在卧室里替我站岗。 “我在防备那只黑猫。”无情压低了声音。 我一怔,江南王门外那一幕倏的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我在场,也看见了那只猫,并且刻意追踪过——”她举手抚摸着那只闪闪发亮的耳环,露出沉吟不决的表情。 我开了大灯,满心的悒郁随着光明的出现而减弱了不少。就算那只黑猫有什么诡异之处,我还是自信它根本伤害不了我。 “沈先生,我有个非常可笑的问题,说出来,请你不要见怪——”她站起身,手里拎着背包,固执而专注地盯着我,“我明明知道,天下可能存在着千万只黑猫,无论是在港岛、还是英伦三岛、美国大都市、非洲小国、南美丛林……只要没有合适的迁徙机会,它们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出生地,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只猫的体型,像极了鬼墓墓门上刻着的那些它的同类们。” 我翘起嘴角一笑:“是吗?” 这种想法似乎有些异想天开的味道,鬼墓远在伊拉克沙漠里,那里的黑猫图像应该与港岛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硬要把全球的黑猫通通扯上关系的话,埃及金字塔里、欧洲中世纪的邪教宝座上,都有这样的黑猫标记,那又怎么理解? 无情一声长叹,硬生生地把自己要辩解的话压制在喉咙里,换了另外一句:“七哥的图片还没有发送过来,否则,你就可以看到墓门上的图案,大概能理解我的感受了。” 这一天即将匆匆过去,但我并没有忘记老龙的手术台上,还躺着奄奄一息的达措与强巴。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他脑子里的血瘤都会增加一丝爆裂的危险。 开颅切除血瘤,对于老杜来说,只是个寻常手术,成功率百分之百。目前关键之处,是要弄清楚那个血瘤存在的意义。 我需要冷静下来,跟老杜、达措好好谈谈,时间不等人,如果达措的性命坏在我跟老杜手里,这种愧疚就一辈子都摘除不掉了。 “方小姐在楼下等你,我该走了。”无情苦笑着。任何人从关伯的待客之道上,都能看得出方星是绝对的主角,其他女孩子无一例外地沦为陪衬。 其实我该留住她的,唐枪是我的朋友,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在小楼里留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无情,客房收拾得很干净,你可以先住在这里。”我想留住她,但她决绝地摇摇头,拎着背包下楼,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这种孤僻的性格,肯定不会给关伯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喜欢的是像方星那样的温柔、漂亮、落落大方、身怀绝技但又谦虚沉稳的女孩子。 对于冷七的图片迟迟未到这件事,我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其实这一点也非常容易理解,一看到碧血灵环,我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它全部勾走了,因为它事关父母的失踪大事。 百善孝为先,这是中国人历史最悠久的传统美德,其它任何一种感情都不足以跟父子、母子间的亲情相提并论。 我下了楼,只有厨房里亮着灯,传出叮叮当当的杯碟碰撞声。 “沈先生,我调了一杯红茶给你,温度刚刚好。”方星出现在厨房门口,在灯影里大大方方地微笑着。 她的长发已经束成了一条蓬松的马尾辫,慵懒地垂在肩后,眼睛里闪烁着温柔淡定的光芒。 “我知道,沈先生嗜好黑咖啡,但偶尔换个口味,未尝不是好事,对不对?”她举了举手里的杯子,靠在杯沿上的精致银匙唰的一闪。 关伯不知去了哪里,楼里静悄悄的,似乎只留下了我跟方星两个人。 我调整心神,接过那杯红茶。在迷恋上黑咖啡之前,我曾有一阵非常喜欢英格兰红茶的味道,泡沫红茶、红茶加冰是我最喜欢的两种饮用方式。这个秘密,大概又是关伯向她透露的。 厨房里的气氛,有一阵短暂的沉闷,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谈合作的事,毕竟方星在小楼里出现的主要原因,就是想得到那只灵环,一旦得手,谁也不能保证她下一步会不会趁机占为己有。 “司徒开死了。”是方星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点点头,红茶带着浓郁的奶香,调制手法细致有度,不亚于著名西餐厅里那些酒水师的水准。 “他是你的好友,我以为,他大概能知道‘碧血灵环’的下落,你有没有问过他?”方星开门见山,按下遥控器,厨房一头的电视机立刻亮起来,正好是港岛夜新闻的时段。 司徒开的死,已经成了今天港岛媒体关注的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幸好我先一步离开了,否则也会被记者们频频闪光的长枪短炮拍到,做一回不甚光荣的焦点。 第十章 方星的真实面目 “那起交通肇事案很是古怪,现场测量的结果显示,司徒开本来是要走到路对面去拦计程车,肇事车那时距他还有三十米,车速并不太快。就在司徒开走到街心上,司机突然猛踩油门,车速顿时提高了两倍以上,飞速地撞了上去,几乎是采取了‘一击必杀’的凶狠态度。你说,这怎么解释?他们之间无冤无仇,司机又没喝酒,非常清醒,这种突然加速的冲动从何而来?” 方星的手里,握着一只方形的威士忌玻璃杯,里面是一杯清水,外加两朵玫瑰、四颗枸杞,正是我时常开给前来求诊的孕妇们用的“清心养颜茶”。 她晃晃手里的杯子:“关伯很和气,什么都向我说——关于你的一切。” 我淡淡地笑了,自己的历史干干净净,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之处。 “沈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关于……司徒开的死,或者关于只见其影、不见庐山真面目的灵环?” 方星眯起眼睛,审度着我的表情。 今晚,家里出奇地安静,大概关伯此时还在为给我创造了完美的二人世界而窃喜呢。不过我知道,这不是个适合恋爱的日子,方星和我心里,都怀着沉甸甸的心事。 我微笑着开口:“方小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如果现在有机会拿到碧血灵环,你会怎么做?过河拆桥、翻脸离去?大家还能不能有机会诚心诚意地做朋友?” 方星皱了皱眉,凝视着杯子里那些渐渐花瓣舒展的玫瑰。良久,才轻叹着回答:“沈先生,大家都不是第一天踏入江湖的少年男女,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必你也早有了深刻的体验对不对?” 她不安地弹了弹指甲,起身打开了厨房的换气扇,歉意地笑着:“有些气闷,或许透透气会好些。” 我再次犹豫起来,去老龙的庄园偷碧血灵环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筹措好半天,费尽心力,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拿不到,岂不郁闷?更重要的是,这次误打误撞发现了它的踪迹,一旦再度失去,就不知什么年月再有这个机会了。 “沈先生,你有话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她的双手轻松自如地插在裤袋里,开始反客为主。 我终于下了决心,长吸了一口气:“方小姐,我已经探听到碧血灵环的下落,你有没有意向跟我合作,把它拿回来?” 方星凝视着我,忽然仰面向着屋顶,无声地笑了。 “条件?你要什么条件?”她的反应足够敏锐,而且恰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的条件很简单,要她说出背后的买家,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对碧血灵环感兴趣。 父母留下这张照片后,除了背面那些意义晦涩的诗句,再没有只字片语的说明,根本无法揣测这只灵环所代表的意思。灵环不会开口说话,即使把它成功地偷出来,也只会更多了一层困惑。 厨房里的空气陷入了僵冷,因为看似孤灯夜下年轻男女的温馨场景,已经演变成了锱铢必较、寸土不让的正式谈判。 “我永远都不会出卖雇主,这是我闯荡江湖的原则。”她笑着,但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点点头:“很好。”只有这两个字,因为已经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那个灵环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如果是你家的东西,你该略微知道一点才对啊?如果——不是你的,咱们合伙找到它,酬金可以分你一半,怎么样?” 我站起身,放下杯子:“方小姐,港岛藏龙卧虎,我可以找其他人合作,至少我认识的朋友里面,有三个人的身手并不比你差多少,只是没有你年轻漂亮而已。” 方星又是一笑,灯光下,她的眼神波光流转,极度妩媚动人。 “二十四小时前,沈先生的三位朋友都已经锒铛入狱,据说罪行最轻的一个,也要被判入狱五年。五年,你等得及吗?” 她露出慧黠的笑容,掠了掠头发,跟着站起身。 我情不自禁地一怔:“难道她连我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提前做了手脚?”如果方星心思缜密到这种地步,我也许该怀疑她的真正动机了。目前,我手里唯一的筹码,只是无意中看到了碧血灵环,对于它的真伪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在方星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处处受制,在自己四处奔走忙碌的时候,她正以逸待劳,在我背后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我长吸了一口气:“方小姐,先谈到这里好了,现在我是唯一知道灵环下落的人,这一筹码,总值得你的委托人赏光露一次真身佛面吧?” 以方星的身份,如果只是出于金钱的关系,恐怕数目再翻一倍,都不一定能请动她出手。我怀疑,那个幕后主使,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次的行动,应该是属于半雇佣半人情的状态。 方星又一次轻轻弹着指甲:“沈先生,我知道你心里牵挂着另外一件事,作为你的朋友,我可以不计报酬地帮你一个忙,需要吗?” 我皱皱眉:“你指的是什么?” 她笑了,伸出左手食指,在桌子上缓缓画了个圈:“你大概忘记了,我曾在小楼上下安排过很多窃听、摄录设备,几乎能了解到你所有的秘密。放心,我只会有选择地说出来,绝不会乱说。你有筹码,我也会有,上天不会那么偏心,在一次已经失去公允的博弈中,把最有利的筹码都放在你一个人口袋里。” 在别人家里安装不计其数的间谍工具,然后再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讲条件,她大概是港岛如此行事的第一人了。 达措已经破坏掉了客厅里的全部监视设备,看来他的异能有限,对于小楼内外其它位置的电子设备就鞭长莫及了。 “我说的,是那个藏族小孩子,也就是自称为转世灵童的达措——你送他去老杜那里,其实是最危险的。老杜是个优秀的医生,但却是个缺乏想像力的人。沈先生,你我都明白,藏民近百年来,挚诚无比地热爱活佛、热爱自己信奉的宗教,到底为了什么?是因为在那个半封闭的世界里,只有活佛才是他们永久不变的救世主。我们不得不相信,活佛的思想与身体构成,绝对跟普通人迥然不同……” 她微微蹙着眉,忽然收住话头:“沈先生,与其在这里纸上谈兵,不如我们一起去老杜那里。相信我,有件事只有我明白,你、老杜乃至所有人都不会懂,相信我。” 达措的光临与莫名其妙的中毒,都是半夜里发生的事,方星不可能像我一样不分昼夜地忙碌工作。一个女孩子熬不熬夜,第二天是无论如何瞒不过别人眼睛的,所以我怀疑,她有另外的同伴。 “我该相信你吗?”我笑着反问。 “当然,如果说得严重一些,只有我能挽救达措的性命。”她忽然长叹,然后再次淡淡地接下去,“单纯从救人的角度来做,我可以把人从老杜手里偷走,转送到另外的医院里去。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一点,是因为,那也是我的筹码,最起码让你明白,我也知道很多江湖内幕,其中的某一部分,是你迫切想知道的。” 这是我与方星最长的一次对话,我终于做了让步:“好吧,希望这是我们走向友好合作的第一步。” 我们一起出门,夜风卷起她的长发,她的样子突然给我以虚幻不定的感觉。 在她出现之前,“香帅”方星对我而言,只是个江湖传说中的人物,只不过一周的时间,她已经真实地切入了我的生活圈子。 现实的江湖,永远比电影编剧笔下的桥段更让人目不暇接、意想不到。 距离老杜的停车场还有一公里时,我拨了他的号码,通知他命人开门。 老杜的声音显得有些颓丧:“小沈,那个孩子的脑部血瘤膨胀速度非常惊人,我甚至怀疑,他能不能撑到明天早上日出?” 他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令我和方星同时脸色一变。 “做不做手术,今晚必藏书网须得决定下来,我等你。”从来没听过老杜用如此惶惑的声音说话,在港岛的医学界,他做任何手术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毫不犹豫的。 车子转过路口,缓缓驶进停车场的大门。 电话一直都没有挂断,老杜就站在空旷的院子里,陡然不悦地叫起来:“喂,小沈,你带了另外的朋友进来?” 他最不喜欢有陌生人随便光临,一直把自己的地盘视为净土。 方星用力踩下油门,车子呼啸着直冲过去,然后“嘎吱”一声紧急刹住,带起的旋风让老杜忙不迭地后退闪避。 达措的情况相当危险,在保命与护教两条路上,我并不清楚该如何替他选择。这个问题,只能让他自己来解答。 我只耽误了半秒钟,方星已经打开车门跳了出去,直视老杜:“带我去见那孩子,他的脑部结构,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庸医害人,你这样的良医,也同样会害人!” 她的语气变得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种表情,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性格之中,都有两面性或者多面性,这种状态下的方星,才有点符合大盗“香帅”的个性。 老杜恼怒地叫着:“你是谁?敢在我的地盘上命令我?” 黑暗里迅速闪 51fa." >出十几个彪悍的影子,无声地靠拢过来。 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想提起,那就是老杜作为已经被吊销正式牌照的地下医师,与港岛几大黑社会帮派的老大私交深厚。毕竟在黑道上闯荡的人物,时刻都有被刀枪杀伤的危险,与“阎王敌”成为好友,差不多就已经与死神划清界限了。 正因为如此,在老杜的手下,形成了一个由几大帮派人马混合而成的打手组织。这些不必开薪水的雇员们,当年都曾经是黑道上的风云人物,现在跟了老杜,行为收敛了很多,但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失去了凶悍狂暴的本性。 我跳下车子,还没来得及喝止大家住手,方星的转轮手枪已经抵在了老杜的喉结下面,沉声低喝:“让你手下的人全部滚开,全都是些狗咬吕洞宾的废物。我来救转世灵童,不是挑衅生事的。” 方星在这一刹那表现出的凶悍气息,才是一个久在黑道上混迹的女孩子的本性。 江湖不是深闺高阁,可以诗情画意、缠缠绵绵地尽情发挥,这是一个人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要想不被别人吃掉,只能让自己变得浑身是刺,并且越来越强大。 我从来不知道老杜也会怕死,当方星的枪口直戳进他脖子上的肉里去时,他开始服软了:“兄弟们退后,退后。” 方星的语气依旧杀气腾腾:“那两个藏族人现在哪里?” 老杜艰难地抬起头,斜着眼睛瞪了我一眼,居然还有心思咧嘴笑了笑:“三号零度舱,都在里面。” 不出我所料,他在用低温保存的方式,抑制达措脑部血瘤的生长。这种医学界通用的抑菌程式,杀灭有害菌的同时,也会损伤人的脑部思维系统,长期进行,很容易造成人脑光线不足而形成间歇性昏厥。 我挥挥手,让那些表情比屠夫还可怖的年轻人退开。方星与老杜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是上门来挑衅滋事的,所以,不必诉诸于暴力。她能为了达措的事做出这种过火的事,也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似乎预感到她和他们之间,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 方星掉转枪柄,在老杜后颈上一敲,他立刻闷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沈先生,先去看看他们。”本来是我带她过来的,此时她倒仿佛成了主角,越发加重了我的猜测。 我们迅速进入了空旷的车间,向右一拐,经过一条顶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管线的甬道,又拐了两次,一直到了门口标着“三”的冷藏库前面。 方星一直走在前面,轻车熟路,比我更清楚这里的地形。 冷藏库的门厚重宽大,门上除了三道暗锁之外,竟然还另外加了一只液晶密码锁,屏幕上的光标一直跳跃闪烁着。零度舱是老杜治病救人的核心地带,连我这样的朋友都很少受邀进入里面。 密码锁虽然不会太复杂,但没有合适工具的情况下,要想在几分钟内打开它,也不是太容易的事。 方星冷笑了一声:“老杜真是多此一举,这样的防护措施,防君子不防小人,真是凑巧,我恰恰就是一个标准的小人。”她抬起右手,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叩了两下,迅速伸向那只灰色的触摸屏,迅速敲打了十几下。 “叮”的一声,液晶屏迅速亮了起来,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英文单词“OK”。 我忍不住“咦”了一声,五秒钟以内破解这个十六位数字的密码锁,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难道方星的技术水平真的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 “哗啦”一声,她的袖口里滑出一串银色的钥匙,几乎不假思索地挑了其中一柄,插入锁孔,第一道锁顺利开启。以下两道,也都毫无差错地被打开。 她拉开铁门,一言不发地大步走了进去。整个开门的过程,费时不超过十秒,大概老杜亲自过来开门,也就是这个效率了。 “那么,方星是如何做到的?”我忽然发现,自己对方星的了解实在太少了,留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高手在身边,似乎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一跨进冷藏库,顿时感到冷风扑面,在左面的角落里,三台抽风换气扇正在工作着,不时发出“嗡嗡嗡”的轻响。 在这个十米见方的空间里,最显眼的就是头顶悬挂的四五只可调节式无影灯,那自然是老杜为随时给病人做手术准备的。这里可以看作是个加大了三倍以上的标准手术室,所有的氧气系统、杀菌系统、急救系统一应俱全。 正前方竖向摆放着两张手术台,从白床单下覆盖的身体尺寸,就能分辨出强巴在左,达措在右。 方星已经站在了达措旁边,毫不迟疑地揭去了那张白床单。 “方小姐,尽量小心一些,他的脑部有明显的血瘤阴影,不要让他太激动。”我不得不发出善意的提醒,毕竟方星不是专业的医生,冲动之下,很容易破坏老杜的医疗过程。 达措赤裸着上身,额头、太阳穴、胸部、手腕、脚腕上全部贴满了心电监控触片,十几条电线条理清晰地连向检测仪。 彩色监视屏上,各种数据一览无遗,我粗略地扫了一眼,最能反应人体健康状况的脉搏频率、呼吸强度、肺部扩张率都很正常,可见在我走后,老杜已经对他实施了非常有效的救治,暂时控制了毒素的扩张。 达措闭着双眼,胸口一起一伏的,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他的右腕上,赫然排列着四五个粗大针孔,不由得令我皱了皱眉:“老杜该不会向他身体里注射变种兴奋剂吧?” 我送达措进来时,他中毒程度相当深,在中医看来,非得经过半月以上的耐心调养,才有可能干干净净地排出毒素,恢复身体的各项生理机能,但老杜只过了不到二十小时就做到了这一点,除了精湛的医术之外,不得不让人怀疑,他采用了极端的非常手段和药物。 方星长吸了一口气,指向十步之外的光片检测台:“沈先生,或99lib?许咱们应该看看老杜拍摄的片子。我确信,他所称的那个血瘤,并不是普通医学设备所能研究透彻的。” 自从谈到达措的话题开始,方星的表现一直都让我心生怀疑:“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顺从地向检测台走去,但目光斜着瞟向斜上方的一组关闭着的无影灯。从那些不锈钢镜面上,我能清楚观察到方星的动作。 她看着我的背影,忽然把手放在达措的腰带部位,迅速地掀起一点,飞快地俯身看了看,随即后退半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个动作,大概能看到达措的肚脐位置,我马上反应过来:“达措的身体上必定有某种特殊的标记,方星之所以急着陪我过来,就是为了证实这个问题。” 我不动声色地拿起检测台上的两张光片,迎着灯光看了看,的确是属于达措的资料。看看光片的左下角,拍摄时间仅仅相差一个半小时,病人脑部的那个血瘤阴影,竟然发生了明显变化,后一张的直径至少增加了三毫米的样子。 “老杜并没有耸人听闻,假如以这种膨胀速度发展下去,达措的死期大概就只有几小时了。目前的情况下,除了采取低温冷冻的抑制程式之外,任何医生都不可能提出更好的建议。”我的心情再次变得沉甸甸的,面临困难的抉择。 “沈先生,发现了什么?”方星的声音开始变得恍惚起来,脸上的凶悍霸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度的迷惘。她的双手插在裤袋里,修长的双腿微微叉开,虽然是向我发问,但视线一直盯在达措的脸上。 冷藏库里的循环风吹动着她的发丝,飘浮不定,像是一团无法搅散的浓雾。 我扬了扬光片:“情况很不好,他脑子里的血瘤一直在膨胀,看来,做手术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方星陡然急促地摇了摇头:“不,不行,那样做会损伤他的慧根,一定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够度过这次劫难。” 她仰面向上,深深地蹙着眉,嘴唇也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起来。 我保持冷静,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在她不经意间,或许就能流露出一丝端倪。 “沈先生,你能相信我吗?老杜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对人体有害的血瘤,而是智慧精神的高度凝结,那是他之所以能成为转世灵童的根本所在。没有那个东西,他就不会接收到活佛临终前的灵魂转移,所以,那东西对他很重要,绝对不能切除——” 她的喘息变得非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谨慎地试探着问:“你的意思,在他的颅腔内存在的,就是中国佛教传说中的‘舍利子’?” 她倏地转身,直盯着我:“对,就是‘舍利子’。”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