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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珀志5·混沌宫廷》
CHAPTER 1
安珀:正午时分,高耸在克威尔山峰之上,金碧辉煌;黑路:低陷险恶,从混沌之地一直穿过伽纳斯森林,通向南方;我:在安珀王宫的藏书室里,一边诅咒,一边踱步,时而读上几页书;通往藏书室的门:紧闭着,还从里面锁上门。
安珀的疯狂王子坐在书桌旁,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到那本打开的藏书上。门那边传来一阵敲门声。
“走开!”我说。
“科温,是我,兰登!打开门,好不好?我给你带来了午饭。”
“等一下。”
我站起来,绕过书桌,穿过房间打开门。兰登冲我点头打招呼。他将一个托盘放在了书桌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
“太多了。”我说。
“我也饿了.99lib.。”
“那就开吃吧。”
他切开面包,递给我一大厚片,上面还堆满烤肉,然后又倒出葡萄酒。我们各自坐下,开始吃东西。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难道你就不气愤?”
“喔,也许我已经习惯了。我也不知道。尽管……是的,我是生气。这么做太唐突了,是不是?”
“唐突?”我咽下一大口葡萄酒,“简直就是倒退回过去的老日子,甚至比那时更糟糕。其实,在老爹假扮成加尼隆捉弄我们的时候,我都开始喜欢上他了。可他现在又回来了,掌控一切,和过去一样专横独断。他给我们下达了一大堆命令,根本就不愿费事解释清楚,然后又失踪了。”
“他说他会很快和我们联系的。”
“我估计,上一次失踪他也是故意的。”
“我可不太确定。”
“他没有解释上一次失踪的原因。事实上,他根本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兰登,他是不是最终彻底丧失了理智?反正我是这么怀疑的。”
“可他还是很精明,足够愚弄你。”
“那不过是低级的动物似的一点点狡计,加上外貌变形罢了。”
“可这一手很管用,不是吗?”
“没错,是很管用。”
“科温,难道你不想看到他的计划成功吗?难道你不想证明他是正确的吗?”
“这话太荒唐了。当然,和其他人一样,我希望这些破事能早点结束。”
“没错,可你更愿意用其他办法结束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吧?”
“你什么意思?”
“你不愿意信任他。”
“这一点我承认。我见不到他——真正的他——实在是太他妈久了,还有……”
他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气愤的是他居然活着回来了,对吧?你更情愿看到的是他的尸体。”
我转开视线。
“是的。”我最后才承认说,“不过,那不是为了让王位空出来,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能得到王位。我恨的是他,兰登。只是他。就是这么回事。”
“我明白。”兰登说,“不过你得承认,他骗过了布兰德,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设下一个完美的连环计,我至今都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弄的。他安排了一切,让你从提尔·纳·诺格斯上带回那条手臂,然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又从我这里将手臂转交给本尼迪克特,而他负责在恰当的时机,将本尼迪克特安排到恰当的位置上,于是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他夺回了仲裁石。还有,他操纵影子的能力还是比我们出色。在克威尔峰上,他带领我们去初始试炼阵时,他操纵得漂亮极了。我无法做到他那样,你也做不到。他还能轻松打翻杰拉德。我不相信他的头脑不如以前了,我想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我们喜欢与否,我认为他是唯一可以处理目前困境的人。”
“你在试图说服我,让我信任他?”
“我在试图说服你,叫你明白你别无选择。”
我叹了口气。
“我猜你已经适应了。”我说,“我这么恼火毫无道理。可是……”
“他下达了发动攻击的命令,这让你不安,是不是?”
“是的,其他的命令也是。如果我们能多等上一段时间,本尼迪克特完全可以做好充分准备,发起一次更有效的进攻。三天时间根本不够准备一场这样的战役,更何况我们完全不了解敌人的实力,这点时间就更不够了。”
“可我们也许不需要再继续等待。他和本尼迪克特私下聊了很久。”
“那是另一件让我恼火的事。分别下达命令,神秘兮兮……还是老样子,他不信任我们。”
兰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
“好吧,”我承认说,“也许我跟过去一样不信任他。不过,用三天时间去准备发动一场战争,”我不赞成地摇摇头,“他最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我有一种感觉,这次更像是一次突然袭击,而不是正式战争、正面对决。”
“只是懒得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先发制人。”
兰登无奈地耸耸肩,又倒了杯葡萄酒。
“也许等他回来后,会告诉我们的。他没有给你下达什么特别指令,是吧?”
“只是叫我站在一旁等着。你呢?”
他摇摇头。
“他说等时机来临,我就会知道了。不过朱利安接到了命令,叫他准备好军队,接到通知后立刻出动。”
“哦?他们不驻守在阿尔丁森林了?”
他点头。
“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在你离开之后。他利用扑克牌把朱利安传到这里,给他下了命令,接着,他们俩一道骑马离开了。我听见老爹说,他和他一块儿走,不过半路就要分开。”
“沿着克威尔峰走东边那条路?”
“是的。我看着他们离开的。”
“有趣。我还错过了什么?”
他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下面这部分内容让我很不安。”他说,“老爹上马以后,冲我挥手告别,然后又掉头看了我一眼,说:‘给我盯着点马丁。’”
“就这些?”
“就这些。但他大笑着说的。”
“我猜那很自然,只是对新来者有点不放心罢了。”
“那为什么要大笑?”
“我不猜了。”
我切下一块奶酪,放进嘴里,咀嚼着。
“也许这主意不坏。可能他并不是怀疑,只是觉得马丁需要被人护着,避免受到某些事情的伤害。或者两种可能都有,或者都不是。你知道,某些时候,他的动机很难猜测。”
兰登站起来。
“我不想做这种二选一的选择题。想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他说,“整个上午,你都把自己关在这里。”
“好吧。”我站起身,把格雷斯万迪尔挂在腰带上,“马丁在哪儿?”
“一楼,正和杰拉德聊天。”
“这么说,他在可靠的人手里。杰拉德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返回舰队?”
“我不知道。他不肯告诉别人老爹给他的命令。”
我们离开房间,朝楼梯走去。
下楼时,只听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我越过楼梯扶手往下望,见一群卫兵聚集在王座大厅的入口,其中还有魁梧的杰拉德。他们全都背对着我们。我跳下最后几层台阶,兰登紧跟在我后面。
我挤进人群。
“杰拉德,出什么事了?”我问。
“该死,我知道就好了。”他说,“你自己看吧。进不去。”
他往旁边挪了挪,我朝前迈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它就在那里,我面前仿佛立着一堵有弹性的完全隐形的墙。一看到这堵隐形墙后面的景象,我的记忆和感觉仿佛瞬间扭成一团死结。我目瞪口呆,恐惧从脖子蔓延到全身,牢牢扼住了我,让我的双手无法动弹。这绝对不是恶作剧。
隐形墙那边是马丁,他微笑着,左手举着一张主牌。本尼迪克特站在马丁面前,他显然是刚被召唤回来。他身边有个女孩,站在台阶上的宝座旁边,脸侧向一边。两个男人显然正在交谈,可我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最后,本尼迪克特转过身,似乎在和女孩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回答。马丁绕到她左边站着。本尼迪克特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登上宝座台阶。这时,我看见了她的脸。他们仍在交谈。
“那女孩似乎有些眼熟。”杰拉德说。他挤过来,站在我旁边。
“当时她骑马从我们身边经过,你可能匆匆瞥了她一眼。”我告诉他说,“就在艾里克死的那天。她就是黛拉。”
他吃惊地猛吸一口气。
“黛拉!”他叫起来,“这么说你……”声音突然打住。
“我并没有撒谎。她确实存在。”我说。
“马丁!”兰登着急地大叫,一路挤到我右边,“马丁!出什么事了?”
那边没有任何回答。
“我想,他听不到你说话。”杰拉德说,“那道屏障似乎将我们的存在完全屏蔽了。”
兰登用力向前挤去,双手推着看不见的某样东西。
“我们一起推。”他说。
于是我又试了一遍。杰拉德也把他的体重压在那面无形的墙上。
半分钟后,还是没有成功。我不再推了。
“没用。”我说,“我们推不动它。”
“这该死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兰登问,“挡住——”
对于下面将要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只有那种可能,整个场景都似曾相识。现在……现在,我紧紧抓住剑柄,好确保格雷斯万迪尔仍挂在我腰间。它的确还在。
墙后,我那把与众不同、一望而知的宝剑出现了。我要怎样解释它的出现?此刻,它那雕刻精致的纹饰散发出光芒,每个人都能清楚地看见它。它突然凭空出现在屏障那边,没有任何支撑地悬浮在宝座前的空中,剑尖几乎就要碰到黛拉的脖子。对此,我无法做出任何解释。
这一切实在太熟悉了。和那晚在天空之城提尔·纳·诺格斯上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尽管这里没有任何迷惑人的陷阱,没有那些阴暗的色泽、混乱的感觉、沉重的影子,还有激动的情绪——但这个场景的的确确和那晚一样。不,二者非常相似,但并不完全一致。本尼迪克特站的位置有些远,更加靠后,他身体侧立的角度也不同。我无法看见黛拉的嘴唇,所以我不知道她是否在问相同的那个奇怪问题。这一点我很怀疑。真是戏剧化的场面。和我亲身经历过的那次相比,既相似又不太相似,很可能是被隐形屏障扭曲了。而且很可能受了发生在提尔·纳·诺格斯那一幕的影响。
“科温,”兰登说,“似乎格雷斯万迪尔正悬在她面前。”
“的确如此,是吧?”我说,“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剑好端端地挂在腰带上呢。”
“不可能有另外一把恰好相同的……是不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刚开始时,我觉得自己似乎能预知要发生什么。”我说,“但不管怎样,我无力阻止。”
本尼迪克特突然抽出剑来,与另外一把剑交战,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搏斗起来。跟在天空之城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好好教训他,本尼迪克特!”兰登叫道。
“没用的。”我说,“他就要被缴掉武器了。”
“你怎么知道?”杰拉德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实话,在那里和他打斗的人是我。”我解释说,“这是我在提尔·纳·诺格斯上经历的另外一部分梦境。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它肯定是老爹夺回仲裁石的代价。”
“我搞不懂。”他说。
我摇摇头。
“我不能假装自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他说,“不过,我们无法进入那边,除非等到两样东西从对面消失之后。”
“两样什么东西?”
“等着瞧好了。”
本尼迪克特把剑换到另外一只手,瞬息一闪,朝前虚晃一招,刺向那个隐形的对手。两把剑互相躲避着,然后相交,彼此压制对方,接着,剑尖一同挑起,直指天花板。本尼迪克特的右臂绷得紧紧的。
突然,格雷斯万迪尔占了上风,剑身获得自由,绕过另外一把剑直削而下,狠狠地击中本尼迪克特的右臂,砍在金属手臂连接在胳膊上的位置。本尼迪克特猛地转身,这个动作把我们的视线挡了一瞬。
紧接着,我们又能看见了。本尼迪克特单膝跪地,身体侧着,紧抓着自己被砍断的胳膊。机械手——或者说机械胳膊,正从空中落下,手里还握着本尼迪克特的剑。触到地面时,它们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直接穿过地板,从我们的视线里完全消失了。
我猛地向前一扑,几乎跌倒在地。我立刻恢复了平衡,冲上前去。隐形屏障已经消失了。
马丁和黛拉抢在我们之前冲到本尼迪克特身边。黛拉从她的斗篷上撕下一条布,开始包扎本尼迪克特胳膊上的伤口。直到这时,杰拉德、兰登和我才冲到他们面前。兰登抓住马丁的肩膀,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他急急追问。
“黛拉……黛拉说她想看看安珀,”他解释说,“既然我现在已经住在这里,于是我把她带了过来,四处看看。然后——”
“带她过来,你的意思是通过主牌?”
“是的。”
“你的牌,还是她的?”
马丁咬住下唇。
“这个,你看……”
“把牌给我。”兰登命令道,他劈手把那副纸牌从他腰带上夺了过来,打开,开始一张张查看。
“然后,我想告诉本尼迪克特,因为他对她一直很感兴趣。”马丁继续解.99lib?释说,“本尼迪克特也想赶过来看看——”
“妈的,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兰登突然叫起来,“这里有一张你的牌,一张她的,还有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家伙的牌!你从哪儿弄来的?”
“让我看看。”我说。
他递给我那三张牌。
“怎么样?”他问,“是布兰德画的吗?眼下,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能绘制主牌的人。”
“我不会和布兰德有任何来往。”马丁回嘴说,“除非想杀了他。”
我已经看出来,这不是布兰德画的。画风跟他完全不同,但也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人的绘画风格。不过,我脑子里最先浮现的并不是画风,而是第三个人的相貌,也就是兰登说他从未见过的那个人。正是这个人的脸让我明白过来。我认识他。我曾凝视过这个年轻人的脸,就在混沌王庭前,当时他用十字弩九九藏书瞄准我,接着他认出我来,于是放下了武器。
我举起纸牌。
“马丁,他是谁?”我问。
“他就是制作了这些额外主牌的人。”他回答说,“制作的时候,他顺便给自己画了一张。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黛拉的朋友。”
“你撒谎。”兰登指责说。
“那么,就让黛拉来告诉我们好了。”我说完,转身面对她。
她已经包扎好了本尼迪克特的伤口,可还跪在他身边,本尼迪克特则坐在地板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说着,冲她挥舞着纸牌,“这个人是谁?”
她瞥了一眼纸牌,然后抬头看我,神秘一笑。
“你真的不知道?”她反问。
“如果我知道,干吗还问你?”
“那么再仔细看看他,然后自己照镜子瞧瞧。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他的名字叫梅林。”
我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但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惊了。我感觉头晕目眩,但脑袋却在飞速运转。考虑到时间差异,这种情况的确有可能存在。
“黛拉,”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通过试炼阵时就告诉过你了。”她说,“安珀必须毁灭。我要做的,就是在其中扮演合适的角色。”
“你只会得到我住过的牢房。”我说,“不对,隔壁的那间。卫兵!”
“科温,没事的。”本尼迪克特劝说道,他随后站了起来,“情况并不像听上去那么严重。她可以解释清楚一切。”
“那让她现在就开始解释。”
“不,私下解释,只限在家人范围内。”
我挥手让听命而来的卫兵退下。
“很好。我们到大厅楼上的随便哪个房间去。”
他点头同意,黛拉搀扶着他的左臂走了出去。兰登、杰拉德、马丁和我跟着他们走出大厅。我再次回首望了一眼空旷的大厅,我的梦境居然在这里成为了现实。实在太可怕了!
CHAPTER 2
我策马登上克威尔山的山顶,然后下马走向我的坟墓。我走进去打开棺材,空的,很好。我本来已经有点拿不准了。开棺之前,我竟然觉得有可能看见自己的尸体躺在里面。真要出了这种事的话,就能证明我误打误撞闯入了一个错误的影子世界,尽管各种迹象和我的直觉都证明,这是不可能的。
我离开坟墓,溺爱地搓了搓星辰的鼻子。阳光普照大地,微风中略有些寒意。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跑到海边,坐在海滩上摆弄我的烟斗,抽会儿烟。
我们谈过了。当时,黛拉坐在棕色沙发上,面带笑容,腿优雅地蜷缩在身体下面,又讲述了一遍本尼迪克特与魔女琳特蕾生下她的故事,还有她在混沌王庭出生、长大的经历,那是一个极端混乱、非欧几何的世界。在那里,时间本身毫无规律可循。
“我们在一起时,你告诉我的全是谎言,”我说,“现在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她微微一笑,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
“那个时候我必须对你撒谎,”她解释说,“因为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东西。”
“你想得到的是……”
“知识。关于家族、试炼阵、主牌,还有安珀的知识。还有,我想获得你的信任,怀上你的孩子。”
“告诉我真相同样能达到目的。”
“未必。我来自你们的敌方,我想得到这些东西的理由,你会觉得不舒服的。”
“还有你的剑术……你说是本尼迪克特教你的。”
她微微一笑,眼睛里闪耀着黑色的火花。
“我的剑术习自伟大的波莱尔公爵,他是混沌王庭内一位地位尊崇的贵族。”
“……还有你的外貌,”我接着说,“你通过试炼阵时,我看见你的外貌变了好几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会变形?”
“所有出身混沌王庭的人都有变形的能力。”她回答道。
我想起托尔金那天晚上是如何模仿我的样貌的。
本尼迪克特认同地点点头。
“老爹也伪装成加尼隆的样子骗过了我们。”
“奥伯龙也是混沌之子,”黛拉说,“尽管他是一位背叛父亲的叛逆之子,但那股力量依然存在。”
“那我们为什么无法变形?”兰登问。
她耸耸肩。
“你试过吗?也许你能做到。另一方面,也许这种能力在你们这一代消亡了。我不清楚。不过说到我自己,一旦遇到压力,我就会变回某个自己喜爱的特定外貌。在我出生长大的那个地方,这是一种规律。在那里,我更多是以其他的外貌出现。即使离开那里,改变外貌仍是一种条件反射的行为。这就是你那天看到的情况。”
“黛拉,”我问,“为什么你想得到那些东西——关于家族、试炼阵、主牌,以及安珀的知识,还有儿子?”
“好吧。”她叹息一声道,“好吧,我说。现在你已经知道布兰德的计划了吧——毁灭和重建安珀……”
“是的。”
“这个计划需要我们这边的认可与合作。”
“包括谋杀马丁?”兰登冷冷地问。
“不。”她说,“我们并不知道他打算利用谁充当媒介。”
“如果你知道,你会阻止吗?”
“你正在问一个假设的问题,”她说,“你自己去回答好了。我很高兴马丁还活着,我能回答的只有这些。”
“那好。”兰登说,“布兰德怎么了?”
“他通过从托尔金那儿学到的方法,联系到我们的首领们。他很有野心,他还需要得到更多的知识,还有力量。于是,他提出了一项交易。”
“什么样的知识?”
“他只需要一种知识:他不知道如何毁掉试炼阵——”
“这么说,你们应该对他所做的事负责了。”兰登说道。
“如果你一定要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
“我的确这样看。”
她耸了一下肩,侧过头来看着我。
“你还想听下去吗?”
“请讲。”
我瞟了一眼兰登,他只好点头同意。
“布兰德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她说,“却没有得到我们的信任。我们担心,他一旦拥有随心所欲去缔造世界的力量,他就不会停手,不会只满足于统治一个被修改过的安珀。他会企图将他的统治扩展到混沌之地。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力量被削弱的安珀,这样混沌王庭就会比现在更强大——变动之后实现新的平衡,将让我们拥有更多的位于两个领域之间的影子世界。很久之前我们就意识到,我们这两个王国永远无法融合在一起。另外,如果其中一个灭亡了,就会毁掉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所有变量,结果就是一切都停滞下来,或者完全陷入混乱。不过,知道布兰德的意图之后,我们的首领们仍旧和他做了交易。这是多年来出现的最好时机,必须牢牢把握。他们觉得可以和布兰德交易,等到时机成熟时再换掉他。”
“所以你们也计划出卖他?”兰登问。
“除非他能遵守诺言。不过,我们知道他不会的。所以我们也准备好了对抗他的行动。”
“如何准备?”
“我们允许他完成他最终的计划,然后干掉他。他将被一位既来自安珀王室、同时也出身于混沌王庭第一家族的成员所取代,一个在我们中间出生长大、为了这个位置而培养出来的人。梅林的父母双方都与安珀有血缘关系,他的父亲是你,而我的祖先是本尼迪克特——两个最有资格得到王位的继承者。”
“你出身于混沌王庭的王室家族?”
她笑而不语。
我站起来大步走开,凝视着壁炉里的灰烬。
“我不喜欢这种事,我居然被卷进了一个精心算计好的繁殖计划。”过了一会儿,我才说道,“不过,就算情况真的如此,我也相信你所讲的一切都是事实——只是暂时相信——可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我们?”
“因为,”她解释说,“我担心我的国家的统治者们会为了实现目标而走得太远,就和布兰德一样。或许他们会走得更远。我刚才说过,关键在于平衡,但似乎很少有人能欣赏平衡的精妙。我在临近安珀的影子里行走过,也亲身走过安珀的土地。我了解混沌边缘上的影子世界。我曾经遇到过很多人,也见识过很多事。然后,就在我遇到马丁并与他聊天之后,我开始觉得,别人灌输给我的为了改善未来而进行的那些变化并不那么简单。我的长辈们觉得,只要按照他们喜欢的模式改变安珀就行了,其实不然。相反,如果那样的话,安珀将沦落为混沌王庭的一个延伸部分,大多数的影子世界都会发生巨变,加入混沌。安珀将变成一座独岛。托尔金创造出了安珀,我的许多长辈们至今还为此愤愤不平,他们一直试图恢复过去的形势,那时候到处都是完全的混沌,一切都诞生于混沌。我却觉得现在的局面是最好的,我希望保留它。我的心愿就是:在所有冲突中,任何一方都不会获胜。”
我转过头,正好看见本尼迪克特不满地摇着头。
“这么说,你哪一边都不支持。”他加强语气说。
“我更愿意认为我是两边都支持。”
“马丁,这事你也和她掺和在一起吗?”我问。
他点点头。
兰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就你们两个?想同时对抗安珀和混沌王庭?你们怎么有希望成功呢?你们打算如何继续这套实现平衡的把戏?”
“我们并不是孤军作战,”她反驳说,“再说,这个计划也不是我们制订的。”
她把手伸进衣袋,掏出来时,有什么东西在她手心里闪闪发光。她把那东西转到光线下,那手里拿着的居然是我们父王的图章戒指。
“你从哪儿弄来的?”兰登问。
“还能从哪里?”
本尼迪克特朝她走过去,伸出手。她把戒指给他。他仔细地察看着。
“这是他的戒指。”他承认说,“戒指后面有个小标记,我过去看见过。戒指怎么在你手里?”
“首先,在我转达他的命令时,它能说服你们相信我。”她解释说。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突然问。
“我在过去的某个时候遇见了他,那时他正身陷困境。”她告诉我们说,“可以说,是我帮助他摆脱了困境。这件事就发生在我遇到马丁之后,内心倾向于更加同情安珀的时候。另外,你们父王是一位很有魅力和说服力的男人。我想我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他继续被我的亲戚们囚禁。”
“你知道他最初是怎么被俘的吗?”
她摇头。
“我只知道,布兰德影响到他在某个远离安珀的影子世界中的存在,他们这才得以把他抓到混沌王庭。我相信,这件事涉及到寻找一个据说可以修复试炼阵的魔法工具,但实际上这东西并不存在。他现在明白,只有仲裁石才能修复试炼阵。”
“你帮助他逃出来……这个举动影响到你和家人的关系了吗?”
“情况很糟糕,”她说道,“我暂时无家可归了。”
“你想在这里找一个家?”
她又笑了笑。
“这取决于事态如何发展。如果我的族人真的实现了他们的计划,天下一片混沌,我当然只能重返混沌,或者待在某个残留的影子里。”
我抽出一张主牌,瞥了一眼。
“跟我说说梅林。他现在在哪儿?”
“他们控制着他,”她解释说,“我觉得他现在可能是他们的人了。他清楚自己的出身来历,不过,他们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控制着他的教育。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摆脱他们的影响。”
我举起纸牌,凝视着它。
“没用。”她说,“纸牌在这边与那边之间的联络是无效的。”
我回想起我在混沌之地边界时,主牌之间的联系是多么地困难。不过我还是试了一下。纸牌在我手中变得冰凉,我伸出意识。一丝最微弱、最飘忽不定的回复传来。我更加努力地尝试着。
“梅林,我是科温,”我说,“你能听到我吗?”
我似乎听到一声回答,听起来好像是:“我不能——”然后就消失了。纸牌失去了冰凉的手感。
“你接触到他了?”她问道。
“我不太肯定。”我说,“不过我觉得接触到了,只有短短一瞬。”
“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她说,“可能是当时环境很好,或者你们两人的精神状态非常接近。”
“你刚才炫耀老爹的图章戒指时,提到了他的命令,”兰登接着追问,“到底是什么命令?为什么他要通过你来传达命令?”
“机缘巧合而已。”
“机缘巧合?他今天早晨刚刚离开这里。”
“他必须先完成某一件事情,然后开始准备下一件,可他不知道那件事情会耗费多长时间。不过,我来这里之前刚和他接触过——这种接触实在没能让我对你们为我准备的欢迎仪式,做好充分准备——他现在已经准备好下一阶段的工作了。”
“你在哪里和他通话的?”我追问,“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是他联系我的。”
“然后……”
“他想让本尼迪克特立刻发动攻击。”
杰拉德终于忍不住了,他从坐着倾听谈话的那张大扶手椅里跳了起来。他站起来,拇指插在腰带里,低头俯视着她。
“这样重要的命令,应该由老爹直接下达。”
“确实是他下达的。”她回答道。
他摇头。
“这没道理。为什么他要联系你——我们并没多少理由去信任的一个人——而不是我们中的随便哪一个?”
“我认为他那时无法联系上你们,而他可以联系到我。”
“为什么?”
“他并没有用主牌联系,他没有我的牌。他是利用黑路的回响效应与我联系的。布兰德有一次从科温面前逃走,用的就是类似的办法。”
“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不少啊。”
“我当然知道。还有,我在混沌王庭里有熟人,你打败他之后,布兰德就把他自己传送回那里了。我听说了发生的事情。”
“你知道我们父王现在人在哪儿吗?”兰登问。
“不,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他已经前往真正的安珀,去和托尔金商议事情,重新察看初始试炼阵的受损情况了。”
“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不知道。也许去商量他决定马上开始的行动的具体细节。反正他联系了我,命令我按照他之前决定的方式发动攻击。”
“这次谈话发生在什么时候?”
“就在几个小时前——按我的时间计算。不过,我当时在远离这里的影子里,我不知道时间之间的比率差距是多少。我是新手,还不熟悉情况。”
“那么很可能非常近,恐怕就是几分钟前。”杰拉德沉思着说,“为什么他和你说,而不是和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如果他真想的话,我不认为他无法接触到我们。”
“也许为了表明他喜欢我。”她说道。
“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本尼迪克特说,“不过,在没有确认命令之前,我不会出兵。”
“菲奥娜还在初始试炼阵那边吗?”兰登问,“我刚听说她在那边扎营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我洗出菲奥娜的牌。
“恐怕需要不止一个人的力量,我们才能成功联系到那边。”他建议说。
“没错,你帮我。”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本尼迪克特和杰拉德也走了过来。
“没有核实的必要。”黛拉抗议说。
我没搭理她,集中精力在我红发妹妹的精致画像上。片刻之后,我们接通了联系。
“菲奥娜,”从背景来看,她在试炼阵那里,“老爹在那边吗?”
“在。”她说着,紧张地笑了笑,“他在里面和托尔金聊天。”
“听着,情况很紧急。我不知道你是否认识黛拉,不过她就在这边——”
“我知道她是谁,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
“噢,她声称给本尼迪克特带来发动进攻的命令,是从老爹那里带来的。她有他的图章戒指为证,可老爹早些时候并没有谈起过。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她回答说,“早些时候他和托尔金来这里察看试炼阵,我们只是互相打了个招呼。尽管我有些怀疑,但确实是他们。”
“怀疑?你指的是什么?”
“我想老爹在计划修复试炼阵,他戴着仲裁石。我偷听到他对托尔金说的一些话。如果他尝试修复的话,混沌王庭那边立刻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会阻止他的。他想抢先发动袭击,好牵制住他们的兵力。只是……”
“只是什么?”
“这么做会害死他的,科温。我很清楚。无论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会在修复过程中死掉的。”
“我很难相信。”
“不相信国王会为了自己的国家而牺牲生命吗?”
“不相信老爹会那么做。”
“那么,也许他已经变了,或者你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他。不过,我认为他会尽力去修复的。”
“那他为什么要通过别人来传达命令?他明明知道我们不会真正信任那个人。”
“他知道你们会向他核实,一经核实,他希望你们从此以后能够信任她。我是这么猜测的。”
“这么做似乎太兜圈子了。不过,我确实觉得在命令确认之前,我们不该有任何行动。你可以帮我们确认一下吗?”
“我可以试一下。等我和他谈过后,我会立刻回复你们。”
她切断了联系。
我转身看着黛拉,她只能听到我这边的谈话内容。
“你知道老爹现在计划做的事情吗?”我问她。
“是有关黑路的什么事情,”她回答说,“他暗示过很多次。但是具体要做什么,还有怎么做,他并没有细说。”
我转身将扑克牌整理好,放进盒子里。我不喜欢事情突然有转变。整整一天从一开始就不顺利,而且每况愈下,现在才刚刚过了午饭时间。我感慨地摇摇头。我原先和托尔金谈话时,他描述过所有试图修复试炼阵的行动的后果,听起来都挺可怕的。假设老爹真的这么做,结果失败了,他会死在修复过程中吗?那时我们会面对怎样的局面?恐怕还是这样,只不过失去了国王,而且还处于战争前夕——继承权的问题又冒了出来。在我们出兵打仗的途中,这件事情将一直萦绕在我们的脑子里。一旦解决掉眼前的敌人,我们大家又全都开始自己的阴谋计划,重新明争暗斗起来。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最好老爹能好好活着,稳坐在王位上,而不是让关于继承权的阴谋诡计再次复兴。
“我们还在等什么?”黛拉问,“确认命令吗?”
“是的。”我回答道。
兰登来回踱步,本尼迪克特坐在那里检查胳膊上的绷带,杰拉德靠在壁炉架上,我则站着思考。这时,我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我立刻把这主意推到一边,但是它又自己跑了回来。我不喜欢这个主意,但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办法了。我必须快点行动,免得再有机会说服自己采用其他办法。不,我会坚持这个主意的。真该死!
突然,传来一阵联系接通时产生的刺痛感,我耐心等待。片刻之后,我再次看见菲奥娜。她站在一个看起来挺眼熟的地方,我花了好几秒钟时间才认出来:那是托尔金的起居室,就在洞穴后面那道沉重大门的另一端。老爹和托尔金都跟她在一起。老爹已经不再伪装成加尼隆,重新恢复成他过去的样子。我看见他戴着仲裁石。
“科温,”菲奥娜说,“是真的。老爹的确把攻击命令传达给了黛拉,他希望这次谈话可以确认命令。我——”
“菲奥娜,把我带过去。”
“什么?”
“你听到了。快点!”
我伸出右手,她朝前伸出手,我们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
“科温!”兰登大叫道,“发生什么事了?”
本尼迪克特猛地站起来,杰拉德已经朝我这边跑过来。
“你们很快就能听到消息的。”我说着,向前迈了一步。
我紧抓着她的手,然后放开,微微一笑。
“谢谢,菲儿。你好,老爹。嗨,托尔金。情况怎么样?”
我再次瞥了一眼那道沉重的门,看见它还敞开着。我绕过菲奥娜,朝他们走过去。老爹低着头,眼睛危险地眯缝起来。我知道这种表情代表什么。
“怎么回事,科温?你还在这儿没有离开。”他说道,“我已经证实了那道该死的命令,现在我希望它立刻执行下去。”
“会执行的。”我边说边点头,“我不是来这里争论那件事情的。”
“那你为什么来?”
我又靠近他一点,盘算着我的用词,还有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很高兴他继续坐在那里,没什么行动。
“我们过去曾经并肩作战,”我说,“而且我渐渐喜欢上了你。你知道,我过去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从来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不过这次是真的,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彼此没有成为好朋友的话,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在这个最坦率的时刻,当我坦率说出自己的真实情感时,他的目光似乎也柔和了下来。接着,“不管怎样,”我继续说下去,“我渐渐开始信任那个相貌的你,而不是现在的这个你。如果只是为了这个你,这件事我是不会做的。”
“什么事?”他问。
“就是这个。”
我的手突然往上一扬,抓住仲裁石,猛地把链子从他脖子上拽下来。我脚下一转,冲过整个房间,朝门口那边狂奔过去。砰的一声,我用力把门关上,可我找不到什么办法可以从外面把门闩住,只好拔腿就跑,折回那条穿越洞穴的通道,也就是那晚我跟在托尔金后面走过的那条路。身后传来预期中的怒吼声。
我沿着曲折的通道飞奔,中途只绊倒过一次。威克斯巢穴里的臭味还很重,我跌跌撞撞地跑着,最后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洞外的天光。
我朝洞穴出口拼命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把仲裁石的链子套在自己脖子上。我感到它垂落在我胸前,我的意识向下触摸到它。在我后面,洞穴里传来阵阵回声。
出来了!
我朝着试炼阵疾奔,感到自己的意识正穿过宝石,将它转变成我的额外感官。除了老爹和托尔金之外,我是唯一一个与仲裁石完全谐调的人。托尔金告诉过我,只要有人在这种谐调状态下通过主试炼阵,并在每一个线条交叉处烧毁被污染的图案,置换成储存在他记忆里的试炼阵的备份图形,同时在这一过程中擦除黑路的存在,那么,试炼阵的修复就有可能生效。我应该比老爹更适合这项工作。黑路的出现也有我的责任,它的最终形态是由我诅咒安珀的力量所赋予的,我想同时抹掉那个诅咒。不管怎么说,老爹可以在战争之后重建家园,他会比我做得更好。就在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不再渴望得到王位了。尽管我可以轻易得到王位,但是,管理这个国家,沉闷无趣地度过好多个世纪的未来前景,也同时无法避免地摆在了我面前。也许,我应该选择一个能从中解脱出来的简单方法,如果我能在这次修复过程中顺利死掉就好了。艾里克已经死了,我不再痛恨他。过去曾驱使我奋力拼搏的另一个动力——王位——现在看来,我想得到它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我曾经以为他也想得到它。我把来自两方面因素的原因都否决了,那最后还剩下什么?我曾经嘲笑过薇亚妮,还对她说过的话感到诧异。但是,她说得对,这是有关责任的问题。但它又不仅仅是责任,还有其他的……
我已经跑到试炼阵边上了,正在飞快地冲向它的起点。我匆匆回头瞟了一眼洞口。老爹、托尔金和菲奥娜——他们都还没有露面。太好了。他们来不及阻止我了。一旦踏上试炼阵,他们做任何事情都无法挽回,只能等在一旁看着。我想到伊阿哥被瞬间分解毁灭的那一刻,马上把那恐怖的回忆丢到一边,努力镇定我的思绪,把心情调整到进行任务前的必需状态。我回想起自己与布兰德在这里的战斗,还有他奇异的消失方式,然后把那些回忆也排除掉,调慢呼吸,做好准备。
平静的感觉笼罩着我。是时候开始了,可我却踌躇片刻,想进一步调整自己的头脑,适应摆在面前的这项伟大任务。我眼睛一花,试炼阵也跟着模糊了一会儿。就是现在!该死!现在!不要准备了!我命令自己马上开始。迈步!
可我还是站着没动,还在凝视并思索着试炼阵,仿佛在做梦一样。在我凝视它的时候,好长时间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试炼阵,还有它上面的长条黑色污迹,似乎都从我眼前飘移开……
至于它是否会害死我,这个问题现在似乎不再重要了。我的思绪漂移着,思考这东西的美丽……
我听到一个声音。可能是老爹、托尔金,菲奥娜也追上来了。在他们抓住我之前,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我必须要走进它,立刻……
我把目光从试炼阵上收回,匆匆地朝洞口那边瞥了一眼。他们已经钻出洞口,冲下斜坡,但只跑到一半距离就停了下来。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停下?
有什么关系?我有足够的时间开始行动。我抬起脚,朝前迈了一步。
可是,我却几乎无法移动。我的脚一寸一寸地朝前缓缓移动,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迈出的这第一步似乎比通过试炼阵本身更加困难,尤其在快要放下脚的时候。不过,试炼阵似乎并没有如此强大的表面阻力,我努力与阻力搏斗,它让我的全身僵滞不动。这简直像是……
这时,我眼前突然浮现出本尼迪克特站在提尔·纳·诺格斯上的试炼阵旁的场景,布兰德正在慢慢接近他,嘴里嘲笑着,仲裁石在他胸前灼热发亮。
在低头 5bdf." >察看之前,我就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红色的仲裁石随着我的心跳,脉冲般地闪耀着光辉。他妈的!
是老爹或是托尔金——也许是他们两个人合伙干的——在这一瞬间利用仲裁石完成法术,将我麻痹。我怀疑他们俩都无法单独做到。还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不拼尽全力,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仲裁石听话投降的。
我继续向前推动我的脚,朝试炼阵的边缘缓慢地滑过去。一旦我成功,我看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睡意突然袭来……我感觉自己开始倒下。我可能睡了一阵。仲裁石再次生效了。
我睁开眼睛,只能看见试炼阵的一部分图案。我转动了一下脑袋,看到了一双脚。顺着脚往上看,我看见老爹正拿着仲裁石。
“走开。”他对托尔金和菲奥娜命令道,没有回头看他们。
他们退到旁边,他把仲裁石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身体前倾,伸出手。我抓住他的手,他拉我站了起来。
“这是非常愚蠢的决定。”他说道。
“我差点就成功了。”
他点了点头。
“你只会害死你自己,但不会完成任何事情。”他说,“不过,你还是干得不错。快点,我们走走。”
他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开始沿着试炼阵的外围散步。
我注视着奇异的天空与大海,它们不分上下界限,包围着我们。我很想知道,如果我能走进试炼阵,将会发生什么情况,那一刻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变了。”他终于开口说道,“或者,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你。”
我耸了耸肩。
“也许两种情况都有。其实,我也正想说这句话呢。能告诉我一些事吗?”
“什么?”
“伪装成加尼隆,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难?”
他低声笑起来。
“一点也不难。”他回答说,“你可能偶尔瞥见过真正的我的模样。”
“我喜欢他。或者说,喜欢你伪装的他。我想知道真正的加尼隆怎样了?”
“很久以前就死了,科温。你把他从阿瓦隆放逐之后,我就遇见了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并不是坏人,可我不信任他,这太糟糕了。不过那时候,我从不信任任何我不想信任的人。”
“这是家族传统。”
“我很抱歉必须杀掉他,但他没留给我太多选择。这一切都是好久之前发生的事了,不过我还清楚记得他的样子,所以他肯定给我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还有洛琳?”
“那个国家?我想我干得不错,影子操纵得恰到好处。我在洛琳期间, 5b83." >它的力量不断在扩大。只要我们家里的某个人在一个影子里停留太久,就会扩大它的力量——就像你住在阿瓦隆,还有后来待过的其他地方一样。我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练习用我的意志改变它的时间流。”
“我不知道那也可以做到。”
“从你最初进入试炼阵开始,你的力量一直在慢慢增强。不过你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习。是的,我让洛琳强大了起来,而且还让它变得特别容易受到黑路不断增长的力量的攻击。我特意做出安排,不管你往哪个方向走,洛琳都会出现在你经过的路上。在你逃离安珀之后,所有道路都通往洛琳。”
“为什么?”
“这是我为你设下的陷阱,也是一个考验。在你与来自混沌之地的力量交手时,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还想和你一起待一段时间。”
“考验?你到底想要考验我什么?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难道你还猜不出来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观察着你们所有人,我从来没有任命过继位的王储,我故意丢下一个乱七八糟的烂摊子离开。你们的性格全都很像我,我知道,如果我宣布你们中的某一个人成为王储,就等于同时宣判了他或她的死刑。不,我是故意丢下王国不管的,直到最后的非常关头。不过现在,我已经决定了继承者。是你让我下定决心的。”
“还在洛琳的时候,你就和我通过话,你是以自己本来的样貌出现的,那次交谈非常短暂,当时你叫我去夺取王位。如果你在那时就已下定决心,为什么还要继续伪装成别人呢?”
“问题是那时候我并没有下定决心,这只是保证你继续战斗下去的手段。我担心你会太喜欢那个女孩,还有那块土地。当你像英雄一样从黑环里走出来后,你可能会决定定居下来,留在那里不走。我想在你脑中培养出正确的观念,让你继续你的历险之旅。”
我沉默不语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围绕着试炼阵走了不短的一段路。
“有些事我必须知道,”我接着说,“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和黛拉聊过,她试图向我们澄清她自己的名誉——”
“她是清白无辜的,”他说,“我能证明。”
我摇头不肯承认。
“我一直没有追问某些我想了很久的事。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说明我为什么觉得她不可信任,尽管她有自己的辩护和你的信任作担保。事实上,有两个理由。”
“我知道,科温。不过她并没有为了打入本尼迪克特家而杀了藏书网他的侍从。是我杀的,确保她可以在恰当的时机接近你。”
“你?你也参与了她全部的阴谋?为什么?”
“她会成为你的好王后,孩子。我相信混沌王庭的血脉可以带来力量,是时候为家族输入新鲜血液了。你会得到王位,而且它已经有了一位继承者。等到梅林准备好之后,他就会与他的教养者断绝关系。”
我们走到黑色污迹的所在地。我停下脚步,蹲下来研究它。
“这东西会害死你?”我最后忍不住问他。
“我知道它会。”
“你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从未杀过人的无辜者,也没有权力操纵我,不过,你还是愿意为了王国而牺牲自己。”
我注视着他。
“我自己的双手也不干净,”我说,“当然,我并不是想对你说三道四。不过就在刚才,当我做好准备要走进试炼阵时,我想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很多——关于艾里克,还有王位。你做你要做的事情,我想那是一种责任。现在我也能感到我的责任,是对安珀和王位的责任。事实上还不止如此。此时此刻,我意识到更多责任,还意识到了其他事情,责任感并没有要求我去做的某些事情。我不知道自己的野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或怎样消失的,可我真的变了。我不再想得到王位了,老爹。我很抱歉这个决定打乱了你的计划,不过我真的不想成为安珀的国王。我很抱歉。”
我转开视线,离开那块污痕。我听见他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他说:“我现在要送你回家。回去后,给你的马备好鞍,准备好食物,骑马到安珀城外去——随便什么地方,与这里完全隔离的地方。”
“我的坟墓?”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轻笑起来。
“也可以。去那里等着我的命令。我还有些事要做。”
我站起来。他伸出手,右手搭在我肩膀上。仲裁石正在一跳一跳地发光。他凝视着我的双眼。
“没人能随心所欲,得到想要的一切。”他说。
我感应到一阵距离很遥远的影响,与来自主牌的召唤很相似,只不过作用颠倒过来了。我听到有人说话,然后,我周围浮现出我刚才离开的那间房间。本尼迪克特、杰拉德、兰登和黛拉都在那里。我感到老爹松开我的肩膀,然后消失不见。我再次回到大家中间。
“发生什么事了?”兰登问我,“我们看见老爹把你送回来。顺便问一句,他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不过他确认了黛拉告诉我们的东西。是他给了她图章戒指,还有那道命令。”
“为什么?”杰拉德问道。
“他想让我们学着信任她。”我说。
本尼迪克特站起身。
“那我该走了,去做他命令我做的事情。”
“他想让你先发动攻击,然后撤退。”黛拉说,“在那之后,唯一要做的就是牵制住他们的力量。”
“要牵制多久?”
“他说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清楚。”
本尼迪克特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点头同意。他单手掏出扑克牌盒子,洗牌,找出我给他的去混沌王庭的那张特殊主牌。
“祝你好运。”兰登说。
“祝你好运。”杰拉德跟着说。
我也加上我的祝福,然后看着他消失在我们面前。等到他的彩虹状残留影像消失后,我目光一转,发现黛拉正在默默流泪。我什么都没说。
“我也得到了命令——某种形式的命令,”我说道,“我最好也立刻出发。”
“我要回到海上去。”杰拉德说。
“不。”我正朝门口走去,听见黛拉在阻止他。
我停下来倾听。
“你要留在这里,杰拉德,负责保护安珀的安全。攻击不会从海上来。”
“可我以为是兰登负责本地的防御。”
她摇头否认。
“兰登要加入朱利安在阿尔丁森林的军队。”
“你确定?”兰登忍不住问。
“确定无疑。”
“很好。”他说,“真高兴知道他至少想到了我。抱歉,杰拉德,情况变了。”
杰拉德看起来有些迷惑不解。“但愿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说。
“那么,任务已经分配好了。”我对他说,“再见。”
我离开房间时听到了脚步声,黛拉跟在我身边。
“现在要怎么办?”我问她。
“我想我应该和你一起走,不管你要去哪里。”
“我正打算到楼上取些补给品,然后去马厩。”
“我和你一起去。”
“我要独自骑马出去。”
“那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和你的姐妹们谈谈。”
“她们也包括在计划内,呃?”
“是的。”
我们两人不出声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她打破了沉默:“整件事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冷血无情,科温。”
我们走进放补给品的房间。
“什么计划?”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哦,那个呀。呃,不错。”
“我喜欢你。我心中对你的爱,比起那一天,只会更多,如果你能感觉得到的话。”
我的自尊心立刻条件反射地给出了一个回答,但我控制住没说出来。几个世纪中,一个人多多少少总能学会几件事。没错,她利用了我,但她那时似乎并不是言行完全自由的人。我想,我的不满最多只是老爹想干涉我,让我娶她为妻。但我没有让这份不满破坏我对她的真实感觉,或者说,可能的感觉。
所以,我坦白地告诉她:“我也喜欢你。”我凝视着她,她此刻似乎很需要被人亲吻,于是我吻了她,“我最好现在就出发。”
她甜蜜地笑了,捏了一下我的胳膊,然后跑开了。我决定此时还是不要仔细审视自己的感情,很多东西都被搅在一起了。
我骑上星辰,沿着克威尔山的斜坡上山,一直走到我的墓地前。我坐在墓室外面,抽着烟斗,凝视着天上的浮云。我感到自己度过了非常繁忙的一天,而现在才刚刚下午时分。无数不祥的预感浮现在我脑海中,但是没有哪一个可以让我担心得无法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饭。
CHAPTER 3
我正坐在那里打盹,忽然有人联络我。我跳了起来。是老爹。
“科温,我已经作出决定,最后时刻来临了。”他说,“挽起袖子,露出你的左臂。”
我照做了,他的形象不断变得更加实在,看上去越来越像一位帝王。他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悲伤表情。我过去从来没见过类似的表情。
他左手抓住我的胳膊,右手掏出匕首。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割破我的胳膊,然后把刀插回刀鞘里。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他合拢左手接住鲜血,然后松开我的胳膊,将右手盖在左手上,然后从我身边移开。他把手凑到脸旁,朝它们吹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分开双手。
一只红色鸟儿出现了,乌鸦般大,头顶有冠毛,羽毛是鲜血的颜色。它站在他手中,然后跳到他的手腕上,凝视着我。它甚至连眼睛也是血红的。它仰着脑袋注视我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是科温,你必须要跟随的人。”他告诉那只鸟说,“记住他。”
然后,他把它放到左肩上,它站在那里继续打量着我,丝毫没有想飞走的意思。
“你现在必须离开,科温。”他说,“快走。骑上马朝南走,尽快走进影子里。穿行影子,离这里越远越好。”
“要我去哪里,父王?”我问他。
“去混沌王庭。你认识路吧?”
“理论上认识。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
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动身吧。”他说,“我要你拼尽全力,在安珀与你身处的位置之间创造出最大限度的时间差。”
“好的。”我说,“但我还是不明白。”
“等到时机成熟,你会明白的。”
“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我抗议说,“用本尼迪克特的主牌和他联系,我就可以更快地到达那里,而且不用费太多周折,他会直接把我弄过去的。”
“不行。”老爹立刻反对,“你必须自己完成长途骑程,因为你要携带某些东西过去,我会在途中转交给你。”
“转交?怎么转交?”
他伸手抚摸红鸟的羽毛。
“通过你的这位朋友。它无法一直飞到混沌王庭——无法及时飞到,就是这样。”
“它要转交什么给我?”
“仲裁石。在我用它完成要做的事情之后,恐怕无法亲自传送给你。在那个混乱的地方,它的力量将对我们有利。”
“我明白了。”我说,“不过,我还是不需要跑完全程,等我得到仲裁石后,我就可以使用主牌来进行传送。”
“恐怕你无法做到。一旦我完成在这里必须要做的事后,主牌在一段时间内会全部失效。”
“为什么?”
“因为整个宇宙的全部构造都将经历.一次巨变。现在动身,妈的,快点!骑上你的马,出发!”
我站起来,继续凝视他。
“父王,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他摇摇头,然后抬起手来告别。他的影像开始淡化。
“再见。”
我转身,骑上马。本来我还有更多的话想和他说,但是现在太晚了。我调转马头,让星辰走上通往南方的山路。
老爹可以在克威尔山顶上操纵影子,但我从未做过,我需要离安珀更远一些,才能开始控制影子的变化。
不过,既然知道了那种事情是可以做到的,我觉得自己也该尝试一下。于是,我向南穿过一片光秃秃的石头群,沿着岩石山路下山。山风在耳畔呼啸,我一边极力扭曲我周围的物质结构或成分,一边顺着山路冲下伽那斯山谷。
……我绕过一块岩石的侧翼,路边出现了一小丛蓝色的花朵。
我感到很兴奋,它们是我的一个小小成就。我继续将我的意志贯注在眼前这个世界上,在每次转弯的地方都进行影子的转变。
一块三角形石头投下阴影,横跨在我前面的道路上……风向开始转变……
确实有一些微小的变化。道路往反方向转了一个弯……路面上出现一条裂缝……一个陈旧的鸟巢高高地悬挂在岩石峭壁上……路边出现了更多的蓝色野花……为什么不呢?突然,一棵树冒了出来,然后是另一棵……
力量在我体内涌动。我制造出更多的变化。
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是关于我新得到的力量的。这份力量的出现,看来极有可能源于心态的变化。在过去,常识一直不允许我这样操纵影子。直到最近,我还一直认为安珀就是唯一的、永恒不变的实界,所有影子的形成都来源于它。现在我才意识到,她不过是所有影子中的第一个,而我父王现在停留的地方,才是更高层次的真实所在。因此,尽管靠近安珀时很难控制影子,但这里并非无法实现影子的改变。不过,如果换作以前,我会节省力量,直到抵达一个距离合适、可以更加容易地改变周围环境的地点时,才正式开始操控影子。
可现在时间紧迫,我必须竭力发挥所有能力,尽快开始控制影子,完成父王的命令。
我到达向下一直延伸到克威尔山南麓的小路时,地表特征已经改变了。我看见一连串坡度和缓的斜坡,比平时出现在路上的陡峭斜坡好走多了。我已经进入了影子世界。
继续向下骑行时,黑路依然如同一道黑色的伤疤,蜿蜒盘踞在我左侧。不过,它横穿而过的伽那斯山谷比起我记忆中要好看一些。黑路边界上的线条更加柔和,丛生的草木距离那条充满死亡的狭长线条也更近了一些,仿佛我对这块土地的诅咒稍微减轻了似的。当然,这只是我的幻觉,因为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安珀了。不过,我还是很后悔自己在其中起到的部分作用。我就像个祈祷者,用精神的力量解决一切问题。我一边骑马飞奔,一边试图消除黑路的存在。原谅我吧,大地之灵。我的视线转到独角兽树林所在的方向,但它位于西边非常遥远的地方,中间还被很多树木阻挡,我只能略微瞥到那片神圣的林间空地。
我继续下山,山坡变得更加平坦,成为一片微微起伏的山丘。我催促星辰快点穿过它们,转到西南方向,最后又转回南方。海拔高度又降低了一点,继续降低一点。在我左手边,距离非常遥远的地方,大海波光粼粼、光芒耀眼。很快,黑路就要横亘在我们之间了,因为我正朝着它的方向冲下伽那斯山谷。不管我如何操控影子,我都无法消除这个不祥的存在。事实上,我飞驰前进的最快道路,就是与黑路保持平行。
最后,我们终于来到谷底。在我右边,阿尔丁森林高耸入云,一直蔓延到西边,无边无垠,庄严古老。我继续策马前行,调动我所能进行的一切改变,让我更加远离我的家园。
靠近黑路后,我与它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我无法改变它,只好这样做。我很小心,始终让灌木、树木和低矮的山坡隔在我与黑路之间。
我的意识向外伸展,大地的质地开始改变。
玛瑙的纹理……堆积的片岩……草木的颜色变得黯淡……
云朵从天空快速飘过……太阳闪耀着光芒,光线在跳跃……
我们加快步伐。大地变得更为低凹,影子被拉长,融合在了一起。森林向周围撤退,一道岩石峭壁从我右边升起来,另外一道峭壁从我左边升起……一阵寒冷的风将我吹进一个岩石耸立的峡谷。岩层上一道道的颜色——红色、金色、黄色,还有棕色——从身边快速闪过。峡谷的地面变成沙质,沙尘围绕着我们飞旋。我身体向前倾斜,道路再次上升。两旁的峭壁开始向内倾斜,逐渐靠拢。
道路变得更加狭窄。我几乎可以触摸到两旁的峭壁……
峭壁的顶端已经合拢。我正骑马穿过一条阴暗的通道,并随着光线变暗而放慢速度……接着,闪烁着磷光的图案照亮四周。风声呼啸。
现在,出去!
峭壁上发出的光让人眼花缭乱,巨大的水晶柱从我们四周冒了出来。我们猛冲过去,一条上升的道路带我们离开了这片地区,然后我们穿过几个长着青苔?的小溪谷,溪谷里面点缀着小巧漂亮的圆水塘,还有绿色草地。
高大的蕨类植物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从它们中间穿过。我听到远处传来喇叭声。
转一个弯,继续前进……蕨类植物变成红色,叶子更加宽大,长得更加低矮……旁边则出现了一片辽阔的草原,在夕阳下被染成一片粉红色……
继续前进,穿过草地……新鲜泥土的气息……远方是连绵的群山,也许是遮盖天空的乌云……在我左边,群星飞快涌过……一阵雾气喷溅而出……一轮蓝色的月亮跳到夜空中……漆黑一团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光芒……熟悉的记忆,还有隆隆的雷声……暴风雨的气味,以及急涌的气流……
一阵狂风……乌云遮住星星……在我右边,一道闪亮的分叉形闪电,出现在一棵破碎的树顶上,照亮了树的形状……一阵刺麻的感觉……臭氧的味道……倾盆大雨落在头上……左边,一道道闪电从空中划过……
马蹄得得,跑上一条鹅卵石路……一辆奇怪的汽车驶近……圆柱形的汽车,引擎间歇性地发动着……我们避开另外一辆车……背后有人叫喊着追我……经过一扇点亮灯光的窗户,里面是一个孩子的脸……
哗啦哗啦的雨声……水花喷溅的声音……路边出现店铺和住宅……雨渐渐小了,完全停下来,消失无踪……雾气弥漫,滞留在空中,愈加浓重,浓雾被我左侧逐渐增强的灯光映成珍珠色……
地面开始变柔软,转成红色……大雾中的光线更明亮了……一阵新来的风从背后刮来,温度在持续上升……雾气被驱散……
天空是淡柠檬色的……橘红色的太阳正朝着正午的位置冲过去……
天地突然一阵颤抖!这不是我制造出来的,是我完全没预料到的……大地在我们脚下移动,情况还不止如此。新的天空,新的太阳,还有我刚刚进入的这片荒芜的沙漠——全都在膨胀、收缩,然后消隐、恢复。一阵破裂的声音传来,周围世界每一次消隐时,只有星辰和我留下来没变,我们身处一片白色的虚无,周围没有任何背景环境。我们踏步行走在虚无之中,光线来自每一个方向,但只照亮了我们自己。一声扎实的破裂声,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我以前骑马经过一条俄罗斯河流时,春天河流上冰层解冻的声音。曾穿行无数影子的星辰,这时突然发出惊恐的嘶鸣。
我环顾周围。模糊的轮廓出现了,渐渐增强,然后变得更加清晰。我所在的周围环境重新出现,但是看起来有一种稍微被水洗过的模样,仿佛有少量的颜色被从这个世界上洗掉了。
我们转弯,向左,朝一个矮山坡跑去,随后登上山坡,在山顶停了下来。
黑路!
它似乎也改变了自身性质,比其他事物改变得更多。在我的注视之下,它的表面仿佛泛起涟漪,就在我观看的时候,涟漪似乎扩大成波浪。破裂的声音仍在继续,而且更加响亮……
从北面刮来一阵风,一开始很轻柔,但是强度在不断增加。我凝视着那个方向,看见一大团黑色的云。
我知道,我现在必须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移动。终极的毁灭与创造正在我身处的这个世界中进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这些波浪是从安珀那边传过来的,它们会继续扩散出去——如果老爹无法将一切都重归原位的话。我将沿着它一直走下去。
我甩了甩缰绳,朝南方疾奔而去。
一片草原……树木……几栋破损的建筑……加快速度……
森林大火的浓烟……一道火墙……全都消失不见……
黄色的天空,蓝色的云朵……一支飞船舰队从天空驶过……
加快速度……
太阳如同一块炽热的烙铁坠落进一桶水中,星星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条纹……一条笔直的道路,道路上方出现一道苍白的光……黑暗的阴影中,传来具有多普勒效应的声音,还有悲号声……光线更强烈了,前面的景物更加淡弱……灰色的阴影出现在我右边,然后是左边……现在光线更加明亮了……我视野之内,除了道路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号叫声升高为尖叫声……物体的形状合并在一起……我们飞快穿过一条影子组成的管道……它开始旋转起来……
转呀,转呀……只有道路是真实的……无数世界从身旁呼啸而过……我已经放松对周围环境的控制,乘着这股向前猛冲的力量飞奔,它的目标就是将我带离安珀,将我朝混沌之地推去……风猛烈地拍打着我,耳朵里充满叫喊声……隧道变得如玻璃一样光滑,没有一丝缝隙……我感觉仿佛骑马跑进了一股旋风,一个大漩涡,跑进了龙卷风的风眼中……星辰和我都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透……我有一种拼命逃跑的疯狂感觉,仿佛我正被人追杀一样……道路变成抽象的概念……眼睛刺痛,我眨眨眼睛,试图挤走流下来的冷汗……我无法长时间保持这种恐怖的骑法……我的后脑勺开始传来阵阵悸痛……
我微微拉住缰绳,星辰开始放慢速度……
我所在的隧道墙壁上的光变成颗粒状……然后是大块斑点的灰色、黑色和白色,而不仅仅是均匀统一的阴影……棕色……微微一点蓝色……绿色……悲号声减弱成嗡嗡声,接着是低沉的隆隆声,然后淡化,消失……风更加轻柔……周围事物的形状出现又消失……
减慢速度,继续减慢……
隧道不复存在。我骑马奔驰在长满青苔的泥地上,天空是蓝色的,云朵是白色的。我的头很晕,我拉住缰绳,我……
小人国!
我垂下视线,震惊不已。我正站在一个玩具村庄的边上,房子小得可以握在掌心里,迷你的道路,还有更加迷你的汽车在道路上穿梭……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一路已经踩碎很多这样的小型建筑。我环顾四周,发现左边的建筑少很多,于是我让星辰小心地走到那个方向,一路轻手轻脚,直到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我感到很抱歉——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管是谁居住在这里。不过,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我再次动身,穿过影子,来到一片绿色天空下,这地方看起来像是荒芜的采石场。这里重力很强,我下马喝了一点水,然后在周围走了一圈。
我深深呼吸着包围着我的潮湿空气。现在我已经远离安珀,这里遥远得几乎没人来过,恰好在前往混沌王庭的途中。我以前很少来这么遥远的地方。我选择在这里停下来休息,因为它呈现出来的是我能控制的最接近正常状态的形态。用不了多久,影子的变化就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难以控制。
我舒展一下有些抽筋的肌肉,然后听到了一声尖叫,声音来自我头顶上方的高空。
我抬头查看,只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冲了下来,格雷斯万迪尔立刻条件反射般出现在我手中。不过那东西落下来时,光线正恰到好处地照到它,那个长着翅膀的东西仿佛在降落途中燃烧起来一样。
和我有着亲密关系的血鸟盘旋着飞下来,落在我伸出的胳膊上。它那双令人恐惧的眼睛凝视着我,眼神中蕴藏着一份特殊的智慧。不过,我并没有过多关注它的眼神,要是在别的场合,我多半会仔细研究一番。我把格雷斯万迪尔插回剑鞘,伸手取下血鸟带来的东西。
仲裁石。
看到仲裁石,我知道无论结局bbr>如何,老爹的修复努力已经结束了。试炼阵也许已经修好,也许没有。他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两者中必有一项选择是正确的。他行动的结果,现在正从安珀向外扩散到影子里,就像在池塘里激起涟漪一般。很快我就能得知更多情况。与此同时,我还要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我把链子套在脖子上,仲裁石垂落在胸前。我骑上星辰。血鸟发出短促的一声啼叫,然后冲入云霄。
我们再次上路。
……经过一片风景画般的地方,那里的天空是白色的,大地是黑色的。接着,大地闪亮呈现白色光芒,天空变成黑色。然后,天地颜色又调转过来。接着,色彩再次转换……随着我们每一次踏步前进,这种色彩变化都在进行着。当我们更加快速移bbr>动时,它们就变成一串静止画面的频闪效果——在我们头顶上方连续跳动,逐渐成为急速跳动的一部动画片,然后又变成无声电影,画面活跃亢进。最后,周围一切全连成模糊的一片。
无数光点从身畔闪烁而过,仿佛流星或彗星划过天际。我开始感到某种跳动,仿佛是宇宙的心跳。我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就像我被卷进旋风中一样。
情况不太对劲。我好像丧失了对周围影子的控制。老爹所做的事的影响,已经超越我来时所经过的路,抵达这片影子了吗?情况似乎不该如此。可是……
星辰突然被绊倒了。我们俩一起摔倒的瞬间,我紧紧贴在它身上,不希望我们在这个影子世界里被分开。我的肩膀撞到一个坚硬的表面,我头晕目眩地躺了几秒种。
当世界在我周围再次合拢时,我站起来,环顾四周。
周围充满了亮度均衡的微光,但是看不到星星。作为星星的替代物,不同形状和规模的巨大岩石在空中漂浮、盘旋着。我四下打量着。
依据我看到的情况分析,我所站立的这块表面崎岖不平的石头,很可能是一块山峦般巨大的岩石,和其他石头一起漂浮在虚空中。星辰站起来,浑身颤抖地站在我身旁。绝对的寂静笼罩着我们,凝滞不动的空气有些凉爽,周围看不到其他活物。我不喜欢这地方。如果是我自己的意志,我绝对不会在这里停留。我跪下来检查星辰的腿伤,要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最好能立刻上马。
我正忙着查看马儿伤势时,突然听到一声很轻的笑声,很可能发自人类的喉咙。
我犹豫一下,把手放在格雷斯万迪尔的剑柄上,寻找声音的来源。没有,到处都找不到。
不过,我确实听到了笑声。我慢慢转身,凝神察看每一个方向。还是没有……
接着,笑声又出现了。不过这一次,我意识到它来自我的头顶上方。
我扫视那些漂浮的岩石。岩石的影子互相遮掩,很难辨别出来……
在那里!
距离我站的地方大约往上十英尺、往左三十英尺,有一团阴影正站在空中的一个小岛上注视着我。我琢磨着它的情况。无论它是什么,距离似乎太远,不会威胁到我。我确信自己可以抢在它冲到我对面之前离开这里。我翻身骑上星辰。
“这可不太好,科温。”就在这时,我最不想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叫道,“你被囚禁在这里了。我不离开的话,你也没办法离开。”
我微笑着骑上马背,抽出格雷斯万迪尔。
“我们试试看好了。”我说,“有胆你就挡住我的路。”
“很好。”他回答说。火焰突然从那块光秃秃的岩石上跃出来,在我头顶上一圈圈地盘旋着,火舌在空中舔舐拍打,无声无息地向四周蔓延。
星辰突然发起狂来。我猛地把格雷斯万迪尔插回鞘里,用斗篷的一角遮住星辰的眼睛,轻声安慰它。我这么做时,火圈开始向外扩大,朝着我站立的巨岩边缘蔓延过来。
“相信了吧?”声音又传过来,“这个地方太小。朝任何一个方向跑过去,没等你实现转换、进入其他影子,你的坐骑就会再次受惊的。”
“再见,布兰德。”我说着,驱马往前冲。
我骑马在岩石表面上兜了一个巨大的逆时针圈子,同时遮住星辰的右眼,让它看不见外围的火焰。我听见布兰德吃吃地笑起来。他还没意识到我在做什么。
眼前出现两块大石头。很好。我从石头旁骑过去,继续兜圈子。现在,我左边出现了一道高度参差不齐的石壁,它逐渐升高,然后又降低……火焰在我经过的路上投下一片影子……就在那里,往下走……然后往上。碰触到那片亮光之下的绿色区域……我感到影子开始变化。
过去,我们一直以为沿直线前进是最简单的方法,其实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很久以来,我们都用这种方法改变影子,结果,我们往往会忘掉,一直绕着圈子跑也能获得同样的效果……
再次靠近那两块大石头时,我感到影子的变化更加强烈了。这时,布兰德也发现了。
“别动,科温!”
我冲他挑衅地竖起中指,然后从石头中间穿过去,冲进一道狭窄的峡谷。峡谷被黄色的光点映得斑斑驳驳,它正是照我的要求而出现的。
我把斗篷从星辰头上移开,甩动缰绳加速。峡谷突然折到右边。我们沿着峡谷进入一条光线更好的大路。随着我们的前进,这里变得更加宽敞明亮。
……在一个突出的悬垂物下面,天空一半是牛奶色,另一半是阴影中的珍珠色。
我们骑马进入一个更深邃、更遥远的区域……锯齿状的悬崖高耸在我左边,粉红色的天空下面,山巅长着一片扭曲变形的绿色灌木丛。
我继续骑马前进,一直跑到一片黄色的天空下,绿色的灌木变成了蓝色。峡谷升高,变成一片熏衣草色的平原,大地在马蹄的撞击下颤抖着,橘红色的石头来回滚动。我从彗星盘旋的天空下经过,来到一片血红色大海面前的死寂海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味。我纵马飞驰在海滩上,经过一轮巨大的绿色太阳,还有一个落下山的青铜色小太阳,舰队在海面上相互碰撞,深海中的大毒蛇盘旋起它们长着蓝色胸鳍的橙色身体。仲裁石在我胸前脉冲式地发光,我从宝石里汲取力量。一阵狂风出现,将我们吹过一片阴云密布的黄铜色天空,天空下是风声呼啸的大裂谷,裂谷似乎一直延伸到无限远的远方,黑色的谷底火花闪烁,浓烟滚滚……
在我身后,雷声一刻不停地滚动着……天空中出现纤细的裂纹,仿佛一幅古老油画上的龟裂纹,裂纹并排出现在我们前面,向外延伸,无所不在……能杀死芳香气息的寒冷的风追了上来……
裂纹……裂纹不断扩大。黑暗流动着,填满了缝隙……黑色的裂纹在天空中如竞赛般奔跑,向周围延伸出去……仿佛在天空上张开一面巨网,仿佛巨人正在劳作,仿佛有一只隐形的蜘蛛在结网,仿佛整个世界都落进了圈套……
下坡,下坡,继续下坡……地面再次出现褶皱,变得像皮革一样坚韧,仿佛木乃伊的脖子……我们经过这条颤动着的通道,周围没有一点声息……雷声减弱了一些,风速降低……这是老爹最后的喘息声吗?现在加速离开这里……
裂纹开始不断收缩,成为一幅最出色的蚀刻版画,仿佛在三个太阳的热量炙烤下不断萎缩……我们的速度更快了……
前面出现了一个骑手……我的手及时搭在剑柄上……那个人居然是我!我自己又回来了?在同一时刻里,两个我一起举手打招呼……然后,不知怎的,一个我穿过另一个我的身体,空气仿佛变成一片瞬间凝结的水层……就好像进入卡罗尔的镜子世界,还有芮玛、提尔·纳·诺格斯上的安珀倒影一样……距离我左边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黑色的物体正在翻滚着……我们沿着道路继续前进……它将带领我到……
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地面,看不到地平线……这个世界里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只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飘荡在遥远的地方,到处都是闪烁微光的金字塔,宏伟巨大,令人惶恐不安……
我和马都疲惫不堪。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我勒住马缰。
我很疲倦,可是却感觉体内充满奇异的生命活力,无尽的力量仿佛从我的胸口涌出来……是仲裁石!当然,我再次成功地从它那里汲取到了力量。我感觉力量流经我的四肢,我的身体几乎容纳不下它了。它几乎就要——
是的。我的意识蔓延出体外,将意念附加在我周围空白无色的环境上。它们开始变化。
只一次动作就大功告成。金字塔摇晃着移开,随着它们的变化,光线暗了下来。金字塔闪烁着融合在一起,穿过沙砾层,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头下脚上颠倒过来,我站在一片云的下端,看着地面景物在我脚下——也就是头上,闪闪发光。
我脚下,一个金色太阳的光线向上奔流,穿过我的身体。太阳消失。柔软的地面开始变得阴暗,沸腾的水涌升上来,冲刷着大地。闪电跳跃着划过天空,将天空从中间劈开。天空破碎,碎片纷纷落在我身上。
一波黑暗袭来,周围的一切全部旋转成一个漩涡。
光线再次出现,这次的光是蓝色的,但光线既没有任何来源,也没有照耀出任何大地。
……无数金色的桥横亘在虚空之中,仿佛宏伟壮观的飘带,其中的一座就在我们脚下闪耀着光芒。我们如雕像般站立不动,却被风吹着飘过桥面……感觉站了足有一个世纪。我仿佛正在高速公路上高速行驶,渐渐变得昏昏欲睡。
这样实在太危险了,我竭尽所能,加快速度。仿佛又过了一个世纪。
最后,在前面非常遥远的远方,出现一个朦胧的、雾气弥漫的大斑点,那里就是我们的终点。尽管我们在快速前进,接近它的速度却非常缓慢。
等到我们来到它面前,才发现它居然如此巨大——这是漂浮在虚无之中的一个岛,上面覆盖着森林,生长着金色的金属树木……
我停下已经持续了很久的操纵影子的累人活儿,依靠自己的真实力量往前走,进入那片树林。我们行走在树木之间,草叶好像铝箔一样,踩在脚下嚓嚓作响。闪烁璀璨光芒的苍白色的奇异果实,高高悬挂在头顶的树枝上。这里没有任何动物发出的声音。我们继续朝前,来到一块不大的林间空地,一条水银的小溪从这里流过。我下马休息。
“科温兄弟,”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来,“我一直在等着你呢。”
CHAPTER 4
我面向树林,看着他从树林里走出来。我没有抽剑,他也没有拔出武器。不过,我的意识向下碰触到仲裁石。我刚刚学会怎么使用它,意识到自己可以用它实现更多事情,而不仅仅只是控制天气。不管布兰德的力量多么强大,我觉得自己现在拥有一件强有力的武器,可以用来对抗他。我这么做的时候,仲裁石的脉动更加有力了。
“暂时休战。”布兰德提议道,“怎么样?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看不出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对他说。
“如果你不给我一个机会,你就永远无法知道了,不是吗?”
他走到距离我七米远的地方停下,把绿色斗篷甩到左肩后面,露出笑容。
“那好。有话快说。”我说。
“我刚才试图阻止你,”他说,“想夺回仲裁石。显然,你现在知道它是什么宝贝,意识到它有多么重要了。”
我没出声。
“老爹已经使用过它了。”他接着说下去,“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他用它来进行的任务失败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可以看透影子,科温。我还以为我们的妹妹已经把这些情况全告诉你了呢。只需要精神上的小小努力,我就可以感知任何我想知道的事。当然,我很关心这次修复的结果,所以我注意观察。他死了,科温。这次的修复尝试对他来说太艰难了。就在他刚刚通过试炼阵一半距离的时候,他丧失了对他所操纵的力量的控制,结果那种力量的反噬害死了他。”
“你撒谎!”我怒吼道,触摸到仲裁石。
他摇摇头。
“坦白说,为了实现目的,我不在乎撒撒小谎。可这次是真话。老爹死了,我看见他倒下的。然后那只鸟儿把仲裁石带给你,和他希望的一样。我们被遗弃在一个没有试炼阵存在的宇宙中了。”
我不愿相信他,但老爹很可能真的失败了。这方面唯一的专家托尔金,曾经告诉过我这项任务究竟有多困难。
“暂时假定你说的是事实,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问。
“分崩离析。”他回答说,“现在,混沌正在填充安珀崩裂之后形成的真空。一个大漩涡形成了,而且还在继续扩大。漩涡将向外扩散,毁掉途经的影子世界。它不会中途停止,直至与混沌王庭汇合,漩涡席卷一切造物,混沌将再次统治一切。”
我头晕眼花。我从绿林私家医院挣扎逃脱出来,经历所有艰辛磨难,终于拼到这里,难道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结局发生吗?亲眼见证宇宙万物丧失其意图、结构、内容与生命、存在的真实后,以混沌而告终吗?
“不!”我吼道,“不能这样!”
“除非……”布兰德轻轻说。
“除非什么?”
“除非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试炼阵。新的秩序将被创造出来,保护现有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让我骑马重新回到那个已经一团糟的玩意儿里,完成老爹未竟的工作?你刚说过,初始试炼阵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当然不是。地点并不重要。试炼阵所在的任何地方,就是宇宙的中心,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进行。”
“你以为你可以在老爹失败的地方获得成功?”
“我必须得尝试一下。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一切的人。再说,在混沌之波袭来之前,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听着,菲奥娜肯定已经把我的事告诉你了,我承认她所说的一切。是我设计了阴谋诡计,还在其中扮演了角色;是我和安珀的敌人做的交易;是我在试炼阵里洒下属于我们家族的鲜血;是我试图毁掉你的记忆。不过,我们熟悉的这个世界现在就要被毁灭了,而我自己也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如果无法保存某种程度的秩序的话,我全部的计划——我所有的心血!——都将化为乌有。也许混沌之主欺骗了我。我很不愿?99lib?承认自己被骗了,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有这个可能。尽管如此,要挫败他们,现在还不算太晚。我们可以在这里建造出一个新的秩序中心。”
“怎么做?”
“我需要仲裁石——还有你的协助。这里将成为新安珀的所在地。”
“假设——只是为了搞清楚——我把仲裁石交给你,新的试炼阵与原先的那一个是否完全相同?”
他摇头否定。
“这不可能。即使老爹成功地再造一个试炼阵,也不会和托尔金的那个完全相同。同一个故事由不同的作家讲述,风格也会大不相同。个人风格不同,这无法避免。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试图复制它,都会有细微的区别。”
“你怎么能做到呢?”我问道,“你还没有与仲裁石完全谐调。你需要一个试炼阵去完成谐调,但你也说过,试炼阵已经毁掉了。你还能怎么办?”
“我说过我需要你的帮助,”他强调说,“还有另外一个与仲裁石谐调的办法。这方法需要一个已经与仲裁石完全谐调的人的协助。你可以将自己再次投射进仲裁石里,带着我和你一起进入宝石内部,并通过仲裁石里蕴藏的初始试炼阵。”
“然后呢?”
“哦,等这个严酷的试炼一结束,我也就完成谐调了。你给我仲裁石,我创造出一个新的试炼阵,然后我们大家回去各忙各的。世界重新合并在一起,生活照旧。”
“混沌王庭那边呢?”
“新的试炼阵没有遭到破坏,所以他们不再拥有能进入安珀的通道了。”
“老爹死了,谁来统治新的安珀?”
他狡黠一笑。
“我费了那么多心血,总该得到一些报酬,是不是?做这个,我可是冒了生命危险,成功的几率并不大。”
我还他一个笑容。
“既然报酬如此诱人,又有什么能阻止我自己去试试、冒冒险呢?”我问道。
“你将遭遇使爸爸未能成功的相同的阻力——来自混沌的所有力量。一旦创造秩序的行动开始,混沌就会通过某种反射效应感知这一行为。对付这种力量,我比你更有经验。你不可能成功,但我可能会。”
“好了,现在假定你在对我胡说八道,布兰德。或者,咱们委婉一点儿,就说你还没有弄清眼下这场骚乱的性质吧。假设老爹成功了呢?假设现在已经存在一个新的试炼阵了呢?如果真是这样,而你又试图在这里创造出一个新的试炼阵的话,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我怎么会知道?”
“我猜,”我说道,“也许,如果你不管老爹所创造的试炼阵,在这里重新创造一个的话,你会得到一个专..属于你自己的宇宙吧?也许会分裂出一个新的宇宙——新的安珀和影子世界——只为你而存在的宇宙?也许它会排斥我们的这个宇宙,让它彻底毁灭,或者只是各过各的?也许两个宇宙之间有什么重叠?以现在的形势,你认为将会发生什么?”
他耸了耸肩。
“我已经回答过了。这种事情过去从未发生过。我怎么可能知道答案?”
“但是,我认为你知道,或者说,你对此有非常有把握的猜测。我想那就是你的计划,是你费尽心机得到的东西——因为现在,它是你仅存的机会了。我站在你的立场上思考这次行动,结果得到一个线索,那就是老爹已经成功了,而你手中只剩下最后一张牌。不过,为了实现你的计划,你需要我的帮助,也需要仲裁石。可惜,你哪一个都不会得到。”
他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对你期望很高。不过没关系。你错了。先不提这个。无论如何,听我说,与眼看着失去一切相比,我情愿和你一起分享整个王国。”
“布兰德,”我说,“你输了。你不会得到仲裁石,也不会得到我的帮助。你的话我已经听完,我认为你满嘴谎话。”
“你害怕了,”他说,“你怕我。我不会谴责你不肯信任我,不过你犯了一个错误,你现在需要我。”
“可惜,我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朝我走近一步,又近一步……
“你想得到的一切,科温,任何说得出来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本尼迪克特在提尔·纳·诺格斯上时,”我说,“我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一切,通过他的耳朵听到了一切,那时你也给他开出过相同的条件。省省吧,布兰德。我要继续任务。如果你认为可以阻止我的话,最好趁现在动手。”
我开始朝他逼近。我知道,只要靠近,我就可以杀了他。但我还知道,我根本不可能靠近他。
他立刻停下来,朝后退了一步。
“你犯了一个大错误。”他说。
“我可不这么想。我想我正在做正确的事。”
“我不会和你斗,”他急急地说,“不是在这里,不是在无底深渊之上。但我刚才已给过你机会。下次再见面时,我就要抢走仲裁石。”
“它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没有和它谐调呢。”
“我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来完成谐调——虽然更加困难,不过仍然可行。别忘了,你本来有过一次机会的。再见。”
他退回树林。我紧追过去,可他已经消失了。
我离开那个地方,沿着一条穿越虚无空间的道路,继续策马前进。我不愿思考布兰德的话,他说的可能是事实,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是事实。但他的话仍旧反反复复地折磨着我。如果老爹真的失败了呢?那么我就是在白费心机。一切都已结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不愿意回头看身后,生怕布兰德所说的混沌的波涛会从后面赶上来淹没我。我加速穿行影子,想在混乱之波到达其他影子世界之前进入那些世界,只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我还保持着信心,让他们看见,直到最后一刻我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这时候我很想知道,战争到底进行得如何了。或者说,在混沌之地特殊的时间结构内,战争是否已经开始了?
我沿着路面飞驰,在明亮的天空下,它变得更加宽阔了。最后,道路化为一片金色的平原。我想着布兰德的恐吓。他说的话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怀疑,增强我的不安,削弱我的效率吗?也许是的。不过,如果他需要仲裁石,他本可以设下埋伏偷袭我。我绝不敢小看他控制影子的奇异力量。他能看穿我的每一个动作,且能把他自己在瞬间传送到最有利的地点。我几乎无法防备拥有这种力量的人的攻击。这样的攻击还有多?久才会来临?我估计不会来得太快。首先,他想让我的精神疲惫不堪——我已经很累了,头晕眼花,我迟早得休息、睡觉。无论穿行影子的速度多么快,我也绝不可能只进行一次穿行,就到达那么遥远的地方。
粉红色、橘红色和绿色的烟雾飘过来,围绕着我打旋,充满整个世界。地面在我们脚下叮当作响,发出金属的声音。偶尔飘来的音乐好像水晶铃铛的声音在头顶上空飘荡。我的思绪不停地跳跃,许多影子世界里的记忆反复浮现,混乱地搅和在一起。加尼隆,如同朋友一般的敌人,还有我父亲,如同敌人一般的朋友,关于他们的记忆融合在一起,然后又分开,分分合合。在某处记忆中,他们中的一个问我,谁有资格登上王位。我本来以为那个人是加尼隆,他想知道我们几位王子争夺王位的正当理由。现在我知道,那个人其实是老爹,他想了解我的内心感受。他已经作出判断,决定了谁是继承人,而我却打退堂鼓不肯当国王了。我也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反正我就是想从这样一个累赘的任务中解脱出来。也许是这几年的经历启发了我,这些经历积累起来,让我对君王这个角色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既清楚它所带来的瞬间荣耀,也明白随之而来的任务有多繁重。我的想法更加成熟了。我想起我在影子地球上度过的生活。我曾经服从过别人的命令,自己也曾经发号施令。无数张面孔从我眼前掠过——都是我在过去几个世纪里认识的人——朋友们,仇敌们,妻子们,情人们,亲人们。洛琳似乎让我动心,茉伊在笑,迪尔德丽在抽泣。我和艾里克在搏斗。我回忆起最初通过试炼阵时的情景,那时我还是个男孩,还有后来那次通过的场景。一步一步地,我的记忆全都回来了。谋杀、盗窃、不正当行为、诱惑,这些阴暗的记忆也跟着回来了,正如马洛里的那句名言:“因为它们就在那里。”我很难记住这些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不过也并不着急。什么时候发生的并不重要。时间呀时间,漫长的时间将最残酷的事情也打磨得柔软了,它改变了我。我看见早期的那个我,仿佛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只是个生来就有些熟悉的人罢了。我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成为记忆中的那些自己的其中一个。我继续策马飞奔,过去经历的场景似乎在我面前的迷雾中变得立体起来。真真切切,没有诗意的藻饰。我曾经参加过的那些战争也都呈现出真实的影像——只是完全没有声音——武器的闪光,军服的颜色,旗帜与鲜血。还有人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他们从我的记忆中转移到眼前这部无声的动画片里。他们都不是我的家庭成员,但所有人对我来说都曾经是意义非同一般的人,只是意义不尽相同。既有高贵的壮举,也有可耻的行径;既有仇敌也有好友。不过,他们并没有全部出现在我所经过的这条通道上。这些已经逝去很久的影像按照情景次序依次出现。
我很想了解我骑马经过的这个地方的特性,它似乎与提尔·纳·诺格斯有某种相似之处,周围似乎存在着某些对精神意识感应非常敏感的物质,能从我脑中提取我的想法,设计成或投射出这种“这就是你的生活”的全息影像。真是这样吗?或者,只是我的幻觉?我已经非常疲倦了,感到忧虑、困惑、哀伤,我经过一条单调而没有任何变化的路,加上内心情感的刺激,导致我产生幻觉……事实上,我意识到从刚才的某个时刻开始,我就已经失去了对影子的控制。现在,我只是骑马直线前进,沉陷于往事之中……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停下来休息——或许还要睡上一小觉——尽管我不敢在这个地方休息睡觉。我必须打破这个局面,将自己转移到一个更安静荒凉的地点……
我剧烈地扭曲周围的环境,改变影子。我终于打破僵局。
很快,我就骑马走在一片崎岖不平的多山地带上,很快就要到达我渴望的那个山洞了。
我们跑进洞里,然后我照顾好星辰,再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填饱肚子。我没有生火,全身裹在斗篷里,又裹了一张毛毯。我躺下休息,右手抓住格雷斯万迪尔,面朝洞口外的黑暗。
我有些不安。布兰德是个骗子,这我知道,可他说的话还是让我忧心忡忡。
不过我一向很能睡觉。闭上眼睛,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CHAPTER 5
身边有人。我立刻惊醒了。或者说,我感到身边似乎有什么动静,或者有什么人。总之,我惊醒了,我确信自己不是独自一人。我握紧格雷斯万迪尔,睁开眼睛。除此之外,我故意全身上下一动不动。
一片柔和的光,仿佛月光一般,从洞口照进来。山洞里有一个人影,可能是人类。光线昏暗,我无法辨出那人到底是面朝我,还是面朝洞外。这时,它突然朝我走近一步。
我立刻跳起来,剑尖直指它的胸膛。它停了下来。
“冷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是用塔瑞语说的,“我没有恶意,只想在这里躲避暴风雨。我可以分享你的山洞吗?”
“什么暴风雨?”我问。
一声鸣雷滚动,仿佛是在回答,紧接着一阵狂风,风里裹挟着雨的味道。
“好了,关于天气,看来你没说假话。”我说,“请随意。”
他坐在洞内,背靠着山洞右侧的石壁。我把毯子叠成一个坐垫,在他对面坐下,我们之间距离大约四米远。我找出烟斗,装满烟草,试着点燃一根我从影子地球上带过来的火柴。火柴点着了,省了我一堆麻烦。烟草混合着潮湿的微风,味道很好。我倾听着雨声,注视着那位我不知道姓名的同伴的身影轮廓。我考虑着可能出现的危险,不过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声音并不属于布兰德。
“这不是自然状态的暴风雨。”那个人说道。
“哦,为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它是从北边来的。在这里,每年的这个时候,暴风雨从不会从北边过来。”
“不寻常的事也是常有的。”
“还有别的原因,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暴风雨。一整天,我都在看着它推进,很稳固的一条线,缓慢推移,锋面那么多闪电,亮得像玻璃。它看上去仿佛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虫子,长着几百条闪光的腿。这太不寻常了。还有,在暴风雨的后面,一切都扭曲了。”
“大雨中时常发生这种事。”
“但绝不会扭曲得这么严重。一切似乎都改变了形状,流动着。好像暴风雨融化了这个世界,或者踩了它几脚,改变了它的形状一样。”
我颤抖起来。我本以为自己与混沌波拉开得足够远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不过,他也可能说错了,这很可能只是一场有点不寻常的暴风雨。不过我不想冒风险。我站起来,对着山洞深处吹了一声口哨,召唤星辰过来。
没有回答。我走到山洞深处,到处摸索。
“出什么事了?”
“我的马不见了。”
“它会不会出去溜达迷路了?”
“有可能。不过,我本以为星辰不会这么傻的。”
我走到洞口张望,可什么也没看到。我站在那里被淋了个半湿,只好转回山洞左边我原来待的位置。
“在我看来,这似乎只是一场很普通的暴风雨。”我说,“有时候,在山里,风雨的势头会比较猛烈。”
“或许你比我更了解这个地区?”
我碰了一下仲裁石,让意识快速进入宝石内部,借助它,向外向上延伸出去。我感觉到了存在于我周围的暴风雨,然后命令它离开。红色脉冲在我胸前跳跃。然后,我靠在石壁上,又找出另一根火柴,重新点着烟斗。对抗这种规模的暴风雨,还需要多一点时间,我刚刚对它施加的力量才会显示出效果。
“暴风雨不会持续很久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
“特殊渠道得到的情报。”
他嘿嘿笑了起来。
“根据某些说法,这是世界末日的征兆。末日到来之时,来自北方的奇怪暴风雨就是最初的征兆。”
“没错,”我说,“这个就是。不过不用担心,它会过去的。不管以什么方式结束,总之它不会持续太久。”
“你戴的那块石头……它在发光。”
“是的。”
“你竟然拿世界末日的事开玩笑。不过,你并不是在开玩笑,对吧?”
“对。”
“你让我想起了圣书上记载的预言诗句——大天使科温将在暴风雨来临前经过,光辉在他胸前闪耀……你该不会恰好叫科温吧?”
“预言的其余部分是什么?”
“……问及他将前往何方,他说:‘到尘世的尽头。’在他前去的地方,他不知哪一个敌人将帮助他打败另一个敌人,也不知神圣之角将会碰触何人。”
“就这么点?”
“关于大天使科温的全部预言就这些。”
“真巧,我遇到的麻烦和圣书里的情节恰巧相似。这种书只会隐晦地暗示你,勾起你的兴趣,却永远无法真的派上用场。作者好像只是为了逗弄大家才写的。一个敌人打败另一个敌人?神圣之角?这可把我难住了。”
“你要旅行到什么地方去?”
“不太远。不过要先找到我的马。”
我走回洞口。暴风雨现在停了,西边天空的云层后面仿佛有月亮在发光,另一片光芒则来自东边。我顺着山路看了看洞口两边,又往下眺望通到山谷里的山坡,视线所及,都没有马的踪影。我转身回洞里。不过,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听见从下面很远的地方传来星辰的嘶鸣。
我冲着山洞里的陌生人叫道:“我得走了,我的毯子留给你吧。”
我不知道他是否回答了我,因为我已经冲进毛毛细雨中,小心地往山坡下走。我再次让意识穿透仲裁石,小雨随即停止了,变成了薄雾。
岩石很滑,不过我已经艰难地下到一半距离,一直没有摔倒。我停下脚步,既为了稳定呼吸,也为了确定方位。从我站的这个位置无法确定星辰嘶鸣的准确方位。月光更明亮了,能见度更清晰,可我还是看不到它。我又凝神倾听了几分钟。
接着,我再次听到马嘶声——是从山下传来的,就在我左边的一块黑色巨石旁。那石头可能是圆锥形的一堆石头,或是一块露出地面的岩层。在石头底下的阴影里,似乎发生了什么骚乱。我壮起胆子,尽最快的速度朝那个方向跑去。
我到了谷底,匆忙朝骚乱的地点跑过去。我经过几团漂浮在地面上的薄雾,西边刮来的轻风微微搅乱了雾气,在我脚踝附近像蛇一样盘旋,闪耀着银色光芒。我听到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好像有谁在岩石表面上推动或滚动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接着,我瞥到一丝光,就是从我正在接近的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下发出来的。
距离更近之后,我看见很多小小的像人一样的身影出现在一片长方形的光影里,正在奋力移动一块巨大的石板。接着,从那个方向传来轰隆隆的微弱回声和另外一声马嘶。石头开始移动,像大门一样摇摆旋转,说不定那真的是一道门。被灯光照亮的范围逐渐缩小,最后缩成一条缝隙,随着砰的一声,完全消失了。所有刚才还在奋力折腾的身影早就钻了进去。
我最后赶到那堆岩石旁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我把耳朵贴到石头上,但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不过,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偷走了我的马。我向来不喜欢偷马贼,过去甚至亲手杀死过几个。我在岩石上面摸索,寻找那道石门的边缘。
没怎么费劲,我的指尖就摸索到了门的轮廓。如果在日光下,肯定没这么快,因为阳光之下,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一起,只会阻碍眼睛的搜索。知道门缝的具体位置后,我继续摸索,寻找可以让我拉开门的着力点。对方似乎是一群小矮人,于是我把搜寻的视线放得更低。
最后,我发现了可能是打开门的正确位置,然后抓住石门。我用力推门,可它却纹丝不动。要么是这道门的结实程度与体积不成比例,要么就是门上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的机关。
没关系。现在正是对付阴险狡猾和残忍力量的时候。我很愤怒,而且很着急,于是立刻作出了决定。
我再次拉动石板门,胳膊、肩膀和后背上的肌肉一下子收紧。真希望杰拉德此刻在这里。门吱嘎作响,我继续用力拉,它微微移动了大约一英寸距离,然后卡住了。我没放弃,反而更加用力,门又开始吱嘎吱嘎地响起来。
我身体向后倾斜,还把脚蹬在入口旁的石壁上,用尽全力狠拉。我一边后退一边用力,门发出更多的嘎吱声,还有刺耳的摩擦声——又移动了差不多一英寸距离,然后再次停止不动,无论我怎么用力也无法移动它了。
我松手站起来,弯曲一下胳膊,放松一下。接着我把肩膀顶在石门上面,开始把门往回推到完全闭合的位置。我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抓住它。
我左脚向后退到原先站立的位置,这次没有逐渐增加的压力了。我猛地向后一拉,同时又用力往前一推。
门里突然发出什么东西折断和哗啦哗啦的声音,石门向前推进了大约半英尺,移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过,门现在似乎松弛多了,于是我站起来调整我的位置——这次是背靠墙壁站立——找到足够的支撑,把门往外推。
这一次,门移动得容易多了,可我还是忍不住继续将脚蹬在上面。门开始摇晃起来,我用尽全力向前推。石门猛地原地翻转了一百八十度,轰地拍在另外一面岩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好几个地方都断裂了,然后它摇晃着轰然倒地,震得地面也抖动起来。石门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石门还没倒下,我已经抽出了格雷斯万迪尔。我猛地蹲低身子,匆匆瞥了一眼那个露出来的角落。bbr>藏书网
有光……远处有灯光照明……沿着墙壁挂着钩子,上面吊着小灯笼,光线就来自那里……旁边是楼梯……灯光一直延伸到楼梯下面……下面有更明亮的灯光,还有一些声音……似乎有音乐声……
周围看不到任何人。我本以为我制造出来的可怕噪音已经引起某人的注意,但音乐声还在继续。要么是我制造的噪音——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被他们听到,要么就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不管是哪一种可能……
我站起来,踏进门内。我的脚踩到一个金属物体,我拣起来查看,原来是一个扭曲变形的门闩。看样子,他们刚才进去后就从里面把门闩上了。我把门闩抛到肩膀后面,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随着我一步步前进,音乐声——小提琴和笛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借着灯光,我可以看到我右边像是一间大厅,就在楼梯最底下那层台阶的旁边。楼梯的台阶很小,大厅里聚集着好多人。我没费心蹑手蹑脚,反倒大步跨下楼梯,到了下面的平台上。
我转身望进大厅,看到的是一幕只在喝醉了的爱尔兰人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在一个烟雾缭绕、火把照明的大厅里,挤满了只有一米高的矮人,他们长着红色的脸膛,穿着绿色的衣服,正在音乐的伴奏下跳舞或跺脚,大口喝掉杯子里的黑麦酒,同时用力拍打着桌面,还互相拍打彼此的身体。他们个个脸上露着笑容,哈哈大笑,高声喧哗。一排巨大的酒桶排列在一面墙边,好几个饮酒狂欢者正排队等在一个打开龙头的酒桶前。在房间的尽头,地面上有一个凹坑,一团巨大的篝火正在里面熊熊燃烧,篝火的烟雾从岩石墙壁上的一个裂洞被吸走,裂洞下面还有两个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的洞口。星辰拴在火坑旁的墙壁上,一个穿着皮围裙的粗鲁的小矮人,正在吭哧吭哧地磨着一些看起来很可疑的刀具。
几张脸转向我这个方向,有人尖叫起来,音乐也骤然停止。周围几乎顿时安静下来。
我将剑高举过肩,摆出攻防兼备的姿势,剑尖越过房间,直指向星辰。这时,所有的脸都转过来看着我。
“我来找我的马,”我说道,“要么把它带过来给我;要么我亲自过去牵它。不过,第二种方法将会导致许多流血事件。”
在我右边,他们中的一个人清了一下喉咙,他比大多数矮人长得更高大,肤色也更白。
“请原谅,”他开口说道,“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看来你需要一扇新门了。”我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不过看不看都是一回事。我可以等着。”
我往旁边移动一步,背靠在墙上。
他点头同意。
“我去看看。”
他从我身边匆匆跑了过去。
我可以感到自己的怒气在上升,愤怒的力量涌入仲裁石,也从宝石里面冒出来。我的一部分自我想要大开杀戒,一路杀过房间;另一个我则想要一个更加仁慈的,与这些个子比我小很多的家伙们解决麻烦的方案;而第三个我,也许是更明智的那一部分的我,则暗示说这些小家伙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所以我耐心等着,看我的开门技术会给他们的发言人留下什么印象。
他很快回来了,谨慎地和我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把这人的马带来。”他命令道。
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慌乱的窃窃私语。我放低剑刃。
“我很抱歉。”发号施令的那个人道歉道,“我们希望没给你带来麻烦。我们会去别的地方搜寻粮草的。希望你别有不?快的感觉,怎么样?”
穿皮围裙的人解开拴住星辰的绳子,朝我走来。饮酒狂欢的人们纷纷让路,让他牵着我的坐骑穿过大厅。
我放松地叹了口气。
“今天到此为止,我原谅你们,忘了这一切。”我说。
矮人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过来一个大肚酒壶递给我。看到我不信任的表情,他自己先喝了一口。
“一块儿喝吧,如何?”
“为什么不呢?”我说完,接过酒壶,像他一样仰头大口喝起酒来。
他打了一个酒嗝,露出笑容。
“对于你这么高大魁梧的人来说,这一壶实在太少了,”他说,“我给你另取一壶来。”
黑麦酒味道不错,而我辛苦一番之后也的确有些口渴。
“好的。”我同意道。
星辰被牵来交给我时,他又叫人拿来更多的酒。
“你可以把缰绳缠在这个钩子上。”他说着,指着一个靠近门口的低矮凸起,“系这里没事的。”
我点点头,屠夫把马牵来之后,我按他说的做了。没有人再注意我了。一个酿酒的大酒罐被运了过来,这个矮人重新倒满我们的酒壶。一个拉小提琴的人开始拉一首新曲子,片刻之后,其他的乐手也加入到他的曲子里。
“坐下休息一会儿。”主人说,他用脚把一个板凳踢到我这边来,“愿意的话,你可以一直背靠墙坐着。我们不会打你的主意的。”
我坐下,他自己绕到桌子对面,面对我坐下来。大酒罐摆在我们两人中间。坐下来休息片刻感觉真好,可以让我的思绪离开我的旅程一小会儿,喝喝黑麦酒,听听活泼的调子。
“我不会再次道歉。”我的酒伴说,“也不会解释什么。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误会。不过你那边有理,一看就明白了。”他露出笑容,眨眨眼睛,“所以,我也认为今天到此为止。我们不会饿死的,只是今晚没有筵席了。你戴的这块宝石真漂亮,给我讲讲它的情况好吧?”
“只是块普通石头。”我说。
舞会继续进行,人声又鼎沸起来。我喝完壶里的酒,他再次帮我斟满。火焰抖动着,我骨头里的夜晚寒气都消失了。
“你们把这里弄得很舒服。”我说。
“哦,确实如此。我们忙碌了好久呢。愿意参观一下吗?”
“谢谢,不了。”
“我想你也不会。不过作为主人,我有义务发出邀请。我也欢迎你加入进来一起跳舞,如果你想的话。”
我摇头拒绝,哈哈大笑。想起闯入这个地方的原因,我真觉得一切变化得太快了。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他掏出一根陶土烟斗,装满烟丝。我清干净我的烟斗,也装满烟丝。不知怎的,似乎所有的危险都过去了。他是个相当亲切的小家伙,其他人现在看来也没威胁,他们正忙着奏乐跳舞呢。
不过……我知道来自其他地方的故事,发生在距离这里非常非常远的地方……说有人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躺在荒地里,所有这个地方存在的迹象都消失了……我知道,不过……
喝一点酒似乎没有多大危险。酒精让我暖和起来,笛子的呜咽和小提琴的悲叹听起来让人愉快。在穿行影子的扭曲变化中,我的大脑都麻木了。我背靠在墙上,喷出一口烟,看着那些舞者。
那个矮人正在说话,不停地说话,其他人都不理睬我。很好。我听着他讲一些关于骑士、战争,还有宝藏的奇异故事。尽管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冒,可那些话还是让我麻痹下来,甚至还发出了几声傻笑。
尽管如此,在我意识深处,更危险也更聪明的那个我正在警告自己:好了,科温,你已经待够了,该离开了……
可是,仿佛有某种魔力,我的酒杯总是被人加满,我接过杯子一口喝干。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就不再喝了。
不要喝了,另外一个我叫道,他正在对你施魔咒呢。你感觉不到吗?
我并不觉得那个侏儒可以把我灌得溜到桌子下面。可我已经很疲倦了,我还没有吃多少东西。也许应该谨慎一些……
我感觉自己正在点头。我把烟斗放在桌上。每次眨眼睛,似乎都要花更长时间才能重新撑开眼皮。现在我很暖和,也很高兴,我酸痛的肌肉里只有最轻微的一点麻木感觉。
我发觉自己在瞌睡中点头,一次,两次。我尝试思考我的任务,我个人的安危,还有星辰……我喃喃自语着什么,在闭上眼皮后依然保持着朦胧的清醒意识。实在太舒服了,只要再这样待上半分钟……
矮人的说话声、音乐声都变得单调起来,形成一片嗡嗡的声音。他讲的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
星辰突然嘶叫起来。
我猛地笔直坐起,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了一幕极具戏剧性的场面,将我所有的睡意一扫而光。
乐师继续在演奏音乐,但没有人跳舞。所有纵酒狂欢者都在悄悄走近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长颈酒瓶、棍棒、刀剑。穿皮围裙的那个家伙挥舞着他的切肉刀,我的酒伴则取来一根靠在墙边的结实棍子。他们中有好几个人跳过小件的家具,更多的矮人从靠近火坑的洞口那边冒出来,手中拿着石头或棍棒。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现在,他们的脸上要么没有任何表情,要么扭曲出一副深仇大恨的表情或邪恶的笑容。
我的怒火又冒出来了,但这次不是刚才的白热状态。我注视着眼前这群人,但并不打算和他们交手。我想慎重一些。我有任务在身,不能在这里冒掉脑袋的危险,如果能想出控制事态的其他办法就好了。不过我确定,光凭嘴皮子是不可能安全离开这里的。
我深吸一口气。他们正准备冲向我,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布兰德和本尼迪克特在提尔·纳·诺格斯上的情形。那时的布兰德甚至还没有完全与仲裁石谐调呢。我再次从如火焰般光芒绚烂的仲裁石里汲取力量,提高警惕,准备发动攻击。不过首先,我必须得控制他们的神经系统。
我不太确定布兰德到底是怎么控制神经的,所以我只是将意识从仲裁石里伸出去,正如我控制天气时做的那样。奇怪的是,音乐依然在演奏中,仿佛这次袭击是这些矮人舞会中的某个恐怖的组成部分。
“站住别动。”我大声说道,决心要实现这个意愿,同时站了起来,“都给我冻结。变成石像。”
我感到我胸膛里外同时有沉重的跳动。我感到,就在我使用仲裁石的那一瞬间,一股红色的力量向外扩散了出去。
这些袖珍型的攻击者们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距离我最近的矮人静静地站着,不过位置比较靠后的那些矮人依然在活动。这时,笛子发出一声疯狂的长而尖锐的声音,小提琴也都停了下来。可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成功地控制住了他们。也许他们只是因为看到我站起来,所以停下来不敢动了。
接着,我感到强大的能量从我体内奔涌而出,将全部矮人局限在一个密闭的矩阵内。我感到他们全都被我的意念固定住了,无法动弹。我伸手解开星辰的绳子。
我集中精力控制住他们,就像我穿行影子时控制其他事物那样。然后,我牵着星辰往门口走去。我最后转身看了一眼那些被冻结的人,同时推着星辰,让它走在我前面登上台阶。我跟在它后面,凝神倾听动静。下面没有传来他们恢复行动自由的声音。
等到我们走出洞口时,东方已经黎明破晓了。我翻身上马,然后很奇怪地听到远处传来小提琴的声音。片刻之后,笛子也跟着音乐调子吹响了。看来不管对我的袭击企图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不太在乎,聚会还在继续进行。
就在我调转马头朝南时,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刚刚被我破坏的门口,向我行礼致敬。那是他们的首领,我刚才还和他一起喝过酒。我拉住缰绳,好听清他说的话。
“你要旅行到何方?”他在后面叫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到尘世的尽头!”我冲背后大喊道。
他突然在破碎的门板上跳了一个快步舞步。
“祝你好运,科温!”他大叫道。
我挥手和他告别。真的,为什么不呢?有时候,真他妈很难从群舞中辨认出一个真正的舞蹈者。
CHAPTER 6
我朝着应该是南的方向,骑马走了不到一千米,然后一切突然停止了——大地、天空、山峦,全部消失不见,我面前只有一片白光。我想起了山洞里的陌生人,还有他说过的话。他认为这个世界被暴风雨污染了,这个世界流传的启示录里也提到过这种事。也许确实是那么回事;也许就是布兰德提到的混沌之波,正朝这边移动过来,将要毁灭、瓦解周围的一切。可这个山谷的尽头却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为什么它还能保持原样呢?
就在这时,我想起我从山洞冲进暴风雨中的举动。当时我动用了仲裁石,还有蕴藏在它里面的试炼阵的力量,以阻止暴风雨经过这个地区。如果这并不是普通的暴风雨呢?试炼阵的力量过去就曾经战胜过混沌的力量。莫非我阻止了混沌的力量,让它没能吞没这个山谷,结果它现在变成了混沌海洋中一个小小的安全孤岛?如果真是这样,我继续前进,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望向东方,那边应该是白天开始的方向,可是天空中并没有初升的太阳。相反,高悬在空中的只是明亮、巨大的一团东西,刺眼的光芒像一柄柄闪烁的宝剑。不知从哪儿传来鸟儿的鸣唱,鸟叫的声音竟然像人类的笑声。我身体前倾贴在马背上,双手捂脸。这一切实在太疯狂了……
不对!我以前也到过这种怪诞的影子世界。一个人旅行的距离越远,影子世界有时候就会变得越怪异。
我突然想起伊莎·丹尼森写的一个故事中的两句话,看那篇小说时,我还是卡尔·科里,但是那两段话让我非常困惑,以至让我牢牢记住了它们:“……几乎没有人能说,他所看到的世界与现实并非出自自己的想象。既然如此,我们会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而感到兴奋、觉得骄傲吗?”我的家人所喜爱的哲学式娱乐,归根到底也是同一个疑问。影子世界是我们创造的吗;还是说它们其实一直都存在,独立于我们的世界,等待我们涉足其中;或者介于二者之间,不是非此即彼?我干笑一声,意识到自己恐怕永远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不过我仍旧相信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一切形式的自我都将不复存在。我感到自己很快就要进入这片“非我”的领域了。而且,一旦进入,我就会丧失操控影子世界的能力。
我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眼睛斜视着那道耀眼的光。我对星辰下达前进的命令,然后甩动缰绳,朝前走去。
有那么一阵,我们好像走进了一片弥漫的大雾。不过大雾里面非常明亮,而且一丝声音也没有。接着,我们开始向下坠落。
坠落,或者说是飘浮。最初的震惊过后,很难说清到底是哪种感觉。起初,有一种往下飞降的感觉。由于星辰惊慌失措,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不过,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支撑或立足的东西,过了一会儿,除了浑身颤抖、呼吸粗重外,星辰停止了挣扎。
我右手拉住缰绳,左手抓住仲裁石。我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片光明的虚无,再次找到路径,继续冲向我旅程的尽头。
我失去了时间感。下降的感觉消失了,我是正在往前移动,还是只在原地盘旋?根本无法判断。那些明亮的光,真的是明亮的光吗?还有那死一般的寂静……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和我过去被关在地牢里、双目失明的日子比起来,这个空间甚至剥夺了我更多的感官知觉。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老鼠打洞的声音,没有我用勺子在牢门上刮挖的声音,没有潮气,没有寒意,没有物质表面的肌理。我继续前进……
一闪。
在我右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虚无被打破了。那短暂而逝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感受。我伸出手,却没感觉到任何东西。
它出现得如此短暂,我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真的发生过。很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又来了一次,似乎。这次在我左边。两次之间的时间间隔到底有多久,我无法判断。
然后,我听到某种好像是呻吟的声音,说不清来自什么方向。这个声音同样出现得非常短促。
接着——这是我能够确定的第一次——浮现出灰白色的景物,像月球的表面,然后迅速消失,可能只持续了一秒钟,就在我的左后方,视野里很小的一块范围内。星辰喷出一声鼻息。
我右边出现一片森林,灰白色的,树林是歪斜的,好像我们正以某个不可能的角度经过。这次出现的是不到两秒钟时间的一小段画面。
接着,在我身下闪现出燃烧的建筑,同样是影像的片段……画面没有颜色……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声哀号……
一座鬼怪般阴森可怕的大山,一支点燃火把前进的队伍,沿着之字形的山路登上迎面而来的山坡……
一个女人吊在树枝上,绷紧的绞索套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脑袋歪到一侧,双手被绑在背后……
无数的山峦,全都上下颠倒。山是白色的,黑色的云漂浮在下面……
咔哒一声。微微一阵摇晃,仿佛我们在一瞬间接触到了什么固体,也许是星辰的马蹄踩在石头上。然后,消失了……
又一闪。
无数的头颅滚动着,滴下黑色的淤血……不知从何处传来吃吃的笑声……一个男人被钉在墙壁上,头下脚上……
白色的光再次出现,旋转着上下起伏,仿佛波浪一样……
咔哒。再一闪。
这一次,出现的时间只有一次心跳那么短,我们踏上一条道路,头顶是用点彩技法绘出的天空。瞬间之后,它消失了。我汲取仲裁石的力量,想再次接触到它。
咔哒。一闪。咔哒。隆隆声。
一条岩石道路,通向一座高山……这个世界依然是黑白色调……在我身后,一阵轰然巨响,仿佛是隆隆的雷声……
每次,当周围的世界开始淡化消隐时,我就像转动聚焦旋钮一样扭转仲裁石,然后,周围的世界重又恢复……二,三,四……我数着马蹄声。在轰鸣的雷声背景里,我的心脏怦怦跳动着……七,八,九……世界变得更加明亮了。我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来。空气很冷。
在雷声与回声中,我听到下雨的声音。可是没有任何雨点落在我身上。
我匆匆回头看了一眼。
一道巨大的雨墙耸立在我身后大约一百米外。透过雨墙,我只能依稀辨出山峰的模糊轮廓。我催促星辰再跑快一点,登上一条几乎水平延伸出去的路。道路位于两座仿佛塔楼般屹立的高峰之间。前面的世界依然是黑、白、灰,面前的天空分成交替变动的黑暗与光明。我们进入峡谷。
我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我想拉住缰绳停住马,我还想休息一下,吃些东西,抽抽烟,下马溜达溜达。但我离暴风雨的前锋还是很近,形势危急,我不能纵容自己,不能松懈。
星辰的马蹄声在道路上发出阵阵回响,在斑马花纹的天空下,两旁的岩石峭壁巍然高耸。我真希望这些山峰可以阻断暴风雨的前锋,不过我觉得它们恐怕做不到。这不是普通的暴风雨。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它一定是源自安珀,一路延伸到这里,如果不是仲裁石的话,恐怕我会陷在暴风雨里面,永远迷失其中。
我抬头观看奇异的天空时,一阵白色的花雨落在我身上,照亮了前方的路。空气中漂浮着令人愉快的香气。背后的雷声减弱了,两旁的岩石在飞驰中模糊成一道道银色的条纹。这个世界仿佛着了魔一般,带有一种微光朦胧的感觉,与周围的光相辉映。从两座山之间的峡谷纵马奔出来后,我向下俯视。下面是一个透视感非常怪异的山谷,无法衡量距离的远近,到处充满看似自然的尖顶和尖塔,反射着斑纹天空中的月光似的光芒,这情景让我回忆起在提尔·纳·诺格斯上的那一晚。山谷四周散布着银色的树木,山谷中点缀着斑斑点点的镜子一样的湖泊,还有像幽灵一样漂移不定的影子。不少地方都有好像台阶一样的东西,有些样子很正常,有些则摇摇晃晃起伏不定。我前进的这条路延伸出去,将它们从中间分开,道路升起又落下,挽歌般悬浮在空中,闪耀着无法解释的光点和光芒,周围丝毫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我没有犹豫,立刻飞近,湖泊似乎在慢慢后退。不过,我最后终于走到湖边,我下了马,用手指蘸一下水尝尝味道。湖水冰凉,很清甜。
我实在太累了。饱饱地喝了一肚子水后,我摊开手脚躺在草地上。看到星辰在旁边悠闲吃草,我才爬起来,从包袱里掏出冰冷的干粮吃起来。暴风雨依然在和山峰努力搏斗,想越过山顶。我观看了好久,心里想着这场暴风雨。如果老爹真的失败了,风雨声恐怕就是哈米吉多顿的咆哮了。我的整趟行程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不过,老想着那种不幸的情形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坚持走下去。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想。在我的想象之中,我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我看到战争胜利了,然后一切又全都消散。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不对,不是没有意义。我可能累了,不过我还是会继续努力,坚持到终点。即使一切都失去了,对我来说,能完成自己的任务也已足够。该死的布兰德,总是那么可恶!从一开始——
突然,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立刻蹲坐起来,手搭在剑柄上,转向那个方向。
面前是个女人,个子娇小,一身白衣。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还有一双充满野性的黑色眼睛,正冲我微笑。她挽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把篮子放在我们之间的地面上。
“你一定饿了,戒备的骑士。”她用口音古怪的塔瑞语说,“我看见你来了,我给你带来这个。”
我笑起来,换了一个更加自然的姿势。
“谢谢。”我说,“我确实饿了。我叫科温,你呢?”
“蕾迪。”她回答说。
我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谢谢你——蕾迪。你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跪下揭开篮子。
“是的,我的帐篷就在后面不远,沿着湖走就到了。”
她朝东边点了点头——正好是黑路所在的方向。
“我明白了。”我说。
篮子里的食物和葡萄酒看起来挺真实的,新鲜美味,比我的旅行干粮强多了。当然,我仍然戒心重重。
“你和我一起分享吗?”我问。
“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希望。”
“那好。”
她摊开一块野餐布,坐在我的对面,从篮子里一一取出食物,摆在我们两人中间。她摆好饭菜,从每一样食物中都取出一点试尝。对我的要求,我觉得有些不大光彩,不过只有一点儿。这里可不是女人应该居住的地方,而且她显然还是孤身一人。她似乎就等在一旁,准备援助路上出现的第一个陌生人。黛拉和我的第一次见面不就是预先设计好的圈套吗?再说,我可能就快到达旅程的尽头了,已经非常接近敌人的势力范围。黑路就在眼前,距离太近了,而且我还好几次捕捉到蕾迪偷瞄仲裁石的眼神。
不过,这仍是一段相当愉快的时间。吃着吃着,我们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她是个很理想的听众,我讲的每一个笑话都让她哈哈大笑,她还引导我讲出更多我的事情。她大部分时间都和我保持亲昵的眼神接触,后来不知怎的,我们两人的手指竟缠绕在一起了。如果换一个场合,我会很高兴和她在一起的。
吃饭聊天时,我始终留意着那个无情的暴风雨前锋的动静。它最终还是冲过了山顶,朝这边推进过来,正沿着高耸的山坡慢慢降落。蕾迪清理野餐布的时候,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方向,她点点头。
“是的,它过来了。”她说着,将最后一件餐具放回篮子,在我身边坐下,取出酒瓶和酒杯,“为了它喝一杯?”
“喝酒可以,但不是为它。”
她斟满酒杯。
“没关系。”她说,“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她把手搭在我胳膊上,递给我酒杯。
我接住杯子,低头凝视着她。她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我的杯沿。我们一起喝光了杯中的酒。
“去我的帐篷吧。”她说着,拉住我的手,“在那里,我们可以快乐地度过最后几小时。”
“谢谢。”我说,“如果换一个时间,那应该是一顿大餐后不错的餐后甜点。不幸的是,我现在还得赶路。任务在身,时间紧迫。”
“其实,”她说,“你的任务并不是那么重要。我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不过它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哦?我必须坦白说,我真的很希望你能邀请我去你的私人聚会地,不过,如果接受你的好意,恐怕最后我只会沦落到独身一人、面色苍白地在某个寒冷的山脚下徘徊的下场。”
她呵呵地笑起来。
“我也必须坦白说,那原本正是我的目的,科温。但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
她伸手指了指毁灭风暴正在推进的前锋。
“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拖延你的时间了。混沌王庭已经胜券在握,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混乱波的推进。”
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为我们重新斟满酒杯。
“不过,我仍希望你不要在此刻离开我,”她接着劝说道,“它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这里。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还有什么比美女陪伴更好的呢?我们甚至不必绕远路去找我的帐篷了。”
我低头不语,她立刻靠过来偎在我身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位美女和一瓶美酒——正是我常说的,希望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能拥有的两样东西。我喝了一口酒。也许她说得很对。不过,我突然想起那个长得像女人的生物,在我离开阿瓦隆时,她在黑路上设下陷阱缠住我。我起初曾帮助过她,接着很快就屈服在她非凡的魅力之下。后来,当她脸上的面具被拿下来之后,我看到面具后面居然空无一物。那个时候,我真他妈的吓坏了。99lib?不过,从哲学角度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其实每个人都拥有满满一架子的面具,用来应付不同的场合。我听说著名的心理学家抨击这个理论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尽管如此,我确实遇见过这样一些人:最初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但知道他们骨子里其实是什么样的人之后,我对他们只有憎恨。有时候,他们就像长着美女脸孔的怪物。但说到底,其实没有任何东西是彻底真实的。我发现,面具往往比另外一种选择更容易被人接受。那么……这个我抱着的姑娘,很可能她的体内其实是个怪物。很有可能。其实我们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如果我决定这时放弃自己的责任,跟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我挺喜欢她的。
我喝光杯中的酒。她靠过来,想帮我多倒一些,我拦住了她。
她抬头看着我。我笑起来。
“你差点就说服我了。”我说。
然后,我轻轻合拢她的眼睛,在她眼皮上吻了四下。我离开她,跨上星辰。
“再见,蕾迪。”
我继续朝南前进,暴风雨这时已经一路翻腾着冲下山谷。我前面还有更多连绵的群山,道路一直通向山脉之中。天空依然是斑纹状的,白色与黑色交替,那些线条似乎略微移动了一些。尽管黑色区域里并没有星星在闪烁,可到处充满黎明前的微光。微风依然轻轻吹拂,还有围绕在我身畔的花香。周围一片寂静,还有螺旋状扭曲的巨石和银光闪烁的植物,植物叶片上还挂着露水,折射出光芒。我面前漂浮着最后几缕雾气。我想控制影子物质,但很难做到,我实在太累了。什么都没发生。我从仲裁石里汲取力量,还想把一部分力量传给星辰。我们以稳定的速度前进,最后地面在我们面前升高,我们又朝另外一个峡谷口攀登上去,那条峡谷比我们刚才进入的峡谷更加崎岖。我停下来,回头看看身后。暴风雨的那道微光闪烁的帷幕在不断推进,已经淹没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山谷。我不知道蕾迪和她的湖,还有她的帐篷怎么样了。我摇头甩开这些想法,继续赶路。
接近峡谷口时,道路更加崎岖陡峭。不得已,我们只好减慢速度。在头顶上方,天空中那条白色的银河呈现出微红色,随着我们向前疾奔,它的颜色也在不断加深。等到我终于抵达峡谷入口时,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染成了血红色。我走进那条宽敞的岩石峡谷,一阵猛烈的风扑面而来。我顶着狂风前进,地面在我们脚下越来越平坦,尽管我们还是在继续向上爬升,我依然无法看清峡谷通道那一头的情形。
骑马飞驰。这时,左边峭壁上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我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可什么也没看到,我想可能是石头滚落下来的声音。半分钟后,星辰突然在我身下猛地一抽搐,发出一声可怕的悲鸣,马头往右边一甩,然后就朝左边倒了下去。
我立刻从它身上跳开。就在我们俩一起倒下时,我看见一支羽箭的箭尾从星辰的右肩上突出来,箭头深深地插进肌肉里。我跳到地上,顺势一个翻滚。稳住身子后,我立刻抬头朝箭射出来的方向望去。
一个手里拿着十字弩的人就站在我右边悬崖的崖顶上,在我上方大约十英尺的地方。他拉回弩的弓弦,正在准备再次发箭。
我知道自己无法及时冲过去阻止他,于是在地上到处摸索,想找到一块棒球大小的石头。我在背后的峭壁底下找到一块。我举起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免得让情绪妨碍投掷的精确度。愤怒并没有妨碍投掷,反而附加了更多的力量。
石头击中他的左臂,他大叫一声,丢下了十字弩。武器随着石块哐啷哐啷地一路滚下来,掉在峡谷通道的另一边,几乎就落在我对面。
“你这杂种!”我咆哮道,“你杀了我的马!我要拧下你的脑袋!”
我穿过峡谷,想找一条可以更快攀登到他那里的山路,结果发现我的左后方就有一条。我匆匆跑过去,开始往峭壁上爬。我很快就适应了光线和视角,能更清楚地看见那个人,他的身体痛苦得弯曲起来,正在揉着胳膊。那个人居然是布兰德!在血红色的光线下,他的头发颜色显得更红了。
“你完蛋了,布兰德。”我狠狠地说,“真希望很久以前就干掉了你。”
他站直身体,安静地看了我几秒钟,并没有伸手拔剑。我登上峭壁崖顶,距离他大约还有七米的时候,他突然双臂在胸前交叉,低下脑袋。
我抽出格雷斯万迪尔,继续朝他走过去。我承认自己准备把他就地干掉。红光更深了,我们似乎沐浴在猩红的血水里。风声在我们身畔呼啸,下面的山谷中传来一阵隆隆的雷鸣。
然后,他就这样突然从我眼前隐去。他的身体轮廓开始模糊,等我奔到他站立的地方时,他整个人都消失了。
我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他。我想起有人曾经告诉过我,他不知怎的可以转变成一张活的主牌,能在瞬间将自己传送到任何地方。
下面有动静……
我立刻冲到峭壁边,俯视下面。星辰的腿还在抽搐,汩汩地流着血,看到它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都快碎了。不过,让我烦心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布兰德就在下面。他已经捡起了十字弩,准备朝我再射一箭。
我立刻环顾四周,想再找一块石头,可惜没有。接着,我发现在较远处有一块,就躺在我刚才跑过来的地方。我匆忙跑过去,把剑插回鞘内,拣起石头。它的体积大约有西瓜那么大。我举着石头跑回峭壁边上,寻找布兰德的踪影。
可到处都找不到他。
突然,我感觉自己现在站的位置非常暴露。他恐怕已经把自己转移到随便哪个有利的位置上,正向我瞄准。我猛地扑倒在地,躲在我那块石头后面。瞬间之后,只听箭射到了我的右边,接着,布兰德吃吃的笑声响了起来。
我又站了起来,他至少要花一点时间才能重新装上一支弩箭。我顺着笑声的方向看见了他。他站在峡谷对面突出的岩石上,距离我大约有五米高、二十米远。
“抱歉,杀了你的马,”他说,“我本来是瞄准你的。不过那该死的风……”
这时,我发现山壁上有一个凹陷处,于是立刻躲了进去,拿我的那块石头挡在前面作掩护。我躲在楔子一样的岩石裂缝里,看见他又装上一支箭。
“这一箭有点难度,”他大声说着,举起弩箭,“是对我射击技术的考验,不过还是值得努力试一试,毕竟我的箭还多着呢。”
他吃吃笑着,瞄准我,又射出一箭。
我蹲低身体,举起石头挡在我前面,箭射在我右边两英尺外的地方。
“我有点明白了。”他说,重新拉弓弦准备下一次射击,“看来我必须学会校正风向带来的偏差。”
我拼命想在周围找一块小一点的石头,就和我最初找到的那块差不多大小,拿它来当我的武器。可附近根本没有石头。接着,我想到了仲裁石。如果有什么危险,它应该当场发挥作用,救我一命。可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它只能就近发挥力量。而布兰德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充分利用。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能让我用仲裁石来抵挡他的攻击吗?他的距离太远,我无法利用那个可以让人麻痹不动的招数。不过,我从前也曾利用仲裁石控制天气打败过他。我不知道那场暴风雨距离这里还有多远,我将意识朝风雨伸去。估计还要几分钟,我才能控制必需的因素,引来闪电攻击他。不过,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用意识去接触风,感觉它的存在……
布兰德已经准备就绪,又要射箭了。风开始从峡谷通道里呼啸而过。
我不知道他这一箭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不在我身边。他重新准备,我也着手安排,引来闪电袭击……
他终于一切就绪,举起武器。我立刻让狂风再度刮起。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稳稳托住十字弩瞄准。接着,他突然放低弩箭,冲我怒目而视。
“我突然想起,”他大吼起来,“是你弄出了那些风,是不是?那是作弊,科温。”他环视四周,“不过,我应该能找到一个不受风力影响的落脚点。啊哈!”
我继续发动狂风扑向他,但制造闪电的条件还没有准备好。我抬头看了一眼红黑条纹的天空,有些云朵一样的东西正在我们头顶上空聚拢……很快就要成功了,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布兰德的身体再次淡化,然后消隐不见。我疯狂地到处寻找他的踪影。
他突然冒了出来,和我相对而立。他已经转移到峡谷通道我这一侧来了,站在距离我大约十米远处,正是顺风。我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转变风向了。我打算冲他掷出手中的石头,他可能会躲闪,这样我就能从藏身处冲出来。可另一方面……
他把弩箭举到与肩齐平的位置。
停!我在脑子里大喊一声,同时继续影响着天上的气象变化。
“在你射箭之前,布兰德,告诉我一件事情,怎么样?”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弩箭微微垂下几英寸。
“什么事情?”
“你告诉我的那些事——关于老爹,还有试炼阵,以及就要来临的混乱,那些话是真的吗?”
他猛地一甩脑袋,狂笑起来,发出几声短促的干嚎。
“科温,”他停下来说道,“就算快死了,你仍旧无法知道对你极其重要的事情,不明白其中的真相,我真是太开心了。”
他又哈哈狂笑一通,然后举起武器。我则准备投出手中的石头,同时朝他冲去。我们两人都无法完成自己的动作了。
天上骤然响起一声可怕的尖叫,一片天空似乎分裂出来,扑落到布兰德头上。他尖叫一声,丢掉十字弩,伸手拼命撕扯攻击他的东西。那是护送仲裁石的信使,是从我父亲的手中、从我的鲜血中诞生出来的红鸟!它又飞回来了,来保护我。
我丢开石头,朝他猛扑过去,一边跑一边快速抽出宝剑。布兰德击退了鸟,它拍打着翅膀飞开,飞到一定高度后,绕一个圈子又俯冲下来。他的两只胳膊立刻捂住头脸,不过在他捂住之前,我还是看到鲜血正从他左眼的空洞里汩汩流下。
就在我冲向他的途中,他的身影又开始淡下去。不过,鸟还是像炮弹一样俯冲下来,它的利爪再次抓到布兰德的脑袋。然后,那只鸟也随着他一起变淡了。布兰德伸手去抓他的红色攻击者,还用剑猛砍它。接着,他们两个全都消失不见了。
等我终于赶到时,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就是掉在地上的那把十字弩。我把它踩得粉碎。
还是没结束,事情还没结束,真是该死!你还要折磨我多久,兄弟?我还要努力多久才能结束我们之间的战争?
我走下峭壁,回到峡谷通道上。星辰还没有死,我只好亲手结束它的生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错事。
CHAPTER 7
仿佛一碗巨大的棉花糖。
穿越横亘在两座山之间的峡谷口之后,我俯视着这个展现在我面前的山谷。至少我假设那是一道山谷。除了弥漫在山谷之上的云层或是浓雾,我看不到下面的任何东西。
天空中,红色条纹中的一条正在变成黄色,另外一条则变成了绿色。这景象让我精神振奋。我上次到访混沌王庭边缘时,天空就有些像这种形态。
我背上行李,沿着山路徒步下山。风开始减弱。远远地,只听见从我逃离的暴风雨那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我不知道布兰德到底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我很快就会再次遇见他。
走到中途时,雾气开始蔓延,围绕着我打旋。我找到一棵老树,砍下了一根树枝当作手杖。就在我砍断树枝时,树似乎在尖声惨叫。
“该死的!”树干里冒出一个声音,好像有人在说话。
“你有知觉?”我问,“很抱歉……”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长出那根树枝。你现在打算点着它?”
“不。”我说,“我需要一根手杖。我还要走好长的路。”
“通过这个山谷?”
“是的。”
“靠近一点儿,这样我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你。你身旁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我走近一步。
“奥伯龙!”它突然叫起来,“我认出了你的仲裁石!”
“我不是奥伯龙,”我纠正说,“我是他的儿子。不过,我正戴着仲裁石执行他的任务。”
“那你可以带走我的树枝,还有我的祝福。我曾经在一个稀奇古怪的日子里掩护过你父亲。要知道,是他种下了我。”
“真的吗?我可从来没见过老爹干种树这种活儿。”
“我可不是一棵普通的树。他把我种在这里,作为分界标志。”
“什么样的分界?”
“我是混乱与秩序的终点。当然,这取决于你以什么观点来看待我。我标记出分界线,在我的另一边,就是另外一套规则了。”
“什么规则?”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一棵有知觉的树罢了,能长得和巨塔一样高大。不过,我的树枝也许可以让你感觉舒服些。把它种下,它就可以在任何奇异的地域里开花。不过,它也许不会开花。谁知道呢?不过还是带着它吧,奥伯龙之子,去你想去的地方。我感觉暴风雨就要来了。再见。”
“再见。”我说道,“谢谢你。”
我转身,沿着道路继续下山,走进一片更加浓重的雾里。在前进的途中,雾气中那层粉红色似乎慢慢消退了。我想起了树的事,然后甩甩头,把这想法丢在一边。不过,对于接下来的几百米路程来说,它的树枝相当有用,因为道路变得更加难走了。
然后,周围的景物清晰了一些。周围有岩石,死气沉沉的湖泊,几棵矮小而沉闷的树,树上长满了一道道青苔,充满腐败的气味……我快速走过去。一只黑色的鸟站在其中一棵树上打量着我。
我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展开翅膀,以从容不迫的姿态拍打着朝我这边飞来。刚刚发生过的事让我对鸟产生了一些恐惧心理。它在我头顶上绕着圈子飞时,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结果,它只是拍打着翅膀落在我面前的道路上,偏着脑袋,用左眼观察我。
“是的,”它终于开口了,“你就是那个人。”
“哪个人?”我问。
“我将陪伴的那个人。你不会拒绝一只有不幸征兆的鸟儿跟着你,是不是,科温?”它吃吃笑着,踩着爪子来回跳了几下。
“眼下我还看不出来怎样才能阻止你跟着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科温,从时间之初就等着你了。”
“那一定很无聊。”
“其实在这个地方,感觉并不是那么久。时间的长短,只看你们如何解释。”
我继续赶路,从鸟的身边经过,一直走下去。过了一会儿,它从我身边飞过,落在我右边的一块石头上。
“我是胡吉,”它说,“我看见你带着老尤格的一段身体。”
“尤格?”
“就是那棵乏味的老树,它站在到这地方来的入口处,不肯让任何人站在它的树枝上休息。我打赌你把它掰下来时,它一定又哭又叫。”
它放肆地大笑,笑声隆隆震耳。
“它的举止很端庄得体。”
“我可不信。不过,你要那么做,它也没什么办法。那树枝一定对你有不少好处。”
“它挺管用的。”我说着,把手杖朝它那边微微晃悠了一下。
它立刻拍打翅膀,从手杖旁边飞开。
“嘿!那可一点也不好玩!”
我忍不住大笑。
“我倒认为挺好玩的。”
我从它旁边绕开,继续赶路。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一片沼泽地里费劲地走着。偶尔刮来一阵风,吹散周围地面上的雾气,然后我就趁机快步走过,否则雾气会重新遮住路面。有时候,我似乎听到一小段音乐声——至于音乐到底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我不知道——音乐的音调很缓慢,有些庄严宏伟的气势,是用钢铁制造的弦乐器弹奏出来的。
我艰难地行走,突然听到在左边某处,有人和我打招呼:“陌生人!停下来,看着我!”
我警觉地停下脚步,浓雾中看不到该死的任何东西。
“你好,”我问,“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浓雾突然消散了片刻,我看见一颗巨大的脑袋,眼睛与我的视线高度平行。那双眼睛似乎属于一个巨人,他被齐肩深地埋在沼泽里。他的脑袋秃着,皮肤像牛奶一样惨白,上面还有岩石般的肌理。与皮肤对比之下,那双黑色的眼睛似乎比它们实际的颜色显得更加深沉。
“我看见你了,”我说,“你似乎遇上了麻烦。你能伸出胳膊吗?”
“非常用力就可以。”他回答说。
“原来如此,那我找找看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可以让你抓住。你一定可以伸手够到那边。”
“不用,没必要。”
“你不想从沼泽里出来吗?我还以为你为了这个才呼救的呢。”
“哦,不是的。我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
我走近一点注视他,因为雾气又开始飘动起来。
“好吧,”我说,“我看见你了。”
“你感觉到我身处的困境了吗?”
“不是很明显。是你自己不想出来,而且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
“把自己解放出来,有什么好处?”
“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回答好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你要去哪里?”
“到南方,参加一场道义方面的竞赛。”
这时,胡吉从迷雾中飞出来,落在巨人脑袋上面。它啄了一下脑袋,然后哈哈笑起来。
“不要浪费时间了,科温。除了看着他的眼睛外,这儿没什么好做的。”
巨人的嘴唇无声地念出我的名字,然后追问道:“他就是那个人吗?”
“就是他,没错!”胡吉回答说。
“听着,科温。”沉在沼泽里的巨人说,“你想阻止混沌王庭,是不是?”
“是的。”
“不要那么做,根本不值得。我希望这一切能够结束,我希望能从身处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我确实提出要帮你出来。可你拒绝了我。”
“我说的不是那种解脱..t>,而是结束所有的一切。”
“那很容易做到,”我说,“只要你把脑袋也钻进沼泽,然后做个深呼吸。”
“我希望得到的,不是个人生命的终止,而是结束整个愚蠢的游戏。”
“我想肯定还有不少别的人,他们宁愿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作出决定。”
“结束他们的生命好了。早晚有一天,当他们也落入我所处的困境时,他们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那他们同样应该得到选择的权利。再见。”
我说完转身接着赶路。
“你也一样。”他在我背后叫道。
我继续步行前进,胡吉追上我,落在我的手杖上面。
“真是太棒了,现在可以坐在老尤格的肢干上,而他不能——哎呀!”
胡吉突然跳到空中,绕着圈子乱飞。
“烫到我的脚了!他怎么做到的?”它大声叫嚷着。
我哈哈笑着。
“我被骗了!”
它拍打着翅膀胡乱飞了一通,然后朝我的右肩膀飞下来。
“我可以落在这里休息吗?”
“请便。”
它落到我的肩膀上。
“你知道,那个脑袋真是个精神病。”
我耸耸肩膀,它立刻展开翅膀保持平衡。
“他在探索什么道理,”它接着说,“但在探索过程中,却错误地认为全世界都应该对他的失败负责。”
“你说得不对,他甚至没有探索出自己该如何从泥巴里面脱身出来。”我说。
“我说的是哲学上的意义。”
“哦,原来你指的是哲学的泥泞,那实在太糟糕了。”
“所有问题都来源于自我或自我形象。一方面,它们与世界共同发展;另一方面,它们又是绝对的。”
“哦,是吗?”
“是的。你看,我们出生,我们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有时候,我们认为自己可以影响事物的发展变化,这种感觉让我们付出更多的努力。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它创造出欲望,培养出错误的自我意识,必须制止这种情况。否则,它将导致更多的欲望和更多的努力,到最后,你就会身陷其中,不得脱身。”
“陷在泥泞里?”
“可以这么理解。一个人应该牢牢注视着‘绝对’,学会忽视那些妄想出来的东西和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虚伪的自我形象。它们只会让你孤立,成为自我意识的孤岛。”
“我就曾有过虚假的自我。但它却帮助我成为现在这个绝对的实在——我自己。”
“你错了,那也是虚妄的存在。”
“那么,如果到了明天,我这个虚妄的存在还能继续存在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你没明白。明天的你同样是个虚妄的存在。”
“为什么?”
“因为你充满了欲望,而且在不断努力,它们让你与‘绝对’相隔阂。”
“那又怎样?”
“你将独自停留在一个充满陌生人的世界里,停留在事物的表象上。”
“我喜欢独自一人。我很喜欢我自己,我也喜欢事物的表象。”
“但‘绝对’会一直等在那里,召唤你,让你内心时刻感到不安。”
“既然它一直等在那里,我也就不用着急去寻找它了。不过,我明白你说的话。如果你所说的‘绝对’就是理想,那么,每个人都有一些。如果你说我应该.99lib.追求理想,那我同意你的观点。”
“不对,你的说法绝对是曲解。你所说的是付出更多努力。”
“正确。”
“我能看出来,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会。”
“如果你想让我放弃那种俗而又俗的生存本能,那还是别费心了。”
道路开始向上延伸,我们现在走到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尽管路面上满是沙砾,但道路似乎是人工铺设出来的。音乐声更加清晰,而且在我前进的过程中,音乐一直持续不断。接着,透过迷雾,我看见模糊的影子在移动,移动得很缓慢,而且富有节奏感。过了一阵我才意识到,原来那些人影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我继续往前,直到可以清楚看到那些影子。他们似乎是人类,而且相貌非常美丽,全穿着正式的舞会礼服。他们随着看不见的音乐家演奏的缓慢节拍踏着舞步。他们跳的那种舞步很复杂,但相当好看,我忍不住停下来欣赏一阵。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问胡吉,“在虚无空间里,居然有一场舞会。”
它回答说:“他们跳舞,是为了欢迎你从这里通过。他们并不是人类,而是时间的精灵。你一走进这个山谷,他们就开始这场愚蠢的表演了。”
“精灵?”
“是的,仔细看着。”
它离开我的肩膀,飞到他们头上,然后拉了一泡鸟屎。鸟屎穿透好几个舞蹈者的身体落到地上,好像他们只是三维全息投影的人物,鸟屎根本没有弄脏他们绸缎的衣服袖子或者丝绸的衬衣,也没有让他们的微笑表情出现任何偏差。胡吉呱呱叫了几声,飞回到我身边。
“你不该那么做,”我说,“舞蹈很精彩。”
“一群堕落者,”它说,“你别把他们的舞蹈当作对你的赞美,他们这是提前庆祝你的失败。他们只想在一切都结束之前来一场最后的狂欢。”
不管怎样,我还是多欣赏了一阵,同时把身体靠在手杖上休息。舞蹈者的身影在空中慢慢漂浮着,接着,其中一个女人——一个赤褐色头发的美女——的身影靠近了我。在整个舞蹈过程里,没有任何舞蹈者的眼神与我视线相交,仿佛我并不存在。可那个女人却在接近我的瞬间,以一个完美的姿势伸出右手,投掷出一样东西,落在我脚旁。
我弯腰捡起来,发现它居然是真实存在的物体。在我手中的是一朵银色玫瑰,正是我本人的象征物。我站起来,把玫瑰插到斗篷的扣眼里。胡吉的目光故意转到旁边,什么都没有说。我没有戴帽子,无法脱帽行礼,不过我冲那位女士鞠了一躬。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她的右眼似乎冲我微微眨了一下。
我又开始徒步前进,道路变得不那么平坦了。音乐声也最终消失。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就算浓雾散尽,现在唯一能看到的也只有岩石和荒芜的平原。幸好我能从仲裁石里汲取力量,否则早就要筋疲力尽地倒下了。我注意到,我汲取力量的时间间隔已经越来越短了。
过了一会儿,我饿了,于是停下来吃掉剩下的干粮。
胡吉站在旁边的地上,看着我吃东西。
“我得承认,对你的坚持不懈,我毫无疑问感到小小的钦佩,”它说,“甚至包括你谈到理想时说的话。不过我的钦佩也就这么一点儿。早些时候,我们谈到了欲望,还有努力的无用性——”
“你是谈到了,但我并不怎么在乎。”
“你应该在乎。”
“我已经度过了非常漫长的一生,胡吉。你竟然认为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中学二年级学生都会考虑的幼稚自大的哲学问题,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事实是,你告诉我的只是你自己想像出来的东西,而不是事物的真实状况。说到智慧,如果你真的相信你说的一切,那么我为你感到难过。出于某些无法说清的理由,你在这里拼命影响这个虚妄的我,而不是摆脱这些胡言乱语,走向你所谓通往‘绝对’的路。这说明,你并不真正相信自己说的话。所以,不如坦白告诉我,你只是被安插在这里,是阻碍我前进、让我感到气馁的工具。如果真是那样,那你就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胡吉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然后开口说:“你并不应该如此缺乏眼光。你否认‘绝对’就是所有一切的开始和终结吗?”
“对于一个在自由主义教育下长大的人来说,‘绝对’并不是绝对必要的。”
“你承认它存在的可能性?”
“也许我比你更清楚这个问题,小鸟。就我所知,所谓自我,仅仅存在于理性与实在之间。但是,否认它的存在是逃避事实。如果你来自那个‘绝对’,那个取消一切的‘绝对’,你为什么还想返回‘绝对’呢?你会如此厌恶自己,甚至害怕照镜子吗?为什么不让你的生活、旅途更有意义呢?进步、学习、生活吧。如果你出去旅行,为什么你总希望能逃避不去,或者回到你出发的地方?也许,你的‘绝对’犯了一个错误,这才造出你这样一个东西?承认那种可能性吧。我对你的阐述到此结束。”
胡吉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拍打翅膀飞到空中,飞走了。也许去参考它的哲学辩论指导手册去了……
我听到轰隆隆的雷声,立刻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我必须要非常努力,尽力超越暴风雨的速度。
道路一会儿狭窄,一会儿宽敞,最后竟然完全没有路了,我漫步在一片到处都是碎石的平原上。我越往前走,就越沮丧。我努力将精神集中在前进的正确方向上。我几乎想欢迎风暴声的到来了,至少它们能提供给我一个大致的概念,知道到底哪条路是朝北的。当然了,在浓雾里面方向感有些混淆,我也无法绝对肯定。暴风雨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了……妈的!
……我很伤心失去了星辰,还被胡吉的悲观主义论调搞得心烦意乱。显然,这不是美好的一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途程就要半途而废了。
如果在这个黑呼呼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未知的原住民在前面埋伏的话——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很有可能我最终会在这里迷路,直到最后耗尽全部气力,或者等着暴风雨吞没我。换作其他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击退那个能抹消一切存在的暴风雨。对此,我很是怀疑。
我试图利用仲裁石驱散浓雾,可效果似乎并不显著。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反应太迟钝了。我可以清除出一小块没有雾的区域,但以我前进 7684." >的速度,很快我就通过这片区域,重新走进浓雾里。我对影子世界的感受越来越迟钝了,也许这片地方正是影子的核心。
我经过一块看起来挺眼熟的露出地面的岩石。我是不是正在原地兜圈子?当人完全迷路的时候,就会原地绕圈子。我凝神倾听雷声,再次确定自己的方位。可周围一片寂静。我走向那块突出的岩石,坐在地上,背靠在岩石上休息。没有迹象表明我迷路了。我可以多等一会儿,雷声一出现,就等于有了方向标。我坐在那里,抽出主牌。老爹曾说过,纸牌在一段时间内会失效,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一张张地翻看手中所有的纸牌,剔除布兰德和凯恩的牌,然后试图和其中的某个人联系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来老爹说得对。纸牌失去了平时熟悉的冰冷手感,我洗了一遍牌,在沙地上摊开,测算自己的运气。我从牌面上得到的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于是把牌丢到一边。我向后靠在岩石上,希望自己刚才能留下一点水。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凝神倾听雷声。附近只有几声野兽的咆哮,也不知道到底来自什么方向。主牌让我想起了我的兄弟姐妹们,他们就在前面——无论那个地方到底在什么地方——等着我。等什么?等我将仲裁石送过去。到哪里为止?bbr>一开始,我以为仲裁石的力量在战争中必不可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我真的是唯一可以使用这种力量的人的话,那么面前的局势并不乐观。一想到安珀,我心中就混合着懊悔、自责与某种恐惧。安珀不可以就这样结束,绝不。一定有办法可以击溃混沌……
我把手中玩弄着的一小块石头丢出去。我刚一松开石头,它就非常缓慢地飞了出去。
是仲裁石!它减慢周围事物运动速度的效应又出现了……
我从仲裁石里汲取出更多的力量,石头飞远了。看来我似乎刚刚又从仲裁石里汲取到了力量。这个过程可以给我的身体带来活力,可我的思维依然很缓慢。我需要睡上一觉,深层睡眠。如果我睡觉的话,这地方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
我现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只要翻过那座山就可以到了吗,还是要继续走更多的路?无论前面还有多遥远的路途,我还有机会继续抢在暴风雨前面吗?还有,其他人现在怎样了?假设战争已经结束,我们这方战败了吗?我眼前浮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我赶到那里时已经太晚了,只能充当众人的掘墓人……到处白骨累累,我独自一人痴呆地喃喃自语,周围一片混乱……
那条该死的黑路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会儿我终于可以利用它一下,它却不见了。如果能找到它,我就可以沿着黑路前进。我有种预感,它就隐藏在我左边的某处……
我再次将意识伸出去,分开眼前的浓雾,逼迫雾气翻涌着散开……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那里有一个影子吗?有什么东西在走动?
是一只动物,也许是只大狗,走进了残余的雾气里。它在朝我这边靠近吗?
就在我将浓雾进一步向外驱散的时候,仲裁石开始脉冲式地发出光芒。那只动物从迷雾里暴露出来,它似乎..耸了一下肩膀,然后朝我径直走了过来。
CHAPTER 8
我站着,等它走近。原来是一只豺狼,而且体型很大,它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我。
“你来早了一点,”我说,“我只是在这儿休息一下。”
它咯咯笑 8d77." >起来。
“我只是想过来觐见一位安珀王子,”那野兽说,“如果有什么附加的好处,那是红利。”
它又咯咯笑起来,我也跟它一起笑了起来。
“那你好好一饱眼福吧。要是有任何别的企图,你会发现我已经休息充分、体力充沛了。”
“不,不会的。”豺狼立刻否认说,“我是安珀王室的疯狂崇拜者,同时也崇拜着混沌王庭。皇家之血诱惑着我,混沌王子。还有战争的气味。”
“我对你称呼我的头衔感到很陌生。我与混沌王庭只不过有一点点血缘上的联系罢了。”
“我觉得,安珀的映像正穿过混沌的影子,而混乱波则从安珀的映像上横扫而过。不过,在安珀所代表的秩序中心,居住着一个最混乱的家庭;而在混沌王庭的家族里,则是一片平静安详。你们两大家族之间,既相互羁绊,又存在冲突。”
“现在这个时候,”我说,“我对文字游戏没有任何兴趣。我想进入混沌王庭,你认识路吗?”
“当然。”豺狼说,“路并不远,吃腐肉的鸟儿都能飞到。跟上,我带你走正确的方向。”
它转身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它后面。
“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你似乎很累。”
“我不累,你尽管走。它就在山谷的那边,是不是?”
“是的,这里有条隧道。”
我跟着它,走过沙地、沙砾层,还有干涸坚硬的地面。路两边没有生长任何植物。我们往前走的时候,浓雾开始变淡薄,呈现出带绿色的抛物线,我估计那是条纹状的天空映衬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我叫道:“还有多远?”
“不远了。”它回答说,“你累了吗?要休息一下吗?”
它边说边回头看我,在绿色的光线下,它丑陋的样子变得更加阴森可怖。可不管怎样,我需要一个向导。我们正朝山上的路走,路的方向似乎是正确的。
“附近有没有水?”我问它。
“没有。我们得往回走好长一段距离才能找到水。”
“那算了。我没时间了。”
它耸耸肩,吃吃笑着,继续走。我们接着走时,浓雾又消散了一些,我可以看到我们正走进一排低矮的山丘里。我靠在手杖上,保持步伐跟上它。
我们开始爬山,爬了大约半小时后,地面变成岩石质地的了,坡面上升的幅度更加倾斜。我发现自己开始粗重地喘息起来。
“等等。”我叫住它,“我现在想休息一下。你不是说路并不很远吗?”
“请原谅我,”说着,它停下脚步,“那只是以豺狼的眼光来看,我是用自己习惯的步伐衡量距离的。看来我估计错误了,不过我们现在差不多就快到了。隧道就在前面的岩石那边,为什么不走到那里再休息?”
“好吧。”我回答说,然后继续往前走。
很快我们就走到一座石头山壁前,我意识到这是一座大山的山脚。我们在碎石间寻找道路。碎石块环绕在山的周围,最后通向一片开阔的空地,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到了。”豺狼说,“这条路是笔直的,没有烦人的岔路。尽管走进去,祝你顺利。”
“谢谢。”我说。这时候我已经放弃了休息的想法,直接走进隧道里。
“非常感激你做的一切。”
“不客气。”它在我背后说。
我往前多走了几步,脚下踩碎了什么东西。用脚踢到旁边时,那些东西哗啦哗啦地响。那是一种让人很难忘记的声音。地面上堆满了骨头。
我背后传来一个轻柔而迅捷的声音,我知道自己来不及抽出格雷斯万迪尔了,于是我飞快地原地转身,把手杖挡在我面前,然后用力挥出去。
这个动作成功阻挡住了那只畜生的扑杀,击中了它的肩膀。不过它也将我扑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然后它就一头滚到骨头堆里。手杖在一击之下从我手中脱落,在那一瞬间我作出决定,趁着攻击对手摔了一跤,我抽出格雷斯万迪尔,而不是费劲去摸索手杖。
我用力抽出宝剑,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豺狼恢复过来,再次朝我扑来时,我还是仰天躺在地上,而剑尖却指向我的身体左侧。我用力抓住剑柄,狠狠朝它的脸撞过去。
这一击的力量顺着我的手臂传到肩膀,豺狼的头猛地向后一折,身体倒在我左边。我立刻将剑尖向上竖起,双手牢牢抓住剑柄,右腿跪立。这时,它又咆哮着冲过来。
一看到它进入攻击范围,我立刻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剑上,将剑刃深深插进豺狼身体内,然后就地一滚,躲开它猛地一口咬下的利齿。
豺狼尖啸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又倒了下去。我躺在自己倒下的地方,大口喘着气。我感觉手杖就压在我身体下面,于是抓住它。我把手杖挡在身前保护自己,然后努力挣扎着,背靠洞穴墙壁坐起身来。那畜生还没站起来,只是躺在那里抽搐。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它正在大口呕吐,那气味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然后,它的视线转向我这边,但身体还躺在那里没动。
“如果能吃掉一位安珀王子的话,”它轻声说,“那实在太美妙了。我一直都渴望品尝皇室的血肉。”
接着,它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只剩下我和弥漫四周的恶臭。
我站起来,还是背靠在山洞墙壁上,手杖摆在面前。我看着豺狼,费了好长时间,我才挣扎着走到它身边,取回我的剑。
我匆匆在周围探察一番,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什么隧道里,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山洞。我走出山洞,浓雾已经变成了黄色,来自山谷下的微风将雾气搅动起来。
我倚在石头上,试图决定该走哪条路。但是,这里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
最后,我朝左边走过去。那个方向似乎更陡峭些。我想摆脱这些迷雾,尽快走进山里。手杖继续支撑着我。我仔细倾听附近是否有山泉流动的声音,可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费劲地走着,继续向上攀登,迷雾开始稀薄,颜色也变了。最后,我终于看清自己正在爬往一处开阔的高地。我匆匆瞟了一眼高地上的天空,天空中充满了无数色彩,正在不停地翻腾搅动着。
我后面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可我看不到暴风雨现在的情况。我加快脚步,可是几分钟后就开始眩晕起来。我只好停下来,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浓烈的失败感淹没了我,即使我能挣扎着走到高地上,我感觉暴风雨仍会抢在我前面,咆哮着掠过高地。我用手掌边缘揉揉眼睛。如果我无法及时抵达目的地,继续走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影子穿过淡黄绿色的迷雾,朝我落下来。我举起手杖准备防御,却发现原来是胡吉。它刹住自己降落的速度,停在我脚旁。
“科温,”它说,“你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
“也许走得还不够长,”我说,“暴风雨似乎就要逼近了。”
“我相信它会来的。我刚才一直在思索,我愿意给你一?些帮助……”
“如果你真想帮助我,”我打断它说,“让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
“怎么做?”
“飞回去,看看暴风雨离这里到底还有多远,还有它移动的速度有多快。然后飞回来告诉我。”
胡吉单脚来回换着跳了几下,然后它同意说:“好吧。”它飞到空中,奋力朝着我觉得应该是西北的方向飞过去。
我将全身力量靠在手杖上站起来,觉得bbr>.99lib?最好继续攀爬刚才看到的那段山路。我再次从仲裁石里汲取力量,力量仿佛一道红色的闪电,冲入我体内。
就在我走上斜坡时,一股潮湿的轻风从胡吉刚刚离开的地方升起来,然后又是一声霹雳,接着却没有呼啸的风声,也没有轰隆隆的雷声。
我耗尽了注入体内的大部分力量,快速而卓有成效地攀登了几百米距离。就算最终必然失败,我也要先爬到山顶再说。在那里,我可以看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位置,了解是否还有可以让我再努力尝试一次的余地。
随着我往上攀登,天空越来越清澈了。自从我上次看到天空之后,它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天空中有一半是连续不断的黑色,而另外一半则充满大量让人眼晕的色彩。整个天空仿佛一只倒扣的碗,似乎正围绕着位于头顶上方的圆点中心旋转。我开始觉得振奋起来。这就是我正在寻找的天空,现在我头顶上的天空,正是我上次旅行到混乱之地时所见到的天空。我挣扎着爬得更高些,想大声喊出一些让人鼓舞振奋的话,可惜喉咙实在太干了,根本喊不出声音来。
就在我快要爬到高地的边缘时,我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胡吉突然落在我肩膀上。
“风暴就要爬到你屁股上了,”它报告说,“几分钟内,它就会赶到这里。”
我继续向上攀登,终于爬到高地所在的平面,然后挣扎着将自己整个人拖了上去。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沉重地喘息着。这里没有一丝雾气,一定是风将雾都吹散了。这是一片高而平坦的平原,我可以近距离且更清晰地看到头顶的天空。我往前走了几步,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在那里可以看到前面更远处的景物。就在我往前走的时候,暴风雨的声音更加接近了,清晰而响亮。
“我不相信你能不把自己弄成落汤鸡,就顺利通过暴风雨。”胡吉说。
“你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暴风雨,”我用嘶哑的声音说,“如果它是的话,我就要感谢老天,让我有机会能喝点水了。”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把话说得形象点。”
我忍不住吐出一句脏话,继续往前走。
我眼前的景致在逐渐扩大。天空依然在跳着疯狂的面纱舞,不过现在光线充足了很多。我走到一个能更清晰地看清眼前风景的位置,停下脚步,全身靠在手杖上。
“出什么事了?”胡吉追问。
可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我只能朝着眼前那片广阔无垠的荒野做个手势,它就位于这片高地另一端的下方,跨度至少有四十英里。荒野的对面是另外一片山脉。就在荒野左边非常遥远的地方,正是那条顽固的绵延不断的黑路。
“那片荒野?”它问,“我本该告诉你它就在那边的。不过,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我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介于呻吟与呜咽之间,然后缓缓跌坐到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维持这个姿势有多久。我觉得自己不仅仅只是神志昏迷。在迷迷糊糊之中,我似乎看到一个可能存在的答案,可是我体内的某个意识立刻否决掉了这个可能。最后,我突然被暴风雨逼近的声音和胡吉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唤醒了。
“我无法抢在风暴前头穿过那里了,”我低声说,“我做不到。”
“你说你已经失败了。”胡吉还在唠叨,“但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这个既不是失败,也不是努力之后获得的胜利。只不过是自我意识产生的幻想罢了。”
我慢慢跪起身来。
“我没说我已经失败了。”
“你说你无法到达目的地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闪电耀眼地划过,暴风雨正沿着山坡爬上来,一步步逼近我。
“没错,我无法用原来的方法赶到目的地。不过,如果老爹真的失败了,我就必须尝试一下,做到布兰德试图说服我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我必须创造出一个新的试炼阵,而且必须现在就开始,就在这里。”
“你?创造一个新的试炼阵?如果奥伯龙都失败了,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家伙又怎么能做到呢?不,科温。‘放弃’才是你应该培养的最大美德。”
我抬起头,把手杖放在地上。胡吉飞下来落在手杖旁,我凝视着它。
“你不打算相信我说的任何事,是不是?”我对它说,“不过没关系。我们之间的观念冲突是无法解决的。我认为欲望是隐藏的自我,而努力奋斗则是自我发育成长的途径。可你并不这么认为。”我的手向前移动,放在膝盖上,“对你来说,世上最完美的事就是与‘绝对’统一在一起,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不飞过去,加入到‘绝对’里呢?为什么不飞进那个正在逼近我们的、吞没一切的混乱波里呢?如果我在这里同样失败了的话,那个混乱波就会成为真正的‘绝对’。但对我来说,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在,我就必须努力奋斗下去,创造出一个试炼阵来对抗它。我做这些事情,因为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将要成为安珀之王的人!”
胡吉低下头。
“要我相信你,除非先看着你把乌鸦吃掉。”它说着,又吃吃笑起来。
我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拧断它的脑袋。我真希望自己有时间点燃篝火来烤它。虽然它把这件事弄得看起来好像是一次牺牲或献祭,但精神上的胜利最终属于谁还是很难讲,因为我一直都在暗中谋划要吃掉它。
CHAPTER 9
黑醋栗,还有栗子花的花香。沿着整条香榭丽舍大道,盛开的栗子花仿佛白色的泡沫……
我还记得协和广场上的喷泉表演……还有,顺着塞纳大道走下去,徜徉在河畔码头,空气中弥漫着的旧书味道,还有塞纳河河水的气息……栗子花的香味……
为什么我突然回忆起影子地球上一九〇五年的巴黎?因为那一年我非常幸福快乐,所以我很可能是条件反射地在为此刻经历的磨难寻找一剂解毒良方?是的,一定是这样……
白色的苦艾酒,苦彼功酒,还有糖浆……浇盖浓味奶油的野草莓……摄政咖啡店,还有在咖啡店的街对面,和来自法兰西喜剧院的演员们下国际象棋……在尚蒂利酒店赛马……傍晚流连在皮嘉尔大街的夜总会里……
我左脚向前稳稳地踏出一步,接着右脚也跟着向前一步。我左手抓住悬挂着的仲裁石挂链,把它高高举起,这样我就能一直凝视着宝石,进入它的内部,看到并感觉到我每踏出一步所创造出来的试炼阵的模样。我把手杖插到地里,把它留在靠近试炼阵起点的地方。向前迈出左脚……
狂风在我身边呼啸,雷鸣电闪近在眼前。我并没有遇到和旧试炼阵一样的来自身体上的阻力。没有任何阻力。相反——从很多方面来讲,也许这样更可怕——有慎重考虑的感觉,带着点古怪,伴随着我的全部动作,它减慢我的速度,让整个行进仿佛一场仪式。
我似乎要花费更多的力量来准备每一步行动。感觉到它,意识到它,然后命令我的思想做好执行它的准备。这情况比我遇到身体阻力时更吃力。
不过,缓慢似乎是必需的,是由某种不可知的力量通过我的意识所下达的指令,它要求动作精确、节奏缓慢。迈右脚……
……此外,正如芮玛的试炼阵帮助我恢复了失去的记忆,眼下这个我正在努力创造的试炼阵激发并引出了关于栗子树花香的记忆,还有装着蔬菜的马车在黎明驶向市场的记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与特定的某个人陷入爱河,不过当时我身边有不少姑娘。伊薇特、咪咪、西蒙妮,她们的脸浮现在我眼前。那是巴黎的春天,我和吉普赛人的乐队在一起,在路易酒吧喝鸡尾酒……这些往事我全都记得,我的心跳跃着,带着普鲁斯特式的快乐,时光在我身畔像钟表的秒针一样发出声响……也许这就是我回忆快乐往事的原因,因为这份快乐似乎传递到了我的动作上,让我也兴奋起来,让我的意愿成为现实——
我看见下一步应该走的路,然后走上去。我现在走过一圈了,已经创造出我的试炼阵的最外围一圈。在我身后,我可以感觉到暴风雨正在逼近。它一定已经越过了这块高地的边缘。天空阴沉下来,暴风雨模糊了周围愉快活跃、游荡不定的色彩边界,一道道闪电张牙舞爪。但我根本无法分出一部分的仲裁石力量以及我的注意力,我无力去控制这些东西。
试炼阵已经完全展开。我可以看见我走过的新试炼阵的大部分图案,它刻印在岩石上,发出蓝色的微弱光芒。不过,这里没有火花,没有沾在脚上的颜色,也没有让头发竖立起来的电流——只有坚定不移的深思熟虑的规律,这规律如同巨大的负担,压在我身上……迈左脚……
……罂粟花、矢车菊,还有高耸的白杨,排列在乡村道路的两旁,诺曼底苹果酒的味道……又回到了镇子里面,还是栗子花的香味……塞纳河上的星空,群星璀璨……清晨雨后,孚日广场上的老砖房子的味道……奥林匹亚音乐大厅下的酒吧……在那里我和人打了一场架……血淋淋的指关节,一个姑娘把我带回家,帮我包扎伤口……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栗子花开了……一朵白色的玫瑰……
我闻到玫瑰的香味了。
花香是从我衣领上残存的银色玫瑰上传..
来的。我很惊讶它还能保存到现在。玫瑰让我精神振奋起来,我奋力向前推进,向右微微转了一个弯。我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暴风雨的风暴墙已经推进过来,像玻璃一样光滑,抹掉它所经过的一切事物。雷电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右脚,然后左脚……
仿佛一支暗夜大军在推进……我的试炼阵可以抵御住它吗?我希望自己的行动能加快一点,可是一旦我的移动速度加快,进速反而变得更缓慢了。我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好像是我在仲裁石内部沿着试炼阵前进,而同时我又在这块岩石上走动,凝视着仲裁石里的试炼阵并模仿着它的图案。向左……转弯……向右……暴风雨真的逼近了,很快它就会到达胡吉的骨头旁边。我闻到潮湿的空气味道,还有臭氧的味道,心里想着那只奇怪的黑鸟。它说,从时间之初它就一直在等着我。它是等着和我争论,还是等着在这个没有历史存在的地方被我吃掉?不管怎样,这个下场对这个喜欢夸夸其谈的道德家倒是很合适。它失败了,它没能让我的精神中充满懊悔。在充满戏剧性的雷鸣伴奏声中,它的遗体被毁掉了……现在远处有雷声,近处也有雷声,雷鸣声无所不在。在我又转过一个弯时,闪电耀眼得几乎让我失明。我紧紧抓住吊链,又迈出一步……
暴风雨已经推进到我的试炼阵边缘了,然后,风雨从中间分开。暴风雨充满我的周身,但没有一滴雨落在我身上,也没有落在试炼阵上。但是,慢慢地,我们完全被暴风雨淹没了。
现在的我,看起来仿佛是暴风雨海洋中的一个小小气泡。巨大的水墙环绕在我周围,黑色的影子从身边掠过。仿佛整个宇宙都挤压过来,想把我碾碎。我全神贯注于仲裁石的红色世界里。迈左脚……
栗子花开了……路边咖啡店里的一杯热巧克力……杜乐丽花园里的音乐会,音乐声飘荡在阳光明媚的空气里……一九二〇年代的柏林,一九三〇年代的太平洋……曾经有过那么多快乐时光,只不过分布于不同的时间。这些不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往昔,只是关于往昔时光的幻想,它们匆匆袭来,让我们在后来经历的时间里感到安慰或者痛苦。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国家来说,情况都一样。无所谓了。经过新桥,沿着希佛里路往前走,路上到处是公共汽车和小型出租马车……在卢森堡公园里,画家们站在画架前描绘风景……如果一切都要被毁灭,总有一天,我可以再次找到一个类似的影子世界……它就是我的阿瓦隆仙境,我都快忘记这些记忆了……这些细节……还有栗子的味道……藏书网
走,走……我又完成了试炼阵的一圈图案。
风在呼啸,暴风雨在怒吼,可我依然安然无恙。只要我继续保持移动的步伐,继续全神贯注在仲裁石上,只要不让暴风雨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必须坚持下去,必须继续这种缓慢谨慎、小心翼翼的步伐,决不停顿。我的速度越来越慢,但还在继续前进……
无数面孔浮现在我眼前……仿佛面孔,正在试炼阵的边缘,凝视着我……巨大的,像巨人脑袋一样巨大的脸,但面孔已经扭曲了。它们露出牙齿,哈哈笑着,仿佛在揶揄我、嘲讽我,等着我停顿下来或踏错一步……等着整个试炼阵在我周围碎裂……闪电在它们的眼睛和嘴巴里跳跃,它们的笑声就是轰轰的雷声……影子徐徐爬进它们内部……
现在它们开始和我讲话了,声音听上去仿佛是从黑暗的大海上吹来的一阵狂风……它们告诉我,说我会失败,我将失败并被风暴卷走,这个尚未完成的试炼阵将碎成无数碎片,在我身后被毁灭……它们诅咒我,朝我吐口水,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落在我身上……也许它们并非真实存在……也许我的精神因为过度紧张而崩溃了……我的努力到底有什么好处?一个由疯子创造出来的新试炼阵?我开始动摇了,它们开始合唱,在音乐里,我只听到“疯子!疯子!疯子!”的叫嚷声。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残存的玫瑰清香,我重新回忆起栗子树,还有充满欢乐的生活和那些井然有序的时光。我的思绪又飘往那些年的快乐往事,这时,周围的噪音弱了下来……我又往前踏出一步……接着又是一步……它们在玩弄我的弱点,它们可以感觉到我的怀疑、忧虑和疲惫……无论它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们抓住了它们看到的东西,并试图利用这些来打击我……迈左脚……迈右脚……我对自己说,现在让它们感受到我的自信,然后乖乖地畏缩吧!我已经挣扎前进到这么远的地方,我会坚持下去的。迈左脚……
面孔们在我身边旋转,不断增大,依然喃喃地说着想让我感到气馁的话。不过这些话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有力了。我继续努力向前,穿过另外一部分弧形区域,那双存在于我意识中的红色眼睛正凝视着试炼阵,在我面前不断增长扩张。
我回想起从绿林私人医院里逃脱出来的情景,然后我从弗萝拉那里套出情报,接着遇到了兰登,我们和他的追击者作战,我们旅行回安珀……我想起我们进入芮玛,我通过了那里颠倒的试炼阵映像,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还有兰登被人强迫结合的婚姻,我回到了安珀,在那里和艾里克大打了一场,然后逃到布雷斯那里……我想起接下来的战争,我失明,我眼睛痊愈,我越狱,我旅行到洛琳,然后又去了阿瓦隆……
回忆如齿轮,转动得更快了,我的思绪飞快掠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件……加尼隆和洛琳……黑环里的魔物……本尼迪克特的胳膊……黛拉……然后又回到布兰德,还有他的被刺……我的遇刺……比尔·罗斯……医院记录……我的车祸事故……
从最初的绿林医院开始,我经历了所有这一切的艰辛磨难,才来到现在这一刻,我努力奋斗的目的正是为了现在每一步都尽善尽美。我感到自己早就预知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无论我行动的目的是直接通向王位、复仇,还是我的责任感,但这一切最终通向现在这一刻。当然,其中还伴随着其他东西……我感觉这份漫长的等待终于就要结束,无论我渴望并且为之努力奋斗的到底是什么,它很快就要发生了。
向左……前进得非常缓慢……一切都无关紧要了。现在,我将自己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到脚步的移动上。我全情投入地专注。不管试炼阵外面到底是什么情景,我现在已经将它完全忘却。闪电、人脸、狂风……对我来说它们全都无所谓。在我的意识里,只有仲裁石,只有正在形成中的试炼阵,只有我自己——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许这是我最接近胡吉所谓的融入“绝对”的境界。转弯……右脚……再转弯……
时间的意义也停止了。空间意义在我正在创造的试炼阵中也受到局限。我甚至不用召唤仲裁石,就能直接从宝石里面获得力量,仿佛我已经成为正在进行的这个过程的一部分。我猜测,从某种感觉来说,我已经被它湮没消除了。我成为一个移动的点,像是按照仲裁石设定好的程序般运动着,进行着一个让仲裁石将个体的自我完全吸收进去的运转过程。我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可以集中在自我意识上。不过,从某种层次来说,我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个过程的一部分。因为我知道,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就知道了,如果是由别人来做这件事情的话,将会出现一个完全不同的试炼阵。
我模糊地意识到,我已经通过了试炼阵的中点。前进的路变得更加艰难,我的行进速度也越来越慢。除了速度的问题,我还想起当初与仲裁石谐调时的经历,在那个奇怪的、多维空间的矩阵里,它似乎就是试炼阵的起源。迈右脚……迈左脚……
没有吃力的拖拉脚步,只有深思熟虑的行动,我觉得此刻的行动非常轻快。无穷无尽的力量似乎正持续不断地进入我体内。我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融合到一片白噪音里,最后消失无踪。
我感觉自己似乎正在以更加正常的步伐前进,绕过一个又一个更加艰难的回旋地带,朝着很快就成为这个图案终点的某个地方靠近。我心里依然没有任何感情,不过精神上的我知道,在某个意识层面上,一种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的感觉正在升起,而且很快就要爆发。再来一步……再来一步……也许只剩下六步之遥了……
突然,整个世界漆黑一片。我似乎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虚无空间里,只有我面前的仲裁石发出微弱的光芒。此外,试炼阵发出的光仿佛螺旋状的星云,而我正从星云上面大跨步走过。我犹豫起来,但只是短短的一瞬。这一定就是最后的几步,是终点的到来。我一定要集中精力,绝对不可以分心。
仲裁石告诉我该如何去做,试炼阵告诉我该向哪里走,唯一缺乏的就是我自己的决定。迈左脚……
我继续前进,投入全部精力去进行每一个动作。对抗的阻力开始升起来,阻挡我的行动,和我在旧试炼阵中遇到的一样。但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我已经准备了好多年,经验丰富。我奋力挣扎着,向升起来的阻力屏障冲过去,走了两步。
这时,在仲裁石里面,我看到了试炼阵的终点。我突然意识到它伟大的美丽,我本应该为它的美丽惊叹,可惜在这一刻,就连我的呼吸也被挣扎前进的行动控制了。我将全身的力量都贯注到接下来的一步上,虚无空间似乎在我身边摇晃起来。完成这一步之后,接下来的一步甚至更加艰难。我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宇宙的中央,正在群星之上行走,通过意念,苦苦挣扎着想要迈出下一步。
尽管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脚,可我的脚仍在缓慢地向前移动。试炼阵开始明亮起来。很快,它的光芒几乎耀眼得让人双目失明。
只要再多前进一点点……我更加艰难地挣扎着奋力前行,花费的力气比对抗旧的试炼阵还要大,因为现在遇到的这个阻力几乎是绝对的阻力。我必须用不屈不挠、坚定不移的意志来对抗它,将其他一切都抛到脑后。尽管我将全部的力量都投注到这个闪亮的图案之中,可我似乎根本无法再往前移动一丝一毫。最后,我将在一片壮丽辉煌的背景中倒下……
时间一分分、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我不知道这个过程到底持续了多久。它似乎长久得永无止境,仿佛我永生永世地都在做同一个动作……
突然,我终于能动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耗费了多长时间,不过我终于完成了这一步,接着开始下一步,然后是另外一步……
在那一瞬间,我站在自己创造出来的试炼阵中央。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筋疲力尽地向前跪着倒下,脑袋垂到地上。血液在我耳中轰鸣,我感到眩晕,正吃力地喘息着。我开始颤抖起来,全身上下都忍不住发抖。我朦胧地意识到,自己终于成功了。不管接下来到底要发生什么,试炼阵诞生了!它可以承受住……
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这里本不应该有人存在。可是,我疲惫不堪的肌肉拒绝作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条件反射都做不出来。结果一切都太迟了。直到有人将仲裁石从我虚弱无力的手指间猛地抢走,我才勉强抬起头,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人跟在我后面通过试炼阵,如果有人的话,我相信我会立刻意识到的。因此……
周围的光线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我冲着光眨眨眼睛,一抬头,正好看到布兰德满脸得意的笑容。他眼睛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手中抓着仲裁石。他一定是直接把自己传送进试炼阵里面了。
我刚一抬起头,他就打了我一耳光,我身体一歪,向左倒在地上。接着,他又狠狠朝我的腹部踢了一脚。
“啊,你居然完成了。”他说,“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成功。现在,又多了一个要毁灭的试炼阵,不过我得先把事情安排好才行。不管怎样,我现在需要这个试炼阵,它可以帮我扭转战争局势,让混沌王庭一方获得胜利。”他挥舞了一下仲裁石,“咱们暂时再见了。”说完,他就消失了。
我躺在地上,捂住肚子,痛苦地喘息着。在我体内,黑色的波浪升起又落下,仿佛大海上的波涛,不过我还没有完全屈服,依旧保持着意识。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我,我闭上眼睛,呻吟起来。现在,再也没有仲裁石可以汲取力量了。
记忆中的栗子树……
CHAPTER 10
我躺在那里,痛苦不堪。我眼前浮现出幻影,似乎看到布兰德出现在战场上,安珀与混沌王庭的军队正在混战,仲裁石在他的脖子上脉?冲发光。显然他已经完全控制仲裁石了,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仲裁石赋予他打击我们的力量。我看见他猛地将闪电掷入我们的军队,我看见他召唤狂风和大冰雹来攻击我们。我痛苦得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本可以加入我们这边,赎回他的罪过。只不过,现在对他来说,胜利已经不够了。他想要为了他自己而赢,只想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而我呢?我失败了。我创造出一个对抗混沌力量的试炼阵,这是一件我从没想到会成功的事情。可是,如果战争失败了,这件事也就失去意义了,布兰德会回来毁掉我的杰作。我经历了所有的磨难,却落得这个悲惨结局,在这里输掉一切……我真想大叫一声:“不公平!”尽管如此,我知道这个宇宙并不会按照我的公平概念运行。我咬紧牙关,抹掉嘴上的泥泞。我们的父王命令我将仲裁石带到战场上去,我几乎就要成功了。
这时,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笼罩了我,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什么?周围一片宁静。
狂风与雷电都消失了。空气宁静。事实上,空气有些凉爽和清新。我紧闭着眼睛之外,感到有光。
我睁开眼睛,看见明亮纯白的天空。我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看旁边,在我右边有什么东西……
一棵树。在我插入从老尤格身上砍下来的树枝的地方,耸立着一棵树。它现在已经长得比当初的手杖高很多了。我几乎能看到它正在慢慢长高。树的枝头长满翠绿的树叶,还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花苞,一些花朵已经绽放。微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带来微弱而精致的花香,让我感觉舒服了很多。
我摸了摸腰,尽管我的内脏还能感到那一踢带来的绞痛,但看来肋骨并没有折断。我用手指关节揉了揉眼睛,然后伸手捋顺头发。我沉重地叹息一声,接着单膝跪地,支撑自己站了起来。
我一转头,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幅美景。高地还是原来那个高地,但是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尽管高地上依然没有任何植被,可感觉不再荒芜。这似乎是新的光线产生的效果。不对,不仅仅是光线的问题……
我继续环顾四周,扫视地平线的远方。这里已经不是我当初开始创造试炼阵的那个地方了。无论是从微观还是宏观来说,它都完全不同了:岩石排列的形状改变了,原来高的地方现在变矮了,我脚下和身边的石头纹理质地也都不一样了,远处似乎还有土壤。我站起来,闻到似乎从遥远的某个地方飘来大海的味道。和我很久以前登上的那个高地相比,这个地方感觉完全不同。这绝不可能全部是那场暴风雨造成的变化。这里让我想起了什么地方。
我叹息一声,站在试炼阵的中央,继续考虑我的周围环境。不知为什么,不管现在状态如何,我的绝望心情已经完全消失了,一种新的感觉——“精力恢复”,似乎这个词最为恰当——正从我心底升起。空气是如此的清新甜美,这个地方有一种崭新的从来没有人来过的感觉。我……
当然,这里仿佛就是初始试炼阵所在的那个地方。我转身走回到树旁,重新仔细打量它,它现在又长高了不少。很像,但是又不完全像……空气中有某些新鲜的东西,这里的地面、天空,都和那里有所不同。这里是一个全新的地域。一个新的初始试炼阵。我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现在所站的这个试炼阵创造出来的结果。
我突然意识到,我感觉到的不只是重新恢复了精力。这是一种兴高采烈的感觉,一份快乐的情绪在我体内涌动。这里是一块纯净、新生的土地。不知为什么,我知道是我造就了它的诞生。
时间在流逝。我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树,环顾我的周围,欣赏我领悟到的那份欢欣喜悦。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某种形式上的胜利——直到布兰德回来,把它破坏消灭。
突然,我冷静了下来。我必须阻止布兰德,我必须保护这块地方。我正站在试炼阵中央,如果这一个试炼阵的作用和原来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就可以利用它的力量,将我送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利用它离开这里,现在就加入到其他人中间去。
我掸掉身上的灰尘,把宝剑插回剑鞘里。现在,情况不再像刚才那样看起来毫无希望了。老爹命令我将仲裁石带到战场上,布兰德等于帮我完成了这个任务,仲裁石还是会出现在那里的。只要我也赶到战场上,利用某种手段将仲裁石从他那里抢回来,改变假定要发生的事情就可以了。
我仔细环顾周围,如果我能从即将发生的事里幸存下来的话,我还要回到这里,选择其他时机来好好探索这个新环境。这里充满了神秘,它悬浮在空中,在微风中漂浮。恐怕要花好几年时间,才能搞清楚在我创造出新的试炼阵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向那棵树敬了一个礼,我行礼的时候它似乎摇摆了一下。我调整好我的玫瑰花,让它恢复原状。是时候再次出发了,还有事要做呢!
我低下头,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起混沌王庭在无底深渊前的那块平地。我看见它了,它就在那片疯狂的天空下面,我又在那幅画面里加上我的兄弟姐妹,还有我们的军队。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厮杀声。这个景像自动调整着距离,越来越接近我。我在瞬间固定住这个场景,然后启动试炼阵,将我带到那里。
……仿佛只是一瞬间,接着我就站在位于那片平原边的山顶之上,寒冷的风撕扯着裹住我的斗篷。天空还是我上一次记忆中那个疯狂的、不停旋转着的点彩画的式样——一半是黑色,另外一半是迷幻彩虹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烟雾。黑路现在位于右边,穿过这片平原,一直向下伸过无底深渊,通向那个夜一样黑的敌人大本营,萤火虫般的微光在它周围闪烁。薄纱一样的浮桥漂浮在空中,从黑暗中的远方延伸过来,形状奇怪的影子在浮桥上面穿行,有些则穿行在黑路上。我下方的战场似乎是军队集结作战的主要区域。我似乎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
经过和上一次相似的熟悉过程之后,我转身面向应该是北的方向,看到恶魔暴风雨的前端已经从远处的山峦间冒出来,其中电闪雷鸣,仿佛悬挂在天空中的冰河,向这边奔袭而来。
看来,我新创造出来的试炼阵并没有成功阻止住它,它似乎越过了我的保护区域,打算继续推进,直到前进到它想要到达的地方。那么说,我还有希望成功阻止这个东西,只要新的试炼阵的力量扩散开来,穿越所有影子世界,蕴涵着强迫其他事物接受的命令。不知道暴风雨到达这里之前,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听到马蹄声,立刻转身抽出我的剑……
一个头上长角的骑手,骑着一匹巨大的黑马,正向我冲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仿佛燃烧的火光。
我调整一下自己的位置,耐心等着他。他似乎是从飘浮到这个方向的无数薄纱中的一条路上冲下来的。我们两人之间相距很远,还没有实际的攻击动作。我看着他登上山顶……他骑的真是匹好马,有着漂亮的胸肌。布兰德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可不是没事来这里打架的。
我看着骑手冲过来,他的右手挥舞着一把弯刀。就在他靠过来准备砍倒我的瞬间,我脚下突然变换了一个站位,他身体摇摆了一下,我借着躲闪的势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顺手把他从马上揪了下来。
“那朵玫瑰……”摔到地上后,他突然开口说话。我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因为我已经一剑割断了他的喉咙,他没说出口的话,还有其他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燃烧起来的剑伤一同消散了。
我飞快转身,从他身上抽出格雷斯万迪尔,猛跑了几步之后,一把抓住黑衣袭击者的马笼头。我和马说话,安慰它,牵着它远离那堆燃烧的火焰。几分钟后,我们俩的关系就亲密了起来,我翻身上马。
一开始,它有点受惊,不过我只是让它漫步到山顶,而我则继续观察。安珀大军显然正在进攻。燃烧的尸体遍布整个战场。敌人的主力正撤退回一个靠近无底深渊旁的高地,其他几支零散军队还没有被击溃,但已经被我们压制得无力反击,也慢慢朝那个方向退去。但是,更多的敌军正越过深渊,加入到占据高地的同伴之中。我迅速估量了一下他们不断增长的人数以及他们的地形,推断他们可能正在酝酿一次反攻。到处都看不到布兰德的身影。
虽然现在已经充分休息过,全身也披挂铠甲,但我也不会骑马冲下去加入下面的混战中,或是有其他想法了。我现在的任务是搜索布兰德。我怀疑他是否会卷入战斗。我扫视下面的战场,试图寻找一个孤单的身影。没有……也许他在战场的那一边。我得绕到北面去。这里人太多了,我无法看清西边的情况。
我调转马头,往山下冲。我想,如果就这么摔下去就好了。只要摔到一堆石头上,就可以永远长睡不醒了。我忍不住叹口气。妈的,布兰德到底在哪儿?
我冲到山脚下,转个弯,穿过一个涵洞,我需要看得更清楚点——
“安珀的科温殿下!”
他正在等我,我沮丧地勒马原地转一个圈,面对他。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肤色如僵尸一样苍白的红发男子,骑着一匹相同颜色的马。他穿着紫铜铠甲,上面镶嵌着绿色纹饰,他坐在马背上,面对着我,身体纹丝不动,静止得如一具雕像。
“我看见你在山顶上,”他说,“你没有穿铠甲,是不是?”
我拍拍自己没有甲胄防护的胸膛。
他很突兀地点一下头,然后伸出手,一开始是左肩,然后是右肩,接着是腰部,他逐一解开胸甲上的扣带。解开所有扣带后,他除掉胸甲,垂到左边的地面上方,松开手放下。接着,他同样除掉了护胫甲。
“我一直很渴望遇到你,”他说,“我叫波莱尔。我不想杀了你之后,有人说我不公平地占了你的便宜。”
波莱尔……这个名字很耳熟。我想起来了,他就是获得黛拉尊敬与友情的那个人。他曾是她的剑术老师,一位剑术大师。不过依我看,他实在太愚蠢了。在他主动脱掉铠甲的那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我对他的尊敬。战斗不是游戏,而且我不会要求自己去适应任何有不同想法的专横蠢驴,特别是一个剑术精湛的蠢驴,尤其是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失败的时候。如果他没有什么名誉上的顾虑,很可能已经干掉我了。
“现在,我们可以解决那个长期以来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了。”他说。
我用一个比较少见的粗俗字眼答复了他,然后掉转黑马,朝我刚才来的方向跑回去。他立刻紧追不舍。
“懦夫!”他怒吼,“你居然逃避决斗!难道这就是我听说的伟大战士的行径吗?”
我伸手解开斗篷,涵洞边缘的高度降到我的肩膀位置,然后又降到我的腰部。
我滚落马鞍,落到涵洞左边,只踉跄了一下就站稳脚跟。黑马继续跑下去,我转向涵洞右边,面对来袭者。
我双手抓住斗篷,把它猛地一翻一兜,就在波莱尔的头和肩膀与我并肩经过的瞬间,我将斗篷套在他身上,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两秒钟。斗篷包住了他和他抽出来的宝剑,蒙住了他的脑袋,减慢了他手臂的动作。
然后我狠狠踢了他一脚。我本来是瞄准他的脑袋的,结果却踢中他的左肩。他跌下马鞍,他的马也跑开了。
我抽出格雷斯万迪尔,跳过去刺杀他。就在他把我的斗篷甩到一边、挣扎着站起来的刹那,我的剑刺中了他。这一剑将他插得坐在地上,他脸上流露出震惊的表情。他的伤口开始喷出火焰。
“啊,太卑鄙了!”他愤怒地大叫,“我还希望是场不错的较量呢!”
“这可不是奥运会公平竞赛。”说完,我把几颗火星从我的斗篷上抹掉。
我追上我的马,然后骑上它,这浪费了我几分钟。我继续向北走,到达更高的地势。从那里,我可以看到本尼迪克特正在指挥战役,在他后面不远,我瞥见朱利安正带领着他的阿尔丁森林军队。本尼迪克特显然有意保存他们,打算作为后备军事力量。
在半黑暗半彩色不停旋转的天空下,我继续朝着推进过来的暴风雨走过去。我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视野范围内最高的一座山。我开始攀登。途中,我停下来几次,查看后面有无敌情。
我看见迪尔德丽穿着黑色的铠甲,挥舞着一柄战斧,莉薇拉和弗萝拉站在弓箭手的队伍中。我没有看到菲奥娜,杰拉德也不在那里。然后我看见骑在马背上的兰登,他挥舞着一把沉重的大刀,带领突袭队冲向敌人的高地。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穿着绿色铠甲的骑士,我没认出他是谁。那个人挥舞着一把有致命效果的钉头锤,背上还背着一副弓箭,臀部上挂的箭袋里,箭矢闪耀着光芒。
我抵达山峰时,暴风雨的声音更加震耳欲聋了。闪电以霓虹灯似的节奏划过天际,暴雨倾盆而下,一个玻璃般的雨幕现在正越过山脉。
在我下方,所有的魔兽和人类,还有一些兽人,都纠缠在一起,困在苦斗之中。一团烟雾弥漫在战场上空。我仔细评估军队的分布状况。在我看来,我方已经不可能迫使数量不断增长的敌军退得更远了。事实上,现在看来差不多是敌人反攻的时候,他们显然在藏身的崎岖位置里准备好了,正等着冲锋命令。
我还有时间离开。他们开始进攻了,敌军从斜坡上横扫下来,大大加强了前锋线,将我们的军队压得后撤。更多敌人从黑暗的深渊那边加入进来,我们的军队开始井然有序地撤退。敌人的攻势更加强悍了,我们似乎就要被击溃,这边也必须下达进攻命令了。
我听到朱利安的号角声,很快,我就看见他骑着摩根斯坦,带领阿尔丁的骑军驰援战场。这支军队正好平衡了对抗中的两股力量。天空在我们头顶旋转,战场上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亮。
我观看战役看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钟,这时,我们的军队慢慢退出战场。突然,我看到远处一座山顶上,一个独臂的身影骑在一匹火焰条纹的马背上。他手中高举着一把剑,背对着我,面朝西方。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后终于将剑向下一挥。
西边传来号声,但一开始我什么都没看到。然后,一列骑兵出现了。我凝神观看。有一阵子,我以为布兰德就在那边,然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布雷斯统领的军队,正在进攻敌人暴露出来的侧翼。
突然,我们的军队不再撤退了,他们开始稳定阵线,然后向前压制回去。
布雷斯和他的骑兵来了。我意识到本尼迪克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敌人的军队很快就会被我们撕成碎片。
一股冷风从北面朝我吹过来,我再次望了望那个方向。
暴风雨已经相当接近了,它的移动速度一定又加快了。乌云比原来更加阴暗,闪电更加耀眼,还伴随着更加震耳的轰鸣雷声,这股寒冷潮湿的风的强度也突然增加了。
我开始思索起来……暴风雨只是如同混沌波一样,席卷整个战场,然后结束?新试炼阵的效果到底是什么?它的力量会不会接踵而至,恢复被毁灭掉的一切?不知为什么,我很怀疑这一点。如果这场暴风雨粉碎了我们,我有一种预感,那就是真正的粉碎。必须得到仲裁石的力量,才能帮助我们消灭眼前的暴风雨,秩序将再次得到确定。但那以后又会怎样?我也猜测不出答案。
布兰德的诡计到底是什么?他还在等什么?他打算做什么?
我再次俯瞰整个战场……似乎有什么东西。
微弱的红色闪光……我确信自己看到了。
我继续搜索,耐心等待着。我必须要再次看到它,准确定位它……
一分钟过去了,也许是两分钟……
就在那里!又出现了!
我调转黑色战马,看起来似乎可以穿过敌军的侧翼,一直到达那个高点。我冲下山坡,沿着那条路线飞奔过去。
那一定是带着仲裁石的布兰德。他选择的地点非常好,十分安全,而且他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局势,还能观察到逼近的暴风雨。站在那里,他可以在暴风雨前锋推进时,引导闪电击中我们的军队。如果我军后撤,他也能及时察觉,利用暴风雨奇异的复仇力量来打击我们,同时控制暴风雨从他支援的敌军旁边绕过去。眼下这种情况,这是最简单、最有效地利用仲裁石的手段。
我必须尽快冲过去。我对仲裁石的控制能力比他强。但这么远的距离,我的控制力大大削弱。而他与仲裁石之间不存在距离。我的机会只有一个:直接冲到他面前,不惜任何代价地进入我能控制宝石的范围内,夺过仲裁石的控制权,反过来利用宝石对付他。不过,他可能安排了卫兵,那我就头痛了。控制仲裁石时,我的反应速度会大为降低。就算他没有卫兵,我又该如何阻止他将自己传送到别的地方呢?到时我该怎么办?恐怕那时,我只能藏书网重新开始,再次搜寻他的踪迹。不知能否利用仲裁石阻止他进行瞬间传送。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力尝试。
这可能不是最好的计划,不过,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计划。没有时间再去慢慢谋划了。
纵马冲过去时,我发现其他人也在朝那个制高点冲去。兰登、迪尔德丽和菲奥娜骑着马,身边还有另外八名骑兵保护他们,穿过敌人的侧翼,后面还跟着一小队人马。那些人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我也分辨不出来,也许两者都有。他们正艰难地在后面追赶。穿绿色金属铠甲的骑士似乎是跑得最快的一个,逐渐赶上了他们。我还是没认出他来——或者是她。至于他们的意图,我毫不怀疑,有菲奥娜在那里,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她一定是发现了布兰德的存在,带领其他人去袭击他。我心中又多了一些希望。她也许能压制住布兰德的力量,或者削弱那种力量。我身体向前伏在马背上,催促战马加速奔跑。天空还在转变。狂风席卷着我,一声恐怖的雷鸣从我身边滚过,我根本没回头查看。
我正在赶上他们。我不希望他们比我早到那里,但他们恐怕确实会先我一步赶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了。
除非他们能发现我来了,那样也许会等等我。我真希望刚才能有什么办法给他们发一个信号,告诉他们我来了。可惜现在无法使用主牌,真该死。
我追在他们后面,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叫嚷,可惜狂风吹走了我的声音,滚滚雷电淹没了我的喊叫。
“等等我!该死的!我是科温!”
甚至都没有人朝我这边瞟上一眼。
我经过与敌军最近的交会点,驰过敌军侧翼,小心奔行在投石器和弓箭的射程之外。敌人现在似乎撤退得更快了,我们的军队已经攻下了大部分区域。布兰德一定很快就要攻击了。旋转的天空上有一部分覆盖着乌云。几分钟前,云还没有在那里出现呢。
我转到右边,跟在撤退的军队后面,朝着其他人已经攀登上去的山峰那边飞奔过去。
天空变得更为阴沉,我已经接近山峰脚下了,我很为我的同族担心。他们实在太靠近他了,他一定会做些什么,除非菲奥娜强大得足以阻止他。
突然,马后腿直立起来,我一下子被摔倒在地,眼前是一片耀眼得让人失明的闪光。没等我落到地面,雷电就已经在身旁炸响。
我躺了一阵,头晕目眩。马已经跑开了,也许在我五十米外,它停下来,又突然跑开。我翻身趴在地上,抬头看那条漫长的山坡。其他的骑手也摔在地上,他们的队伍被突如其来的雷电袭击击溃了。有些人还在地上蠕动,但大多数人已经没有动静了。目前还没有人站起来。在他们上方,我看见了仲裁石的红色光芒,就在一块悬空凸出的岩石底下,现在光芒更加明亮、更加稳定了。带着仲裁石的那个人,身影轮廓清晰可见。
我开始向前匍匐前进,爬到我左上方的一个位置。我想先摆脱那个人的视线,再冒险往上爬。不过匍匐着接近他实在太浪费时间,我打算先从其他人身边绕过去,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些人身上了。
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上爬,利用每一处地形掩护我,避开他的视线,不知道闪电是否会再次落到同一个位置上。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他可能就要开始将雷电天灾引到我们的军队头上了。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发生。我匆匆回头瞥了一眼,只见我们的军队已经覆盖到战场的最远端,而敌人也退缩回这个方向。看样子,我很快就bbr>要为他们的命运担忧了。
我挣扎着爬进一道狭窄的壕沟,像虫子一样朝南蠕动了大约十米。从沟的另一头出来之后,我再次利用一个小山头作掩护,然后用另外几块岩石当掩体。
抬头查看情况时,我却再也看不到仲裁石的光芒了。宝石光芒闪烁的那个山壁裂缝,被它所在的岩石东翼挡住了。
我继续爬,接近巨大的无底深渊的边缘,再转过来爬到右边。在这里站起来似乎比较安全,于是我站了起来。我期待着另外一道闪电,或者另外一次雷击——就在附近,或者击向战场——但什么都没发生。我开始疑惑起来……为什么没有呢?我伸出精神意识,试着感觉仲裁石的存在,可惜根本感觉不到。我匆忙朝着刚才看到闪光的那个地方爬去。
我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深渊,确定没有新的威胁从那个方向过来。我抽出宝剑。抵达目的地之后,我紧贴在悬崖边上,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朝北面移动。我蹲低身子,缓缓接近,同时窥视周围的情形。
没有红色闪光,也没有躲在阴暗中的人影。那块石头的凹陷处空荡荡的,没有人。附近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他是不是又转移了?如果是的话,为什么?
我站起身,绕过岩石耸起的地方,继续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我再次试图感觉到仲裁石的存在,而这一次,我和它微弱地联系上了——它似乎就在我右上方的某处。
我警觉地朝那边悄悄走过去。为什么他要离开藏身之处呢?他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除非……
突然间,我听到一声尖叫和一声咒骂,是不同的两个人发出的。我飞奔上前。
CHAPTER 11
我经过岩石下面的那个凹陷处,继续前行。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盘旋向上的天然山路,我登上那条路。
还是没看到任何人,可随着我向上攀登,仲裁石的存在感在不断增强。我觉得我听到了脚步声,就在右后方,我猛地一个转身,却没看到任何人。我感到仲裁石就在不远处,于是继续往上爬。
靠近山顶,来自混沌王庭的黑色雨幕就悬浮在后面,我听到有人说话。我无法分辨出前面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那个声音显得很激动。
快到顶了,我放慢速度,伏低身体,探头从岩石边向外窥视。
兰登站在我前面不远处,菲奥娜站在他身边,旁边还有钱特瑞斯勋爵和费拉丹勋爵。除了菲奥娜,所有人都拿着武器,仿佛正准备大战一场,可他们全都安静地站着,全部盯着同一个方向——一段突出的岩层,比他们站的位置稍微高一点,距离他们大约十五米——那里就是无底深渊开始之处。
布兰德就站在那里,他抓住了迪尔德丽,把她挡在身前。她的头盔不见了,狂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他手中的匕首抵在她的喉咙上,已经把她的脖子割伤了一点。我忍住冲动,退回去躲好。
我听见兰登在悄声问:“你还能做些什么,菲儿?”
“我可以把他固定在这里,”她说,“在这个范围之内。我可以让他对天气的控制不能立即见效。可惜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他和仲裁石达成了一定程度的谐调,而我却没有。而且,他还挟持了人质。我做任何尝试,他都会反击。”
兰登苦恼地咬住下唇。
“放下武器,”布兰德号叫道,“马上,否则迪尔德丽就要完蛋了。”
“杀了她,”兰登冷静地说,“你就失去了唯一能保证你活着的砝码。尽管杀吧,我会让你看看我的剑会插进什么地方。”
布兰德沉重地喘息着,喃喃自语了些什么,然后威胁说:“好吧,那我先试试毁她的容。”
兰登啐了一口。
“尽管做好了!”他说,“她和我们其他人一样,身体可以再生。你还是找个更有威胁性的手段吧,否则就闭上嘴巴,和我们战斗!”
布兰德没有动手。我想最好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一定有什么我可以暗地里做到的事情。我又壮起胆子偷看了一眼,把眼前的地形记录在脑子里,然后缩回去。左边有几块岩石,不过它们延伸出去的距离不够提供隐蔽。我找不到可以偷袭他的办法。
“看来只有冒险硬上了。”我听到兰登在小声地说,“我看不出有别的可能性,你呢?”
没等其他人回答,一件怪事发生了。天色突然明亮起来。
我环顾四周,想寻找光的来源,然后发现光线居然来自空中。
乌云依然笼罩,疯狂的天空还在继续它的把戏。明亮的光来自乌云内部。乌云变苍白了,开始发光,仿佛它们遮住了太阳一样。就在我抬头观望的时候,天空变得更加明亮了。
“他在动什么手脚?”钱特瑞斯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菲奥娜说,“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他干的。”
“那是谁干的?”
我没听到其他人的回答。
乌云变得越来越耀眼,中间最大最明亮的部分似乎在旋转,仿佛正在被人搅拌一样。漩涡中出现了一个图形,它固定下来,开始勾勒外轮廓线。
下面的战场上,战斗的声音减弱了。风暴也随着幻象的出现而寂然无声。一个清晰的形状明确无误地出现了,呈现在我们头顶之上的那个明亮区域内——那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知道。”我听到菲奥娜正嘟哝着回答某人的疑问。
没等它最后的形状固定下来,我就意识到,天空中出现的正是我父王的脸。真妙!可我一点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张脸动了起来,仿佛它正凝视着我们所有人。他脸上的线条紧绷,神情忧虑。明亮程度又增强了,他的嘴唇开始蠕动。
声音传到我耳中。不知怎的,居然是平常99lib?说话的声音,而不是我原以为的隆隆巨响。
“在我开始修复试炼阵之前,我把这个消息传给你们。”他说,“等你们接收到它的时候,我已经成功了,也许已经失败了。这个消息会先于混乱波抵达,而混乱波是伴随着我的行动必然会出现的。我有理由相信,这次行动对我来说是致命的。”
他的眼睛似乎扫视过整个现场。
“欢呼雀跃或是悲痛哀悼,想怎么做随你们的便。”他接着说下去,“因为这既是开始,也是结束。一旦我用完仲裁石,我将把它交给科温。我已经命令他负责把仲裁石带到战役发生的地点。如果混乱波无法避免,你们所有人在那里的努力都将白费。不过,有了仲裁石,科温就可以在那里保护你们,直到混乱波通过。”
我听到布兰德哈哈大笑,笑声中透出十足的疯狂。
“我死后,”那个声音继续说,“继承权的问题将再次降临。在这一点上,我本来有自己中意的人选,不过依我看,现在我的希望落空了。因此,我别无选择,只有把继承权的问题,交给独角兽之角来决定。
“我的孩子们,我不能说我对你们完全感到满意,不过我估计你们对我也并非完全满意。随它去吧。我把祝福留给你们,不仅仅是礼节上的祝福。我现在就要开始通过试炼阵了。再见!”
他的脸开始褪色,明亮的光也从密积的云层中消隐。过了一小会儿,脸就完全消失了。大地上一片寂静。
“……正如你们看到的,”我听到布兰德正说话,“科温并没有得到仲裁石。丢下你们的武器,他妈的赶快离开这里。要不就拿着你们的武器滚开,反正我也不在乎。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我还有事要做。”
“布兰德,”菲奥娜问道,“你能做到他希望科温做的事吗?你会用仲裁石保护我们不受混沌波的伤害吗?”
“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会保护你们,”他回答说,“是的,我可以改变混沌波的方向。”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你就是英雄,”她柔声劝说,“你可以赢得我们的感激。所有过去的错误都将被饶恕,我们会宽恕你的,忘记过去的一切。我们……”
他开始疯癫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宽恕我?”他反问,“你,那个把我囚禁在那座塔里,把刀子捅到我腰上的人?谢谢你,姐姐。你可真仁慈,居然主动提出要宽恕我,不过请原谅我的拒绝。”
“好吧。”兰登说,“你想要什么?道歉?财富与珍宝?重要职位?所有这一切?它们都是你的了。不过,你现在正在玩一个愚蠢的游戏,让我们结束游戏回家去吧,假装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是的,让我们结束它。”布兰德回答说,“你们先丢下武器,然后菲奥娜把我从她的咒语里释放出来,你们全都向后转,朝北走。按我说的做,否则我就杀了迪尔德丽。”
“那我认为你最好现在就杀了她,然后准备和我决斗,”兰登回答说,“因为不管怎样,她等一会儿也得死,可如果我们让你溜掉,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我听到布兰德咯咯的笑声。
“你真的认为我会让你死?我需要你——我可以救活你们中的很多人,迪尔德丽也有希望继续活下去。你们是世界上唯一能欣赏到我大获全胜的人。我会保护你们度过即将发生的大屠杀。”
“我不相信你。”兰登说。
“花点时候好好想想。你很了解我,知道最让我高兴的就是迫使你们接受我的胜利。我想让你们成为我即将实现的丰功伟绩的见证人。从这个意义来说,我要让你们出现在我的新世界里。但是现在,从这里滚出去。”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加上我们大家的感激。”菲奥娜继续劝说,“如果你……”
“滚!”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了,必须立刻行动。我还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及时接触到他,但我别无选择,只有利用仲裁石作为武器来打击他。
我伸出意识,感觉到仲裁石的存在,我闭上眼睛,召集起所有的力量。
炽热。我默想着炽热的感觉。它正在烧灼你,布兰德,它让你体内的每一个分子振动起来,越来越强烈,你将要成为一个人型火炬……接着,我听到他在尖叫。
“科温!”他咆哮起来,“停手!不管你到底在哪里!我要杀了她!看着!”
我站起身来,依然以意念催动仲裁石去焚烧他。我越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冲他怒目而视。他的衣服开始闷烧起来。
“停下来!”他号叫着,然后举起刀猛地划向迪尔德丽的脸。
我愤怒大叫,眼睛突然模糊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对仲裁石的控制。迪尔德丽的左脸颊已经被刀割得鲜血淋漓,但她趁他再次挥刀时咬住了他的手,她的胳膊挣脱出来,手肘猛地捣中他的肋骨,同时试图脱身离开。
就在她奋力挣扎,头低下来的那一瞬间,一道银色的光飞逝闪过。布兰德大口喘息着,丢下手中的匕首。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喉咙。另一支箭随后飞来,射中他胸部,就在仲裁石右边一点点。
他向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只发出汩汩的声音。不过岩石上已经没有立脚的位置了,后面就是无底深渊。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向后倒下去。可是他的右手突然往前一伸,抓住了迪尔德丽的头发。我猛冲过去,疯狂地叫喊,可惜我知道自己无法及时赶到了。迪尔德丽号叫着,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绝望地向我伸出手……
接着,布兰德、迪尔德丽和仲裁石一起越过悬崖的边缘,跌落进深渊里,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离去了……
我相信我想跟着他们一起跳下去,可是兰登一把抓住了我。最后,他不得不打晕我,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苏醒过来时,我正躺在石头上面,远离我刚才想纵身跃下的悬崖边缘。有人把斗篷折叠成枕头给我枕着。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旋转的天空,不知怎的,它让我想起了遇到黛拉那天,我梦见的那个轮子。我能感觉到其他人都围在我身边,我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可一开始我并没有转头看他们。我只是躺在那里,凝视着天空,想着我刚刚失去的妹妹。迪尔德丽……对我来说,她非常特别,比家族里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更重要,可是我却没能救她,让事情演变成这个不幸的结局。不知道曾经有多少次,我希望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可是,我一直都让自己顺从现实,尊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对她的感觉永远不会改变,可是……现在她死了。对我来说,这个不幸的想法比迫在眉睫的世界末日更加重要。
可是,我必须要看看现在到底怎样了。失去了仲裁石,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我伸出意识,试图感应它的存在。不管它到底落在什么地方。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想看看混沌波到底推进了多远,可有人用胳膊把我推了回去。
“休息,科温。”
是兰登的声音。
“你快累死了,你看上去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现在没什么是你必须做的了。放松,休息。”
“我的健康状况好坏又有什么区别?”我回答说,“再过一会儿,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我再次挣扎着坐起来,这次,那条胳膊伸过来支撑着我。
“好吧,”他说,“其实没多少值得看的。”
他说得对。战役显然已经结束。敌军只剩少量几股被孤立包围起来的部队,但这些很快就会被击溃,他们的战士或者被屠杀,或者被俘虏。所有人都朝这个方向聚拢过来,撤离那个不断推进的混沌波。现在,混沌波已经到达战场远处那端了。很快,我们所在的这块高地就将挤满来自敌我双方的幸存者。我看了一眼身后,没有新的军队从黑暗的大本营里涌出来。当混沌波抵达我们这里时,我们是不是应该撤退到那个地方?接下来又会怎样?无底深渊似乎就是最终的答案。
“很快。”我想起了迪尔德丽,喃喃自语说,“很快就结束了……”为什么不呢?
我看着暴风雨的前锋,那里电闪雷鸣,不停变幻。是的,很快就结束了。仲裁石也随着布兰德一起离开了……
“布兰德……”我说,“最后是谁杀了他?”
“我要求得到那份殊荣。”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但是我还是认不出到底是谁。
我转头张望,穿绿色铠甲的人坐在一块岩石上,他的弓和箭袋放在身边的地上。他冲着我露出一个怪笑。居然是凯恩!
“妈的。”我说着,摸了摸下巴,“我本打算参加你的葬礼,可途中出了点事。”
“是的,我听说了。”他哈哈大笑,“你曾经杀死过自己吗,科温?”
“最近没有。你怎么做到的?”
“走进一个特定的影子世界,”他说,“伏击在那里的我的影子。他可以提供一具像模像样的尸体。”他微微颤抖一下,“感觉非常怪诞。没人能逼我再做一次。”
“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追问,“为什么伪造你的死亡,还企图诬陷是我干的?”
“我想找出安珀动乱的根源,”他说,“并且铲除它。我想我最好在暗中活动,还有什么办法比让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更好呢?你看到了,我最后确实成功了。”他停顿片刻,“迪尔德丽的事,我很难过,可我别无选择,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带着她一起摔下去。”
我把目光转开。
“我真的别无选择。”他再次强调说,“希望你能理解。”
我点点头。
“不过你为什么试图让大家觉得是我杀了你呢?”我问。
菲奥娜和布雷斯一起出现了,我向他们两人打招呼问好,然后又转回凯恩,等他回答我的问题。我本来也有些事情想问布雷斯的,不过他们可以先等一等。
“喂?”我问。
“我想叫你别来碍事。”他说,“我当时以为可能是你在幕后操控整件事情。幕后主谋是你或者是布兰德,我已经把怀疑范围缩小到那个程度了。我想,甚至有可能是你们两人合伙,特别是他一直想方设法要把你弄回来。”
“你猜错了。”布雷斯插口说,“布兰德一直努力让他不要参与进来。当他得知他的记忆恢复之后……”
“我明白了,”凯恩回答说,“可当时的情况让我误会了。所以,我希望在我出发搜寻布兰德期间,科温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地牢里。我潜伏在暗中,通过主牌偷听每个人谈论的所有事,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知道布兰德到底躲在哪里。”
“原来老爹是这个意思。”我恍然大悟。
“什么?”凯恩问。
“他含蓄地提到有个偷听主牌的家伙。”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学会了如何完全被动地偷听。我自己摸索着学会了如何调动所有主牌,然后同时轻微地接触所有人,等着联系时的刺痛感出现。等到它出现了,我就会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说话者身上,每次只偷听一个人,我甚至发觉,在你们自己不用主牌的时候,我有时甚至能进入你们的头脑。可如果你们十分心烦意乱的话,我承认,我就什么都偷听不到了。”
“不过老爹知道了。”我说。
“这是可能的。而且很有可能。”菲奥娜说,布雷斯也跟着点点头。
兰登靠得更近了一点。
“你向我打听过科温腰上的伤口,”他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除非——”
凯恩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我望见本尼迪克特和朱利安站在远处,在向他们的军队发号施令。凯恩沉默地动了一下,所以我暂时把他们两人抛在脑后了。
“是你干的?”我用嘶哑的声音问,“是你刺杀我?”
“喝点水,科温。”兰登说着,把他的长颈瓶递给我。瓶子里盛着淡葡萄酒,我大口喝起来。我的口渴仿佛永无止境,不过痛饮几口后,我就停了下来。
“告诉我为什么。”我说。
“好的,我欠你一个交待。”他说,“从朱利安脑子里得知你把布兰德带回安珀之后,我认为我原先的猜测是正确的,你和布兰德果然是一伙的。也就是说,必须把你们俩都干掉。那晚,我用试炼阵将自己传送进你的卧室。我原本打算在那里杀了你,可你移动的速度太快了,没等我有机会第二次下手,不知怎的,你居然利用主牌逃出去了。”
“喂,你瞎了眼了。”我说,“如果你可以接触到我们的思想,难道你就看不出来,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他摇摇头。
“我只能感应到一些表层的思想和反应,而且还受制于你当时所处的环境。我并非每次都能成功。再说,我也听到了你的诅咒,科温。结果诅咒成真了,我看到黑路出现在我们周围。如果你和布兰德都不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我们会更加安全。他被带回来之后、你重返安珀之前的那段时间,我知道他会做什么。不过,因为杰拉德在守护他,我无法接近。后来,他的身体好起来,我又试着刺杀过他一次,可惜也失败了。”
“什么时候的事?”兰登问。
“就是科温被大家指责伤害布兰德的那一次。我是蒙面干的,防止他和科温一样设法逃走,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还藏书网
活着。我使用试炼阵将自己传送到他的房间,试图杀了他。我们两个都受伤了,地上到处都是血,不过他到底还是利用主牌逃走了。
“不久之后,我和朱利安联系,加入他的军队,参加这场战役,因为布兰德一定会出现在这里。我造了一些有银箭头的箭矢,因为我相信,他现在已经不再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了。我想一击毙命,而且是远距离的。我练好箭术,然后才来寻找他,最终找到了。每个人都对我说,我错怪了你,所以我想,对付你的那支箭应该不会派上用场了。”
“非常感谢。”
“恐怕我还欠你一份道歉。”
“那倒很不错。”
“可另一方面,我想我还是对的。我这么做是为了救其他人。”
我还没来得及接受凯恩的道歉,就听到一阵号角声,那声音仿佛震撼了整个世界。
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号声嘹亮,连绵不绝。我们都尽力搜寻它的来源。
凯恩站起来,指着一个方向。
“那儿!”他叫道。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出去。暴风雨前锋的那道帷幕在西北方向上破开了一个口子,正好就在黑路从暴风雨里面冒出来的那一点上。在那里,一个幽灵般的骑手吹着号角,骑着一匹黑马出现了。更多音符飘到我们这边。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号手,也是肤色苍白、骑着黑色的战马。他们加入后,三人举起号角,同时吹响。
“怎么回事?”兰登问。
“我想我知道。”布雷斯说,菲奥娜也跟着点点头。
“是什么?”我问。
可他们并没有回答我。骑马的人开始移动,踏上了黑路,更多的人跟在他们的后面。
CHAPTER 12
我静静观看着。高地周围一片寂静,所有军队也都停下来,观看这支队伍。甚至连混沌王庭那些手脚被拷在铁链里的俘虏们,也将注意力转到那个方向。
在肤色惨白的号手带领下,出现了一大群骑着白色战马的骑手,他们举着旗帜前进,其中有一些旗帜的图形,我完全不认识,在一个人形生物身后,安珀的独角兽旗帜高高飘扬。旗手后面出现了更多的乐手,他们中有些人吹奏的乐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紧跟在乐手之后,出现了长着角的人形生物,他们穿着轻型盔甲,排成长长的一列队伍,大约每隔二十个人,就有一个人在身前举着一把巨大的火炬,高高举过他的头顶。这时,我们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节奏很缓慢,在号角与他乐器的声音之下缓缓滚动着,我意识到那是士兵们在吟唱。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这支队伍沿着黑路前进,从我们下方很远处经过,可我们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经过我们脚下,举着火把和旗帜,还有音乐和歌唱陪伴,最终他们来到深渊边缘,然后继续踏上空中那条几乎看不见的延伸出来的道路,他们的火炬在黑暗之中闪耀,照亮前进的道路。尽管距离遥远,音乐声还是越来越响亮。这支部队不断地从暴风雨的帷幕之中走出来时,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合唱中。突然,一声鸣雷炸响,但是雷声并没有淹没合唱;狂风也没有吹熄火把,至少我没有看到有火把熄灭。队伍的移动带有一种奇怪的催眠效果,仿佛我观看这个过程,已经看了无数天,也许是无数年,侧耳倾听着我现在已经能辨认出来的曲调。
7a81." >突然,从暴风雨的前锋里飞出一条龙,接着又飞出一条,然后飞出了第三条龙。三条龙分别是绿色、金色和铁黑色。我仰望它们迎着狂风飞翔,转头吐出旗帜般绵长的火焰。闪电在它们身后划过,它们令人敬畏、高贵庄严,体型大得不可思议。一小群白牛出现在它们身下,它们仰着脑袋,喘着粗气,牛蹄用力踏着地面。骑手穿行在牛群旁和牛群中,挥舞着长长的黑色皮鞭。
接着走出来的是一支真正的兽人队伍,他们来自某个影子世界,安珀偶尔和他们进行商业贸易。兽人们体型庞大沉重,长着鳞甲和可怕的魔爪,正在吹奏一种好像是风笛的乐器,风笛的音节飘到我们耳中,声音响亮,充满哀伤。
队伍继续前进,更多举着火把的人和更多不同颜色的队伍出现。全都来自偏远和邻近的影子世界。我们看着他们走过,队伍蜿蜒曲折,伸向遥远的天边,仿佛是一队移动的萤火虫,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被称为混沌王庭的黑色大本营。
前进的队伍长得仿佛永无止境。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时间感。奇怪的是,在队伍前进的过程中,暴风雨的前锋不再向前推进了。我甚至失去了自我存在的感觉,完全被发生在身边的这个过程吸引住了。我知道,这种情况是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明亮的飞行物体在纵队上方飞舞,在更高的高空里,还漂浮着黑色的物体。
队伍里有幽灵般的鼓手,他们的身体是由纯粹的光构成的,还有一堆漂浮的机器;我看见了骑兵,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骑着形状不同的野兽;一条双足飞龙似乎在天空中悬浮了一阵,好像在做焰火表演。马蹄声、脚步声、吟唱声和风笛声,还有鼓声和号角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融合成一股强烈的声波,将我们淹没其中。人群持续不断地涌现,经过黑暗中的那座桥,队伍蜿蜒前进,火光长得无穷无尽。
就在我的目光扫视各个行列时,风暴的帷幕中又冒出了一支队伍。那是一队黑马拉着的一辆大车,车上全部覆盖着黑色的布。车子的每个角上都有一根棍子,上面闪耀着蓝色的火焰,在车上停放着一具棺材,棺材上覆盖着我们王国的独角兽旗帜。赶车的人是一个驼背,穿着紫色与橙色相间的长袍,即使距离这么遥远,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托尔金。
这么说这是真的了,我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知怎的,出殡的这一幕和你很相称,你现在正走向你的故国。当你活着的时候,有很多话我应该对你说出来。我的确说出了其中一些,但还有一些,我却从未对你说出口。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已经不在人世。和所有那些在你之前已经死去的人一样,你也步入了死之国度,那是我们剩下的这些人很快就要追随而去的地方。对这一切,我真的很遗憾。这么多年来,只有在你伪装成另外一张脸孔出现的时候,我才最后真正认识了你,尊敬你,甚至开始喜欢上你——尽管在那个形象的伪装之下,你还是那个擅长设置骗局的老混蛋。以加尼隆的形象出现的那个你,是否一直都是真正的你?或者,那只是你为了方便行99lib?事而采取的一种伪装,你这个狡猾的会变形的老家伙?我永远都无法知道答案了,不过我还是宁愿相信,我最后见到的你是真正的你,我遇见了我喜欢的某个人,某个我可以信任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更多地了解你,不过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毕竟最后我了解了你那么多……
“那是老爹?”朱利安小声地说。
“他希望在他的生命最后结束时,能安葬在混沌王庭的另一侧,长眠在最终的黑暗之中。”布雷斯说,“托尔金曾经跟我说过一次。他希望安眠在混沌王庭与安珀之外,一 4e2a." >个谁都无法统治的地方。”
“那么说,就是这里了。”菲奥娜说,“不过他们从那道暴风雨之后冒出来的,那里是不是还存在着秩序?还是这场暴风雨会永远持续下去?如果他成功了,暴风雨只是经过这里,我们没有危险。不过,如果他没成功……”
“那不重要。”我说,“他是否成功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成功了。”
“你说什么?”她追问。
“我相信他失败了,”我说,“他在完成试炼阵的修复之前就死了。当我看见暴风雨接近时——事实上,我也经历了一部分暴风雨——我意识到自己无法带着仲裁石及时赶到这里,仲裁石是他在奋力修复试炼阵之后交给我的。布兰德在路上一直试图从我这里夺走仲裁石,他说他想创造出一个新的试炼阵。后来,这件事给了我一个灵感。当我看到其他所有办法都失败之后,我就用仲裁石创造了一个新的试炼阵。这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事,不?过我终于成功了。混沌波经过之后,不管我们能否幸存,整个世界的事物仍然会结合在一起。就在我刚刚完成试炼阵之后,布兰德从我这里偷走了仲裁石。从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之后,我利用新的试炼阵,将自己传送到这里。所以,无论最后发生了什么,毕竟还有一个试炼阵存在。”
“可是科温,”她忍不住问,“如果老爹成功了呢?”
“我不知道。”
“我的理解是,”布雷斯接着说,“根据托尔金告诉我的知识来分析,两个截然独立的试炼阵是不能共存于同一个宇宙内的。那些存在于芮玛和提尔·纳·诺格斯的试炼阵不算数,它们只是我们试炼阵的映像……”
“会发生什么?”我问。
“我认为将会分裂出一个新的存在,存在于某处。”
“那它对我们自己的世界有什么影响?”
“要么是一场大灾难,要么就什么影响也没有。”菲奥娜说,“我能推测出的,就是二者之中必居其一。”
“这么说,我们又转回开头了,”我说,“整个世界要么很快分崩离析,要么一切保持不变。”
“似乎是这样。”布雷斯说。
“无所谓了,反正混沌波到达这里之后,我们都不复存在了。”我说。
我的注意力又转回到出殡的队伍。更多骑手跟在四轮马车后面出现,他们的后面还跟着步行的鼓手,接下来是举着旗帜的旗手和手持火把的人,以及长长的一列列的步兵。吟唱的歌声继续飘来。在远处,他们越过深渊。队伍的前锋就要抵达那座黑色的城堡了。
……我曾经痛恨了你那么久,谴责了你那么多次。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所有那些感情都不复存在了。你希望我能加冕成为国王,可惜我现在才明白,我并不适合那项工作。我看得出来,你毕竟对我有些另眼看待。这个秘密我永远不会.告诉其他人,只要我自己心中明白就足够了。可是,我再也无法以和过去同样的方式想到你了。你的形象已经模糊。在本应该是你出现的地方,我看见的是加尼隆的脸。他是我忠实的战友,他肯为我冒生命危险。而他就是你,不过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你,一个我所不了解的你。你的生命如此漫长,你有过多少任妻子和多少个敌人?你有过很多朋友吗?我想没有。不过,还是有那么多关于你的秘密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看到你去世的那一天。加尼隆——父亲——老朋友和敌人,不管你到底是谁,我都祝福你,永别了。你和迪尔德丽一起离开了我,我曾经是那么爱她。继续保留你的神秘吧。安息吧,如果那就是你的遗愿。我将这朵枯萎的玫瑰献给你,这是我从地狱里带来的玫瑰,我将它投进无底深渊。我留给你玫瑰,还有天上变幻的色彩。我祝福你……
最后,漫长的队伍终于接近尾声。最后的送行者从帷幕后面出现,然后离开。闪电依然向外辐射过整个天空,暴雨依然倾盆而下,雷声依然隆隆滚过。不过,我记得队伍里似乎没有人被雨淋湿。我站在深渊边上,看着他们经过。有人牢牢地抓住我的胳膊,那只手放在我胳膊上到底有多久,我也不清楚。现在,队伍全部走过去了,我意识到暴风雨的前锋又开始推进了。
旋转的天空似乎在我们头顶显得更加阴沉。我左边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他们已经交谈了好久,可我没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我全身上下都在疼痛,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继续站着。
“躺下休息吧,”菲奥娜安慰我说,“短短一天里,我们家族的成员已经减少得够多的了。”
我听话地让她带我离开悬崖边。
“不过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我问,“你认为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们不应该傻待在这里,等它过来。”她说,“我们要越过黑色浮桥,进入混沌王庭内部。我们已经击破他们的军事防线。暴风雨不会到达那么远的,它会在这里被无底深渊挡住。再说,我们应该看着老爹下葬。”
我点点头。
“看来我们没有多少选择了,除了认命地等待暴风雨结束。”
我放松躺下,沉重地叹了口气。如果说真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我感觉自己更加虚弱了。
“你的靴子……”她说。
“好的。”
她帮我脱下靴子,我的脚一阵悸痛。
“谢谢。”
“我给你拿些吃的来。”
我闭上眼睛,打起瞌睡。太多的影像在我脑子里飘荡,形成一个连贯的梦。这个梦到底持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到有马匹走近的声音之后,旧有的条件反射习惯性地让我立刻清醒过来。接着,一片阴影从我眼皮上掠过。
我抬头,看见一个蒙住脑袋的骑手安静地站着,凝视着我。
我回望那骑手。他没有做出任何有威胁性的动作,不过在那冰冷的目光中,蕴涵着一种憎恶的情绪。
“大英雄原来躺在这儿。”一个轻柔的声音嘲讽地说。
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现在轻而易举就可以杀了你。”
我已经认出了那个声音,但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对我的憎恶。
“我遇见了波莱尔,在他死之前。”她冷冷地说,“他告诉我,你是多么卑鄙地战胜了他。”
在那件事情上,我别无他法。我喉咙里冒出了干涩的笑声。和已经发生的一切愚行相比,这件事实在太无足轻重了。我本可以告诉她,波莱尔比我装备精良,精力比我充沛,可他找到我,要和我比武决斗。我可以告诉她,当我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时,我不会遵守任何规则,或者说,我不认为战争是一场游戏。我应该告诉她很多事,可是这些事她要不已经知道,要不就是不愿理解,所以,我说不说都没有多大区别。再说,她的感情已经表白得非常清楚了。
于是,我只说出了那句著名的、陈腐的真理:“故事通常不仅仅只有一个版本。”
“但我只接受我知道的那个版本。”她对我说。
我本想耸耸肩膀,可惜我的肩膀太痛了。
“你让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死掉了。”她说。
“哦?”我说,“我很难过,为你难过。”
“你已经不再是我过去所信任的那个人了。我认识的你曾经是一个真正高尚的人,虽然强壮,但是懂得谅解,有时候还很文雅,让人尊敬……”
暴风雨更加逼近了,在她背后发出微光。我想到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于是对她说了出来。可她根本不在意,仿佛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
“我现在就要走了,”她说,“回到我的族人那里。今天的仗,你们赢了,但安珀已经被它吞没。”她指了一下暴风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是看着那狂怒的风暴,而是看着她。“除了和我的族人重归于好,我在世上再也没有别的责任了。”她补充道。
“本尼迪克特怎么办?”我轻轻地问。
“不……”她说着,然后背过身去。一阵沉默后,她又开口了,“我不认为我们会再见面。”说完,她骑马从我左边那条路离开,向黑路的方向骑去。
一个愤世嫉俗者可能认为,她只是将赌注投在她现在认为获胜的一边,因为混沌王庭会在暴风雨中幸存下来。可我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我能想到的只是我看到的情景,在她冲我打手势的时候,她斗篷的遮帽滑了下来,我瞥见了她真正的模样。在阴影里出现的,不是人类的面孔。不过我还是扭头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迪尔德丽、布兰德和老爹都死了,现在黛拉又和我分手,整个世界似乎都空荡荡的了。
我重新躺下,忍不住叹息。或许我应该留在这里,等到其他人全都离开,等到暴风雨从我身上席卷而过,然后安眠不醒……那时的我就会溶解消散?我想起胡吉,我是不是在消化它的血肉的同时,也消化了包含在它生命之中的飞行之梦?我太累了,这似乎是最简单的过程……
“给你,科温。”
原来我又打了一会儿瞌睡,不过只是一小会儿。菲奥娜出现在我身边,还带来食物和一瓶酒。有人和她在一起。
“我不想打扰你的访客,”她说,“所以我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你都听到了?”我问。
“没有,不过我猜出来了。”她说,“因为她离开了。给你。”
我灌下几口葡萄酒,然后把注意力转到肉和面包上。尽管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但还是觉得它们的味道很好。
“我们很快就要转移了,”菲奥娜说着,朝狂怒的暴风雨前锋匆匆看了一眼,“你能骑马吗?”
“我想可以。”我说。
我又喝了一口葡萄酒。
“发生太多事情了,菲儿。”我对她说,“我的感情都已经麻木了。我从一个影子世界的疗养院里逃出来,欺骗了很多人,还杀了很多人。我被人算计,也反击别人。我重新得到自己的记忆,想要改变我的生活。我找到自己的家人,发现我还爱着这个家。我和老爹和解了。我为了王国而战。我尽了一切努力,来保持这个世界不会分崩离析。但是现在,所有努力都显得毫无意义,我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哀悼了。我已经麻木了。原谅我。”
她轻轻吻了吻我。
“我们还没有被打败,你会成为原来的那个你。”她安慰说。
我摇摇头。
“这就像是《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最后一章,”我说,“只要我大叫一声:‘你们只不过是一副扑克牌!’我觉得我们都会飘到空中,只是一把画出来的纸牌而已。我不会和你们走的,把我留在这里吧。我只是扑克牌里的小丑罢了。”
“现在,我比你更坚强,”她说,“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
“这不公平。”我小声说。
“吃完东西,”她说,“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呢。”
我吃东西的时候,她接着说:“你儿子梅林正等着见你呢,我想现在把他叫上来。”
“他是俘虏?”
“不算是。他刚刚没参加战斗。他才赶到,要求见你。”
我点头同意,于是她走开了。我吃完食物,接着又喝了满满一口葡萄酒。现在,我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你该怎么跟一个你最近才知道他的存在的成年儿子说话呢?我想知道他对我的感觉。我想知道他是否了解黛拉的决定。我该怎么和他相处呢?
我看着他从我的兄弟姐妹们中间走过来,他们都远远地站在我左边。我想这就是他们要把我独自留在这里的原因,我要见的访客越多,情况就越明显。我想知道他们是否因为我而耽误了撤退的时间。暴风雨那边刮来的潮湿的风越来越猛烈了。我的儿子一边走过来,一边仔细打量着我,长得非常像我的那张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特殊的表情。我想知道黛拉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她的毁灭预言似乎就要应验了。我想知道她和这孩子的关系究竟如何。我想知道……很多很多事情。
他弯下腰,紧握住我的手。
“父亲……”他说。
“梅林。”
我凝视他的双眼,随后激动地站起来,紧紧抓住他的手。
“不要起来。”
“没关系。”
我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片刻之后才放开他。
“我很高兴。”我说,然后又加上一句,“和我一起喝酒。”我递给他酒瓶,以便掩饰我此刻的语言匮乏。
“谢谢。”
他接过酒瓶,喝了几口,然后又还给我。
“为你的健康干杯。”我说着,自己也喝了一口,“抱歉我无法给你一把椅子。”
我坐到地上,他也跟我一起坐在地上。
“其他人似乎都不太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他说,“除了菲奥娜,她只说那件事情非常困难。”
“没关系。”我说,“我很高兴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能见到你。告诉我关于你的事,儿子。你喜欢什么?你生活得怎样?”
他转开视线。
“我还年轻,所以还没有什么成就。”他说。
我想知道他是否也拥有变形的能力,不过我到底控制住了自己,没问这个问题。没理由在刚刚遇见他的时候,就非要找出我们之间的区别来。
“你居然在混沌王庭长大,我真不知道那种生活是什么样子。”我说。
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也不知道在其他地方生活是什么样子。”他回答说,“在那里,我的地位很特殊,跟别人很不一样,别人也不怎么管我,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去处理。我学会了有身份的人通常应该知道的东西:魔法、武器、骑马、跳舞。别人告诉我,说我有一天将统治安珀。不过这件事情不再现实了,对吧?”
“在可以预测到的未来里,恐怕不太现实。”我说。
“太好了。”他回答说,“这件事正好是我不愿做的。”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通过安珀的试炼阵,妈妈就成功了,而且还获得了穿行影子的能力,也许我也能通过,出去看看奇异的景物,做些不同的事情。你认为我能通过吗?”
我又喝一口酒,然后递给他喝。
“安珀很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我说,“这全都取决于你祖父是否成功完成了他打算做的某项任务。而且,他再也不会和我们在一起,告诉我们将会发生什么了。不过,不管怎样,还是有一个试炼阵存在的。如果我们能活着度过这场恶魔般的暴风雨,我答应你,我会带你找到那个试炼阵,教导你,并看着你通过它。”
“谢谢。”他说,“你能给我讲讲你的冒险经历吗?”
“先等一下。”我说,“他们是怎么对你说我的事情的呢?”
他又移开了视线。
“他们教导我憎恨安珀。”他最后才坦白,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但是你,我被教导要尊敬你,作为我的父亲来尊敬。不过,他们还是提醒我,说你是敌人那边的人。”他又犹豫了一下,“我还记得上次巡逻时,你来到这个地方,就在你打败克旺之后,我发现了你。我当时的感情很复杂。毕竟你刚刚杀掉了一个我认识的人,可是,我必须承认,我对你当时采取的战斗技巧十分钦佩。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那种感觉很怪异。我想更好地了解你。”
天空完全翻转了。现在覆盖在我们头顶上的是黑暗的一面,而彩色的部分正经过混沌王庭。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前锋正在稳定地向前推进,在黑暗之中显得更加明显了。我俯身向前,伸手够到我的靴子,穿上。是时候撤退了。
“我们只好在你家族的土地上继续这场谈话了。”我说,“现在是时候逃离暴风雨了。”
他扭头凝视着暴风雨,然后又回头看看深渊之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召唤出一条浮路来。”
“就是我们相遇那天,你骑马过来的那种漂浮的桥?”
“是的,”他回答说,“它们很方便。我……”
就在这时,从聚在一起的兄弟姐妹那边传来一声惊叫。我望向他们,却没发现任何有威胁性的东西出现。我站起来,朝他们走了几步。梅林跟在我身后。
然后,我就看见了她。一个白色的影子,仿佛在虚空中奔跑一样,从无底深渊下面升了起来。她的前蹄终于落在悬崖边上,她走过来,然后站住不动,注视着我们大家:她,就是我们的独角兽。
CHAPTER 13
一瞬间,我的疼痛与疲倦一扫而光。看到那优美的白色身影站在我们面前,我感到一阵微弱的刺痛,仿佛希望本身触到了我。一部分的我想要立刻冲上前去,但更加强烈的另外一部分阻止了我,让我静止不动,耐心等待。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站了多久。山坡下面,军队整装待发,俘虏们全被捆绑起来,马匹载上装备,军事器材也都收拾停当。不过这支正在行军的庞大军队却突然停止了前进。这很不正常,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疯狂的天空背景映衬着她的身影,我看到每个人的脸都转向这边,望着站在悬崖峭壁上的独角兽。
我突然意识到,从背后刮过来的风停止了,但雷声还在继续隆隆作响,四下炸裂,闪电也在我面前的阴影里跳跃着。
我回忆起上一次看见独角兽的场景——就在我们发现影子凯恩的尸体那天,我和杰拉德搏斗输掉了。我回忆起我听说过的那些传说故事……她真的会帮助我们吗?
独角兽向前踏了一步,然后停住脚步。
她是那么美丽,不知怎的,仅仅看着她,我就感到精神振奋、充满力量。不过,她的出现还带来一种让人心痛的感觉。她是外形仿佛小母鹿般的美丽生物。不知为何,我感觉在她那雪白的脑袋里,蕴涵着非凡的智慧。我极其渴望能亲手触摸到她,可惜我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所有人。她明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转头避开的。可惜这根本不可能。于是,我坦然回应她的注视。从她的目光中,我可以读出一份理解,仿佛她知道关于我的一切,而且就在目光接触的这一瞬间,她了解到了我近来接受的所有考验。她看到了,理解了,甚至还可能很同情我。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自己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仿佛是怜悯的神情,还有强烈的爱。也许还有一份幽默感。
她扭开bbr>头,视线断掉了。我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在闪电划过天空的明亮瞬间,我瞥见有一个光芒闪烁的东西挂在她的脖子上。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现在她正在凝视着我的兄弟姐妹们,而我也正准备朝他们那边走过去。她低下头,轻轻喷了一下鼻子,用右前蹄敲敲地面。
我感觉梅林就站在我身边,因为他,我想到如果世界毁灭,我将失去的所有东西。
她踩着舞蹈般的脚步前进几步,摇晃一下脑袋,然后低下头。似乎她很不喜欢接近这么一大帮人。
在她迈第二步的时候,我又看见?那道闪光,然后又是一次。一抹微弱的红色闪光,从她脖子下面的毛发里面露出来。她戴着仲裁石!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回它的,这并不重要。如果她能把它还给我们,我觉得自己可以击破暴风雨——或至少设立一个结界,保护我们避开暴风雨,直到它完全过去。
不过刚才那一眼就足够了,她已经不再注意我。她慢慢地、小心谨慎地走动,仿佛随时准备因为最轻微的骚动而逃掉。她走近朱利安、兰登、布雷斯、菲奥娜、莉薇拉、本尼迪克特和其他几位贵族站立的地方。
我本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惜我没有。我只是看着那只灵兽柔和顺畅的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择路前进,慢慢走到那群人边上。
她又停下来,低下头,然后甩了一下鬃毛,弯低前腿跪下。仲裁石滑到她带旋纹的金色长角上。她的角尖几乎碰到了她跪着面对的那个人。
突然,我心中仿佛有一双眼睛,看见我们父王的脸浮现在天空中,我想起他说过的话:“我死了之后,继承权的问题将再次降临……我别无选择,只有把继承权的问题,交给独角兽的角来决定。”
人群中传出一阵窃窃私语声,我意识到其他人肯定也都想到了。独角兽并没有受这阵骚动惊扰,继续保持这个动作,仿佛一尊柔软的白色雕像,看上去甚至都没有呼吸。
兰登慢慢地伸出手,从她的角上取下仲裁石。他的低语声传到我耳中。
“谢谢。”他对独角兽说。
朱利安拔剑出鞘,放在兰登脚下,同时跪下。接着,布雷斯、本尼迪克特、凯恩、菲奥娜和丽薇拉也纷纷跪下。我也加入他们,我的儿子也一样。
兰登默默站了好久,这才开口说话。
“我接受你们的效忠。”他说,“诸位请起。”我们站起来,独角兽转身逃掉了。她沿着山坡跑下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兰登说,他继续将仲裁石举到眼睛的高度,“科温,你能拿走这东西,然后阻止风暴吗?”
“它现在是你的了,”我说,“我不知道它干扰暴风雨的力量有多大。不过我突然想到,以我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可能无法坚持很久,无法保护我们大家的安全。我想这应该成为你登基后的第一个表现。”
“那么你能演示一下如何运用它吗?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试炼阵来完成谐调工作。”
“我想不必。布兰德说过,一个已经完全与仲裁石谐调的人,可以帮助其他人完成谐调。在那之后我想了很多,我认为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两个到那边去吧。”
“好的,走吧。”
他说藏书网话的声音和身体姿势已经有所不同了,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看来,意外降临的角色和任务立刻开始改变他了。我真想知道他和薇亚妮会成为什么样的国王和王后。我想得太多了。我的精力有些散乱。短短一段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甚至无法一次回忆起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只想爬到什么地方,裹着我的斗篷蒙头大睡。可我没有那么做,我跟他走到一个地方,那里还有一小堆正在闷烧的营火。
他戳开篝火,往里面加了几块木头,接着坐到火堆旁,冲我点头示意。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说到当国王,”他说,“我到底该做些什么,科温?我完全没有准备。”
“做什么?也许这是一份非常棒的工作呢。”我回答说。
“你认为其他人会有什么不快的感觉吗?”
“如果有的话,他们也藏着没表露出来。”我安慰说,“你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兰登。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实际.99lib?上,一直是老爹在保护我们,也许不只是为了我们的利益。继承王位显然不是什么待遇特别优厚的职位,还有很多艰难的工作在前面等着你呢。我想其他人也会意识到这点的。”
“那你自己呢?”
“我当时想得到王位,只是因为艾里克得到了它。那个时候我并没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这是真的,这是我们俩这么多年来一直玩的竞赛游戏的胜利筹码,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宿怨。我本来计划为了夺取王位而杀了他。现在我很高兴他不是这么死的。他和我,我们两个人实在太相像了。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最近才明白过来。但他死后,我一直在寻找理由,不愿登上王位。最后我才明白,王位并不是我真正想得到的东西。它不是。你很适合做国王,好好统治,弟弟。我肯定你会成为一位好国王的。”
“如果安珀还存在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我会努力试一试的。快点,我们开始谐调仲裁石的工作吧。暴风雨已经近得让人感到很不舒服了。”
我点点头,从他手中拿过仲裁石。我迎着火光举起宝石的链子,火光穿过仲裁石,宝石里面的景物似乎看得很清晰。
“靠近一点,和我一起凝视仲裁石的内部。”我指导他说。
他按我说的做了。我们两个一起凝视宝石时,我又告诉他:“想像着试炼阵。”我自己也开始想像试炼阵,努力唤起关于它的记忆,那些弯曲的线条和盘旋的纹路,还有它闪烁着苍白光芒的图案轨迹。
我似乎在仲裁石的中央察觉到一个微弱的瑕疵,我凝视着它,然后回忆起试炼阵里的大回旋,回忆起那些转折点,回忆起里面帷幕般的试炼障碍……我想象着,想象它从我身体里穿过,努力回忆起那些错综复杂的轨迹路径。仲裁石内部不完整的片段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将我的意识放在上面,召唤试炼阵全部浮现,清晰呈现出来。就在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就是我自己与仲裁石谐调的那天所经历的感觉。我只希望现在的我足够强壮,可以再次通过试炼。
我伸手抓住兰登的肩膀。
“你看到了什么?”我问他。
“好像看到了试炼阵,”他说,“只不过是立体的,沉浸在一片红色海洋的海底……”
“和我一起来。”我说,“我们必须通过它。”
移动的感觉又出现了,一开始是漂浮在空中,然后朝着仲裁石里面那个永远无法完全看透的蜿蜒曲折的试炼阵飞速下降。我的意识在我们两人前面带路,我感觉到我兄弟就在我旁边,围绕在我们周围的红宝石发出的光芒变得黯淡,融化成一片纯净天空的夜色。这个特殊的试炼阵会随着每一次心跳而增大,不知为什么,这个过程似乎比上一次来临得早很多。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谐调过了。
感到兰登就在我身边,于是拉着他经过现在已经熟悉的形状游走,它的起点已经显露了出来。就在我们朝那个方向移动时,我再次试图完成这个试炼阵的全部图形,结果却迷失在仿佛是它的附加空间的回旋线条里。主曲线和螺旋纹路,还有仿佛打成结的回旋纹路,渐次蜿蜒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上次就曾感受到的那份敬畏再次将我淹没,我从身边的某处感到这份敬畏也出现在了兰登身上。
我们前进到试炼阵开始的部分,冲了进去,盘旋着进入这个光的矩阵。我们四面八方全是明亮的微光,是从闪烁的火花身上发出来的。这时候,我的意识已经完全被这个过程所吸引了,巴黎似乎远离了我……
下意识的思维提醒我,艰难的部分到了。在这里,我将进一步催动意念——如果你喜欢,也可以称为我的意愿——让我们匆忙经过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路途,我不顾一切地从兰登身上汲取力量,好加快我们前进的速度。
我们仿佛正在经过一个巨大而精巧的螺旋形海螺的发光内部。只不过道路寂静无声,我们自己则是由意识凝结而成的没有实体的一个点。
我们移动的速度似乎在继续加快,不过精神上的疼痛也在增加。我记得上次穿越这个图案时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也许是和我的疲劳有关,因为我一直在努力加速。我们冲过一道障碍,又被坚固而平滑的明亮墙壁所包围。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还有些昏昏欲睡。但这种意识的模糊是我无法承担的奢侈,我也不允许我们移动的速度太慢,因为暴风雨已经越来越逼近了。我再次很抱歉地从兰登身上汲取了力量,只是为了保证我们能完成这个游戏。我们继续向前飞奔。
这一次,我没有再经历刺痛的感觉。不知怎的,火焰的感觉开始固定下来,这一定是因为我本来就谐调过仲裁石。我上一次曾经通过这里,对这方面也许有了一些小小的免疫力。
这一切仿佛永无止境。之后,我觉得兰登似乎踉跄摇晃起来。也许我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我想,如果继续依靠他,他留下的力量也许就不足以应付暴风雨了。我下定决心,除非特别需要,否则不再汲取他的精力。我们一直沿着轨道前进。如果是那样的话,没有我他也可以继续前进,我只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坚持住就可以了。最好不要迷失在这里,两个人一起失败。
我们继续飞奔,头晕眼花的情况又回来了。我将全部意志放在我们正在进行的这个过程中,用意志清除掉其他一切念头。我们似乎正在接近终点,周围的颜色开始变得阴暗,我知道这也是试炼的一部分。我努力击退自己的恐慌情绪。
情况不妙。就在这么接近终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正在滑开!我确信我们就要完成试炼了,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就可以……
一切事物都从我眼前浮游离开。
我最后看到的是兰登关切的表情。
脚下是摇曳的橙色与红色。难道我被囚禁在某个星球的地狱里?我继续瞪大眼睛察看,我的意识也慢慢清醒了。一团黑暗之中,闪耀着光……
有人在说话,很熟悉的声音……
周围的景物清晰起来。我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脚冲着营火。
“没事了,科温。没事了。”
是菲奥娜在说话。我扭头去看她,她就坐在我头旁边的地上。
“兰登……”我问。
“他也没事,爸爸。”
梅林坐在我右边。
“发生什么事了?”
“兰登把你背了回来。”菲奥娜说。
“谐调成功了?”
“他认为成功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她试图把我推回去,继续躺下,可我还是坐了起来。
“他在哪里?”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我望过去,看见了兰登。他正背对我们,距离我们大约三十米远,他站在一块岩石上,面对着暴风雨。暴风雨现在已经非常接近了,狂风舞动他的外衣,肆虐的闪电从他面前耀眼地划过。隆隆的雷声几乎一直没有停止。
“有多久了,他站在那里?”我问。
“只有几分钟。”菲奥娜回答说。
“自从我们返回之后?”
“不。”她说,“你已经昏迷很久了。兰登先和其他人谈话,然后命令军队撤退。本尼迪克特带着他们全都去黑路那边了,他们正在横渡深渊。”
我转头去看。
军队正沿着黑路移动,一支黑色的纵队正向敌人的要塞进军。蜘蛛网一样轻薄的浮路漂浮在我们之间,远方有一些火花,闪烁在如夜色一样漆黑的背景中。天上,天空本身已经完全翻转了,我们正位于黑暗一半的下方。我再次产生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来过这里,看着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不是安珀,这里才是创造世界的真正中心。我试图抓住那段幽灵一般飘忽不定的记忆,但它还是消失了。
我看到球形闪电在我头顶上方爆裂开花。
“他们全部都走了?”我问她,“你、我、梅林和兰登,我们是仅剩还留在这里的人?”
“是的。”菲奥娜说,“你想追上他们吗?”
我摇摇头。
“我要留在这里,和兰登一起。”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和她一起站起来,梅林也一样。她拍拍手,一匹白色骏马一溜小跑来到她身边。
“你不再需要我的照顾。”她说,“我也该走了,加入前往混沌王庭的队伍。那边的岩石旁有给你们准备好的马。”
她挥了挥手。
“跟我一起走吗,梅林?”
“我要和爸爸在一起,还有国王。”
“好的。我希望能很快在那边见到你。”
“谢谢,菲儿。”我感激地说。
我扶她上马,目送她离开。
我走回去,重新坐到火堆旁边。我望着兰登,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对着暴风雨。
“还有充足的伙食和葡萄酒,”梅林说,“帮你拿一些过来吗?”
“好主意。”
暴风雨实在太近了,几分钟之后,我就可以走进它里面去了。我还无法判断兰登的努力是否产生了什么效果。我沉重地叹息一声,转开思绪。
都结束了。不管是以这种方式还是那种方式。自从逃离绿林医院之后,我经历的所有努力奋斗都已结束。我再也不需要任何复仇。不需要。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完整无缺的试炼阵,甚至可能有两个。给我们引来全部麻烦的那个人——布兰德,他死了。我的诅咒的任何残余力量都将被抹掉,被那个穿过影子世界、横扫一切的巨大混沌波抹掉。我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弥补我的诅咒带来的危害。在我父亲死之前,我和他交上了朋友,而且两人关系还不错。我们有了一位新国王,他拥有独角兽明确无误的祝福,而我们大家也都向他表示效忠。我是真诚的,我和我的家人和解了。我觉得我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现在再没有什么可以驱动我的欲望了,我不再有任何野心,我现在非常接近自己可能有过的最平和的心态。所有发生过的这些事情都被我统统丢到脑后,我觉得就算现在死去,结果也很不错,我不会大声抗议命运不公。但换作其他时候的话,我肯定会这样做的。
“你走神了,爸爸。”
我点点头,露出笑容,从他手上接过一些食物,开始吃喝起来。我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暴风雨。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不过它似乎不再往前推进了。
我太累了,身心俱疲,反而睡不着。我的疼痛感完全消退了,令人惊讶的是,麻痹感笼罩了我的全身。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深深埋在了温暖的棉花堆里。无数的事件和回忆让我脑子里的时钟继续运转。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我吃完东西,又往火里添了几块木柴。我一口口地喝着葡萄酒,凝望暴风雨,它现在很像壁炉前一扇覆盖着冰霜的窗户。活着的感觉真好。如果兰登成功地将这场暴风雨拦截下来,明天我就要骑马进入混沌王庭。我不知道那里还有什么危险等待着我,也许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一个埋伏,一个诡计。我撇开这些想法。不知为什么,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你刚刚正开始给我讲你的冒险经历,爸爸。”
“有吗?我不记得我都讲了些什么。”
“我想更好地了解你,给我多讲一些吧。”
我噗的一声笑出来,然后耸耸肩。
“那么就讲这个好了,”他挥一下手,“整个战争。最初到底是如何开始的?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菲奥娜告诉我说你在影子里居住了很多年,一直都没有记忆。你是怎么恢复记忆、找到其他人,并且返回安珀的?”
我呵呵笑起来,又关注地瞥了一眼兰登和暴风雨的情况。我喝口葡萄酒,拉起斗篷遮挡狂风。
“为什么不呢?”我说,“如果你有倾听一个漫长故事的好胃口,这个就是了……我猜故事开始的最好地方,是一家叫绿林的私人医院,我那时被放逐在影子地球上。是的……”
CHAPTER 14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天空翻转了一次,然后又翻转一次。兰登迎着暴风雨而立,终于获得了成功。暴风雨在我们面前破碎,仿佛被巨人的斧刃从中劈开。它向两边翻滚着后退,最后一路扫荡,返回北面和南面,消退,逐渐缩小,最终完全消失。它覆盖过的那些景物都幸存下来了,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黑路。不过,梅林告诉我说没关系,他会召唤出一条薄纱路,我们可以通过它离开这里。
兰登现在睡着了。他脸上流露出巨大的压力感,他看上去不再和过去一样,那个我们都喜欢耍99lib.弄折磨的鲁莽的小弟弟,他的脸上出现了无数皱纹,那是我以前从未注意过的,是我没有注意到的深刻思想的印记。也许我被最近发生的事件弄得眼花了,可是不知怎的,他看起来的确显得更加高贵、更加强大。一项新工作真的会有这种魔力吗?在经历了独角兽的指定之后,经过了暴风雨的洗礼,似乎他真的表现出了一位君王的风度,即使是在睡眠之中。
我已经睡醒了,但甚至连梅林这会儿也在打盹,这让我很高兴,因为在这个短暂的时刻,在他醒来之前,我站在混沌之地的边缘,这个悬崖峭壁上,回望着这个幸存下来的世界。这个世界被彻底清洗了,这是一个经受了暴风雨袭击的世界……
我们可能错过了老爹的葬礼,他恐怕已经进入混沌王庭远方的某个无名之地里永世长眠了。真让人难过,可惜我没有力量赶过去。我已经看到了送他出殡的队伍,将很多关于他的往事深藏在心底。我已经和他告别过了,他会理解的。还有,再见了,艾里克。经过所有这些日子,我才能以这种方式说出来。如果你能活到现在,我们之间一定会和解的。甚至有一天可能会成为朋友,因为导致我们彼此争斗的所有原因都不复存在了。总而言之,你和我,比家族里的其他人更加相像。不管以什么手段,如果能救活过来的话,我一定会……还有迪尔德丽……可惜我的眼泪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流干。再见了,最亲爱的妹妹,你会永远活在我心中某个地方。
还有你,布兰德……当我注视着脑海里关于你的记忆时,我感到苦涩与痛苦,我的疯子弟弟,你几乎害死了我们大家。你几乎颠覆了整个安珀,把她从克威尔山顶的怀抱中倾覆。你差一点就粉碎了所有影子世界。你几乎毁掉了试炼阵,并用你自己的想象重新设计一个宇宙。你疯狂又邪恶,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即使到现在,我还忍不住因恐惧而颤抖。我很高兴你终于死了,弓箭和无底深渊夺取了你的生命,你的存在再也无法玷污人类居住的地方,再也不会走进安珀甜蜜的空气里了。我真希望你从来就没有出生。如果不是那样,我希望你很久之前就死掉了。够了!再想下去会贬低我自己的。死去吧,不要再来骚扰我的思绪。
我仿佛拿着一手家庭扑克,分别凝视着你们,我的兄弟姐妹们。我内心虽然痛苦万分,却纵容自己再来概括一遍你们,但是,你们,我,我们,似乎都改变了。在我重新开始旅程前,我需要再最后看你们一眼。
凯恩,我从来不喜欢你,以后仍旧不会信任你。你侮辱我、背叛我,甚至刺杀我。忘记那些吧。尽管我不喜欢你做事的方式,但这一次,我却无法挑剔你的忠心。现在和平来临了,新的统治时期开始了,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充满纯净与清白吧。
莉薇拉,你拥有很多非凡的特征,最近发生的事情不会让你改变很多。对于这一点,我很感激。有时候,不必经受考验就能避开一场冲突,这总是让人高兴的事。
布雷斯,你在我眼中总是充满光明的一个人,勇敢无畏、精力旺盛又鲁莽轻率。为你的第一项个性,致上我的尊敬;为第二项个性,致上我的微笑。至于最后一项个性,它似乎在最近这段时间里缓和了很多。很好。在未来远离阴谋诡计吧,它们并不适合你。
菲奥娜,你是改变最大的一个。我必须用新的感情替代过去对你的感情,公主,因为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为了朋友。请带去我对你的溺爱吧,女法师。我欠你一份情。
杰拉德,你这迟钝又忠实的兄弟。也许并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变了。你站在那里,就像一块巨岩,坚持你所相信的东西。希望你不再那么容易被人欺骗,希望我再也不会和你比武了。回到你的大海上,乘上你的舰船,去呼吸带着海盐味道的纯净空气吧。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我从未真正认识你吗?不对。在你长期离开安珀期间,阿尔丁的绿色魔法一定柔化了那个旧的空虚躯体,留下了更能赢得别人赞誉的自豪感和某些我很愿意称之为正直的品质——那是从仁慈宽恕中分离出来的性格,确切地说,那些是你的个性中新增加的部分。我绝对不会贬损它们的。
还有本尼迪克特,老天知道,随着时间流逝,你现在更加智慧了,不过在你对人类本性的了解中,你还是忽视了一些小例子。现在战争结束了,也许我会看到你的微笑。好好休息吧,战士。
弗萝拉……他们说慈善博爱应该从对家里人做起。跟我很早之前就认识的那个你相比,现在的你似乎没有变得更糟糕。哎,像这样评价你们,或许是我的梦想。在这个感情过于冲动的梦中,我翻弄着财产表,努力增加你们的产业。现在,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是敌人了。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还有那个穿着黑色镶银的衣服、斗篷上镶嵌着银玫瑰的男人呢?他愿意承认他已经学会了信任他人,他已经在清澈的泉水里洗净了双眼,还擦亮了一两个蒙尘的理想。算了,也许他还是那个能言巧辩、爱管闲事的人,只懂得一些生存艺术的小伎俩。仍旧和过去被关在地牢里时一样盲目。算了,随它去吧,就这样了。我永远都不会对那个人满意的。
卡门,Voulez-vous venir avec moi?不愿意?那么只好对你说声再见了,混沌公主,咱们俩本来也许能过得开开心心的。bbr>
天空又翻转了一次。现在谁还能看得出这里不久之前还存在过一个褪色的闪光玻璃一样的危险玩意儿?重新发牌,游戏重新开始。过去是我们九位王子在玩牌,现在则变成了七位王子,其中还有一位成为了国王。不过,梅林和马丁也加入到我们中间,新的游戏者加入,继续进行老游戏。
我的力量恢复了,我凝视着火堆的灰烬,思考着我曾经走过的道路。前面的道路激起我更大的兴趣,不管路上有什么艰险。现在,我重新拥有了眼睛和记忆,还有我的家庭。科温永远是那个科温。即使在最后的审判之日,他也不会改变。
梅林动了动,快醒了。很好。差不多该起了,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成功击退暴风雨的兰登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和我一起从仲裁石里汲取力量,然后通过主牌和杰拉德取得联系。纸牌再次变得冰冷,影子世界也再次恢复了它们的本来面貌。安珀依然存在。自从我们离开安珀,那里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时间。在我下次回到安珀之前,还会有更多的岁月流逝而过。其他人可能已经利用主牌传送回家了,兰登也回去了,他要履行他的职责,而..我还要去拜访混沌王庭,因为我说过自己要去,而且有人需要我到那里去。
行李已经准备停当,梅林将和我一起出发。很快他就会召唤出一条纤细的路。
等到在混沌王庭里的一切都结束之后,等到梅林通过试炼阵、开始要求得到属于他的世界之后,我还有一趟必须完成的旅程。我必须骑马回到我种下老尤格树枝的地方,看看那棵树到底长得怎么样了。我必须去看一看,我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上的鸽子的咕咕叫声里创造出来的那个试炼阵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如果它能带我前往另外一个宇宙——我现在认为它一定会的——我也必须去那里一趟,看看我创造出来的是什么。
道路在我们面前飘移过来,一直延伸、上升,指向远方的混沌王庭。这个时刻终于来临。我们骑上马,向前出发。
我们骑马穿过黑暗,走在一条仿佛包奶酪用的轻薄棉布上。敌人的要塞、被征服的国家、圈套、先辈的家园……无论它是什么,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了。城垛和眺望露台那里露出若隐若现的闪光。我们甚至可能赶上那场葬礼。我挺直后背,放松握着的宝剑。很快,我们就会抵达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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