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山间有座暮离斋》 序 星斗大陆广袤无垠,有诸多凡国遍布其上。凡国内部如星斗般的县郡由一条条官道连接而成,官道两侧一块块界碑散发出的星光组成了如穹顶般的光幕,将凡国与不可知的莽荒之地分割开来,颇为壮观。鳞次栉比的凡国如夜幕中的星座般,犬牙交错,更是与莽荒之地泾渭分明,但这传延了不知几亿年的一切却被一家叫暮离斋的势力给打破了。 一家家名为暮离斋的酒楼、茶楼、赌坊、染坊、药房、丹房等功能服务设施陆续出现在莽荒之地的各个角落,成为修真者、练气士的首选后勤站,一时间风头无二。 虽此时风光至此,但据其嫡系子弟说,其老祖的丰功伟业竟是从卖花裤衩开始的…… 第一章九万里加急 “姑娘,你买花裤衩吗?” “啊,流~氓~” 这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黄花大姑娘在发出惊恐声音的同时,手中忽现一只比磨盘还要大一圈的平底锅,向着面前上身穿着开身儿长衫,下身只穿了一条花裤衩的少年拍了过去。 “姑娘,且~” 锅底迫近少年之时,其身体周围忽现绿芒,状若藤蔓,将其裹于中间,但仅与锅底僵持了一瞬,便化作一道流光,紧贴着穹顶的光幕,向着历县外飞去,话音还在姑娘面前回荡。 “似曾相识的味道,好像在哪闻过,阿嚏!”那虎背熊腰的姑娘用揪着马尾辫的手摸了一下鼻涕,甩在了土地上,露出一幅若有所失的样子,沿着街道渐渐走远了。 而天边闪着绿芒的流星擦过历县的城头,猛地射在了城门前的官道上。 少年躺在官道的土路上,抖了抖身上的沙砾,头脑一阵昏沉,不胫自语道:“杨婶儿家的玉环,力气也忒大了些。” 少年揉了揉天旋地转的脑袋,感觉刚才的耳鸣更厉害了,脑袋里的声音也越发沉闷。 脑袋咋还被打坏了尼?我灵魄开了啊?减震性不好?不可能,我的灵魄除了抗揍防摔,已经废到不能再废了,老天不可能这么针对我的。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地直坐起身子,突然感觉脑子不那么晃了,眉头刚舒展开,少年的身子和地上的石块一起开始晃了起来。 少年还没有缓过劲来,便听到一道悠远、急厉的吼声。 “报~” “追云骑,九万里加急,行人避退~” 少年刚听完所吼的内容,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看到一匹披着红霞的追云烈马踏着尘土向着自己飞来。 追云马的速度哪能是废柴少年的肉眼所能度量的,霎那间,马蹄就踩在了少年的裆前,刨出一个深坑后,便越过少年的头顶,飞入了历县内。 不一会儿,尘埃落定,官道上又恢复了车水马龙。 “爹爹,那大哥哥在官道上撒尿。” “嗯,爹爹看到了。” “还尿出了一个大坑。” “嗯,爹爹也看到了。” “那大哥哥,好像还要活泥巴。”一个丸子头的稚童坐在一个书生的肩上,不厌其烦地诉说着眼前的风景。 路对面,相向而行的一对母女好像也低估着什么。 “娘亲,那花裤衩好漂亮,我也想要。” “小姑娘家家的,哪有穿裤衩的,娘亲给你买裙子去。” “不,我就要花裤衩么~”女童撒娇似地用身体摇晃着妇人的手臂,同时还不忘死盯着路中央痴坐着的少年屁股上的那条花裤衩。 不得不说,那花裤衩的颜色确实艳丽了些,赛得过庭前的牡丹,比得上天边的晚霞。尤其是几个大的色块相互叠加、对比,在亮彩的氤氲中,又多了几分妖魅,即使男人穿了也不由得让人多看几眼。 “你这淘气的丫头,娘亲依你就是了”,妇人虽是嘴上应下了女童的要求,但仍用纤细的食指点着女童嫩白的额头,随后还不忘用灵动的眼睛剜了一下她,最后,才整了整衣冠向少年走去。 “小哥,小哥” 少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思绪才踉踉跄跄地从癔症中走出来,下意识地摸上了裆间的花裤衩。 湿的?有些余温?还有感觉。还好,还好。 少年抬头间便看到了一个衣着朴素,木簪络髻,窈窕纤细的妇人正弯腰问讯着他。 少年自搭上妇人的目光,一股春风化雨的舒适感便由心而发,摸着花裤衩的手都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姐姐儿,有何事?” 妇人听见这称呼,笑容更为温暖了些,眼角的余光偷了几分裤衩的色彩后,红着脸颊,小声说道:“小哥儿,你这,,,你这花裤衩是从哪儿买的?” “花裤衩?” “奥~,还是姐姐儿你有眼光,我这花裤衩,棉柔,色鲜,味香,价廉,男女通吃,老少皆宜,不仅能驱蚊避暑,而且还旺夫怜妻。” 少年口若悬河,天花乱坠,让街头巷尾的吆喝声顿时没了生气儿。只是少年越说,妇人的脸越红,红彤彤的脸都不自觉地埋在了胸脯上。 “怎么?姐姐儿不相信?那你就摸摸,闻闻,我绝无虚言。” “没,没,我就是想问一下在哪儿能买到。” “我啊!我就卖。”少年刚想伸手从大褂的兜里掏出些花裤衩,才发现自己双手上沾满了泥垢,与未上蒙学的稚童没什么两样,甚至有过之。 “那花裤衩在我外褂的兜里,姐姐儿你还是自己拿出来看一下吧。”少年微微抬起双手,用眼光示意了一下。 妇人看到情形,也有些哭笑不得,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后,才拘谨地将少年兜里的两条花裤衩给掏了出来。 妇人也没来得及仔细观摩,只感觉手感不错后,往少年的兜里塞了一银草后,细语道:“不用找了。” 言毕,妇人便领着女童的手快步离开了。 少年看着妇人踉踉跄跄的步伐,悬在嘴边的话便小得只剩蚊嘤,“花裤衩是一银草一条的,大姐,你还短我一银草來。” “得,好歹是开张了,少些就少些吧。” 少年自我安慰完,从身后抓了把干土,将手上的湿泥给搓净了,便起身拍了拍泥土,朝着历县的方向走去。 少年慢蹭蹭的,拖着没跟儿的布鞋,时不时腿脚还有点跛,想来是前些日子,被上门催债的伤到的腿脚还没好利索。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若不是少年觉醒的灵魄比较抗揍,否则他的坟头草也得有一人多高了。 奥,忘记介绍了,这少年姓木,名离,字弃之。据说是被无儿无女的木重明捡来的,虽说木离生时命不好,但终究是阴差阳错间进了木氏府邸的门,想来以木氏的底蕴,供养一位败家无能的二世祖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是木离稍有些才能,荫蔽几世子孙完全没问题。 但是,但是,但是木离的命也忒不好了些,就这么跟你说吧,常人起夜尿壶里,他?他起夜必然尿嘴里。 第二章不识字 木离刚一踏进历县的城门,便起风了。 暮夏初秋的风,在骄阳烈火中撺掇,感觉不到什么凛冽劲儿来,但拂过能滴出水来的花裤衩,确实寒凉了些。 风吹过,给木离来了个激灵,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穿花裤衩就要有穿花裤衩的觉悟,风度缠身,哪儿还需要温度? “让一让,借过一下。” 木离看见城门口追风榜前围观了好些人,熙熙攘攘,颇有一副经邦论道之势,本就好热闹的木离,借着臀股间的缝隙给钻了进去。 木离盯着三尺三的竹简帛书看了好一会儿,但仍没窥出半点门道,究其原因,那便说来话长了,只是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木离挠头之间,便看到了旁边一位脸生的大汉,大汉八尺有余,单穿着汗衫马甲、坦胸露肚,颇有一副绿林好汉的味道。木离思来想去,也不曾记起历县有这么一位人物,但木离随即也释然了,他整日都呆在草堂之中,除了为寻常百姓问诊抓药,也没出过草堂几步,如果不是为了卖花裤衩,兴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出历县城门。只是,木离看着大汉的侧脸,心有所感,觉得不跟大汉搭几句话,仿佛会错过全世界。 “大哥,这榜上都说了些什么?”木离满脸堆笑,向大汉问道。 “你不识字儿?”大汉粗眉一挑,浑厚沉闷的嗓音便从胸腔中传了出来。 木离的脸颊也不失体面的泛起了一丝桃花,但“是”字终究没能从他的嘴里咬出来,只是微笑的点头示意了一下。 大汉看到木离怯懦的表情,开始上下打量起他来,当看到木离下身穿的花裤衩时,一个灵光一现的想法便涌上心头,甚至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现在没文化的流氓已经不多了,你可是一个稀罕货喽。” “瞧你虚的,也不知是光顾了多少家寡妇门,连裤子扔到哪家也不记得了吧?”大汉拿着木离讲着荤段子,但周围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喝彩,甚至眼神中都闪着一丝厌恶。 木离还是继续微笑着,只是面颊上的桃花已然败了,像是寒风吹谢的,也像是秋霜打蔫儿的。 插科打诨本是融入当地的一种好方法,但不熟悉情况的大汉却选错了挖苦的对象,且不说木重明一生积累下的人缘,就单说木离自己平日里行医布药对乡民所施为的恩惠,就容不得诋毁诽谤,更何况是个外乡人。 大汉则僵住了笑容,好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下意识地出手拍了两下木离的肩,震得木离的身子直颤。如果让木离脱下冗长的大褂,一定能看到他的皮肤纹理之中已经开始流转出丝丝绿意。 随后,大汉看到周围乡民怒目圆睁的表情,便不好再出言甚至是出手了,只得笑呵呵地离开了人群,最后仍不忘狠狠瞪了木离一眼。 “离哥儿,你问个外乡人作甚?还是我们跟你说吧。” “就是,就是。” “那就有劳各位乡亲了。”木离有些无奈,但热情谦虚地回应道。 历县城中央,一座有着青鸟飞檐,斗拱浮鹤,乌金墨瓦的建筑,那便是历县县府。县府之内,四根漆红色的柱子撑起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厅堂,镂雕座屏、盘蟒圈椅陈列其中,每一处都透露着威严与大气。 正对门庭的圈椅之上,一个精神矍铄、青衣素服的中年人端坐其中,举止优雅、恬适,其左手持舟,装有淡绿色茶水的茶碗坐于其上,右手捏盖,用盖沿撇了一下覆于茶水之上的叶沫,正要下嘴。 “报~”一追云骑在府外喊道。 声音先人一步,跨过门槛,掠过中庭,传入了厅堂之内。县府本就是纳民意、驱民忧之处,所以在府前喧哗,后传入厅堂的声音会格外大,这也彰显了广纳良音的贤德。 “我去!” 传信的府司在门外便听到一声惊叹,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府司跨进门槛,便看到撒了一地的茶水和滚落到地上的茶碗。 “哎!我的明前茶。”座上的中年人像是自怨自艾,又像是说给刚进门的府司听。 “县府大人莫要说笑了,这墨斗三才碗可比这茶水金贵的紧。”进门的府司连忙小步疾行,将在地上打转的茶碗捧在手里,劝慰道。 中年人瞥了一下府司手里卒瓦(cèi)出一个豁口的茶碗,自语道:“如若不是上任前墨老头在我面前显摆他这三才碗,我岂会夺人所爱,这只缺了就缺了,下次再讨只便是,倒是我的明前茶可是没有一两喽,这碗茶祭了天,就再也不会有了。” 中年人眼中好似化出一道幻影,汽雨朦胧,有嘶吼,有鼓鸣,有刀光剑影,有狼烟血凌。 府司听到中年人这番言语,双眼也一阵失神,回想起了中年人在墨公城讨要这三才碗的情形,当时不禁感叹,同为滚刀肉,墨家的老爷可是不止差了县府大人一筹啊。眼睛一道流光闪过,好像也回想起了曾经焚香祈祖所许下的凌云志。 主仆二人虽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之中,但也仅维持了一瞬。 “那追云骑所言何事?”中年人问询府司。 “回禀大人,追云骑九万里加急。”府司低头双手便要呈上帛书。 “读。” “是,大人。” 府司便展开帛书,朗声读到:“兽潮难抵,距历县已不足九万里,请县府周知,通晓乡民,速速辟易。” 中年人听完,眉头微皱:“帛书通报乡民了吗?” “已贴竹简帛书通告。” “好,再通知县府各司,督促乡民整理辎重,不日将举县迁移。”中年人肃穆说道。 “大人此举是否稍微不妥?”府司质疑道。 堂上中年人的眉头更皱了些,眼神立马投向了府司身上,像是战场上饮血的刀,锋芒、锐利,一股萧索之气也应势而生。 府司也稍感不适,声音有些微颤:“半年时间,追云骑急报三十又六,但兽潮只向前推进六里,而今兽潮距此九万里,此时迁移是否早了些?” “早?竖子不知所云!”中年人微怒道。 府司听此,身体微颤,立马跪膝俯首。 “我且问你,追云骑日行几何?” “日行不足千里。” “九万里之遥,追云骑所需几日?” “三个月有余。” “你所看的战报乃是三个月前的余音,何况前线有我郡数万凡俗精军、百十良人,仍不可抵其锋芒,相持之下我方将颓势尽显。再者,举县迁移速度不及追云骑万一,此距幽冥关有五百里之遥,此亦不知要走多少年岁,此举有何早之说?”中年人慷慨陈词,府司的身子越伏越低。 “如若不是看你没有从军经历,否则就凭你质疑主帅、乱进谗言,今日依律定要斩你。” 府司浑身战栗,像是吓到不能说出话来,但当听完中年人最后一句话时,府司的眼睛冷若冰霜,从中隐露出一丝杀意。 中年人自是不知,只是说完后心中的愤懑似乎排遣了不少,问道:“先前让你们筹集的粮草、车马、药材可准备妥当?” “回,,回禀大人,粮草、车马俱已备齐,只,,是,,药材相差甚远。” “何故?”中年人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半年前,第一次追云骑通报之时,全县各药材采购商大肆囤购药材,但半年战事未至,期间又经过月余的连绵阴雨,全都发霉变质,能用者甚少。” “一群想发国难财的蛀虫,当真该千刀万剐。”中年人发恨道。 “那你可向木氏草堂收购?” “是,现有的药材大部分来自木氏草堂,但其所储药材甚少,对于所求也是杯水车薪。” 中年人听完,眯起眼睛,手指点着桌面,若有所思,随后说道:“存储药材也只是预防迁移途中有疫病发生,那变质的药材不服用,只拿来做烟熏,也能起到预防的作用。你立马去低价收购那些发霉变质的药材。” “回禀大人,这,这也恐怕是为时已晚。” “嗯?何出此言?” “半月前,木氏草堂就已经以低价收购了全县所有的变质药材。” “哦?这倒是有些见识和胆量,但木氏草堂就算是以低价应该也吞不下如此大的药材量。” “木医师将整个木氏祖宅给典押了进去。” “好,不愧是木重名的孙子,倒是有些魄力。”中年人的脸上泛起了少有的喜色。 “那你直接再加点钱,去木氏草堂再把那些药材给收购回来。” 中年人吩咐完,便开始闭目养神起来,思虑着迁移路上的诸多隐患,几息后,发现堂中跪着的府司并没有所动作,问道:“你怎么还不去?” “回禀大人,据小人所悉,木氏草堂已经把那些发霉变质的药材按方儿混杂融吸,给弄出来了几十缸染料,染出了一万多条花裤衩。一刻前,夫人和小姐还买了两条回来。” 中年人深呼了一口气,仿佛一天的精神头在这短短不到一刻的时间里给用尽了,对着府司挥挥手说道:“药材的事情先尽力去筹集,着实不行也只能在迁移途中去莽荒采摘一些应急了,你先下去吧。” “是。” “等一下,你说夫人和小姐回来了?” “是的,大人。” 府司一边说着一边在中年人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接着,中年人整理了一下衣冠,收拾好心情,去了后堂。 而那个在堂中战巍巍的府司,出了县府,便挺起胸膛,阴狠着脸,拐进了只有一条街之隔的驿站。 “慕容府司,你这是作甚?哎吆!” 一阵哀嚎之后,一个满脸是血的追云骑飞似得出了历县的城门。 第三章作死的感觉 严增山步入后堂,只是此刻与在县府前堂呵斥府司时早已判若两人,步履轻盈、面带春风。 “来囡囡,爹爹抱抱。”严增山刚进门就弯腰,张开了两尺盈余的手臂。 正在琢磨如何改裁两条花裤衩的母女闻声便抬起头来,看到来人后,由心欢喜,妇人旁的女童更是攥着两条花裤衩发疯似的跑入怀中。 “有没有想爹爹啊。” “当然想爹爹了,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女童的声音如百灵鸟般婉转,甜腻。 “那吃糖葫芦的时候呢?” “嗯……想吧。”女童的声音变小了许多,眼睛也不自觉地流落到指尖,像是干了坏事生怕被发现了似的。 “好了,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问个不休,也不怕给晓灵问恼,问哭了。”妇人也适时的出来给女童解围。 严晓灵也像是觅得良方,兜起小嘴,抬起头,委屈似的看向严增山,灵动的眼睛上已露出了些许的雾气。 严增山闻声,注意力立马转到了妇人的身上,虽然粗布素衣,但仍然抹杀不了其华丽的相貌,尤其是搭在身前那一双纤细修长的双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门闺秀,如若得近儿细瞧,竟与女童有九分相似,只是气质更稳重、老练了些,以至于严晓灵那精湛的演技也成了可有可无的衬景。 严增山迟疑了一瞬,开口夸道:“半年不见,夫人竟逆了时光,容貌更胜芳龄。” 严夫人则对上那双**裸的目光,没了在别人面前的羞赧,只是面颊微微泛红,稍作颔首,表示欣然接受。 严增山的目光略微上移,接触到发髻上的木簪时,眉间微颦,颇有吃味道:“夫人这雍容华贵的身段与这粗布素衣倒是还能相得益彰,只是这头顶的木簪确实粗劣了些,大气有余,毫厘不足,虽雕版木刻上下了功夫,但这材质却难登大雅之堂,有心倒也成了无心。” 严夫人听完言语,神色变得慌张起来,目光也开始跟着躲闪,甚至不敢直视严增山的脸色。 不过,不看也罢,其脸上的墨色已经由淡入深,像是夏时骤来的乌云,声势骇人,尤其是层云中蕴含着的闪电,不知何时至,何时归。 坐在臂膀上的严晓灵也感受到了低压分为的笼罩,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也硬生生给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说道:“爹爹错了,这材质可是淮南山的春雨凌烟,可紧俏得很。滴水入簪,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久经不绝,不仅能亮肤增艳,保持娘亲的美丽容颜,而且能还驱逐毒障,防身利己。” 严增山一听,心头微凉,女儿也被收买了?是哪个鳖孙干的? 如若不是其脸上的乌云足够浓厚,想必此时已经下起了滂沱的大雨。 严晓灵感觉到爹爹的身体在发颤,但也不知所以,停了好一阵,确定爹爹没事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墨爷爷本来是让娘亲从一大堆首饰机关里挑的,只是娘亲不愿意再受人恩惠,所以坚决不挑。到最后,墨爷爷听说爹爹给予娘亲的信物是一只发簪后,才让人送来了这只凌烟簪,说是归途路上防身用的。” 严增山立马云销雨霁,心头忽是一喜,紧接着又自责起来,同时还不忘试探着向严晓灵问道:“当真是你墨爷爷送的?” 严晓灵看到爹爹有了生气,立马回应道:“昂,墨爷爷还特意托人告诉我,说是爹爹撒泼打滚的流氓气堪称一绝,滚刀肉的本事也是君朝上下一霸,只是有些小心眼,虽心细如发,又自负能文能武,但也容易聪明自误、灯下黑。只盼到得那时,由我替娘亲作证、解围,别让娘亲吃了闷亏,受了委屈。呶,我脚上的木铃铛就是墨爷爷给我的酬劳。” 严增山下意识地看向严晓灵的脚踝,赫然有只灵巧可人的木铃铛系于其上,顿时觉得老脸一红,自语道:“半年不见,墨老头功力迅涨啊,相隔万万里都能让人吃土,真是膈应人,着实更可恨了些。” 严增山抬头对上了夫人愉悦的目光,见其此时哪还有片刻之前的慌张神色,便弱弱地说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夫人行路万万里,连带着演技都精湛了不少,莫不是深得墨书筠的真传?” 严夫人本就忍俊不禁,闻此言更是笑出了声。 而严晓灵也帮衬着解释道:“哪有,在船上,墨爷爷拢共跟我们就见了几次面,哪有时间传这些。这些都是允儿姐姐教的,而且允儿姐姐自著有一本奇书,名曰《驭夫有术》……” 严夫人听到书名,语气平淡地说道:“你允儿姐姐若知道有个话痨丫头泄了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给烟雨桂花糕吃了。” 严晓灵闻言,立马住了嘴。 严增山则有些不过瘾,话说一半让人浑身痒痒,尤其是最为关键的部分,开始循循善诱道:“囡囡,咱不吃桂花糕了,你再给爹爹讲讲,爹爹给你买糖葫芦吃。” 严晓灵则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连带着一丝幽怨,随即挣脱严增山的怀抱,奔向严夫人那里,撒娇似的央求娘亲不要告诉允儿姐姐。 接下来,一家三口人便没了之前诸多感情起伏的交织,均其乐融融地坐于桌前,母女俩说着半年时间来的奇闻轶事,父亲则介绍着上任半年来的环境遭遇,时而说笑,时而静默,让天边的云彩经过此处时都不自觉地慢了几分。 与严县府一家温馨的氛围相比,木离站在一座水榭楼台、朱漆玉砌的深宅大院前,便显得形单影只了许多。倘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最令人痛心的是,这座豪宅半月前还是属于木离自己的。如今?如今,也与他形同陌路了。 木离也早就发过誓,发誓一定不会再回到此处来刺激自己幼小的心灵,但奈何听完榜后,转转悠悠又回到了这里,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孽缘牵着木离走,之前向杨玉环卖花裤衩是如此,向坦胸露肚的大汉问榜亦是如此,现今,回祖宅还是如此,这种作死的感觉木离本习以为常,但今天的次数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也开始让木离头皮发憷。 当然,这种感觉也不是现在才有的,自有记忆开始,花式遭遇就已经轮番上演,木离也因此认定是自己的命格致衰,父母才将他抛弃的。而且,这其中自有因果,像木离九岁那年,摸了个锦鸡蛋,却被斑狗给咬了,乡民说是这锦鸡与那斑狗是亲戚,历县人都知道,就木离自己不清楚。就连木离听到这解释时,都觉得自己该,那狗怎么不把自己咬死。 “我命由我不由天。”木离也曾竭力反抗过,就硬生生地逆着感觉走,结果就从几十米高的山上坠了下来,还好是一头扎在了泥里,否则真就一命呜呼了。尽管如此,木重明也不知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才把这个命衰的孙子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尽管木离在床上躺了三年,但好歹也因祸得福觉醒了灵魄,虽然不尽如人意,只是看着木离消瘦的身影,只能说是病根犹存。 自此,木离也改了,一应顺着感觉走,虽会多些小灾小难,但总不致命,抵押祖宅买发霉的药材是如此,连夜加班加点地制作一万多条花裤衩亦是如此。 “当真如此奇异?”当听到木离的生平经历时,坐在木桌一旁的娘俩同时发出惊呼。 “可不是么,据说其爷爷木重明的经历更是奇异,只是所知之人甚少,坊间也不曾有确切的传闻。”严增山颇为惋惜道。 “是啊,墨老爷子也曾说要见识下历县的这位奇人,只可惜天人永隔了。”严夫人也应道。 第四章交易 木离是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主儿,便慢慢悠悠欣赏起曾经属于自己的豪宅,只是越观宅子越华丽,越走自己越郁闷,最后,索性就加快了脚步。 尽管如此,一点一跛的,也快不到哪儿去。刚要经过雕梁画栋的门庭,便与仇人遇上了,腿脚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说是仇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严格来说还算是发小儿。小时,两人隔三差五就打架,只不过木离只有挨打的份儿,即使手段尽出,但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屡战屡败后,木离也绝了要成为天下豪强的想法,反而开始到处搜寻遁术和身法,希望平步青云,落人万里,觅得逍遥身。木离虽然在遁术上有些微效,但终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些时日就被王林财逮到了,木离也开始发恨,下次一定要带着庙一起跑。 一群人一拥而上将木离团团围了起来,王林财挖苦道:“吆,这不是木当头吗?来小生门庭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当头,本是典当行里的行话。木重明辞世三年,木离为迎合他那奇葩的感觉也不知典当了多少东西。渐渐的,木氏的家财空了,木重明的荫蔽淡了,当头的叫法就风生水起了。 “王少,就是路过。”木离苦笑着答道。 “来啊,将贵客请进府里坐坐。”王林财也没跟木离寒暄,更没搭理木离的回答,而是开始上手。 一群大汉听到王林财的命令后,立即便有所行动,其中一个管事就要拎着木离往里走了。 “停,这是作甚?我又没说不去。”木离看到此番情景已然是避无可避,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府邸的路线与布局木离可比这群外来户清楚得多,三拐五绕便来到了一处古亭院落之中,木离做到石凳上,开口说道:“王少有什么见教就请说吧。” 王林财也一改先前风范,谦逊地说道:“见教倒是不敢,我就是想问问木当头缺钱吗?” 木离听到王林财提到钱,便心生紧觉:“王少,日前我们不就钱货两清了吗?又提钱作甚?” 王林财则解释:“当头误会了,我只是想跟当头你做笔交易。” 王林财话音刚落,一个婢女就端着一个朱漆色的木盘走了上来,仔细一看,其上摆着八枚制式跟银草相同,但暗纹却变成树叶的金币。 “金叶?这是何意?”木离问道。 “几日前,我偶然发现当头的血颇为奇异,今日得见当头,想买几碗。”王林财微笑着,看向木离的眼睛里散发着光芒。 木离一听汗毛倒立,看向王林财的眼神更警觉了些,也开始思考庭院的哪个方向适合遁走。 “当头不必紧张,您若觉得不够,尽管开价。”王林财见木离的神情,诱导道。 接着院角,又有一名婢女端着木盘走了上来。 木离看着明晃晃的金叶,虽然有些心动,但仍婉拒道:“王少莫要说笑了,我这小身板哪禁得住放血啊。” “唉,是我满身的铜臭气蒙了心肝,木当头挥霍财银无数,想必也看不上这细微末节的东西。”王林财一挥手,两个婢女便退了下去。 “且慢”二字在木离的喉咙中还是没有喊出来,但迷离的眼神和思绪已经跟着明晃晃的金叶走了。这其实也不怪木离贪财,一金叶可抵一百银草,一银草又可兑一百铜泥,而一铜泥就可以满足木离一顿饭的温饱,对于捉襟见肘的木离来说的确不菲了。 此时,王林财一拍手,清脆的响声,将木离的思绪惊了回来,眼前又出现了一名抱琴的婢女。 “据我所知,琴棋书画,医阵工裁,这杂学中的八大显学木当头均有所涉及,尤其是这琴技可被坊间传得神乎其神,我也听过几耳朵,的确与锁春楼的柳姑娘平分秋色,只是那些琴制作的太糙,冷落了当头的风情。我也是冥思苦想,寻访数日,才得到这张古琴,想来当头必定喜欢。”王林财抚摸着婢女手上的古琴说道。 这马屁拍的让木离飘飘欲仙,甚至忘了王林财曾经的为人,但看到王林财伪善的笑容后,心里就打起了冷战。 旺财又瞅上哪块骨头了?莫非脑袋被驴踢了?不太可能。莫非回心转意,弃娼从良了?呵,呵,我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有这种想法吧。 “这张古琴名为三焦凤尾,虽有轸无弦,但可是原装原裱。古人言,擅音者,拟灵为弦,奏骇天地之乐,余声绕山川百年。” 王林财眉飞色舞,引经据典,忽低头看到木离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心中瞬间恼了:“木当头,你的血今天我是要定了,可由不得你说了算,至于这琴要不要,倒可由你定夺。” 木离听到王林财阴狠的语气,心中突然安分了许多,嘴上冷冷地说道:“王少莫要说气话,如果逼人太甚,你一滴血都得不到,将血液用灵气燃尽,你最多能得到一具干尸。” 王林财眯起眼睛,血丝从眼角开始向瞳孔聚集,一股莫名的煞气由内而发。 木离心中开始发颤,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的王林财,忽的有种感觉如果不答应他,他会死在这里,于是话音一转:“不过,卖血也不是不可以……” 王林财一听还有转机,血丝纷纷向眼眶外退却,脸上也露出一丝狞笑:“木当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我祖传的银针……” “来人,把木当头的银针给拿来。”王林财没等木离说完就吩咐道。 木重明手中本有三件重宝,其中一件便是这副银针,名曰纤雨,共计十三枚,是行医的根本,就传给了木离。还有一件,也在木离手中,是一本龙骨篆所刻的医术,名曰《百济金方》。至于最后一件名为天衍的东西,木重明并没有给到木离,说是此物有灵,有缘者得之。而日前被逮到时,王林财就把纤雨给搜罗了去,抵了债。 话音刚落,婢女就把一块淡棕色的帛布给递了上来。木离拿至手中,翻开看到十三枚银针安然无恙,心头微喜。 “怎么样?木当头可以放血了吧。”王林财递过一把匕首。 木离看到匕首脸色变了,说道:“我只能放血半碗。” 王林财眼睛一眯,冷冷说道:“可以。” 木离看到王林财答应得如此痛快,才后悔起价高了,但对上那张能滴出墨水的脸时,他知道已经由不得他反悔了。 木离没有去接王林财手中的匕首,而是抽出了一枚制式较粗的银针,朝手腕上一划,血涌如柱。 当木离走出宅府时,脸色更蜡黄了,手中还抱着一张古琴。这琴是王林财送的,木离虽然知道他不怀好意,但也知道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夕阳中,一个踉跄的身影向草堂的方向挪着,余晖也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第五章未及蒙学 五条街的路程,木离竟走了半个时辰,样子哪是放了半碗血,简直像是去了半条命。还有几步就到草堂了,木离却实在不想走了,索性靠着街边,倚墙坐了下来。 木离头顶的雨檐正好挡住了西边的半拉太阳,檐下有一朵泥塑的燕窝,只是不见了主人。青灰色的土墙上洞开着几扇窗,窗里面有一个教书的先生和几十个孩童,老先生和蔼,孩童天真,他们像是画里的人物般,静美、恬淡。 木离自是没有看到这幅画面,但他仍能想象得出那份美好,就因为这,他不知多少次把心思落在了里面;也因为这,他不知道被木重明打骂过多少次。 木离也许是累了,眼睛慢慢合了上去,但思绪仍回荡在蒙学里。 老先生宽衣素服端坐在堂上,眉眼中不时流露出一丝哀愁:“恰逢乱道,忽来举县迁移之忧,所以今天便是最后一堂蒙学了。寻呼往常,本应讲些识篇断字的文章,但一言两语之间也品不出味道了,不讲也罢。人生于微末,定争朝夕,必不能负了韶华,所以就与你们说道说道超凡脱俗、成仙入秘之途,你们且听便是。” 一堂孩童听到今天先生要讲仙途,一时间来了兴趣,皆微微调整了些姿态。当然,这些聪明伶俐的孩童也感觉出了先生有些愁虑,但这关自己何干,自己开心就好。 “虽然蒙学只与你们说文道义,但外面的世界远不止如此。而且恰恰相反,重武轻文,有了实力才有话语权,修得山中仙,方为人上人,所以寻仙问道成了大多数人的归途。” “世人皆有灵魄,但或有早晚,悟得早,便可一步登天;悟得晚,那就只能恨遗珠蒙尘。当然,也有菩提丹,能助人开悟,但终究是距常人远了一些。” “悟了灵魄,便入了修行的门,这也称为凡俗境。凡俗,凡俗,脱凡入俗,这便是成为修士的第一步,其后便是,良人、金舍、通神、化仙。良人境,便能将灵魄化虚为实,与世长存。至于金舍,世俗皆言,入得金舍,不食五谷,不畏寒暑。其后的,距离你们太远,不知道反而无忧无虑。” “仙修五大境,去头去尾,便余中三境,即良人、金舍、通神,这三大境中每境又被细化分为了三小境,为初刻、三刻、圆满,合称天人九境。过得天人九境九,道予人间自在心。然,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均止步于金舍,通神者更是寥寥无几,可悲可叹。” “而妖兽也大体分九阶,实力也大体与仙修的天人九境相同,其后,如若抗得过雷劫,便可化形为妖,曰大妖。” “当然,这都是通说,凡是都有例外。比如,有些人的灵魄会附加特有的属性,而也正因为这特殊的属性,他们的灵魄大多数也会在凡俗境凝实,相较于同境者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哪怕这属性有些鸡肋。而一些低阶妖兽也可以通过服用化形草得以化为人形,但这与大妖却有云泥之别。” 老先生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前言不搭后语,想起什么就讲什么,颇像是在梦呓,但堂上的孩童听的是津津有味,幼小的心灵也跟着老先生的话变得忽近忽远,好不自在。 夕阳略显退意,老先生的课也到了最后的尽头。 “世人言,弱者,被命运左右;强者,左右命运。我却不敢苟同,世人皆在命运之中,也在命运之外,不在乎强弱,只关乎本心。微薄之力,亦能逆天改命;强盛之心,或可精卫填海。” 语落,老先生抬手一挥,孩童们便一哄而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老先生看到后也只得无奈苦笑,心中悲天悯人的愁苦也瞬间消失了大半。 蒙学之中,孩童散尽后,老先生便起身步入后堂。不一会儿,老先生换了一身轻装,但仍能从稍大的袖口中看出这是一位老儒生。其背后还裹着一个行囊,像是要远行。老先生关好门窗,长吁一声就走出了蒙学,刚走几步,或是心有不舍,转身回望,满脸哀绪,抚眉间便看到了昏睡在檐下的木离,自语道:“真是一痴儿。” 老先生上前,想要叫醒木离,刚一伸手,三焦凤尾的琴额处一丝黑色的煞气向他袭来。老先生连忙挥手拂袖,将煞气打散了。 “煞气竟如此浓郁?倒像是刚从血尸地挖出来的一样。”老先生的脸上阴晴不定。 “也罢,小子你偷听了我十几载的课,算是我半个门生了,今日且助你去了这煞气。” 老先生手结道印,紫光流于掌纹之间,伸出剑指,一下便点在了琴额上。琴身微颤,猛然间煞气凝结成柱,与老先生的手指碰撞在了一起。 “倒是老夫看走了眼,煞气竟将化为煞灵,但终究是差了些。” 老先生将指瞬变为掌,一道淡紫色的弧形灵气罩顶在了煞气之上。双手合十,水平一掷,慢慢向两边搓分,中间出现了一个三尺有余、通体墨色的戒尺,其上还散发着微弱的紫色雷光。 煞气也不甘示弱,混杂着木离手腕上的血迹,也闪着妖异的红芒。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抽打在了煞气之上,煞气没能顶过一息,便散化成了煞雾,瞬将琴与木离给裹了起来。 煞雾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线扭动着躯体,像是不甘,更像是在咆哮,到处蹿跺,几息后,竟笔直地冲向了木离的额头。 老先生自是捕捉到了这一点,连忙挥动戒尺跟了上去,戒尺上缠动的雷光也像是活了过来,幻化成一条有头无尾的细蟒朝黑线扑了上去,上下颌一张,就将黑线和煞雾吞入腹中,随后便回到戒尺之上变回了那闪着紫光的雷芒。 煞气散尽,老先生也顺手拂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终究是老了,对付只还未化形的煞灵竟会如此吃力,当真该入土了。” 老先生再也没有看木离一眼,顺着夕阳向着历县外走去。如若木离醒来定能认得,那是追云骑来时的方向,那里早就没有了县郡,仅仅有一只正在浴血奋战的玄甲军。 老先生出了历县的城门,隐隐绰绰传来一阵歌声: “黄昏迟暮赶路,半夜三更停铃。愿得明日春更好,饶是今朝负泪行,回眸心绪轻。 人生苍茫过百,繁花尽落无情。乞怜人间凄许地,嬴换枯骨化长城,血凝照丹青。” 第六章大话梦里(上) 木离浑身有些轻微的抽搐,像是戒尺上零星的雷芒溅到了身上,手腕上的口子也在其刺激下印出了血。 “滴泠。” 一滴血落在了琴面上,像是蜻蜓翅膀上的露水一下飞入湖面的声音,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魔力。琴面上也像是荡起一层层涟漪,整个物件鲜活了起来。揉眼细看,雕在琴身上的三枚凤尾翎羽重新映上了金黄的色彩,微微翘出琴面,弹指间又落了回去。 先前的一切,木离均是不知,只是一直被困在梦里,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接踵而来。 木离自山间来,腰间别了一把锋利的斧头,肩上用一根腕粗的扁担挑了两捆柴,路过一棵大树,便停下小憩。忽的,旁边来了群儒生,席地而坐开始说经讲道。木离先是好奇,随后听得如痴如醉,也不管花开花谢了几次、云卷云舒了几回。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将欲雨,儒生一哄而散,木离也担起了木柴,走上了下山的路。雨滴悄然而至,木离加快了步伐,刚转过山脚,便见路中央盘桓着一只漆黑色的巨蟒,巨蟒没有给木离害怕的时间,张开大嘴将其生吞了下去,紧接着一道雷霆从天而至,轰的一声,整个画面溃散了。 木离猛地睁眼,看了一下四周:“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夜色渐近,木离连忙打了个哈欠,抻了下懒腰,起身一瘸一拐地向草堂走去。 说是草堂,其实就是一丈长半丈宽的茅草屋,向南的门框上都没有门,只是横摆了一张破桌子,倒是两尺有余的窗户显得有些格调。其实,窗户是在卖祖宅前从那里卸下来的,至于门,着实没找到合适的,索性就敞着。 木离也不怕被偷,实在是家无余财。本来立在墙边的百子柜是有些珍贵药材的,但现在也都卖给县府了。再往里本来是有一张土炕的,但现在也被木离给拆了,用一打一打的花裤衩给堆垛出了一张床。真别说,确实软和了不少。 窗户下,紧挨着裤衩床的是一张古色古香的书桌,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但猛地一吸有一股药香味儿,有平心静气的功效。案面上有本一尺盈余半尺厚的大书,叫《百济金方》,可能这在木离看来是了不起的宝贝,但在外人看来一无是处,上面的字看不懂,用来点柴又水火不浸,着实难办。 木离挪开桌子,没走几步,一跃便趴在了床上,瞬间又将木离弹起老高,一种舒适感油然而生。 “人生真的很美好”木离自言自语,但摸了下肚皮又道:“如果不用吃饭就更好了。” 木离躺了一会儿,但肚子却空荡得厉害,索性就挪坐到书桌前,翻开了《百济金方》。《百济金方》虽名有百济,但实际上要多得多。小到食欲不振、头痛偏热,大到刮骨疗毒、开胸验腹的药方其上都有,谓之医家珍宝着实不虚,就是,读起来稍微麻烦些。龙骨篆,一种兴于上古、亡于上古的字体,本该消失的文字却大部分都留在了这本医书上。以前,木重明只允许木离摸书,像盲人般摸着每一个字的凹凸感来读,说是训练他的行医手感,如现在般用眼睛看的时候少有。 木离翻开书没浏览了几页,就看到一封信加在其中,封面上用龙骨篆写了“孙儿亲启”四个大字。 木离拿住信,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疑惑,顺着一头,撕拉一声,就将信封给咧开了。倒出一张折叠的信纸,偌大的纸面上就写了一行小字:身无金银莫烦恼,祖宅春秋院里找。亭榭楼花五步处,尽得余生换温饱。 “爷爷在春秋院里埋了金银?”木离读完诗自语道,紧接着推开窗户看了一眼月黑风高的夜,后用手抚了抚咕咕叫的肚皮,起身走出了草堂。 木氏祖宅,春秋院。 一道黑影顺着墙脚溜了进来,看其消瘦、点跛的样子,不是木离还能有谁? 木离躲在院墙旁,大桦树的树干后面,盯着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院里,低语道:“我说院外围咋没有人,原来都在这里。” 木离稍稍直起身子,注意到王林财所在的凉亭,疑惑道:“王林财怎么将四角攒尖的观景亭改制成了流杯亭?” 正疑惑着,听到王林财的声音,木离心中一激灵,立马龟缩了起来,仅从低矮的灌木中稍稍探出个脑袋。 “都去院外面候着。” “是。” 一众的仆人有序的走出了门外。 “少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是……”一娇小可人的婢女恭敬地说道。 “有话快说。” “血量少了些,怕是不能完全流满觞渠。” “先勾兑一些灵液,血气淡些也行。木离的血不似常人,一丝血气就引得血纹震动,真是不知木重明给他用了什么天材地宝。”王林财的眼中又涌上了血丝,像是嫉妒,又像是愤恨。 “少爷,依奴婢说就应当直接把他强行留在府里,少爷想什么时候放血就什么时候放,想放多少也得要依照少爷的意思。还有那古琴,当真便宜了那穷小子。” 王林财闻言,翘起一只眼皮,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妖异的笑容:“不用摆弄你那小心思,是不是看上那把古琴了?” 婢女的心思被戳破,脸颊微红,微微颔首,发髻也随着浮动了几下。 “那琴本就是准备给你的,只是先让木离帮你去去煞气。古琴中有煞灵即将成型,与之接触过密,煞灵侵入身体,就与活死人没什么两样了。等到那时,用些药粉令其陷入假死的状态,出殡后,再偷梁换柱,既得了古琴,化了煞气,又得木离,有了充足的血源,运气好些的话,还能从其身体里抽出一只年幼的煞灵,正可谓是一举三得。”王林财说时,眉角也微翘,颇有得意之色。 婢女也跟着有些兴奋:“还是少爷睿智超群,奴婢不及万一。” “你自是不及,但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后你多与我亲近亲近,兴许就把我肚子里的锦囊妙计都给置换了去。”王林财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穿过婢女纤细的腰,欲要揽在怀里。 婢女半推半就,整个身子也没了骨头,像牛皮糖般依偎在王林财的肩头,凹凸有致的俏身段眼看着就要落入王林财的怀里。 “好一对狗男女!”木离在心中咒骂道。 第七章大话梦里(下) 春秋院很大,木离距离王林财也很远,但不知怎么的,王林财与婢女的私语木离却听得清清楚楚,如有神助。 婢女的百褶长裙刚沾到王林财的大腿,一个仆人小步疾行进流杯亭,婢女像受到惊扰的玉兔般立马从王林财的身上弹起,一身的骨头也跟着硬朗了起来。 婢女看清来人后,一双幽怨的眼神甚是惹人怜爱。王林财倒是平静得很,没有因败坏了兴致而恼怒。 “少爷,时辰到了。” “嗯。”王林财转身又对婢女问道:“丹药可有备好?” 婢女还是忍不住用眼睛剜了一下刚进来的冒失鬼,随后才从秀囊中拿出了个精致的木盒。 王林财接过木盒,掀盖看了一眼,收到锦囊中道:“开始吧。” “是。” 王林财起身,瞬间摆脱了慵懒的模样,眉宇间还有一种期待和兴奋的神情。 王林财出了石亭,顺着仆人离去的方向,走到几步外的觞渠之上。不一会,阵阵泉水叮咚的声音传入院内,紧接着一股淡红色的液体散射着星芒快速地涌入觞渠。 弹指间,王林财周身和脚下的觞渠图案被勾勒了出来,妖异却又宁静。 木离看到一阵行云流水的景象,不自觉地吞咽了些口水,当图案完全显现出来时,整个身子也窜出去很多,仿佛那里的东西对他有致命的诱惑。 王林财此时也开始熟练的双手结印,四指蜷握相衔,左手虚攥后撤,右手实握前抻,缓慢地抽出来了一柄暗灰色的血纹刀。 王林财双手握住刀柄,猛地往觞渠中一插,觞渠中的液体立马沸腾。刀身上的血纹散发出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竟引得液体中若有若无的红色星芒向它聚集,一时间如星河炫动,也像是萤流飞舞,甚是壮观。 王林财身在其中更是震撼得无以复加,虽然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术法了,但先前的场面与此时判若云泥,心中更加肯定了木离血液的奇异。 王林财左手拿出秀囊,右手呈爪状,用灵气摄出木盒,轻轻一拢,木盒瞬即化为飞粉,仅剩一颗圆润的褐色丹药浮于空中,随后右手徐徐一转攥为实拳,周身雾气升腾,其中血色星芒开始缓缓聚于丹药和刀身之上。 整个术法刚到一半,王林财转头向黑暗中大喝:“谁?” 木离看到王林财投射过来的视线大惊,初秋的夜晚竟让他激出了一身的冷汗,仓促间想要起身证明之时,忽的,从相隔几步之遥的桦树的顶端掠出一道人影,笔直地冲向了王林财。 王林财见真的有人偷袭,下意识地伸手握向插在觞渠之中的血纹刀,刚抽出刀身但还没来得及向前劈出,一只黝黑的大掌忽至面前,捞走了变为血色的丹药,另一只手拍在了王林财挡在身前的血纹刀上。 刹那间,血纹刀轰然破碎,王林财也跟着飞出,撞到石亭的石柱上昏了过去。 血纹刀破碎,丹药被夺,整个庞大的术法没有了阵眼开始混乱起来,黑影没走起步,整个庭院内便布满了浓雾。 院外的人听到少爷的爆喝,便知道院内进了贼人,纷纷涌入春秋院,见到黑影没有二话,劈头盖脸的就是刀光剑影,一时间浓雾变为了血雾。 蜷缩在角落的木离却在隔岸观火,内心竟变得毫无压力,看到王林财吐血倒飞的情景内心还有些想笑。 “月黑风高夜,趁火打劫时。我还是去找我后半生的依靠吧。”木离也没多看,猫着腰就去找木重明遗留的家财了。 周身打得热火朝天、刀光剑影、肉血横飞,而木离却惬意地东戳戳、西找找,好一阵忙活。 终于,在一块角落木离挖着了一块略有金属光泽的东西,刚伸手摸上去,突然发生变故。 手下的金属光芒四射笼罩了整个春秋院,横七竖八的金色线条组成了一个间隙不一的大网直接盖在了春秋院的上空,紧接着一声咆哮从院内传出,震耳欲聋,传遍了大半个历县。 木离感觉身后的大地微颤,缓缓转头,看到院内尸横遍地,血肉染红了青白色的石亭,**布满了低矮的灌木,最后是一头丈许盈余的熊罴向他奔来。 木离刚想动作,看到两只黝黑粗大的熊掌便瘫住了,微微抬头,熊罴直立起身子用布满血丝的双瞳人性化地盯着他。 熊罴微微弯腰,伸出前掌攥住了木离的脖子提了起来,只见一张仍有肉沫的大嘴徐徐向木离的脑袋靠近…… 最后,木离用眼角的余光,透过牙缝看到,金网外的夜空之上有许多的人影正凌空奔来,只是…… “嗬啊!” 木离一下从裤衩床上坐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头通过洞开的窗户看了一眼月黑风高的夜,虚弱地说道:“还好是个梦。” 一抬头,看到木重明站在破木桌外,“爷爷?” 木重明阴沉着脸,推开破木桌,缓缓移近,问道:“你怎么把祖宅给卖了?” “爷爷,我” “我传给你的纤雨银针呢?” “我” “《百济金方》只允许你摸,你怎能用眼睛看呢?”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木离刚想说是从春秋院里挖回来的金银,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圆形的铜质圆盘。 木重明猛然移近,抵到木离的面前问道:“我说过不让你碰天衍,你怎么把它给偷偷拿回来了?” “不是,爷爷” “真是一个散尽家财、百无一是、不忠不孝的浪荡儿,当真不该将你从莽荒里捡回来。” 木重明越说脸越阴狠,到最后竟用手掐住了木离的脖子。木离也连忙用双手攥住木重明的手腕,有气无声地低吟道:“爷爷。” 木离的双脚来回挣扎,渐渐地也归于了平静…… “离哥儿,快醒醒。” 木离的眼角有一滴泪滑落,随后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 “离哥儿,又想你爷爷了吧。瞧你眼泪都出来了,也真不害臊。” 木离微微睁眼看到临街的大叔,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是被爷爷给掐死了吗?”下意识向眼角抚去,“果真是湿的。” “五十步笑百步,也不知道今早是哪个不要脸的抱住我的大腿哭,还边嘀咕着死去的娘亲给他烙的南瓜饼太咸了。” “媳妇儿,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大街上的好多些人唻。再说了,今儿早上也不光我得了魇症,我们隔壁的李三不也鬼哭狼嚎来着么。” “魇症?我怎么没得啊?依我看,你们就是想得太多,是不是又看上哪家小姑娘了,挖空心思想娶进门?老娘告诉你,没门!” “哪能啊,再说了,老娘早死了。” “这臭不要脸的,学会顶嘴了,还咒老娘死,我跟你没完!” “哎,哎,哎,媳妇儿……” …… 抑扬顿挫的声音也越飘越远,并肩而行的两个身影也越走越远。 第八章血案 “魇症?” 木离用牙就着腮帮子狠狠咬了一口,“哎吆歪!真疼。” “是真的?不是梦?” 木离低头一看,三焦凤尾琴静静竖在怀中,下意识赶紧扔了出去,昨夜梦里的对话让木离感到后怕,虽说是梦,但感觉中那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古琴几经翻滚,碰到了石块上,虽无弦,但仍发出阵阵哀鸣,像久在深闺的金雀儿,也像是秋楼啜泣的嫠妇。 琴与音与人似是相通,木离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情调,连忙起身又抱起了古琴,拂去泥土。霎时间,心中竟有阵阵欢愉,令木离感到惊奇。 “世有灵宝,与人同偕,与心同眠,与情同意。莫非王林财送我一灵宝?” 随即木离盘腿而坐,将琴平置于双膝之上,手抚琴额注入灵力,琴轸之上徐徐凝成七根琴弦,双手轻弹,一种宁静悠远之音从龙池凤沼而发,颇有一种远离世俗、超脱清远之意。 十指快速挑拨,一首曲子便由心而出,由琴而发。一片树叶从空中飘落,秋天来了,行人开始动了,吆喝有声了,曲子也停了。 远处飘来一阵饭香,木离也抱琴起身,抚了抚肚子,自语道:“琴技还是差了几许,竟然还知道饭香,更别提肉味喽。” 说着,木离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一家铺子。 “掌柜,来点吃的。”木离伸手从兜里的银草给递了过去。 “吆,离哥儿来了”掌柜看到递过来的银草,苦笑道:“离哥儿你来得早些了,这银草我可找不开,要不你过会儿再来?” 木离闻言也恍悟到,自己一日三餐都是买白膜,一白膜也就一铜泥,大清早的,没什么顾客的情况下确实不好找钱。 “哎,有钱也管不了温饱。”木离心想,收起银草,正要转身走时,忽闻一阵卤肉香。 “啪嗒” 银草撞击柜台木板的声音,立马将整个铺子穿了个通透。一瞬间,掌柜停下了指尖的算珠,婆娘止住了舀子里的酒香,甚至路边摊上的小贩都吞下了叫卖声,探着头往铺子里看。 “掌柜,这次来一点别的。” “嗯?”掌柜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木离。 “来一斤卤肉,半只烧鸡,一个白膜。” “这,这,不太好吧?”掌柜有些犹豫,眼光也透过窗棂飘向了远方。 木离有些诧异,这年头钱也不好用了吗?随即也顺着掌柜的目光看了去,正好看到的是自家的草堂,三条腿的破桌子在吆喝声中有些晃荡。 木离明白了原由,解释道:“掌柜莫要担忧,小弟也将苦尽甘来,提前犒劳一下自己。再说,即使再坏又能到哪儿去,不外乎一天一个白膜一碗清水罢了,卖了这把古琴还是能够管我余生的。” 古琴轻颤,似是不愿,木离抱得紧了些,似是在安抚。 掌柜嘴角一扬,似是悟了:“离哥儿莫怪,我是庸人,颠沛流离惯了,净是自扰。” “掌柜是好意,哪能怪罪。” 掌柜微微点头示意,转身向后面喊道:“一斤卤肉,半只烧鸡,一个白膜。” “白膜打包。”木离说道。 “白膜打包。” “叮铃”一个清脆的铃铛声从后堂传来。 “离哥儿,一斤卤肉三十五铜泥,半只烧鸡二十铜泥,白膜就当是添头,送你了,这是找给你的四十五铜泥。” “好,那就多谢掌柜了。” “离哥儿,你先找个地儿坐下,饭菜马上就来。” 木离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掌柜的便充当起了店小二的角色,给他拿来一盏褐色斗笠碗,到上新沏的茶水,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 “掌柜的不是本地人吧?来买了几个月的白膜,也不曾问过掌柜的贵姓。” “嗐,哪有什么贵姓啊,贱民一个,本来在八百里官道上开了一家小店,这不是兽潮来了吗,半年前才迁到历县,承蒙历县乡亲关照,小日子还算过得殷实。” 掌柜的一边擦着空闲的桌子,一边跟木离说着话,正巧卤肉、烧鸡、白膜也被端送了上来。 “我呢,叫李有道,这是我媳妇,安娘。” 安娘虽不似寻常女子般小巧玲珑,但也是眉清目秀,有一股天然的亲和力。安娘微微点头示意,木离也微笑以回。 “得,离哥儿你吃着,我们先去忙。” “行,李掌柜有劳了。” 木离虽然饿得紧,也几个月没沾过荤腥了,但十六年来养成的素养还是有的,用筷子插起半只鸡慢条斯理地啃着,画面颇有些不伦不类。 一斤卤肉、半只烧鸡,木离足足吃了三刻钟,一声饱嗝让木离心满意足,起身将白膜揣到兜里,向李有道打了声招呼,便出门而去。 刚走到门口,一身穿官服的捕头夺门而进,高喝道:“李掌柜,老三样,打包带走。” “好来,老三样,打包。”李掌柜抬头看了眼来人,转身喊道。 “王捕头,你这风尘仆仆的是要去哪啊?” “嗐,别提了,昨儿一宿没睡,如果不是县府许了我们轮流往肚子里找补点东西,我得饿一天。” “奥?是有什么大案子么?” “可不是,昨儿,木氏祖宅那里,就是典押给王家的那个府邸,里面几十口人全死了,就剩一个半死不活的王林财还能喘口气,血肉横飞,**到处都是,就像是那豆腐脑……呕~” “哎,王捕头别吐这里啊。” “没事,没事,肚子里的东西早就吐没了,就是单纯地觉得恶心。还有你快把那豆腐脑给盖起来,相信今早没人愿意喝豆腐脑。” “好,好,好,我说今早咋没有人哩,原来都去凑热闹了。” “可不是,里里外外围得是满满当当的。” …… 木离刚拐出门,自是将王捕头和李掌柜的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梦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那我是怎么回事?这琴……” 古琴轻颤,“好了,不扔你就是,本就是一物件,现在都快成精了。” 木离越琢磨越感觉不对劲,索性直接掉头,去了祖宅。 第九章门前博弈 一路上,木离听了不少传闻,有说是天灾人祸的,有说是仇家寻仇的,也有人说是遭了妖物的祸害,总之说法不一,事情的经过更是五花八门。 木离来到祖宅门前时,人已经散去了不少,但也有不少人闲来无事等待着尾声。 木离抱着琴,踮起脚想看个究竟,但怎奈如何也看不到全境,索性就硬生生挤了进去。 “借过,借过。” 木离刚挤进内圈,看到有两个人从祖宅中走出来,心虚地又往人群中缩了缩。来人自不是别人,一脸严肃表情的是严增山,严大县府;另一个,满脸哀绪的是王林财的爹,王家的实际掌权者,王疏义。 “严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凶之人丧心病狂、惨绝人寰,全府上下二十四条人命无一生还,尸体也被拆卸的七零八落,此等恶徒当真该千刀万剐。”王疏义悲愤地说道。 围观的群众,一听王疏义的话语也开始议论纷纷,如果不是王家平日里为富不仁,相信此时都有民众下跪请愿了。 严增山眼神一凌,缓缓说道:“我理解王家主的悲愤之情,但有些事也不能言之过早。昨夜,我较王家主稍早一步,我与那凶手对过一掌,武力与我不相上下,遁术更是诡秘莫测,我实在想不出小小的历县城会有此人。而看现场,更不像是一般人所为。依我看,在令公子醒来之前,王家还是应当以自查为主,当然县府之人也会从旁协助。” “严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是要推脱责任不成?”王疏义眉眼一聚,字正腔圆道。 “王家主莫要信口雌黄,我此举也是为了王家好。王氏一族生意遍布一郡十五县,生意上难免会有些摩擦,要是王家借着势大净打些黑吃黑的算盘,招来一些报复也实属正常。依此种情形,如果王家主不提供一些有效信息,严某实难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严增山面无表情道。 “不知严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如此诽谤我王家的言论安能信?”王疏义微眯起双眼质问道。 “诽谤不至于,风言风语倒是听说了些,说是王家精究于奇门邪术,今日得见院中构造只怕不是空穴来风啊。” “王家历代是喜欢搜集一些奇门异术,但这何关乎院中构造?再者说,院中都是些寻常造景,有何不妥?”王疏义眼角轻扬,假笑道。 “奥?我看事发院中的流杯亭就改造的相当不错,就是觞渠设计得太过复杂,也太浅了些,根本不适合流觞曲水、饮酒作赋啊。” “这府邸刚从木氏手中买来,一些设计不合理之处也实属正常。”王疏义的言辞变得柔弱了些。 “也对,但我纵观整个图案有那么一瞬,也就一瞬,我发现这图形跟《孤烟风雪录》上描述的血饮术阵图有些相似。血饮术,我有幸窥见一斑,那可是上古邪术,赋予灵魄吸血的属性,可谓是神工造化、夺天地之能,就是有一点缺憾,灵魄吸血多了会使整个人狂化,变成茹毛饮血的野兽,不然的话《天宫奇术》上必定有名。不过,据说失传了,也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严增山眉目一转,看向了王疏义。 王疏义也恰到好处地接过严增山的视线,只是笑容更盛了:“严大人当真是博闻强识,净说些我们这种乡野村夫未曾听闻过的故事,尤其是这《孤烟风雪录》令人神往,不知王某是否有幸得之一观?” “唉!人生在世不观此奇书确为憾事,但严某年少轻狂,早年间将之带入沙场,遗失在了战火之中,此时想来严某当真是该腰斩车裂,竟将这遗世孤本给毁了,九死不足以赎罪。” 虽然听着假,但严增山的眼角却硬生生挤出了两滴泪,颇有一种如丧考妣之痛。 “严大人莫要伤怀,是王某不该……”王疏义也恰如其氛地忧伤道。 “但其中的内容我还记个大概,尤其是血饮术的部分更是历历在目,不如我们回到院中试验一番?”严增山拭干眼泪,话锋一转道。 王疏义还沉浸在刚才的忧伤之中,没能跟上严增山的节奏,稍愣了一下,忽的脸色变得煞白:“严大人公务繁忙,这种小事哪能过多劳烦您,我仔细思量了一下,还是遵从大人先前的吩咐,对王氏周遭进行排查,等确定了人选后再请大人施以雷霆手段。” “王家主果真如民间所言顾大局、晓事理。几日前,府司说本地的几个土著乡绅串通一气,阻碍举县迁移的进程,我还恍惚间错怪了王家主,今日得见王家主如此体恤本府的难处,想来应该鼎力支持本府的举措。”严增山面带笑容,不不容置疑地说道。 “是,是,是,王家自当鼎力相助。”言语之间,王疏义开始冒冷汗。 “如此甚好,那举县迁移的车队事宜就有劳王家主了。” “王某和历县各大家族定当为严大人分忧解难,势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家主当真是忧国忧民之士,本府就替历县乡民先行谢过了。既然王家主如此慷慨,想必这二十四人的身后事定能办得风光,其亲属家眷也定能安置的妥当。” “那是自然,都是我王家人,生时体面,死后也应风光。”王疏义中气十足道。 严增山拾阶而下,王疏义也弯腰恭送。忽的,严增山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停步,侧身,对王疏义说道:“经昨夜大战,想来令公子应当是伤势不轻,我遣人将历县有名的神医给请了过来。” 王疏义面无表情,眼神中的冷意又渐渐回来了。 严增山向人群中一招手:“来,木离,你快随我去给王公子看看。” 木离看到严增山的视线时便萌生了退意,奈何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木离感受着两道灼热的视线,缓缓钻出了人群,抱琴弯腰道:“县府大人。” “嗯。”严增山看着木离道。 王疏义则目光不善,盯着木离道:“严大人上任没多久,兴许误解了坊间的传言,世人所传的神医是木重明,但此人早已故去,眼前之人怕是徒有其名。” 严增山闻言,狡黠地对木离说道:“你认为呢?” 木离表面上宠辱不惊、镇定自若,但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正所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形容此时最适合不过了。 其实,木离心中明白,眼下有两条路,要么俯首贴耳甘做庸人,要么乘风破浪一鸣惊人。 弹指一瞬,木离心中似有了决断,长输了一口气,锁紧喉头,向着严增山朗声道:“祖有妙手回春之术,儿幸得一二,应能医了活人。” 王疏义依旧不依不饶,追问道:“抱琴之人,岂有行医之手?” 木离抱琴悠然回应道:“算珠蒙尘,定验市价起伏。” 王疏义一阵血气翻涌,手中一只金算盘也跟着心跳忽隐忽现。 王疏义反应如此强烈,原由是一段典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件往事。王疏义年少之时纵横捭阖,经商之事无往不利,自是意气风发。某日偶遇一外乡少年,两人对赌。一日后,王疏义输了,那少年不知用何等妙法竟从王疏义的灵魄——金算盘上扣走了一颗算珠,说是, 人间算盘九十珠, 偷得一珠看日出。 莫把日出当明月, 莫使遗珠土作枢。 乡民也便把这首诗,叫作《蒙尘》。 与王疏义反应截然不同的是,严增山拍手称赞:“当真是一个伶牙俐齿的热血男儿。” 第十章天下乌鸦 王疏义眼中的火气越来越大,手里的金算盘也越来越凝实。 府邸里疾行出一老仆,贴在王疏义耳边低语了几句,火气瞬间被甘霖浇灭了,甚至脸上生出了一丝春风:“既然严大人有心,王某自是不能悖了严大人的好意,请。” 严增山看着王疏义闲庭自若的手势,知道自己晚了一步,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是有些许的不甘和无奈,更何况还不能都一棍子给打死。 严增山缓缓点头,招呼着木离走进府邸。 木离虽会审时度势,但终究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少了些大局观,也把握不到场内的核心。没了这些,木离自是感受不到刚才一瞬间两位大人物心中翻天覆地的变化,权利的天平又回到了原点。尤其是严增山,对此时木离进府诊治的事项已经兴致缺缺。 木离跟随严增山进府,越过王疏义时,听到几句言语。 “木医师诊治时可要倾尽囊中所学,莫要东施效颦,恶了严大人的颜面。”王疏义煞有介事地劝诫道。 木离没有言语,跨步直径走了进去。路过春秋院,用余光稍作停留,看到院里基本上已经清理干净,如果不是石碶缝隙里还残留着血迹,定不会以为这里曾经布满了二十四个人的血尸碎肉。视线再往周遭打量,发现自己曾在梦中挖过的坑并没有具现化在院中,心中忽的松了一口气。 天上云卷云舒,秋风一过,露出了爬上树梢的太阳。日头一照,院里的地面上一道金属的反射光线刺入木离的眼眶,木离心中大骇。慌神间,驻足细看,又发现地面上什么都没有,日头也缩回到了薄云里头。 此时,王疏义也赶了上来,顺着木离的视线望去,柔声问道:“木医师对此院也感兴趣?” 木离被王疏义绵软的话惊出了思绪,如鲠在喉:“当,当然不是,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想起了与爷爷的诸多往事。不过,这里的主人变了,亭子的制式也变了,环境里的情谊也变了。” 最后一句,木离像是自言自语道:“人都是这样,多情总被无情扰。” “哼!”王疏义略过木离的身位向前走去。 木离看着远去的身影,心中的精神头立刻垮了下来,冷汗不知不觉间沾满了脊梁。 “木医师,请。” “呃!”木离的脸色瞬间煞白,古琴也从怀中脱落。 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越过木离,将古琴托在了手中。木离仔细一看是刚才的老仆。 “木医师,兴是入情太深,忘了身处之境。又被老奴惊扰,脱了思绪,还请木医师见谅。” 木离接过琴,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那木医师请。” “好,多谢。” 几经曲折弯绕,木离一行终于来到了王林财静养之处。门口前站满了医师,有木离认识的,也有木离脸生的,但大都愁眉紧闭,甚至看到县府大人亲临都没有一个作揖问好。 老仆疾步上前,先行掩起门帘,严增山等人依次进入。 “木医师,请。” 一众都给木离让开了路。 木离来到床前,先是依次看了一下王林财的面色、口舌、瞳孔,再又给王林财号了一下脉,最后想用灵气检查一下王林财的全身经络时,被人给止住了手脚。 “木医师,可是想用灵气检验经络来验证自己的猜测?”那人问道。 木离缓缓点头。 “木医师,是否认为王公子灵魄受损?” 木离眉角微蹙,但并没有任何言语。 “那木医师客知晓王公子灵魄的受损程度?” “未曾检验,不清楚受损程度。” “那不清楚王公子灵魄的受损程度,就冒然用灵气检验可会导致灵魄受损加剧?” 木离仔细思量,缓缓说道:“虽是有此种可能,但可能性甚小,何况……” 那满脸皱纹的老医师连忙打断了木离的话,说道:“此种说法或许偏跛,那换种说法,请问木医师可救治过灵魄受损之人?” “嗯,是有诊治过。” “那木医师是否诊治过灵魄严重受损,灵魄濒临破碎,普通药石也只能令其苟延残喘之人。” “未曾。” “那医治以上两种病患的难度有何差别?” “天差地别。” “那好,木医师为何用诊治灵魄受损的手段来医治王公子灵魄严重受损的病情?” “我没……”木离连忙辩解道。 “这当与杀人无异。” 王疏义的眼神变得萧索起来。 “我……” “只怕是木医师没能学到木神医医道的皮毛,还是木医师与王公子有仇,故意为之。” 王疏义阴狠地直视着木离,像一把解牛的刀,正盯着牲口的骨缝。 严增山的耐性已经被消磨殆尽,没心思再听两位医师如何解人了,转身拨开门帘,向府门走去。 木离正苦恼如何解释时,看到严增山离去的身影,心中立马慌了。没有了严大县府这座靠山,木离岂是屋内诸位屠夫的对手,信口胡诌道:“这位医师说的是理,还好医师及时制止了在下,如若不然,在下稍有误差便会吃牢狱官司,王家主也会有丧子之痛。在下才疏学浅,憾对家祖,更无颜再诊,这便离去。” 木离说完,拔地奋起,夺门而去,刚出门外,顿时天清气朗,人生又变得美好起来。环视四周,仍看到众多医师愁眉不展,想来是遭遇到了与木离同样的窘境。仔细想来,困扰一众医师的竟不是救人之术,而是行医之法,着实可笑,但王林财也着实可悲。 王疏义看着木离远去,仍在咬牙切齿,最后咒骂道:“当真是个庸医。” 继而转身,看到立在床边的那位老医师,忍不住好奇心,恭敬地问道:“闻人医师当真有妙手回春之术,只是王某好奇,医师是如何为犬子诊治,又是如何得知犬子灵魄严重受损的?” “这……”老医师似有难言之隐。 “如若涉及医师不传之秘,医师便不必多言,是王某不该有此一问。”王疏义谦逊地说道。 老医师未言,但身边的老仆却说话了:“诊治时,想必闻人医师也不知少爷灵魄严重受损。” “奥?那闻人医师是如何为犬子诊治的呢?”老仆一说,王疏义更加好奇了。 老医师还是未曾言说,只是眼神开始凌乱了起来。 老仆接着道:“闻人医师的手法应该、大概和木医师的手法差不多,不过,木医师未能做成之事,闻人医师做了。” 王疏义恍然大悟道:“那闻人医师一定是诊治过众多灵魄严重受损之人。” 老医师依旧不语,但是稍稍挺起了佝偻的背。 “家主,据老奴所知,灵魄严重受损,医师根本不太会去救治,因为即使用尽天材地宝勉强拼凑好,也经不得秋风吹。” 王疏义面色徒变,转身质问道:“闻人医师莫非也是第一次诊治灵魄严重受损之人?” 老医师谨慎疏开满脸的褶子,小心地解释道:“虽是第一次,但其风险性甚小,何况……” “滚!” 一声咆哮立马止住了屋外众多医师的愁绪。 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第十一章浣溪夜话(上) “闻人医师尚不能医,我辈庸人只怕更是束手无策了。” “唉,闻人医师心思缜密,都不能觅得万全之法,我等在此只怕也是望洋兴叹。” “是极,鄙人才疏,就先走一步。” “师兄,稍等,我等同去。” “对,对,对,同行。” “今日一见,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想我也应该四处云游,不能再坐井观天了。” 众多医师三三两两,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有的想拜访名师,回炉重造;有的想云游四方,增长见闻;甚至有的都想种豆南山,悠然归隐。 “当真是一群酒囊饭袋,竟被一个江湖骗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王疏义站在屋内看向一群自说自话的医师道。 “家主当真以为这群医师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有听到屋内的对话?还是以为闻人医师当真就是一个斡旋辞令、玩弄人心的江湖骗子?” “奥?莫非在你看来那老头真有实学?我也不该驱逐于他?”王疏义直视着身边的老仆道。 “确实不该,老奴看来他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也有心力医治少爷的医师,哪怕是镜花水月。” “哼!那依我看,木离也可以。”王疏义仍嘴硬道。 “或许可以,但家主敢用吗?” “哼!”王疏义拂袖欲要走出门外,但刚走几步,听到床榻上痛苦的**声,又无奈转身疾行了回来, 王疏义满脸哀容地盯着王林财,眼角变得有些红润:“把少爷给救治好。” “家主请深思,这可是最后一块枉恩令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王疏义看着老仆伪善的表情,反讽道。 老奴似是没有听到王疏义的回答:“或许家主应当等上些时日,说不定家主自会觅得良方。” “哼,哼,哼”王疏义似哭似笑,“当真与你家公子一模一样,说的比唱的好听,我岂会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我等得,我儿能等得吗?” “但用一块枉恩令来换少爷的性命当真值得吗?您要知道这枉恩令的分量,哪怕是在莽荒之中开辟一个国度也并无不可。” “我自是知道,我也有想过自己送他安静地离开,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孩子。我还是个人,你懂吗,是个人……”王疏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不可听闻。 “还请家主……”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这个勾人贪欲的魔鬼,快些离去更好。”王疏义咆哮道。 “我要你把少爷完好无损地带回到我身边。” 说完,王疏义手中忽现一墨金色的令牌,五指微微一握,令牌化作流沙钻入了老仆的袖中。 “谨遵枉恩。”老仆下跪稽首。 王疏义没有看一眼老仆夸张的模样,仍是一脸哀容,径直走出屋室,步伐也越来越快,最后身边的园林也只成了一个模糊不全的影子。 历县浣溪旁,杨柳下。 木离自出府邸后,便跟随严增山来到了这里,一路无话,也看不出脸色,这更让木离心中焦躁不安。 日头西斜,焦热的阳光耗尽了木离心中最后的冷静,前迈两步,轻语道:“县……” “你可知这浣溪的由来?”严增山打断了木离的话。 木离微微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严增山继续说道:“相传历县境内有一条大川,川中有神灵,喜好美色。历县每百年便要向川中水祭一女子,虽民众怨言颇大,但此为族制,又有巫祝相持,数万年不曾变更。神灵一觉醒来,侧身一看,忽发现近几百年献祭的女子越来越丑,心中微怒。又正值百年,所以起身决定自己去寻历县貌美之女。” 严增山突然止声,微微一叹,满面愁容:“此时,县府有女,恰是芳龄,面容身段更是千年未有之绝色。一日女子临川浣纱,恰巧与神灵相遇,即日夜里神灵便托梦于巫祝,令其水祭此女,否则便水淹历县。当夜,巫祝便告知县府,县府先是大骇,后便左右为难。是年,历县大雨连下数月,庄家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其女偶得知此事首尾,便自刎于川中,血溅三尺,尽染川底。其父哀痛,便令其子孙世代凿南山以填北川,无数岁月过逝,便形成了眼前的浣溪。” 木离听闻也有万千愁绪涌上心头:“传说凄美,情节更是细致入微,百转千回。” 严增山丝毫未理木离的溢美之词,说道:“也有另一版的传闻于世,说是县府心系民众,欲将其女投于北川,其女偶闻之,心痛欲绝,于川上痛哭十日,自刎于川中。其血落于川底,川水沸腾,一蒸百年。最后,沧海桑田,川水尽逝,便有了浣溪。” 木离听完两个版本的传说,遂有了明悟。 继续听严增山道:“每临此溪,便扪心自问,我恰逢其时,该当如何?思前想后数百回,大多偏于前者,但奈何今日确成了后者。” “为一县之府,当正与义共存,情与法骈并。但,我今日用二十五之人命换一县车队之辎重,是否无正、无义?而其中一人之命尚存,且决然无辜,是否无情、无法?”严增山转身面向木离问道。 “小子不知,但闻一篇古文,应与县府大人思绪相照应。”木离突然被问及,脑子一热,便将心中没仔细思量的话给吐露了出来。 话题起好了开头,便由不得木离不说下去:“上古临淄有圣贤,与其弟子在林间对答。 弟子问曰:一人之命与万人之命,孰轻孰重? 子曰:一人命是命,万人命亦是命,无轻无重。 弟子又问:杀一人命,可救万人命,该当如何? 子曰:杀一不辜而救万人,仁者弗为。 弟子再问:救一不辜而杀万人,乃何? 子曰:智者弗为。 弟子不解,曰:夫子之解,吾心未明。 子曰:汝非仁者,亦非智者,何故自扰?事引,寻乎本心即可。” 严增山闻言,豁然开朗,满面开怀:“好一个寻乎本心,正、义、情、法,何足外人道载,大丈夫当如是。” 遂及,从怀中掏出一枚烫金的帖子递给木离,又道:“莫要误了时辰。” 木离接过帖子,看到帖子的内容,心头微喜。抬头间,看到昂首阔步的身影,一丝微不可察的恶寒又笼罩眉间。 第十二章浣溪夜话(下) 浣溪静躺过不知多少岁月,不知送走了多少人,亦不知迎来了多少人。 月上梢头,柳荫下隐隐约约又来了两个人影。 “木氏祖宅的事儿是否与你有关?” “那是个意外。” “意外?如果不是院内觞渠阵扰乱了众人的视线,否则根本不用迟疑就能确定是头莽荒里来的畜生干的。” 高大雄伟的身影眼睛中射出两道红茫,伸手就握住另一个人的脖子给提了起来:“慕容痕,虽然小姐救了你的性命,但我依旧可以收回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慕容痕看着那狰狞的面孔,心里一阵恶寒,后悔惹了这位杀神,但此时想说几句求饶的话,也已经支吾不清了。 那人看着慕容痕奄奄一息的模样,立即将他丢了出去:“如果不是怕误了小姐的大事,定要将你这两面三刀的小人给生吞活剥了。” “咳,咳,咳”从阎罗殿走过一遭的慕容痕蜷曲着身体,努力地呼吸,还不忘恭维道:“山君说的是,我们都为小姐办事哪能自相残杀?” 慕容痕慢慢地缓过劲儿来,弱弱地问道:“山君此来何事?” 黑影看着慕容痕谄媚的表情,便没再提及刚才的插曲:“小姐偶然间寻得一古老的帛书,里面记载了一株上古时期的天地灵根,并有一枚种子遗留世间。” 慕容痕听此处,眼睛中瞬间流露出一股贪婪,连忙问道:“后来呢?” 黑影继续道:“依据帛书记载,种子被当时八大显族所共同持有,但时至八大显族内乱,大族首又深染重病,种子便不知流向何处。但在帛书的夹层里却记载了另一种说法,说是种子被当时的巫医木氏用来医治了大族首。” “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了跟没说一样。”慕容痕略有失望。 “事情如若到此止步,我便不会来此了。咳,咳。”黑影立马用手捂在了嘴上,月光涣散,但仍能看清其吐在手上的是黑色的血块。 “山君受伤了?”慕容痕试探地问道。 “不碍事。”黑影轻轻一挥手将血块扔入水中,水中的游鱼哗的一声开始四散逃离,但过了一会儿,又像是嗅到饵料般,争相游了回来。 “不知是木氏包藏祸心、贪宝忘义,还是不忍这天地灵根就此绝了种,竟以妙法将种子内的灵胚给取了出来,再将种子入药。就此,大族首活了下来,木氏也一时风头无两,但那灵胚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世世代代流传了下来。” 慕容痕没有搭话,心中似在盘算着什么。 “沧海桑田,木氏没落,也有传闻从木氏族中流出,但好似空穴来风,没兴起多大波澜。直至小姐发现了这来自上古的帛书,才确定了这件事,只是此时的上古巫医木氏已经找不见了踪影。” 慕容痕恍然大悟道:“莫非历县的木氏就是上古巫医木氏?” “你当真有些小聪明,但我即来此也便不难猜出。只是你说的也仅仅是一种可能,不是这大陆之上所有姓木的都是上古巫医木氏的后代。” “那山君是如何推算出灵胚在历县的?”慕容痕好奇道。 “我哪有这等本事。”黑影连连摇头。 “莫非是小姐?” “没错,但也不全对。是小姐请了大泽中的古鼋,花费一载的时间推算出了九个地方,历县只是其中之一。” “那其它八个地方是?” 黑影睥睨,冷声道:“那并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其它地方自会有其它山君来处理,你只管配合好我的工作就是。” 慕容痕感受到了寒气,生怕又触霉头,轻声问道:“昨夜山君在木氏祖宅中可有收获?” 黑影手掌一翻,手心中出现了一个散发着红茫的珠体,慕容痕痴迷地缓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拿,忽的听到耳边一声低吼,神情瞬间清明,定睛细看,珠体已然没了踪影,立马解释道:“刚才不知怎的,我好像迷失了心智,如有冒犯还请山君见谅。” “嗯,咳,咳,咳。” “莫非山君手中所持之物就是灵胚?” “不是。此物是我在木氏祖宅所得,起先,我原以为是灵胚,但细究之后,与灵胚相差甚远,只是有一丝灵韵。” “既然不是灵胚重宝,以山君身手如何会受伤,而且,而且还……” “而且还屠尽木府?”黑影无奈冷笑一声。 慕容痕闻声双腿发软,连忙否认。 “昨夜心有所感,潜入木府。忽见此珠,误以为是灵胚所化,便出**夺。一击即中,不料小看了那觞渠阵的威力,一时间令我狂化,理智尽失。”黑影像总结得失般叙述道。 “那山君是如何脱离困境的?” “脱离困境?只是从一个困境又陷入另一个困境罢了。那时,不知是何人又启动了另一个大阵,欲将我生擒,只不过弄巧成拙,令我清醒了过来。没有人加持操控的大阵本就是无源之水,一冲即破。”黑影的言语中有着些许的嘲讽。 “本可以功成身退的,只是晚了一步。凌空度来一人,与我匆匆对了一掌,竟让我身受重伤。”黑影似是后怕,但也涌动着滔天的恨意。 “以山君的身手竟敌不过历县的县府?据我所知,严增山如今已跌至良人圆满。”慕容痕颇为差异道。 “如若寻常,他自不是我的对手,但狂化令我竟连跌两阶,刚与其相持。其也不似一般的良人圆满境的修士,否则我也不会吃如此大亏。”黑影的嗓音更加狰狞了些。 慕容痕感觉到黑影的怒气越来越大,生怕殃及自身连忙岔开道:“山君既是奉小姐命令来此,在下定会鼎力相助。只是鄙人眼拙,只怕灵胚就是摆在眼前,也会不得而知。” “哼,实力不行倒是长了张好嘴,也难怪小姐会救你。判识灵胚的事就交由我来做,你只管将历县的详细信息告知我就好。” 慕容痕仍是不死心地说道:“我定然相信山君的本事,但就怕我偶遇灵胚,而山君又恰好不在我身边,白白错失了机遇岂不可惜?” “你心倒也仔细,但小姐确实未曾与我说过如何让人族判识灵胚。” “那山君是如何识得的?” “我族之法你听去了也学不会,但告诉你也无妨。世间的天材地宝皆有灵韵独聚其身,而我族天生的血脉在一定的范围内便会感知到,也正所谓是得天独厚。哪怕是你曾接触过灵胚,我也能感知到,所以府司不必为此事烦恼。” 慕容痕听到黑影改了称呼,心中不免又深沉了几分。至于黑影所说的,也是半实半虚。如果是他在未跌阶前所说,那当真是童叟无欺,而此时,却有些言过其实了。 黑影此言自是为了镇住慕容痕不安分的心,但一想到自身实际的情况,眉头也紧了起来。 “山君自是神功造化,在下心服不已。只是历县如此之大,又恰逢举县迁移之忧,在下当真不知该从何下手。”慕容痕一边恭维,一边装作为难道。 “我即来此,便也不是毫无头绪。昨夜,木府惨死数十人,但木氏的少爷不还有口气在吗?就先从他下手。”黑影成竹在胸道。 噗呲,慕容痕一下没忍住给笑出了声,连忙解释道:“想必山君刚入历县不久,一些情况还没了解到。半月前,木氏祖宅就抵押给了王氏,而那少爷也自当是王氏一族的少爷。” “奥?竟有此事,当真是怪载。虽是王氏的少爷,但还是先从他身上查起。比我早来半月,让他给捷足先登了也说不定。”黑影对于慕容痕的笑声不但没恼,而且颇为诧异地说道。 忽的又问道:“既然王氏鸠占鹊巢,那木氏一族又去了哪里?” “历县的木氏就只剩下一人,但此人也不是木氏的嫡系,是在十六年前被木氏抱养的,此人叫木离。” “木离?似乎在哪听说过。要去何处寻他?” “可以去距离木氏祖宅五条街的草堂里寻他。但近日,山君可以去大街小巷里溜溜弯,听到有卖裤衩的吆喝声,便也能寻见他。” “嗯?裤衩?”黑影发出茫然不解的声音。 慕容痕继续解释道:“木离,就在大街上也是很好认的,单看下体只穿了一条花裤衩的便是他。” “竟然是他。” 一阵清风袭来,吹散了乌云,一道皎洁的月光瞬间洒下,照清了黑影仰望夜空的轮廓。仔细一看,黑色斗篷下那张粗犷的脸,竟与追风榜前那个坦胸露肚的大汉一模一样。 第十三章府宴(上) 夜空中月明星稀,忽有阵阵清风袭来,便有一种秋高气爽的凉意透彻心扉。 清风抚柳,水波不兴,一片蛙声鼎沸,万家灯火通明。无一处不似画卷,短半两犹胜人间,但木离此时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只盯着烫金的帖子,就觉得已经福满人间。 一时间竟也笑出了声,帖子上的金色映在木离憔悴的脸上略发显得有些病态。 木离劳碌了一天,兴许是饿了,另只手从兜里掏出白膜,用嘴叼开油纸,边走,边看,边啃了起来。不知是乐极生悲,还是早上的白膜太干了些,竟将膜沫呛进了喉头,引得连声咳嗽。 “咳,咳,咳” 木离弯腰,用拿着帖子的手狠狠拍打着胸脯,过了好一会,呛红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缓意。 木离确定自己没事后,直起身子,开始审视起右手里的烫金帖和左手里的半块白膜。没有缘由的一个念头袭来,要把吃剩的半块白膜扔掉,只是木离经历了几个月的穷苦,扬起手试了几下都没舍得。最后也只是将半块白膜和烫金帖分别装在了两个兜里。 夜很静,梦却没有再涌入脑海。恍惚间,仿佛感觉已经日上三竿,吆喝声也息了落,落了息不知几遍。 木离猛然坐起,急忙推窗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才松了口气,揉了揉睡眼,又趁着倦意小憩了一会儿,但也容不得他再来一个回笼觉。 木离用井里的水抹了把脸,从床上摸索起一条花裤衩擦干了脸,随后便拽着裤脚,将全身上下的灰尘抽打了一遍。刚迈出门槛,又觉得自己的花裤衩不符合时宜,但又没多余的裤子可穿,只好裹了裹开身的长衫,用一条衬景的破布系在了腰间。 白云浮动,秋蝉哀鸣,一阵清风拂过黄叶间,蝉翅也跟着浮动了两下。 木离刚进入县府所在的巷道,便听到了嘹亮的声音。 “金玉狮子头一对” “汉篓白菜一棵” “玛瑙鱼子酱一盘” …… 声音越来越高亢,木离也越听越兴奋,心里不禁开始盘算起已经上了多少道菜,对于一些不常见的名字也开始犯嘀咕。 “龟鼋砚是道什么菜?” “七彩琉璃盏也能吃?” 木离自知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人情世故懂得也不是很多,便也不再纠结一些模棱两可的细节。 递上烫金的帖子,整了下衣冠,刚要迈腿,一只雕花绣锦的胳膊挡在了面前。 “小哥,请慢。”看门倌挽起了袖子,也顺势收回了胳膊。 木离乍停,双手相拱,弯腰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看门倌一听很是受用,笑容更加憨态,但嘴上却连忙拒绝:“小哥说哪里话,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只是承蒙县府大人看重,领了个看门的差事罢了。” 看门倌说完,硬硬地挺起了干瘪的肚腩,自然地将下巴上扬了三分,微微闭上了双眼,脑袋也开始晃了起来。 “大人?”木离轻声微微一探。 看门倌立马回过神来,问道:“小哥有没有带人事?” 木离一愣,问道:“何为人事?” “这……”看门倌一时间竟语塞,但心里已经是大马猴看戏,抓耳挠腮了。 这人怎么回事儿,人事都不知道,莫不是一个傻子吧。 木离沉浸在尴尬的气氛中,也回想起先前看门倌报的一道道珍羞玉食了,赧然问道:“在下未曾准备人事,那,那岂不是赴不了宴席?” “那倒不是,只是不好……” “小哥先请。”看门倌让开了身位。 木离心中甚慌,但脸上还是很平静。步入府内,未及中庭,心中忽有所感,立马折返,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裹紧的油纸包塞进看门倌手里,低声细语道:“这是我准备的人事,刚刚忘记了。” 木离说完,便快步溜进了府内,脸色也变得煞白。 县府门口只剩下看门倌一个人,盯着油纸中的物件儿,在空气里凌乱:“这我该如何通报……” “自是如实通报。”慕容痕瞥了门倌一眼,朗声道。 门倌弯腰应道:“是,大人请。” 慕容痕抬腿步入府门,其身后还有一位衣着得体的大汉。门倌提了几下肩膀,最后,还是没有勇气问询大汉所带的人事。 恍惚间,人已走远,门倌也长输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高喝道:“白膜半块。” 木离小步疾行,心中甚是忐忑,眼看就要步入厅堂,自然松了口气:“还没通报,应是免了吧。” 木离抬头望向堂内,里面已是摆满了桌子,矮桌前也大都坐上了人。有的侧身相视,低耳轻叙;有的遥手相拱,以示情礼;当然也有缓嗅品茗的,盘手微遐的,虽堂内只有数十人,但却汇聚了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木离一只脚刚踏入堂内,府门处传来一声高喝。 “白膜半块!” 一时间,堂内所有的目光打在了驻停在门槛上的这位青年才俊。木离微微抬头,看到一道道目光,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僵在了门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堂内纷纷轻语。 “白膜是什么,竟如此珍贵。” “不知,不知,小弟见识浅陋,未曾听闻过有如此珍宝。” “是啊,肯定是世间罕有之物,才淘兑了半块。” “可不是,竟然在此听闻有如此珍宝,实数三生有幸。” “哎,是我们坐井观天,敝帚自珍了。” “汗颜,汗颜啊。” …… 木离骑在门槛上不知所措时,堂内的风向急旋,听闻其言语竟呆了。忽的,产生了一丝错觉,白膜竟如此珍贵吗?莫非此物只应天上有?嗐!昨晚,我还想把它给扔了,当真不是个人。 在木离惊诧之间,两道人影越过木离步入了厅堂。先首的,木离自然熟悉,县府里的慕容府司;其后的,木离也似有印象,只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堂内众人从容地停止了话语,纷纷向慕容痕拱手问好,慕容痕也面露微笑一一回应。当然,堂内也有一些卓尔不群的人,比如坐在前首的五位,又比如将自己隐藏在角落的一小撮人。 木离感觉自己身上的视线都消散后,便腻着墙角,在柱后选择了一个靠近厅门的位置坐下。 “娘亲,白膜是不是那种白膜啊?” 正堂后面,一个甜糯的声音,憨憨地问道,小手还不停地比划。 “应该是吧。”妇人也不太确定的回应道。 “那也不甜啊,为什么这么珍贵?” “可能是,只有半块吧。” “半块白膜不也还是白膜,那有什么珍贵的?” “可能是里面多了点世故,掺了点人性吧。” 小女孩似懂非懂,犹豫间,身后走来一中年男子,双眉颦蹙,微怒道:“什么世故不世故,人性不人性的,依我看,是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满脑子都是山珍海味,当真忘记白膜是什么东西了。” 小女孩似有些明悟,但妇人却莞尔,微微点头,也不再言语。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