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晨夕落雨间》 一落雨剑 世事是相对的,一个秘密的揭示,意味着另一个秘密的开始。 …… …… 修行界苍灵五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什么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反派段晚辰被除啊,人间苍灵皇帝的爱女雨霜公主被夺啊云云。不过这些事跟另一件事情相比,着实不算大事。 这令修行界四大门派皆为之动荡的大事,便是曾经随着太羽真人征战四方的落雨剑认了主。 这是什么概念? 自从太羽真人平定四方在自己一手创立的观雨阁圆寂之后,此剑便自动封剑,无人可拔出。众位长老和新阁主一致觉得,此剑乃不可多得的宝物,就这么搁在收藏室里扬灰着实可惜,于是便将此剑放于观雨阁前院林雨学院前。若谁能拔出,谁就能拿走此剑。 于是乎,百年来观雨阁新学徒不断,无数人砸锅卖铁,挤破脑袋的想进观雨阁为的就是这把剑。然而来试着拔剑的人数不胜数,能成功的,却从来没有。 久而久之,人们也渐渐形成了一个共识。当年太羽真人造此剑,便是为了除魔卫道,但这百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多的很,但还没有哪一件会像当年一样四大门派携手对敌,这拔不出来也是正常,至少说明如今天下太平,并不需要此等法器出世。一日不出,便是一日自在。 而这天,观雨阁阁主正在居所水行间与沈潇长老下棋喝茶时,木研长老和落月长老在观雨阁药山采仙药时,无数新来的弟子正在排队领校服时,一个脏兮兮的男学生从人堆里钻出来,在所有人带着嫌弃的目光里,径直走向了那把屹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刻有流水图案的天下第一剑——落雨剑。 “这人要干啥?拔剑?”新来的学生们立刻炸开了锅,带着嘲笑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林雨学堂。 “不会吧,别笑死我了,就这?他能拔出来,我倒立爬山哈哈哈。” “话说,这人穿的这么破旧,怎么能进观雨阁?”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观雨阁似乎是只有有钱才能进的地方。对此阁主洛慕宁表示很冤枉,这他妈是谁造的谣,有钱也不让进的好不好,要有天赋才行! 要是说有钱才行,这哪像什么修行的地方,分明就是贼窝了吧?苍灵皇帝要是知道了,岂不是分分钟练手三大修行门派进军观雨阁了,这谁顶得住? 然后,这名脏兮兮的男学生无视质疑的声音,虽然很脏但是依旧可以看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落雨剑的剑柄。 他就那么停住了,轻轻磕上了眼睛,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一下。所有人都在等他失败,可下一刻,所有嘲笑的声音都停止了,林雨学堂前一片寂静,像是连每个人的心跳都能清晰的听见了一样。 良久,某位学生提醒似的说道:“那位爬山的朋友,我看好你。” “你他妈……”爬山的朋友涨得满脸通红,抬起拳头就往那人脸上打去。 然后,这名脏兮兮的男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男学生躺在了舒服的不行的床上,似乎在他能记事起,就从来没有睡过这样柔软的床过,一时间眼睛里的茫然都写满了。 洛慕宁在边上看着,不由得笑了一下,想不到这孩子来时脏兮兮的,洗干净了这般秀气:“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学生这才回过神来,往洛慕宁那边望去,看见他身后站着一个与他一样风采出尘和两个美貌绝伦的人。他望了四人一会儿,目光又回到了洛慕宁身上,张了张嘴,用似乎很久不曾饮水般的沙哑的嗓音回道:“楚凛……” 在那之后,楚凛便留在了观雨阁,落雨剑也名正言顺的归他了。 …… …… 五年后,北方。 月明星稀,一打着伞的白衣道人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 此地乃北方边境处,气候寒冷,妖气重,因此无人居住。 这所谓的妖,并非指寻常人间话本子里的妖。那书中的妖,皆为有灵气的动物所化,吸人精血,伤人性命,无恶不作,修行道士必将其诛之。 但事实并非如此,而且还恰恰相反。此类妖物,非但不是罪大恶极之物,还是修行者都想要,但却可遇不可求的灵性宠物。 万物有灵,凡是能与灵宠相互合作者,就定不可能是什么逞凶极恶的人。当然也会有些例外,比如那位五年之前就已经被四大门派围剿的大反派段晚辰。 据说之前确实有人见过他召唤灵宠出来过,但是其模样甚是奇怪,想是如今将此人列入修行者每人必有一本的“反派合集”里,在灵宠这一栏里,也没人能编出来他的灵宠是个什么。 不过就算是写出来了,也是万万信不得,这书乱七八糟的很,除了世人皆知的故事以外,其余的全靠瞎编乱造。 而真正如同话本上的妖一般的,却是“人”。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它不知如何成的人形,且只有人形。 并且不同于灵宠有温顺的,有凶恶的,这类人,是完完全全没有两个面的单纯的恶,故称为“妖人”。 白衣道人走着,刻着蝴蝶花纹的伞打的很低,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精致消尖的下巴,比常人少些血色的嘴唇轻轻抿着,尽显病色。 他走的很慢,明明是荒芜的小路,却走出了后花园闲庭漫步的感觉,又像是故意走得这么慢,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突然,一阵风毫不留情的吹过,吹在他苍白的脸上,三千墨发随风飘扬,吹的衣袂猎猎作响。 白衣道人停了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紧握住手中的伞,另一只手抬起来挡在了面前。对于他来说,这样刺骨的寒风简直是雪上加霜。 半晌,风停了下来。白衣道人放下手后,也不打算整理被风吹的凌乱的头发和衣衫,而是将伞打的高了些,露出一双微微上翘的凤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的路。 明明方才都未有一人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莫约三尺,比白衣道人要高上许多,眉眼深邃,五官俊郎硬挺,嘴里叼着一根草,嘴巴裂开一个桀骜的笑容,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语气对着白衣道人说道:“你好啊,小美人。” 白衣道人微微颔首,皱着细长的眉毛,眼里似乎对这个词有些抵触,却未开口应他。 美人这个词,他并不陌生。 不止是眼前这个男子,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大部分人都会管叫他美人,甚至还有人为此痛哭流涕,极其可惜的对着他说什么“美人啊,若非你是男子,我倾家荡产也会娶你。”之类的话。 为此白衣道人很是困惑。 男子见其不理睬,也不恼,继续说道:“小美人来此地是干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再往前走,仅剩一片树林。” 白衣道人道:“我知道。” 男子挑眉,脸上的兴趣更加浓厚,看似好心的提醒道:“去那?很危险的呢,你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何必跟自己这条命过不去。” “危险?” 白衣道人来此之前,路过过一个村庄时,被告知此处还有一个鲜少有人进过的树林。据说这树林很大,绕得很,很多人想一探究竟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又回了进林的入口,且常年充满了迷雾。 除此之外,与普通的树林倒是毫无二致,到从没听说过什么危险之类的。 男子笑了笑,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于是故作神秘的说道:“小美人想知道吗?那些毫无见识的凡人即使是看见了什么出去之后也什么都不会说,或者说根本出不去,既然你有问题问我,那么你也回答一个我的问题,如何?” 白衣道人问道:“什么?” 话音刚落,前面的男子不知何时到了白衣道人身后,带着热意的手附上了白衣道人握着纸伞的手,凑近他耳朵轻声道:“我的问题是,你叫什么?” 温热的鼻息洒在耳边,白衣道人偏头躲开。 白衣道人似乎对他是怎么到自己身后的毫不在意,倒是这样被握着手,被抵着耳朵说话的感觉着实的不太好。奈何此人修为高深莫测,以他现在的实力,是绝对打不过的。 不夸张的说,在这个人面前,他可能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命绝当场。 与其落个这样的结局,倒不如告诉他算了,而且还可以先了解一下那树林的情况,稳赚不亏:“楚凛。” 没错,此人正是五年之前在观雨阁内拔出了太羽真人流传于世间的天下第一剑的楚凛。 这些年来因为这个事情,楚凛名声大扬,不论是谁,就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对此,楚凛也很苦恼。一天天来观雨阁来看他的人数不胜数,就像是观赏一样物品一样的盯着他,带着羡慕的、嫉妒的、不可思议的,还有些炙热的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样的。 与此同时,美人这两个字,也是这么被流传出去的,任谁都知道,一个名叫楚凛的美人拔出了落雨剑。 “楚凛……”男子陷入沉思,好半天没有下句,想来也是听过楚凛拔落雨剑的事情。正当楚凛准备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男子开口了:“凛这个字不好,你看你手多冷啊,谁给你取的。” 闻言,楚凛愣住了,突然间怀疑起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人起来。 楚凛拔剑的故事上至皇城,下至大街小巷,不应该没有人不知道才对,还是说是与世隔绝的世外高人吗? 可是眼前这个黑衣男子看起来似乎年纪只比他大个几岁而已,同时又想到,这人明明跟他差不多年纪的样子,修为确是他远不能及的高度…… 想到这里,楚凛心里却是稍微放松了警惕,可能是因为心里那个世外高人的猜想吧。 楚凛道:“我也这么觉得。” 男子一把架住楚凛的肩膀,向前与楚凛站齐,拉着他继续往树林处走:“那我也告诉你吧,我叫日青,记住了哦小美人。” 楚凛点了点头,问道:“那日青,你说那个树林危险,到底是何处危险?” 日青答非所问道:“小美人,这天又没下雨,你干什么还撑伞啊?” 说着,毫不费力的从楚凛手中将伞拿走,顺势合上之后扛在了肩头。 楚凛抢不过他,干脆就由他去了,继续问了起来:“那树林……” 话还未完,便再次被日青打断:“你为何不下雨都打伞啊?” 楚凛道:“跟你没关系。” 日青道:“不是说好了我问一个问题再回答你的吗,还是说小美人你不想知道那树林的事情了?” 楚凛疑惑的侧过头看他:“我之前回答你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啊。” “怎么没有,”日青笑道:“哥哥我不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你了吗,我可是从来不告诉别人名字的,比起你那个问题,显然我回答的这个更加有用。” 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楚凛瞬间就将之前猜测的世外高人的结论推翻。 此人多半有病,且住在深山老林。 楚凛“啪”的一声打开了日青挽着自己的手,虽然心里想了很多,但面上依旧如常,连伞都顾不得拿了,加快步伐就往前走,打算把这个自恋的人甩远点。 日青哭笑不得,冲着楚凛喊道:“伞不要了?这么灵气十足的宝贝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是暴殄天物啊小美人。” …… 所以说,其实这个人什么都知道? 楚凛僵硬的回过头来,道:“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日青走上前来,依旧是将那伞扛在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楚凛的下颚,几乎凑到了楚凛面前,道:“自然是为了调戏美人,找话题呀。” 如果说楚凛能打赢他的话,绝不可能让他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看来回去之后要好好修行了,早日砍了这人最好。 见楚凛目光不善,日青很给美人面子的不继续开玩笑了,于是再次将手搭在了楚凛肩膀上,说道:“这林,叫不惑林,你可知为何。” 楚凛心想,知道还问你个鬼。 好像知道楚凛不会回答一样,日青十分自然的接过自己的话头,道:“其实呢,那些村民会跟你说无事,就是为了把你骗进来。” 楚凛神色微凝,似乎想不通为什么:“如果说这个地方很危险,那么他们说出来,就可以永远的解除这个危险,又为何要隐瞒呢?” 日青道:“自然是,为了吸引你这样的小白来‘吃掉’呀。” 楚凛不解:“被不惑林?” 日青思考了一下,有点不忍心的看着楚凛,看的楚凛一脸莫名:“小美人为什么会以为林子会吃人?”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有话请一次讲完。” 日青笑了笑,道:“好的好的,其实是被林子里的动物吃掉而已,没有美人想的那么夸张。” 楚凛深呼吸了一下,实在是不想听这人说一句讲一句废话了:“所以说,与其说是他们不想说,倒不如说是真的不知道?” 就算是不知道,但是还是把来往的行人往这边引。 “不难猜吧,”日青抬起拿着伞的手臂,指了指前方,道:“这树林名字可是我来此的时候取下的,你看,林如其名。” 说着,日青停下了脚步,在他们正前方,正是那片充满了迷雾的不惑林。 二不惑林(一) 真的是个看起来挺神秘的地方。 楚凛默默捏紧了衣袖下的手。正当他在思量着里面会有什么的时候,一股温热传入手心,低头一看,见日青的手紧紧握着他。 随后听见日青语气温柔的说:“别怕,这地方其实也还好,只是有点邪门而已。” 像是怕楚凛再把他拍开一样,说完之后日青就抽回了手,径直向林中走去。 “等等,”楚凛本想提醒他雾气太大,他们很可能走着走着就分开了,可谁知日青像是没听见一样,对楚凛的话充耳不闻。 楚凛一咬牙,快步往日青那边跑,幸好此时还看的清楚一点,楚凛一下就握住了他的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日青,握着日青的手就变成了他那把周身雪白的伞。 “他是故意走的吧。”楚凛想着,一甩衣袖,打开刻着蝴蝶花纹的油纸伞,也走进去了。 要是日青没告诉他这个林子的事情,他可能来此查看一番就回去了,应该不会去里面。可他是受阁主之意四处修行历练,除妖救人。所以当日青说出这林子的古怪时,也就必须要进去一探究竟了。 面对未知的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回观雨阁找增员,虽然这里离观雨阁很远。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隐约觉得,或许并没有那么危险。 可能是因为日青对他说的话吧。 日青并非门派中人,所以即使是看出了问题,也没有理由插手这些事,况且听他的语气,他第一次来时似乎也是被骗进来的,如此还有什么必要救那些人呢。 但楚凛不同。每当有这种善恶难辨的事情时,他会告诉自己,他救得并非是这些人,而是那些真正善良的好人。 渐渐的,楚凛走到了不惑林深处。 周围什么都看不见,楚凛只得用伞摸索着,以免撞到树上。 就算这时候他手里有个火把,也不见得看得清什么东西吧。 这么想着,楚凛微微叹了口气,走了许久也不见什么奇怪的地方,果真是除了雾大之外啥也没有了。 想着日青那张痞里痞气但十分俊美的笑脸,楚凛顿时有种自己被骗了的感觉,于是果断转身准备掉头离开。 无论日青说的是真是假,都先回去再说,何况他根本没看见什么东西。 而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走时,方才还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顿时清晰可见。 雾没有了? 楚凛仰头看了看天,看见如银钩般的月亮悬挂在空中,于是又重新将伞打开,目光凌厉的四处打量。 “哥哥……”一个清凉的女生传来,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 楚凛猛的回头,看见的却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孩穿着褐色的布衣,扎着两个丸子头,面容清秀,活生生的美人胚子。 楚凛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女孩腰间系着一个小小的铃铛,一看就并非凡品,不像是一个小姑娘的,倒像是哪家大小姐的。 楚凛不敢大意,并未上前去,道:“小姑娘,你为何在这里?” 女孩听见楚凛的问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迈着两条小腿往楚凛那边跑去,铃铛也随着她的动作响了起来。 隔近了看,才发现那铃铛上还刻着像是雪花一样的图案。 女孩一把抱住楚凛,豆大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滴在了楚凛的白衣道服上。 小姑娘梨花带雨,楚凛只得收回伞后蹲下身去,轻轻圈起女孩,在她头上揉了一把,道:“别怕,小妹妹,怎么了,告诉哥哥。” 看见女孩哭的这般伤心后,楚凛把她可能是妖人的想法抛之脑后,但由于从来没有哄过孩子的经验,索性就先问发生了什么比较好。 女孩哭了半晌,期间断断续续不知道讲了些什么。楚凛只得继续哄着她,一直到女孩轻轻啜泣之后,才再次问道:“不怕,没事了,告诉哥哥好不好?” 女孩抬起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楚凛,哽咽道:“我大哥哥要死了,哥哥你快跟我去救救她吧……” 听到女孩还有个哥哥,楚凛觉得可能是哪家的小孩子进来玩被妖物伤了,于是当即就将女孩抱起,道:“你给哥哥指路,哥哥会带你和你哥哥出去的,好不好?” 女孩揉了揉红红的眼睛,破涕而笑道:“好,谢谢哥哥!” “没事。” 自从来到了观雨阁之后,楚凛就时常被木研和落月两位长老强行喂药,说是因为身子太弱,需要好好补补。于是就这么补了莫约两年才放他出来历练,但其实除了比之前长高了些许之外,脸色依旧苍白,身子与同龄人相比更是纤细许多,手脚也常年冰冷。 对此两位长老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即使是再难调理的身体,养了整整两年也应该会有起色才对,不应该还是那么体弱。但当阁主洛慕宁知道此事后,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无甚表示。 幸好这女孩体重轻得很,否则楚凛还真的抱不了她走这么远。 此处的树少了,前方隐约可见一处山洞。 楚凛边走边问道:“小朋友,你怎么和哥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玩呀,以后可不许这样了,父母会担心的。” 女孩摇了摇头,眼泪婆娑的看着楚凛:“雪儿没有父母,雪儿和哥哥住在这里……” 听到这里,楚凛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些埋藏在时光深处的记忆,像是深不见底的洪流,拉着他沉到其中,疯狂的撕扯着他的头发,禁锢着他的四肢,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看着怀里的女孩,楚凛顿时就涌上了想带他们一起去观雨阁的想法,至少有个安身之处 总比无家可归到外面流浪要好得多。 良久,楚凛带着抱歉的语气开口道:“对不起啊,提到雪儿的伤心事了。” 雪儿似乎看出了楚凛眼中的忍耐,笑嘻嘻的抱住他,道:“没事,哥哥,雪儿还有大哥哥在呢,不伤心。” 也是,至少不是一个人。 又抱着雪儿走了一会儿,周围渐渐的树少些了,隐约看见前方有一处巨大的影子,雪儿定眼望去,突然满眼笑意,高兴的指着前方:“在那里!哥哥,我大哥哥就在前面了。” 楚凛依言看去,是一处石壁。 石壁下,有一个不算很大的洞口,但进去没什么难度。 将女孩放下来后,楚凛拉起她的手,走了进去。 才到洞口,黄色的光晕照在了楚凛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应该是小女孩走的时候烧的火堆。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楚凛七八分寒意,原本冰冷的心似乎也温暖了些。 火堆照亮了大半个洞穴。在火堆旁,一名同样身穿褐色布衣的男孩正躺在那里,身上并没有直接性的伤口。 不同于女孩的清秀,这男孩虽然年纪很小,但是脸却十分的精致,有一种说不出的凌厉。楚凛又看了看女孩,觉得确实不太相像,倒是眉间若有若无的痞气,有点像那个日青。 一想到日青,楚凛转过头看向了女孩:“雪儿,除了你哥哥之外,你还有没有在这里看见过其他人啊,差不多比我高一点的人。” 雪儿走到她哥哥旁边坐下,似乎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才摇头道:“没有,只有我和哥哥。” “是吗……”那之前为什么日青会说自己来过呢? 楚凛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救人再说。于是走到男孩的另一边,放下手中的伞,伸手拿起了男孩的一只胳膊,将衣袖扯上去后按住了他的手腕。 可还没查出来什么问题,男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反手抓住了楚凛的手。 男孩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了得逞般的笑意,正诡谲的看着他笑,不可怕,但是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楚凛预感不对劲,想要抽回手,但谁知这小男孩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力气却比楚凛这个修行的人都大。 挣脱不开,楚凛只能就这样被抓着。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雪儿,随后目光转向男孩,问道:“所以说是骗我来这里的?你根本没受伤吧。” 男孩微一勾唇,用有点沙哑的声音回道:“当然不是,我确实是受伤了,但这伤,你没法治。” 确实,楚凛就算是知道他是因何受伤,但毕竟不是医师,最多会采个草药包扎一下而已:“我可以带你出去疗伤。” 男孩另一只手枕在了自己脑后,左腿搭在了又腿上,傲睨自若道:“知道。但是这样直接出去不行,你是修行的人,必然是师承四大门派,而门派这种地方虽然很没用,但是我现在去不得。” 听到这话,楚凛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想,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去不得门派,原因无非是怕门派中人认出他来,是与四大门派为敌的人。 这些年来江湖中大大小小的多的很,这个小孩子会是这之中的谁呢。 “那你想怎么样?”楚凛警惕地问道。 三不惑林(二) 火堆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燃烧的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男孩偏过头斜乜着眼,浅茶色的眸子里出着楚凛那张美如冠玉的脸,漫不经意的说道:“我不想怎么样,只是想养伤而已啊。” “……” 所以说不能回观雨阁要怎么养,况且这人如果真是江湖大反派,治好了那不就是给四大门派带来一个潜在的危险吗。 如果说现在趁他受伤之际拿出出落雨剑来打一场,可能胜算并不大。毕竟这个人能轻易地就把大他许多的楚凛给制服,如此可见即使他受了伤,楚凛也段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这人还是个小孩子模样,而且他妹妹还在旁边听两人讲话,当着面打打杀杀恐怕不太好,有点以大欺小的意思。 楚凛纠结至极,半晌未曾回话。 男孩眉头轻微的皱在一起,似乎对楚凛的沉默有点生气,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手扯了扯楚凛的手腕,笑逐颜开道:“那这样好不好,你带我回去也可以,我给你保证以后好好做人,但是那些门派的人不会信我,所以说你还是要瞒着,把我藏起来,如何?” 听到男孩说以后好好做人,楚凛心里的担心淡了些,至少不会给他一种放虎归山的感觉,但是这样似乎不太好:“你是要我骗人吗……” 凡是了解楚凛的人,就会知道他的三大特点。 其一,浑身冰冷。不管再热的天气,在楚凛身边,都会觉得像是站在一大坨冰的旁边。每当这个时候,阁主洛慕宁便会拉着沈潇长老抢着交楚凛剑法和书法之类的,手把手的那种,然后每日都要在被阁主握手时被长老盯着;被长老握手时被阁主盯着。想到那两年里的两个三伏天,楚凛简直是度日如年,不自在极了。 然后,每当到了下雪的时候,所有人,包括两位三伏天时一直赖在楚凛的房间不走的阁主和沈潇长老,都离他远远的。第一年还好,楚凛没怎么在意这些,到了第二年,楚凛便暗暗下定决心,这些人想再热的时候赖在他房里不走是不可能了的,死也把他们赶走,然后便真的不可能了,因为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楚凛便离开了观雨阁出门历练了。 其二,一年四季晚上出门必须打伞,不管下雨还是没下雨,亘古不变。 其三,便是实打实的老实巴交的那种人,完全不会骗人,一说谎就舌头打结,连话都讲不清楚的那种,想当年被阁主洛慕宁问其来历时,险些被误以为是结巴。 所以说,要死可以,骗人绝对不行,还不如去死。想到这里,楚凛直截了当道:“不可能。” 男孩听到楚凛果断的拒绝后脸色依旧,倒是觉得抓的手臂有些酸了,借着楚凛当扶手双腿盘坐了起来,换成了另一只手抓,对着楚凛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原本楚凛听到这句话后,以为他是准备放过自己了,但又看到男孩的笑容,像是盯着垂死的猎物欣赏它最后的挣扎一样,是那种玩世不恭的,邪魅至极的。 正当楚凛感觉到男孩抓着他的手在暗暗使力时,雪儿走到男孩的身后,握住了他的袖口:“哥哥,别……” 男孩听到这话,手松了些,侧过身看向雪儿,语气无不温柔的哄道:“没事的,乖。” 雪儿见哥哥如此说,便放下了手。 其实雪儿不拦着他,他也没打算对楚凛做什么。这个人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杀了可惜,还会让自己妹妹伤心,这可实在是有点得不偿失了。 男孩一手抓着楚凛,另一只手抵到自己嘴边,张开嘴来,不假思索的咬了自己一口。 楚凛感到不妙,正准备调动内力挣开男孩的桎梏,却发现根本调动不了。 门派修行两年,出门历练三年,翻阅了各种各样的修行的书籍,查看过大大小小的战役,就从来没听说过还能阻止别人释放内力的事情。 不过人不能做到,说不定有些法宝能呢? 每个门派都有专门炼制法宝的地方。像观雨阁的炼器台,每年新出的法宝数不胜数,威力有大有小,用法各不相同,或许还真有能压制内力的法宝也说不定。 想着,口中突然泛起一丝腥甜。 男孩动作迅速的将咬破的手指按在楚凛嘴边,猩红的血液流入口中。 见到楚凛投来的疑惑的目光,男孩笑盈盈收回了手,舔了舔嘴角,说道:“从此以后,咱们一荣俱荣。” 说着,男孩十分快速的在楚凛和他中间画了个奇怪的符咒,一团黑气顿时包裹住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看来是真是着了道了。 楚凛无可奈何的看着一切发生,连反抗都反抗不了,看到眼前闭着眼睛念咒的男孩,脑海中回忆起日青的话。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没有什么别的危险,只有两个小孩子,其中一个是个反派。 从女孩那么巧在树林里等自己来看,他们是在楚凛没进来之前就知道他会来,所以日青有没有可能是跟他们一起的呢? 要是日青跟他们是一伙的,这都已经计划得逞了,也该出来了吧。 待那团黑气消失后,男孩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欣欣地收回了手,手中乍然出现一个怪异的黑色符号。 楚凛揉了揉被捏了许久有些泛红的手腕,摊开掌心查看,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个和男孩手心一样的符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双身咒术。 这咒不难懂,书上连实施的方法和作用都写的一清二楚,但没人能学会。 由此可见这咒虽然不假,但是方法是错的,口诀也是错的。 所以说,除了创造这个咒术的人之外,没人知道怎么施展,而此术的出处,来自于那个已经在五年前就死掉的人,段晚辰。 书中写到,段晚辰身死之前,只施展过一次这咒术,施法对象是一名女子,但当这名女子死后,段晚辰却并没有一起死去,由此有人推测这咒术是有解法的。 但现在不是想解法这种小事的时候了,楚凛惊心悼胆的同时,觉得这小孩实在是跟他听说过的段晚辰不太像。 传闻中的段晚辰,杀人如麻,四大门派之一的寒雪宫就是在他手里被灭了将近全门的人,其他门中也多多少少有被他杀死的人,还有皇城之内,苍灵皇帝的爱女雨霜公主失踪的事情似乎也是他和另外几人连手做的。 这样的人,即使是真的想改过自新,恐怕也难逃一死。同样的,楚凛也觉得,杀过人,手中就沾满了鲜血,即使改过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死。 只有他死了,才是对那些死者的堪以告慰。 楚凛低垂着眼帘,脸上表情可谓是变幻莫测,男孩看着他从舌桥不下到恢复镇定自若,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男孩知道在他用出双身咒术的时候,就已经瞒不住自己的身份了。想必一个修行不过关的人是不会被单独放出门来历练,所以楚凛定是知道这种咒术是段晚辰所创的。 就算是有前车之鉴,他们也依旧会觉得这是个同生共死的法术。 而眼前这个人,有可能真的会选择去死也说不定,那雪儿恐怕是要生他的气了。 于是男孩在楚凛还未有任何动作的时候,当机立断道:“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方才那句‘一荣俱荣’并非是指我们两方。” 楚凛愣了愣,方才从当年听说的段晚辰十大恶行里回过神来,一时没想明白男孩为什么要跟他解释,但随后就懂了,摇头道:“……我并没有这么早死的打算。” 男孩饶有兴趣的挑眉看着他,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 没想到小美人是怕死的呀?看来是他多虑了。 “不过我倒是很想听听看这个咒术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凛放下手中的伞,正襟危坐道,颇有种准备好听故事的架势。 见楚凛神色如常,似乎对他是段晚辰这件事情不怎么害怕。 不怕他的人,可真没见到几个。 出于佩服,男孩便打算给楚凛科普一下真正的双身咒术。 “好呀,”男孩一手拖着脸颊,一手将身后的雪儿也拉到了旁边坐下,然后才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说我们在定下了双身咒术后,你有什么新的提升或者是内力加强之类的,我也会有。不过不一样的是,受伤倒不会共享,顶多我受伤了你损些内力而已,要是太过重的伤,那也最多是虚弱个几十日就好了,没你们书里写的那么严重。” 所以说,当年那名与段晚辰签订了咒术的女子身死后,段晚辰才会没事的,而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解法? 楚凛含泪接受了没有解法这个事实,不过听男孩这么说,这个咒术似乎也不怎么可怕。然后接着问道:“那……我现在该叫你段晚辰吗?小朋友。” 男孩笑了笑,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仿佛月牙一般:“那不行,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知道了,一百个我都不够死的。” 楚凛心道:“之前四大门派围攻你也没见你死啊,现在谦虚个什么……” 男孩继续道:“不如叫我小辰吧,然后我就叫你小凛,怎么样?” 楚凛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小辰可以,不过别叫我小凛,不管你之前比我大多少,但是现在看起来是我比你大,怎么能叫我小凛呢,于理不合。” 跟段晚辰讲礼数二字,简直是对牛弹琴。但比起叫小凛,段晚辰倒是有个更好的叫法:“那好办,我就跟雪儿一样叫你哥哥不就好了,不能拒绝,不然就叫小凛,拉着雪儿一起的那种。” 一旁的雪儿咯咯地笑着,似乎也很赞同。 楚凛嘴角轻微的抽了一下,但转念一想,感觉比小凛要好的多,于是没说什么,然后问了段晚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之前跟我说,改过自新,是不是真的?” 段晚辰毫不迟疑道:“当然了。” 雪儿听到段晚辰这么说,站起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大人看见自家小孩子做了对的事情而给的奖励一样。 显然段晚辰也很享受,惬意的眯起眼睑笑道:“雪儿真乖,哥哥抱抱。” 楚凛觉得自己有点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两兄妹的相亲相爱,不过应该不是亲兄弟,世人皆知段晚辰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但是,虽然你是真的想改过,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我觉得我有愧……” 段晚辰停下了想抱着雪儿转圈的动作,眼里笑意全无。楚凛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看他,只是把头压的很低。 他知道,自己明确的表示了不会帮一个曾经劣迹斑斑的人,就是彻底跟段晚辰撕破了脸,说不定今日就真的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楚凛许久不见段晚辰说话,想必是怒极,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反正也打不过,干脆不做无谓的挣扎了。 段晚辰看着楚凛这般认命了的姿态,明白楚凛是觉得他拒绝自己之后会被杀死,突然之间有点不太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了,于是问道:“……你之前还说不想早死的。” 楚凛道:“确实,但是我更想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 段晚辰笑了笑,眼神充满了嘲讽,不过楚凛并没有看见:“你那些师父们都是这么教你的?退一步风平浪静都没教会你。” 楚凛蹙眉,有点不太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 段晚辰轻轻捏了下有点发痛的太阳穴,脑海里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发生的种种。好不容易才将那满身的戾气给收回去,随后神色如常的继续说道:“如果我说,那些人罪有应得,且寒雪宫之事并非我所为,你会信吗?” 楚凛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段晚辰,段晚辰此时还是个少年的模样,站着与他坐着差不多高。然后又看了看段晚辰身后的雪儿,雪儿正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显然她是很相信她哥哥的。 良久,楚凛长吁一声,看着段晚辰道:“好,我带你们回去,可是说好了的,你以后不能再伤人了。” 四不惑林(三) 段晚辰有点好笑的看着楚凛,摸着下巴,有点不敢相信他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你就真的信了?” 刚才段晚辰已经把用于威胁吓唬楚凛的双身咒术老底都告诉楚凛了,虽然还是有些隐瞒的,但大抵就是那样了,楚凛完全没必要相信他这段像是颠倒黑白一样的话才对。 门派中人,对于这些门派旧事了如指掌,那么楚凛是出于什么原因相信了他呢? 而楚凛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一脸无辜:“怎么不信?” 只是听段晚辰的一面之词,就可以觉得他真的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吗? 怎么可能。 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段晚辰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些记载此事的书里,就是假的,是强加的。 很多事情,真的是有口难辩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楚凛曾经有过这种经历,当时他只能任人宰割,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臭名远扬的人。那么如今,给段晚辰一个机会,其实也没什么不行。 但要是事实就如同书中所写那样,也可以给楚凛一个借口,一个救下真心悔过的人的借口。 段晚辰显然不会懂楚凛的想法,或许是小美人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么早死实在是太可惜了也说不定,于是不再问原因了,道:“那好呀,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你的门派呢?” 楚凛依旧坐着,听到哥哥两个字时嘴角僵了下,没说什么:“天亮回去。” 三年了,确实该回去一趟了。 段晚辰看着他的反应,觉得挺有趣。然后站起来解开了外衣。 他将褐色的外衣铺在了地上,拉着雪儿躺了上去,然后一边往火堆里丢了几根之前没烧完的枯枝一边问道:“哥哥,还没问你是什么门派的呢?” 楚凛回道:“观雨阁。” 段晚辰摸着雪儿的额头,让小姑娘休息,放低声音道:“那倒是不错。” 观雨阁占地很大,分为后院的四大楼和前院的林雨学堂,林雨学堂便是当年楚凛拔剑的地方。除此之外,青山秀水花林药山应有尽有,特别是在草药炼丹这方面,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这地方,倒是很适合段晚辰养伤。 楚凛见雪儿呼吸渐渐匀称起来,便脱下了雪白的外袍轻轻盖在了雪儿身上,道:“既然雪儿睡了,我们出去聊吧。” 段晚辰赞同的点头道:“正好,你也应该是有些事情想问我的。”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的出了山洞,段晚辰打量着走在前面的楚凛。还没出山洞就打起了伞,没有了外袍的他显得格外纤细,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身形,像是一只手就能把他圈在怀里的那种,绕是段晚辰活了二十几年也实在是没见过这么瘦的男子。 虽然很瘦,但脸是真的好看,说起来,楚这个姓氏,江湖上似乎不怎么多见呢。 到了外面,月亮被云雾遮挡着,只露出一点来,过了这么久,雾气倒是一点都没再出现。楚凛转过身看向只齐他腰部的段晚辰,道:“坦白。” 段晚辰在楚凛双瞳剪水般好看的眼睛的注视下,不慌不忙的将手伸进了里衣,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块没有绳子系着的深红色玉佩来。 他将玉佩放在手中央,抬起来凑到楚凛面前,然后合起掌心,闭上眼睛,嘴里一张一翕的轻声念着。念毕,楚凛便感觉小孩模样的段晚辰肉眼可见地变高了些。 直到段晚辰一点一点地超过他的肩膀,超过他的头顶,五官也愈发的长开了些,变得硬挺俊郎,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直到与在小路上遇见的那名黑衣男子重合。 没有笑着的段晚辰,没有了日青的那股痞气,显得一派的道貌岸然,当然前提是他穿一件好点的衣服…… 那里衣小孩模样的段晚辰穿着是有点大的,但最多也只能供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遮体,何况是这个变回了二十几的青年人呢。 可想而知他上衣撕裂,裤子左右两侧开口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了。 楚凛忍了忍,想要先谈正事,但最终还是不忍直视的别过头,不去看那露出来的挺拔结实的胸膛。 脑子里只有四个字,非礼勿视。 段晚辰见他不说话,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浑然不觉自己这身装扮有什么问题:“怎么了,说个话?” 楚凛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红道:“……你之前那身黑衣呢,我觉得你有必要换一下再跟我谈。” 由于外面有些暗,段晚辰看不太清楚楚凛的表情,但话里嫌弃的意思倒是很好懂:“可以呀,你等等。” 说罢,段晚辰一手将示指和中指举齐胸前,另一只手朝前抬着,五只朝上。随后调动内力,眯萋着的眼中似有一亮光划过,低声“喝”了一下,一个黑色的袋子就凭空出现在了他另一只手里。 这袋子合口处有些金色的花纹,是用的一根红色的绳子系着的。 只见段晚辰手指轻起,拉开了红绳,袋子就瞬间大了许多,这就是乾坤袋了。 乾坤袋,是门派中最为常见的物品之一,人手一个。 这是一个用来装随身衣物,治病药品和佩剑法器的东西。可以缩小,携带非常方便,只是一般的人都会把变小的乾坤袋系在腰间,不会施术隐藏起来的。 而更高级的乾坤袋,可以用来收妖,还能抑制住妖气,显然段晚辰这个就是可以用来收妖的。 段晚辰在变大的黑色袋子里翻找着,翻出了那件黑衣,然后就把手移到腰间,试做要解开腰带。 见到这个动作,楚凛瞬间就慌了,拿着伞的手猛的抖了一下,立刻冲上去止住了段晚辰的动作:“……你到这里换?” “这里又没有别人。”段晚辰说的理所当然,准备继续解带子,却发现楚凛几乎是死命的抓着他不放。 “……” “……” 两人就这么手拉着手,两两对视了半晌,僵持不下。 段晚辰一脸莫名,楚凛一脸艴然不悦。 这时,雪儿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哥哥,大哥哥,你们在干嘛?” 两人同时往洞口望去,见雪儿不知什么到了洞口。 雪儿揉着眼睛,应该是刚刚醒,然后还没睁开,就被楚凛突然抱进了怀里。 雪儿在楚凛怀里茫然的眨了眨,歪着头问道:“楚哥哥,怎么了吗?” 总不能让小女孩看见一个大男人衣不遮体吧。楚凛心中捏了把冷汗,面上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温和,道:“没事没事,非礼勿视,小孩子不能看,你大哥哥要换衣服了,咱们进去。” 说完,一把捞起雪儿就往屋里跑,独留段晚辰一个人风中凌乱。 “……见了鬼了,”段晚辰没好气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弯下腰将楚凛丢掉的伞给捡了起来,看了一眼道:“简直暴殄天物。” 当段晚辰换好衣服后,便坐在了洞口前的一块石头上,半晌才看见楚凛走出来,想必应该是把雪儿又哄去睡觉了。 段晚辰依旧不太明白,冷笑道:“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们还有哪里不一样?” 楚凛狠狠瞪了坐石头上的那人一眼,语气冰冷:“再说一句我之前答应的都作废!” 段晚辰只得讪讪地闭嘴了,同时忍不住又嘀咕一句:“我就不相信你在门派里不是跟你师兄弟不是一起洗澡的……都坦诚相见了好吧。” 他当然不会知道楚凛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人洗澡的,楚凛也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了,走到段晚辰身边拿回自己的伞打开后,道:“开始讲吧,日青。” 段晚辰听到这个称呼,方才的不爽烟消云散,目光都不经意的柔了一些,炫耀道:“怎么样,这名字好听吧。” 楚凛敷衍道:“好听,快说。” 段晚辰撇撇嘴,道:“……你说的好假,虽然你刚才刷的一下就跑过去抱住了咱妹妹,但是我的速度说实话比你快的多。” 楚凛干巴巴的笑道:“呵呵。” “……”段晚辰以为他不信,继续说道:“我说的是真的,要比一下吗?小美人。” 楚凛闻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要是不一个一个问的话会跟段晚辰聊到天亮的,而且天亮也不见得他说得完:“不比,所以说就是说你用了什么办法知道我来了这里,于是在路上等我,再骗我说这里有古怪,将我引进来,然后顺势与我定咒,要我带你去疗伤?” 段晚辰点头道:“分毫不差。” 楚凛又问:“可是我没看见你有伤,以及你真的是被骗来的吗,那个雾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晚辰双手抱胸,黑色的衣物与黑夜融为一体,使得他看起来神秘又强大:“伤在体内,内力俱损,但是由于我本身就比你厉害不少,所以说你看不出来也正常,我隐姓埋名五年,就在几个月前才到的这里,期间找过些药材想试试能不能治,也去过解忧谷,都没有丝毫办法恢复,至于那个雾,它自己出来的,我真不知道。” 楚凛皱眉道:“连解忧谷都没有办法,你为什么会觉得跟我回门派有办法呢?” 段晚辰摇摇头,故作深沉道:“你还算小,不懂很正常,解忧谷不管江湖恩怨,那你说你们那些个名门正派的人练出些什么仙丹啥的会告诉解忧谷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会。 楚凛又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来?” 段晚辰笑了笑,眼睛里露出戏谑的目光,道:“不知道呀,这地方几个月都没个门派的人来一次,我在外面设下的虚影就没回来过,刚巧就你来了,还那么好骗。” “……”楚凛忍住想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道:“那为什么你妹妹一来雾就没了?” “所以说你还小嘛,”段晚辰道:“虽然这雾不是我干的,但是驱散它还是简单的啊,你们观雨阁不是也有什么五行咒的吗?要不下次雾来了你来试试?” 楚凛白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年少成名年少成为反派被围剿吗?最多比他大几岁好不好,装什么老气横秋。 而且作为观雨阁的弟子,连一个外面的人都知道的五行咒,他楚凛能不知道吗?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独创咒术,观雨阁的便是五行咒。 楚凛入观雨阁之后,最先学习的术法就是五行咒,其中最擅长的有两种,一种是水咒。而另一种,就是最为普遍的风咒,每个修行的人差不多都会。除了风咒之外,剩下的四个咒就只能看自己本身的天赋才能学会了。 所谓的风咒,就是指根据自身修为的强弱而短暂控制周围的气流,没什么用处,但是在有雾气的地方倒是能起到点作用,说是专门为此设计的也不为过。 所以说,当楚凛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取的很是随意,说是风咒,用处怼小了点:“试过,没有用。” 段晚辰毫不留情的嘲笑道:“哈哈哈,怪不得你和雪儿那么久才过来,所以说你要努力呀,争取哪天再来的时候能把这雾给吹走。” 楚凛瞟了他一眼,道:“不劳费心,谁没事会来这个地方。” 本来风咒就并非楚凛擅长的,虽然简单学,但是能精通的人却不多,而且感觉精通了也就那样。他最擅长的,是水咒,控制水流或者在水上走倒是轻而易举。 而段晚辰在成为反派之前,师承青叶门,青叶门独门的御风之术,是比风咒这种入门级别的术要高级的多的,所以说一直到现在,那些雾也没再聚过来了。 风咒最多十丈开外控制气流,而御风之术可以让人连佩剑都不用乘就可以腾空飞行,两者相比,强弱可想而知。 由于术本身强弱不同,段晚辰内力也比楚凛强很多,再加上他不精通风咒,所以说没有成功驱散雾气也是很正常的吧。 楚凛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会进来这里呢?” 段晚辰一脸神秘的弯起眼睛:“这故事很长的,以后讲给你听怎么样。” 楚凛紧了紧冰凉的手,转身向山洞走去:“都行,走吧,休息了。” 段晚辰笑嘻嘻的跟在他后面,脸上的痞气与日青一般无二。 他打量着走在前面的楚凛,看见他还未收起来那把刻有蝴蝶花纹的白伞,背脊挺的笔直,走地很是端正。头发随意的束着,有些乱了,两根雪白的缎带与发丝一起垂于背部,一直过腰,还要再长一点点。 连段晚辰这样觉得自己好看极了自恋至极的人也由衷的觉得比不上楚凛。楚凛才是真的仙骨道风,应该是从小远离俗世的那种小孩,而段晚辰不同,他是狂野的,是不守规矩的人,是和楚凛完全相反的人。 眼睛向下看去,发现楚凛冻得发红的手背,随后将刚才随手绑在腰间的乾坤袋打开,摸出一件有些旧了的红色氅衣递给了他,然后在楚凛疑惑的目光中潇洒的摆了摆手,道:“不用谢我,看你挺冷的,借给你用用。” 楚凛拿着那件红的像染了血的氅衣,十分嫌弃这颜色,看款式应该是男子的,莫非是段晚辰穿的…… 段晚辰见他站在那里不动,且看起来很嫌弃的望着他,好笑道:“怎么可能是我的。” 哪个正常男人会穿红色的衣服到处晃悠?难道黑色它不香吗? 所以说段晚辰的衣服就是千篇一律的黑色,不带重样的那种。 虽然很嫌弃,但是也没别的东西盖了,而且是真的很冷,于是楚凛靠在一处墙壁上,将氅衣盖在腰间,准备闭目休息。 半晌,楚凛的膝盖上坐上来一个人。 很轻,一看才发现段晚辰不知何时又变成小孩子模样了,此刻正一脸坏笑的看着他:“哥哥,被子都给你了,我只能跟你睡了哎。” 这是真话,顺便调戏一下脸皮薄的美人。 说着,手攀到楚凛的腰上,扯过氅衣盖在两人身上,便闭上了眼睛。 五碧月客栈(一) 楚凛蹙眉道:“……怎么,你还怕冷?” 段晚辰诚恳地点头:“超级怕。” “……” 由于楚凛真的很冷,所以说把氅衣还给他是不可能的,比起当面换衣服来说,一起睡觉还勉强可以接受,毕竟衣服都穿的好好的。 想到这里,楚凛磕上了眼睛准备睡了,还没一会儿,又听见段晚辰说:“哥哥,我们是御剑回去吗?” 楚凛摇头道:“我不会御剑,只能走回去。” 段晚辰闻言,愣了一下,随后身子克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声音里的笑意明显:“真的假的,你这都不会?” 当然是假的,只是落雨剑不能随便拿出来而已。 楚凛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回道:“当然是真的,不会。” 段晚辰笑了笑,不怎么在意:“那也行,我还怕你带不动我们两个小孩子呢。” 说到这个,楚凛问道:“你是靠那块玉变成小孩子的,那你能不能变成大人,但是模样改一下呢?” 带着两个小孩子,着实不太方便,还有可能被人误会。 段晚辰有些无奈的点头道:“可以是可以,看来我们是真的要慢慢走了,我要隐藏身份不能御剑,你又不会,哎。” 楚凛笑道:“那不挺好的吗,一路看看风景也好,反正你内力都损失了这么多年,不急于一时。” 段晚辰十分的配合:“这倒也是哈,雪儿都没去过外面,我一直想带她出去玩玩的,这下正好了。” …… …… 天亮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林散落在地上,沾着露水的枝叶在闪闪发光,像一颗颗晶莹的宝石一样,隐约还可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声,在这样静谧的早上显得格外悦耳。 楚凛睁开眼睛,看见昨夜的火堆只剩下了一把灰烬,不远处的雪儿还未醒,小姑娘清秀的脸上红扑扑的,显得可爱极了,嘴角还有一丝的笑意,应该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楚凛揉了揉眼睛,那件段晚辰给他的氅衣滑落腰间。这才想起了段晚辰还躺在他腿上,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只是看起来怎么比小孩子要大不少。 但由于楚凛才刚醒过来,脑子还不是很清楚,只是清楚段晚辰还跟自己睡在一起,于是抬手就把氅衣给掀开,准备叫他起床,结果顿时就傻眼了。 只见段晚辰侧着身把脸埋在他腰上,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换成那件里衣撕裂,裤子两边开口的衣服,露出大片结实紧致的胸膛,且加上白花花的大腿。 这画面,实在是令人窒息,楚凛猛的把段晚辰又给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也不管他醒没醒,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出所料的听见一声惨叫。 段晚辰捂着泛红的鼻头,一脸痛苦的爬了起来,不过待楚凛看清楚他后,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 这张脸说实话也好看,但是比起段晚辰本来的脸来说,稍微逊色了一点。这张脸太多端正了,反而不太显眼。而段晚辰的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不是说有多么惊为天人,而是他脸上的那股傲气和痞气,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一样的自信,这才是最显眼的存在。 段晚辰气不打一处来,趴在地上打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呢,摔我干嘛!” 楚凛别过头去,道:“雪儿醒之前,穿好衣服。” 待雪儿睡醒之后,三人便走出了山洞,准备离开了。 在出不惑林的时候,楚凛发现一直到今天,那奇怪的雾还是没有飘回来,但也没多想,一直往最靠近他们的洛云城走去。 洛云城是北方的一座大城,城中有一美景,名为碧月湖。 楚凛之前听人提起过,但是一直没有来看,之前来时也不是走的这条路,而是专门寻的人烟稀少妖气弥漫的地方落脚。 邻近洛云城的一条小路上,楚凛三人走着,看见不远处有一家的客栈,有两层,门匾上写着“碧月客栈”四个大字,房檐上挂着两盏有些退了色的灯笼,看起来这客栈应该是开了有些年头的老店。 三人出了不惑林后,一直走了莫约两个时辰才看见这么一家店,其实中途也见到过村子之类的地方,就是之前指引楚凛去不惑林的那个村子,不过三人不约而同的没有进去。 雪儿捂着肚子,拉了拉段晚辰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哥哥,我饿了……” 段晚辰走过去抱起雪儿,转过头对着矮自己半个脑袋撑着伞的楚凛道:“哥哥,我们去吃个饭好不好呀?” 说实话他也有点饿了。虽然在楚凛没来之前,他和雪儿都是吃过的,别的不说,不惑林能吃的果子是真的挺多的。 楚凛被他叫的头疼,还听出些类似撒娇的意思来,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段晚辰眉开眼笑地抱着雪儿一路小跑进了客栈,只见一个体型敦厚丰满的中年人坐在柜前。 那人手里拿着个木质的茶杯,端着一本像是话本子一样的书,看得起兴之时浅抿一口,好不惬意,除此之外,没有旁人了。 应当就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了。 店里只有一张桌子,不过还好有两个长椅。 段晚辰将雪儿放到椅子上做好后,见楚凛不疾不徐的收好伞走了进来,便一把拉住他往老板那边凑。 楚凛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许是店里很少有人来,老板专心的看着话本,都没怎么注意到他们,一直到段晚辰和楚凛走到了柜台前道:“老板,有什么吃的吗?” 老板从精彩的剧情里回过神来,见那位黑衣男子虽然不是惊为天人的长相,但也还不错,身姿卓越,气场轩昂,且一脸霸道,像极了那些个贵族纨绔子弟。 但扭头往那黑衣男子旁边一瞧,顿时两眼发亮。这位穿着白衣道袍的翩翩公子,简直是面如幽兰,美得,神色也是一等一的冷静从容,简直孤芳自赏。定是哪家的修行高人。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还没喝完的热茶,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坐皱的衣角,眼神自动被白衣公子给勾跑,笑容可掬地对着他道:“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只有面,小公子怕是吃不惯。” “就没什么菜吗?”段晚辰表示只有面为什么还要开店。 老板依旧笑盈盈的看着楚凛,好像没见到段晚辰一样,问道:“公子要么,要的话我就去做了。” 说实话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段晚辰现在这张脸比起楚凛来实在是不显眼,连带着话也一起不显眼了。 楚凛淡淡点头道:“来三碗吧,再来一壶茶。” “好嘞!”老板搓搓手心,往厨房走去。 “……”段晚辰突然有种被无视的感觉,又不太确定,于是说道:“莫非他一个人开着一家店?” 突然觉得这碗面不会怎么好吃了。 待楚凛把钱放到柜台上后,三人便围在了桌子前等面。 过儿一会儿,段晚辰突然开口宣布道:“哥哥,这些天的饭钱和住宿费就光荣的交给你了哦。” 楚凛正盯着刚才老板没喝完的茶出神,那茶的味道不浓,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嗯。” 段晚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怎么,很喜欢茶?” 楚凛不语,只是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段晚辰单手撑着下巴,想了想,道:“我之前去解忧谷的时候,那谷主的解忧茶特别好喝,要不要我们下次一起去一下呀?” 楚凛问道:“……你跟谷主很熟吗?” 解忧谷是什么地方,哪怕是如今的苍灵皇帝去了也不见得讨得到好,没想到段晚辰这么一个江湖大反派去了,却能喝到谷主的茶。若他还是门派中人,这事恐怕是够吹一辈子的了。 段晚辰挑眉,似笑非笑,语气不自然的重了些,道:“熟得很,刚好之后我确实要去一趟,有个东西留他那里了。” 段晚辰说完这句,老板且厨师就端着一块托盘就上来了。 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在空气中散发着香味,面里还撒了些切的极碎是葱花,卖相还是不错的。 雪儿是小孩子,不禁饿,面条一来就大口大口的扒拉起来,由于筷子有些大了,雪儿拿的不是很稳,于是就凑到了碗口去吃。 段晚辰哭笑不得:“雪儿慢点,没人抢的,小姑娘家家的,哪有这么吃饭的。” 然而刚说完这句话的人,此刻的吃相不比雪儿好多少,三人里,唯有楚凛在细嚼慢咽,他的茶还没泡好,所以过会才能上。 段晚辰吃着,头时不时抬起来一下,见楚凛吃的优雅极了,一口面恨不得嚼个十几次还不咽,这都嚼没了好吧,调笑道:“你也太慢了吧,牙口不好?” 楚凛撇了他一眼,沉声道:“不是。” 段晚辰轻笑一声,低下头继续吃了起来。 六碧月客栈(二) 其实也不是什么爱喝茶,只是这茶的味道有些熟悉而已。 他记得洛慕宁爱喝的瓣鳞茶也是这样的味道,洛慕宁给他尝过一口,很淡,不怎么好喝,于是便被洛慕宁扣上了不懂欣赏的标签。 楚凛体质偏寒,就算是吃着面也还是有点冷。隐约好像有风吹进来,他抬头一看,发现原来是窗户没关。 这间客栈小的很,不过再放两桌还是可以的,只是平时应该也没什么人来,连窗户都只有一个。 楚凛在段晚辰疑惑的目光中起身,拍了拍衣摆后走到了窗户旁,看见外面有一颗不是很大的桃树,两三只淡黄色的蝴蝶正围着树转悠,随后停到了还未完全绽放的花苞上。 楚凛关上窗棂,转身就对上了来自段晚辰打量的目光。看见楚凛对过来的视线后,段晚辰迅速的转过头去,假装认真吃面,有点欲盖弥彰。 楚凛不太想理他,走回了刚才的位置上。 他再次拿起了筷子,可是胃里凉得很,挑了一小口之后实在是不想吃了,又放了下来。 氤氲的热气中,楚凛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脸上带着迟疑,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双手捧在了碗壁上。 很烫,正好。 小姑娘吃碗面之后一个劲的揉眼睛,有些犯困了。于是枕在了段晚辰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楚凛看见雪儿嘴角还粘着几片葱花,本想递块帕子给段晚辰帮忙擦一下的,但段晚辰比他先看见,还未等他说话便一脸温柔的用指腹擦了擦小姑娘的嘴角。 楚凛默默地停下了伸进广袖里的手,嫌弃的撇了他一眼:“……洗个手吗?” 不洗以后要离他三步以外。 段晚辰笑了笑,好奇的问道:“你不会有洁癖吧?” 楚凛理所当然道:“沾上了汤汁不应该洗手吗?你不怕蹭到衣服上我还怕呢。” 段晚辰啼笑皆非:“我也怕啊,不过听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白衣服不怎么好看,加点黄的不好吗?” 说着段晚辰就伸出手试作要抓楚凛的雪白的衣服,可想而知毫不留情的被楚凛拿起放在一旁的伞狠狠的抽了一下。 段晚辰哀嚎一声,握着泛红的爪子吹了吹,气道:“我不过吓吓你而已,干什么下手这么狠?!” 由于雪儿枕在他身上,段晚辰动作和声音都不敢太大。楚凛冷哼一声,不想理他。 段晚辰还想说什么,就被雪儿一声轻吟给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只得冲着楚凛竖起了朝下的大拇指以示情绪。 看着段晚辰想骂人却不能骂的样子,楚凛不禁莞尔。突然间就很想问段晚辰一下,为什么这样一个温柔还很会照顾小孩子的人会做出灭门这种事情呢。 虽然段晚辰有时候喜欢戏弄人,但看起来并不像书里说的那么无情无义。 当然他知道这是不能问的,所有人都有自己不想提起的往事,他也是。 过了一会儿,老板且厨师又从厨房走了出来。肥大的手中提着一个做工精致小巧的茶壶,另一只手里抓着三个茶杯,印着牡丹图案,比他自己刚才拿着的好看不少。 老板大着嗓门喊道:“三位客人,碧月茶来啦!” 听到这一声,段晚辰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老板这才看见躺在段晚辰怀里的雪儿,立刻放低了声线,将手中的茶壶放到了桌上,带着些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呀客人,我没看见小姑娘,别见怪哈。” 段晚辰一脸“你吵醒了你就可以睡过去了”的表情瞪着老板。那眼神像极了修罗恶煞,看得老板心里直发慌,挠了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五官都皱成个囧字了。 楚凛有点不忍心看老板被大反派欺负,解围道:“没事,雪儿睡的熟。” 老板这才缓了口气,看了看小姑娘,好心道:“小姑娘怕是累坏了,不如抱她到客房休息一下吧,那被褥不久前刚换过的,软乎着呢。” 段晚辰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立刻眉飞色舞的看向楚凛,意思很明确了,楚凛点头道:“嗯,我们要一间客房。” 说完,手伸向腰间挂着的钱袋,老板却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客栈许久都没看见过人来了,本来再过段时间就准备关门回老家的,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也应该算是最后三位客观了,想住就住吧。” 楚凛觉得不太合适,还是想给些银子。他常常听阁主说,不可贪小便宜,但老板再三拒绝,便只好作罢。 待把雪儿抱上床后,段晚辰便关上房门,拉上了门闩。 段晚辰回去时,看见楚凛正和老板坐在一起聊天。 准确的说是老板搬了把椅子过去,实在是没敢坐那位黑衣客人的椅子,连带着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也不敢坐。 楚凛斟了三杯茶,其中一杯是给他的。段晚辰有点开心,一口就将茶给喝完了,同时咂咂嘴嫌弃道:“一点味道都没有,茶这种东西真是一个味道。” 楚凛无语了片刻,觉得这话要是被爱茶如命的洛慕宁阁主听见了会把他打死,然后又对着老板问道:“然后怎么样了?” 老板看起来有点难过,绿豆大小的眼睛里似乎闪着点泪光,愁容满面的,应该是在讲一个悲伤的故事。他一脸惋惜道:“然后……” 老板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一旁的段晚辰猛的拍了一下肉乎乎的肩膀,顿时吓得大气都不喊出了,话音戛然而止。 那一下属实重的很,拍的老板骨头都要散架了,生怕他再来这么一下真的散架。 这恐怕是在报刚刚不小心吵到小姑娘的仇…… 段晚辰无视老板抖得十分厉害的身子,若无其事的看着楚凛:“哥哥,再给我倒一杯怎么样,我要喝。” 一般叫出哥哥两个字来,准没好事。楚凛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是啊。”段晚辰笑了笑,油腔滑调道:“不过你倒给我的我喜欢。” 其实只是为了吓吓老板而已吧。 楚凛看着他那副揶揄的嘴脸,显然是说的假话,但是还是拿起茶壶来为他倒了一杯。 段晚辰满意的吓坏了老板,卷起茶往另一张长椅上坐下来,一口闷下后,兴致勃勃的打算一起听听这个悲伤的故事。 不过老板倒是完全没了刚才那副泫然欲泣的心情,已经完全被段晚辰吓到了,连带着讲话都磕磕巴巴的,一个字说十几遍的那种。 “然然然然然……” “……” 楚凛默默地看了罪魁祸首一眼,后者笑的可开心了,就差双手鼓掌叫好了:“……既然这样,老板你过会再讲给我听吧。” 段晚辰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我”,不是“我们”,这是楚凛想避开他单独去找老板的意思了。当然,他还是会去听的。 待喝完茶后,楚凛撑着伞来到了刚才看见的那株桃树旁边,轻轻碰了碰还沾着点露水的枝叶,随后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段晚辰道:“看来我们暂时先不能走了。” 段晚辰想了想,道:“因为刚才那个没讲完的故事?” 楚凛点头:“是,你可知洛云城的湖为什么叫碧月湖?” “为什么?”说实话段晚辰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楚凛的场还是要捧的,毕竟这关系到衣食住行。 楚凛道:“其实这湖并不像它的名字一样,而是相反的。” 接下来,楚凛开始讲起了他在老板那里听来的故事: 洛云城自建立以来,一直都是一派祥和,民风淳朴。世世代代的城主也是亲民,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这样一来,最大的好处就是民众们都很拥护他们的城主。而同样的,有些人就喜欢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人心是很复杂的,付出真心不一定会得到回报,就比如今天这个故事的主角,那位三年之前上任的城主洛微林一样。此人样貌中等,但心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命差了些。 听说在去年的某天里,洛微林与往日一样坐在碧月湖水边。 碧月湖上方有一座很大的桥。造型优美,曲线圆润。桥身雪白如云,桥形拱如半月。 每当有人走过时,都会恭敬的跟城主打招呼,有些人甚至还专门跟洛微林坐在了一起闲聊起来,交谈甚欢。 他们的城主很喜欢这片湖,每日早晨和夜晚都会来此坐上一坐,只因前任城主和夫人就是在这里结缘的。 只可惜红颜薄命,夫人走得早,在洛微林才刚刚满月之时就已经珠沉玉碎。为了纪念与夫人的相遇,前任城主便将这片湖以夫人的名命名,为“碧月”。 一直到三年前,城主身心疲惫,病重之时将城中之事托付给洛微林。 那年,洛微林只有十九岁,却担起了城主的重任。 不过说是重任,其实就是帮助城中人排忧解难而已。大到烧杀抢劫,不过几乎没有,小到夫妻吵架,都可以去城主府找人帮忙。 段晚辰听到这里,嗤笑道:“哎呀,这样的人可真是不多,对别人比对自己都上心,傻得很。” 楚凛不做评价,继续说道:“然后在那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七红衣女子(一) 那天夜里,洛微林如以往一样在碧月湖边坐着。 夏夜的湖边上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微光,还未完全开的荷花包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父亲对他说,当年他遇到母亲时,就是在这样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母亲是江南那边来的旅人,本着游山玩水来到的洛云城,谁知却把自己的心都留在了这里。 江南女子温婉如水,蕙质兰心,每每父亲在他面前提到母亲时,都是一脸绯红,那双眼里好像是真的见到了他话里的母亲一样,带着眷恋的,想念的,不舍的情绪。 洛微林正想着,远远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他停下了思绪,定眼望去,等走近了些,才看清是一名女子。 女子穿着红色的嫁衣,容貌姣好,脸上画精致的妆容,头上未着彩冠,如瀑般的长发随意披洒在身后,随风而飘起。 是哪家的新娘子吗? 红衣女子走着,脚步蹒跚,失魂落魄写了满脸。 洛微林心下担心,想问她一句,还未开口,只见女子纤细的手指拉起裙摆,纵身一跃,毫不犹豫的跳下了湖里。 这种事情,结局可想而知是没事,且故事老套极了。段晚辰猜出了接下来的内容,抢在楚凛前面笑道:“然后女子对他一见倾心?救命之恩是不是以身相许呀哥哥?” “……” 楚凛看了他一眼,道:“不错,洛城主问了她原由,是被家里人逼婚,然后洛城主就去她家里为她摆平了她父母,与此同时,女子确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段晚辰很自豪,因为真的猜对了。然后催道:“然后呢,在一起没有?还是说出事了?” 楚凛道:“出事了,洛城主似乎是拒绝了,然后那女子就跟失踪了一样,直到三个月前。” 女子心灰意冷,悲伤至极。原本洛微林以为这次她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后,一天夜里,她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城主府里,连守卫都不曾发现她。 然后到了第二天,城主失踪了。 早起的人们还未听到这样的消息,与往常一样准备离家去,可是当来到那碧月湖边的桥上时,却再也移不动步子了。 以往清澈见底的湖水此刻已是恶臭连天,浑浊不堪,碧绿的荷叶尽数枯萎。湖面上,一条暗红色的缎带漂浮着,另一端系在了桥头。 段晚辰听完,一脸的不正经道:“三个月前呀,好像还不是很久,这个人真是太过正了点,美人投怀送抱,他欣然接受不就没事了,现在倒好,人都没了。” 楚凛手顿了顿,突然问道:“这么说,这个人要是是你,即使是不喜欢你也会答应人家?” 段晚辰垂首想了想,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猛的伸出手勾住了楚凛的下巴,不待楚凛反应过来,便凑到了他耳朵边,一脸坏笑道:“怎么可能,我是这样的人吗?且不说他不是我,即使是个美若天仙的人,这般死缠烂打我肯定是不喜欢的,但如果要是像个哥哥这样冷美人,我肯定喜欢的紧。” 楚凛听到最后一句,脸色沉了些,感觉他又开始了。 楚凛伸手推开段晚辰凑近的脸,虽然说不是他本来的那张有点邪气的样子,但还是很好看的:“话说,雪儿看见你变来变去的好像没什么反映?” 段晚辰躲开了楚凛的手,笑道:“那是自然,变过好多次了的。”说完这句,段晚辰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所以说哥哥,你为什么不叫我小辰呢?” 都叫了一天的哥哥了,也没见过楚凛叫他,想想感觉有点亏。 “……”楚凛思考了一下段晚辰变小孩时的对话,好像是答应过来着,但是当时那是小孩子,现在面前这个可是比他还高出一个脑袋的大人了:“你觉得是为什么,你现在又不是小孩的模样,要叫难道不应该叫大辰?” “……” 段晚辰略微想了一下,觉得大辰实在是不太可,于是转移了话题:“这事那老板都已经讲的很清楚了,你要留下来干什么?” 楚凛也很自然的接过话头,说出了疑虑:“因为,没有人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突然有了法力。” 按照之前老板所说,那红衣女子明明就应该是个准备出嫁的普通人而已,可为何会在消失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悄无声息地突破城主府的重重防守,掳走了洛微林呢? 段晚辰摇头,在楚凛面前竖起了一只手指,勾唇道:“有一种可能,妖人。” 妖人,是指不再为人的人。 从妖人百年前突然出现开始,没有人摸清过“它”的来历,也不知为何会出现。 凡是变成妖的人,不管之前是什么样子的人,不管会不会武功,不管有没有法力,都会变得强悍无比,且心中只有恶念。 这点,楚凛早就想到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所以,我要留下来查看一下。” 段晚辰想了想,道:“为民除害?” 不仅仅是这样而已。楚凛道:“找她问话。那红衣女子,除了掳走洛微林外,似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段晚辰似乎没太明白楚凛说这句话的意思,随后好像明白了,哈哈一笑道:“你不会要说罪不至死吧哥哥?实不相瞒,变成妖人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失了心智,你现在留她,今后出事了怎么办?” 楚凛看着段晚辰,那双充满了讥讽的眼眸里印着自己的脸,似乎在说着“你可真是善良啊,善良到连为祸世间的妖人都不杀”之类的话。 楚凛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只是看看那位城主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她未曾出现过,就有可能是她此时无心作恶报复。” 按理说,她被逼婚,肯定是恨极了自己的家人,而她现在还没出现,就证明她有正在软磨硬泡洛微林的可能。所以说,洛微林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呢? 这么想想,似乎还有那么些道理,段晚辰摸了摸下巴,问道:“可是,老板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个故事呢?” 虽然不排除这个故事是真的,但是怎么就恰好告诉了楚凛这个门派中人呢? 总不可能是看见楚凛仙气飘飘,有解决这件事的本事才说的吧。 楚凛似乎有点尴尬,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然后在段晚辰狐疑的目光中,缓缓说道:“……那个老板,他喜欢那个城主。” “……” 嗯? 什么东西? 段晚辰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笑容僵在了脸上,下巴微微张开,一脸震惊。要不是用手扶着,说不定此时都可以掉到地上了:“你莫要开玩笑……” 这还真没有,老板跟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喜欢城主”。这句话威力巨大,如雷贯耳,楚凛也险些把持不住,但平时镇定惯了,这才没有像段晚辰这样呆呆傻傻的站着,两只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楚凛别开眼睛:“哎……” 这一声叹息可谓是意味深长,再仔细点看,发现楚凛脸似乎有点红。 可能是因为在脑海里想了下那个五大三粗的老板和从未见过的城主在一起的画面。段晚辰这样想着,手捂住了额头。 这都什么事啊…… 因为喜欢所以说见到人就说一下城主悲惨的遭遇吗?听起来还是很不可信的吧。段晚辰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 楚凛转动伞尾,看向了远方还不见踪影的洛云城,眼光深邃,道:“晚上去查看一番,雪儿就留给老板照顾一下。” 本来在北方这种天气寒冷的地方楚凛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稍有不慎,说不定还会被人利用这点,当然他并不知道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会不会因为变成妖人而察觉到这些。 所以,他是希望段晚辰跟他一起去的,但他应该不会答应吧?毕竟这种事情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正如楚凛所想,比起解决妖人这种为民除害的事情,段晚辰显然更想待在客栈里。 虽然那老板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但是雪儿何其重要,那可是段晚辰发了誓会好好保护的妹妹啊,所以说他不可能让雪儿单独留下的。 “我留下照顾雪儿吧。”段晚辰道。 楚凛听了,没有犹豫的点头:“好。” 说完,立刻转身准备走,段晚辰却抢在了他前面,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手里。很轻,像是纸一样的。 楚凛低下头看手里的东西,是一团被捏的皱皱巴巴的传讯符。 传讯符是由制造者的鲜血制成的,分为子母双符,一般为黄色无字的纸,滴上一滴血后,子符和母符便会变成整张的红色,以此来通知拿着母符的人。 而这张,应该就是子符了。 段晚辰笑嘻嘻看着伞下没什么反映的人,好不容易正经脸道:“虽然我不去,但是你要是发现什么打不赢的东西,就往这上面滴一滴血,我立刻就到你身边去。” 说是立刻,楚凛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只是用于传递消息而已,又没有什么可以把拿着母符的人直接变过来的效果。 将子符放到袖子里边后,楚凛就要往洛云城那边走。 段晚辰见他要走,愣了一下,问道:“你不是晚上去吗?” 楚凛头也不回,道:“不必,找东西,自然要乘早更好。” 既然段晚辰不跟他一起去,那自然是不需要等到晚上雪儿睡了之后再进城的,而且段晚辰不在,他就可以拿出落雨剑来了,两全其美。 走过一段距离后,楚凛看四下无人,解开腰间的乾坤袋来,拿出了那把很久未曾用过了的剑来。 那剑通体青色,尾端刻着如灵蛇舞动般的流水线条,剑柄上写着一个苍劲有力的“雨”字,正是五年前楚凛在观雨阁林雨学院前拔出的那把绝世名剑——落雨剑。 楚凛口中念动一个剑诀,随后将落雨剑摆于肩前,放了手。 失去楚凛支撑的落雨剑却没有掉落在地,而是悬在了空中。楚凛脚尖一用力,稳稳地站在了落雨剑的剑身上,朝洛云城的方向飞去。 洛云城不再似之前那般一片祥和了,楚凛到了门口之后就收回了剑,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吵些什么。 没有了城主的城,就像是没有了首领的兵一样,用乌烟瘴气形容都不为过。 楚凛不管这些,反正该有的矛盾迟早是会爆发出来的,只是看是什么时候罢了。 他走了许久,到了那片曾经清洌可鉴的碧月湖边。 湖水依旧污浊,枯枝败叶都有。 应该是在他们城主失踪后就没人敢靠近这里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人都是从另一边绕到对面去的,连桥都不愿意走了。 不过正是因为没人敢走,那条红色的缎带至今都还系在桥头。楚凛想:还有迹可循。 八红衣女子(二) 凡是修行人士,皆会学习一种牵引法术。 这种法术,其实就是专门为了找人而设立的。 首先,必须要一件要找的那人身上的一件东西,这条缎带就很好,这必然是那女子此前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了。 但也会有用了牵引法术找不到人的情况,这种情况,一般会出现在那人比他强,或者是那人周围设下了限制追踪类法术找到她的禁制。 第一条显然不可能,即使是那女子变成妖人,也不会强过有落雨剑的楚凛;第二条也不太可能,因为这种禁制法术一般只有修行人士才会,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是不可能会用的。 楚凛收回了伞背到背后,温煦的阳光照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他纵身一跃,蜻蜓点水般落在湖面上,从水里将缎带捞了出来,又将另一头系着的给解开了。 拿到缎带后,楚凛一刻都不想多停留在这片湖中,跳到了岸边。 待楚凛想拿那缎带开始感应的时候,袖子被人给拉住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些百姓。 那些自从洛微林失踪后就再没有往这边走过了的人看见楚凛拿走了那条缎带,立刻激动的围了上来。他们个个面带惊喜,脸色发红地拉住了楚凛的衣袖猛摇,像极了前来请求宽恕的鬼魂。 楚凛被东拉西扯,好容易才站稳脚。 他们的语气激动万分,对着楚凛哭喊道:“公子,这位公子啊,求求你救救我们城主吧!” “我……”楚凛没料到有如此变故,被摇地有些发晕,还未说出话来,又被打断了。 一女子哭哭啼啼地跪在他脚边,磕着头问道:“公子,你敢来拿这条缎带,是不是来救我们城主的人啊?求你了,一定要救回我们城主啊……” “城主是好人啊,求求您了,我们之前也曾经找过修行的人,可是他们完全不当回事,可怜我们城主啊……” 当听到这句话时,楚凛被晃得有些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一点,有点不敢相信,门派中人真的不管妖物作乱吗?是哪家的门派? 楚凛蹲下身来扶起了那名哭得天昏地暗的女子,然后对着人们保证道:“各位,冷静一点,我就是为此而来的,若是洛城主还活着,我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 众人听到这样的话,皆是欣喜若狂,拉着楚凛各种道谢。 突然间,类似羡慕的情绪涌入了楚凛心里。 是的,他有些羡慕那位城主了。 即使失踪了三个多月,也还被这么多人惦记着,想要他回来。这种不能失去谁,非谁不可的情绪,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过他的身上呢。 待楚凛好不容易才甩开他们后,便开始在缎带内注入了自己的内力。果不其然,他清晰的感觉到了一条旁人看不见的线。那条线指引他往西,穿过了城主府,来到荒芜一物的空地上,向下走去,直到透过地面,停在了一处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里。 就是那里了。 楚凛睁开眼睛,仿佛露水般湿润的眸子往西边望去,同时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为何是在地下……” 在地下这种没有日光的地方,即使是打着隐灵伞,他也可能会受到那些阴气的影响。 虽然能找到那女子的藏身地,就证明那女子弱于他,但要是去到那种地方,周围的阴气恐怕都会给那女子源源不断妖力,那么还能打赢吗? 说不准。 楚凛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袖子上,他记得段晚辰给他的那张符纸。他想找段晚辰过来帮忙,可是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要是现在就把段晚辰叫过来,好像不太好,大概又要被那人说什么修为不精之类的话了。 虽然楚凛本人并不怎么在意,因为这是事实。楚凛这么想着,粲然一笑,往西边走去。 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再说,要是进不去再找段晚辰也不迟。 走了许久,楚凛终于来到了那片空地上。 这个地方是鲜少的洛云城没有居民的地方,一点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全然是已经凋零枯萎了的花和树。 楚凛席地而坐,白皙修长的手指向地上探去,注入了一丝内力,随之在寻找方才看见的那个地穴。 可还没找到地穴,突然间一股极大的妖气传来,与他传入地底的内力纠缠着,像是要把他传入地下的内力连同他一起拉下去一样,挣脱不开。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突然升起的漩涡一样,会将人撕的粉碎,拖入无法爬起的深渊一样。 冷汗顿时侵透脊背,楚凛艰难的切断了跟那缕内力的联系,喉间顿时涌出一股腥甜的气息。 那股妖气很强,能把他分离出去的内力瞬间反噬,连同他一起。若不是刚才毫不犹豫的斩断了那份内力,说不定现在就不只是单纯的头疼外加吐一口血这么简单了。 擦掉了嘴角的血迹,楚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弓着腰,手捂在胸口,感觉有些闷,有些想吐。 他试着张开口说句话,却像是被人死死捏着喉咙一样,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低声的的喘丨息着。 半晌,楚凛终于觉得好些了,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便准备坐下去再试一次。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分出一点点内力了,而是将近用出了三分之二。 待蓄力完成后,楚凛便准备再次传入地下,可还没触碰到地面,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快速地抓住了他探险地面的那只手。 那双手刚劲有力,白若初雪,手心却有些磨人,粗糙得很,蹭的楚凛有些发痒。 楚凛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神志不清的问道:“你怎么来的?我滴血了吗?” 这人正是段晚辰。 段晚辰扶住了楚凛,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起身,语气里带点怒意道:“没有呀,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没搞清楚就敢直接探呀,这要是我没来,你可就没命了。” 若是楚凛死了,谁带他和雪儿去观雨阁呢,偏偏楚凛又这么爱管闲事,真是让人不放心的主啊。 楚凛手捂着头,低声道:“你来了更好,帮我看看吧。” 段晚辰拒绝:“哥哥,不是我想来的,是雪儿要我来的哦,所以我才不帮你看呢。” “……”听到他这么说,显然是雪儿醒了之后见自己不在才让他出来找的,于是伸手推开了他,道:“嗯,那我自己来。” 说着便要挣开段晚辰的手继续找那个地穴。 段晚辰颇为无奈的看着他,把人圈地更紧了些,不让他挣脱,感觉这人真的是倔得很,为了做好事可以把自己搭进去的那种:“行了行了,帮你可以了吧。” 说着,抱着楚凛的手松开了些,另一只手指随意的往地上一点,不到一刻便睁开眼睛低头看向在自己怀里闭目养神的楚凛。有些好笑道:“很不巧哥哥,人不在这里,你可能被耍了。” “……”看着段晚辰这么轻松的就看探出了有没有人,楚凛有点后悔了,觉得应该早点叫他来才对:“那你说怎么办?” 意思很明确了,这个忙段晚辰必须帮。段晚辰思考了一下,随后道:“简单的很,哥哥,你可以直接去那湖底看看呀,自从那女子妖化后,哪里变化最大?” 答案显然是碧月湖,而这根缎带,除了那流传在洛云城的故事以外,没有人可以证明这就是那女子的东西,在没有确定这究竟是谁的东西的时候就用牵引术去寻找,是很低级的错误了。 楚凛思忖片刻,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老板喜欢城主这件事给吓到了才会相信他们传出来的版本…… 但这根缎带又为什么会把他引到这个妖气很强的地穴来呢? 是还有他们所不知道的人在帮那名女子吗? 而这个把他引到荒地上的缎带,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未曾露面的人的呢? “她有同伴?”楚凛皱着好看的眉头,脸上稍微恢复了些血色,有点担忧的问道。 将楚凛从地上拉起来后,段晚辰摇头笑道:“没有,妖气与湖底的一致,是一个人的,这个东西能把你引导这里荒郊野岭来,肯定是因为那红衣女子确实在这里停留过。”说完,段晚辰还贴心的在后面加了一句:“这里沾有了她的妖气,自然就把你这种蹩脚三流道士给引过来了。” “……” 你才蹩脚…… 楚凛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道:“那我们现在就去碧月湖一探究竟吗?” “当然不去,”段晚辰拉着楚凛就往城外走,边走边回头道:“现在人多,把那女子惹毛了容易伤及无辜,你肯定不愿意看见吧。” 修行之人都是悲天悯人的,这要是真不小心没护住,让那女子伤了谁,那楚凛不得难过死。 虽然楚凛难过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受人之恩,比如出钱住店啥的,所以说还是提醒一下比较好,再者也答应雪儿要做个好人的。 楚凛觉得有些道理,道:“那晚上来吧……你跟过来吗?” 段晚辰道:“当然来,你这么弱,不小心被打死了就不好了。” 感觉这人拿他修为不高这件事调侃了太多次了,楚凛决定直接无视,只听关键词:“你不是要照顾雪儿吗?” 听到雪儿,段晚辰停了下来,转过身一脸怪异的盯着他,双手拍向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我也想啊,可是比起雪儿,我觉得哥哥更需要照顾。” “……” 这是在说他比小孩子还麻烦? 见楚凛不回话,脸上浮现出了少见的愠色,段晚辰立刻正经起来,道:“雪儿那边你不用担心,有竹青在。” 路上段晚辰对楚凛解释道,竹青是他那只长得很奇怪的灵宠,不过原型应该是一只鸟,因为有一对很大的翅膀。 也不一定是鸟才会有翅膀吧,说不定是什么东西变异了才长得翅膀。楚凛这样想着,感觉那东西肯定长得很磕碜。 但是当回去见到了之后,之前很磕碜的想法顿时被推翻。 这这这!!! 这简直比木研长老的那只灰白色的,眼睛水灵灵的灵狐还要可爱呀! 只见那只小小的长着圆耳朵的灵宠扑闪着一对不到它身子三分之一大的翅膀,通体雪白,毛色光滑纯正,此刻正飞在雪儿头顶转悠,可爱极了。看得楚凛眼馋得很,想直接把它抱走不还的那种。 这边两人完全不知道楚凛邪恶的想法。雪儿看见他们回来了,吧嗒吧嗒迈着小腿就往段晚辰身上扑,喜上眉梢道:“哥哥,你们回来啦,没事了吧?” 随着雪儿下了床,竹青也飞了过来,但是这次没有再到雪儿头顶了,而是停在了楚凛的肩膀上。 肩膀上…… 竹青好像很喜欢楚凛一样,在他肩膀上伸出小爪子摸着。 这爪子真可爱,像一只猫爪一样,挠地楚凛心里直痒。 楚凛很想抱着它摸一把,可是碍于面子不能这么做。 要忍住—— 楚凛拼命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想法,又往肩膀上看了一眼,见那小可爱还在他身上,只是动作换成打滚了而已…… 自从三年前出来后就再没有机会看过灵宠了,好不容易见到了,还不能摸,太悲哀了。 楚凛目光炙热地盯着竹青,以至于段晚辰给他讲事情都没怎么听见。 “……”段晚辰走过去凑到楚凛耳边,深呼吸一口气,大声叫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啊!” 竹青被主人这一吼给吓住了,顿时整个身子都僵在了楚凛的头上,一直看起来像是在翻白眼的楚凛这下终于听到了,但是很生气,因为段晚辰吓到小可爱了:“你想干嘛?要吼请出去。” “你说什……” 话还未完,楚凛一掌拍向身边那人的胸口,出于本能,段晚辰抬手挡住了,但没来得及,措不及的就被轰出去了。 好不容易站稳脚了,段晚辰放下手后,一脸无语的盯着已经关上的门。 “……这好像是我的灵宠,我的妹妹。”要出去不该是楚凛出去吗,为什么是他站在外面? 就这样一直逗到天黑,楚凛才反应过来要去碧月湖,于是打开了房门。 一开门就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蹲在那里,一脸惆怅。 看见楚凛出来了,段晚辰也没起来,小声嘀咕道:“以后不把竹青叫出来了。” “……”不叫就不叫嘛,反正以后回了观雨阁还有木研长老的小狐狸。 夜色如墨,是时候该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九红衣女子(三) 自从洛云城出现城主失踪一事之后,晚上就几乎没有人出门了,于是段晚辰便御剑带着楚凛来到了碧月湖边。 由于白日里的污秽被夜色遮掩住,此时只能看见闪着银光的湖面,倒是隐约有些从前的样子了。 楚凛打着伞,和段晚辰一起站在岸边,往水平浪静的湖面望去。 看了一会儿,楚凛估计好大约需要用多少内力才能开出一个通道进到湖底,然后严肃道:“我用水咒可以下去,你要跟紧我,不然可能会被冲走的。” 说着,拉起了段晚辰的手。手很凉,段晚辰看了眼,笑道:“好的哥哥,抓紧哦,走散了我就护不了你了,你可打不赢那个妖人。” “你才打不赢。”楚凛没好气的说完,将伞背到背上,便竖起两指抬到胸前,凝聚内力,然后骤然睁开眼,朝湖面指去。 五行咒之中,他最擅长的就是水咒了。所以一个碧月湖对他来说,控制起来微不足道。 顿时,碧月湖中心便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漩涡,一条昏黑的甬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很黑,看不见底。 原先还以为这碧月湖应该不深才对,现在往下看去,发现真的是深不见底。 楚凛与段晚辰对视一眼,道:“走吧。” “嗯。” 待段晚辰答完,两人便跳进了那漩涡中心。 两人衣袖翻飞,原本楚凛以为应该要一会儿才能落到底,结果还没等他准备好下降的姿势,就已经稳当当的站住了。 这地方阴气很重,楚凛紧了紧衣口。 往四处望去,发现周围都是闪着蓝光的幽火,说是火,其实一点温度都没有,应该是幻化出来的一样。 再抬头一看,他发现自己刚才用水咒控水的湖面已经风平浪静,而他待的这个地方,却好像被一层透明的墙壁格挡住了一样,完全没有水流进来。 果然刚才看见的那么深的湖底是幻觉而已。 这就充分地说明了,真的有人在这底下,不然不可能这下面会有个这么大的结界咒术在。 结界咒术,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隔绝物体的法术,同时,也可以阻断牵引术的感应。 怪不得,当时楚凛使用牵引术的时候,会被带到那女子之前停留过的地方,从而没找到人,原来她真的会这种切断联系的禁制咒术。 楚凛大喜过望,正准备夸一下猜到那女子在这里的段晚辰,结果一回头,身后哪里该有段晚辰的影子。 手空了,可是他却现在才发现,是什么时候走散的呢?明明他没有松过手才对啊。 想着,一道阴冷空灵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声音悠悠的说道:“小公子是谁呀?能进来这里,会咒术吗?我好久没见到过像小公子这么好看的人了呢!” 这声音娇柔得很。就像是潺潺小溪缓慢流动一样的清凉音色,却带着与这声音万枘圆凿的魅惑,带着毫不遮掩的勾引,摄人心魂,苏到了心头。 一时间楚凛竟听不出从哪里传来的。就像是直接在他心里说话一样。 这人多半就是那女子了。楚凛定下心神,在没发现对方在哪里的时候,还是先不要有所动作为好:“你不会认识我的,我来这里,是想救一个人。” “救人?”那女子声音充满了诧异,道:“这里没有人,只有妖。你能救妖吗?” “没有人吗?”楚凛喃喃低语,神色微敛,要是真的没人,那这女子就没必要在这里而不出去了。 但也不排除她说的是真话。楚凛想起了在湖边时那些百姓所说的话,“门派的人不管”。如果当时那些门派的人听了百姓的请求来救人的话,洛微林是不会到现在都生死不明的。 女子听见楚凛有些伤感的声音,咯咯地笑着,隐约传来几声拍手的声音:“怎么了?那个淫贼死了,让小公子伤心的说不出话了?莫非,你们两个也有一腿?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想不开呢?哈哈哈!” ??? 死了? ??? 淫贼? 疯狂的笑死回荡在湖底。楚凛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叫淫贼? 这女子分明知道他是来找洛微林的。 见楚凛面露疑色,女子好像察觉到了不对,略带同情地说道:“你不知道吗?不知道你还救他干什么!不过也有可能哈,毕竟他是个男女不忌的人。看你也是被他蒙在鼓里的份上,我不杀你,走吧!” 楚凛:“……” 这句话说的颇为大气,一度让楚凛觉得是自己作恶然后被放过一样。 洛微林会是那女子口中所说的淫贼吗?楚凛不了解,听了他那些帮人的故事,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并且还帮过这名女子。 她是出于爱而不得要诋毁洛微林,还是洛微林真的有什么隐藏在表象下的不堪之事呢? 妖是要收的,但是这件事情,恐怕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楚凛伸手抽出背后的伞,以隔绝阴气,道:“我所知道的洛微……” 话还未完,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唰”地一声朝他袭来,伴随着女子怒不可喝的声音。 “别给我提他的名字!” 楚凛立刻闪身躲开,刚才所站之地顿时出现一团黑印,是妖刃。 妖气形成的刃,锋利无比,是妖人们最常用的招式之一。 方才那女子攻击了楚凛,因此暴露了藏身的位置。楚凛偏头看向左边那一望无垠的黑暗之中,勾起一抹冷笑道:“你说我被骗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他待我很好,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 既然不能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那就只能用激将法了。 假装真的跟那个不认识的人有一腿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感觉很羞耻,现在却要他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简直可以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楚凛耳根发红,笑的勉强,但女子被往事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见她飞身而出,一袭红衣翩翩而舞,站到了离楚凛不远的地方,一甩衣袂,面露凶光的厉声道:“哼!他是好人?那天下还有恶人吗?哈哈哈哈!你不要笑死我了!” 女子本身是极好的长相,如出水芙蓉般清新可人,打扮却成熟稳重,头发高高地盘在脑后,只用一只金簪固定,像极了小姑娘穿错了大人的衣服那样。 待女子笑够了,楚凛问道:“你有证据吗?” “证据?” 笑声戛然而止,女子突然脸部扭曲起来,看着狰狞可怖,眼角却含着晶莹的泪,歇斯底里地叫道:“我就是证据!我身上这一处处抹不掉的伤痕就是证据!你想看吗!” 吼完这句话,女子便伸出手往胸前的衿带探去。楚凛骤然睁大了双眼,大惊失色,差点拿不住伞,忙道:“且慢且慢!我知道了,不要看了!” 女子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相信他:“你骗谁?你刚才还说他带你如何好的!” 楚凛解释道:“真的没有,我都不认识他……” 女子一脸狐疑,依旧不相信,很执着的说:“怎么了?你是怕我拆穿你的小情郎?我偏要拆给你看,让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睡了你!” “……?” 楚凛心中悲凉。眼看拦不住了,在立刻把她打趴下和转身回避之间,选了后者。因为不一定打的赢。 然而,楚凛等了很久都没再听见女子的下句了。迟疑了片刻,他睁眼查看,蓦地与一双浅茶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很亮,眼角微微弯起,是那人标志性的笑容。楚凛见他没有退后的意思,道:“……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不知何时变回本相的段晚辰答的一脸诚恳:“想让哥哥睁开眼就能看见我。” “……” 本来面目的段晚辰不再似之前伪装的脸那样普通,而是俊美与邪气并存,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感到压力,当然楚凛并没有被他压迫到。 楚凛没有回他,转过头去,发现那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晕倒在地,身上隐约可见烧焦的痕迹。 “你去哪里了?”这很明显是段晚辰做的了。仅仅只用了一击,就将那女子打晕了。 段晚辰摊手道:“没去哪,就是刚进来的时候这个结界属实烦人,找了会才过来,刚巧看见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准备脱衣服。” 意识到方才说的话可能都被听见了,楚凛脸色涨红,怒道:“她明明穿的好好的,脱什么脱!” “哦哦,”段晚辰笑着不知从哪拿出了之前那件红色的氅衣裹住了楚凛,顺便把伞抢走了,帮楚凛打着,道:“那哥哥,我们走吧,把她也收到乾坤袋里去,到时候慢慢问她。” 感觉到暖和些了的楚凛心下一动,但面上不动如山,问道:“这里真的没有别人?” 段晚辰知道他是在问有没有见到洛微林,道:“找过了,真没人,真相如何,等她醒了就知道了。” 说完,段晚辰拿着他的伞往女子那边走去,扯下腰间的乾坤袋,将她收了进去。 楚凛:“……” 段晚辰看了一眼明显重些了的袋子,不满道:“哥哥,我觉得这应该是你来收才对。” 楚凛没好气的说:“又不是什么人的乾坤袋都跟你的这么高级。” 没错,楚凛所拥有的乾坤袋最多可以装个随身用品和佩剑,妖人这种怨气极强的还真装不下。 “行吧,”段晚辰认命地提着乾坤袋,道:“出去吧,再过会这里更冷了,打着伞也不御寒。” “……你怕冷?” 先前要是段晚辰对他说怕冷的话,他是肯定信的,但是方才看见那女子后背的痕迹,他就明白了,段晚辰会火咒。 一般会施火系咒法的人,阳气都应该很重才对,断然没有什么怕冷一说。 段晚辰本身比他高出许多,此时低眸看着他,露出一个与之前在山洞时如出一辙的笑脸:“超级怕!” “……” 既然段晚辰已经这么说了,楚凛也不想戳穿他,于是再次使用水咒,毫不费力的又把湖中央开了一到口,一轮明月映入眼帘。 还没等楚凛去叫段晚辰,段晚辰已经先一步拉着他跳了出来。 站到岸边后,段晚辰替楚凛打着伞,一反常态的夸了他一句:“你水咒倒是比风咒强得多。” 还没等楚凛回话,段晚辰又道:“不过水咒最强是什么样你知道吗?” “什么?”楚凛偏过头问,见那人背对着月色,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却依稀可见其轮廓英气。 段晚辰盯着楚凛,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东西:“水强到极限,会变成冰。” 楚凛点头。没有惊讶,没有犹豫,只是淡淡的说:“这样啊。” 十安歌(一) 万籁寂静的小道上,两个一高一低的人影凑的很近。 高的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伞,贴心的为怀中的人挡去了寒风,绕是多少年的夫妻也不见得有此心性,低的那人身穿红色外袍,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绝代。 真可谓是红烛成影一双…… “你滚!” 一声怒吼响遏行云,楚凛头也不回把那人甩在身后。 “……” 段晚辰三两步就赶上了楚凛,抬手拉住他的肩膀,笑着赔罪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哈,你跟他没什么,是我瞎说的!” 此人的道歉完全没有一点诚意,依旧在看他笑话。楚凛拍开他的手,冷哼一声不理他。 “哎呀,”段晚辰眼见道歉不管用,于是打算一错到底:“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又不了解内情,搁谁听到那话还不得以为你们真的是一对,这可是你骗了我才对吧。” 楚凛不理他。 “怎么的你骗了我,不给我解释还要我给你解释了?你都不知道我多伤心,哥哥,你要是就这样被拐跑了,你叫我怎么办?”段晚辰说的像是被辜负的小姑娘一样,抬手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泪。 楚凛:“……?” 见楚凛脸色有异,段晚辰再接再厉:“你看,我这么喜欢你,结果你对你认识他的事情一声不吭,还要我来帮着救他,偏心!” “呵呵。”楚凛干笑两声,无可奈何的重复道:“你滚。” 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是楚凛为了套女子的话才会说他跟洛微林在一起过的。但刚醒来的女子可不会知道。刚巧就听见段晚辰在说些酸溜溜的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乾坤袋不隔音,这一下两人都听见了,段晚辰不逗楚凛了,将袋子从腰间取下提到手里,嘴角上扬,道:“哟,醒了呀,小姑娘睡的还好吗?” 对于这个一击将自己击败的人,女子也不害怕,悠悠的回道:“托你的福,好的很!” 楚凛也看着那袋子,道:“既然你好了,那不妨给我们讲讲那位城主的事情吧?” 女子一听到这声音就忍不住嘲笑起来,:“哈哈!你不是不想听吗?我就不讲给你听!你自己跟他上、床的时候没点数吗?真奇怪,他没玩死你?” 一听到这粗鄙之词,楚凛脸色发黑,眉头紧蹙。虽说这女子现在是妖,但好歹也是个姑娘,可杀,不可欺。于是只好忍着没回。 但段晚辰不同,他才不在乎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当即手中一团火直烧到袋子里,冷声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啊!……混蛋!”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袋子里传出来,掺杂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妖人是最怕火行咒术的,可想而知她被烧的有多惨。楚凛有点同情的说:“好了,别继续了。” 生而为人,原本就被亲人抛弃,又被情爱所伤,最后沦为孤魂野鬼,不该再受这样的苦才对。 段晚辰果真没再继续了,脸上的不悦却还在。他道:“好了,来给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吧,安歌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楚凛和那女子同时愣住了。 楚凛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这女子的名字的,但是安歌像是被针蛰了一样,比他先开口。她气地牙齿都在打颤,骂道:“别叫我!别叫我!恶心!我再也不想被这么叫了啊——” “……” 楚凛在一旁听的不知如何是好,觉得这位叫安歌的女子很可怜,但是却不知道真相,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难过。 这一刻,即使那个不知所踪从未露面的城主如何的待百姓好,他也觉得,能让一个女子这么鄙夷的人,不是好人。 待女子哭喊声低了些,楚凛抑制住那颗因莫名的生气而狂跳的心,温声问道:“姑娘,若是你愿意与旁人述说你的故事,能与我们说说吗?” “你……不是与他一起过吗?” 女子沙哑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动听,她随意地摊开了伤痕累累的双手,她放弃抵抗了。她不想说往事,但是她更不想受那像是要把她烤化了的温度,连靠近一点都觉得痛不欲生,更何况是火烧其身。 楚凛道:“没有,我不认识他,我那么说只是激你而已。” “这样吗……”安歌喃喃自语着,终于决定说出来了:“他确实是个……混蛋!” 对于这个她曾经最爱的人,她想忘记,却忘不掉,因为实在是太印象深刻了。 “讲吧。”说完,段晚辰一抬手,将安歌放出了乾坤袋。而他将伞还给楚凛后,绕过他往路边走去,在一块石头上坐着了。 女子衣服被烧了大半,露出的肌肤洁白无瑕,却遍布着红印和许多许多长约一尺的伤痕。很细,不像是鞭痕,倒像是刀伤。 楚凛攥紧了衣袖,忍下想转身的冲动,脱下了红色氅衣,然后又将里面的白色道袍盖在了女子身上,拉过胸前。旋即转身道:“姑娘,这是他干的?” 段晚辰盯着楚凛,笑了下。但楚凛此刻没注意到他,而是低着头。 安歌仰面朝天,也不动,只是睫毛微颤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清晰可见。低声道:“是,我也原以为他是像那些百姓称赞的那般好,于是动了心思,可是后来……” 那天,安歌被一名男子救了起来,这名男子是洛云城的城主,她是认得的。 他为安歌捋了捋耳旁湿漉漉的碎发,看起来有些担心:“姑娘,怎么了吗?” 安歌被他扶着,眼里似乎有光。她原本是不怎么在意这个城主的,她是城里的安家大小姐,从小到大身边风流倜傥的人无数,本着有许多人追求,是断然不会喜欢一个相貌一般的人,即使他品性是数一数二的。 普通人就是这样看外在的。 可在这一刻,她却觉得,这个人,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洛微林本来就扶的不牢,被安歌推开两只手后,几乎是跌坐了下来,跪在了洛微林面前。 “城主,您救救我吧,我不想嫁给林老爷!” 听到安歌要嫁的人是林老爷时,洛微林想扶她的动作止住了,手就那么悬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与当时的她一模一样,是惊讶的、不解的、想不明白的,甚至觉得是不是听错了。 不止是洛微林,连她也不明白,她一个年芳二八的年轻女子,父亲和母亲怎么会那样狠心,那么绝情,非让她嫁给一个妻妾成群,年过半百的人。 她看见洛微林停下了动作,半晌未曾回答她,直到她眼里的光渐渐的冷了下来,才终于听到那朝思暮想的回答。 “好。” 这个字,从她听说要嫁给林老爷的每个日日夜夜里,都希望有人对她说,答应她不让她嫁了,放过她让她自己选择人生。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逆。可她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好不容易才在大婚之夜从林府跑了出来,她知道这么一走了之父母会受到怎样的嘲笑,所以她想求死。 只要死了,她既可以不用在林老爷的榻上,又可以斩断那些会乘机伸进安家的手,两全。 可是现在,她有人帮助了,她不需要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 那之后,安家确实是答应洛微林不把安歌嫁出去了,林老爷也很给城主面子,即使是自己面子上挂不去,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 但是安歌的父母却不让她回家了,因为家丑不可外扬。 她告诉了城主,她向城主诉苦了,所以他们再也没有这个女儿了。 于是安歌只好暂时住在了城主家里。 说到这里,女子闭上眼睛,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要不我替你讲?”段晚辰一手撑在腿上,托着腮道:“然后你藏不住心里的事情,在一个晚上走进了洛微林的房间,从此万劫不复。” 女子不答了,楚凛转身一看,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了。 段晚辰将安歌又装进乾坤袋之后,对着楚凛道:“你白日里走之后,我问了老板,这名女子的名字就是他告诉我的。”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