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谋杀与创造之时》 第一章 连续七个星期五他都打电话来。我并不是每次都能接到。但这无关紧要,因为我们没有什么话要说。我不在旅馆时他会留言,但我也只是随便看一眼就扔了。 然而,在四月的第二个星期五,他没有打电话来,我整晚在第九大道阿姆斯特朗酒吧里喝着波本威士忌和咖啡,看两个实习医生企图勾引两个护士,却徒劳而返。就星期五而言,客人散得是早了点。两点左右,特里娜下班回家,比利把门锁上。我们又喝了两杯,东聊西扯到两点四十五分我才回家。 没有留言。 这不代表什么。我们约定:他每个星期五打电话来,让我知道他还活着。如果我在,我们就随便聊两句,如果我不在,他就会留话:你的衣服洗好了。但他也有可能会忘了、喝醉了或别的任何原因。 我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约十到十二个街区外一栋办公大楼的灯还亮着。从灯火迷蒙的程度可以判断空气污染的程度,那个晚上那栋楼的灯不仅闪烁得厉害,甚至好像笼罩在一层黄晕里。 我翻过身,闭上眼睛想着那通没来的电话,我下了结论:他不是忘了,也不是喝醉了。“陀螺”死了。 陀螺是他的绰号,因为他裤子口袋里总是放着一枚旧银币当幸运符。他常习惯性地把银币掏出来,用左手食指把它竖在桌角,右手中指把它弹出去让它像陀螺般旋转。他在跟你讲话的时候,眼睛直盯着转动的银币,好像也在对着银币讲。 二月初的一个下午,我出庭为我的案子做证后,到阿姆斯特朗酒吧的老位子坐着。他来找我,穿得很光鲜:闪着光泽的珍珠灰西装,深灰色有字母组合图案的衬衫,配上与衬衫同色的丝质领带、珍珠领带扣,一寸半高的鞋跟使他看起来有五尺六七寸高,手臂上挂着像是开司米毛料的深蓝色外套。 “马修·斯卡德,”他说,“你还是老样子,多久了?” “好几年了。” “太久了。”他把外套放在空椅子上,叠放上一个轻巧的手提箱,再把窄边灰色帽子搁在手提箱上。他在我对面坐下,掏出银币转着玩。“真他妈的太久了,马修!”他对着银币说。 “你混得不错嘛,‘陀螺’。” “运气还好。” 特里娜过来,我又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波本酒。“陀螺”转向她,瘦削的脸挤成一副可怜相。“唉,不知道——”他说,“我可不可以要一杯牛奶?” 她说可以,并取来一杯。“我不能再喝酒了,”他说,“该死的溃疡。” “听说它通常与成功如影随形。” “它通常与恶化如影相随才对。医生给我列了一张忌食单,所有我喜欢吃的东西都在上面。我把它藏了起来,我要到最好的饭店去,点一盘他妈的酸奶酪。” 他又拿起银币转起来。 我跟他是多年前在警局认识的。他有十来次因一些小事被逮起来,而他总能很巧妙地用钱或情报替自己脱身。他帮我顺利抓住一个收赃者,还有一次他提供我们一条凶杀案的重要线索。那段时间,他卖情报给我们,我们用十块二十块交换他偶然听来的消息。他个子小又不起眼,而且知道怎样站到最有利的位置。大部分的人都笨得很,谈话全不提防有他在场。他说:“马修,我可不是刚好路过进来的。” “我感觉得出来。” “是啊。”转着的银币开始摇摇晃晃了,他一把抓住它。他有一双很灵活的手。我们总觉得他也当扒手,但却没人能逮个正着。“我有麻烦了。” “跟你的溃疡一样麻烦?” “你可以拿你的屁眼来打赌,确实是这样。”“陀螺”说,“我有些东西希望你替我保管。” “哦?” 他喝了一口牛奶,放下杯子,伸指弹了弹手提箱。“里面有个信封,是我要你保管的东西。把它放在一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行吗?” “信封里有什么?” 他不耐烦地轻摇了一下头,“你不必知道。” “我得保管多久?” “好了,事情就是这样。”“陀螺”说,“瞧,有很多事情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我可能一出门,下了人行道台阶就被汽车撞死。所有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我的意思是说,你永远不会知道。” “有人找你麻烦吗?” 他把眼光转向我,很快又移开了。“大概是吧。” “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银币又摇晃了,“陀螺”一把抓住它。 “信封里是你的保险合约书?” “有点那个意思。” 我喝了口咖啡,说:“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这类事情的处理方式通常是:你把信封交给律师,告诉他该怎么做,然后他会把信封锁进保险箱里。” “我想过。” “然后呢?” “甭提了。我知道那些律师,只要你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打开他妈的信封。要是碰上正派的律师呢,不过看了我一眼,就要跑出去洗手。” “不会吧。” “也差不多啦。这么说吧,如果我被车撞了,那个律师还是得把信封交给你。我们算是省了中间人,对吧?” “这个信封跟我有什么关系?” “等你打开的时候就会知道,‘如果’你打开的话。” “所有事情都是这么拐弯抹角的,不是吗?” “所有的事情最后都是棘手的,马修。包括溃疡和它的恶化。” “然后我就会看到你穿上你这辈子最好的衣服。” “哈!他们可能他妈的卖中号的给我。”“陀螺”说,“喏,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信封放在保险箱或者別的任何东西里、或是任何地方,随你的便。” “假如我被车撞了呢?” 他想了一下,解决了这个问题。信封会放在我旅馆房间的地毯下。如果我突然死了,“陀螺”会来取回他的财产。他不需要钥匙,以前从来没见他用过。 我们接着拟出细节,每周通电话,我不在就留言。我又点了一杯喝的,而“陀螺”还剩下很多牛奶。 我问他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你不会占我便宜,马修。你离开警局多久了?两年了吗?” “差不多。” “我知道,你是辞职的,详细情形我不太清楚,你是杀了个孩子还是什么的?” “是啊,执行任务的时候,一颗子弹搞错了路线。” “在华盛顿海茨惹了些麻烦?” 我看着咖啡想起了那件事。一个夏天夜晚,热到几乎可以看见蒸腾的热气。在华盛顿海茨的远景酒吧里,空调超负荷运转。我在那里喝酒,当时我下了班。两个孩子挑了那个晚上抢那个地方,他们离去时枪杀了酒保。我到街上追捕他们,杀了其中一个,打碎了另一个的大腿骨。 但是,一颗跳飞的子弹正中七岁女孩埃斯特利塔·里韦拉的眼睛,并穿过软组织进入大脑里。 “如果是我下班以后,”“陀螺”说,“我才不管这件事。” “不,没关系。我并没有惹上麻烦,事实上,我还获得嘉奖。后来开了个听证会,说我没有过失。” “然后你就辞职了。” “我对那份工作失去了兴趣。也失去了其他东西:长岛的房子、妻子和儿子。” “人生就是这样。”他说。 “我想也是。” “那么,你现在做什么呢?私人侦探?” 我耸耸肩,“我没执照。有时候我帮人做事,他们付我一点酬劳。” “好了,言归正传——”“陀螺”说,“你也会帮我忙吧。” “如果你需要。” 他捡起转了一半的银币,看看它,然后放在蓝白格子的桌布上。 我说:“你不想被干掉吧,‘陀螺’。” “他妈的,当然不想。” “你脱不了身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行。这部分我们就别讨论了,嗯?” “随便你。” “如果有人想干掉你,你能怎么办呢?什么都别想!” “也许你是对的。” “你会为我处理吧,马修?” “我会看紧你的信封。我不知道如果必须打开它时我会怎么做,因为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如果有事情发生了,你自然会知道。” “我可不保证会去做,不管那是什么。” 他注视了我好一会儿,好像想从我脸上读出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来。“你会做的。”他说。 “也许。” “你会的,如果你不做,我也不会知道,管他的。听着,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还没想到怎么做。” “我是说,保管那信封,你要多少钱?” 我从来不知道价钱怎么定。想了一下,我说:“你这西装很不错。” “哦,谢谢。” “在哪儿弄来的?” “克隆菲尔德,在百老汇区吧?” “我知道那里。” “你真的喜欢吗?” “它看起来很适合你。花了你多少钱?” “三百二十块。” “那就是我想要的。” “你要这件西装?” “我要三百二十块。” “噢,”他甩了一下头,抱怨地说,“你差点把我搞昏了,我不知道你他妈的要我这件西装干嘛。” “我不认为它适合我。” “我想也是。三百二十块?嗯,我想这数目要干点什么够用了。”他拿出一只厚厚的鳄鱼皮夹,数了六张五十和一张二十出来。“三百——二十——”他说着,递给我。“如果调查这件事的时间拖得太长了,你想加钱就告诉我。还不错吧?” “行,如果我必须跟你联络的话——” “啊——这——那——” “得了吧。” “你不用联络,就算我想给你地址也没得给。” “好吧。” 他打开手提箱,拿给我一个九乘十二寸、两头用强力胶带封得很严实的牛皮纸信封。我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他又转了一次银币,拿起它,放进口袋里,招手要特里娜过来结账。我让他请客。他付了账,外加两块钱小费。 “什么事那么有趣,马修?” “我从来没见过你抢着付账,只见过你偷拿别人给的小费。” “哦。很多事会变的。” “我想也是。” “我也不是常常偷拿别人给的小费,但肚子饿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站起来,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我握了它。他转身要走时,我叫住他。 “干嘛?” “你说那些律师会在你一出门就打开信封?” “你可以用你的屁眼打赌他们会那么做。” “你怎么不认为我也会?” 他看着我,就像我问了一个蠢问题。“你诚实。”他说。 “哦,天哪。你知道我以前怎么做的:我让你用线索交换放人。” “是啊,但是你对我总算是公平,那就叫诚实。除非必要,你不会打开那个信封的。” 我知道他是对的,我只是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保重。”我说。 “你也是。” “过马路时当心点。” “啊?” “当心那些车。” 他笑了一下,但我不认为他觉得好笑。那天稍晚,我拐进教堂待了一会儿。塞了三十二块到那个没什么钱的募捐箱里,坐在后面的板凳上,想着“陀螺”。他的钱太好赚了,我什么都不用做。 回到旅馆房间,我把地毯卷起来,把信封袋放到床铺中央的地毯下。打扫房间的女服务员从来不会搬动家具。我把地毯铺回去,马上就忘了那个信封。只有每个星期五的电话或留言会让我确定“陀螺”活着,而信封也继续留在那儿。 第二章 接下来三天,我每天都看早版、晚版报纸,等那通电话。星期一晚上,回房途中我拿了一份《纽约时报》的早版。“大都会要闻”版里的“警局纪事”栏,通常报导一些犯罪事件。在最后一则,我看到了我要找的东西:一名身份不详的男子,白种,约五尺六寸高,一百四十磅重,年龄四十五左右,被人从东河中捞出,头盖骨破裂。 看起来好像是他。除了年龄略大体重较重以外,其余的描述都十分接近。我无法确定那是“陀螺”,甚至不能确定那个人——不管他是谁——是被谋杀的。头盖骨的伤可能是他掉进水里时弄的。报上没说他在水里泡了多久,如果在十天以上,那肯定不是“陀螺”——我上上个星期五还和他通过电话。 我看了看表,现在打电话给某人还不算太晚,但如果是偶尔才联络的交情,就明显是太晚了。现在打开那个信封还言之过早,我不想那么做,除非我确定他死了。 那晚一直睡不着,我多喝了几杯。早上醒来,头疼欲裂,嘴里发苦,我吃了阿斯匹林,漱了口,下楼到火焰餐厅吃早餐,拿了一份新的《纽约时报》看,没有关于浮尸进一步的消息,“警察纪事”的内容跟先前的一样。 埃迪·凯勒现在是西村第六分局的副队长了,我从房间打电话给他。“嗨,马修,”他说,“好久没见了。” 其实没多久。我先问候他的家人,他也问候我的家人。“他们很好。”我说。 “你随时可以回来。”他说。 我不可能了,有一大堆理由使我不想再重操旧业,也没办法再戴上警徽出任务。但这并没有阻止他继续问问题。 “我想你不会准备加入人权运动吧。” “绝对不会,埃迪。” “还好你不在垃圾堆里讨生活讨钱。听着,你想喝酒喝到死,那是你自己的事。” “没错。” “可以免费喝酒的时候却要付账是什么感觉?你是天生的警察胚子,马修。” “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是——” “是啊,打电话也需要理由,不是吗?” 我顿了一下,然后说:“我看到报上有件事,我想你可以让我少跑一趟停尸间。昨天在东河捞出一具浮尸,小个子,中年人。” “怎样?” “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他的身份查出来了没?” “可以吧。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帮人找一名失踪的丈夫,他有点像报上形容的。我是可以去认认看,但我只见过他的照片,而那尸体又在水里泡了一阵子——” “好吧,你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我去査。” “用另一个方式来查,”我说,“这件事得私下进行,除非必要,我不希望名字曝光。” “我想我可以打几通电话。” “如果那是我要找的人,你会得到一顶帽子。” “我想的也就这么多,果他不是呢?” “你会得到我十二万分的感谢。” “去你的。”他说,“我希望那是你要找的人,我用得着一顶帽子。嘿,想起来真是好笑。” “怎么会?” “你正在找一个人,而我却希望他已经死了99lib?。想想看,不是挺有趣的吗?” 四十分钟以后,电话响起。他说:“不好意思,我的帽子没了。” “身份还没查出?” “噢,查出来了。他们用他的指纹确认身份,但他不会是有人花钱雇你去找.99lib.的人。他是个奇怪的人,在警局的档案有一码长,你以前一定也碰到过他一两次。” 九九藏书“他叫什么名字?” “杰克·雅布隆,老是做一些告密、拍马屁之类的事。” “名字有点熟。” “人家叫他‘陀螺’。” “我认识他。”我说,“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他老是拿一个银币转着玩。” “是啊,他转的银币现在陪他进坟墓了。” 我吸了一口气,说:“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想也不是。我看他不像人家的丈夫,就算是,他老婆也一定不会想找他。” “不是老婆要寻人。” “不是吗?” “是他的女朋友。” “他妈的。” “她根本不认为他在城里,但我还是可以哄她几块钱来花花。一个人要想躲起来,是很容易的事。” “通常是这样,但是如果她要给你钱——” “那是我的感觉。”我说,“陀螺在水里泡了多久?他们査出来了没?” “他们说大概四五天,你为什么有兴趣?” “能采到指纹,我想这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 “噢,指纹能维持一星期。有时候更久,得看河鱼的情况。想想,为一具浮尸采指纹——妈的,要是我去做的话,包准会好几天吃不下饭,更别说验尸了。” “对啊,那应该不难。他应该是被敲破头死的。” “想想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敢说一定是被打死的。他可不是那种会去游泳,然后不小心脑袋撞到桥柱的人。敢不敢打赌他们一定不会把这案子当谋杀案来办?”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希望未来五十年这件案子都结不了,而且谁会想要绞尽脑汁去调查像‘陀螺’这种混混是怎么死的?反正他已经死了,反正没有人会为他哭。” “我以前跟他还算处得来。” “他是个卑鄙的小恶棍,不管谁杀了他,都算是替社会做了件好事。” “我想你是对的。” 我从地毯下拿出信封,胶带贴得很牢,我用小刀沿着折边割开一条缝,然后拿着那封信在床沿呆坐了几分钟。我真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打开信封,接着花了三个小时研究它的内容。它解开了几个疑点,但是还不够,最后我把信封装好放回地毯下。 警方会把陀螺这案子扫进地毯下藏起来,这也是我对他托付的信封要做的事。有很多事我可以做,但是在我有足够时间理出头绪前,我什么都不想做,那封信也会继续藏在那儿。 我拿了本书往床上一躺,看了几页以后才发现自己没法专心,而房间似乎变小了。我走出去在外面逛了一会儿,然后到几个地方喝了几杯。我从旅馆对面的波莉酒吧开始,然后是集客来、安塔尔与斯皮罗酒吧,半途在一个摊子停下来吃了两份三明治。最后拐进阿姆斯特朗,一直坐到特里娜下班。我邀她坐下,想请她喝一杯。99lib. 99lib.“只喝一杯,马修。我还得去别的地方看一个人。” “我也是,但是我不想去那些地方,也不想见那些人。” “你可以干脆喝醉了不去管他。” “也不是不可能。” 我到吧台拿了两杯酒,我喝纯波本,她喝伏特加掺汤力水。我走回桌子,她拿起自己那杯,说:“敬犯罪吗?” “你真的只有喝一杯的时间吗?” “我甚至连这一杯的时间都没有,但每个人总该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那么,别敬犯罪了,我们为缺席的朋友干杯。” 第三章 打开信封以前,我以为信封里装的东西应该跟我猜想的差不多。一个靠探听消息过活的人,忽然摇身一变,穿着三百块的西装,不难想象他是怎么弄来的。一辈子出卖消息的陀螺一定是弄到了些他舍不得99lib?卖的东西,这次他以出卖沉默来取代出卖消息。勒索比告密好赚得多,因为这种商品不是一次性卖断的,它们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被卖给同一个人。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人容易短命。陀螺错误估计了他成功所要冒的风险:先是有了恶化的溃疡,然后有个被敲凹的脑壳和游不完的泳。 勒索者需要保险。他必须运用手段使对方相信不能以消灭勒索者来终止勒索,必须有个人——律师、女友,或任何人——在幕后掌握了使对方不安的证据,如果勒索者死了,证据就会落到警方手里,最后大家都会知道。每个勒索者都会让对方知道这一点。有时候勒索者没有同谋,也没有可以交给别人保管待寄出的证据,因为带着证据的人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勒索者只是嘴上这么说,期望那个傻瓜相信他的虚张声势。有时候对方会相信,有时候不会。 也许一开始,“陀螺”就告诉对方有这么一个信封。但是到了二月间,他开始怕了,确定有人想要干掉他,或者至少作出了要干掉他的样子,所以他把所有证据放在一起。如果交给别人保管的证据威胁不了对方,那这个信封也救不了他。他知道自己几乎必死无疑。 当我割开他的信封看过内容时,过去他的问题现在变成我的了,因为“陀螺”知道他必须向某人讨回公道。 但不知道该向谁去讨。 我首先看到一封信,是用打字机打的,这使我猜想他曾经偷了不止一部打字机而且卖不完,所以留了一部在身边。他大概没用过打字机,信里满是按错键的字和词,字母间也有不少跳格。太多拼错的字倒使这封信有趣起来,但总算还能看出他的意思: 马修:
99lib.
如果你正在读这封信,那么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希望能安然度过余生,却已无筹码可下。昨天有辆车冲上人行道向我冲过来,我想是有人要干掉我。 我正在勒索某些人。多年的坑蒙拐骗后,我终于得到了一些非常值钱的消息。 他们有三个人,详细资料在其他几个信封里。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死在其中一人手里,我却不知道是哪一个。我在每个人身上都绑了根绳子,却不知哪根绳子会勒死我。 这个叫普拉格的,前年的十二月他女儿撞倒了一个骑三轮车的小孩,因为她正在吊销执照期间,又是超速等等,她开溜了。普拉格比上帝还有钱,他花钱摆平了每一个人,所以他女儿从来没有被抓过。所有的资料都在信封里。普拉格是第一个,我偶然从酒吧里的某个人那里听到他的事,我请那个人喝了几杯,他就统统告诉我了。我可没拿普拉格任何他负担不起的东西,他给我的钱只不过是你月初付的房租那么多。但谁知道一个人要是发疯会干出什么来——也许他真的疯了。妈的,如果他要我的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伊斯瑞奇那个婊子真是有狗屎运。我在报纸的社会新闻版看到她,而我又从一部我几年前看过的下流影片里认出她来。我追查所有她上过的学校,多得数不清。我又多下了一些工夫研究,发现在她被学校开除之后的几年里,涉及了一些严重的事,我拿到一些照片和其他你即将看到的证据。我跟她打过交道,不知道她丈夫是否知道这些事。她可是个能够不动声色杀人的厉害角色,你只要注意她的眼睛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哈森达尔是第三个,这回我可是轻车熟路了,因为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我获得他妻子是个同性恋的消息。不过你也知道这没什么好说的,但他可是像洛克菲勒一样有钱,而且还想竞选州长。所以喽,我为什么不往下挖挖看呢。女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有太多人已经知道回事,如果把这消息散布出去,搞不好还会吸引女同性恋者的票,进而把他送上宝座呢。我当然不管这个,我的疑点是——他为什么要娶一个女同性恋?也许他有什么怪癖。所以我不眠不休地努力寻找,终于又发现事情不单纯:他不是个普通的同性恋,他喜欢年轻男孩,越年轻越好。那是病态,令人反胃。我搜集到一些零碎资料,例如有个孩子因为“内伤”住院,是哈森达尔付的账。但我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最好能弄到照片。我不在乎怎么弄到照片,只要别让其他人来分一杯羹就好。他看到照片时一定会跳起来。这项生意花了我一些钱,但没有人曾做过比这更好的投资了。.99lib. 马修。如果有人干掉我,必定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或是他们雇人干的。我希望你做的是给他们应得的回报。其中一个干的事,别让另外两个受累。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能把这些东西委托律师去交给警方,因为打五张顺牌给我的,应该放过他。万一这些东西落入坏警察手里,他也去敲诈,那么杀了我的人除了继续付钱之外,就什么屁事也没有了。 第四个信封上有你的名字,里面有三千块是给你的。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给得更多些,或应该给多少才恰当,你也可以把钱放进口袋,其他东西丟掉,反正我已经死了不会知道。为什么我认为你会帮我追查呢?因为很久以前我注意到你一件事,就是你认为谋杀和其他罪行是不同的。我也是。在我一生中做了不少坏事,但我没杀过人,以后也不会。有些人会因为一些事实或谣言而杀人,我都会跟这种人保持距离。这是我的原则,我想你也是,所以你可能会帮我追查,再说一次,如果你不做,我也不会知道了。 你的朋友 “陀螺”杰克·雅布隆 星期三早上,我把信封从地毯下拿出来,再仔细研究证据部分,把一些细节记在笔记本上。这包东西不能放在身边,因为一旦开始行动,我就会曝光,这个房间就藏不住东西了。 陀螺盯他们盯得够紧。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亨利·普拉格的女儿斯泰西撞死三岁小孩迈克尔·利特瓦克,但是在这个案子里,充分的证据不是一定必要。陀螺提供了一家普拉格修过车的车厂名、被警方和韦斯特切斯特检察官传讯过的人的名单,和一些零碎的相关资料。如果把这包东西给一个好的专题记者,他绝不会放过。 至于贝弗利·伊斯瑞奇的资料就更生动了。有几张四乘五寸的彩色照片和六段从电影胶片上剪下来的底片,底片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她在做什么。这些事本身是没什么杀伤力的,很多人在年轻时候做的荒唐事都可以在几年后一笔勾销——尤其是在丑闻频发的社交圈里。 但陀螺可真是下了一番工夫,他从伊斯瑞奇太太——以前叫贝弗利·吉尔德赫斯特——少女时代离开瓦瑟追查起。他发现她在圣巴巴拉因卖淫被捕,判了缓刑。在拉斯维加斯她吸毒狂欢,因证据不足获释,家里似乎花了不少钱才把她弄出来。在圣地亚哥她跟一个出了名的皮条客搭档骗人,后来两人关系变了,她的搭档在福尔瑟姆被捕时,她向官方提供证据换得另一次自由身。就陀螺所找到的资料来看,她只有一次服完刑期——在欧申赛德因醉酒妨害治安被拘留十五天。 后来她回到这里,嫁给科密特·伊斯瑞奇。如果她不曾让照片刚好在错误的时机上了报,她就什么事都没有。 哈森达尔的资料很难取得。文件证据看来没什么特别:一些男孩的名字,泰德·哈森达尔和他们发生性关系的日期,一件哈森达尔为十一岁男孩杰弗里·克莱默申请治疗的医院纪录。但是下面这些照片使他看起来绝对不像是下一任的纽约州州长。 那些照片将近有一打,拍得巨细糜遗。最不堪入目的一张是:哈森达尔正侵入一个瘦弱黑小孩的肛门,小孩的表情痛苦扭曲。照片中小孩直视着镜头,其他照片有几张也是这样,很可能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是做戏,但那也不会阻碍十分之九的市民想要立刻吊死哈森达尔。 第四章 下午四点半,我置身公园大道一栋玻璃帷幕大楼的二十二楼接待室。房间里只有我和接待小姐两个人。她坐在一张U形乌木桌后面,肤色只比桌子浅一点,一头非洲式小卷。我坐在跟桌子同色的树脂长椅上,一张白色小桌上散放着一些杂志:《建公会》、《科学美国》、几本《高尔夫杂志》、上星期的《运动画刊》。我不认为杂志上有什么我想知道的内容,所以我没动它们,只看着对面墙上一小幅油画。那是一幅外行画的海景:许多小船在不平静的海面载浮载沉,在显著的位置上有几个男人斜倚在小船边上。他们看起来像在呕吐,但很难令人相信画家想表达的是晕船。 “那是普拉格夫人画的。”女孩说。 “他太太?画得不错。” “普拉格先生办公室里的也都是她画的,有这样的天分实在太棒了。” “是啊。” “而且她从来没上过学。” 接待小姐说的这句话引起我的注意,我很好奇普拉格太太什么时候开始画画。大概是子女长大以后吧,我猜。他们有三个孩子:一个男孩在布法罗大学读医科,一个女儿嫁到加州,最小的就是斯泰西。他们现在离巢远飞了,只剩下普拉格太太住在拉伊滨海的房子里,画着狂风暴雨的海景。 “他现在讲完电话了,”那女孩说,“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马修·斯卡德。”我说。 她用电话通知他我在这里,我没指望我的名字对他有任何意义。显然是没有,因为.99lib.她问我来访原因。 “我是为了迈克尔·利特瓦克的事来的。” 如果那是装的,普拉格装得很好。她传达了他的困惑。“‘击跑配合合作社’,”我说,“迈克尔·利特瓦克项目。这是个机密事件,我确定他会见我。” 事实上,我确定他一点都不想看到我,但是她转达了我的话以后,他就不能逃避了。“他现在就与您见面。”她说,并且用她的卷毛小脑袋瓜指点我进哪个房间——上面标识着“闲人勿进”。 他的办公室格局不小,有一面落地窗可以俯瞰市景,装潢得很传统,跟接待室粗俗的现代化陈设成明显对比。三面墙都镶上深色木料——一块块的实心板而不是三夹板那种玩意儿,地毯是波尔多葡萄酒的红褐色。墙上有不少幅画,内容全是海景,毫无疑问这都是普拉格太太的大作。 我在图书馆里的报纸微缩卷上看过他的照片,只是半身照,但是照片中的人看起来比现在站在宽大皮面桌子后面的人高大。照片上的脸孔容光焕发且平静自信,但现在却显得忧虑并且怀着戒心。我走向桌子,两人站着互相打量,他似乎在考虑是否要伸出手来。他否决.99lib?了这项考虑。 他说:“你叫斯卡德?” “正是。” “我不清楚你想干什么。” 我也是。桌旁有张红皮面木扶手的椅子,我拉过来坐下,而他还站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也坐下了。我等了几秒钟,想让他先说些什么,他却等着我。 我说:“我先前提过一个名字,迈克尔·利特瓦克。” “我不认识。” “那么我再提一个人,杰克·雅布隆。” “我也不认识。” “是吗?雅布隆先生是我的伙伴,我们一起做点生意。” “什么生意?” “哦,东做一点,西做一点,没一样比得上您的成就。您是位建筑顾问吧?” “没错。” “大规模的计划。社区发展、办大楼之类的。” “这是商业机密,斯卡德先生。” “这一行一定很赚钱。” 他看着我。 “事实上,您刚才所用的词‘机密’,就是我要跟您谈的。” “哦?” “我的伙伴雅布隆先生突然出城了。” “我不明白这——” “他退休了,”我说,“他辛苦工作了一辈子,普拉格先生,后来他得到了一大笔钱,你知道的,所以他就退休了。” “希望你讲重点。” 我从口袋拿出一枚银币,它旋转起来,但我不像“陀螺”那样眼睛盯着银币,我看着普拉格。他可以带着这张脸到任何一个地方打扑克牌,而且会打得很好。总之,他的表情完全不透露心里想什么。 “这种东西你见得不多吧,”我说,“几个钟头以前,我到银行去想买一个,工作人员瞪了我一眼才说去找钱币商买。我以为一块钱就是一块钱,你知道吗?以前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好像它里面的银成分值个两三块钱,收藏品的价格甚至更高。相信吗?我花了七块钱才买到这个。” “你要它干什么?” “幸运符啊。雅布隆先生有枚银币就跟这个一样。或者至少看起来是一样的。我可不是钱币学家。钱币学家是硬币方面的专家。” “我知道何谓钱币学家。” “哦,我也今天才知道的,在我发现原来一块钱不只是一块钱时。雅布隆先生出城的时候如果把他的一块钱留给我的话,我就可以省下七块钱了,但是他留了其他可能比七块钱更有价值的东西给我。你瞧,他给我这个装满文件的信封,有些文件上有你的名字,还有你女儿以及刚才我提过的名字。比如说,迈克尔·利特瓦克,不过这些名字你都不认识,对不对?” 银币已经停止转动。“陀螺”总是在它摇晃的时候就一把抓住,而我让它倒下去。有人头的那一面朝上。 “我想,既然这些文件上有你的名字,还跟别的名字扯在一起,你应该会想拥有它们。” 他什么都没说,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话好说了。我拈起那枚银币,把它再转了一次。这回我们两个都盯着它。它在皮面桌子上转了好一会儿。它闪着银光,摇摇晃晃,最后倒下,又是人头朝上。 普拉格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对讲键。他说:“今天到此为止,莎莉。把机器打开,先回去吧。”顿了一下,他又说:“算了,那些可以等,明天我再签字吧。你现在可以下班了。就这样吧。” 一直到外面那间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了,我们都没说话。然后普拉格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叠抱在胸前。他挺胖的,但没胖到手上。他的手形修长,手指也长。 他说:“我猜你是想接手——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雅布隆。” “接手雅布隆的生意。” “有点那个意思。” “我可不是有钱人,斯卡德先生。” “你也不穷啊。” “是的,”他同意,“我是不穷。”他看着我身后,可能目光停在一幅海景上。他说:“我女儿斯泰西曾经度过一段艰难期,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意外。” “死了一个小孩。” “死了一个小孩。尽管听起来很无情,我还是要说这类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人们——儿童、成人,不管什么人.99lib.——每天都有人死于意外。” 我想起了眼睛中弹的里韦拉,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斯泰西的困境——她的过失,如果你要那么说的话——不在于意外事件,而在于事后她的责任。她没有停下来,即使她停下来,对那个孩子也一点帮助都没有,他当场就死了。” “当时她知道吗?” 他闭了会儿眼睛。“我不知道,”他说,“那重要吗?” “也许不。” “那次意外,如果她停下来,我相信她会被判无罪。是那个小孩骑着三轮车冲出人行道跑到她面前的。” “我想她那时嗑了药。” “如果你要说大麻是药的话。” “叫什么不重要,对不对?如果她没有变得迟钝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意外了。也或许她还有理智在撞到小孩时停下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她恍惚了,她撞到小孩,她没停下来,然后你费尽心力替她洗罪。” “我这样做错了吗,斯卡德?” “我怎么知道?” “你有小孩吗?”我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那你会怎么做?” 我想起我的孩子。他们远没到可以开车的年龄。他们到了会吸大麻的年纪了吗?可能。如果遇到跟普拉格一样的情况,我会怎么做? “我会做的是,”我说,“别让他们被关起来。” “当然,每个父亲都会这样。” “那一定花了你不少钱。” “超过我所能负担的。但我不能不负担,你知道。” 我捡起银币看着它,铸造日期是一八七八年,比我老多了,却比我保养得好多了。 “我想那件事已成过去了,”他说,“那是个恶梦,但我把它彻底处理掉了。和我交易的那些人,他们了解斯泰西不是罪犯。她是个出身于好家庭的好女孩,她已经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日子。那是很常见的,你知道。他们明白,一个可怕的意外已夺去一个生命,没有理由再去毁掉第二个。这次经验——这样说很可怕,帮助了斯泰西。她长大了,成熟了,不再嗑药,而且她生命中有了更多目标。” “她现在做什么?” “她在哥伦比亚大学研究所读心理学,她希望将来为心智障碍儿童工作。” “她多大?二十一岁?” “上个月满二十二岁了,出事那年她十九岁。” “我想她在城里有间公寓吧?” “是的。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她后来就变好了?” “我的孩子都表现得不错,斯卡德。只有斯泰西有一两年不好罢了。”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那么我必须为这一个错误付多久代价,这是我想知道的。” “我想也是。” “那么——” “雅布隆的钩子刺得多深?” “我不懂。” “你付他什么?” “我以为他是你的伙伴。” “这倒不尽然。多少?” 他犹疑了一下,然后耸耸肩,“第一次我给他五千块钱,他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当然不可能。” “我也知道,没过多久他又来了,他说需要更多钱。最后我们达成基本协议,每月一付。” “多少?” “两千块。” “你负担得起。” “没那么轻松。”他苦笑一下,“我希望能有办法把它抵销掉,你知道的,用某种方式把它列为生意支出。” “找到方法了吗?” “没有。你干嘛问这么多?想从中判断可以在我身上榨出多少吗?” “不是的。” “这整个谈话,”他忽然说,“有点不对劲。你不像个勒索人。” “为什么?” “我不知道。那种人像黄鼠狼,他们工于心计、狡猾,而你虽然工于心计,但方式不同。” “人有很多种。”他站起来。“我不想没完没了地付下去,”他说,“我不想过得好像随时有把剑对着我。该死,这对我不公平。” “我们可以想个办法解决。” “我不希望我女儿被毁掉。我也不想被榨干。”我拈起银币放回口袋。我无法让自己相信他杀了“陀螺”,但也不完全排除。我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感到厌恶。我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怎么样?” “我会再跟你联络。” “那要花我多少钱?” “不知道。” “我会付你跟他一样多,我不想再多给。” “你准备付多久呢?一辈子?” “我不明白。” “也许我能找出双方都满意的办法,”我说,“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 “如果你的意思是付一大笔钱一次解决,我怎么相信你?” “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之一,”我说,“我会告诉你的。” 第五章 我约了贝弗利·伊斯瑞奇七点钟在皮埃尔饭店的酒吧见面。离开普拉格的办公室以后,我进了麦迪逊大道上的一家酒吧。那儿已变成广告人的巢穴,噪音频率高得使人无法放松情绪,我喝了些波.99lib.t>本就走人。 往第五大道的途中,我在圣托玛斯教堂停下来,进去坐在家庭席上。我发现自从辞职以及离开孩子老婆以后,教堂反而成了我的常去之处。其实我不知道教堂是干什么用的,但纽约大概只有教堂是能让人思考的地方了。我不确定那是它们唯一吸引我的原因。按理说人们来这里比较像是为了某种自我探寻,虽然我一点都不知道在探寻什么。我不祈祷,什么也不信。 但它们是个坐下来思考的好地方。坐在圣托玛斯教堂里,我想了一下亨利·普拉格其人。实际上,这次思考没什么结果。如果他少些戒心而多些表情的话,我或许能有点结论。他一点也没有撇清的意思,但如果他聪明到能在“陀螺”已有戒备的情况下还杀了“陀螺”,他也能使我搞错方向。 把他看做凶手,我觉得不对劲,然而要把他当做勒索受害人,还是不对劲。他不知道这一点,我也没有时间告诉他,但他应该曾叫“陀螺
”带着他的垃圾滚蛋。花了那么多钱去掩盖罪行,应该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了。他女儿几年前犯了罪,最严厉的控诉应该是开车撞死人,但是以过失杀人起诉的可能性大些,而且应该会判缓刑。经过这些年后,即使再把真相公布出来,对他和她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了。也许会招来一些非议,但是不足以毁了他的生意或他女儿的前途。 所以在表面上,他没有多少理由接受“陀螺”的勒索,更别说是杀他了。除非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们三个——普拉格、贝弗利·伊斯瑞奇、哈森达尔——都曾付钱给“陀螺”叫他闭嘴,直到其中之一决定要他永远安静下来。我得做的,就是找出那个人来。 而我真不想这么做。 我有几条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我不能像警察一样给那个凶手一枪。我想做的是,把“陀螺”的信封扔在一个好刑警的桌上,让他去处理。警方所掌握的死亡时间一定比凯勒给我的含糊估计精确得多,他们可以对那三个人做彻底的讯问,核对不在场证九九藏书明,这些就几乎足以使案子水落石出了。 这当中只有一件事不对:凶手“砰”的一声就可以了结,但另外两位可要灰头土脸了。我很想把信封扔给警察算了,反正他们三个都是有污点的人。一个撞了就跑的凶手、一个妓女兼坑人专家、一个肮脏的变态——“陀螺”有他个人的道德观,他觉得他对那没杀他的人有义务,因为他们花了钱收买他。但他们可没收买我,我不欠他们的。 警察是一个选择。如果我一直査不出关键来,最后还是要交给警方处理。但目前,我打算试试看。所以我约了贝弗利·伊斯瑞奇见面,也出其不意地探访了亨利·普拉格,明天则是去看西奥多·哈森达尔。到九九藏书后来,他们都会发现我是“陀螺”的继承者,他的钩子还是牢牢地勾住他们。 一群游客从走道经过,相互对祭坛上精巧的石雕指指点点。我等他们走了以后,又坐了一两分钟才离开。经过门边,我看了一下门上的募捐箱,上面写着:你可以选择赞助海外教会工作或帮助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从陀螺给我的三十张百元钞中抽出三张,塞进帮助无家可归孩子的募捐箱细缝中。 有些事情,我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件是:缴十分之一的税。也就是说,每赚一笔钱,都拿出十分之一捐给任何一座我刚好经过的教堂。天主教教堂得到的比较多。倒不是我有所偏好,而是它们多半全天开放。 托多玛斯教堂是天主教派,门上有块牌子说他们全天候开放,以便过往行人能在此躲避曼哈顿商业区的喧嚣。我想游客的捐献足够教堂花费了。瞧,现在就已经有三百块了,算是一个死去的勒索人的好意吧。 出了教堂,我朝上城走去,是该让那位女士知道谁代替“陀螺”的时候了。一旦他们都知道,我办这件事就容易多了,只消坐下,放松心情,等着杀“陀螺”的那个人来杀我。 第六章 皮埃尔饭店的鸡尾酒吧是用蓝色灯罩里的小蜡烛来照明,一桌一盏,桌子虽小但两桌间的距离却相当宽,每张白桌子配两三把蓝色天鹅绒椅子。我站在黑暗中,眨眨眼睛,寻找一个穿白色裤装的女人。在座有四五位女士是没人护花的,但没有一个穿裤装。我再找贝弗利·伊斯瑞奇,才发现她坐在远处墙边的一张桌子,她穿了一件海军蓝紧身衣,配了一串珍珠项链。 我把大衣给衣帽间管理员后,直接走向她。如果她看到我向她走去,应该会把眼睛转过来吧。她动都没动。我坐到她对面椅子上,她才看着我。“我在等人。”她说完就不理我了,一副就此打发掉我的样子。 “我是马修·斯卡德”。我说。 “那对我有什么意义?” “你很厉害,”我说,“我喜欢你的白色裤装,那比较像你。你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认出你,然后就知道我是否真的有那些照片。这一点你很聪明,但何不直接要我带一张来?” 她把眼睛转向我,我们对看了几分钟。这张脸跟我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但它很难让人相信这两个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她本人看起来比较老,但她打扮得十分成熟。不止如此,她还有一种平静而有教养的气质,跟那些照片和拘留纪录里的女孩很不相称。这张脸气质高雅,声音听上去很有教养。 她说:“该死的警察。”她的脸和声音随着她说的话,都失去了教养。“你怎么跟这事件扯上关系的?啊?” 我耸耸肩,刚要说话,一个招待过来了,我点了波本酒和咖啡,她则点头示意再来一杯她刚才喝的饮料。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见杯子里有不少水果。 等招待离开,我说:“‘陀螺’要出城一阵子,他希望他不在的时候,我帮他继续做这笔生意。” “当然喽。”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 “当然。你逮捕他,然后他把我当门票一样丢给你。他一定是被不老实的警察抓住了。” “你觉得和诚实的警察打交道会比较好吗?” 她拨了一下头发。她的金发高高耸起,我想那是时下流行的沙宣发型,比照片上的长多了,颜色倒是一样。也许颜色是天生的。 “诚实的警察?上哪儿去找?” “这里有一个。” “是啊,做买卖工作的。” “随便你说,我不是警察,是混饭吃的。”她的眉毛扬了一下。“我离开警界好几年了。” “那我有点搞混了。你想怎么了结这件事?” 不论她是真的困惑或她知道“陀螺”已死,她都表现得很好。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是在跟三个人打牌,却不能邀他们到同一张桌上来打。 招待送来饮料。我喝了一口波本,咖啡喝掉半寸,然后把剩下的酒倒进咖啡里,这是一种喝醉而不宿醉的好方法。 “这样吧——”她说。 我看着她。 “你最好把那些照片给我,斯卡德先生。”有教养的声音又出现了,她的脸色又回到先前的平静。“我会花点代价拿回它。” “每个人都要过日子,伊斯瑞奇太太。” 她突然笑了,不论是真的还是装的,她整个人都因此亮了起来。“我想你应该叫我贝弗利,”她说,“那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被一个拿我当密友的男人追求。人家怎么叫你?马修?” “通常是。” “出价吧,马修。要多少钱?” “我不贪心。” “我打赌你跟所有的女孩说过这句话。你有多不贪心?” “我要的和你跟‘陀螺’协议的一样,他认为够的数目对我也够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把一只优雅的手指送到唇边,轻咬着指尖。 “有意思。” “哦?” “‘陀螺’没告诉你多少。我跟他没协议。” “哦?” “我们曾试过定出一个协议,但我不想被他每个礼拜掐住一次脖子到死为止。我给过他一些钱。过去半年来,总有个五千块吧。” “那不算多。” “我也跟他上过床。我宁愿多给钱、少上床,但我没有很多钱。我丈夫有钱,那是另一回事,你知道,我没有多少钱。” “但是你跟很多人上床啊。” 她明显地舔舔嘴唇,使它更富挑逗性。“我以为你没注意到。”她说。 “我注意到了。” “我很高兴。” 我喝了几口咖啡。我环视四周,每个人都装扮得体,使我觉得格格不入。我穿了我最好的行头,但看起来还是像个警察。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女人,拍过春宫电影、卖过淫、玩过厚颜无耻的游戏。我已经显得局促不安了。她却非常的自在。 我说:“我想我宁愿要钱,伊斯瑞奇太太。” “叫我贝弗利。” “好吧,贝弗利。” “或叫贝芙也行,只要你喜欢。我功夫很好的,你知道。” “我相信你很行。” “我可以说是既有专业的技巧,也有业余的热情的。” “这我也相信。” “毕竟你是看过我的照片了。” “对,但恐怕我对钱的需求比对性的需要大一些。” 她慢慢地点点头。“跟‘陀螺’,”她说,“我曾经试着做安排。我现在没有多少可用的现金,我卖了一些珠宝,那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如果我有时间,就能筹到一笔钱,我是说很大的一笔。” “有多大?” 她当没听到我的话,继续说:“该死的,我是少年荒唐过,但那只是暂时的。我的心理医师说那是一种宣泄内心焦虑和敌意的激进方法,我其实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狗屁东西,他自己恐怕也不清楚。现在,我是一个清白的、受人尊敬的女人。你知道我是很明白的,我知道这种游戏的规则,一旦你开始付账,就得一辈子付下去。” “通常是这种模式。” “我不要这种模式,我要一次大买卖拿回所有的东西,但在技术上很难克服。” “因为我可以无限次复制那些照片。” “你当然可以拷贝,你更可以把那些资料通通存在脑袋里,光那些资料就够毁掉我了。” “所以,你需要一个保证,?99lib?保证一次付清、下不为例。” “对。我得要有一个勾住你的钩子,使你不会想保留任何照片,或回头再给我一枪。” “这倒是个问题,”我表示同意,“你曾经在‘陀螺’身上试过这种方法吗?” “试过,但我们找不出彼此都能接受的办法,在那段期间,我用性和小额交易来满足他。”她舔了一下嘴唇。“那是很有趣的性活动,他对我很有反应。我想那样一个小个子男人应该没有很多和年轻又有吸引力的女人上床的经验,当然他一定召过妓。但是他持有我的那些照片,而且他知道我的很多事,所以对他来说,我是一个特别的人。我不觉得他有吸引力,我也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态度,更恨他掌握我的弱点。然而,我们一起做了些很有趣的事,他很别出心裁。我不喜欢跟他作‘必须做’的事,但我喜欢‘做’那些事,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什么都没说。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做了些什么。” “不用麻烦了。” “听着,那会使你兴奋的。” “我不认为会。” “你不怎么喜欢我,是吗?” “是不怎么喜欢。不,我高攀不上,不是吗?” 她喝了点饮料,然后又舔了一次嘴唇。“你不会是我第一个带上床的警察。”她说,“当你开始玩这一局,那就是其中一部分。我碰到过的警察,没有一个不担心自己的性能力。我想那是因为他们身上老带着枪、警棍和其他的东西,你认为呢?” “可能是吧。” “个人看法:我总觉得警察都被塑造成了一个模样。” “我想我们扯得太远了吧,伊斯瑞奇太太。” “叫我贝弗利。” “我想我们该谈谈价钱了,一笔大数目,这么说吧,然后你就可以摆脱钩子,而我可以收起钓竿。” “我们讨论的是多少钱?” “五万块。” 我不知道她预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当她和“陀螺”在昂贵的床单上滚做一团的时候,是否会讨价还价。她嘟起嘴唇吹了一个无声的口哨,表示我提的数目实在太大了。她说:“你的主意真贵。” “你只要付一次就了结了。”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我怎么知道是一次就了结了?” “当你付清这笔钱时,我会给你一个我的把柄,那是好几年前干的一件事,它会使我被关很久。我可以写一份很详细的自白,你给我五万块时,我给你自白书和那些‘陀螺’要胁你的东西。这样就能牵制我不再打什么主意。” “不只是警察贪污那类的事?” “不是。” “你弄死了某人?” 我什么也没说。 她考虑了一下,拿出一根烟,用修整得很好的指甲轻敲着一头。我想她在等我为她点烟,而我动都没动,让她自己去点。 最后,她说:“那也许可行。” “我等于是在自己脖子上套个活结,你不用担心我会跑掉,99lib?或扯掉那根绳子。” 她点头,说:“那么只有一个问题了。” “钱?” “那是问题所在。我不能杀点价吗?” “我想是不行。” “我真的没那么多钱。” “你丈夫有啊。” “可没在我口袋里啊,马修。” “我老忘了那个中间人,”我说,“把这些货直接卖给他,他会买。” “你这杂种。” “怎么?他会不买吗?” “我会去筹钱,你他妈的。事实上,他很可能不买,然后你所拥有的也就玩完了,不是吗?你所拥有的、我的生活、我们谈的这些全都没了,那么你确定你还要冒这个险吗?” “除非必要,当然不喽。” “你的意思就是我得去筹钱了,那你得给我时间。” “两个礼拜。” 她摇头,“至少一个月。” “那超过我预定要留在城里的时间。” “如果我能更快筹到的话,我当然会更快去筹。相信我,你越早远离我,我越喜欢。但我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我告诉她,一个月是可以,但希望她别拖那么久。她则说我是杂种、婊子养的,然后又突然摆出诱人的姿态,问我难道不想带她上床干些他妈的什么事儿吗?我说宁愿她叫我杂种、婊子养的。 她说:“我不希望你打电话给我。我要怎么跟你联络?” 我给了她我住的旅馆的名字。她假装不露声色,但我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坦白十分惊讶。显然,“陀螺”从不让她知道怎样可以找到他。 这一点我不怪他。 第七章 西奥多·哈森达尔在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继承了两百五十
万美元遗产;一年后,他迎娶海伦·戈得温又得到一百万;接下来五年左右,他们的财富增加到近一千五百万。三十二岁那年,他卖掉公司的股份,从沙点沿岸搬到第五大道上一栋豪华公寓里,开始投身公共事务。总统派任他加入一个委员会,市长安排他到公园管理处当主管。他乐于接受记者访问,也会制造新闻,报纸杂志都喜欢他,所以他的名字常常出现。过去几年间,他对全州发表过几次演讲,出现在每一次民主党募款餐会上,担任各种会议召集人,经常上电视谈话节目。他总是说自己不会竞选州长,但我想连他自己的狗都不相信这一点。他不但想选,而且还努力铺路,他既然有许多钱可花,就会有许多政治支持者可供使唤,而且他个子又高、长得好看且散发着魅力,即使将来他位居要职——这一点先存疑——对群众的亲和力依然不会衰减。 一项伤残津贴提案使他从三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如果能通过,选举的胜算非常大。他才四十一岁,眼光可能早已越过纽约州首府阿尔巴尼,望着华盛顿的方向。 一叠猥亵照片能在瞬间终结这一切。 他在市政厅有个办公室。我乘地铁在钱伯斯街下车,过马路就是,但我绕道走中央大道,在警察总局前站了一会儿。对街有一间酒吧是我们以前出席刑事法庭时常去的地方。现在去喝一杯有点早,而且我也不想碰见任何人,所以我决定去市政厅,设法拜访哈森达尔。 他的秘书是位上了点年纪的女士,灰发如铁丝,蓝眼睛十分锐利。我说我要见哈森达尔,她问我名字。 我拿出银币来。“看仔细了,”我说,并在她的桌角弹银币使它转了起来。“现在告诉哈森达尔先生我刚才做了什么,告诉他我要单独见见他。现在。”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好像是想判断我是否神智正常,然后伸手去拿电话,但我轻按住她的手。 “你亲自去问他。”我说。 她稍侧了下头,又盯着我看了一下,然后轻耸了一下肩,站起来走向他的办公室,并把门带上。 她在里面没待多久就出来了,略显疑惑地告诉我哈森达尔先生愿意见我。我把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打开哈森达尔的门,进去,关上门。 他正在看报纸,头也没抬就说:“我想我们说好你不再到这儿来了。我认为我们协议的——”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到我,脸色变了一下。 他说:“你不是——” 我把银币抛向空中,接住它。“我也不是杰弗里·克莱默。”我说,“你以为是谁?” 他看着我,我也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他本人比报纸上的照片好看,更比我手上那些照片好看。他坐在一张银灰色不锈钢书桌后面——房间里的家具是标准的市政府陈设。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自己重新装潢办公室。我不知道他没那么做人家会怎么说,或他希望人家怎么说。 我说:“那是今天的《纽约时报》吗?如果你以为我是另一个带着银币的人,那你报纸看得可能不够仔细。看第二叠第三页,找找那页的最下面。”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我指指报纸,说:“去找啊,第二叠,第三页。” 当他找到那一段正在看的时候,我站在那儿等着。我是早餐时看到的,如果不仔细找的话,我也会错过那则消息。我不知道这则消息是不是为了填版面,其中有三段话确认东河捞起的尸体确认为“陀螺”杰克·雅布隆,并且记述了他的重要经历。 当哈森达尔读那则短文时,我仔细地观察他。他的反应绝对可以说是完全的失常99lib?:他面无血色,太阳穴青筋跳动,双手紧握得报纸都撕破了。显然这意味着他不知道“陀螺”已经死了,但那也可能他没料到尸体会浮上来,忽然明白自己陷在一片泥沼中。 “天啊,”他说,“那就是我担心的,那就是为什么我要——噢,上帝啊!” 他既没看着我,也不是跟我说话,我觉得他好像忘了我的存在,他是看着未来,看到它跌进排水沟里去了。 “就如我所担心的,”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一直提醒他。他曾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的一个朋友会知道怎么处理那些……那些照片。但是他不必提防我,我告诉他不必提防我,他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他,他也知道。如果他死了,我怎么办呢?‘你最好希望我永远活着’,他是这样说的。”他抬眼看着我。“现在他死了,”他说,“你是谁?” “马修·斯卡德。” “你是警察吗?” “不是,我离开警界好几年了。” 他眨着眼疑惑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干吗来这里。”声音听起来若有所失又无助,如果他哭起来,我也不会惊讶。 “我是所谓的自由记者,”我解释道,“帮人家办点事到处赚点零用钱。” “你是私人侦探?” “也不尽然,我随时张着眼睛竖着耳朵打听消息,大概是这样。” “我懂了。” “我从报上看到我的老朋友‘陀螺’雅布隆死了。这正给我一个机会为某人办点事。事实上,那人就是你。” “哦?” “我猜‘陀螺’可能有一些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知道,我随时张着眼睛竖着耳朵打听消息,你绝不会知道我要提的是什么事。我预计有人会提供一笔报酬出来。” “我明白了。”他正要往下说,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告诉秘书他不接任何电话,但这一通是他的长官打来的,所以他还是接了。当西奥多·哈森达尔和纽约市长通电话时
.99lib.
,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但我没注意对话内容。讲完电话,他用内线交代,对所有来电话的人说他出去了。然后他转向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认为将会有一笔报酬?” 我点头,“弥补我花的时间和金钱。” “你是雅布隆所说的那个……朋友吗?” “我是他的朋友之一。”我承认。 “你有那些照片吗?” “可以说我也许知道照片在哪里。” 他用双手捧住额头,手指抓着头发。他的头发是浅棕色的,不长不短,配合他的政治地位设计得不会让任何人不舒服。 他从眼镜上方看着我,又叹了一口气,用平稳的声调说:“我会付你一大笔钱换回那些照片。” “我能理解这一点。” “这报酬会是……很大一笔。” “我想可能是。” “我负担得起一大笔钱——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马修·斯卡德。” “哦,对了。通常我很擅于记名字的,”他眯着眼说,“如我所说,斯卡德先生,我负担得起一大笔钱,但负担不起那些东西一直存在。”他深吸一口气,坐下,说:“我将是下一任纽约州长。” “很多人都这么说。” “将会有更多人这么说。我有机会,我有创意,我有远见。我不是受那些大老板恩惠而听使唤的人,我自己有钱,我不必靠公共工程赚钱,我会是个优秀的州长,这个州需要一个好领导,我会——” “也许我会投你一票。” 他苦笑,说:“我想现在不是发表政见的好时候,不是吗?尤其是我刻意否认我是候选人的时候。你一定能了解这件事对我有多重要,斯卡德先生。” 我什么都没说。 “你想好了要多少报酬吗?” “你来定。当然,你付得越多越保险。” 他双手合十,想了一下。“十万块。” “果然不算少。” “这是为了我要绝对取回所有的东西所付出的代价。”九九藏书 “你怎么确定你拿回了所有的东西?” “我想过这一点。我跟雅布隆也有这个问题,我们的交涉——也在这个房间里——因而变得复杂了。我本能地知道,我的未来将永远受他摆布,如果我给他一大笔钱,他迟早会把它花光,然后回头找我要更多。据我所知,勒索人多半是这样。” “通常是。” “所以,我每星期付他一笔钱。每星期一个信封,像是按顺序还旧账一样,我觉得好像在付赎金——某种意义上是的——我在赎回我所有的明天。”他靠回木质旋转椅,闭上了眼睛。他有好看的头型、坚毅的面容,但我想他内心是软弱的,因为他已经在行为上显现出软弱了。人的特质是早晚会写在脸上的,只是有的人快些,有的人慢些。 “为了我的明天,”他说,“我可以负担每星期一付,我可以把它当做——”他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一项进行中的竞选费用。困扰我的是这个一直存在的威胁,不是指雅布隆,而是他死后可能会出现的状况。老天哪,哪个地方不死人!你知道每天平均有多少纽约人被谋杀吗?” “过去是三个,”我说,“每八小时就有一件杀人案,那是平均数。我想现在应该更多了。” “我听说的是五个。” “夏天更多。去年七月的某一星期就超过五十个,其中十四个在同一天遇害。” “是啊,我记得那个星期。”他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显然想得出神了。我不知道他是在计划当上州长以后如何减少杀人案呢,还是在想怎样把我列入遇害名单中。他说:“我能假定说雅布隆是被谋杀的吗?” “我不明白你凭什么假定。” “我认为那是可能的。我担心它会发生,它就发生了。那种人,他的行业就是有被杀的高风险,我确信我不是他唯一的受害人。”他在最后三个字上提高了音调,并等着我99lib?肯定或否定他的猜测。我反过来等着他,他只好继续说下去,“但就算他没被谋杀,斯卡德先生,人是会死的,他们不会永远活着。我当然不喜欢每个礼拜付钱给那位狡猾的绅士,但期待停止付钱给他却更糟。他可能死于任何事,事情多得很,譬如说,用药过量。” “我不认为他用过任何药。” “呃,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可能被车撞死。”我说。 “完全正确。”他又一声长叹,“我不能再经历一次这种事了。我坦白说清楚,如果你……找出那些东西,我会给你我刚才说的数目。十万块,用你指定的方式付款,如果你喜欢的话汇到瑞士的私人账户也可以,或者付现给你。我只希望完整拿回那些东西,而你保持沉默。” “有道理。” “我想应该是。” “但你怎么证明你拿回了所有的东西?” 他的眼神尖锐地盯着我,然后说:“我认为自己善于识人。” “那么你判断我是诚实的?” “我没说你诚实。绝无侮辱的意思,斯卡德先生,但那样的结论在我的立场来说是太天真了,不是吗?” “很可能。” “我的判断是,”他说,“你是个聪明人。所以,让我把话说清楚:我将付给你我刚才提过的数目,如果未来某一天,你想再用任何借口敲诈我,我会跟某些人接触,然后你会被干掉。” “那也许正好使你沾上污点。” “也许会,”他同意我的说法。“但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必须冒这个险。在此之前,我相信你是聪明人。我的意思是说,我感觉得到你够聪明,会知道我不是虚张声势。十万块绝对够了,我认为你不会笨得把财神爷往门外推。” 我想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 “你怎么没想到跟‘陀螺’提这个主意?” “我想过了。” “但你没那么做。” “是的,斯卡德先生,我没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他不够聪明。” “我想这一点你是对的。” “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在河里玩完了,”我说,“那就表示他不够聪明。” 第八章 那天是星期四。中午以前我离开了哈森达尔的办公室,然后试着规划下一步该怎么走。三个人我全见过了,他们都有所警觉,也都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我对“陀螺”这些交易多了解了一些细节,但是没多多少。普拉格和伊斯瑞奇一点也不像知道陀螺已死,哈森达尔看到报导时则显得十分震惊而沮丧,所以我只能说除了暴露自己的身份成为他们的靶子以外,什么事也没做成,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相信自己表现得像一个讲理的勒索人。他们其中之一曾试过谋杀,但是没有解决问题,所以也许凶手不想再试一次。那么,我可以从贝弗利·伊斯瑞奇那儿得到五万块,从西奥多·哈森达尔那儿拿到十万,还有亨利·普拉格的一笔还没谈好数目。这一切都太美了,只除了一件事——我要的不是发财,而是追査凶手。 周末很快到了。我花了点时间在图书馆的微缩卷资料室里,盯着《纽约时报》的微缩卷看,找些关于他们三个人的亲友交往资料。在亨利·普拉格投资购物中心的报导版面上,我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我离开警界前一年所办的一件漂亮案子:我跟我的搭档抓住一个海洛因批发商,他有足以让全世界吸毒过量的货。如果不是因为它的结果,我会对这件案子更为自豪。那个大毒枭有个好律师,整件事仅用一个专业术语就解决了。我认为至少该判二十五年才公平的。 你可以从这种事中学到哲理。事后我们虽然没法把那个杂种关起来,但我们狠狠整了他。他失去了货,那使得他不止收不到卖货的钱,还要付出一大笔买货的钱。看到他挨枪我会更高兴,然而可以在自已能力范围内让他得到一些报应,这也算是公平了。 礼拜天我拨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安妮塔来接的,我告诉她已经寄了一张汇票去。“我最近赚了点钱。”我说。 “好啊,我们会想法子用它,”她说,“谢了。你想跟孩子们说话吗?” 我想又不想。他们正好到了我跟他们说话比较容易的年纪,但讲起电话来还有点笨拙。我们聊了聊篮球。 刚挂上电话,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想法,突然觉得我或许不会再跟他们聊天了。“陀螺”天生就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能让自己毫不起眼。躲在暗处的生活反而觉得最舒服,但他毕竟还是不够谨慎。我是习惯了公开现身,且事实上必须待在公开场所好引诱对方来杀我。如果杀“陀螺”的凶手决定给我一枪,他会很容易完成任务。 我想再打通电话和他们聊聊,应该有些比较重要的事跟他们聊吧,但我没办法集中精神去想到底要跟他们聊些什么。几分钟后,想打电话的冲动就没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不少酒,就当没人会来敲碎我的脑袋一样,觉得很轻松。 星期一早上我打电话给普拉格,因为我留了一条非常松的皮带给他,现在得猛拉它一下。他的秘书告诉我他正在讲另一通电话,问我要不要等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回头确定我还在线上,就把电话接给他。 我说:“我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警方一直想逮捕我,但他们永远没法掌握证据。”他不知道我以前就是警察。“我可以写一份自白书,并附上足够的证据。我会把自白书给你,做为我们交易的一部分。” 这跟我和贝弗利·伊斯瑞奇的协议差不多,他们的反应也一样。他们都不想在交易中埋下变数。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承认犯了一项大罪,而且自白书要写得跟真的一样,使他们不会想拿枪指着我的头。普拉格当然料不到这些,所以他喜欢我的主意。 他不喜欢的是我开的价钱。 “那是不可能的。”他说。 “那比零零星星地付出要容易。你以前每个月给雅布隆两千块,现在一次给我六万,比给他三年的还少,而且就此永远没事了。” “我筹不到那么多钱。” “你会有办法的,普拉格。” “我没办法。” “别傻了,”我说,“在你那行里,你是个重要人物,一个成功者。如果你不能弄到现金,一定有东西可以拿去抵押贷款。” “我不能那么做。”他的声音几乎要崩溃了,“我现在……财务有困难,有些投资该回收的没回收,经济不景气,新建筑少了,利率疯涨,上礼拜基本利率还调到百分之十——” “我不是来上经济学课程的,普拉格先生,我要的是六万块。” “我已经借了我能借到的每一分钱。”他停了一下,说,“我没办法,我已经没有——” “我必须立刻拿到那笔钱,”我打断他,“我不想在纽约多浪费时间。” “我不——” “你动动脑筋吧,”我说,“我会再跟你联络。” 我挂断电话,又在电话亭里坐了一会儿,直到一个等着打电话的人不耐烦地敲门。我打开门,站起来,那个人本来想说什么,看到我就改变主意了。 我觉得不开心,因为我让普拉格受到勒索。如果是他杀了“陀螺”,那么他可能会再来一次;如果不是他,我让他受的折磨就毫无意义了。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不舒服。 有一件事在我们的对话中凸显出来:他很缺钱。假如“陀螺”也曾逼他拿出一大笔钱做最后的交易,赶着在被人干掉前出城去,这很有可能使亨利·普拉格承受的压力达到极限。 我在他办公室见面时,几乎要将他排除在嫌犯之外,那时看不出他有足够的动机杀人,但现在他似乎是最有动机的一个。 而且我刚才又给了他另一个动机。 过一会儿,我打电话给哈森达尔,他不在,我留了电话号码。大约两小时后,他回电话来。 “我知道我不应该打电话给你,”我说,“但我有些新的消息要告诉你。” “哦?” “我能够跟你要求酬劳了。” “你已经找到那些东西了?” “对。” “办事真快。”他说。 “噢,只不过用了一点侦探程序,加上一点好运罢了。” “我了解。可能得花点时间才能……呃,筹到那笔酬劳。” “我可没有多少时间,哈森达尔先生。” “你要讲理呀,你知道,我们谈的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你有不少财产。” “是啊,但我没有现金。不是每一个政治人物都有一个住在佛罗里达、家里有大保险箱的有钱朋友。”他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听我没反应,又显得有点失望。“我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 “最多一个月,可能更短一点。” 听到这样的话,要演这个角色就更容易了。我说:“那还不够快。” “是吗?那么你到底有多急?” “很急,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气候不允许我再逗留。” “实际上,过去几天的天气已经温暖多了。” “那就是麻烦所在,天气太热了。” “哦?” “我可没忘记我们共同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希望也发生在我身上。” “他一定是招惹了某个人。” “是啊,而我也招惹了一些人呢,哈森达尔先生,所以我要在这个礼拜之内,拿到他妈的酬劳离开这里。”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他停了一下,说,“你可以先离开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拿酬劳。” “我不觉得我喜欢这个方式。” “你不觉得现在的状况令人担心吗?我们谈的这件事有点冒险,需要彼此多让一步。这是个双方必须合作的冒险。” “一个月就是太长了。” “我也许可以在两个星期内解决。” “你也许必须如此。”我说。 “这话听起来令人不安,像是威胁。” “目前的情况是你不是唯一提供酬劳的人。” “这我一点也不意外。” “那就对了。如果我必须离开时,还没拿到你那份酬劳,那么,将会发生什么事就很难说了。” “别做蠢事,斯卡德。” “我不想。我认为我们两个都不笨。”我吸了一口气,说,“喏,哈森达尔先生,我确定我们没有什么不能完成的事。” “我很希望你是对的。” “两个礼拜对你来说怎么样?” “很困难。” “你能做到吗?” “我会试试看。我‘希望’我能做到。” “我也是。你知道怎么找我。” “是的,”他说,“我知道怎么找你。” 我挂了电话以后,倒了一杯酒,只是一小杯,先喝了一半,再慢慢品尝剩下的。电话铃响了,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光,拿起电话。我本以为会是普拉格,不料是贝弗利·伊斯瑞奇。 她说:“马修,我是贝弗利,?99lib.希望没有吵醒你。” “没有。” “你一个人吗?” “是啊,干嘛?” “我很寂寞。” 我没说话。我还记得跟她隔桌相对,我明白地让她知道她没钓上我。她很清楚我的表现,但我更清楚,这个女人擅于勾引人。 “我希望我们能碰个面,马修。还有些事应该讨论一下。” “今天晚上七点左右,你有空吗?在那之前,我已经有约了。” “七点可以。” “老地方?” 我想起上次在皮埃尔的感觉,这回可要在我的地盘上见面。但不是去阿姆斯特朗酒吧,我不想带她去那里。 “有个地方叫波莉酒吧,”我说,“在市中心五十七街,介于第八和第九大道中间。” “波莉酒吧?听起来很迷人。” “实际上更迷人。” “七点钟,我们那里见。第八、第九大道之间的五十七——很靠近你住的旅馆,不是吗?” “就在对面。” “那很方便嘛。”她说。 “对我来说是很近。” “也许是对我们两个都很近,马修。” 我出去喝了点酒,吃了点东西,大约六点钟回到旅馆。跟前台打招呼时,本尼告诉我有三通电话,都没留言。 回房间不到十分钟,电话响了,我接起来,一个我不认识的声音说:“斯卡德?” “你是哪位?” “你最好小心一点。你了蠢事,让别人不舒服。” “我不认识你。” “你不会想认识我,你只要知道有一条大河,空地多得很,你不会想用自已的身体去填满它吧。” “谁告诉你这个电话号码的?” 电话挂断了。 第九章 我提早几分钟到了波莉。吧台前有四男两女在喝饮料,吧台后面,査克正对其中一位女士说的话回以礼貌性的笑容,点唱机正放着弗兰克·辛纳特拉的歌。 这个店面不大,进门右边是吧台,中间是长栏杆,左边上几个台阶有十几张桌子,这会儿都空着。我走到栏杆末端的台阶旁边,挑了一张离门最远的桌子坐下来。 波莉最热闹的时候,是五点钟那些爱喝一杯的人下班时。真正爱喝酒的人会待得久一点,但这个地点很少做到过路客的生意,所以它经常很早就打烊。查克供应各种酒。五点钟那批酒客通常很早就散场了。每个礼拜五,周末狂欢的人会在这里混到午夜以后,其他日子则多半午夜就停止营业了,而且甚至礼拜六、礼拜天都不开门。这个近邻的酒吧却不做近邻的生意。 我点了双份波本酒,刚喝到一半,她进来了。起初她没看到我,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店里的谈话声停了,所有的人都转头
看她,而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引人注意,或是太习惯了这种场面而毫不在意。她认出我,走过来坐在对面。确定她不是来勾搭男人之后,酒吧中的谈话声才又开始。 她从肩上褪下外套,滑落到椅背,露出了鲜艳的粉红色毛衣。毛衣颜色很适合她,也相当合身。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这回她没等我为她点烟。她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吐出一条细烟柱,很专注地看着它往上升到天花板。 女服务员走过来,她要金汤力。“我是跟着季节走,”她说,“这个时候喝夏天的饮料太冷了,但我的热情可以超越季节的局限,你认为呢?” “随你怎么说,伊斯瑞奇太太。” “你怎么老忘记我的名字?勒索人不必跟被害人这么正经。我可以很自然地叫你马修,为什么你不能叫我贝弗利?” 我耸耸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很难确定我对她的反应中,哪些是我自己的,哪些是我现在扮演的角色的。我不叫她贝弗利多半是因为她要我这么做,但这么说的话只怕又要扯到别的问题上了。 她的饮料来了。她放下烟,啜了一口金汤力,又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胸部在粉红色的毛衣下鼓胀起来。 “马修?” “怎样?” “我已经想到一个筹钱的方法了。” “那好啊。” “但得花点时间。” 我跟他们玩一样的把戏,他们也都做了同样的反应。每一个人都有钱,而却没一个人能筹到一笔为数不多的钱。也许是这个国家财政困难,也许是经济状况真的像一般人所说的那么糟糕。 “马修?” “我马上就要那笔钱。” “你这婊子养的,你不知道我想尽快了结这件事吗?我唯一能弄到钱的方法就是从科密特那里,但我不能告诉他我需要五万块而不告诉他我要做什么。”她垂下眼睑,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我想他比上帝还有钱。” 她摇头,说:“未必。他是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但他没满三十五岁就不能继承那笔财产。” “怎么回事?” “十月他的生日就到了。伊斯瑞奇家的钱全部交给信托处理,直到最小的孩子满三十五岁才终止信托。” “他是最小的?” “对,十月份他就可以继承那笔钱,还有六个月。我曾经跟他提过,我想要拥有自己的钱,那么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依赖他。他可以理解我这项要求,多半会同意的。所以,到十月,他就会给我钱。我不知道有多少,但肯定会比五万块多,然后我就能跟你解决这件事。” “十月?” “是的。” “但到那个时候你还是拿不到钱。到时候还有些法律文书要处理,十月从现在算起来是六个月,等到你拿到现金,至少还得再六个月。” “真的要那么久吗?” “当然。所以我们讨论的不是六个月,我们讨论的是一年。那太久了,即使六个月也太久了,他妈的,一个月都太久了,伊斯瑞奇太太。我想离开这个城市。” “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儿的天气。” “但是春天来了呀,这是纽约最好的月份呢,马修。” “我还是不喜欢。” 她闭上眼睛,我则仔细端详她的脸。室内的光线非常适合她,成对的烛型灯照在壁纸上映出炽热的红光。吧台那边,一个男人站起来,捡起面前的零钱,往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了什么,惹得其中一个女人大笑起来。另外有个男人走了进来。有人在点唱机里投了钱,莱斯利·戈尔唱着这是她的派对,她可以想哭就哭。 “你得给我时间。”她说。 “我没有时间可给你。”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纽约?你到底在怕什么?” “跟‘陀螺’所害怕的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后来变得很神经质,”她说,“那使得我们在床上的时光更加有趣。” “那当然。” “我不是他那根钓鱼线上唯一的一个,他曾经明确表示过。那么你全部接手了吗,马修?还是只有我一个?” “问得好,伊斯瑞奇太太。” “是啊,我也觉得。谁杀了他,马修?他的其他客户之一吗?” “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经死了?” “我看到报纸了。” “当然啦。有时报上也会有你的照片。” “是啊,那真是我的不幸。你杀了他吗,马修?” “我为什么要杀他?” “这样你就可以弄到他手里的一些电话号码。我想是你把他推下河的,报上刊登了他们怎样把他从河里捞起来的。是你干的吗?” “不是。是你吗?” “当然啦,用我的小弓小箭。听好了,只要等一年,我会加倍给你钱。十万块。利息很不错啊。” “我宁愿拿了现金自己去投资。” “我告诉你我弄不到。” “你娘家呢?” “干他们什么事?他们什么钱也没有。” “我以为你有个有钱的爸爸。” 她泄气了,借着点烟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们两个的杯子都空了,我招手叫了女服务员来,她要了另一杯金汤力。我问服务员有没有煮好的咖啡,她说现在没有,如果我要的话,她就现煮一壶。但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希望我别真的要她煮,我只好告诉她不用麻烦了。 贝弗利·伊斯瑞奇说:“我是有过一个有钱的曾祖父。” “哦?” “我爸爸效法他爸爸,擅长大把大把地花钱,我从小到大都觉得钱有的是,那使得我在加州要做什么都很容易。我有个有钱的爸爸,所以从来什么事都不担心,他总是能保我出来,甚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后来呢?” “他自杀了。” “怎么死的?” “在密闭的车库里,坐在发动的汽车上。这有关系吗?” “没有,我好奇,我常想那是怎么做到的,如此而已。医生都用枪,你听过没?其实他们大可用世界上最简单、最干净的方法——注射吗啡。这样就不会打破脑袋,弄得他妈的一塌糊涂。他为什么自杀?” “因为钱没了。”她拿起杯子,还没送到嘴边就停住了。“那就是为什么我会回东部来。他死得太突然,留下一屁股债,总算还有一笔保险金够我妈过日子。她卖了房子,搬进一层公寓,靠保险金和社会救济一个人过日子。”说到这里她才喝了一大口饮料。“我不想再说这些了。” “行。” “如果你把那些照片拿去给科密特,你什么也得不到,那只会砸自己的场。他不会买那些照片的,因为他不在乎我的名声,他只在乎他自己。也就是说,他会甩掉我,然后去找一个跟他一样冷血的老婆。” “也许吧。” “他这个礼拜去打高尔夫球,是一场友谊赛。通常在正式比赛之前,他们会先打一场。他和一个职业选手搭档,如果他们羸了,他的职业搭档得到奖金,科密特有了名声。那才是他的最爱——高尔夫。” “我想你也是吧。” “我是个漂亮的装饰品。我可以表现得像个淑女,如果有必要的话。” “如果有必要的话?” “对。他现在已经出城去为这次比赛做准备了,所以我可以在外面随便待多晚,也可以做99lib?我想做的事。” “你很自由。” 她叹了一口气,“我想这次我不能用性做交易了,是吗?” “我想是不能。” “真丢脸。我一向这么做,而且我他妈的功夫很好。该死。自从现在开始等一年,十万块是一笔大数目。” “那也只是在树林里的一只鸟。” “我真他妈的希望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你不要上床,我又没有钱。我只有几块钱在银行户头里,用的是自己的名字。” “多少钱?” “大约八千块,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希望你能答应我在一年后一次付清。无论如何,我不会逃避,我会给你我现有的钱,而且付现金。” “好吧。” “一个礼拜后给你?” “明天不行吗?” “啊啊,”她用力地摇头。“才不。我花八千块能买的就是时间,对不对?所以我就要买一个礼拜。从今天开始算一个礼拜,你就可以拿到钱。”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这笔钱。” “你是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好吧。”最后我说,“一个礼拜后先给我八千块。但是剩下的部分,我绝不要等一年。” “也许我能变几个把戏,”她说,“譬如一甩手就变出四百二十张的百元大钞来。” “或是四千两百张十元大钞。” “你这杂种。”她说。 “八千块,从今天算起一个礼拜。” “你会拿到的。” 我提议送她上出租车,她说她能自己走,这次可以让我付饮料的账。她走后,我又坐了一会儿,然后付账出门。我过马路回旅馆,问本尼有没有留言。没有,但有一个男的打电话来没有留下名字,我猜会不会是那个威胁我,要把我丢到河里去的人。 我到阿姆斯特朗酒吧去,找我的老位子坐下。就礼拜一来说,这个地方人多了点,大部分都是熟面孔。我要了波本和咖啡,喝到第三杯时我瞥到一张脸,好像见过但又不熟。等特里娜再一次在桌间巡回的时候,我勾勾手指,她向我走来,眉毛扬了扬,这表情使她的脸更显得慧黠。 “别转身,”我说,“在吧台前面,戈尔迪和那个穿厚棉夹克人的中间。” “他怎么了?” “也许没什么。现在别去,再过一会儿,你能不能经过他旁边看他一眼?” “然后呢,警察大人?” “然后向总部汇报。” “遵命,长官。” 我维持两眼盯着门看的姿势,并集中注意使他在我的视线99lib.范围内。后来发现的确不是我想象力太丰富,他不断朝我这边瞄。因为他坐着,所以身高不太容易估计,但看来是打篮球的个子,还有一张经常在户外活动的脸,以及时髦的、浅棕色的长发。我无法仔细描述他的特征——因为我们各据屋子的两头——但他给我的印象是冷酷、非常强壮。 特里娜飘然回来,带了一杯我没点的饮料。“这是伪装。”她说,然后把它放在我面前。“我已经好好瞧了他一遍。他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以前见过他没?” “我想是没有。事实上我确定没有,否则我会记得。” “为什么?” “他在人堆里就像是鹤立鸡群。你知道他看起来像谁?——那个万宝路人。” “广告上的人?他们不是用过好几个人拍广告?” “当然。他看起来就是那类人。长统生皮靴、宽边帽、闻起来一股马骚味,手臂上还有刺青。不过,他既没穿皮靴戴帽子,也没弄刺青,但就给人那种印象。别问我他身上有没有马骚味,我可没凑那.99lib.么近去闻。” “我没打算问。”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人,我觉得我刚才在波莉看见过他。” “也许他正在闲晃。” “啊哈,跟我一样在闲晃。” “怎样呢?” 我耸耸肩,“或许啥事也没有。不管怎样都谢谢你的监视工作。” “我会获得奖章吗?” “外加一枚戒指。” “去你的。”她说。 我等着他离开。他确实是在注意我,而我不知道他是否察觉我同样对他有兴趣。我不想正面看着他。 他可能在波莉就跟上我了。我不确定是否在那儿就见过他,只是觉得在某个地方曾注意到过这个人。如果他是在波莉盯上我的,那么把他跟贝弗利·伊斯瑞奇联系在一起就一点也不困难。她订这个约会可能就是为了让人跟踪我。但就算他曾在波莉现身,那也不能证明什么。他可能早就盯上我,跟着我到那儿去的,因为我并没有躲躲藏藏地让人找不到。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住在哪里,而且我成天都在这一带打转。 我注意到他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半,也许接近十点,等到他结束盯梢离开时,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我本来打算让他先走,然后如果必要的话,自己一直坐到比利下班为止。没过多久,我就觉得没必要。那个万宝路人看起来不像那种喜欢在第九大道酒吧等待机会的人,更何况是阿姆斯特朗这种酒吧。他精力旺盛,西部风格十足,擅长户外活动,十一点钟,他跨上马,向日落的方向奔驰而去。 过了一会儿,特里娜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她还没下班,所以我不能请她喝一杯。“我还有些事报告,”她说,“比利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他说希望再也不要碰到那个人,因为他不想卖酒给有那种眼睛的人。” “什么样的眼睛?” “他没说,或许你可以问问他。还有什么?噢,对了,他点了啤酒,几个钟头才喝了两瓶。他喝沃斯柏格黑啤酒,如果这你也在意的话。” “一点不在意。” “他还说——” “狗屎。” “比利很少说‘狗屎’。他说‘他妈的’,就是很少说‘狗屎’,不过他现在也不说了。怎么回事?” 特里娜没讲完我已经起身走向吧台。比利晃了过来,手里正用毛巾擦拭一只玻璃杯。他说:“就一个大个子而言你动作很快,陌生人。” “我的脑筋慢。那个客人——” “那个万宝路人,特里娜这么叫的。” “就是他,你不会正好还没洗到他的杯子吧?” “洗啦,我已经洗好了,就是这一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把杯子拿给我看,“看到没?光光溜溜。” “狗屎!” “我没洗杯子时,吉米也是这么说。怎么回事?” “除非这杂种戴了手套,否则就是我做了件蠢事。” “手套。哦,指纹?” “正是。” “我以为那要实验室里才能采到。” “如果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就不必,譬如说,印在啤酒杯上。他妈的,希望他再来也许是奢望——” “我会用毛巾把杯子拿起来,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先告诉我……” “我知道,我应该早想到这一点的。” “我希望是最后一次看到他。我就是不喜欢像那样的人,尤其是在酒吧里。两瓶啤酒喝了至少两个小时,还好,我也不希望他多喝,他喝得越少就越早离开,我就越高兴。” “他有没有讲话?” “只开口点啤酒99lib?。” “有没有听出什么口音?” “没注意。我想想看。”他闭上眼几秒钟。“没有,标准的美国腔。我通常对声音敏感,听不出他的声音有什么特别的。我不相信他是纽约人,但那有什么意义?” “是没什么。特里娜说你不喜欢他的眼睛。” “真是不喜欢。” “为什么?” “纯粹是感觉。很难形容,我甚至说不上来那是什么颜色,我想比黑色浅一点,但似乎有点不一样,那颜色好像只在表面上。”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看起来没有深度,几乎像是玻璃眼珠。你看过水门事件的报道没?” “看了一点,不多。” “那些混蛋中的一个,有德国名字的——” “他们都有德国名字,不是吗?” “不是,只有两个有。不是哈尔德曼,是另外一个。” “埃利希曼。” “就是他。你看过他吗?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深不见底。” “一个万宝路人有着像埃利希曼的眼睛。” “这不会跟水门事件有关吧,马修?” “只在本质上有点像。” 我回到座位上喝了杯咖啡。我喜欢用波本使咖啡更醇,但我觉得现在最好不要。万宝路人不会打算在今晚对付我,这里有太多人可以指认他。这只是一个初步勘察,如果他想要干什么,会另外再挑个时间。 情况大致如此,但我也还没有肯定得敢让自己喝太多酒才走回家。我的判断应该没错,但我不想冒这个险。 我把我看到的,埃利希曼的眼睛再加上比利的印象,试着去拼凑出一个形象来,但没什么用。他可能是普拉格某个工程中的一个健壮建筑工,也可能是贝弗利·伊斯瑞奇身边的一匹年轻有劲的种马,或者是哈森达尔为了这件事特别雇用的职业杀手。指纹本可以让我占到上风,但我的反应太慢以致错过了这个机会。如果我能查出他的身份,就可以顺藤摸瓜逮住他。但是现在我却必须由他去主导这出戏,并且必须跟他正面相对。 我结账离开时约十二点半。我很小心地开门,又感觉这样作有点蠢。我仔细看了第九大道的两个方向,没看到那万宝路人或任何有威胁性的东西。 我朝五十七街方向走过去,第一次有被当成靶子的感觉。我故意让自己走这条路,看来也的确是个好主意,但是万宝路人出现后事情就不太一样了,现在是玩真的了,这也正是最不一样的地方了。 我前方的一个店门前有动静。我提高了警觉,认出是那个老妇人。只要天气还可以,她总是在丽纱特服饰店前乞讨。通常我会给她一点钱。 她说:“先生,你做做好事——”我从口袋摸出几个零钱给她。“上帝保佑你。”她说。 我说希望她说得没错。我继续向拐角走去,幸好那个晚上没下雨,因为在我听到车声前先听到她的尖叫声。她大声尖叫,我转身刚好看到一辆车跃上人行道快速向我冲过来。 第十章 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我想我的反应还算不错。当那女人尖叫而我转身时,我失去了重心,但我没浪费时间去保持平衡。我向右边蹿了过去,肩膀着地并滚向建筑物边。 刚刚好躲了过去。如果那个驾驶够冷静,他可以让我没有喘息余地,他只需将车子贴近建筑物,虽然这么做会使车子跟建筑物都遭磨损,但磨损得最严重的当然就是夹在当中的人。我原以为他会使这一招,但是当他猛转方向盘时,我知道他想让车尾如鱼般摆动,把我当苍蝇一样打扁。 他差一点就打到我。当车子擦过我身旁时有一股气流冲过来,我向旁边一滚,看见他撞断一根计时收费器,冲回大街上,车身还弹了一下。随即他油门踩到底,此时恰好信号灯变红,他就这么闯红灯扬长而去。纽约半数车子都是这样,印象中却没看过这些违规驾驶被开罚单。 “这些疯子,疯驾驶员!” 老妇人赶到我身边喘着气骂。 “喝威士忌,”她说,“抽大麻,然后就出来飙车。你差点就被撞死了。” “是啊。” “最可恶的是,他甚至没停下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他的确欠考虑。” “人们再也不考虑别人。” 我站起来拍拍身子。我在发抖,且很狼狈。她说:“先生,你做做好事——”随即她皱着眉好像有点困惑。“不对,”她说,“你才刚给过我了,是不是?对不起,实在记不得了。” 我拿出皮夹。“这是一张十块钱钞票,”我边说边把钞票塞进她手中,“要记得,当你用这张钞票的时候,要看清楚找钱没找错,知道了吗?” “噢,天啊!”她说。 “现在,你赶快回家睡觉,好吗?” “噢,天啊!”她说,“十块钱,一张十块钱钞票,噢!上帝保佑你,先生。” “它刚这么做了。”我说。 我回到旅馆时,雅各布在前台值班。他是西印度群岛人,肤色稍浅,眼珠湛蓝,褐色卷发,脸颊、手背上都有明显的深色雀斑藏书网。他喜欢值午夜到八点的班,因为安静,他可以边吸含可待因的咳嗽糖浆,边玩填字游戏。 他用原子笔玩填字游戏。我曾问他,用原子笔不是比较困难吗?他说:“不这样玩就没有成就感了,斯卡德先生。” 这会儿他说没有人打电话找我。我上楼走向房间,先注意看是否有灯光从门缝底下露出来。没有,但这不表示没事。我再看锁边有没有刮痕。没有,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因为这些旅馆的锁只要用牙线棒就可以弄开。我开了门,除了家具外没有别的,东西都在原处。我开灯,关门,上锁,举起双手看,手指还在发抖。 我勉强支撑着倒了杯烈酒喝下去,有那么一会儿胃也在抖,我以为威士忌会下不去,但还是下去了。我撕了张纸片写下几个字母跟数字,放进皮夹里。我脱掉衣服,站在莲蓬头下冲掉一身的汗,最糟糕的那种汗——一半是由于用尽力气,一半是由于本能的恐惧。 我正在擦干身体时电话响了。我不想接,我知道将会听到什么。 “那只是警告,斯卡德。” “狗屎!你已经试过了,但你还不够好。” “真的动手时,我们不会失手的。” 我叫他滚一边去就挂了电话。几秒钟后我拿起电话告诉雅各布九点叫醒我,在那之前不接电话。然后我上床去,看看是否能睡着。我睡得比预期的好。夜里只醒来两次,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梦,可以让弗洛伊德派心理学家无聊得哭出来,它毫无想象力,全无象征意义。梦境都是我从阿姆斯特朗酒吧出来,车子向我冲过来,只是在梦中驾驶员的技术更好,也更有胆量向我一直追击。就在他正打算夹死我前,梦醒了,我两手紧握成拳,心脏砰砰跳。 那样的梦,我想是一种心理保护措施,潜意识里你在梦中经历那些你无法掌握的事,使得那些最可怕的部分不再那么吓人。我不知道那些梦的影响有多大,但是七点半我第三次从梦中醒来时,觉得好过多了。有人想要干掉我,而那正是我故意刺激别人去做的。他没有得手,而那也正是我所期望的。 我想着那通电话,不是万宝路人,我有理由肯定这一点。那声音比较老,大约与我年龄相仿,而且那口音是道地的纽约人。 看来至少有两个人在对付我。车上有几个人?我试着回想车子向我冲过来时短促的一瞥:车前灯照着我的眼睛,没看到什么,而当我再转身时,车子已冲出好一段距离,车速又快,我只来得及记车牌号码,没法数人头。 我下楼吃早餐,但只解决了一杯咖啡和一片吐司。我从贩卖机买了包烟,点了三根配咖啡,这是两个月以来我首次抽烟,它们让我有种飘飘然的感觉。抽了三根后,我把那包烟留在桌上就出去了。 我到中央街,进入赃车小组办公室,一个脸颊红嫩的新手问我有什么事。办公室有六名警察,而我一个也不认识。我问雷伊·兰道尔在不在。 “退休几个月了,”他说,又问另一个警察,“嘿,杰里,雷伊什么时候退休的?” “应该是十月吧。” 他转向我,“雷伊是十月退休的,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是私事。”我说。 “我可以找到他的地址,如果你愿意等一九九藏书下的话。” 我告诉他没什么重要的事。雷伊退休了让我颇为意外,他好像还不到退休年龄。然而,他年纪比我大,仔细想想,我在警界干了十五年,离开也有五年多,连我自己也已到了退休年龄。 也许这孩子可以让我看看失车名单,如果这样我就必须告诉他我是谁,还得扯一些无聊的闲话,所以我离开那栋建筑走向地铁站。一辆空出租车驶过来时,我改变主意,拦下它,告诉司机我要去第六分局。 他不知道在哪儿。几年前,如果你想开出租就必须随时随地知道最近的医院、警局。消防队在哪里。我不知道这样的测验是什么时候取消的,但是现在,只要你是活人就可以了。 我告诉他在西十街,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地方。我走进埃迪·凯勒的办公室,他正在看《每日新闻》上一则让他很不高兴的报导。 “该死的特别检察官,”他说,“这家伙除了惹人厌以外还能做什么?” “他常常上报。” “是啊,大概他想当州长吧?” 我想起哈森达尔。“每个人都想当州长。” “那是他妈的事实。为什么你能看出这一点?” “你问错人了,埃迪。我不知道为什么任何人都想当个人物。” 他冷眼打量我,说:“妈的,你就老想当警察。” “打从小时候就这样。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没想过要做其他行业。” “我也是,老想着要佩戴徽章,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在想,这大概是跟我们成长的经历有关,街角的警察受到大家的尊敬,小时候看的电影中的警察,也都是好人。” “不知道。他们总是在最后一幕把贾克奈干掉。” “是啊,那是他咎由自取。你眼见他的所做所为,为他做的事发疯,而你却希望他最后买个农庄就此终老一生。坐啊,马修,最近很少看到你,要咖啡吗?” 我摇头坐下了。他拿起烟灰缸里一支熄掉的雪茄点着,我从皮夹拿出二十五元放他桌上。 “我赚了一顶帽子?” “一分钟内。” “这样检察官就不会知道了。” “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 “谁知道,遇到那样的疯子,每个人都得担心。”他把钞票摺起来放进衬衫口袋里。“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把上床前写的那张小纸片拿出来。“我有一个不完整的车牌号码。”我说。 “二十六街没有你认识的人吗?” 他指的是监理所。我说:“是有,但它挂新泽西的车牌,所以我想应该是辆偷来的车,而你可以在失车名单上找到它。三个字母是LKJ或LJK,三个号码我没看清楚,一个9和一个4,也许是一个9和两个4,但顺序我不知道。” “那会是很长的一份名单。有时候人们不报失窃,他们总以为是我们拖吊走了,而如果身上不是刚好有五十块钱,他们就不会来认领。等一下,我去列名单。” 他把雪茄搁进烟灰缸后离开,回来时雪茄正好又熄了。他说:“九九藏书再给我那些字母。” “LKJ或LJK。” “有没有厂牌跟型号?” “一九四九年福莱泽型。” “呃?” “最新的轿车型号,深色。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它们看上去都一样。”99lib? “主名单上没有,看看昨晚的新增名单。喔,有了,LJK914。” “好像是。” “七二年新款,双门,墨绿色。” “我没数它几门,但应该就是这一部。” “新泽西威廉·赖肯太太的车,她是你朋友吗?” “我想不是,她什么时候报失的?” “我看看,凌晨两点,纪录上这么写的。” 我大约十二点半离开阿姆斯特朗酒吧,所以赖肯太太不是马上发现车丢了。如果他们又把车放回去,她将永远不知道它曾经被偷。 “它从哪儿来,埃迪?” “我猜是上蒙特克莱城。” “我是说车被偷时停在哪里?” “哦,”他把名单翻到最后一页。“百老汇大道与一百一十四街之间。嘿,这倒是很有意思。” 是他妈的很有意思,但他怎么知道呢?我问他有什么意思。 “赖肯太太凌晨两点到百老汇大道去干什么?赖肯先生知道吗?” “你的想法真脏。” “我应该去当特别检察官。赖肯太太跟你那个失踪的丈夫去做什么?” 我一片茫然,随即想起我在探问“陀螺”尸体时所捏造的案子。“哦,”我说,“没什么,我告诉他老婆忘了这回事,花几天工夫就把案子结了。” “那么,谁偷了车?昨晚又用来做什么了?” “毁损公物。” “啊?” “他们撞断第九大道上的停车计时收费器,然后很快逃走了。” “而你刚好在那里,刚好看到车牌号码,然后很自然地你想这车是偷来的,而你要去査因为你是个好市民。” “差不多就是这样。” “放屁!坐下。马修,你在搞什么应该让我知道。” “没什么。” “为什么一辆被偷的车跟‘陀螺’有关系?” “‘陀螺’?哦,他们从河里捞起来的家伙。没什么关系。” 我一言不发。他拿起雪茄端详了一会儿,俯身把它丢进垃圾桶。他坐直了看着我,转开,又看着我。 “你在隐瞒什么?” “没有你必须知道的。” “你怎么跟‘陀螺’雅布隆扯上关系的?” “那不重要。” “那辆车又是怎么回事?” “那也不重要。”我坐直了说,“‘陀螺’被丢进东河里,那部车撞倒第九大道五十七到五十八街之间的停车计时收费器,而那部车是在上城被偷的,没有一件是在第六分局发生的,所以没有你必须知道的事,埃迪。” “谁杀了‘陀螺’?” “我不知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在追踪某人?” “也不尽然。” “我的天,马修。” 我想离开了。我不能阻止他提问,但我实在不能把我手上的资料给他或任何人。我独自进行调査又逃避他的问题,我不敢奢望他喜欢这样。 “你的委托人是谁?” 我的委托人是“陀螺”,但我知道这样说没什么好处。“我没有委托人。”我说。 “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也不确定是否有目标。” “我听说‘陀螺’的死跟他最近变得阔绰有关?” “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穿得很体面。” “真的?” “他的西装花了三百二十块,他刚好提过。” 他一直盯着我直到我转开自己的视线。他低声说:“马修,不要让人家开车撞你,那样有害健康。你确定不要把事情交给我处理?” “时机到了就会,埃迪。” “你确定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没有马上回答。我想起那辆车冲向我的感觉,想起实际发生的事,以及梦中那辆大车一直冲向墙壁。 “我确定。”我说。 我在狮头餐厅吃汉堡,喝了点波本和咖啡。那辆车是从那么远的上城偷来的让我有点意外,他们也许早就偷到手并停在我的住处附近,或者万宝路人在我离开波莉到他走进阿姆斯特朗酒吧之间打了电话。若这样则表示对付我的至少有两个人,就与我听到那通电话之后的判断相符。他可能—— 不对,这不是重点。我可以设想很多可能的情节,但这些都只会使我更混乱。 我又各点了一杯咖啡和酒混着喝。从埃迪那儿我好像得到一些隐约的灵感,问题是我没办法让它清楚浮现出来。 我拿一块钱换了硬币去打电话。新泽西查号台给了我威廉·赖肯的电话,我打给赖肯太太,自称是赃车小组。她很意外我们这么快就找到她的车,还问我知不知道她车子的损坏情况。 我说:“恐怕我们还没找到你的车子,赖肯太太。” “哦。” “我只是要再问一些细节。你的车停在百老汇大道跟一百一十四街之间?” “对,在一百一十四街上,不在百老汇大道上。” “我知道了。我们的纪录上说你大约在凌晨两点报失的,你是发现车子不见了马上就报失的吗?” “是的,差不多。我走到停车的地方发现车子不在,当然,我第一个念头是车被拖吊了。我是按规矩停车,但有时候会没看到那些不同规定的标志,而且他们应该不会老远跑到上城来拖吊的,是吗?” “一向不超过八十六街。” “我也是这么想,但我都尽量去找不违规的停车位。当时我想也许我是把车停在一百一十三街了,所以我再走过去看,当然还是没看到车,于是我打电话叫我丈夫来接我,他说要报失,我就打电话给你们了。从我找不到车到确定车子丢了之间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分钟。” “我知道了。”我后来很后悔问了接下来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把车停那儿的,赖肯太太?” “我想想看。我有两堂课,一堂八点的短篇小说研习和一堂十点的文艺复兴史,但我早到了,所以我想大概是七点出头。那重要吗?” “这问题不是针对找寻这部车子的,赖肯太太。我们正尝试找出各种犯罪行为发生频率比较高的时间。” “有意思,”她说,“那有什么用?” 我自己也一直怀疑这一点。我告诉她那是整体犯罪行为的一部分——每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听到的答复也大多一样。我谢谢她,并向她保证她的车应该很快可以找到,她也向我道谢。挂了电话后我又回到吧台。 我试着从刚才的对话中寻找有用的线索。一无所获。我让思绪漫游着,发现我疑惑的就是赖肯太太半夜去上西城干嘛?她没跟丈夫一起,她最后一堂课应该是十一点左右结束。也许她在西缘大道或是哥伦比亚附近的酒吧喝了些啤酒,也许喝了不少,所以她才会绕着街区找车子。即使她喝的啤酒足够让一艘战舰浮起来也无关紧要,因为赖肯太太根本与“陀螺”或这件事的其他相关人扯不上关系,而她跟丈夫之间有没有怎样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而—— 哥伦比亚! 哥伦比亚大学在一百一十六街跟百老汇大道交汇处,原来她上课的地方在那里,而有一个人也在那里念书,修心理学课程,并且打算为心智障碍儿童工作。 我查了电话簿,没有斯泰西·普拉格,因为单身女性知道最好别把全名登上电话簿。但是有个S.普拉格,住在西区百老汇大道跟河滨车道之间的一百一十二街。 我回到座位上把咖啡喝完,在吧台上放了张钞票。走到门边,我改变了主意,又翻电话簿记下S.普拉格的地址跟电话号码。也许那个S是西蒙或是任何斯泰西以外的名字。我往投币口塞了一枚硬币,拨了那个号码。铃响七声后我挂了电话,取回硬币,结果拿了三枚出来。 有时候运气会来的。 第十一章 坐地铁在百老汇与一百一十街站下车时,我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如果普拉格要杀我,不管是直接还是雇人,都没有理由跑到距他女儿公寓的两条街外去偷车。感觉上事情应该没那么单纯,但我又不确定。 对了!如果斯泰西·普拉格有男朋友,而他刚好是那万宝路人—— 看来值得一试。我找到她住的地方,一栋五层高、每层四户的公寓。我按了她的门铃,没人应门,碰顶楼几个门铃——人们常会这样冒失地打扰人,都没人在。大门的锁看起来很好开,我用一根细铁丝当钥匙很快就打开了。我爬上三层楼梯敲4C的门,等了一会儿又敲,然后我打开她的两个门锁进去了。99lib? 房间挺大的,只有一组活动沙发和一些从救世军买来的旧家具。查看壁橱和衣物之后,我判断斯泰西就算有男朋友也不是住这里,因为这里并没有男性居住的迹象。 我仔细搜索,试着去感觉住在这里的是什么样的人。有很多书,多数是平装本,与心理学有关,有一堆杂志:《纽约》、《今日心理学》和《知性文摘》。药箱里没有比阿斯匹林更强的药。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感觉上她的生活也应该如此。站在房间中,扫视她的书名,翻查她的衣物,我感觉自已像个入侵者。那种不舒服感越来越强,尤其又找不到任何能证明我先前猜测的东西。我出来,关上门,锁了一个锁,另一个要用钥匙才能锁,我想她应该会以为是出门时没锁好。 我以为可以找到万宝路人的照片,那事情就好办了,但是没有。离开公寓,我在附近一个快餐店喝了杯咖啡。普拉格、伊斯瑞奇和哈森达尔,其中一个杀了“陀螺”还企图杀我,而我看来却一无进展。 假设是普拉格干的,这事件似乎形成一个模式,虽然不是发生在原来的地方,但算得上是同出一辙。首先他为女儿撞死人事件被钩住了,而且目前为止有一辆车用了两次。“陀螺”的信上提到有一辆车冲向他,昨天又有一辆车要撞我。而且他看起来对勒索金很心疼。贝弗利·伊斯瑞奇在拖时间,西奥多·哈森达尔同意我开的价,而普拉格说他不知道怎么去筹这笔钱。 所以,假设是普拉格干的,他刚才企图谋杀,但失败了,所以他可能会因此有点惊慌。如果是他,现在正是打草惊蛇的好时机。如果不是,我现在去找他也最能确定这一点。 我付了咖啡钱走出来拦出租。 我走进普拉格办公室时,那黑人女孩抬起头看我,她花了一两秒钟认出我来,黑色的眼珠露出惊觉。 “马修·斯卡德。”我说。 “找普拉格先生?” “对。” “约好了吗,斯卡德先生?” “我想他会见我,莎莉。” 我记得她名字大概使她颇为意外,她马上站起来走出木桌。 “我告诉他你在这儿。”她说。 “好。” 她走进普拉格的门,随手关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普拉格太太的海景,认定那个人是靠在船边呕吐。 门开了,她又随手关上,走回她的位子.99lib.。“他五分钟后见你。”她说。 “好。” “我想你跟他有重要的生意往来?” “非常重要。” “希望事情能好转,他最近很反常。好像一个人越是努力工作越是成功,他所负担的压力就越重。” “我想他最近是受到很多压力。” “他精神绷得很紧。”她说,眼睛直看着我,似乎我该为普拉格的困难承担责任,这是我无法否认的指控。 “也许很快就会雨过天晴。”我暗示。 “我真希望这样。” “他是个好老板?” “一个很好的人,他总是——” 她话还没讲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卡车引擎回火的声音,但卡车不会在二十二层楼高的地方回火。她站在桌边,吓呆了,眼神茫然,手背压着嘴。她呆愣的时间长得足够我站起身来拍醒她,然后来到普拉格的门口。 我猛拉开门,亨利·普拉格坐在桌子后,当然不是卡车回火,是枪声。一支小手枪,看来是点二二或点二五口径。当你要把枪口放进嘴里射入脑部,一支小枪就够了。 我站在门口,想用门挡住。她在我身后,小手推着我的背。那一瞬间我没有避开,然后我觉得她跟我一样有权去看他。我走进房间一步,她跟进来,看到她预料的景象。然后她开始尖叫。 第十二章 如果莎莉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可能已经溜了。但也许不会,警察的本能是很难消失的,而且多年来我一直轻视那些独善其身躲起来不愿出面的目击者。莎莉身处这样的情况下也势必不能逃避。 但是那种冲动还是有的。我看着亨利·普拉格,他趴在桌上,表情扭曲,我知道我正看着一个因我而死的人。是他的手指扣下板机,但是我把枪放在他手上的,因为我勒索的把戏演得太逼真了。 我并没想要跟他纠缠,更不想要他死。现在他陈尸在我面前,一双手伸过桌面,仿佛是指着我。 他为了女儿的一次过失杀人而行贿,行贿使他被勒索,勒索又导致蓄意谋杀。而第一宗谋杀使勾子刺得更深——他还是被勒索,而谋杀“陀螺”这个污点将永远跟着他。 于是他企图再一次谋杀,但失败了。第二天我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他告诉秘书等五分钟,而他只花了两三分钟。 他带着枪,也许他今早已先确定装上了子弹,搞不好当我在接待室等他时,他曾想过用一颗子弹来问候我。 然而,在暗夜黑街中去撞一个人或偷偷去敲一个人的头再丢进河里是一回事,在自己的办公室当着秘书的面去枪杀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也许他曾认真想过这些事,也许他早已打定主意要自杀,但现在已无法问他,而且也没什么区别了。当谋杀将使所有事情曝光时,自杀保护了他女儿。自杀使他解脱了。 当莎莉扑在我肩膀上哭时,我不知道已看着他多久了,我想大概没多久。我本能地把她推到接待室,让她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拨了911。 承办这案子的小组是东五十一街的第十七分局,两名刑警分别是吉姆·希尼和一个叫芬奇的小伙子。我认识吉姆,这使得事情简单些,但即使是碰到陌生人我也不会有太多麻烦。很明显这是自杀,我跟那女孩都可以证明听到枪声时他是一个人在里面。 警方搜证小组的人漫不经心地做着例行工作:照很多照片,画很多粉笔记号,把枪放进袋子里,最后,把普拉格装进尸袋拉上拉链抬出去。希尼和芬奇先录莎莉的口供以便她可以早点回家去用自己的时间崩溃。他们要她回答一些标准程序问题以供法医判定是否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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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所以他们用问题引导她确认她的老板最近消沉烦躁,明显地为生意苦恼,情绪失控举止失常,然后再问些技术性问题,确认她在枪响前几分钟才见过他,那时她和我坐在接待室,我们同时进去看他死在椅子上。 希尼告诉她可以了,明天早上会有人再来录正式口供,现在芬奇会送她回家。她说不用了,她可以叫出租车,但芬奇坚持要。 希尼看着他们两人离开。“我打赌芬奇会一直送她到家里,”他说,“那小女人的屁股真美。” “我没注意到。” “你老了。芬奇就注意到了。他喜欢黑人,尤其像那样的。”他点了根烟说,“我跟你赌他盯上了她了。” “今天不会吧?她受到惊吓了。” “操,这才是最好的时机。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越是这样的时候,她们越想要。几个月前有一个钢铁工人从梁上跌下来,芬奇把坏消息带去给他老婆。他告诉九九藏书她,她崩溃了,他抱着她安慰她,轻轻拍着她,然后她就拉开他的拉链,开始帮他吹萧。” 我不想继续这样的对话,但也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所以我们又聊了几桩芬奇的罗曼史,浪费几分钟去回顾共同的朋友。如果我跟他更熟的话,这可能要花掉更多时间。终于他拿起笔记板,将注意力转回普拉格。进行了例行问题后,我再度确认了莎莉的供词。 然后他说:“纯粹因报告需要才问,有没有可能在你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死了?”看我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他又补充说:“这是不公开的,只是应付报告。假设她杀了他,别问我怎么杀的或为什么。她等你或任何一个人来,先假装跟他讲话,再跟你坐在一起,扣扳机一用一根线或什么的,然后你们一起发现尸体,这样她就不会有嫌疑了。” “你最好别再看电视了,吉姆,它已经影响了你的脑子。” “那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她进去时我听到他跟她讲话,那可能是她在放录音带——” “好了,我听不下去了。” “如果你想要研究所有的可能性——” “我说过那是不公开的。看看《虎胆妙算》演的,你会觉得真实生活里的罪犯怎么那么笨。歹徒也可以看电视,说不定就有人学了其中一招来用。但是你听.99lib.到他讲话,就不可能是录音带了。” 事实上,我没听到普拉格讲话,但这样说简单多了。吉姆想研究各种可能性,而我只想离开这里。 “你怎么刚好撞见这事,马修?你为他工作?” 我摇摇头,“査一些资料。” “调查普拉格?” “不是,一个委托他做建筑顾问的人,我的客户要一些详细的资料。上星期我跟普拉格见过,刚才我正好路过,就上来问一些不清楚的地方。” “你在调査什么人?” “有什么区别?一个八或十年前跟他共事的人,跟他的自杀无关。” “你跟普拉格不算熟。” “见过两次,其实应该算一次,今天不算见面,只跟他在电话上有过简短的谈话。” “他有麻烦吗?” “现在没有了。我没办法告诉你很多,吉姆,我对这个人和他的处境所知有限。他看起来受到压力而且显得焦躁,事实上,他给我的感觉好像全世界都在追着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显得很多疑,好像我是想要迫害他的一部分。” “被迫害妄想症。” “就像那样。” “是啊,这样事情就清楚了。生意上有麻烦,感觉所有事情都向你压过来。也许他以为你今天要来跟他争论,或者他神经已绷到顶点,再也不能忍受看到任何一个人。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枪,在来不及考虑前就赏了脑袋瓜一颗子弹。我真希望能禁止卖枪,他们从卡罗莱纳州整吨整吨地运来。要不要赌那一把枪没登记?” “算了。” “他大概是买来要自卫的。小小的西班牙手枪,用来打歹徒可能连打六枪都没用,用来打穿自己的脑袋倒是刚刚好。去年有个家伙就用这种枪自杀,结果只成功一半,他成了植物人。”他又点了根烟。“你明天要来录口供吗?” 我说我可以做得更好。我用莎莉的打字机打了一份简短又符合规格的正式报告,他看了以后九九藏书点点头。“你知道格式,”他说,“替我们省了不少时间。” 我在报告上签名,他把它夹进笔记板里,浏览一遍资料后说:“他老婆昵?住韦斯特切斯特。太好了,我会叫几个弟兄去,让他们享受把丈夫死讯告诉她的乐趣。” 我差一点就讲出普拉格有个女儿在曼哈顿,那不应该是我会知道的。我们握手,他说希望芬奇会回来。“这混蛋又得逞了,”他说,“回来又有得炫耀了。” “我相信他会把细节都告诉你。” “他一直都这样。” 第十三章 我走进一家酒吧,因为时间的关系,只喝了两杯就离开。酒吧开到凌晨四点,但是大部分教堂下午六七点就关门了。我走向列克星顿大道,找到一家没去过的教堂,没留意它叫做什么。 他们正在进行一99lib?些仪式,但我没理会。我点了几根蜡烛,丢了一些零钱进募捐箱,坐在后排椅子上,重复默念三个名字:杰克·雅布隆、亨利·普拉格、埃斯特利塔·里韦拉。三个名字,三根蜡烛为三具尸首点燃。 在我误杀了里韦拉之后那段最难熬的时间里,我脑子里不断重复那晚的景象。我一直想要时光倒流来改变结果,就像奇妙的放映师能倒转影片使子弹退回枪膛里。以新的摄影技来说,就是我想要用双重映像使画面改变:所有的子弹都正中目标,没有跳飞的;或者跳飞的也都射向无害的地方;或者埃斯特利塔那时候正在糖果店里挑薄荷糖,而不是在错误的时候出现在错误的地方;或者—— 有一首高中时候念过的诗,不时在我心中浮现,而我又记不清楚。有一天我去图书馆把它找出来抄下。波斯诗人奥尔玛·海亚姆的四行诗: 移动的手指在写,不断地写。 用尽你的虔诚与智慧, 也无法将它删掉半行。 用尽你的眼泪也洗不掉一个字。 我曾为埃斯特利塔·里韦拉的死而深深自责,但有时候没那么摆脱不掉。当然我那晚喝了酒,但不多,我的枪法不可能因此失灵。而且当时的情况确实该开枪:抢匪有武器,他们已经杀了一个人正要逃走,在射击线上又没有民众。但是一颗子弹跳开,事情就发生了。 我离开警界的部分原因是因为发生那些事,使我不愿再待在有正当理由也会做错事的地方。而现在,我却有计划地导致普拉格自杀。 当然我没有真的这么做,但我看不出有多大差别。若不是我施压,他不会企图进行第二次谋杀。他杀了“陀螺”,如果我把“陀螺”的信封毁掉,普拉格就不必再一次杀人。我却给了他再杀人的理由。他试了,失败了,于是他躲在角落里,冲动地或从容地自杀了。 我可以毁掉信封的。我跟“陀螺”没订合约,我只同意如果没有他的音信时就打开信封。我可以把三千块都捐出去,而不是十分之一。我是需要钱,但还没到那程度。 然而“陀螺”下了一个赌注,他赢了。他很明白地说:“为什么我认为你会帮我追査呢?因为很久以前我注意到你一件事,就是你认为谋杀和其他罪行是不同的。我也是。在我一生中做了不少坏事,但我没杀过人,以后也不会。有些人会因为一些事实或谣言而杀人,我都会跟那种人保持距离。这是我的原则,我想你也是——” 我可以什么都不做,那么亨利·普拉格就不会以装进尸袋结束一生。然而谋杀和其他罪行是不同的,如果让谋杀者逍遥法外,这个世界会更糟,如果我没做什么,亨利·普拉格就会逍遥法外。 应该有其他的方法,就像让那跳飞的子弹不要进入小女孩的眼睛,并把所有事情告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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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移动的手指。 我离开时仍是一团乱。我走过几条街,无目的地走着,然后在布拉尼·斯通酒吧前停下来,走进去。 漫长的一夜。 波本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我一直换酒吧,因为每个吧台都有一个人跟着我让我坐立不安。我不断地在镜子里着到他,他一直跟着我走。不断的走动和绷紧的神经可能在我醉倒之前,先把酒精燃烧掉了。在这时候,我走来走去会比坐着喝闷酒好。 我选择的酒吧都是比较能让我保持清醒的。我通常在昏暗安静的地方喝酒,一杯是两盎司,熟的话会给你三盎司。今晚我选择布拉尼·斯通和白玫瑰,价格低但杯子也小,而且你买一盎司就只有一盎司,还掺了百分之三十的水。 百老汇有一场篮球赛,我坐在一张彩色椅子上看了最后一节。东道主尼克斯队败给凯尔特人,我坐下来看时才输一分,后来节节败退输掉十二三分。这是凯尔特人的第四场比赛。 我走进阿姆斯特朗,那里有又纯又好的酒,但那时我已经没心情品尝了。我点了杯咖啡坐在角落里。一个安静的晚上,特里娜有空跟我聊。 “我张大眼睛看着,”她说,“但是连他的头发也没看到。” “怎么回事?” “那个牛仔。依据本姑娘聪明的判断,他今晚不在附近。你不是要我注意那个像联邦调査局探员的人吗?” “噢,万宝路人。我想我今晚看到他了。” “这里?” “不是,稍早以前。我今晚看到很多影子。” “有什么不对劲吗?” “是啊。” “嘿,”她一双手搭住我的手,“怎么啦,宝贝?” “我不断找到人来让我为他点蜡烛。” “我听不懂。你不是醉了吧,马修?” “没有,但我试过要喝醉,那会让我好过些。”我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格子桌布上,拿出陀螺的银币——不对,我的银币,我买的那枚——把它弹出去转着。我说:“昨天晚上有人想杀我。” “天啊!在附近吗?” “离这里几栋房子远的地方。” “难怪你——” “不是,不是因为那样。今天下午我扯平了,我杀了一个人。”我以为她会把手抽回,但是她没有。“也不真是我杀的,他在嘴里塞了支枪扣下扳机。一支小小的西班牙手枪,那种整吨整吨从卡罗莱纳运过来的枪。” “为什么你说你杀了他?” “因为我把他逼到绝路,那把枪是唯一的出口。我把他困死的。” 她看看手表。“他妈的,”她说,“我可以早点离开,以后再加班好了。如果吉米要指责我,那就去他妈的。”她两手伸向颈后解开围裙,这动作使她的胸部显得更突出。 她说:“要陪我走回家吗,马修?” 有好几个月,我们互相陪伴度过孤单的时刻。在床上床下我们都喜欢对方,而且我们两人都知道这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马修?” “今晚我对你没什么帮助的,孩子。” “你可以让我在回家的路上不被歹徒偷袭啊。”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是啊,侦探先生,但你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她抚着我的脸颊说,“今晚我绝不让你靠近我,你需要刮胡子了。”她温柔地笑着。“我供应一点咖啡与陪伴,”她说,“我想你会用得着。” “也许。” “纯咖啡与陪伴。” “好吧。” “不是茶与同情,不要那些东西。” “只有咖啡与陪伴。” “哈!现在告诉我,这是你一整天得到的最好待遇。” “确实是,但也不是很多。” 她很会煮咖啡,还特别拿了一品脱奶给我掺着喝。当我说完故事时,一品脱都被我用光了。 我告诉她大部分的事,隐瞒了会暴露伊斯瑞奇和哈森达尔身份那部分,亨利·普拉格那个恼人的小秘密只大略地带过,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虽然她花点工夫去看早报就可以知道。 当我讲完时,她侧着头坐在那儿好几分钟,眯着眼,手上香烟的烟往上飘。最后她说想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去改变现状。藏书网 “假设你故意让他知道你不是勒索人,马修,或假设你多搜集了一些证据去找他,你都会揭发他的,不是吗?” “用其中一种方式。” “他因为怕被揭发而自杀,那是他以为你是勒索人。如果他知道你要把他交给警方,会不会也做同样的事呢?” “他可能没那个机会。” “也许他是有那个机会。没有人强迫他,那是他自已的决定。” 我再想了一遍说:“还是有些地方不对。” “什么不对?” “我不太清楚,有些事情不该这样发展。” “你只是要找些事情来让自己有罪恶感。”大概是我的沮丧很明显表现在脸上,她又补充说,“抱歉,马修,我很抱歉。” “为什么?” “我只是,你知道的,故意俏皮。” “很多都是实话。”我站起来说,“早上就会好多了,通常都是这样。” “别走。” “我已经用了咖啡与陪伴,两样都谢谢。现在我最好回家去。” 她摇摇头说:“留下来。” “我说过了,特里娜——” “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需要,只是我真的不想一个人睡。” “我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那就抱着我直到睡着。拜托,宝贝。” 我们一起上床,互相拥抱。也许是波本终于产生作用了,或者是我比我所知道的还要精疲力尽,我就那样睡着了,抱着她。 第十四章 我醒来时头发重嘴发苦。她在枕头上留张字条要我自己弄早餐。我唯一能接受的早餐就是瓶子里的奶,我从她的药柜拿了两片阿斯匹林就着奶吞下去,下楼到熟食店喝了杯烂咖啡。 天气很好,空气也比平常干净,可以清楚看见天空。我走回旅馆去,路上买了一份报纸。已经将近中午了,我通常没睡那么多。 我必须打电话给他们,贝弗利·伊斯瑞奇和西奥多·哈森达尔。我必须让他们知道他们已经不在钩子上了,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没那回事。也许他们会觉得解脱了,还有被欺骗的愤怒,也罢,那是他们的问题。我自已的问题已经够多了。 很明显的,我必须见他们,我没办法在电话上说。我不想去说,但我更希望赶快把这件事做个了结。两通简短的电话和两次简短的会面,我就再也不必见到他们。 我在前台停下,没有我的信,但是有一个电话留言。斯泰西·普拉格小姐来过电话,留了个电话号码要我尽快回电话给她。就是那个我在狮头堡打过的电话号码。 回到房间,我仔细看《纽约时报》。普拉格的消息在讣文版,有两行标题,简单的死亡报导,上面说他很明显是举枪自尽,没有提到我。我以为他女儿是从报纸上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再看留言条,她昨晚九点左右打的电话,而《纽约时报》的第一版在十一二点以前不会送到街上。 所以她应该是从警察局知道我的名字,或者是之前听她爸爸提过。 我拿起电话,又放下。我不太想跟斯泰西·普拉格讲话,我想不出她要讲的话有什么是我想听的,而且我知道我没什么话要对她说,她爸爸是个凶手的事实不会由我或任何人来告诉她。“陀螺”经由我报了仇,他的案子却永远是个悬案,警察不在乎谁杀了他,而我也不觉有义务要告诉他们。 我又拿起电话打给贝弗利·伊斯瑞奇。占线。我挂断再拨哈森达尔的办公室,他出去吃午餐了。等了几分钟,我再拨伊斯瑞奇的电话,还在通话中。我在床上伸个懒腰,电话响了。 “斯卡德先生吗?我是斯泰西·普拉格。”一个年轻而正经的声音。“很抱歉你来电话时我不在,昨晚我打完电话以后就搭火车去跟我妈在一起了。” “我几分钟前才看到你的留言。” “噢,是这样,我可以跟你谈谈吗?我可以去你的旅馆或随便你说个地方。” “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 她顿了一下说:“也许没有。我也不知道,但你是最后一个看到我爸爸活着的人,而我——” “我昨天甚至没见到他,普拉格小姐。出事的时候我正等着见他。” “没错,是那样。但是事情是——真的,我很希望能跟你见个面,如果方便的话。” “如果在电话里我能帮得上忙——” “可以见一面吗?” 我问她知不知道我的旅馆在哪里,她说知道,十至二十分钟可以到,她会先在大厅打电话给我。我挂断电话,奇怪她怎么会知道如何找到我。我在电话簿上没登记,我怀疑她知道“陀螺”的事,也知道我的事。如果万宝路人是她的男朋友,她是否参与计划—— 如果是,就难怪她认为她爸爸的死我有责任。这一点我无法辩解——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但我不相信她手提袋里会有把小巧的手枪。我曾嘲笑希尼看了太多电视,我没看那么多。 她十五分钟就到了。这中间我再拨给贝弗利·伊斯瑞奇,还是占线。她从大厅打电话上来,我下楼去跟她见面。 黑色中分直长发,一个脸颊瘦削的高挑女孩,深黑的眼睛,穿着合身干净的蓝色牛仔裤,简单的白色罩衫外加柠檬绿毛线背心。手提袋是用另一条牛仔裤的裤筒剪下来做的,我判断里面没有枪。 我们互相确认我是马修·斯卡德她是斯泰西·普拉格。我建议喝咖啡,我们去火焰餐厅要了个隔间雅座。咖啡端来以后,我对她爸爸的死表示遗憾,但我还是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见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她说。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看着我的脸,我试着想象她几年前的样子:抽大麻、嗑药,撞倒了一个小孩又茫茫然地开车溜了。无法想象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女孩曾是那个样子,她现在看起来聪敏、懂事、负责。父亲的死令她伤心,但她够坚强可以熬过去。 她说:“你是侦探?” “多少有一点。” “那是什么意思?” “我在没有契约的情况下替人家办一些私人事务,没有一件像字面上的意义听起来那样有趣。” “你替我爸爸工作?” 我摇头说:“我上星期见过他一次。”把胡编给希尼听的故事又说了一次。“所以我应该不算认识你爸爸。” “真奇怪。”她说。 她搅了搅咖啡,再加了些糖,又搅了搅,喝一口后放回碟子上。我问她为什么觉得奇怪。 她说:“我前晚见过我爸爸。我下课回公寓时,他在里面等我,要带我出去吃晚餐。他每一两个礼拜来一次,但是通常他会先打电话跟我约好。他说他一时兴起,就碰运气看我是不是刚好回来。” “我了解。” “他很沮丧。这样说对吗?焦躁,为某件事情不安。他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事情顺利的时候就精力充沛,事情不顺就垂头丧气。我开始研究病态心理学的躁郁症时,从我爸爸身上得到很多印证。我不是说他真有病,但他有类似的情绪起伏。那并没有妨碍他的生活,只是他有那样的性格特征。” “前天晚上他显得忧郁?” “不只是忧郁,是忧郁兼神经紧绷。如果不是我知道他厌恶药物的话,会以为他吃了安非他明。几年前有一段时间我嗑药,他很明白表示他对药的态度,所以我不认为他会吃那些东西。” 她又喝了口咖啡。没有,我确定她皮包里没有枪。这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如果有枪就会马上用它。 她说:“我们去附近的一家中国餐厅吃晚餐。在上西城,我住的地方。他几乎没有吃。我很饿,但是受到他的情绪影响,结果也没吃很多。他一直闲聊,很关心我的近况,问了几次我有没有再嗑药,我据实说没有,他还问我的功课,问我是不是念得快乐,考虑到如何谋生时是不是觉得走对路了。问我有没有谈恋爱,我说没有,没有认真交往的对象。然后他问我认不认识你。”“真的?” “是的。我说我唯一认识的斯卡德是斯卡德瀑布桥。他又问我有没有去过你的旅馆——他说出旅馆的名字,问我有没有去过那里——我说没有。他说你住在那里。我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我也是。” “他问我有没有看过一个人转银币,他拿出一枚硬币在桌角弹转了起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用一枚银。这样转,我说没有,并问他还好吗。他说很好,我不用担心他。他说不管他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有事,不必担心。” “那使你比以前更担心。” “当然。我怕——我怕所有的事,甚至不敢去想。我想他也许去看了医生,发现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我昨晚打电话给他常去看的医生,说他自从去年十一月例行健康检査以后就没再去过,而那次检査他除了血压稍微偏高外,一切正常。当然,他也可能去看别的医生。这些除非验尸是无法知道的了。这样的案子他们会验尸吗,斯卡德先生?” 我看着她。 “他们打电话告诉我他自杀时,我没有很惊讶。” “你预料会这样?” “不是有意识的。不是真的预料到,但是听到消息时,觉得所有征兆都吻合。冥冥中,我觉得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他快要死了,他想在死前把事情交代好。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然后我听说他死时你就在场,又想起他曾问我是否认识你,我奇怪你跟这整件事有什么关联。也许他有某些问题请你替他调查,因为警察说你是侦探,而我奇怪——我就是搞不懂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到我的名字。” “你真的不是为他工作?” “不是,而且我跟他很少接触,只是向他查询另一个人的资料那么简单而已。” “那就奇怪了。” 我想了一下又说:“上星期我们有一次谈话,我想是我说的某些话特别刺激了他的思绪。我不知道是哪些,我们只是闲聊,也许是因为我某些话中的某部分。” “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 “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原因。” “不管那些话是什么,他一直记着。所以他提起你的名字,因为他没有办法说出你说的话,或是那些话对他有什么意义。之后当他的秘书说你在等他时,就触动了他扣扳机的念头。” 我的出现触动他扣扳机的念头,毋庸置疑的。 “至于银币,我就想不出有什么意义了。除非是那首歌:‘你可以在酒的地板上转动银币,它会转动因为它是圆的。’下一句呢?内容是说一个女人不知道她拥有一个很好的男人,一直到失去他时才知道。也许他在暗示他已失去一切,我不知道。我想他的意识在死前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他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我想是这样。”她向远方看了一会儿。“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我?” “没有。” “你确定?” 我假装想了一下,然后说我确定。 “我只是希望他明白我现在一切都很好,就这样而已。如果他必须要死,如果他认为他必须要死,至少我希望他知道我没事。” “我相信他知道。” 她受了很多苦,从他们告诉她噩耗开始,甚至更久,从在中国餐厅吃晚饭开始。现在她受够了,但是她没有要哭的意思,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她是个坚强的人。如果他有她的一半坚强,他就不必自杀。他会一开始就叫“陀螺”滚蛋,他不会付钱,不会有第一次杀人,更不必企图第二次杀人。她九九藏书比他坚强多了。我不知道拥有那样的坚强可以多自豪。也许你也有,也许没有。 我说:“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在中国餐厅?” “嗯,他陪我回公寓,然后开车回家。” “他离开你时几点?” “不知道。大概十或十点半左右,也许晚一点。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耸耸肩说:“没什么。习惯吧。我当过很多年警察,当一个警察没话说时,就会问问99lib?题,几乎不管那是什么问题。” “有意思,一种学习反应。” “专业术语是这么说的。” 她吸了一口气说:“好啦,谢谢你跟我见面。浪费你的时间——” “我时间多得很,不介意随时浪费一些。” “我只是想尽量多知道他的事。我以为他也许会有什么最后的留言给我,一张字条,或是一封已经寄出的信。我想是因为还不能完全接受他的死,不能相信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以为——不说了,无论如何,谢谢你。” 我不要她谢我,她绝对没有理由谢我。 大约一小时后,我找到贝弗利·伊斯瑞奇。我说必须见她。 “我以为我可以等到星期二。记得吗?” “我今晚要见你。” “今晚不可能。而且我还没有钱,你同意给我一星期的。” “是其他的事。” “什么?” “电话上讲不清楚。” “我的天,”她说,“今晚绝对不可能,马修。我已经有约了。” “我以为科密特出去打高尔夫了。” “那不表示我就要单独待在家里。” “这我相信。” “你真是个混蛋,不是吗?我应邀参加一个宴会,一个高级宴会,要盛装出席的那一种。如果是绝对必要,我可以明天跟你见面。” “是绝对必要。” “何时?何地?” “波莉如何?八点左右。” “波莉酒吧。有点不入流,是不是?” “有一点。”我附和。 “我也是吗?” “我没这么说。” “你是没有,你一直是个完美的绅士。八点在波莉,我会到。” 我原本可以叫她放松,游戏已经结束,而不必让她再承受一天的压力。但我想她可以应付这样的压力。而且我让她脱钩时要看着她的脸,说不上是为什么。也许是我跟她之间有某种特殊感觉,当她知道已经自由时,我要在场看着。 我跟哈森达尔就没有那种感觉。我打电话到他办公室没找到人,灵机一动就打到他家,也不在,但我找到他妻子。我留话说我明天下午两点会去他办公室,早上我会再打电话跟他确定。 “还有一件事,”我说,“请告诉他完全不用担心,告诉他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他知道。”我说。 我小睡了一下,到街尾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到房间看了一会儿书。我几乎要早早就睡了,但是大约十一点左右,我开始感觉房间像是修道院的小密室。我正在看《圣人传记》,也许跟这有点关系。 虽然外面像要下雨的样子,我还是决定要出去。我转过街角到阿姆斯特朗酒吧,特里娜给我一个微笑和一杯酒。 我待了一小时左右,一直想着斯泰西·普拉格,甚至比想他爸爸还多。见过她以后,我更不喜欢自己。另一方面,我必须同意特里娜昨晚的说法。他确实有权利选择脱离麻烦的方法,现在至少他女儿不用知道她爸爸杀过人。他的死确实很可怕,但我也无法让事情变得更好。 我要买单时,特里娜拿账单过来坐在我桌边。“你看来开朗一些了。”她说。 “我?一点点。” “我睡了这阵子以来最好的一觉。” “是吗?我也是,真奇怪。” “很好。” “真是个巧合,你说是吗?” “好一个巧合。” “这证明两个人一起睡比较好睡。” “但还是要有所节制。” “否则会陷在其中?” “可能。” 隔着两张桌的一个人招手叫她,她看了他一眼又转回来对我说:“我不认为那会变成习惯。你太老而我太年轻,你太保守而我太不稳定,而且我们都是怪人。” “没有异议。” “但是偶尔为之不会有害,会吗?” “不会。” “而且会更好。” 我握住她的手紧了一紧。她很快抽出去,捞走我数好的钱,转过身去问那两张桌外的客人要什么。我坐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出门。 下雨了,冷雨夹着强风。风吹向上城,而我的方向是往下城,使我感觉不怎么舒服。我犹豫藏书网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该转身再进去喝一杯。最后决定算了。 于是我向五十七街走去,看到老妇人站在丽纱特门口。我不知道该为她的勤劳喝彩还是该为她担心,通常像这样的晚上她不会出来,但这几天以前天气原本不错,所以我想她应该是按老习惯出来,但发现被雨困住了。 我继续走,手伸进口袋摸零钱。希望她不会失望,她不能期望我每天给她十块钱。只有当她救了我的命时才有。 我把零钱准备好了,她走出来。不是那老妇人! 是万宝路人。手上拿着刀。 第十五章 他向我猛冲过来,暗藏在手中的刀子向上划了一条弧光,就算老天没下雨,他也让我打了个寒颤。但我找到一个机会。潮湿的地面使他步履不稳,必须改变刀刺的方向恢复平衡,这使我有时间反应,急忙低头避开,并准备好应付他下一个动作。 我不必久等。我是用脚趾头站着的,两手垂在身边,手中有种刺痛感,太阳穴砰砰跳动。他的身体左右摇晃,宽阔的肩膀在做假动作,然后冲过来。我已经留意着他的脚并准备就绪。我向左边闪避,回旋,一只脚踢向他的膝盖。没踢到,但在他准备好另一刺之前,我已经收脚并再度摆好姿势了。 他开始慢慢向左移动,像个职业拳击手悄悄靠近对手一样,当他转了半圈、背向街道时,我看出为什么了。他想把我逼到角落,让我逃不了。 其实他不必担心。他年轻,有备而来,强壮,又多在户外活动。我则又老又胖,而且多年以来我唯一的运动就是弯曲手肘。如果我想逃,那只是拿我的背送给他当靶子。 他身体前倾,开始把刀子从一手交到另一手。在电影里,这个动作的确好看,但是一个真正用刀的好手是不会这样浪费时间的。很少人是真的两手俱利。他是从右手开始变换,所以我知道他下一次攻击时刀子一定在右手,所以他玩这手到那手的把戏等于给了我喘息的时间,并且让我得以算出他的频率。他也给了我一点希望。如果他继续这样耍把戏浪费体力,他就不是会用刀的人,如果他真是个十足的外行,那么我就有机可趁了。 我说:“我身上没有多少钱,但你要的话都给你。” “不要你的钱,斯卡德。只要你。” 不是我以前曾听过的声音,也肯定不是纽约口音。我奇怪普拉格从哪儿找到他的。见过斯泰西之后,我敢肯定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你犯了一个错误。”我说。 “是你犯了错误,老家伙。而且你已经犯了。” “亨利·普拉格昨天自杀了。” “是吗?那我得送些花给他。”刀子来回换手,膝盖时屈时伸。“我九九藏书会好好剐了你,老家伙。” “我可不认为。” 他笑了。借着街灯照亮,现在我能看得见他的眼睛,也明白比利的意思了。他有一对杀手的、精神病患的眼睛。 我说:“如果我们都有刀的话,我就能制服你。” “你当然能啊,老家伙。” “有把雨伞我也能制服你。”而我真的希望我有把雨伞或一根手杖。任何长的东西用来对抗刀都会比一把刀更有利。 即使这种情况,我也没想到要一把枪。我离开警察局后,马上就有一个好处:我永远不必在每一个醒着的时刻带枪了。不必带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是,有好几个月我感觉像没穿衣服一样。我带枪带了十五年,已经习惯了那种重量。 如果我现在有枪,我就必须用它。我敢说,他就算看见枪也不会弃械投降。他已决意要杀我,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放弃。普拉格从哪里找到他的?他缺乏职业手法,那是肯定的。当然,很多人会雇用业余杀手,除非普拉格跟一些我不知道的强盗集团有联络,否则他不会喜欢接近任何职业杀手。 除非—— 那几乎使我陷入另一长串思绪中,现在我不能做的事就是让我的思绪漫游。当我看见他的脚步不再是原来慢吞吞的样子时,立刻就回到现实中来了。当他向我靠近时,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想好了动作,算准了他的频率。当他刺过来的时候,我一脚踢过去,很幸运地踢中他的手腕。他失去平衡但努力不使自己跌倒。在我想踏住从他手中脱出的刀时——那把刀飞得不够远,帮不了我的忙——他已经恢复平衡去抢刀子,在我的脚到之前,他的手先到了。他向后倒退几乎到了人行道边上,在我踏到他身上之前,他已经持刀在手,而我只得后退。 “你的死期到了,老家伙。” “你说得好听
。刚才我差点干掉你。” “我会在你肚子上捅一刀,老家伙。让你慢慢地死去。” 我讲的话越多,他两次攻击行动的时间就隔越长。他花的时间越长,在这位不速之客耍完刀子之前别人加入这个派对的机会越大。通常出租不时会在马路上兜客,但这会儿一辆也没有,尤其今晚的天气使路上行人绝迹。一辆巡逻车也会受欢迎的,但你知道人们怎么说警察的:当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从来不现身。 他说:“来吧,斯卡德,来杀了我啊。” “我有一整晚的时间。” 他大拇指在刀刃上擦了一下。“刀很利。”他说。 “我会记住你的话。” “噢,我会证明给你看,老家伙。” 他向后退了一点,还是用慢吞吞的步伐移动,而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会发动一个鲁莽的攻击,意思是说一项没有任何防护的比赛,因为如果他没在第一下刺中我,他会把我.99lib?绊倒在地,我们扭成一团,直到其中一个站起来为止。我看着他的脚,避免被他肩膀的假动作所骗。当他冲过来时,我已准备好。 在他发动攻击之后,我单膝跪地并向前伏下身体,他拿刀的那只手绕到我肩膀上方,我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腿,转身。挺举,一气呵成。我站起来,竭尽所能把他丢出去,我知道他落地时会丢掉刀子,也知道要及时赶上他把刀踢开,并把一只大脚趾踹进他脑壳里。 但他居然没扔掉刀子。他在半空中双脚乱踢,然后不踢了,像奥林匹克跳水选手一样,但他落下的地方是没水的游泳池。他的一只手企图阻止下坠,但他着陆失败。他的头撞到混凝土上就像西瓜从三楼窗口掉下来。我很肯定他头颅骨折,那足以致人于死地。 我上前看他,知道他头颅骨折与否不重要了,因为刚才他面朝上落下时后脑着地。他现在的姿势你绝无法做到,除非是脖子断了。我不抱希望地检查他的脉搏,一跳也不跳。我翻动他,把耳朵贴在他胸前,也听不到什么。他的刀还在手里,但现在对他一点用也没有了。 “天哪!”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住在附近、常到安塔尔与斯皮罗酒吧暍酒的希腊人。我们常彼此点头打招呼。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看到了,”他说,“那个杂种想杀你。” “那你刚好可以帮我跟警察解释。” “噢,不,我什么都没看见。你懂我的意思?” 我说:“我不管你什么意思。如果我要找你的话,你认为对我来说会很难吗?回安塔尔与斯皮罗去,打911。你甚至不用花一毛钱。告诉他们你要报告一件在第十八分局管区内发生的谋杀案,还要给他们地址。”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都不必知道。你只要照我刚才说的去做。” “他妈的,他手里有刀,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你是自卫。他死了,是吗?你说谋杀案,而他的脖子弯成那样了。不能再在这血腥的街上走了,这整个该死的城市是个血腥的丛林。” “去打电话!” “但是——” “你他妈婊子养的,我会让你受罪,比你能想到的还糟。你希望警察在你后半辈子跟你没完没了吗?去打电话!” 他去了。 我跪在尸体旁边,做了一次快速而彻底的搜身。我要找的是一个名字,但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没有皮夹,只有一个一元钞票大小的钱夹——看起来像纯银的——还有三百多块钱,我把一百五十块放回夹子里,再塞进他的口袋。我比他更用得着那些钱。 我在那里等警察来,并怀疑那位老兄是否打了电话。就在我等的时候,不断有出租车停下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是否帮得上忙。当万宝路人舞刀向我的时候,没半个人来蹚浑水,现在他死了,每个人都想来涉险了。我叫他们统统走开,又等了一会儿,黑白警车终于从五十七街转过来停在第九大道上。他们关掉警报器,小跑步到我旁边。两个人都穿便服,我一个也不认识。 我简短说了我是谁以及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个退休警察,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当我在叙述时,另一辆车抵达,是一组制服警察,然后来了辆救护车。 我向那组穿制服的说:“我希望你采下他的指纹。别到停尸所后才做,现在就采。” 他们没问我是谁、凭什么下命令。我猜他们以为我是警察,而且警衔可能比他们高得多。跟我说过话的那名便衣警察扬起眉毛看我。 “指纹?” 我点点头,“我要知道他是谁,他却没带任何证件。” “劳您驾搜过了?” “劳我驾搜过了。” “不允许这样做,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但我想知道是谁不厌其烦地要杀我。” “只是个拦路抢劫的,不是吗?” 我摇头,“他前几天就跟踪我。今晚他在这里等我,还叫我的名字。通常拦路抢劫的不会把他的被害人调査得这么清楚。” “好吧,他们正在采指纹,那么我们来看看我们能找到什么。为什么有人想杀你?” 我没理会他的问题。我说:“我不知道他是否是本地人。我确定会有人为他收尸,但是他可能从没在纽约做过案。” “好吧,我们会检査看看我们拿到什么东西。我不认为他是个新手,你说呢?” “不太像,” “如果我们查不出来,华盛顿会有他的资料。想到局里去吗?可能会有几个小家伙是你的旧识。” “好啊,”我说,“加里亚尼还煮咖啡吗?” 他脸色暗了下来。“他死了,”他说,“差不多两年了。心脏麻痹,就坐在桌前死了。” “我没听说。真惭愧。” “是啊,他是个好人,煮的咖啡也好。” 第十六章 我预备的供词不完整,一名叫比恩鲍姆莱西的办案的警察注意到了。我只是简单交代自己被不认识的人在特定的时间地点攻击。那个人带把刀,我则赤手空拳奋力抵抗,包括如何摔他,但99lib?我没料到,他竟然摔死了。 “这家伙知道你的名字,”比恩鲍姆莱西说,“你先前这么说。” “没错。” “而且不是在这里说的。”他停下来摸了摸几乎谢顶的头。“你还告诉莱西他几天前曾跟踪你。” “我确定我注意到他一次,而我想我看过他好几次。” “啊哈,所以你想等着,看我们凭指纹查出他是谁吗?” “没错。” “如果我们找得到身份证件,你根本不必等着看指纹。这表示你已搜过他,知道他没带任何证件。” “也许只是一种预感,”我说,“一个人要出门暗杀别人,绝不会带着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这只是我的假设。” 他眉毛扬了一下,随即耸耸肩说:“我们可以不再追究了,马修。我曾多次搜索无人在家的公寓,你一定想不到,人们都大意地让门开着,因为我当然不想让自己用万能钥匙进去。” “因为可能被破门而入。” “我们不想那样的,不是吗?”他咧嘴笑了,再次拿起我的供词,说:“你还知道这只鸟别的事,但你不想讲,对吗?” “不,那些事情我‘不’知道。” “我不懂。” 我从他桌上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根来。如果我再不注意,就会恢复抽烟的习惯。我慢吞吞点着了烟,一边想着如何应对。 我说:“你将会侦破并了结这个案子。一桩杀人案。” “给我名字。” “还不知道。” “哎,马修——” 我把烟从嘴上拿下,说:“暂时让我照自己的方式做。我査清楚后会告诉你,但目前不能有文件纪录。你已经准备好不透露今晚的事,把这件案子当成杀人案,不是吗?你有证人,也有手上拿着刀的尸体。” “怎样?” “那尸体是受雇来杀我的。只要我知道他是谁,就可能知藏书网道是谁指使他的。不久前他曾受雇去杀了某人,只要让我知道他的名字和背景,我就能找到证据,将付账的人逮个正着。” “现在不能透露吗?” “不能。” “有什么特别理由?” “我不想把不相干的人拖下水。” “你就想一个人玩,不是吗?” 我耸耸肩。 “他们现在正在査看总局的资料。如果那里没有他的资料,我们会把指纹电传去华盛顿。可能要花一整夜的时间。” “就算是一整夜,我也等着。” “事实上,我也会跟你一样。如果你想眯一下的话,赃物室有张沙发。” 我说我要等总局的报告回来,他忙他的去了。我到一间空办公室,拿起报纸来看。我想我是睡着了,因为我知道的下一件事,是比恩鲍姆莱西来摇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睛。 “总局里没查出什么,马修。那小子在纽约没资料。” “如我所料。” “你真对他一无所知?” “我是不知道。我说过,只是有预感。” “如果你告诉我们到哪里去找,就能让我们省点事。”我摇摇头,“没有比打电报给华盛顿更快的方法。” “他的指纹传过去了,已经好几个小时,外面天快亮了。你何不回家去,一有结果,我就会打电话给你。” “你真周到。总局现在不是用电脑做这些吗?” “当然。但必须有人告诉电脑该做什么,他们常常拖时间。回家去,睡点觉吧。” “我还是要等。” “随你的便。”他向门口走去,又转身提醒我副队长办公室有张沙发。但我在椅子上打过盹了,嗑睡虫已经消失。我精疲力竭是肯定的,却再也睡不着了,思绪如脱缰野马,无法控制。 他一定是普拉格的人。或许他没看到普拉格已死的报纸或照片,或许他跟普拉格有密切关系,为了泄愤而要置我于死地。也可能他受雇于中间人,不知道普拉格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我不愿去想其他可能。 我已经告诉比恩鲍姆莱西真相。我有种预感,想得越多我就越肯定,而我又期待那是错的。我坐在警察局里,看报纸,喝无限续杯的淡咖啡,努力不去想那些我无法不想的事情。不知何时比恩鲍姆莱西值完班回家了,他走前交代了名叫古齐克迈克尔的警员。大约九点半左右,古齐克迈克尔进来说他们已经收到华盛顿传来的结果。 他念着一张电传打字纸条:“约翰·迈克尔·隆格伦。生于一九四三年三月十四日。出生地:加州圣贝纳迪诺。所有前科都在这,马修。赚黑心钱维生,以致命武器攻击他人,常偷汽车,惯窃。他在西岸干了不少勾当,所以在昆丁监狱待了一段时间。” “他曾在福尔瑟姆被捕过,”我说,“我不知道他们当他强盗还是小偷。那是最近的事。” 他看着我,“我以为你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干过一些骗人的勾当,在圣地亚哥被捕。他的搭档因在法庭作证而脱罪,被宣告缓刑。” “这倒比我获得的资料还齐全。” 我向他要一根烟。他不抽烟,但转身问别人有没有,我告诉他不用了。“找个人带速记本来,”我说,“有很多东西要写。” 我告诉他们所有我想得起来的事。贝弗利·伊斯瑞奇如何涉入犯罪圈及如何摆脱它。她怎么样嫁了一个不错的丈夫,让自己跻身上流社会。“陀螺”雅布隆如何把报纸上的照片跟她的过去联结起来进行一桩小小的勒索行动。 “我猜她拖延了一阵子,”我说,“但要价还是太高,而他却逼她拿出更多钱来。后来她的老情人来到东部,指出一条路给她。如果杀掉勒索人这么容易,干嘛还要被勒索?隆格伦是犯罪老手,但杀人可是生手。他用了好几种方法想干掉‘陀螺’,先是用车撞,后来打破他的头,把他丢到东河里。然后又想用车撞死我。” “再然后用刀子。” “对。” “你是怎么扯进这件事的?” 略去“陀螺”其他勒索被害人的名字,我解释了一切。他们不怎么喜欢这故事,却也莫可奈何。我告诉他们,我如何让自己成为靶子,而隆格伦是如何上钩的。 古齐克迈克尔插嘴说我必须提供所有证据给警方,我告诉他有些事我不愿意做。 “我们必须正确掌握它,马修。天,你说隆格伦是生手,妈的你搞得才像个生手,差点把自己的屁股给人操了。你赤手空拳跟刀子对着干,这会儿还活着可真是狗屎运。妈的,你干了十五年警察更该知道,但你的作为看起来好像你不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用的一样。” “没杀‘陀螺’的人怎么办?如果我给你全部的资料,他们会怎么样?” “那是他们的前途,不是吗?他们用肮脏的手得到的。他们隐瞒了一些事,应该经由谋杀案调查抖出来。” “但根本就没有什么谋杀调査,没有人为‘陀螺’的死放个屁。” “因为你扣留了证据。” 我摇摇头。“那些是垃圾,”我说,“我没有谁杀了‘陀螺’的证据。我有的证据是他勒索了几个人。那些证据不利于‘陀螺’,而他已经死了,我不认为你会特别热心把他从停尸间里弄出来,丢进坟墓里。现在我把谋杀证据交到你手里。好了,我们可能争论一整天。为什么你不下令立刻逮捕贝弗利·伊斯瑞奇?” “然后以什么罪名起诉她?” “两宗共谋杀人案。” “你有勒索证据吗?” “在安全的地方,保险箱里。我能在一小时之内拿来。” “我认为我应该跟你一起去拿。” 我看着他。 “也许我想看看信封里到底有什么,斯卡德。” 刚才他还叫我“马修”。我好奇他想探求的究竟是什么。也许他只是在试探,而他已经看出了什么。也许他想取代我在勒索计谋中的位置,他要的是真正的钱,而不是凶手的名字。也许他假设其他傻瓜确有罪行,那么他逮住他们就能为自己赢得一个嘉奖。我不太认识他,无法猜测他的动机,不过那倒不难。 “我不明白,”我说,“我给你一个铁证,而你想融化它。” “我现在派
几个小家伙去逮伊斯瑞奇,同时呢,你跟我去打开保险箱。” “我可能忘了钥匙放在哪里。” “那我可能让你下半辈子不好过。” “说的比做的容易。保险箱离这儿只有几条街。” “还在下雨,”他说,“我们坐车去。” 我们开到五十七街和第八大道交叉口的汉诺威手工分店。 他把警车停在公车站牌处。这样只不过省了三条街的步程。雨早就停了。我们进到里面,下楼到保险库,我把钥匙给警卫并在签名卡上签名。 “几个月前有件荒唐透顶的事你听说过吧,”古齐克迈克尔说。我跟他并肩而行,他现在友善多了。“有个女孩在商业银行租了一个保险箱,一年只付八块钱,一天却来个三四趟。总是带个男人来,而且是不同的男人。所以银行起了疑心,要求我们调査。你想不到的,那个雏儿是个专家。她不租十块一间的旅馆房间,而是把她在街上挑中的家伙,带到银行来。她拿出她的盒子,他们提供她一个小房间,她就锁了门,在完全隐秘的情况下,跟那个家伙来个速战速决。然后她把钱放进盒子里再锁上它。这一年才花她八块钱,不必每次花十块,同时还比旅馆安全,因为要是她找上一个疯子,他不会想在他妈的银行里打她,不是吗?她既不会被打,也不会被抢,真是太完美了。” 这时警卫已经用他和我的钥匙从保险库拿出保险箱来,递给我,并带我们到一个小房间。我们一起进去,古齐克迈克尔关门上锁。这个房间用来性交颇令人不舒服,我知道有人曾在飞机上的洗手间里做爱,相较之下,这个空间大多了。 我问古齐克迈克尔那女孩后来怎样了。 “噢,我们告诉银行不要提起诉讼,否则只会让街上每一个从事性交易的人都想到这一招。我们建议他们退还她的保险箱租费,告诉她他们不做她的生意。我想他们是这么解决的。她可能过马路到别家银行做生意去了。” “你没再接到任何抱怨?” “没有。也许她在大通曼哈顿银行有朋友。”他说完马上大笑起来,然后突然打住。“让我们来瞧瞧盒子里有什么,斯卡德。” 我把盒子递给他。“你自己开。”我说。 他照做了。当他看那些东西时,我盯着他的脸。对于图片,他做了些有意思的评论,把文件也仔细读了一遍。然后他突然看着我。 “这就是伊斯瑞奇那个女人所有的资料?” “看样子是的。”我说。 “其他人的呢?” “这些保险库不像他们设想的那么安全,一定有人进来拿走了什么。” “你这婊子养的。” “你已经拿到你要的东西了,古齐克迈克尔。不多也不少。” “你为每一个档案都租了保险箱。其他还有多少?” “那又怎样?” “你婊子养的。我们回去问那个警卫,你在这儿还有多少箱子,我们每一个都看一看。” “如果你要,我可以帮你省点时间。” “哦?” “不是三个不同的保险箱,古齐克迈克尔。是三个不同的银行。你休想唬我拿出其他的钥匙,或追査银行的单据,或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事实上,你最好不再叫我婊子养的,因为我不喜欢,而且我大可不用协助你的调査工作。我不必合作,你知道。如果我不合作,你的案子就没辙了。你可以不需要我就把伊斯瑞奇和隆格伦牵扯在一起,但你会他妈的花不少时间去找证据,好让地方检察官愿意把这个案子抬上法庭。” 我们彼此对望了一会儿。好几次他想说什么,又有好几次他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终于他脸上有些东西不同了,我知道他决定不追究。他所持有的已经够了,他想要的也都到手,他的脸色说明他知道。 “妈的,”他说,“这是警察的本能,我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呢。没惹毛你吧,我希望。” “一点也不会。”我说。我可不确定我的声音听起来会让人相信。 “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把伊斯瑞奇拖下床了。我得回去看看她怎么说。一定值得一听。或许他们没把她拖下床。瞧,那些照片,你会喜欢把她拖上床而不是拖下床。你那样做过吧,斯卡德?” “没有。” “我不介意亲自尝尝看。要跟我一起回警局去吗?” 我不想跟他一起去任何地方,也不想看到贝弗利·伊斯瑞奇。 “我不去了,”我说,“我还有约。” 第十七章 我在浴室待了半小时,淋浴的水热到我能忍受的极限。真是漫长的一夜,我仅有的睡眠是在比恩鲍姆莱西的椅子上打了个盹。我差点就被干掉了,结果我却杀了那个想干掉我的人。那个万宝路人,约翰·迈克尔·隆格伦。下个月满三十一岁。我曾猜他更年轻些,大概二十六岁左右。当然,因为我从未在正常的光线下看他。 他的死没怎么困扰我。他曾经想杀我,而且似乎很乐于看到结果。他杀了“陀螺”,看样子他以前也杀过别人。他也许不是职业杀手,但似乎很喜欢这种事。他显然偏好用刀,而偏好用刀的人通常对他们的武器有一种类似性暴力的快感。锋利的武器比枪更像阴茎。 我怀疑他是否对“陀螺”也动了刀。那不是不可能,法医也会有失误的时候。不久前就有一个案子,他们从哈德逊河中捞起一具当时身份不明的浮尸,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头颅上有一颗子弹,就把她草草埋葬了。他们会发现是因为埋葬前要修饰她的头,这时他们才发现了子弹,并由牙齿记录查出那个女人是几个月前在泽西城的家失踪的。 我让思绪在这件事情上打转,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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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不愿去想其他的事情。半小时后,我关掉莲蓬头,拿毛巾擦干身体,打电话给前台,叫他们帮我挡电话并在一点整叫醒我,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 其实我不需要人打电话叫醒我,我知道自己一定无法入睡。我所能做的就是瘫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亨利·普拉格以及我是怎么害死他的。 亨利·普拉格。 约翰·隆格伦死了,是我杀的,还打断他的脖子,那一点也不困扰我,因为他做了许多导致自己灭亡的事。贝弗利·伊斯瑞奇正受到警察的严厉拷问,他们很可能挖出足够的证据而关她好几年。她也可能打赢官司,因为那些证据可能不足以构成一个案子,但不管怎样都不重要了,因为“陀螺”已经达到复仇目的。而她可以忘了她的婚姻、她的社会地位,以及皮埃尔饭店的鸡尾酒。她可以忘了她生命过去的大部分,而那也不会困扰我,因为没有什么是她不应得的。 但亨利·普拉格没杀过任何人,我却逼得他打穿脑袋自杀,这一点使我无法平衡。当我以为他犯谋杀罪时就觉得困扰,现在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就更感到不安。 还有些事可以使这件事合理一点。他的生意失败了,他最近财务状况很差,他处处碰壁,并且已经到了有自杀倾向的躁郁症边缘。而那还不够,我施加的额外的压力,是导致他整个崩溃的最后一个因素。这还是不能使我的行为合理化,太过巧合了,他选择我去他办公室拜访的时候把枪放进嘴里扣动扳机。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喝一杯。非常想。 但还不行。我有个约会,要去告诉一个喜欢鸡奸小男孩的人,他不必付我十万块了,而且只要他能在足够长的时间里骗过足够多的人,就可能一路顺风当上州长。 在跟他谈话时,我感觉到他不会是个坏州长。他可能在我坐在他对面的刹那,就知道我要说的事情对他有利,只是毫不插嘴地倾听。我以为他会说这件事令他十分惊讶,但他只是坐着全神贯注地听,不时点点头,好像为我的叙述加标点符号一样。我告诉他他已经不在钩子上了,其实他从来没有被钩住,那只是用来诱出凶手的计划,这么做才不会把其他人的龌龊事摊在大众面前。我花这些时间告诉他,是因为我想拿他的反应做个试验。 当我说完了,他靠回椅子上,望着天花板。然后他把眼睛转向我,说出第一个词。 “很意外。” “我必须给你施加压力,就像我对其他人一样,”我说,“我不喜欢这样,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噢,我从未感受到那么大的压力,斯卡德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一个讲理的人,问题只是在筹钱罢了,虽是苦差事但不是不可能。”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说,“一时之间我很难理清这一切。你曾是个十分完美的勒索者,你知道。而现在看来,你一点也不像。被骗的感觉当然不好99lib?。还有,那、那些照片——” “已经全部销毁了。” “我会相信你的话,我相信。但这是不是很可笑?我仍然认为你是个勒索者,这很荒谬。如果你是个勒索者,我就只能相信你说你没保留那些照片的拷贝,通常事情到此为止。但是既然你没从我这儿敲诈钱,我就可以不用担心你将来会这么做,我可以吗?” “我考虑过把照片带来给你。但又恐怕我可能在来这里的路上被公车撞死,或把它遗忘在出租车上。”“陀螺”和我都担心过被公车撞死。“烧掉它们似乎简单多了。” “你说得对,我也不想看到它们。我只要知道它们已经不存在,就好过多了。”他的眼睛试探地望着我。“你经历了一次可怕的危机,不是吗?你差点被杀了。” “几乎。两次。”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危险。” “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明白。这么说吧,我是帮朋友一个忙。” “朋友?” “‘陀螺’雅布隆。” “被你当朋友的这个人有点畸形,你不觉得吗?” 我耸耸肩。 “好了,我不去深究你的动机,但你的作为让人敬佩。”我可没那么确定。 “你第一次说你有办法弄到那些照片给我的时候,你用‘报酬’暗示勒索。事实上是很好的暗示。”他微笑着说,“无论如何,我认为你值得拿报酬。也许不是十万块,应该说是一些实在的东西。现在我手边没有多少现金——” “一张支票也不错。” “哦?”他看了我一下,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本支票簿;是那种大型的、每页有三张支票的本于。他拔开笔套,填上日期,然后看着我。 “你说个数目。” “一万块。”我说。 “你不多花点时间想想?” “这是你本来要付给勒索人的十分之一。应该是个合理的数字。” “没什么不合理,对我来说是便宜了。你要兑现还是存进你个人帐户?” “都不是。” “请原谅,你什么?” 原谅他可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说:“我要钱不是为了自己。‘陀螺’雇我时已付足了钱。” “那么——” “抬头写‘少年之家’吧。弗拉纳根神父的‘少年之家’,在内布拉斯加对吧?” 他放下笔,看着我,脸色微红。然后也许他看出这话的幽默之处,也许是他政客本能成据了上风,他向后靠并大笑起来。笑得真开心,我不知他是否也这么认为,但笑声听起来相当真实。 他把支票写好递给我,说我有极佳的诗意的正义感。我把支票摺好放进口袋里。 他说:“‘少年之家’。你知道,斯卡德,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照片的主题。那是个弱点,一种很无力又不幸的弱点,但那些都过去了。” “你说了算,” “事实上,即使被欲念冲昏了头,心中也有部分魔鬼会被驱逐出去。就算不是这样,我仍然会尽我所能去抗拒冲动,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业不能随便冒险。这几个月来,我真正了解到危难的意义。” 我什么都没说。他站起来踱了一会儿,并告诉我他为伟大的纽约州所做的一切计划。我没注意听,只听到他的音调,我想我相信他是很认真的。他真的想当州长,一直都很明显,但他似乎得有合理的理由才能当州长。 “好了,”他终于说,“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发表演说的机会,不是吗?我能得到你的一票吗?” “不能。” “哦?我以为刚.99lib.才那是一篇动人的演说。” “我也不会投票反对你。我不投票。” “那是你做公民的义务,斯卡德先生。” “我是个堕落的公民。” 他咧开嘴笑了,好避开这个尴尬。“知道吗?”他说,“我喜欢你的调调。就算你带给我压力时,我仍然喜欢你的调调。甚至在我知道你的勒索动作只是个游戏之前也喜欢。”他压低了嗓门神秘的说:“我可以为你这样的人在我的机构里找一个好位置。” “我对机构都没兴趣。我已经在一个机构待了十五年。” “警察局吗?” “也许我说得不够清楚。你不必隶属于一个机构,你可以为我工作。” “我不喜欢为别人工作。” “你满足于目前这种生活?” “不特别喜欢。” “但是你不想改变?” “不想。” “那是你自己的生活,”他说,“虽然我很惊讶。你有自己的深度,但我以为你会想为世界做更多的事。我曾认为你有更大的野心,就算不是为了个人的前途,你的潜在能力也能够为这个世界做好事。” “我说过我是个堕落的公民。” “因为你不运用你的投票权。但我想——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斯卡德先生,那个位置等着你。” 我要走了。他站起来并伸出手。我不想跟他握手,但没有理由拒绝。他握得有力而肯定,那对他是个好预兆。如果他想赢得选举,他将要握不计其数的手。 我怀疑他是否真的对年轻男孩失去兴趣。对我来说那无所谓。那些照片使我反胃,但我不知道那是否是我对他的道德谴责。那个男人所做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毫无疑问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喜欢和他握手,而且永远不会找他一块喝酒,但我想他在阿尔巴尼干得不会太差——相对于其他想要得到那个位置的混球而言。 第十八章 我离开哈森达尔办公室的时候大约是三点,本想打个电话给古齐克迈克尔,看看他们后来是怎么处理贝弗利·伊斯瑞奇的,但想想还是省下这一毛钱吧。我不想和他打交道,也不怎么在意他们到底怎么做。逛了一会儿,在沃伦街的快餐店停下来,其实我没什么胃口,但距离上一餐已经很久,而我的胃也开始抗议我虐待它了。我吃了两个三明治,喝了点咖啡。 之后又是闲逛,我本想去银行取出亨利·普拉格的资料,但现在已经太迟,银行打烊了。我决定明天早上去,并把那些东西全部销毁。普拉格是不会再受伤害了,但还有他女儿。只有当“陀螺”托付给我的那些东西不再存在,我才会觉得舒坦一点。 过了一会儿,我搭上地铁,在哥伦布圆环下车。回到旅馆,前台有我的留言。安妮塔打电话来并希望我回电给她。 我上楼拿了一个白色普通信封,写上少年之家的地址,把哈森达尔的支票装进去,贴上邮票,然后带着非常虔诚的表情,把它投进旅馆的邮件箱里。回到房间,我数了一下从万宝路人那里拿来的钱,有两百八十块。某个教堂将会有二十八块进账,但此刻我不想去教堂。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没有什么事可做,我只觉得空虛。如果贝弗利·伊斯瑞奇会受审判,我可能必须去做证,但要不了几个月,做证的事就不会再来烦我。而且我已经为整个事件的始末做了充分的声明。没什么事可做的。哈森达尔自由了,会不会成为州长,要看政客老板的兴致和广大的群众了;贝弗利·伊斯瑞奇将置身囹圄;亨利·普拉格的葬礼这几天就会举行。移动的手指奋笔疾书,而他写下了自己的死亡,我在他生命中的角色也随着他的生命结束而结束。只能再为他点几根无意义的蜡烛,如此而已。 我打电话给安妮塔。 “谢谢你寄来的汇票,”她说,“我很感谢。” “如果要的话,还有更多呢。”我说,“除非我没有钱。” “你还好吗?” “当然。怎么啦?” “你听起来不太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听起来就是不一样。” “我过了漫长的一个礼拜。” 谈话停顿了一下。我们的对话通常由停顿来标点。然后她说:“孩子们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带他们去看篮球赛。” “去波士顿吗?” “你说什么?” “尼克斯队已经出局了。前几天晚上凯尔特人队打败了他们。那是这礼拜的重要新闻呢。” “网队。”她说。 “噢。” “我想他们已经进入决赛了,出战犹他爵士队或什么的。” “噢。”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不记得纽约还有第二支篮球队。我曾带两个儿子到拿骚体育馆看网队,而现在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他们什么时候出赛?” “星期六晚上有一场。” “今天星期几?” “你没开玩笑吧?” “好啦,下次想起来的时候我会去弄个日历手表。今天星期几?” “星期四。” “票可能不太好买。” “噢,票已经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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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们认为你可能认识什么人。” 我想到哈森达尔。他或许能不太费力就弄到票。他也可能乐意会会我的儿子们。当然啦,另外还有很多人也能弄到最后几张票,而且他们都不介意帮我这个忙。 我说:“我不知道,也许都没有了。”但其实我考虑的是,我不想看到儿子们,不要这种只有两天的见面方式,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时我也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想要我带他们去看球赛,或者仅仅是他们想去,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弄到门票。 我问她是否还有其他场比赛。 “星期四。但那天要上课。” “星期四的可能性高于星期六。” “可是,我不希望他们在要上学的日子在外逗留太晚。” “我可能弄得到星期四的票。” “嗯——” “我弄不到星期六的票,但99lib.我可以弄到星期四的。那是比较后面的比赛,会比较精彩。” “噢,你就是要这么做事。如果我只因为那天不放假说不,那么我就太苛刻了。” “我想我要挂电话了。” “不,不要挂。好吧,星期四也可以。如果你拿得到票,你会打电话来吧?” 我说我会的。 那种感觉真奇怪——我想醉,却一点也不想喝酒。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之后,我漫步到公园去,坐在长椅上。有两个少年慢慢走近我旁边的一张长椅,坐下点了烟,然后其中一个注意到我,用手肘碰碰他的同伴,后者小心地朝我望了一眼。随后他们就站起来走开了,不时回头一瞥好确定我有没有跟踪他们。我还待在原处。我猜其中之一打算卖药给另一个,等他们看到我以后就决定别在一个看起来像警察的人眼前做交易。 不知道坐了多久,几个小时吧,我想。其间有个人频频过来跟我讨钱,有时我给钱让他买酒喝,有时我叫这个懒鬼走开。 我离开公园走到第九大道,那个时候圣保罗教堂已经关门了,楼下还开着。此刻要祈祷是太晚了,但要玩博彩却是刚刚好。 阿姆斯特朗酒吧开了。已经一天一夜没喝了,我告诉他们只要酒不要咖啡。 接下来的四十小时左右过得非常朦胧。我不知道在阿姆斯特朗酒吧待了多久,或者后来去了哪里。星期五早晨,我单独在一家旅馆房间醒来,房里满是污垢,像是时代广场妓女带客人回去的那种旅馆。我不记得有女人,而钱也还在,所以看来我很可能是一个人住进来的。梳妆台上有一瓶波本酒,只剩三分之一。我喝光它,离开旅馆,之后继续喝,现实人生画面渐明又渐暗。那天晚上某一刻,我觉得我不行了,因为我得找路才回得了旅馆。 星期六早晨,电话铃叫醒我。感觉上它好像响很久了,见到我足够清醒伸出手去拿。我设法把它从床头柜弄到地上,拿起话筒放到耳边时我还处于无意识状态。是古齐克迈克尔打来的。“你可真难找,”他说,“我从昨天就开始找你。你没看到我的留言吗?” “我没去前台。” “我要跟你谈一谈。” “谈什么?” “见面再说。我十分钟内就到。” 我告诉他给我半个小时时间。他说会在大厅等我。我说好。 我到浴室淋浴,先热水、再冷水,吃了几粒阿斯匹林,喝了不少水。除了宿醉的不适外,我觉得好过多了。喝酒能净化我。亨利·普拉格之死一直跟着我——那是你无法一耸肩就摆脱的负担——我得想办法将罪恶感淹死。此刻它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好不容易脱掉身上穿的衣服,把它们塞进衣橱里,又突然想到不知洗衣房是否能将它们恢复原状,但那一刻我并不想去思考。我刮了胡子,穿上干净的衣服,又喝了两大杯水。阿斯匹林已经镇住了头痛,但我还是渴极了,因为过去四十小时光喝酒,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快渴死了。 我下楼来到大厅,他还没到。我去前台问了一下,原来他打过四次电话来。此外没有别的留言,也没有什么重要邮件。 我正在看一封不重要的信——一家保险公司说如果我提供生日资料,他们就免费送我一本皮面备忘录——古齐克迈克尔来了。他穿了一套剪裁得很好的西装,得仔细看才会看出他带着枪。 他走过来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我旁边,把我很难找的话又讲了一遍。“我见过伊斯瑞奇以后才想到要跟你谈谈。”他说:“呵,她真是个人物,不是吗?她可以随意展现不同的风情。前一分钟你不相信她是个荡妇,后一分钟你会不相信她是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 “她是个奇怪的人,对吧。” “啊哈,而且她今天要出来了。” “她被保释出来了?我以为他们会以一级谋杀罪把她关起来。” “不是保释,也没理由关她,马修。我们没有査到关于她的罪证。” 我看着他,并感觉到自己上臂肌肉紧绷起来。我说:“她花了多少钱?” “我已经告诉你了,没有保释。我们——” “到底她花了多少钱摆脱了谋杀控诉?我以前就听说过,你只要拿足了钱,就能帮人解决杀人案的麻烦,我是没亲眼看见,但是听说过,而且——” 他几乎想要一拳挥过来,我还真希望他这么做,那我就有借口把他打得贴到墙壁上。他脖子上青筋突起,眼睛眯成一条缝。突然间,他松懈下来,脸上恢复成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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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神色。 他说:“好了,你一定要这样看事情吗?” “怎样?” 他摇摇头。“没有查到她的罪证,”他又说了一遍,“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那‘陀螺’雅布隆又如何?” “她没杀‘陀螺’。” “她的牛仔老情人干的。她的老鸨,管
他妈的是什么东西,隆格伦!” “不可能。” “他妈的。” “不可能,”古齐克迈克尔说,“他当时在加州,一个叫圣宝拉的地方,在洛杉矶和圣巴巴拉之间。” “他可以飞到这里再飞回去。” “不可能。我们把‘陀螺’从河里捞起来之前几个礼拜和之后几天,他都在那里,没有人能推翻这项不在场证明,因为他在圣宝拉坐了三十天的牢。他们告发他袭击他人、醉酒、妨害秩序。他整整坐了三十天牢,所以‘陀螺’遇害的时候,他绝不可能在纽约。” 我瞪着他。 “那么也许她有其他的男朋友,”他接着说,“我们认为有这个可能性,也追査过了。但这种方式合理吗?她不应叫一个家伙去干掉‘陀螺’,再叫另一个来跟踪你。那不合常理。” “攻击我的事又怎么说?” “怎么说?”他耸耸肩,“也许是她指使的,也许不是。她发誓说她没有。她的说法是:你找上她以后,她问他怎么办,而他就飞过来看看能帮什么忙。她说她告诉过他别来硬的,因为她认为能够用钱摆平你。她说的就是这样,那么你期望她说什么呢?也许她希望他杀了你,也许她没有。但你如何能把这些弄成一个案子?隆格伦死了,再没有人跟她有什么牵连。没有证据说她曾经雇人袭击你。你可以证明她认识隆格伦,也可以证明她有杀你的动机,但你没法证明共谋或主谋的控诉。你弄不出任何证据来再指控她,甚至也弄不出任何东西来引起地方检察官的重视。” “不可能是圣宝拉的记录搞错了吗?” “不可能。那样‘陀螺’必须在河里泡上一个月,但事实不是那样。” “不是,尸体被发现前十天他还活着,我跟他通过电话。我想不通,她一定还有其他共犯。” “也许吧。但测谎器说没有。” “她同意做测谎试验?” “我们没要她做,她自己要求的。结果显示,就‘陀螺’来说,她完全无关;就你被攻击而言,结果不十分明确。执行这项测验的专家说,她有一点紧张,他推测可能是她介于知道或不知道隆格伦想置你于死地之间。好像是她感觉到了,但他们没谈到这一点,她也就避免去想它。” “那种测试通常不是百分之百靠得住。” “通常也就够了,马修。有时候它会让一个无罪的人看起来有罪,尤其是操作者不够内行时。但如果它说你是无罪的,那就可以肯定你是清白的了。我认为法庭应该认可测谎结果。” 我自己也一直都是那么认为。好一会儿,所有的事情在我心里像走马灯似的转着……同时古齐克迈克尔继续谈到讯问贝弗利·伊斯瑞奇,不讳言他的看法和想对她做什么。我没怎么注意听。 我说:“那辆车里的人不是他。我应该注意到这一点。” “注意什么?” “那辆车,”我说,“我告诉过你,有一天晚上一辆车向我冲过来。同一晚我第一次注意到隆格伦,而那个地方也就是隆格伦拿刀对着我的地方,所以我以为是同一个人干了两次。” “你没看到驾驶吗?” “没有。我以为是隆格伦,因为那晚稍早他跟踪我,而我以为是他撞我。但事情不可能那样,那不是他的风格。他喜欢用刀。” “那会是谁呢?” “‘陀螺’说过有人开车冲上人行道撞他。跟那次是同一个杂碎。” “谁呢?” “还有电话里的那个声音。现在已经不打来了。” “我搞不懂你的意思,马修。” 我看着他,“把这些片段拼起来,就是全部。有人杀了‘陀螺’。” “问题是这人是谁呀。” 我点点头。“问题就在这里。”我说。 “‘陀螺’给你的资料上的其他人?” “他们都排除嫌疑了。”我说,“也许有比他告诉我的还多的人在打他的主意。也许他在给我信封之后,钓线又勾住了某人。他妈的,也许某人打倒他只是为了抢钱,不料出手太重,惊慌之下把尸体丢到河里。” “那是可能的。” “当然有可能。” “你想我们会找出是谁干的吗?” 我摇摇头,“你呢?” “不会,”99lib.古齐克迈克尔说,“不会,我不认为我们会。” 第十九章 我以前没来过这栋大楼。有两个警卫值班,而且电梯是专人操控的。警卫确定我是约好了的之后,电梯服务员迅速把我送到十八楼,并指点我哪一扇门是我要找的。一直到我按了门铃,有人来应门,他才离开。 这间公寓像这栋大楼其他部分一样令人印象深刻。当中有一道楼梯可以通往二楼,一名橄榄肤色的女仆带我进入一间有橡木拼花墙壁和壁炉的房间。书架上约有一半的书是皮面精装本。在这间大公寓里,这是个非常舒适的房间。这套公寓可能要花上二十万元,而每个月的维护费大概得要五千块。 当你赚够了钱,大概就能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藏书网。 “他待会儿就会见你,”那名女仆说,“他说想喝什么自己动手。” 她指指壁炉旁边的酒吧。那儿有一个银桶装着冰块,还有十几瓶酒。我坐在红色皮椅上等他。 没多久他就进来了,穿着白色法兰绒家常裤,花格子运动上衣,脚下是一双居家穿的皮拖鞋。 “好哇,这下子,”他说,笑容显示他非常高兴看到我,“我想你会要喝点什么吧。” “现在不要。” “事实上,对我来说这会儿喝酒也是早了点。你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急的样子,斯卡德先生。我猜你对为我工作这件事有了不同的想法了。” “不是的。” “我印象中——” “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 他皱起眉头,说:“我不确定我了解。” “我真不确定你是否做了,哈森达尔先生。我想你最好把门关起来。” “我不介意你大声讲话。” “你是不介意这些,”我说。“但你会不喜欢门开着。我认为你应该把门关起来。” 他还想说什么,也许还想说我的声调如何以及他是多么不在乎,但还是把话收回去,把门关上了。 “坐下,哈森达尔先生。” 他习惯了发号施令,而非接受指令,我以为他会讲什么,但他坐下了,而且神色之间似乎不像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论如何我都会知道,因为所有片段拼凑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而且他的表情让我更确定这一点。 “你要告诉我这整件事是怎么回事?” “嗯,我是要告诉你。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我当然不知道。” 我望着他身后一张某人祖先的油画。我想是他的祖先。虽然我从来没注意过任何家族的肖像画。 我说:“你杀了‘陀螺’雅布隆。” “你疯了!” “没有。” “你已经找出了杀雅布隆的凶手。你前天告诉我的。” “我搞错了。”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斯卡德——” “星期三晚上有个人想杀我,”我说,“你知道那件事。我以为那个人跟杀‘陀螺’的是同一个,又把他和‘陀螺’的其他被害人连在一起,所以我认为你是清白的。但事实上他没法杀‘陀螺’,因为案发当时他在别的地方。‘陀螺’死的时候,他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那个时候他在监狱里。” 我注视着他。他现在有耐心了,专注地凝视我,听我说话,就像星期四下午我告诉他他是清白的时候一样。 我说:“我应该知道他不是唯一涉入这件案子的人,因为不止一个‘陀螺’的被害人想反击。想干掉我的人是个独行侠,他喜欢用刀。但我早先曾被一个或不止一个人用车撞,一辆偷来的车。过没几分钟,我接到一通电话,是个年纪较大、有纽99lib?t>约口音的男人打的。之前我也接过他的电话。若说那个爱用刀的老兄有同伙,感觉上总是不对劲。所以是有人隐身车后,有人该为敲破‘陀螺’的头及丢他下河负责。” “那不代表我跟
那些事有关系。” “我认为有关系。一旦用刀子的老兄撇清了嫌疑,很明显的,事情就都指向你。他是个业余杀手,但另一方的主控者可是完全专业的。从另一区偷一辆车来让一个好手撞人,另一些人擅长在‘陀螺’躲起来的时候找到他。你有的是钱去雇这种高手。所以你有关系。” “一派胡言!” “不,”我说,“我后来想到一件事:我第一次去你办公室时你的反应。你不知道‘陀螺’已经死了,直到我把报上的文章指给你看。我不相信你伪装反应能伪装得那么好,所以几乎把你排除在凶手名单之外。但那当然不是伪装。你真的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当然不知道。”他往后靠着椅背,说,“而且我想那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我跟他的死无关。” 我摇摇头,说:“那只表示你还不知道那件事。而你吃惊的是,‘陀螺’死了,但这个游戏却没有随着他的死而结束。我不但拥有那些不利于你的证据,还知道你被‘陀螺’勒索,跟他的死脱不了干系。很自然这吓着了你。” “你无法证明任何事。你可以说我雇了某人去杀‘陀螺’。我没有,而且我敢对你发誓我没有,但我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然而重点是,我没有义务去证明,不是吗?” “是的。” “那么你还想责备我什么,你连一丝凭据都没有,不是吗?” “是的,我没有凭据。” “那么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今天下午你来干嘛,斯卡德先生。” “我没有凭据,那是真的。但是我有其他的东西,哈森达尔先生。” “哦?” “我有那些照片。” 他呆住了,“你曾经清楚地告诉我——” “我把它们烧掉了。” “对啊。” “我是要这么做。说已经烧了比较简单,但后来我一直很忙,就没去处理它。直到今天早上,我发现带刀子的那个人不是干掉‘陀螺’的那个人,于是仔细过滤了我所知道的事,才看出那一定是你。所以我没烧掉那些照片真是恰恰好,不是吗?” 他慢慢站起来,说:“我想我还是喝点酒的好。” “你请便。” “你要吗?” “不要。” 他拿了一只高脚杯,先放冰块,再倒苏格兰威士忌,最后加苏打水。他很从容地调配这杯酒,然后走到壁炉边,把手肘放在磨光的橡木炉架上。他喝了几口酒之后,才转过来看着我。 “那么我们回到了原点,”他说,“你打算勒索我。” “不是。” “到底为什么你那么幸运没烧了那些照片?” “因为那是我唯一能掌握你的东西。” “那么你想拿它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那么——” “是你将要做什么,哈森达尔先生。” “我要做什么呢?” “你别竞选州长。” 他瞪着我。我真不想看他的眼睛,但勉强自己盯着他。他脸上那张面具不见了,我能看出他正急速思索着出路,但发现没有一条行得通。 “你想出这个主意,斯卡德?” “是的。” “经过仔细思考的,我猜?” “是的。” “那么你什么都不要,是吗?金钱、权力,一般人都想要的东西。再送一张支票给少年之家也不能改变我的处境?” “不能。” 他点点头,一只手指摸了摸下巴尖,说:“我不知道谁杀了雅布隆。” “我假定是这样。” “我没下令叫人杀他。” “指令来自你。不管怎样,你是领头的。” “可能吧。” 我看着他。 “我宁愿相信另一种可能,”他说,“那天你告诉我已经找到凶手时,我感到如释重负。不是因为我觉得谋杀案可能指向我而我将会接受什么审判,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对他的死是否要负什么责任。” “你没有直接下令?” “没有,当然没有。我并不想要他死。” “但是在你的组织中有人——”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某人想掌控事态。我……曾经对几个人透露被勒索,想找出是否有拒绝雅布隆勒索的办法。重点是设法获得雅布隆永远的缄默。勒索的麻烦就是你得永不停止地付出。这个循环永不止息,无法控制。” “所以就有人开车撞‘陀螺’,想吓退他。” “看起来是的。” “而那件事没奏效之后,某人雇某人去雇某人干掉他。” “我想是这样。你无法证明它。甚至,我也无法证明。” “但你知道事情就是这么进行的,不是吗?因为你曾经警告我,一次付清后,如果我再勒索你,你会让我死。” “我真的那么说吗?” “我想你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哈森达尔先生。那个时候我应该看出这句话的意义。你正想着从军械库里拿出武器来进行谋杀。因为你已经用过一次。” “我从来没有一丝要雅布隆死的念头。” 我站起来,说:“我以前曾读过托玛斯·贝克特的故事。他是某个英格兰国王,亨利王朝成员之一,我想是亨利二世最亲信的人。” “我想我看过类似的文章。” “你知道这故事?当他成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亨利的伙伴,而按照他的良知办事。亨利着慌了,而且让一个部下知道这个情况。‘噢!谁能助我驾驭那个难驯的牧师!’”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让托玛斯被杀啊。” “这就是他的故事,”我同意他的说法,“他的部下以为亨利已经发布了弄死托玛斯的许可令。亨利压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他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所以当他听到托玛斯的死讯时心乱如麻。或者至少他假装心乱如麻。他没有参与其事,所以我们不能怪他。” “而你认为亨利应该负责。” “我是说我不会投票选他做纽约州长。” 他喝光了酒,把杯子放回吧台,坐回椅子,跷起一条腿。他说:“如果我竞选州长——” “那么本州的每一家大报都会获得一套完整的那种照片。除非你,宣布退出竞选州长,它们就都会在它们原来在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非常安全的所在。” “那么我别无选择。” “没有。” “没别的机会。” “没有。” “我可以让那个人为雅布隆之死负责。” “也许你会。也可能你不会。但那有什么好处?他必然是个职业杀手,而且没有证据能显示他和你或雅布隆有什么牵连,更别说让他受审了。同时你也不能指望他不把你供出来。” “你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斯卡德。” “我是把事情简单化。你所要做的,只是忘掉当州长那件事罢了。” “我会是一个出色的州长。如果你喜欢历史故事的话,你会更体谅亨利二世。他可以说是英格兰最优秀的君主之一。” “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告诉我有关亨利的其他故事。我发觉他对这个主题知之甚详。那些故事都很有意思,但我没用心听。接着他继续告诉我一些他将如何做一个好州长、他将为州民完成什么。 我很快地打断他。我说:“你有很多计划,但那不代表什么。你不会是个好州长。你也不会是个州长,因为我不会让你得逞。而你不会是好州长的原因是,你‘知人善任’的结果造成谋杀。这就足以使你失去资格。” “我可以换掉那些人。” “我可不知道你换了没。而且,那些人不是重点。” “我明白了。”他又叹了口气,“他不是个正当的人,你知道的。我这样说不是在为谋杀辩解。他是个小角色、差劲的勒索者。他先是设陷阱让我掉下去,利用一个人的弱点,然后想压榨我的血汗。” “他确实不是正当人。”我同意。 “然而他被谋杀的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我不喜欢谋杀。” “你一直相信人的生命是神圣的。” “我不知道我相信什么东西是神圣的。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曾经取人性命。几天前我杀了一个人。那之前不久,我对另一个人的死也有贡献。我的贡献是无心的。但这并没使我觉得好过多少。我不知道人的生命是否是神圣的。我只是不喜欢谋杀。而你在这过程中与谋杀无关,却使我觉得困扰,所以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我不杀你,也不揭发你,我不做任何类似那样的事。我讨厌扮演一个不完全的上帝,而我想做的就是不让你进入阿尔巴尼。” “那样不还是在扮演上帝吗?” “我想不是。” “你说人的生命是神圣的。毋庸置疑,但那是就你的立场而言。至于我的生命又如何呢,斯卡德先生?这么多年来,对我而言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而你多管闲事来告诉我我不能拥有它。” 我环视这个房间:肖像。家具、酒吧。“在我看来,你好像过得不错。”我说。 “我有不少财产。我负担得起这些。” “好好享受这些吧。” “我无法收买你吗?你是那种绝对清廉的吗?” “大多数时候我是容易收买的。但你无法收买我,哈森达尔先生。” 我等着他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呆在那里,不发一言,眼望前方。我就离开了。 第二十章 这回我在圣保罗教堂关门以前抵达,把从隆格伦身上拿来的钱的十分之一塞进那个贫乏的募捐箱里,为我想到的几名逝者点了几根蜡烛。我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看着人们轮流进入忏悔室,觉得挺羡慕他们的,但还不至于也跟着去做。 我过马路到阿姆斯特朗酒吧,吃了一盘豆子和腊肠,又喝了一杯酒和咖啡。事情现在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又可以正常地喝酒,不再喝醉,也不用保持完全清醒,还不时向人们点头打招呼,有些人也同样回应我。这天是星期六,所以特里娜不在,但拉里干得也不错,我杯子空了,他会给我更多的咖啡和波本酒。 大部分时间我让自己神思漫游,但常常发现自己又想到“陀螺”走进来、递给我信封那些事上,可能有方法可以让我把那些事处理得更好。如果我积极一点,并且一开始就对它多加关注,也许能救“陀螺”一命。但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完成它了,他给我的钱也花完了,有些给了安妮塔,有些给了教堂,有些给了不同的酒保,现在我轻松了。 “这个位子有人吗?” 我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抬起头来,她已经站在面前,然后就坐在我对面,从皮包里拿出一包烟,抖出一根来,点着了。 我说:“你穿了白色裤装。” “这样你才能认出我呀。你真的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马修。” “我想是吧。他们没从你身上榨出什么来吧?” “他们一套裤装也榨不出,更别说起诉我。约翰尼从来不知道‘陀螺’这个人。那也许是我最头痛的事。” “你还有其他头痛的事吗?”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刚摆脱了一个头痛问题。虽然摆脱他使我付出很大的代价。” “你丈夫吗?” 她点点头,说:“他没怎么考虑就决定不要我这个奢侈品了,他要离婚。而且我一毛钱赡养费也没拿。因为要是我找他麻烦,他会还给我十倍的麻烦。我相信他做得出来。不靠这些垃圾,报纸还真填不满版面。” “我没收集那些报纸。” “你错过了一些好东西。”她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一团烟雾,说,“你真的在各种鱼龙混杂的酒馆喝酒吗?我去旅馆找你,不在,又去波莉酒吧试试看,他们说你到这里来的时间最多。我真搞不懂为什么。” “这里适合我。” 她扬起头,仔细看着我,说:“知道吗?这里是适合你。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当然可以。” 我示意拉里过来,她点了一杯酒。“这酒可能不太好喝,”她说,“但至少让酒保很难调。”酒来了,她举杯示意,我拿起我的咖啡杯。“祝天天快乐。”她说。 “天天快乐。” “我没要他杀你,马修。” “我也没有。” “我是说真的。我只是需要时间。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自己控制一切。你知道吗?我从没打电话给约翰尼,我又怎么会知道如何找他?是他出狱后打电话给我,希望我给他一笔钱。他有困难时早晚会这么做的。虽然当年出庭作证是他的主意,我还是有罪恶感。当我接到他的电话时,就是忍不住告诉他我有了麻烦。那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是个更大的麻烦。”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我不知道。但他手里一直有我的把柄。” “在波莉那天晚上,你把我指给他看。” “他想看看你。” “他看到了。后来我跟你约礼拜三碰面,是要告诉你你自由了。当时我以为我知道谁是凶手,想让你知道勒索的事结束了,而且过去了。但你却往后延了一天,还叫他来跟踪我。” “他是去跟你谈判,或是吓吓你,或是拖拖时间,诸如此类而已。” “他的看法可不是这样。你一定想到过他会企图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肩膀放松下来。“我知道那是可能的。他是……他有种野性。”她的脸突然亮了起来,而且眼神灵动。“也许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她说,“生命中没有他,也许我会过得更好。” “比你所知道的还要好。”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他有十足的理由希望我死。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我猜得没错。你一定很高兴能够拖延我的时间直到科密特得到继承的财产,那时你就会弄到一些钱。但隆格伦可不能容忍我的存在,不管现在或未来。因为他还有更大的计划要在你身上进行。” “你是什么意思?” “你猜不到吗?他可能告诉过你,一旦伊斯瑞奇有了足够的钱,你就跟他离婚,这么做很值得。” “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这是我猜的。但我不认为他会那么做。他会想拥有一切。他会等,等到你丈夫继承了财产,而且花时间办好一切手续,然后才突然之间让你变成有钱的寡妇。” “噢,天哪!” “然后你会再婚,你的名字将是贝弗利·隆格伦。你想他在他的小刀上刻下另一个记号还要多久时间?” “天啊。” “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 “不。”她颤抖着,突然之间脸上的光彩全没了,看起来像个孩子,好像还停留在很久以前的样子上。“他就是会那么做,”她说,“那不只是猜测而已,那就是他会做的事。” “要不要再来一杯?” “不要。”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说,“我本来对你是满怀怒气的,因为你改变了我的生活。也许你做的不止如此,也许你拯救了我的生活。” “我们都不知道,对吧?” “不。”她捻熄了烟,说,“好了,我该去哪儿呢?我已经开始习惯过悠闲的生活了,马修。我想得有相当的本领才能度过这段日子。” “你有那本领。” “突然之间,我必须找出谋生的方法。” “你会想出办法的,贝弗利。” 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说:“这是第一99lib?t>次你叫我名字,你注意到了吗?” “我知道。” 我们坐在那儿,彼此对看了一会儿,她伸手去拿烟,又改变主意把烟放回皮包里,说:“好啦,你知道吗?” “我什么都没说。” “我想我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我开始担心我是否失去了我的触觉了。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去?我恐怕我的地方不再是我的了。” “我的旅馆在那边。” “你带我去所有鱼龙混杂的地方吧,”她站起来,拿起皮包,说,“现在,走吧?” (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