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杀人狂的故事》 一、JACK的星空
我已在地底,而你还看得见星空。——X 第七次杀人的经历 我决定杀了他。 从这一刻起,他在我眼中,已成为死人。 想来有些好笑,平日他总是骂我,呼来唤去,冷嘲热讽,让我在同事们面前像个白痴——今天,我却以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因为他的喉咙就要被我切断了。他还在例会上滔滔不绝地说着下半年的规划,怎会想到那将是自己这辈子最后几滴口水。 他是我的顶头上司,至于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你们只管他叫“死人”好了。 无论我有没有做错,也无论我加班到多晚,都逃不过他的奚落。每次从他跟前经过,他就当没见到我,或者当我只是一团空气。更让我难堪的是,他经常记不住我的名字,常常当着同事们的面大叫:“那个谁,那个谁,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吧,我就是“那个谁”。你最好也别记住我的名字,那样在地狱里会好过一些。 我的杀人计划是简单粗暴的,并没有推理小说里的那些奇妙诡计,有时我真觉得那些小说家都是吃饱了撑的——警察哪儿有工夫来管你那些伎俩,该被抓住的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可总有一些人可以逍遥法外,哪怕他已杀了无数个人。 比如我。 几小时前,我穿着一件普通的衣服,戴着墨镜与帽子,怀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来到他家门前——半年前,这个浑蛋搬新家到此,邀请全体员工来做客,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这个地方。他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一个人住在这大房子里,我想肯定有个800G以上的硬盘陪伴他。就在那次邀请之后,分别有两个女同事来这里陪他过夜,不过是为得到加薪的机会——公司里每个男人都知道。 我知道他就在房间里,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因为自下班起我就跟踪着他。在他回家以后的数个钟头内,我在这个房子的上楼下以及对面观察,直到确信没人会看到我的脸,包括走廊与电梯里的摄像头。 我按响了他的门铃。 静静地等待了十秒钟,门里传来拖鞋的脚步声。虽然,门上装着一只猫眼,但我知道这家伙是急性子,他不看猫眼就会打开房门。 果然,打开了一道门缝,我看到他的眼睛,一双疑惑而臃懒的眼睛。 朋友们,千万记得要在房门后面装防盗链,血的教训啊! 我立即抓住门沿,径直闯入他的房间,在他拼死抵抗前,尖刀捅入了他的心脏。 什么声音也没发出,除了急促的脚步声,房间里安静地就像墓地。他只穿着一条短裤,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被我猛力推到客厅深处,后背死死抵在电视机液晶屏上。 果然,他身后的画面是定格中的苍井空老师。 刀尖搅碎了他的心脏,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忽然,我又有些可怜他了。 在他断最后一口气前,我摘下墨99lib?镜,让他濒死的眼睛,看清楚了我的脸。 “居然是你小子!” 我在他渐渐浑浊暗淡的眼球里,看到了这么一行字。 死不瞑目。 刀子拔出他的胸口时,一腔暗黑的血喷到我的衣服上。幸好他拉紧着窗帘,否则我得冒着被对面的人九九藏书看到的危险。 确认他死亡以后,我让他躺在电视机液晶屏下面,回去把房门关紧。我拖下自己的血衣,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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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卫生间里,把我沾满鲜血的双手洗干净——他家真够脏的! 镜子里照出我的脸,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有一张年轻苍白而削瘦的脸。平时在公司里,我是那么懦弱内向,没人会把我的形象,与杀人狂联系在一起——而在每次杀完人后,我越照镜子就越觉得自己长着一张标准的杀人狂的脸。 手已经洗干净了,白得几乎能看出皮肤底下的静脉,瘦弱的胳膊似乎一拧就会断裂,谁会想到这双手已杀了七个人? 我把刀子冲洗干净,从衣橱里挑选了一件比较合我身的衣服,除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完全看不出我刚杀过人。 离开杀人现场之前,我仔细擦去可能留下的指纹。 我穿着死者穿过的衣服,戴着墨镜与帽子,巧妙地躲过摄像头,悄悄走出这个高级小区,在清冷地街道上漫步,头顶有一轮明亮的月光,只有它知道我刚干了什么? 现在,我回到了家里,凌晨两点,晚安。 ※※※ 凌晨两点。 我啃着重辣的鸭脖子,一边流着眼泪与鼻涕,一边看着电脑屏幕。 刚刚发现了一个QQ空间,名字叫“JACK的星空”。我在藏书网百度输入“杀人狂”搜索,在第七页跳出了这个网页。空间总共只有七篇日志,相册是空的,也没有微博,这是最近一篇日志,发布时间在一分钟前。 看完最后一个字,我再也睡不着了。最后一根鸭脖子,被我连同骨头一起啃碎了咽下。 不知道人类的脖子是什么滋味?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仔细看了之前的六篇日志,从半年前开始发布的,差不多每月更新一次——标题分别是“第×次杀人的经历”。第一篇杀的是一个开车的胖子,他半夜里走路差点被车撞到,没想到对方不但不道歉,反而对他破口大骂。于是,他悄悄跟踪胖子回家,记下对方住址与基本情况。隔了几天,他找上门去把胖子杀了,还伪装成黑帮仇杀的现场。 现在,我可以确定QQ空间的主人,就住在这一座城市。因为他提到了许多真实路名,还有他经常乘坐的地铁七号线,以及与二号线换乘的静安寺站。 “JACK的星空”QQ空间很普通,没有经过特别修饰,个人资料里Q龄一年,年龄119岁,公历生日1月1日——都是假的,除了性别,我想他是个男人。 有人在他的日志下面留言:“真的假的?你不会在做梦吧?”也有人问:“天哪,真是你干的吗?怎么新闻里没有报道?”居然还有人回复这条留言:“楼上的白痴,真正的凶杀案,如果还没有破案,警方是不会告诉媒体的。”更有人留言:“兄弟,干得漂亮!你是我的偶像,加你QQ怎么没通过?求交流杀人经验。” 最后一个留言的是:变态,而且我相信这个变态,根本从来没有杀过人。 我加了“JACK的星空”QQ,但我想他是不会通过的——果然,不到一分钟,回答拒绝。不过,至少证明他还在线上,杀完人肯定很激动,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兴奋得完全睡不着觉,才会在QQ空间上炫耀杀人的经历。 鸭脖子,带着浓浓的辣味,还有粉碎了的鸭颈骨,正在我的胃里缓缓消化……该死的!我又饿了。 我关掉电脑,随手带上钱包与手机,走出这间狭窄的小屋。走廊里亮起昏黄的灯,电梯载我来到底楼,那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垃圾的腐臭味。 将近凌晨三点,穿过夜深人静的绿化带,走出小区破旧的大门,来到马路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我从中年大妈的店员手中,接过四个茶叶蛋,作为宵夜足够了。 当我拎着热气腾腾的茶叶蛋,刚要推开玻璃门走出去,一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子进来了。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估计是从事特殊行业的。 从没见过那么瘦的女人,骨感到差不多只剩下一层皮了,我猜想她的体重不会超过80斤,可能一年没怎么吃过肉了? 我感觉她也在看我,四目对视的刹那间,她泄露出一丝恐惧。 忽然,我开始幻想,她只剩下骨头的样子。 二、寻找杀人狂 第八次杀人的经历 两年前,我就想要杀了她。 没错,这次是她,我并不忌讳杀女人,我也从不认为女人是天生柔弱的,恰恰相反,有的女人是非常可怕的动物。 我跟她是由人介绍认识的,就是所谓相亲,而那位介绍人——我的大学同学,三个月前已被我用锤子敲死,尸体沉没在郊区某条小河里,我想你们在第三篇日志里看过了。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公司对面的海底捞。她很漂亮,跟我几乎同样高,第一眼就让我昏了头,打下了非她不娶的念头。 巧的是她就在我公司对面上班,一家航空公司的前台接待——你们知道我有制服癖,尤其受不了这种类似空姐的制服。我常常冒着被扣奖金的危险,白天从公司溜出来,跑去给她送一盒巧克力或蛋糕。只要看到她那身制服,就让我血脉贲张,紧张地一句话都说不出。下班后我会打车送她回家,有时预定很高级的餐厅,要花掉我一周的工资。 我们交往了半年,乃至谈婚论嫁,我却从未得到过她。最亲密的接触仅限于一次接吻,她还极不乐意,像亲在软软的冰块上。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准备各种话题,到网上去抄笑话段子,只为博她一笑。我花光了工作几年来的积蓄,从蒂凡尼的项链到香奈儿的时装表,只有这些礼物才能把她约出来。 有一天,在她说要加藏书网班拒绝约会后,我独自坐在公司楼下发呆,晚饭也忘了吃。九点钟,我看到她走出来,刚想要冲上去,却有一辆黑色奔驰驶来,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她完全没注意到我,一上车就把头埋到对方怀里。 从此,我开始悄悄地跟踪她。 我是个迟钝的白痴,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最晚十点回家,十一点睡觉。其实,她常在半夜出门,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夜店,有时还穿着那身制服。我好几次蹲守在夜店门口,看到她挽着有钱人走出来,去对面?99lib?的酒店开房…… 当时,我就想杀了她。 为什么等待了两年?我是在等待自己的勇气。 现在,我已经杀了七个人,不会害怕再多杀一个了。 一个钟头前,已是凌晨三点,我守在她家门口,看着她醉醺醺地回来。在她打开房门时,我跟在后面冲了进去。没给她任何尖叫的机会,在她回头看清我的脸以前,刀子已扎入了后背心。 她倒在地上剧烈地挣扎,我又扎了第二刀、第三刀…… 第七刀。 她再也不动了。 在杀死她的过程中,我没有看她的眼睛,以防自己一下子心软,毕竟我曾经喜欢过这个女人。 不能再把衣服留在这里了,我把身上的血衣都脱下来,塞入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装着一套新衣服,我迅速给自己换上了。 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打开她宽大的衣橱,塞满了各种新衣服,其中一条裙子几分眼熟,那是我陪她在恒隆广场买的——其余的大概都被她丢了吧。 我又打开她的抽屉,看到许多小首饰与化妆品,不少是我闻所未闻的,也不知道是多少男人送的? 为伪装成抢劫杀人的样子,我拿走了大部分值钱的金银首饰,我想这些东西足够买辆车了吧。照例擦去现场指纹,我们分手已经两年,而她的社会关系又如此复杂,警察不会轻易找到我的。 我穿着新衣服离开杀人现场,步行一个小时回家。我注意观察电线杆子上的探头,专捡七拐八弯的小路,以便从警方监控中消失。半路上,我把从她家带出来的值钱的首饰,全部扔到了苏州河里。 其实,我确实缺钱,但销赃会有风险。更重要的是,我嫌这些东西脏,是她用欺骗与卖身换来的。 哎呀,天快要亮了,明早还要上班,再见。 ※※※ 天,亮了。 该死的,怎么又饿了?离开电脑屏幕,我去厨房泡了一碗方便面,窗外已开始此起彼伏的鸟鸣。 吃着方便面,看着这篇最新的日志——“JACK的星空”QQ空间,距离上篇日志不过二十多个小时。 这说明他杀人的节奏大大加快了,能用马不停蹄来形容。当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段文字,看.99lib.t>着他杀死前女友的细节,方便面条就如女人的卷发,快速滑入我的胃中,并未引起丝毫不快,反而让人越发兴奋。 不过,这台电脑屏幕太小了,让我的眼睛不太舒服——这不是我的家,四周的一切都如此陌生,我却还津津有味地享受着女主人的方便面。 再回到“JACK的星空”,我已发现了若干线索,文中提到“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公司对面的海底捞”,之前日志表明,他公司楼下就有地铁。我迅速在百度上搜索,全市许多家海底捞火锅店中,最符合他描述的在七号线长寿路出口处对面。前面的第四篇日志,提到他常去公司旁边的港式茶餐厅吃午餐,我查到那栋写字楼旁边,确有一家港式茶餐厅,说明两年来他没换过工作地点。而在写字楼的马路对面,也是海底捞同一栋楼上,有家航空公司销售处,正是凌晨的女被害人的工作单位。 我猜这个人大约二十九岁,因为第二篇日志写到了他大学毕业的年份。他的身高是中等偏下,理由是他的前女友“个子跟我几乎同样高”。他很可能在保险公司上班,因为前几篇日志中提到了许多保险专业词汇。 我能推断的信息大致就是这些,但对于寻找一个杀人狂来说,貌似已足够了。 虽然,除了脸色苍白,外形瘦弱,所有日志里并没有任何对于他自己长相描述。 但我脑中已清晰浮现出他的脸。 我缓缓走到卫生间镜子前,隔着一排女用化妆品,看着自己苍白消瘦的脸。 镜子上沾着一串暗红色血迹,尚未完全干透,有几滴正沿着水龙头往下流淌。 于是,我安静地转回头来,浴缸里躺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她只剩下骨头了。 三、往事不堪回首 第九次杀人的经历 十五岁那年起,我就想要杀了他。 如今,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所有人都早已忘了,顶多模糊地记得我当年的外号——杀人犯。 但于我而言,那天的记忆是永远无法被抹去的,就像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哪怕用锉刀磨平,也会在背面留下印记。 十四年前,他的名字,已经刻在我的墓碑上了,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那是初中二年级,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块头比我大了两圈,身边总是跟随着一群男生,听他吹牛,替他打架,为他抄写作业——每个班级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不是吗? 说实话,我看到他们有些害怕,不仅仅是那群家伙,甚至女生都会时不时欺负我。 但我真正感到恐惧的,并不是被人暴打一顿,而是整个班级里没有一个人理睬我。 至于能称得上朋友的同学,在整个中学时代,我算来算去都找不到任何一个。 他们不喜欢跟我说话,而我本来就沉默寡言,每次当他们聚在操场上说说笑笑,比如男生们最喜欢的足球与NBA,而我也凑过来偷听——他们就会默默地散去,直到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方圆几十米内荒无人烟,似乎成为校园里的一小片沙漠。 同学们,乃至老师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除了我的个子比较瘦小,平时不太会跟人打交道,主要是因为那件事。 那件事…… 抱歉,多少年来我不敢想起那件事,每次想到就会头痛欲裂,恨不得立刻找把榔头敲烂自己的脑袋! 对了,我说的“那件事”,并非今晚我要说的那件事。 还是说回到大块头同学,他的老爸在法院工作,因此老师也不敢得罪他,男生们更是以跟在他身边为荣,似乎这样也能混成个律师或检察官,最起码是法警什么的。 突然,有一天他单独找我聊天,说他因为偷看了他爸爸的文件夹,突然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同情,非但保证将来不再欺负我,还要吸收我进入他们的小圈子。 听起来就像做梦?但我丝毫没怀疑他,因为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件事。 于是,我度过了中学时代最开心的三天。 在这三天里,尽管有许多男生不情愿,但在大块头的干涉下,没人再敢欺负我了。每次他开始聊最新的杀人案,总把我拉到离他最近的位置。即便这种话题让我异常难受,我还是努力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甚至还为讨好他,专门买万宝路送给他抽——虽然我至今仍然一根烟都没抽过。 然而,幸福破碎得太快了。 那是一节体育课,即将下课时,大块头突然把我关在厕所里,强行剥光我身上所有的衣服——我无力反抗,因为刚跑完一千米,而大块头则假装扭脚没去跑。我浑身赤条条的,被他扔到了女厕所门口——正好一群女生上厕所出来,里头还有我暗恋的一个对象。 我的一切都被她们看到了,包括裸露着的下身。随着女生们的尖叫,四周响起一片嘲笑声…… 那个瞬间,我真的只想去死……去死……死……死…… 后来,我才知道,大块头对我好全是假的,这就是一场恶作剧,也是男生之间的一场赌局。他们在赌我究竟有多“贱”?会不会向老大卑躬屈膝,赌注则是一双限量版的耐克鞋——这场赌博的结果,是大块头输了,虽然没人敢动他,但为了老大的面子,他必须得认赌服输。 为了那双耐克鞋,大块头设计了一场对我的报复。 我蜷缩在女厕所门口大哭,衣服裤子都被抢走了。下课铃声响起,其他班级的同学跑出教室,也看到了我被扒光的模样。 从此,全校上下流传着一种说法——虽然“杀人犯”瘦得像个猴子,但下面那家伙却挺大的。 我有好几天没去上学,最后被老师拖到了学校,我再也不敢正眼看人——我怕看到那种鄙视与嘲笑的目光。 之后的十四年,我几乎从 672a." >未与人正眼对视过,哪怕是我最喜欢的女子。 那年夏天,我多次藏着刀子来到学校,暗中跟随大块头,想要趁其不备,抽出刀子来捅死他。 可是,他身边永远有其他人,我也没勇气去挑战那些人。 杀人的念藏书网头,却始终没从脑海里消失过。 就这样到初中毕业,我和他考入了不同的学校,再也没见过了。 三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个电话,竟是初中的一个老同学打来的,说是要搞一次同学聚会,必须要所有人都到场——我想,如果不是这个条件,他们是永远想不到我的。 我在第一时间就拒绝邀请,很简单,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人,他们大多数都欺负过我,都在女厕所门口看到过我的裸体。 其实,我是不想再看到那些人的眼神。 挂断电话,我大哭了一场,直到第二天,却又打回那个电话,接受了同学会的邀请。 因为,我从没忘记过杀人的念头。 当我重新见到大块头,一下子几乎没认出来——这99lib.家伙的头发少了,身材比过去臃肿许多,却穿着名牌西装,一副社会精英派头。他说话的语气越发成熟,跟每个人都是热络地打招呼——包括我。 真没想到,他居然对我如此热情?询问我的工作状况,还要为我提供客户资源。虽然,我依然不敢正眼看任何一个老同学,但我从他们的语气里发现,大家似乎都已完全忘了那件事?忘了曾经在女厕所门口看到被扒光了的我?其中,也有我中学时暗恋过的女孩,如今她已嫁作人妇,成了三岁孩子的妈,拉着几个女同学谈笑风生,对我也客客气气。 是啊,十四年过去了,有谁还记得呢?又有谁还会在乎?当年的欺负与恶作剧,嘲笑与讥讽,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幼稚罢了。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各有各的事业与生活,所谓同学会,既是为联络感情,大概也是为重新组织人脉吧。 大块头嘛,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忘了欺负过我的事,或者只要谁不提醒,就再也不会想起来。托他法院老爸的福,大块头真的成了律师,专门打经济官司的,工作没几年就自己买了房。再看他跟我说话的样子,仿佛是很要好的朋友,那些年一起追过女孩的死党。 刹那间,我几乎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同学会结束后,我独自走在回家路上,阴冷的风吹乱头发,而大块头开着车停在我身边,放下车窗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我尴尬地拒绝了他,但他笑着说:“别客气,这么晚了,打车很贵的。” 说实话,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我大脑空白地坐进了他的车里。 真是一辆好车,我紧张地不知道该把脚放哪里?生怕弄脏了他的车垫,而他大方地说:“没关系,随便踩,老同学嘛!” 路上,我几乎一个字都没说过,而他边开车边说个不停,大多是工作上的事。我让他停在一条小马路边,不想被人看到我住的破烂小区。 终于,我问了一句:“我想知道,你是在为过去的事情偿还吗?” “过去的事?发生过什么?偿还什么?” 他真的忘了。 “没什么,谢谢你。” 他不解地摇头,车子掉头呼啸着离开。 但我不会忘。 于是,三个月来,我都在为杀死他而作准备。 我调查了他的工作单位,现在的家庭住址。他独自住在自己买的高级公寓里,常有不同的女子在那过夜——我不想滥杀无辜,因此错过了许多杀他的机会。 考虑到他身高体壮,我必须选择最安全的时机,趁他没有防备和无法反抗时动手。 就像十四年前他对我做过的一样。 今晚,我终于候到了机会——他在外面应酬喝醉了,由代驾开车送他回来。他住在公寓底楼,我轻松地打开了他的防盗窗,像个熟练的窃贼,爬进了他的卧室。 他在床上打呼噜。当我靠近他时,不小心打碎了地上一个玻璃杯,但就是这样的声音,也没让他醒过来。 于是,我决定用他的方式来报复他。 我剥光了他的衣服。 真费劲啊,他那么重的身体,简直比死人还沉,好不容易才脱下他最后一条内裤。 看着这身白白的肥肉,我却几乎没了仇恨,就像在看屠宰场里待宰的牲口。 但是,杀人程序已经启动,没有停下来的按钮。 我用尖刀捅入他的心脏。 几乎没什么血流出来,但我知道他当场已经死了。 我想,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杀才好,这样他才会在地狱里苦思冥想,从这一辈子所有的仇家当中,或是某个路过的变态杀人狂里推测凶手。 他永远不会想到我的。 想到这里,心情轻松了许多,十四年来如释重负。 我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出来时床上已流满了黑乎乎的脏血。我戴上手套,把尸体从床上拖下来,搞得我是满头大汗。我大着胆子打开房门,用帽子与墨镜遮盖自己的脸,把他扔到底楼电梯口——明早第一个出门上班的人,将看到这具满身是血的裸体男尸。 再见,老同学。 凌晨三点,浓浓的夜色阻挡了路边的探头,我躲藏在树阴下,回到家里。 此刻,开窗,星空好美啊。 ※※※ 差不多已有十年,我不再抬头仰望星空了。 也差不多有好几年,我没有再回到阳光下。 今天,好热啊。 太阳穿过薄薄的云层,刺在我苍白的脸上,几乎要把皮肤撕裂,我只能戴着一顶鸭舌帽,尽量阻挡紫外线侵蚀。 地铁七号线长寿路站出来,旁边就是热闹的亚新生活广场。我已做了充分调查,回头就见到了那栋写字楼,对面是海底捞火锅。 中午,十二点整。 我在等待他出现。 没错,根据对他总共九篇日志的分析——最后一篇发布于七小时前——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在这栋写字楼上班的。但我不想直接冲到那家保险公司,只有站在这里是最稳妥的。 我确信自己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当然,没人会在脸上写着“杀人狂”三个字。 但他不一样。 十二点零五分,远远看着写字楼电梯门打开,一群急着吃午餐的白领挤出来。 最后一个,那个看起来并不怎么瘦弱,也没有想象中猥琐的年轻男子。 是他吗? 还没看清他的脸,但心里那种感觉却越发强烈,如同潮汐猛烈拍打堤岸,很快就要席卷整片海边的田野。 我想,我快要被淹死了。 他的胸口挂着工作吊牌,快步走到写字楼门口,抬头看了看天空,我这才看清了他的眼睛。 杀人狂的眼睛。 忧郁,沉默,矛盾,狂热。 最后一样,只有我能发现。 他没注意到我,因为我是那么不引人注目,或是那么容易被人忽略不计,就像一团无色无味的空气。哪怕只有三个人走过,我也会巧妙地隐藏其中,让你根本看不到我。 旁边那几个烦躁的白领,没人朝他看过一眼,估计不是同一家公司的——不过,就算同事也可能对他视若无睹。 果然,他走进了亚新生活广场底楼的港式茶餐厅。 我非常自然地走进去,吃午餐的人们非常多,几乎每张桌子都是由陌生人拼起来的。我挤在几个年轻女孩中间,她们像是楼上柜台的店员,并不怎么讨厌我,大概我还不是很屌丝的样子。我随便点了一碗云吞面,仔细观察隔壁桌子的他。 他跟我一样也跟人拼桌,点的居然也是云吞面,我担心他会吃不饱?他的工作吊牌垂到桌面以下,所以我始终看不清他的名字。 等待了十多分钟,面才放到他面前,而他仅用五分钟就把午餐解决了。 他吃得居然比我快! 我只能抛下没吃完的面条,匆匆跟在他身后。走出亚新生活广场,他在地铁口的报刊亭买了本杂志,最新一期的《悬疑世界》——这家伙就连爱看的杂志也与我相同。 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已百分之百确认他就是杀人狂,QQ空间是“JACK的星空”。 通常,在这种热闹的环境里,可以利用午休时间,去附近商家走一走,起码可以买杯饮料什么的。 可是,他却像个模范员工,低着头就往写字楼里冲。 我几乎没跟上他。 还好,在他走进拥挤的电梯,即将要关门的刹那,我最后一个挤了进来,把这钢铁棺材挤得水泄不通。 默默祈祷不要响起超重警报声。 谢天谢地,我的身材保持很好,电梯已顺利上升。 我的脸正对着电梯门,相信不会被他看到,而他的手艰难地伸过来,按下了19层。 照道理他不必那么辛苦,完全可以请门口的人帮他按一下,然而他就是一声不吭,宁愿冒着手臂被人夹到的危险。 对,我还没听到过他的声音呢。 19楼到了,我并不准备在此出去,而是为他让开一条通道。 在他走出电梯门的瞬间,我微微侧身转头,闻到他身上一股汗酸味,同时看清了他胸口吊牌上的字—— 东方神奇人寿保险有限公司 理赔部 张夜 四、别说“对不起” 19楼到了。 张夜挤出电梯的同时,第一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男人。当他转过头来,电梯门已缓缓合上,只能从越来越窄的门缝里,看到一张冷漠无情的脸。 忽然,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可他闭上眼想了许久,几乎要把脑袋撑破,也不曾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公司前台的实习生在煲电话粥,原本近百人的办公室,午休时间只剩下十来个,有的戴着耳机在网上看电影,还有在起点中文网上追看唐家三少的新文。 回到办公桌前,张夜痴痴地看着屏幕保护——北极星空的画面,美到让人心悸,是一位挪威摄影师不眠不休七天拍摄的组图。 他的办公桌很整洁,刚洗完的马.99lib.克杯里,见不到一丝水垢。电脑屏幕旁边是常见的小仙人球,他缓缓把手指放上去,触摸坚硬的针刺,几滴血落到桌面上。 他将手放入嘴唇,用力吮吸了几下,不小心碰到了鼠标,美丽星空瞬间消失,变成一张布满各种数字的报表。 张夜厌恶地吞了一下口水,把这个EXCEL文件最小化了。 电脑桌面上出现了一张外国人的脸,黑色头发,双目明亮,脸颊消瘦,薄薄的嘴唇,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弗兰兹·卡夫卡。 张夜曾梦想成为一个像卡夫卡那样的小说家。来这家名不见经传的保险公司上班,也与卡夫卡有某种关系——1908至1922年,卡夫卡在布拉格的波希米亚王国劳工工伤保险公司工作了十四年,直到因病退职。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作品,都是在保险公司任职期间写出来的。离开那家公司不到两年,他就在默默无闻中死去了。 二十岁时,张夜几乎每月都要写一个中篇小说,但从没机会发表,哪怕贴在网上的BBS,也会很快被海量的帖子淹没。 已经很久没写小说了,最近只写QQ空间的日志——“JACK的星空”。 下午,一点。 “张夜!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个人怎么能笨成这个样子?” 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从脑后响起,张夜机械地站起来,走过同事们奚落的目光——这些家伙刚回来上班,嘴边的油还没抹干净。 理赔部经理办公室,张夜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他还活着? 不错,在张夜眼里,他已是一个死人了。 经理把一叠报告摔在地上,对张夜破口大骂了二十分钟。 “对不起,经理,我会重新调整报告的。” “明天早上,如果报告还拿不出来,那你就可以滚蛋了。” 整个公司都回荡着理赔部经理的声音。 ※※※ 傍晚,六点。 经理回家了,张夜没有留下来加班,那张报表也还原封不动。 随着下班人群走出写字楼,他坐上地铁七号线,两站路后到静安寺。没有回到地面,直接上了久光百货七楼,有家不错的日本料理。 昨天就订好的座位,安静的日式包厢,只等了五分钟,她就来了。 她叫林小星,比张夜小三岁,身高一米六出头,体形还算苗条,梳着齐耳短发。她不算漂亮,中人之姿,只有那双细长眼睛,有时让人多看两眼。她是一家公立医院的护士,但从不在男朋友面前穿护士服。 不过,张夜很喜欢她。 “不是说过了吗?吃香辣小龙虾就很满足了,下次不要再订这么贵的餐厅哦。”林小星微笑着接过张夜递来的小礼物,打开是施华洛士奇的水晶挂件,“谢谢!这个我喜欢。” 其实,她明白这个挂件在淘宝上只卖299元,这是两人之间约定好的,每次送礼物价值不要超过三百元。 他们是七个月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却是在太平间。 张夜是人寿保险理赔员,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偶尔也要跑外勤去现场查勘,尤其是意外死亡的重大案子。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起杀人案。 被保险人是出租车司机,五十岁,早年丧妻,与女儿一起居住。深夜空车回家,目睹了一起交通事故,有辆法拉利飙车闯红灯,撞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开法拉利的富家子想要逃跑,被出租车司机拦下。想不到肇事者非但不停车,反而对着人加油门撞过来。中年司机被撞飞出去数米,浑身十几处骨折,被送到医院抢救不治身亡。 三天后,张夜才接到保险理赔的报案。因为在故意杀人与交通事故间存在争议,这两种定性的赔偿标准不同,理赔员必须调查清楚才能定损。他特意跑了一趟医院,硬着头皮走进太平间,看到了死者遗体——身体与四肢已扭曲得不成样子,那张脸倒还算完整。 做了五年的寿险理赔员,处理过至少三十次意外事故理赔。这次还不算死得最惨的,两年前他看到过高楼火灾事故中,烧得几乎只剩下焦炭的尸体。 冷静地看完死人,张夜看到了一个跟死人同样沉默的活人。 她是被撞死的出租车司机的女儿,林小星。 尴尬地相持几分钟,他看到她脸bbr>颊上掉下的眼泪。张夜向来见不得女孩子哭,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在屁股口袋里放了半个月,几乎发出霉烂的味道。她并不介意地接过纸巾,颤抖着擦去泪水。 “爸爸一辈子胆小怕事,只有这一回才表现得像个男人!我开始崇拜他了。” 这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太平间到处都阴森森的,如果不看林小星的眼睛,难道要去看死人吗? 于是,在一具扭曲的尸体旁边,张夜看着她眼里的泪水,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她已陷入绝境,肇事者虽被抓住,但一口咬定交通事故,不是故意开车撞死出租车司机的。林小星要求法医检验尸体,确定是否意外?因此,拖到现在还没拉去殡仪馆。 一个月后,肇事者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在张夜的努力下,林小星拿到了保险公司全额的赔偿。 做完七七的第二天,林小星单独请张夜吃了一顿饭,从此开始约会了。 林小星在十二岁时死了妈妈,张夜也在同样年纪失去了母亲。因为同病相怜,似乎两人相识是老天安排好的。张夜不太会引女孩开心,但他老实本分的样子,却颇得林小星的喜欢。而他是那么爱她,尽管她并不很漂亮,但对张夜来说并不重要。 每次看到林小星,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在航空公司上班的前女友——也许“前女友”也应该打引号。 他并不是怀念那个女人,而是想要杀了她,哪怕她还愿意回到自己身边。 因为,有了这次真正的恋爱经历,再对比上次“谈恋爱”,就明白自己当初有多愚蠢了! 八点半,张夜与林小星走出餐厅,她在他耳边说:“说好了哦,下次由我来买单。” “知道啦!” 只有跟林小星在一起,他才会露出由衷的笑容,而跟以前那个女人吃饭,自己所有的笑都是硬挤出来的,硬到脸上的肌肉都要抽筋了。 “对不起,今晚不能继续陪你了,是初中的班长召集大家聚会。” “在哪里?” “钱柜普陀店,不过——” 张夜并不想把她带去,并非因为那里有其他女人,而是当初那些嘲笑自己的目光。 “你们老同学聚会,好好玩吧,我会早点回家的。” “对不起!”他害怕让女朋友不高兴,低头像做错事的小孩,“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那些家伙很多年没见,又喜欢喝酒吹牛,我怕你会不自在。下星期吧,我请你的同事一起去钱柜唱歌。” “张夜,我并没有责怪你啊,我也不怕遇到你过去的初恋对象,你不带我去也很正常,干吗这么说自己?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最后的话让他心里一凉,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任由她继续说下去:“哎,我是真的不想去参加你的同学聚会。我不高兴的原因,是你为这种事也说‘对不起’——你应该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 “对不起。” “我不需要‘对不起’这三个字。”林小星长吁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好啦,晚上在钱柜别喝得太多,当心回家碰到变态杀手!再见。” 两个人在静安寺地铁站分手,张夜坐七号线回长寿路,林小星则坐二号线回家。 ※※※ 五分钟后。 最末一节车厢,难得留出几个空位。张夜垂头丧气,真想钻到铁轨底下去。脑中反复播放林小星最后那几句——每次说“对不起”或“抱歉”,她都会发脾气,而当他畏惧地躲到一边,她就露出失望的表情。 该死的?为什么要去那愚蠢的同学会?为了提醒他们怀念往事——比如自己一丝不挂地缩在女厕所门口的情景吗? 身边的空位坐下一个男人。他从不注意身边的人,这次却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下意识地转身,果然触碰到对方目光。 “对不起,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没想到有人主动对他说话,张夜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吗?” 这个人跟自己一样爱说“对不起”,张夜必须说话了,否则会被当作哑巴:“哦,没有。” “1995年的暑假,你在静安区工人体育场踢过足球吗?” 张夜一下子愣住了,迅速回忆起1995年,正是自己从小学五年级升初中预备班的暑假——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超过了被剥光扔在女厕所门口的那一年。 “不,我从没去那里踢过球。” 那一年暑期,张夜是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泪水中度过的。 “哦,那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这个男人年龄与自己相仿,或许曾是一个学校的?那就更不能让他盯上了,万一被他想起原来不是在静安区工人体育场,而是在初中女厕所门口——张夜迅速离开座位,走到车厢的门口。 他不敢回头看那个男人。 地铁正好开到昌平路站,他提前一站下车,飞快地跑到地面上。 最近天气不错,晚上能见到许多星星,张夜对着天空深呼吸,步行走向新会路上的钱柜普陀店。 当他回想起地铁上那个男人,却再也记不清对方的脸,只剩下一团模糊的五官。 ※※※ 晚,九点。 钱柜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此处距上班的地方很近,公司同事也喜欢来这唱歌,但很少有人邀请张夜,除非是整个部门聚会。 从一群欢乐的少女中挤过,他来到全场最大包厢,传来郑智化的《星星点灯》。听到这首歌,张夜就想起初中的班长——果然是他,当年的小帅哥,竟发福成了胖子。四周暗恋过他的女生们,皆已青春褪散,尽管还有不少待字闺中。 张夜的迟到,丝毫未引起大家注意,他仍像过去一样被忽略,许多人不认识他了,或者认得脸,也叫不出名字——“那个谁”。 这样也挺好,最好没人能记住他的脸。他对于这场老同学聚会的意义,不过是同学录上的一个名字。如果他没出现,也不会有任何人遗憾或怀念,只是有人会想:又有一个同学英年早逝了吧? “喂,张夜!” 终于,有人没叫错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来,看到一个魁梧的身材,还有一张永远都不会被忘记的脸。 “大块头?” “哇,你还记得我的绰号啊?” 但他在停顿两秒后,没喊出张夜曾经的绰号——杀人犯。 张夜不晓得大块头是忘记了呢?还是出于礼貌故意回避? 今晚之所以来参加同学会,冒着让女朋友生气的危险,全都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许多年来,张夜从未放弃过杀他的念头。 因此,他强迫自己必须要来参加同学会,看看自己还没有冲动把这个人杀了?没错,当他重新见到这张脸,脑中又浮现起当年自己被剥光,扔在女厕所门口,被全校所有师生围观的景象。 张夜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还以为藏着一把尖利的刀子。 大块头已转身跟其他老同学寒暄去了。 昏暗的卡拉OK包厢内,张夜闭上双眼,再也不敢看那个人的背影——他看到了十多年前学校操场上,那个带着一群男生,默默离他远去的高大背影。 没人上来跟张夜打招呼,他也没有点歌,白痴般的熬了两个钟头。 他去过一次厕所,在走廊里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忽然,对方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正是地铁里坐在旁边的那个神秘男子。 张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意思是原来你也坐地铁来钱柜唱歌啊? 那个男人倒很大方:“哦,真巧啊,又碰上你了。” 张夜干咳两声作答,匆匆跑进厕所。 ※※※ 子夜。 张夜住在长宁区中部的一片六层楼的旧式小区内,平时上班要步行十分钟才能到地铁站。 他从不觉得这是家,最多只能说是“住处”。 六楼,每次爬楼梯都很吃力。楼道里布满各种小广告,偶尔还有硕鼠出没。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玄关处扔着几双廉价的皮鞋。他穿上一双拖鞋,先进厨房喝了口水。所谓厨房,不过是转微波炉和煮方便面的所在,灶台常年不用积满了灰,却没什么油腻。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张夜住在较大的一间,朝北的小间住着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张夜没有父母,这也不是自己的家,不过是每月付1500元,跟人合租的破烂公寓罢了。 开门进来起,就听到室友屋子里,传出电视转播足球比赛的声音。那个小伙子是狂热的AC米兰球迷,每逢比赛都会半夜守在电视机前。 从跟女朋友约会,再到老同学聚会,折腾了整个晚上,张夜感觉疲倦已极,倒在床上就想睡觉。 当他迷迷糊糊要失去知觉,隔壁传来一阵欢呼声,不仅是米兰看台上的球迷,还有电视台评论员的“GOAL……”,也包括室友本人兴奋的尖叫。 再也睡不着了。 室友显然看球看HIGH了,电视机音量调得很大。张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挂在墙上的卡夫卡的小相框都被震动。 最后,他爬起来敲了敲墙壁。 隔壁电视机的音量明显变轻。 张夜长出一口气,躺回床上熬了很久,刚萌生睡意,再度被室友的叫喊声吵醒。 愤怒地睁开眼睛,已是凌晨一点半。 隔壁电视机音量再度调高,心跳也随之而加快,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他暴怒地跳下床来,想要冲进室友房间。 可是,右手已摸到隔壁房门把手了,门里依旧是足球评论员高亢的声音,张夜却默默地缩回自己房间。 窗外,夜色沉沉。 对面六楼的窗户,似乎还有几盏灯亮着。 张夜,坐下来打开电脑,登陆“JACK的星空”…… 五、张夜 第二天。 张夜黑着眼圈去上班,挤了半个多钟头地铁,从二号线到静安寺换乘七号线,紧赶慢赶没有迟到。 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第一个文件就是经理让他改的报表——今天早上必须要交,可他还一个字都没动过! 这才记起经理的话,交不出来就只能滚蛋了。 经理每天早上都会来巡视办公室。他在等待自己被骂得狗血喷头,然后收到一纸离岗通知,在所有同事嘲讽的目光底下,草草收拾桌子走人。 好吧,一想到可以不用干保险公司理赔员这份工作,反而有了几分轻松。 但林小星会怎么想?他们是因保险理赔相识的,她会反对自己离职的吧?说不定把他又痛骂一遍,为什么不珍惜得来不易的饭碗,要知道如今找个稳定的工作有多难? 张夜的拳头攥起,杀人的念头又喷薄而起,在他眼里经理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奇怪,经理怎么还没来?那家伙可是刮台风都不迟到,打点滴还要开会的工作狂! 提心吊胆地坐到中午,同事们也开始议论经理的消失?听说总经理也很着急地找他。 午休时间,张夜看着昨天买的《悬疑世界》杂志,听到办公室门口一阵骚动。 大老板来视察了?急忙把杂志塞回包里,却看到进来几个警察,他的双脚开始发抖了。 “知道吗?经理被杀了!” 邻桌同事们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你没开玩笑吧?” “真的,我是跟总经理和警察同一部电梯上来的。今天上午,经理被发现死在了家里,是被人用刀捅死的!” “天哪!是谁杀了他啊?” “鬼知道?这不是警察来调查了吗?” 张夜几乎从椅子上摔倒。 如果经理真的死了,他并不会因为报表而轻松,相反……JACK的星空? 他站起来看了看门口,好像没有警察在站岗,要是现在冲出去坐电梯下楼,还有没有机会逃跑呢? 不,真是白痴!杀人凶手不是自己啊?干吗要畏罪潜逃? 热锅上的蚂蚁关头,警察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检查了理赔部经理的办公室,然后对理赔部员工进行询问。总经理依次喊人进入会议室,张夜紧张地趴在桌子上,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了? 他被排到最后一个接受询问。 “张夜?” 会议室的空气就像要结冰了,警官冷峻地看着他的脸,而他低着头说:“是。” “抬起头来。” “好的。” 张夜知道自己的眼睛从不正视别人,但这样不就做贼心虚吗?他强迫自己盯着警察的眼睛,却感觉对方已看透了自己的心。 “有人反映——经理平时经常骂你?” 警官大约三十岁,目光犀利得骇人,张夜情不自禁地低头:“是……是啊……因为我工……工作不太得力,经理又是很严……严格的人……对了!他真的死了吗?” “上午九点发现尸体。杀人手段异常残忍。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凶手缉拿归案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警官的语气特别着重了一下,似乎故意说给张夜听的,更让他心里发慌:“好……好啊……一定要抓……抓住,严……严惩……” “好像没有人说你口吃。”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从……从小,见到警察就紧张,对不起!” “是吗?听你们同事介绍,你最近负责的一桩理赔案子,就是要跟警察打交道的。” “对不起!” 不错,他正在处理一桩棘手的理赔案。有个中年男子死于煤气中毒,家属申请意外身故理赔。张夜发现情况并不简单,保险是在一个月前买的,隐瞒了其家庭欠了一屁股债的事实,他强烈怀疑有骗保嫌疑。张夜找到公安局,希望警方重新调查,他还提出了保险受益人进行谋杀的可能性。 警方调查结果却是自杀!死者活得太痛苦了,十年前从工厂下岗回家,一直从事保安之类临时工作,无法养活老婆孩子。为了给女儿筹措读大学费用,他向外借了不少钱,无力偿还却遭人逼债。这个可怜人在走投无路之际,选择了购买高额人寿保险,再自杀伪装成意外,意图骗取大约五十万元的赔偿金,正好可以偿还所有债务,还有余钱供女儿读到大学毕业。张夜本该得到奖励,但他反对公司向死者家属提起恶意诈骗的诉讼,觉得对方已人财两空,就让死者安息去吧,结果又被经理臭骂一顿。 “我了解过你负责的那桩理赔案子,如果不是你的努力,或许警方也不会立案调查,你干得不错!” 听到警官对自己的赞许,张夜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在对方眼中的印象还不坏:“这是我的工作。” “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昨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这地狱天堂旋转门也转得太怪了! “啊——”张夜忍不住擦了擦冷汗,“昨天,下班以后,我跟女朋友约会,在久光百货吃了日本料理。” “到几点?” 警官正拿着小本本在记录呢,更让张夜紧张:“这……这个……大约八点半吧。然后,我就坐地铁回到公司附近的钱柜。” “新会路上那个?” “是,我们初中老同学聚会,必须所有人到场,我也只能去凑凑热闹。” “到几点钟?” “十……十一点……半吧。” “别紧张,很多人被警察问话时都这样,没关系的,然后呢?” “然后——我就坐出租车回家了。” “回家就睡觉了?” “是,大约十二点钟到家,就再也没有出过门,直到今天早上。我有一个合租的室友,他可以证明的。” 张夜稍微安心了些。是啊,整晚他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除了在地铁与回家路上,还有晚上睡觉的时间…… “好了,你能不能留下几个人的电话号码?你的女朋友,昨晚参加聚会的一个老同学,还有与你合租的室友。最后,我要你现在的居住地址。” “哦,真的……真的……要写他们的电话号码?” “你是害怕让女朋友知道这件事?”警官说到张夜心眼里去了,“总比你找不到证人,被当作犯罪嫌疑人要好吧。” 张夜本来就没有抗拒的勇气,只能乖乖写下一连串数字,至于昨晚聚会的老同学,他留的是曾经万人迷的班长的电话。 “谢谢你的配合,如果你还想起什么线索,请随时随地给我打电话。”警官递过一张名片,他的名字叫叶萧,“最近,你没有旅游或出差的计划?” “哦,没有啊。” “那就好,如果有了,也请提前告诉我一声。” 回到办公桌前,张夜看着屏幕保护的北极星空,耳边传来邻桌同事的八卦声:“你们知道吗?今天早上,经理的尸体被发现时,死不瞑目啊,瞪着两只眼睛,只穿一条短裤,心脏被尖刀搅碎了,鲜血流满一屋子——对,就是因为鲜血流出门缝,才被大楼清洁工发现的。” 张夜眼前一黑——经理惨遭杀害的方式,居然跟自己在QQ空间日志里描述得分毫不差!事实上,这是他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情景,每次看到经理走过身后,或者当着大家的面骂他,上述杀人的画面就会油然而生。 他颤抖着动了动鼠标,屏幕上变成卡夫卡的容颜。 已到下班时间,同事们一边传着经理被杀的事件,一边幸灾乐祸少了个魔头上司。张夜茫然地对着电脑,不知今晚可以去哪里?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合租的室友打来的:“喂,兄弟,刚才有个警察来过这里了。他特意来问我,昨晚上你几点钟回家的?” “啊,你不知道吗?” “妈的,我们是室友,好兄弟,不是吗?我告诉警察,你是晚上八点回来的,回到家就呼呼大睡,直到今天早上才出门。” “靠!”张夜很少说脏话,这回真的忍不住了,“你个白痴啊!我明明是深夜十二点回来的,当时你还在闷在屋里看球呢!” “晕倒!我还以为你整晚没回来过呢?对不住了,兄弟,昨晚我一直躲在自己房里,先是看了几部最新下载的毛片,到半夜就开始看AC米兰.?跟尤文的比赛了。我从没听到你回来的动静,我担心你是真的在外面打架犯事儿了,因此替你圆了个小谎儿。” “滚!你要把老子害死啊。” “抱歉啊,要么今晚我请你吃烤串?” 那个王八蛋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夜狠狠地挂断电话,直到公司里一个人都不剩,仿佛只有自己在玩命地加班加点。 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并不成立——没人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即便室友亲眼看到他回来,也完全可以在后半夜,趁着室友睡着不注意溜出去,杀完人再神不知鬼不觉回来…… 眼前浮起经理的脸,不再是往日谩骂他的那张臭脸,而是死后仍然睁大双眼,布满鲜血的死人的脸。 “居然是你小子!” 他似乎听到经理临死前说的这句话。 难道真是自己干的?几年来,每天遭到经理的虐待,每时每刻都在幻想杀了他。 张夜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这么干的! 也许,就是昨晚,或者今天凌晨?所有这一切,都被他强迫着遗忘了,抑或选择性失忆?就像梦游症患者那样,睡着以后爬起来,秘密地走出去,潜入经理家里…… ※※※ 他杀人了吗? 不,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真以为自己杀了人? 七点,他从写字楼出来,惶惶不可终日,紧张地扫视着四周,似乎随时会有警察来把他抓走。不过,他并未发现我的监视。我刚在路边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炒面,在凶猛的城管神兵天降,把非法路边摊主们赶走之前。 昨天中午起,我就一直监视张夜,守在写字楼底层的小咖啡馆,用笔记本上网调查东方神奇人寿保险有限公司,查到了张夜的名字与简历——跟“JACK的星空”QQ空间的描述完全一致,还有他的顶头上司,飞扬跋扈的理赔部经理。当我再次坐上电梯,是以保险客户名义来咨询业务,公司前台热情接待了我,给我派了一名客户经理。当我装模作样地对保险产品提出疑问时,听到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咆哮声——“明天早上,如果报告还拿不出来,那你就可以滚蛋了。” 但为不引起他注意,我很快离开保险公司,继续坐在底楼耐心等待。 下班时分,他准时走出写字楼,看起来精神不坏,难道是把经理布置的工作完成了?我尾随在他身后,高峰时地铁人流涌动,他没注意到我的跟踪。经过两站来到静安寺,他没有换乘二号线,而是出站去了久光百货。 来到七楼日本料理,我故意等了几分钟再进去。一个年轻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在服务生引导下,拉开日式包厢的移门,我才瞥到张夜的脸。 原来是跟女朋友约会。她不漂亮,中等个子,绝非第八篇日志中描述的航空公司前女友。我点了隔壁包厢,虽有最低消费,但我说很快会有朋友到来,可以先上最贵的刺身。 我把耳朵贴着隔板——几乎只是屏风的厚薄,可以听清楚八九成。 偷听别人情话真是难受,只能加大芥末用量,强忍着眼泪不要发出声响。我差不多摸清了张夜的性格,还有他与女朋友的关系。他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跟另一个男生合租。她叫小新或小星,住在自家房子里,但是父亲在七个月前去世,母亲则从未提及。至少,她要比他的前女友好一百倍。 八点半,他们走出日本料理店。我藏在一根立柱后面?99lib?,偷听到他要去参加什么初中同学会?而她对他说“对不起”感到不快。他也真是优柔寡断,大大方方地去就行了,干吗要搞得像去偷情似的?我要是女人,也会生气的。 他情绪低落地独自赶地铁,我跟在后面进了同一节车厢。正好人比较少,我自然地坐在他旁边。 我想,必须要让他记住我的脸。 一番对话后,他明显慌乱。去钱柜应到长寿路站,他却提前在昌平路下车。我没有贸然跟着他,而是去另外一节车厢下车,这样就不会被注意到了。 我一路跟着他来到钱柜普陀店。不能跟进包房,会被服务员阻拦的。我点了一个小包房,然后去寻找最大的包厢——同学聚会能把张夜都请到的话,估计全班同学只要没死的都到齐了。 很快就发现了他,从门口的玻璃往里望去,他正在跟一个大块头男人说话。 是他吗? 第九篇日志中被他捅死的胖律师? 虽说点了包房,但我一首歌都没唱,而是在走廊散步,或去饮食区拿吃的。 终于,我跟他在走廊里擦肩而过。 十一点半,张夜提前告别老同学们,独自坐出租车回家。我也紧急拦下一辆出租车,命令司机必须跟住前面那辆车。 我跟到了他住的小区。不出所料,他住在老式公寓。我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一直上到六楼。我躲藏在门外的阴影里,听到足球比赛电视转播的声音,AC米兰与尤文图斯的比赛——张夜进门时就已经很响,显然不是他自己开的,而是与他合住的那个人。 两小时后,我才离开这里。手机装载的追踪软件显示,我要找的那个人,就在离此十公里外的一个高级住宅区里。 我打上一辆出租车,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登陆“JACK的星空”QQ空间,十分钟前,作者更新了一篇日志—— 第十次杀人的经历 今夜,我决定杀了他…… 在这篇最新的日志里,“JACK的星空”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室友,使用的凶器是一根尼龙绳,从背后勒住脖子直至窒息——只因为那可怜的小伙子,半夜看足球吵到他睡觉。 我才不信呢! 张夜=“JACK的星空”! 但他不是杀人狂,只是在苦闷绝望的生活中,把自己幻想成为杀人狂而已。 许多人都有过类似的幻想,你也有过吧? 出租车开到一个小区门口,看起来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门卫却形同虚设。我从地下车库进去,根据手机上的追踪软件提示..t>,找到一辆黑色日产汽车。我戴上帽子与墨镜,防范顶上的摄像头,弯腰从汽车底盘下面,摘下电子追踪仪。 下午,当我坐在张夜上班的写字楼底下,用笔记本上网登陆东方神奇人寿保险有限公司的企业网站。我是一个黑客高手,轻松侵入到这家公司的内部系统,发现了理赔部经理的居住地址。但他或许还有其他房产或住所,也不排除今晚跟哪个女人在外开房,必须准确定位他的行踪。我查到经理的私家车牌号,跑去写字楼停车场,我在他的汽车底盘下面,安装了电子追踪仪,信号输送到我手机上。 此刻,我把电子追踪仪塞回包里,基本?能确定他在这里过夜。 我摸到了他家门口。 虽然,张夜在QQ日志里幻想,他是以直接敲门的方式闯进去的,不过现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也未必能把经理叫出来。 还是用老办法吧——世界上没有我打不开的锁。 门锁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如果警察粗心,会误以为受害人自己开的门。 我摘下墨镜,戴着手套走进经理家中。果然是套大房子,就是乱七八糟又脏又臭,典型的单身中年男性住所。 杀人,其实是件很难的事,绝对没有张夜想象中那么轻松。 即便是杀死一个熟睡中的人。 这个男人正躺在卧室,只穿着一条短裤,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打开台灯,用刀抵住他的脖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脸。 他惊醒过来,看到了我的脸,也感觉到了锋利的刀刃。 算这家伙聪明,作为保险公司理赔部经理,看惯了各种意外伤害与死亡,面对我这个杀人狂,反而表现出异常的冷静,没有慌张地拼命反抗——那样他会死得很惨。 不过,他以为我是强盗,轻声道:“对面第三格抽屉里有一万元现金,你可以全部拿走。” 他不知道这是对我的最大侮辱。 于是,我一把将他从床上拎起来,直接拖到客厅,将他的后背抵在电视机显示屏上。 当他正要呼喊救命,心脏已被尖刀捅破。 六、不要说分手 “是我杀了人吗?” 晚上七点,张夜还没从公司回家。 他看着电脑桌面的卡夫卡头像,迅速以“JACK的星空”ID登录QQ,这是他第一次在办公室用这个小号。 他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过的《第七次杀人的经历》。 下班前,他听同事们八卦说经理的尸体,是在自家客厅的电视机屏幕前被发现的。 “他只穿着一条短裤,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被我猛力推到客厅深处,后背死死抵在电视机的液晶屏上。” 这篇日志里写着这样的文字,让他的后背心一阵冰凉。 张夜立即删除了这篇日志,又把前面六次杀人经历的日志都给删了,当他删到《第八次杀人的经历》时,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在他的幻想中,她已经被他杀死了。 他紧张地走到窗口,看着长寿路对面那栋大楼,三层有个航空公司的销售代表处。 那个女人,现在肯定下班了吧,不知正在跟哪个老板约会? 她还活着吗? 他从手机里找到她的名字,犹豫片刻还是拨出—— “喂,是你?” 两年没见过面了,她非常意外。 “你还好吗?” “想要见我?” 为什么漂亮女人的自我感觉总是那么好? “不。” “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 张夜还想再说些什么,她把电话挂了。 虽然,又是一次羞辱,但他毫不介意,也根本不想再见到她。 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也许,杀死经理的那个凶手,根本就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比如是哪里凶狠的仇家? 张夜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有谁会在乎一个妄想狂在网上写的日志呢?当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手机再度响起,却是另一个女人——他现在最喜欢的女人。 “小星!”还没待她说话,张夜已迫不及待,“这个周末有空一起去看话剧吗?” “刚才有个警察找到了我。” 她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却让张夜失手打翻了水杯。 “哦……” “张夜,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问我昨天晚上,跟你吃饭到几点钟?我当然如实回答了。但至于你在八点半以后,是不是去钱柜参加了同学聚会?这一点,我真的没有办法为你证明!” “对不起!” “你又说对不起了!我讨厌你说对不起!” “我是说,我给你添麻烦了。”张夜看着被打翻的茶水,浸透了办公桌上的键盘,“你现在哪里?我想要当面向你解释。” ※※※ 八点,中山公园龙之梦七楼餐厅。 “小星,警察还问了你什么?” “除了询问昨晚你的行踪,还问到你工作上的一些事。但是,除了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我并不了解你的工作状况,你也从没向我说起过你的同事与上级,更没带我见过他们。” 没带女朋友去见同事,是害怕那些嘲讽讥笑的目光,话里带刺的调侃。 “警察问到我的上司了吗?” 林小星穿了一件平常的T恤,头发扎成自然的马尾,充满怀疑地看着男朋友:“问了,但我都没听你提起过那个人,你的上司怎么了?” “他死了。” 张夜如此平静地回答,仿佛只是在新闻联播里死了一个遥远的巴勒斯坦难民。 “谋杀?”林小星往后靠了靠,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有人怀疑是你干的?就在昨晚?” “是,经理平常对我很恶劣,无数次当着同事的面骂我。虽然,我一直忍气吞声,但大家觉得我可能是公司里最恨他的一个人。”张夜本想要盯着她的眼睛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乎了,“你……信吗?” “打死我都不信!就你这样的性格,连只苍蝇都不敢拍死,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这句话在张夜听来更像某种羞辱,内心暴怒地喝道:谁说我不会杀人?我已经杀了九个人了! 然而,他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蜷缩在座位深处,不断摩擦着拇指与食指。 “说话啊。”林小星的语气越来越硬,“你害怕了?” “我——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可你没有杀人!这不需要什么不在现场证明!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吗?” 张夜下意识地点头,但又立即摇头:“不是——我……对不起。” “你要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就是你这种做贼心虚的态度,才让警察加倍怀疑你的。” “也许吧。” “你的上司总是欺负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我们谈了将近半年的恋爱了,你应该让我知道。” “这么丢脸的事,怎么好意思说。” 张夜说了一句大实话。 “你太逆来顺受了!就像一只……兔子!你听到过兔子的尖叫吗?” “兔子的尖叫?” “我听到过!兔子被杀死的时候,那种可怕的尖叫声,只有那时它才会发出声音!”林小星的下巴开始颤抖,面色也变得苍白,“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爸爸活杀了兔子给我吃,后来都被我呕吐出来了,从此再也不碰这种动物了。” “你的意思是——只有死到临头,我才会尖叫?” “不,我想到那时你都叫不出来!”林小星悲伤地把头靠在墙上,冷冷地盯着他,“我曾经以为,你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认真负责,坚持不懈,为细节而较真。可是,只有这些还不够啊,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保险理赔员,而是一个男朋友,一个将来可以做我丈夫,做我孩子的父亲,陪伴我保护我走过一辈子的男人。” “对不起。” 她刚想要说什么,又..无奈地收回去,已对张夜的“对不起”麻木了,沉默良久才说:“你知道我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她是在你十二岁那年病故的。” “这回该轮到我说对不起了。”她苦笑了一声,捋了捋因愤怒而乱了的头发,“我骗了你——妈妈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杀害的。” “啊?” “我亲眼看着她被人杀死。” 张夜异常冷静地打断了她:“小星,你可以不说的。” “那是一个噩梦般的深夜。”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似乎已当张夜不复存在,只是面对一团空气自白或回忆,“十二岁那年,有三个强盗闯入了我家。当时,爸爸第一个被吵醒,他迅速地从床上起来,却发现强盗带着凶器。那年爸爸还身强力壮,却丝毫不敢反抗。妈妈尖叫了起来,希望引起左邻右舍注意,没想到把隔壁卧室里的我吵醒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揉着眼睛来到父母卧室。妈妈不想让我落到坏人手里,冲上去与强盗搏斗,拼命堵在他们身前,让我有机会逃出家里。可是,我完全被惊呆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妈妈……” “别说了!” 张夜听着听着,自己也快喘不过气了。 “我眼睁睁看着妈妈被他们杀了……”泪水,从林小星的脸颊滑落,但讲述并未停止,“那些强盗也不是惯犯,只是因为妈妈的反抗,让他们也变得非常害怕,惊慌失措之际,刀子一次又一次捅进去……妈妈,就这样死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本来爸爸是可以去救她的!他却困在墙角不敢动手,尽管面对他的强盗,还比他矮了一个头!” “你没事吧?” “妈妈被杀死以后,强盗才冷静下来,甚至对于杀人感到后悔。他们只是入室抢劫的毛贼而已,彼此责怪埋怨了几句,以为邻居们听到了惨叫声,警察很快就会赶来,便匆匆逃走了——连一分钱都没带走,却永远带走了妈妈的生命。事实上邻居也没有人报警。我扑在妈妈身上,哭喊着用手堵住她胸前的伤口,以为她还能醒过来。爸爸则打电话报警喊救护车,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恨你爸爸?” “是。”林小星隐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三个强盗很快落网,一个死刑,一个死缓,一个无期——但这有什么用?能换回妈妈的命吗?在妈妈的坟墓前,爸爸长跪了几个小时,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直到七个月前,他才那么勇敢地死去。” “当时那种情况,谁都会产生本能的恐惧。” “住嘴!你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吗?可是,妈妈怎么没有逃避呢?如果,当晚我们一家三口之中,必定有一个人要死去的话,那么天然就该是爸爸!不是吗?因为,他是父亲,他是丈夫,他是男人!” 面对激动的女友,张夜只是茫然地摇头。 “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只是今晚看到你的表现,想到了太多往事。”她低头又想起什么,刚恢复的理智便消失了,“如果,将来遇到这种事情,你是不会救我的吧。” 最后那句话,说的好绝望,无论对说者还是听者。>藏书网 张夜抬起头,大胆地盯着她的眼睛:“其实……其实……我想要告诉你……” 真的要说出那个秘密吗?说出来对你有好处吗? 耳边又响起一群孩子跟在自己身后的叫嚷:“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十二岁开始,这些声音就潜伏身边,或噩梦中,每隔不久便会出来唠叨…… 他再度闭上眼睛,强忍着自己不要大吼出来。 “你要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 张夜又缩回到座位里,仿佛向外张望就会被爆头。 “你总是这样!”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林小星抹去脸上的泪水,干脆利落地说,“我们分手吧。” “能……不分手吗?” “不……能……” 他屈服了,软弱地点头:“对不起。” 这样一种窝囊的回答,是对林小星更大的打击,她硬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给过我的慰藉,早点忘了我吧,再见!” 张夜眼睁睁看着林小星从面前消失,餐桌上留下她用来结账的两百元。 他呆坐到晚上十点,餐厅关门打烊时才离去,就像个被通缉的逃犯,低着头走出龙之梦商场,抬头却看不到一颗星星。 顺着轻轨高架桥走了片刻,直到苏州河的堤岸,他看着黑暗中的河水,反射出四周高楼的波光。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张夜堵着耳朵却是徒劳,似乎那群孩子已追到身后,即将一把将他推入河里。 他已无法控制自己,跨过河边的水泥护栏,双腿悬空在散发异味的水面之上。 想要飞。 伸开双手,闭上眼睛,真的飞起来了。 飞行持续一瞬,便直线往下自由落体。 他掉进了苏州河,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无论四肢如何本能地扑腾,只剩下一团黑暗的脏水…… ※※※ 这家伙居然跳河自杀! 我飞快地扑到河边,看着水中一圈圈波浪,就是看不到张夜的头顶,恐怕天生就是个秤砣。我想他已经吃到了水,很快就要被淹死。 我脱下外套,纵身跳入苏州河。 好几年没游过泳了,不知水性能不能保持?睁眼什么都看不到,浑浊的河水与泥土,不断掠过脸颊……就在要憋不住气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传说中的淹死鬼? 眼看要被这只手拖死了,幸好苏州河水不太深,我用尽全力弯下身子,抓住他的肩膀,艰难地托出水面——但愿救起来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我重新呼吸到空气,痛苦地呛水咳嗽起来。苏州河边的灯光下,我看清了张夜的脸,惨白的濒死的脸。 希望不是一具尸体。 河边已有多人围观,有人往水里扔下绳子,我将他捆住回到岸上。 张夜没有呼吸了,显然呛入大量的水。 我大吼着叫周围的人散开,多给溺水者留些空气。看着围观者们的目光,我才意识到自己正赤裸上身,裤子上沾了不少脏东西,浑身散发着怪味。 管他呢! 我蹲下来拍着他的脸,用力压着他的胸膛,想把他吃下的水挤出来。 是要给他做人工呼吸呢还是做人工呼吸呢还是做人工呼吸呢? 当我正要把自己的双唇,堵向这个男人的嘴巴,他却吐出一大口水,喷到我的脸上。 好吧,他活过来了。 就在张夜睁开眼睛的刹那,我怎么想起了安徒生童话?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他却发出微弱的声音:“谢……谢……” “不要说话!” 我扶起他的上半身,继续拍着后背,帮他吐出剩余的脏水。 他可以自己站起来了,感激地看着我的眼睛:“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其实……我不是想要自杀……只是……” “别说了!”我这才穿上衣服,头发还在滴水,“我家就在旁边,我带你去换一下衣服。” 没错,他的衣服也散发着苏州河里的臭味,整个人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 而我家就在旁边,这是真的,没有骗他。 张夜茫然地点头,跟着我穿过马路,走进一个老式的居民区。他对我已无丝毫戒备之心,浑然不知将进入一个真正的杀人狂的家里。 但这很正常,人们对于拯救自己性命之人,总会加以无限的依赖与信任,不是吗? 巧得很,我也住在一栋破烂公寓楼里,也要爬过贴满各种小广告的楼梯,同样也是六楼的一套单元。 不巧的是,我没有室友。真正的杀人狂,自然是独来独往的。 我家里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个简易的藤质书架,堆满了我最爱的历史与军事书。不用给客人倒水了,他已经喝够了水,恐怕今后一个月看到水都要吐了。我直接打开卫生间,替他放出淋浴的热水,还给了他一套从未拆封的干净内衣。 张夜感激地喏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或防范,钻进我的卫生间开始洗澡。 听着卫生间里传出的水声,我用大毛巾擦干头发与身体。屋子里还是散发着臭味,我便把刚才穿过的所有衣服,扔进了门外的垃圾桶。 十分钟后,当他穿着干净的短裤汗衫出来,头发间飘出我用的洗头水气味,再也看不出苏州河水的痕迹了。 “对不起!” 他羞涩地低下头来,而我给自己披上一件浴巾,微笑着说:“没关系,现在感觉怎样?” “哦,已经没事了,非常感谢!” “不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信佛?” “其实,我什么都不信。”我打开一个小柜子,有白酒、红酒、啤酒、黄酒……甚至日本清酒,“喝一杯吧,落水的人需要喝酒,祛除寒气。” “好啊!不过,我酒量很差,只能喝啤酒。” 我打开啤酒瓶,倒酒入两个一次性杯子。 “干杯!为了庆祝死里逃生!” 张夜有些犹豫,随后便一口气喝完,这才开朗很多:“啊!第一次感觉心情那么舒畅!” “太好了!” 他好奇地看着我家里的摆设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一个作家。” “哦?真是荣幸啊!” “我专门写关于犯罪与杀人的小说,你看过《悬疑世界》杂志吗?” “太巧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杂志,每月1日刚上市就会去买,尤其是里头的小说连载。” “那个连载就是我写的。” “你是蔡骏?” “哎呀……”我尴尬地笑了笑,喝下一大口酒,“没想到,今晚救了一个读者,真不好意思啊。” “可是,我听说蔡骏滴酒不沾。” 我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嗯——那是过去,每个人都会改变的!最近心情不太好,也开始借酒浇愁了。” “我真是……”他激动地站起来,完全相信了我的鬼话,“幸好……幸好没有死掉啊……等一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没错,我也觉得你眼熟——1995年的暑假,你在静安区工人体育场踢过足球吗?” “啊,是您?”张夜瞪大了眼睛,再次直视着我,“昨晚,地铁上?” “还有在钱柜。” “世界真小啊!” “对,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但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一起踢足球时他的脸。” “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 “为缘分而干杯!” 干掉了这一杯,张夜脸上发红了:“这些都是天注定,是吗?” “可我还是想要知道,你真的不是自杀吗?” “既然,面对的是您,那么我也就不说谎了——我不想自杀,但是想到了死。” “为什么想死?” 他沉默了半99lib.分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能说因为失恋吗?” “不能——男人可以为任何事而死,但不应该为了失恋。”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很喜欢你的女朋友?” “非常喜欢!我觉得,这辈子可能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么适合我的女孩了。” 不错,我也觉得是这样! “你很难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会不会再去找她。” “当然会!”但他又难过地摇头,“可是,她已对我绝望了,我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 “听着,张夜,你会成为那种男人的!” “对不起,我好像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的名字?” 面对他的疑惑,我拿起他的钱包:“这是你掉在苏州河边的,有你的身份证。” “啊,谢谢。”他接过钱包,根本没打开,看来对我非常信任,“我一直想要改变自己,但那仅仅存在于幻想中。” “张夜,你是一个特别的人。”我强迫他盯着我的眼睛,让他再没有回避的空间,“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成为了这样的人?” “我能不说吗?” “不,你必须要说!否则,你永远无法改变自己,早晚还是会想到死的。” 我又给他倒满了一杯啤酒,不经意间已喝完三瓶。 “对不起,我从没喝过这么多酒!”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红透了,半小时前还像死人般苍白。 “因为,你在体验痛苦的同时也感到了某种兴奋。” “是,能够遇到您当然很开心!”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就在你的记忆深处……” “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看到他的鼻尖都在颤抖,他在缓缓触摸记忆的保险箱,而我正在帮他找到钥匙,“你有的,我知道!” 沉默几许,张夜喝下一大口酒,脑袋微微摇晃着说—— “在我十二岁以前,我们一家三口很幸福。我的父母都是工人,他们在同一家工厂上班,就在离我家不远的河边上。” 钥匙已插入了保险箱。 “真是让人羡慕!” “那年头,大概是这样的吧。因为是双职工家庭,父母经常带我去他们的工厂。特别是爸爸工作的那间大厂房,还在使用50年代从苏联进口的机器,窗户都是彩色的毛玻璃,有堵高大厚实的墙,顶上还残留着十字架的痕迹——据说解放前是白俄流亡者的东正教堂。” “不错啊,那厂房还在吗?” “现在,工厂早就关门了,大部分也被拆光,唯独这间大厂房还在,据说是文物保护建筑,但从没人管理过,就这么荒废了。” “你说的都是十二岁以前,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张夜正襟危坐起来,尽管只穿着短裤汗衫,把四肢靠得很紧,低头说:“十二岁——我还戴着红领巾,是班里的中队长。爸爸染上了赌博恶习,几乎每晚都在外面打麻将,短短三个月,欠下了几十万赌债,当时已是天文数字!更可怕的是,爸爸最大的一个债主,还是放高利贷的。那些家伙是地痞流氓,天天上门讨债,把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搬光了。其中有个浑蛋,总是对我妈妈动手动脚,而爸爸居然不闻不问,他怕惹怒了高利贷会挨打!” “这就是你爸爸的性格?” “是啊,没想到,我也完全继承了他的性格,遇到坏人就忍气吞声,整个一窝囊废!” “这不是你的错。” “那一年,妈妈也快被他们逼疯了——为了逼迫我们家还债,竟然以我的生命作为威胁。他们会在我上学放学的路上跟踪,时不时出来逗我玩,妈妈只能乖乖地就范——我想,她大概被迫跟一个放高利贷的男人上过床吧。” “放高利贷的畜生!” 我激动地敲了一下桌子,几乎把啤酒瓶砸碎,张夜点点头:“是的,人总是会被畜生逼疯的。终于有一晚,那三个男人又来我家催债,爸爸照旧任由他们欺负,妈妈却再也忍无可忍——因为他们钻进我的房间,把我新买的一套课外书拿走了。妈妈从厨房拿了把刀子,像个精神病人似的冲出来,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将三个男人全部刺死了!爸爸吓得躲在角落里,而我也呆呆地站在中间,清楚地看着整个杀人过程——第一个男人被刺中脖子,差不多是被妈妈割喉了;第二个男人被刺中心脏,鲜血喷溅了整面墙壁;第三个男人被刺中肚子,就是对妈妈轻薄的这个浑蛋,紧接着又被砍了好几刀,倒在地板上一路爬到门口,最后在邻居的尖叫声中死去。” 描述这段杀人情景到最后,张夜的双眼已经发红,右手下意识地挥舞,似乎也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在刺入高利贷浑蛋的身体…… “每个人都会有痛苦的过去。”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让他渐渐地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那么多年,我一直想要忘掉这个场景,可一直在我脑中不断回放,每个夜晚都会梦见妈妈杀人的细节,梦到满屋子的鲜血与尸体,梦到我的红领巾上也沾满了血腥味。” “后来呢?” “妈妈发现自己杀死了三个男人,她也吓得手足无措,呆呆地坐在家里,拿起拖把来清理地上的血迹。爸爸则瘫倒在地上,认定高利贷会回来复仇。邻居早就报警了,妈妈在家里被警察抓获。三个月后,她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枪毙。” “她不该死!” “是,该死的是那三个男人。终审判决那天,爸爸带着我来到法庭,看到了妈妈最后一眼。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乎泪水早已流干。当我还来不及摸到妈妈,她已被法警拖上了刑车。” “你的爸爸呢?” “我讨厌那个男人,虽然我是如此像他!给妈妈下葬以后,爸爸为了逃避高利贷的报复,独自潜逃去了广东,至今仍然渺无音讯,我想他可能已经死了吧。” “十二岁以后,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的房子成了凶宅,也被高利贷霸占了。我搬到附近亲戚家,他们待我很好,却永远不能改变我了。同学们都住在一条街上,出了那么大的事,街坊邻居早已传遍。虽然,有许多人同情我,更多的人则是厌恶——他们说我爸爸是个赌棍,在麻将房出老千被抓住,才欠下了巨额债务。最可怕的谣言则是关于妈妈的,竟说她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勾引放高利贷的男人,才惹出了杀身之祸。没有孩子再愿意跟我一起玩了,同学们每天欺负我,让我孤零零一个人走在操场里,以我为圆心半径五到十米内,成为一片荒芜的空地。他们给我起了个绰号——杀人犯!经常有一群小孩子,跟在我屁股后面大喊‘杀人犯来啦!大家逃命啊!’从那时起,我就有一种幻想,要把所有的同学杀光!既然,他们都叫我杀人犯……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们所说的那种人!” “不要!在这个污浊的世上,总有各种污蔑与谣言?无中生有,甚至栽赃陷害……某些时候,夜深人静,我也想杀了他们!但能解决问题吗?” “能!我要杀了他们!” 记忆的保险箱已被完全打开,张夜掏出藏了十七年的鲜血与尖叫,拿起啤酒瓶大口吹起来,最后砸到地上粉碎了。 他烂醉如泥地倒在沙发上,无论怎么叫都无法醒来,我给他盖上了一条毯子。 假杀人狂已经睡着,真杀人狂却要去杀人了。 “晚安,张夜。” 七、一场喝醉的美梦 八小时后。 天,早就亮了。窗外此起彼伏着鸟鸣,将张夜从沉睡中唤醒。浑身肌肉酸痛,脑袋几乎要被撑破,这是昨晚酒醉留下的痛楚。掀开一层薄薄的毯子,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这个房间如此陌生,地上散乱着空酒瓶,厚厚的玻璃碎片,飘荡一股酒精气味。 他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用冷水猛冲脑袋,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晕!竟然在蔡骏家里喝醉睡了一夜? 张夜刚想抽自己一耳光,看看是否在做梦,身后就闪现了昨晚那个神秘男子。 “蔡骏”也是刚睡醒的样子,指着洗脸台上的牙刷牙膏说:“随便用,别客气!” “对不起!昨晚我真是的——怎么会喝醉了?实在是打扰了!” 他低头道歉,脸颊红得就像苹果,对方轻描淡写地回答:“没关系,就当在自己家。” 几分钟后,张夜洗漱完毕出来,“蔡骏”已做了几个荷包蛋放在餐桌上。 看到主人热情的招待,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两人便一起享用了早餐。 平时,张夜只在上班路上草草吃些东西,这回却吃得大饱:“太感谢您了!啊,我现在要赶去上班了,还有一个很不好意思的请求——能不能送我一本签名书?” “哦?” “除了卡夫卡,您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了,哪怕是一本签名的《悬疑世界》杂志也行!” 对方愣了一下,却发出爽朗的大笑:“哈哈哈!抱歉啊,我不是蔡骏!昨晚,我也和你一样喝多了,就随口一说开了个玩笑,你可别介意哦。” “啊?你真的不是蔡骏?还是不愿让我知道?我会为您守口如瓶的,更不会泄露您的行踪与住址。”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是那个家伙?看看我住的破地方,再到网上去搜搜他的照片,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是我啊。” 张夜困惑地搔了搔后脑勺,再看眼前这个男人苍白的脸,确实感觉不太像蔡骏。 “好吧,就当昨晚是个梦。” “先是你要自杀的噩梦,然后是一场喝醉了的美梦。” “什么美梦?” 张夜猛然摇了摇脑袋,昨晚的梦似乎全都忘光了。 “那就不说了吧。” “哦——”他还想再多聊两句,但上班快迟到了,只能借了这?t>个陌生男人的衣服,走到门口说,“再见,我能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吗?” 那个男人报出一个手机号码。 张夜的手机掉到苏州河里了,只能用一张纸条记下来。 “对不起,还不知怎么称呼?” “X。” “啊?” “你叫我X就好了,这就是我的名字。” ※※※ 九点过十分,张夜才赶到公司打卡,被行bbr>政罚款了二百元。 打开电脑,桌面上依然是卡夫卡的照片,这个遥远的奥匈帝国犹太人说过:“不仅仅在这里的办公室,而是到处都是笼子。我身上始终痛着铁栅栏。” 从十二岁那年起,张夜就一直是这么感觉的。 每个白领上班第一件事,通常都是背着老板上网浏览新闻,而他的老板刚被人杀了,至少不会有人站在背后,将他像小鸡似的拎起来。 本地新闻冒出一条劲爆消息——今天凌晨,一名单身女子在家惨遭杀害。 杀人? 他本能地点开这条新闻,受害人名字被隐去了,但案发小区却很眼熟——这不是前女友的住址吗? “死者生前系一家航空公司销售处职员,发现尸体时还穿着航空公司制服,有人分析凶手可能是制服变态。警方同时在凶案现场发现,死者储藏的大量贵重首饰被盗。凶手作案手段非常凶残,在死者身上连刺七刀……” 连刺七刀? 张夜想起第八篇杀人日志,正是连刺七刀才杀死了航空公司前女友,同样在作案后拿走了贵重首饰,将现场伪装成为入室盗窃杀人。 相同的住址,又是航空公司销售处,还有半夜里也穿着制服…… 最后,跟帖的网友爆出了死者生前的照片。 她死了。 虽然,两年来他一直想以同样的方式杀死她。 张夜浑身冰凉地坐着,幸好昨晚手机掉苏州河里了,里头还存着昨晚与她的通话记录! 警察会不会又找到自己?肯定会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虽然分手已经两年,但还是会被知道的——何况只要一看她的通话记录,张夜就立即凑巧地跳了出来! 可是,他有不在现场证明! 昨晚先是跟女朋友吃饭,悲惨地遭遇分手,又跳进苏州河几乎淹死——有许多人可以证明。 后来,就是那个神秘的男人。 X? 昨晚大部分时间,是这两个男人在一起喝酒,聊天,回忆,迷醉……还有什么? 虽然,一大早从他家沙发上醒来,可张夜记不清凌晨时有没有出过门? 再也不敢想下去了——是不是跟上次一样?半夜跑出去,杀了人又回来,一觉醒来忘得干干净净? 张夜拿起公司的固定电话,虽然已没了手机,但他还记得林小星的号码。 当他拨完那个熟悉的号码,又颤抖着把电话挂了,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不是已经分手了吗,这不是再一次去骚扰她吗? 不,不能让她再和自己沾上任何关系,也不能让她遭遇任何可能的危险。 林小星会不会有了新的男朋友? 于是,张夜的鼻头一酸,忽然间是那么想她。 ※※※ 有部电影叫《这个杀手不太冷》,我喜欢那个杀手Léon,他说过一句话—— “你杀了人以后,一切都会变了。你的生活就从此改变了,你的余生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活。” 至理名言。 昨晚,张夜在我的沙发上睡>着以后,我便带上沉重的背包出门。 我打上一辆出租车,来到一个安静的小区。还不到十二点,我想她不会这么早回家,但愿没在外面过夜。我等在张夜的前女友家门口,他日夜惦记着要杀掉的女子。既然,我已知道张夜在哪里上班,就能轻而易举查出对面那家航空公司销售处。至于整天穿着制服,身材高挑,脸蛋漂亮,私生活混乱的女人,我想在那里不会有第二个人。 守株待兔了半小时,她回来了,还是身着制服,腿穿黑丝,散发性感的香水味。开门刹那,我冲出黑暗中,将她推入玄关,尖刀刺入后背。 一、二、三、四、五、六、七…… 心里默默地数了七下,在她身上留下了七个洞口。 她死了。 当我浑身是血地站起来,在她家里走了一遍,果然如同张夜的描述——他可能来过这个房子,未必打开过她的衣橱与抽屉,但他的猜测与想象都是对的。 我用手套取走她的许多值钱的首饰,比如钻石项链与白金戒指,带走这些东西都可以帮助我逃过警方的追捕。 不过,身上那么多血可得清理干净。我将血衣塞入背包,走进死者的卫生间,打开热水给自己洗了个澡。或许,警方会发现陌生男性的毛发,但未必是杀人犯的,也可能属于跟她有染的男人。 最后,我换上早已准备好的一身干净衣服,离开了杀人现场。 就像张夜在杀人日志里写的那样,我是一路步行回家的。我把死者那些值钱首饰,全部扔进差点淹死张夜的苏州河里。 回到六楼的家里,张夜依旧在沙发上熟睡。我合衣躺在床上,在满屋子的啤酒味中,默默等待天明。 此刻,又过去了二十四小时。 整个白天,我没有跟踪张夜,而盯上了另一个人——“JACK的星空”里杀死的第九个。 我见过那个人。 监视张夜的第一晚,他们初中同学聚会的钱柜KTV,我在厕所与那人打过一个照面。他比我高了半个头,体重可能是我的两倍,大大的肚子几乎要贴到便器上了。他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我,而我的目光已判决了他死刑。 很快核实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出身法官家庭,现为知名律师,收入丰厚的钻石王老五,正是张夜日志里写到的“大块头”。 现在,最漆黑的暗夜,我默默潜伏在他家窗外。 这是底楼的小花园,翻越围墙并不困难,耐心等待到凌晨两点,看到他醉醺醺地回来。但这家伙并没有睡到床上,而是打开电脑工作,大概明天有重要案子处理。?这可有些麻烦,现实与张夜的想象总有距离。如果直接跳窗进去,面对那么庞大的身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于是,我蹲下来敲打窗户。 那声音就像电报信号,让屋里的主人无从抗拒。他刚推窗往外看,我便一跃而起,尖刀刺入他的咽喉。 大块头没有反抗,直接倒在地板上,刀子还停留在他脖颈处。 我翻身跳进房间,小心地把窗帘拉上。没想到他突然跳起,直接扑到我身上。我的反应迅速而冷静,抓住他脖子上的刀柄,又往里深深捅了一下。 挣扎持续了几分钟,刀子一度被他夺走,又被我抢了回来。他像斗牛场上的公牛,直到差不多耗尽鲜血,虚弱地倒在床上。 他还活着。 喉管居然没被割断!大块头干咳几下,嘶哑地说:“不……要……杀……我……” 这家伙的生命力太顽强了,简直让我心生敬意!我擦干净脸上的血,喘着粗气趴到他耳边:“你,还记得杀人犯吗?” “杀人犯?”他痛苦地颤抖了半分钟,又挤出几个字,“不是你吗?” “你还记得有个初中同学吗?你们给他起绰号叫‘杀人犯’,其实,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而你一直在带头欺负他,还把剥光了他的衣服,扔在女厕所门口,任其遭受全校师生的羞辱。” 他的脑子缓慢地搜索着,直到濒死的双眼,发出恐惧的目光:“啊?是你?” 我想,到了这种时候,他已分辨不出我与张夜的脸了。 “是,就是我。” “对……对……不……起……” “太晚了。” 我看到他的脸上写满悔恨与懊恼,虽然当年还是个孩子,但每个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不是吗? “请原谅我!不要杀我!我会赔偿给你许多钱!会尽一切所能来赎罪!不要杀我!” 死到临头,大块头说话又变得流利了,露出了律师本色。 我割断了他的喉咙。 抱歉,你再也不能在法庭上滔滔不绝了。 当我离开这个充满搏斗痕迹的房间,才发现自己胸口也在流血——居然被刺中了一刀!两个人殊死拼命时,完全没有感觉,现在才有了一丝疼痛,很快便疼得几乎昏倒。 我也要死了吗? 八、今夜,无家可归 大块头死了。 第二天,张夜接到了同学的电话。 他的惊讶并不是因为老同学的遇害,而是自己居然还能接到通知?大概前几天刚聚会过,总算在名单末尾没有漏了他自己。 杀人凶器还是尖刀,大块头家里到处是血,与入室强盗有过激烈搏斗——同学不无钦佩地为死者赞叹:“他真是无所畏惧的好汉子!” 接完这通报丧电话,张夜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屏保的北极星空画面。 傍晚六点,同事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张夜不知该下班还是该去死?自己的第九篇杀人日志,再度变成了真实的凶案。 虽然,与幻想中的杀人情景略有不同,但这样的结果似乎更完美——大块头被杀死的过程,肯定要比之前的描述更为痛苦。 这不是自己十多年来一直渴望的结果吗? 可惜,没有亲手杀了他。 经理,“前女友”,大块头同学。 下一个是谁? “JACK的星空”的第十篇日志,也是最后一次杀人经历,是关于他合租的室友——他不堪忍受其半夜看球声音太吵,奋而踢门将之杀害。 不,张夜没想过要杀他!合租一年来,室友间关系还算融洽,那天凌晨写日志纯属发牢骚。 想起电脑里留有室友的身份证号码,他立即上网用室友的名字买了一张火车票,然后狂奔着冲出公司。他跑到楼下银行,从自动取款机里提了五千元。本想在路边拦出租车回家,却发现下班高峰时段街上堵起长龙。他只能改坐地铁回家,一路小心捧着装有现金的背包,照例挤得骨头散架地回到家。 六楼,打开房门的刹那,他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十二岁时在家里闻到过这种气味。 张夜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这种气味只有他才闻得出来,就像死神掖下的香水。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推开室友的房门。 “不!” 他控制不住自己,尖叫起来,似乎左邻右舍都要听到了。 他看到了室友的尸体——横在地上,脖颈缠绕着一根尼龙绳,舌头已伸出嘴巴。 一群苍蝇钉住他的眼睛与耳朵,或.许正在死人的七窍产卵,几天后就会孵化出蛆虫。 他是被人从背后用绳索勒死的,与张夜在日志里描述的杀人方法完全相同。 第四个! 日志里的最后一个,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比如,经理之前的那六个人? 张夜已把自己看作了第一嫌疑犯,他不敢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惟恐留下指纹。他的包里还有五千元钱——这是给室友回老家的路费,还有在网上买的那张火车票。因为室友肯定会把他当作精神病,更不相信什么杀人狂的鬼话,唯有如此才能把他赶走——只要离开这座城市,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他慌张 5730." >地冲出去,连房门都没带上,一口气跑到楼底。藏书网 半小时后,张夜步行到中山公园时,已是饥肠辘辘,在路边吃了碗兰州拉面。他掏出昨天新买的手机,里面只存了不到十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联系人叫“X”。.99lib? 张夜知道那家伙就住在边上,可是贸然上门不太礼貌,还是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真想把手机砸了! 不过,?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不,他使劲摇了摇头,千万不要去找她,不要让她再陷入旋涡,更不要让她有任何危险! 张夜脑子里已一团糨糊,可他太想跟林小星通话了,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手机上所有的联系人同时都关机了? 张夜感到某种不安,难道林小星也?他猛扇自己一个耳光,但还是放心不下,便打上一辆出租车,赶往浦东林小星的家里。 车子在高架上堵了许久,八点才到德州新村的一个小区。这是林小星父亲留下的房子,现由她独自居住——她带张夜来过几次,但从没留他过夜。 她不在家。 还在加班?虽是护士,但林小星属于门诊部,很少会晚上留在医院。 一小时后,他来到杨浦区的一家公立医院,问了好几个人才有结果——她在傍晚六点准时下班,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火速有了新男友?张夜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心急如焚地走到街上,又一种不安全感,迫使他走进一家超市。当他刚从收银台走出来,给自己戴上新买的口罩与帽子时,却看到超市门口的电视机里,紧急插播了一条警方提示—— 今晚七时,本市某小区民宅内发现一具年轻男子尸体,遇害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与被害人同住的男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警方向全城发布通告,请市民一旦发现该嫌疑人踪迹,立即拨打110报警。 张夜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姓名、出生年月、工作单位。 最后,主持人特别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 据市公安局叶萧警官介绍:该名犯罪嫌疑人极度危险,身上可能藏有杀人利器,最近犯下数桩凶残的案件,请市民务必提高警惕,深夜不要在外逗留,入睡前记得检查门窗。 好吧,平生第一次上电视,却是以通缉犯的身份。 张夜平静地看着电视中自己的照片,第一反应却是——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啊?怎么把自己拍得那么难看?就像是个白痴的小丑!公司入职时的报名照吗? 忽然,超市收银员大妈对张夜说:“吓死人了!小伙子,晚上不要荡在外面,早点回家吧!当心碰到杀人狂!” “谢谢!” 张夜很有礼貌地点头,戴着口罩与帽子,装模作样咳嗽几下,缓缓走出超市大门。 当他离开超市大妈的视线,立刻飞奔着躲进树阴下。他游荡在城市阴暗的角落,即便戴着帽子与口罩,依然害怕被人看到。不能坐地铁与公交车,连出租车都不敢招手,因为电台可能也在播放通缉令。 也不知该去什么地方?只能蹲在一个桥洞底下,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酸臭味,因为常年有人在此大小便。他又感觉自己如此疲倦,累得真想一觉睡去再也不醒来。周围是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用废纸板箱搭起睡觉的小窝。 今夜,他同样也是无家可归。 就这么东躲西藏一辈子?跟这些流浪汉们一样?或许躺在身边的那个人,也是许多年前的杀人狂?不,自己没有杀人!没有,又何必要逃跑呢?如果,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潜逃,警方也不会认定自己就是凶手。 正当张夜在后悔自己的愚蠢,站起来准备去公安局自首,以为只要说清楚就会没事时,心底又响起另一群声音——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这些声音永远没有从耳边消失过,尽管“大块头”已经死了。 张夜坐倒在桥洞下,捂着耳朵颤抖,连流浪汉也过来关心他,问他是不是打摆子? 自己真的杀了人? 还是最初的感觉,他有强烈的杀人动机及欲望,也具有完整的犯罪时间。至于,那个神秘男子X,完全是被臆想出来的,是张夜的另一个人格? 没错,杀人的是X——而X就是自己! 张夜绝望地抬起头来,星空却难得如此漂亮,就像北极群星一般闪耀。 当他把头低下,却是倍感孤独。 前所未有的孤独。 九、真实的幻觉 我也喜欢这里。 抬头是拜占庭式的高大穹顶,月光透过不知多少年头的彩色毛玻璃,倾泻到斑驳脱落的高墙上,布满灰尘蛛网的木十字架——文革时造反派要把它砸烂,却因为太高,有人爬上去不慎失足摔死了。 我用铁钳打开锁链门的刹那,就像走入中世纪的坟墓,迎面扑来一股霉烂腐朽的气味,让人怀疑有埋藏多年的尸体。张夜说的没错,这里有巨大的机器,很符合机甲战士的设定。机器上印着俄文字母,褪色的硕大红星,果然是老苏联的古董。 我能想象二十或三十年前,这间屋顶下的热火朝天:工人们穿着蓝色工作服,拎着各自的铝制饭盒,.99lib?t>装着老婆或老妈烹饪的菜肴,操纵这台堪称神器的大家伙,每个人都那么自豪与骄傲。如今,他们大多已老去,秃了头发挺着肚子在家,领着退休金带着孙辈…… 想起小时候吃饭用过的饭盒,我的手里正拿着一次性的塑料饭盒——这玩意儿跟尸体不太一样,埋在地下哪怕五十年都不会烂。 厂房深处有间小屋,从前是车间主任办公室,门口点着几根蜡烛。我打开铁皮门的环形锁,将一盒鸡腿饭套餐,以及一瓶矿泉水塞了进去。 等待良久,才见到一只女人的手,缓缓接过盒饭。 我重新把门锁好,默默等待了一刻钟,门里响起手指的敲击声。 开门接过吃剩下的饭盒,看样子她的食欲还不错。 当我正要把门关上,里面冒出一句幽幽的话:“我想上厕所。” 这真是个难题! 大厂房里当然没有洗手间,而外面是一片废墟和工地,苏州河边的荒草丛中,不知藏着什么脏东西?何况她作为我的囚犯,随时都有趁机逃跑的可能。 我在四周转了一圈,捡起一个搪瓷托盘,用布随便擦了擦灰,塞进小房间。 “这怎么行?” 黑暗里传来颤抖的女声。 “抱歉,条件有限,我会帮你清理干净的。” 犹豫片刻,看来是急得不行了,她还是接过托盘,把门关上。 几分钟后,门里响起手指敲击声,我小心地打开环形锁,搪瓷托盘已放在门口,漂浮着一层黄色液体。 我把托盘稳稳地端出来,先把铁门锁好,将水倒在外面的野草丛中。为了让她不再嫌弃,我在月光下走了很远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水龙头,把搪瓷托盘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回到这间巨大的监狱。 “求求你!放我出去!” “小星,现在还不行。”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温柔。 “你知道我的名字?对,你拿走了我的手机。” “不,我本来就知道,林小星。” “为什么要绑架我?” “因为——张夜。” 她的声音越发颤抖:“你也认识他?” “是,但他不认识我。” “你究竟是谁?” “X。” “变态!” 她一定非常恨我吧?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为什么绑架我这个护士?我家里没有钱,付不出你要的赎金。” “可是,你不是拿到了你爸爸的保险理赔金吗?” 林小星被我的这句话噎住了,愤愤地说:“那是用他的命换来的!” “我一点不想要你的钱。” “我男朋友也是个穷光蛋!”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她再度语塞,沉默许久:“是的。” “真遗憾啊!” “你不想要钱?而我又不漂亮,你不会想要对我怎么样的。” 林小星很聪明,但我必须打击她一下:“像你这样说,不怕激起绑匪的欲望吗?” “哦——我不怕!”但她随即又嘴软了,哀求道,“我感觉好闷,能不能把门打开,我保证不逃出去,憋在这个小黑屋子里,我快要窒息了!” “保证不逃哦!” 我打开铁门,从袋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后放进小黑屋,照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虽然,林小星并不漂亮,但在黑夜烛光的照耀下,却别有一番风味。她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拿起白蜡烛,让烛火在呼吸中跳舞。 “谢谢!” 她竟然对我说谢谢?很有礼貌哦,不像是人质讨好绑匪的伪装。 “不客气。”其实,我也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你不像绑匪。”林小星第一次看清了我的脸,在门口几根蜡烛的照耀下,我能想象到自己格外苍白。 她拿着蜡烛走了两步,我伸手拦在门口,不准她再往外走半步。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我的胸膛剧烈疼痛起来。 我下意识地摸了胸前,似乎伤口又迸裂了!在这件白衬衫里面,是一条厚厚的绷带,缠绕着整个前胸及后背。 那是今天凌晨杀人时,因为大块头的拼死反抗,我被刺中的伤口。 倒霉啊!第一次在杀人过程中受伤!整件衣服都被自己的鲜血染透。幸好我家有全套的包扎及消毒工具,艰难地清理胸前的伤口,并未刺中心肺等器官,但若稍微偏离一厘米,就可能当场要了我的命。 在家包扎完绷带,我虚弱地睡了很久,直到今天中午。我感到体力恢复了大半,才打电话租借了一辆汽车,直接开到张夜家楼下。我知道他的室友今天没上班,走到六楼敲开房门,谎称是张夜的朋友,趁其不备拿出尼龙绳,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杀了他。 杀人时我用力过猛,胸前的伤口破裂,立时流了许多血。我回到楼下的车里,休息了几个钟头,才有力气把车开走。 我来到杨浦区的一家医院,等到傍晚六点——林小星下班回家的时间。我开车跟踪到浦东她家楼下,在黑暗的空地绑架了她。为节省虚弱的体力,我用了一些麻醉气体,让她安静地昏睡过去,将她从浦东载回浦西,直到这个苏州河边的旧厂房。 “你怎么了?” 她居然在关心我?而我暴怒地大吼一声:“住嘴!” 伤口再一次迸裂,鲜血渗透出绷带。为了不被她发现我受伤,我立即吹灭两根蜡烛,隐身于小屋外的黑暗中。 在我重新关上房门前,她扒着门缝说:“求求你!让我透透气!” 没想到我也会有恻隐之心,便露出一道窄窄的门缝,正好可以看清烛光下她的脸。 “你不觉得这样很尴尬吗?”是啊,两个人面对着面,她却是我的囚犯,“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 “你自己。” “我没什么可聊的,一个普通的小护士,刚跟男朋友分手。” 林小星下意识地把蜡烛举远,正好对着我的眼睛,而她的脸变得几分模糊。 “你的父母?” “都死了。” “聊聊你的男朋友吧——为什么分手?” 这个问题让她手中烛光一颤,眉目之间更像个女鬼:“其实,我还是喜欢张夜的。虽然,他没钱,也不帅,但是,他身上有许多不易被人发现的优点——忧郁,老实,没有不良嗜好。” 好吧,我忍住没有打断她的话——张夜的不良嗜好是幻想自己是个杀人狂。 “我和他有许多共同爱好,比如爱看卡夫卡与悬疑小说,喜欢堂本兄弟与尼古拉斯凯奇,连小时候爱听的歌都是相同的。”她斜倚在门后的墙上,陷入美好的回忆,几乎哼出了张宇的《曲终人散》,“张夜最喜欢的电影,是苏联电影大师塔尔科夫斯基的 href='/article/2623.htm'>《潜行者》——是不是很奇怪?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听说过的电影。” “我看过。” “不,你肯定搞错了。” “你心里在说——这个粗野的臭强盗,怎么会看懂艺术电影?撑死了就是看看《变形金刚》、《碟中谍》啥的?” “好吧,我承认。” “潜行者说——这世界于我无处不是监狱。”我缓缓念出电影开始男主的台词。 这句话不知怎么惊吓到了她,手中的蜡烛瞬间熄灭,而我警觉地将门关牢。里面响起她的声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把门开一下,你不是要和我聊天吗?” “只是聊天吗?” “你还要怎样?”面对我的沉默,她把语气放低下来,“好,我答应你,会老老实实待在门里,绝不乱动。” 胸膛还是那么痛,明显感觉在流血,会不会发炎化脓?生出蛆虫变成小苍蝇飞出来?但我还是把门打开,点燃一截新的蜡烛,递到她的手中。 “谢谢。” “还愿意聊天吗?” “愿意。” 看着烛光下她的眼睛,我相信她是真的:“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说吧。” “人,为什么要杀人?”她一定也看清了我的脸,我想我的目光是足够真诚的。 “好可怕,干吗要问这样的问题?” “你可以回答的。” “人,不可以杀人!” “是。”我捂着胸口点头,“当然如此。” “我亲眼看到过杀人,在我十二岁那年——”但她摇着头闭上眼睛,那是多么撕心裂肺的记忆,“不,我不想再说了!” “大学毕业以后,做过许多不同的工作,每次都是以失业告终。从来不敢正眼看着别人,每次被人欺负都是低着头,明明是自己拼死加班换来的业绩,却要算到别人的头上,就因为那家伙跟领导的关系好……” “你是在说谁?” 看着林小星疑惑的目光,我苦笑了一声:“你以为是张夜吗?不,那是我自己。” “不会吧?” 我把她当作一个话筒,只是为自己而倾诉:“五年前,我又一次失业在家,每天去游戏机房打弹子。有一晚,我玩了各种不同的游戏机,发现有一对男女在我周围晃着。几乎我每玩好一台机器,他们就跟上来玩一遍。我时不时地回头看着他们,因为那个女孩很漂亮,无论身材还是脸庞,漂亮地刺痛了我的眼球!你懂的。” “可我不漂亮,为什么还要绑架我。” “我一直盯着那对男女,他们看起来二十来岁,男的也是穿着时髦,个子比我高了半个头。他总是把手绕到女孩的背后,轻轻捧住她的屁股……对不起,我是不是说话太粗鲁了?” 黑暗中传来一记冷笑:“没关系,我是护士,对于身体器官并不敏感。” “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每次摸那个女孩,都是用左手——肮脏的左手。而那女孩并不反抗,更让我心里莫名难受!我发现他们经常来游戏机房,每次都是卿卿我我。我会故意凑近他们,让自己巧妙地出现在女孩视线中。有几次,她确实看到了我,尽管我从不敢正眼看人,一碰到她的目光就立即躲避。然而,她从未看过我第二眼,我相信她根本没有记住过我。有一次,我特意把自己打扮得很帅,花了几百块钱剪了个头发,穿着一身还算是名牌的运动服。趁着那个男的去上厕所,我终于鼓足勇气,走到女孩面前,仅仅想问她要个电话号码——是不是很丢脸?” “不,很有意思,我想听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她被我吓了一跳,随后送给我一个字:滚!” “我对你越来越同情了。” “她转头就走,而我固执地跟在后面,哪怕是知道她的芳名也行!可她回过头来又骂了句‘神经病’。这时,她的男朋友出现了,那家伙抓住我的衣领,质问我是什么意思?而我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被他抽了两个耳光。我被打倒在地,鼻青脸肿,血流满面。许多人围观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来救我。当我喜欢的女孩跟男朋友离去时,周围的人们都对我指指点点,骂我是个色狼。而我却拼命从地上爬起,擦着鼻血跟在那两人身后——我知道他们很可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何苦呢?” “那晚,我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直到他们居住的小区门口。从此,我就在那蹲点盯梢,日夜监视那对男女。我发觉那女孩在夜总会上班,每晚九点去天上人间。我坚持跟踪了三个月,直到有一次凌晨两点,那男的接她从夜总会出来,二人却在街边绿地发生了争吵——我悄无声息地出没在他们周围,因此偷听到了他们对话——女孩怀孕了!希望男的可以承担责任,带着她离开这座城市。然而,那小子却死不认账,说她肚子里就不是自己的种,是她在夜总会里跟其他有钱男人乱搞出来的。最后,他重重地推开女孩,独自冲进绿地深处。而我跟在他身后,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掏出刀子捅进他的后背。” “你杀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的经历,简直是个菜鸟,自己也紧张得要命,连续刺了他十七八刀,这家伙还在树丛中爬着,显然每一刀都不在要害。最后,我想当他还剩着一口气,我用力砍下了他的那只手——左手。” “因为——” “是,因为他总是用这只手摸我喜欢的女孩的屁股。我带着那只手逃跑了,埋在一个建筑工地里面。但是,从此我再没见过那个女孩,无论是她住的小区还是夜总会,她像空气般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许腹中的孩子也从没生下来过。” “这不是你的幻想吧?” 这句话刺激到了我,我立即重新关紧房门,不顾门里的敲击声。其实,我也希望那只是一个幻觉——真实的幻觉。 十、愤怒的钢铁巨兽 张夜看不到星空了。 浓云遮蔽了天上的一切,只能看到高楼顶上的灯光,还有远处陆家嘴的钢铁森林。他躲藏在浦东八佰伴楼下,那附近有许多通宵营业的餐厅,还有唱完歌出来的小太保小太妹。他还是不敢被人看到脸,哪怕戴着口罩也不行,只能让自己变得像夜行的老鼠,永远藏身在灯光的阴影背后。 作为全城通缉的杀人狂嫌疑犯,他已东躲西藏了二十四个小时。 昨晚,张夜在肮脏的桥洞底下,跟几个流浪汉一起度过。清晨,当他从十二岁那年的噩梦中醒来,感觉身上有些异样,睁眼就看到一个黑影。他下意识地抓住那个人,却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等到重新爬起来,那家伙已跑得没影了。 张夜急忙摸了摸身上,果然,钱包被偷走了,包括昨天特地从银行取出来,准备给室友回老家的几千块钱,新买的手机也没了! 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没了,他饿着肚子沿着小路步行,直到黄浦江边的轮渡口。从地上捡了一枚硬币,他给自己买了张船票。充满雾气的江面上,身后的城市忽隐忽现,不时有江鸥从头顶掠过,不远处的巨轮响着怪异的汽笛声。他挤在船尾栏杆边,看着水面上滚滚浪花,一阵泥土气味袭来,强烈地想要纵身一跃……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张夜发现自己上半身已探出了栏杆,回头却看到一身黑色警服——完了! “你要干吗?” 是个看起来快退休的老警察,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估计是孙女吧。 刹那间,张夜的脑子转了回来——警察不是来抓通缉犯的,跟他一样也是过江的轮渡乘客。 “哦,我有些头晕。” “真的吗?” 老警察判定张夜想要跳江自杀。 “请放心,大概是没吃早饭的缘故吧。” 张夜也没说谎。 此时此刻,他不敢低头回避警察的目光,那样反而更会被人怀疑,进而联想到昨晚电视上的通缉犯——但他相信不是所有警察都会看到他的照片。 他送给老警察怀抱里的小女孩一个微笑。 小女孩也笑了,笑得如此甜美可爱,几乎让人想去亲她一下肥嘟嘟的脸颊。 十七年来,张夜第一次笑得如此自然。 老警察看了看小孙女,也开心地笑了:“阿囡,船上的浪头好看吗?” 说话间,轮渡已到了对岸的浦东,老警察只能顾着怀中的小孩,张夜趁机混进下船的人群,迅速跑出轮渡口。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既要逃避全民通缉,又想找到林小星,但身无分文怎么办?他几乎要饿晕过去了,正好看到腕上的手表——春节时用年终奖给自己买的。他去旧货市场把表卖了,换来五百块钱,买了一台国产山寨机,以及别人用过的手机号码。张夜还算是聪明,知道不能用自己原来的号码,那样会成为警察抓到他的线索。 他用新号码给林小星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对方永远都是关机——国产山寨机很好很强大,打到半夜电还是满格。 张夜躲在一家沙县小吃门口的阴影中,小店里的电视机还在放对他的通缉令,而他确信现在没人会注意到自己。 他闭上眼睛,回忆最近三天来的一切: 初中同学聚会,当晚经理被杀害,警察把自己当作嫌疑对象;女朋友提出分手,随即跳苏州河自杀,被一个神秘男人救起来,以为遇到了自己的偶像“蔡骏”,在那个男人家里喝醉睡了一觉;已分手两年的前女友被杀害,隔天老同学“大块头”被杀害,昨天下班回家发现室友被人勒死,林小星同时失踪,自己被警方全城通缉…… 其中好几个记忆片断中,都出现了同一个陌生人——X。 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对,在从静安寺到钱柜的地铁七号线上,正是那个人主动搭讪,说什么1995年的静安区工人体育场,才让张夜落荒而逃提前下车。没想到又在钱柜见到了那个人——说不定他也见到了“大块头”? 紧接着第二天,偏偏就在张夜跳进苏州河时,神秘的X就出现了!如果说他家就在旁边是巧合的话,那么他冒充蔡骏就实在太离谱了!干吗冒着生命危险从苏州河里救人?干吗要跟张夜喝酒聊天?居然还让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睡在自己家的沙发上过夜?这些都让人不可思议! 张夜想到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他翻开身上的背包,好不容易找出一截小纸条,那是前天早上,X留下的电话号码——他立即拨打X的电话,默默祈祷别再关机! 对方铃声响起,却不知是谁唱的歌——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稀少的叶片显得有些孤独/偶尔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我是一棵秋天的树/枯瘦的枝干少有人来停驻/曾有对恋人在我胸膛刻字/我弯不下腰无法看清楚…… “喂。” 终于,手机中响起一个声音,说实话他的声音在电话里还挺好听的。 “我是张夜,你究竟是谁?” “X。”他的声音就像从地底冒上来,从我的脚底板传递到耳朵里。 “你在哪里?我能见到你吗?” “不能!”虽然斩钉截铁,但似乎有些虚弱,“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别给我捣乱,我要见到你!” “我看到电视上你的脸了,那张照片拍得真逊,没有你真人好看。” “是啊,我成了通缉犯,我想这与你有关系吧?” “给你提个醒!打手机要多换地方,否则很快就会被警察逮住——哦,对不起,我忘了,你这是新号码,不是用你的名字登记的吧。” “对。” “好聪明啊。” “你在哪里?”若不是怕被沙县小吃里的人听到,他就会对着手机大吼:“给我出来!” “等我几分钟!” X把电话挂断了,而张夜还痴痴地拿着手机,差点要把它给砸了。 他缩在角落里颤抖了几分钟,手机却突然收到了一条彩信,缓缓接收完整张图片,张夜看到了林小星的脸。 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被绳子绑住,脸上充满惊恐表情。她的脸上有些污迹,头发乱乱地披散着,不知道是否遭到过虐待。不,张夜不敢想下去了。 来信号码是X的——这个变态居然绑架了林小星! 一切都明白了,他针对的就是张夜身边的所有人!从公司经理到两年前分手的女友,从初中老同学再到合租的室友…… 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张夜都想过要杀了他们——有的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恨意。 JACK的星空。 因为自己的QQ空间?那些关于杀人幻想的日志?X看到了日志,所以…… 张夜的心底充满悔恨,真想抹断自己脖子,向这些无辜遇害的人们赎罪! 好吧,他承认确实从骨子里痛恨经理,因为那个混蛋每天都在羞辱他,而对于在自卑中长大的张夜来说,人格与尊严比生命更重要;他也承认两年来一直幻想要杀了航空公司的前女友,因为他无法容忍自己付出了最真挚的情感,换来的却是女人的不贞、背叛与欺骗,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更承认从初中二年级开?99lib?始,就计划着要杀死“大块头”同学,如果不是那家伙的欺凌与羞辱,剥光他的衣服把他扔在女厕所门口,导致他的心理阴影与性格扭曲,或许现在的人生会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因此,张夜才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杀了他们? 不,自己不是杀人狂,真正的杀人狂,却与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但X为什么要绑架林小星? 张夜仔细看了看那张彩信照片,把图片在手机屏幕里放到最大,发现被绑住的林小星背后,是一个类似金属机器的东西,上面依稀有颗褪色的红星,还有几个奇怪的字母。 因为大部分都被林小星挡住了,他只能辨认出其中一个—— Ю 大学时选修过俄文,他认得这是苏联全称开头“Союз”中的字母,而“Союз”的意思是“联盟”。 刹那间,脑中闪过十二岁以前,父母带着他来到的那个巨大的厂房,那台不断冒出蒸汽的钢铁巨兽…… 张夜从沙县小吃门口弹了出来,飞快地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没有回头看他的脸,开进复兴路越江隧道,目的地是普陀区的苏州河边。 子夜,十二点,浓云渐渐散去,泄露几点星光。 出租车停在一片荒野外,里面是废墟般的建筑工地。张夜兜里还剩下几十块钱,那是买手机讨价还价找来的,却依然不够付打车费。他向司机鞠躬道歉,被对方问候了 51e0." >几声母亲。张夜一拳打中司机的鼻子,出租车便歪歪扭扭地扬长而去。 他记不清上一次打人是什么时候了,小学四年级,还是幼儿园大班? 张夜翻过一道矮墙,下来时几乎崴了脚,想来还是缺乏这种经验。黑暗中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影子,不再是童年记忆中吞云吐雾的大工厂。穿过大片破碎的瓦砾,与接近一人高的蒿草,身边就是静静流淌的苏州河。附近低洼地的水塘里,响起一片呱噪的蛙鸣。 终于,他看到那栋大厂房了,屋顶还是洋葱头的形状,曾经是拜占庭式的东正教堂。 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把满天的星光都吸入胸中。 推开那道布满铁锈的大门。 他看到了X。 十一、死里逃生 清晨,六时。 苏州河边的荒野,晨曦穿过荒草与废墟,洒在那栋破败的建筑上。墙外已拉起严密的警戒线,数十辆车闪烁警灯,还有一辆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将这片工地团团包围。 叶萧警官的面色很是阴沉,仍然不敢相信杀人狂另有其人。他手中握紧了枪,沉甸甸地像块板砖。身后跟着数名荷枪实弹的特警,但他比划了几下手势,让众人都退散到大门两边。 推开那道布满铁锈的大门。 厚厚的灰尘扬起,头顶的彩色毛玻璃,将清晨的阳光折射成异样色彩,正好落到他的眼中,感觉却那么舒服。这栋大房子看起来阴森森的,进去却全然没了这种感觉,倒是更像被拆迁队洗劫一空罢了。地上全是各种破垃圾,稍微值钱一点的废铜烂铁,早就被人偷走卖钱去了。惟独有一台巨大的机器停在中心,据说是斯大林时代产物,因为太过沉重而难以搬运,方得以保存下来。叶萧知道这里过去是教堂,怪不得刚踏进来,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机器上依稀有褪色的红星,底下一排斑驳的俄文字母,反正一个字都看不懂。他绕着这堆生锈金属走了一圈,小心地检查了各个角落,包括墙边的小房间,门口有“车间主任办公室”字样,并没有发现他们说的那个人。只是地上有几截烧剩下的蜡烛,还有快餐饭盒与水瓶,说明最近有人出没过。 “喂!有人吗?” 他隐身在一个角落中,枪口警觉地朝向外面,以免某个杀人狂突然跳出来。 老厂房里飘荡着他的回声。 叶萧疑惑地走出来,当古老的教堂恢复死寂,满目灰尘重新落下,他嗅到了某种气味…… 作为三十多岁的警察,他对此再熟悉不过了——血液干涸后的气味,差不多也是死亡的气味。 这个味道来自上方,叶萧抬头看看厂房穹顶,似乎自己一下子变得无比渺小。 只有一个地方还没看过——他迅速抓着老机器边缘的铁梯子,手脚并用爬上去。这台大家伙几乎有两三米高,顶部却一片平坦,差不多有七八个平方米,处处发出棕色的铁锈。 他看到了X。 不错,谁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姑且称之为X吧。 这个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平躺在机器顶上,衣服已被鲜血浸透,染成刺目的暗红色,几乎结成硬块。在他身下的钢铁外壳上,涂抹了一层新鲜血迹。他的双手往两边摊开,做成十字架的形状。一双乌黑的眼睛还睁着,不知看着穹顶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脸上落着一片枯黄的叶子。 叶萧缓缓靠近,没有看到任何凶器,伸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他死了。 死者的衬衫纽扣都已散了,露出胸口厚厚的绷带,同样也被鲜血染红,不知是临死前为自己包扎的?还是本已受了重伤? 叶萧蹲在X的尸体边,看着那双永不瞑目的眼睛,觉得他在向自己说些什么? 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悔恨与痛苦?还是像许多恶贯满盈的家伙那样,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凌晨三点,有对男女出现在附近的警署,两人都是衣衫褴褛,浑身是血。警方将他们控制起来,送到医院进行救治。输液超过一个小时,警察才发现其中那名男子,赫然就是通缉犯——杀人狂张夜。 片刻之间,警方把整个医院都包围了。张夜缓缓苏醒过来,声称自己从没杀过人,完全被人陷害冤枉。他说真正的杀人狂,就躲藏在苏州河边的一个旧工厂里,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抓住活的。 于是,叶萧在睡梦中接到通知,紧接着大部队来到此地。 根据其他警察对张夜的询问,据说是这个X杀了所有人,因为看过张夜的QQ空间日志——两天前叶萧就看过了那些日志,虽然已被作者删除,但总能找到原始版本,这才确定张夜具有强烈的作案动机。张夜遭到全城通缉后,刚分手的女友林小星也被绑架。他从X传来的一张照片里,发现了绑架地点的线索,连夜赶到这个旧厂房。他从杀人狂手中救出了女友,两人都在搏斗中受伤,艰难地逃出旧厂房,直接冲到警署,双双晕倒在地。 此刻,看着躺在高高的机器顶上的X的眼睛,叶萧越来越倾向于自己原来的判断是错的——张夜真的是被栽赃陷害,而眼前的这具尸体才是真正的杀人狂。 叶萧全程陪伴X去做尸检,当晚就得到了法医报告——死者胸口曾被利器刺伤,虽未伤及心肺等脏器,却导致大量失血,也是其最终的死因。造成该处受伤时间并非昨晚,而是48小时前。除此以外,死者身上的伤痕都是在扭打中造成的,没有一处可以致命。现场及其附近,也未发现任何凶器,基本可排除张夜或林小星杀死X的可能性。 法医与叶萧的判断是一致的——X在两天前就受了重伤,一直给自己绑着绷带,但是多次发生伤口迸裂的情况,却没有去医院治疗。他在不断失血的痛苦状态下,与突然闯入的张夜发生激烈搏斗,再次造成伤口大出血,也无力阻止张夜救出林小星。在胸口大量流血,体力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他对自己彻底绝望,便爬上机器的顶部,躺在那里等死。 死者身份很快就查清了,他是本市户籍,今年二十九岁,大学毕业后没有稳定职业,长期依靠打零工维生。他最新的职业是互联网黑客,帮助一些非法机构窃取商业机密。因为父亲早亡,母亲在精神病里,他现在独自一人居住。警方采集了他的指纹与DNA信息,确认他就是最近四起谋杀案的凶手。通过搜查其住处,发现了数百张凶杀现场的照片,全是几年来本市未破的离奇杀人案,其中还有部分被害者遗物。 而在所有这些凶案现场,都没留下过张夜的指纹或毛发——其合租室友遇害案除外,但在勒死被害者的尼龙绳上,却发现了X的唾液与毛发。 至此,横行五年的连环杀人案告破,至少有十名受害者确认遇难,全系凶手X独自一人作案。 而之前被全城通缉的嫌疑犯张夜,已被证明是清白无辜的。恰恰是他勇敢的行为,不但救出了被绑架的林小星,还导致凶手的死亡,帮助警方查清了真相。 当然,张夜在QQ空间发布的那些杀人日志,警方答应为他保守秘密。否则后面四位被害者的家属,极可能会对他提出赔偿要求,即便在法律上毫无责任,后半辈子也将纠缠不清。 为了查清杀人狂的作案根源,叶萧进行了深入调查,却重新发现了一桩当年轰动全城的案件—— 有个三口之家,原是幸福美满的工人家庭,因为老公染上赌博恶习,欠下巨额高利贷债务。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最终不堪受辱,忍无可忍之下,挥刀砍死了三个上门讨债的男人。 叶萧小时候听说过这起案子,当时社会上有很多争议,是否要给予杀人犯以死缓或无期。作为一个妻子与母亲,有太多值得同情之处了。但是,她毕竟连杀了三人,又无自首 8868." >表现,是警察赶到现场抓住她的,最终被判处死刑,不服上诉也被驳回,押赴刑场枪藏书网决。 这个可怜的女人死后,留下个十二岁的男孩,名叫张夜。 被她杀死的三个男人里面,有一个曾经强奸过她,但当时她忍气吞声没有报案——而这个放高利贷的人渣,正是如今的杀人狂X的父亲! 这就是X的杀人动机——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的流氓老爸因为上门讨债,被张夜的妈妈用刀砍死了。 叶萧觉得事情一下子都解释通了:X一直想为父报仇,即便当年杀人犯早已被执行死刑,仇恨还是延续到了下一代。多年来,他悄悄地监视张夜,其间他已变成了杀人狂,却在等待陷害张夜的时机。为什么不直接把张夜杀了?因为,杀人狂的思维方式很特别,对他来.99lib.说杀人是件稀松平常之事,仅仅杀了张夜也太便宜他了,这也是X从苏州河里救过张夜一命的原因。与其让他痛痛快快死了,不如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要让全世界都认为张夜才是杀人狂,这比直接杀了他更刺激,这样的复仇也才更有意思。所以,当张夜在QQ空间写下幻想杀人的日志时,X立即开始了行动,将张夜仇恨的对象接二连三地杀掉,最后绑架了他的女朋友。不过,杀人狂也有失手之时,在杀死张夜的初中老同学的过程中,因为身高体壮的被害人的反抗,导致X胸口受了重伤,这才成就了张夜最后的英雄救美。 真相,是这样的吗? 十二、来了,我就嫁给他 梳妆台的镜子里,她比过去漂亮了一些,尤其这双眼睛,如果配上一身护士服,男病人瞩目的频率就更高了。桌上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她小心地给自己化妆,尽管明天自有专业化妆师到场。 今晚有狮子座流星雨,张夜约了几个新朋友去佘山看星星,作为单身的最后一夜。新朋友中有一位是出版社编辑,看中了他最新写的一篇小说,书名叫《苏州河的卡夫卡》。 虽然,林小星要忍受一晚的寂寞,但很高兴他能交到朋友,大大方方地在外面应酬,男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明天,是林小星与张夜大婚的日子。 想象穿上白纱戴上花冠走红毯的时刻,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她知道这并非结婚前的紧张,也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信心,而是因为—— X。 林小星想起了他的脸,苍白如死人的脸,嘴角挂着某种奇怪的微笑,磁石般吸引着她的记忆。 一年前,当她与张夜分手才两天,就在自家楼下被人绑架。她被带到苏州河边的破厂房,于是,黑屋子成为监狱。无论怎样叫喊都没有用,直到声嘶力竭。 绑架犯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林小星没想到还能与他聊天,居然聊得又如此投机,就像阔别多年的老友。他向林小星敞开心扉,说到自己第一次杀人的经历——若是普通女子发现在跟一个杀人狂对话,早就吓得尖叫或晕过去了吧。林小星却面不改色,非但没有一点恐惧,反而还对他充满同情与好奇,这一点让她对自己也颇为佩服。或许,因为护士要经常面对生老病死;或许,因为曾经亲眼目睹过妈妈被杀。 至于,他叫什么并不重要,反正就叫他X。 林小星总共被绑架了三十个小时,这是她永远都不能说的秘密——即便对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不过,张夜也从没问过,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或者,他已猜度到了某些事,妄想在女朋友被绑架的一天两夜间,曾经遭受过杀人狂的强暴?但他一辈子都不敢问出来,只能自我安慰什么都没发生过,深爱的女子仍然纯洁无瑕,那噩梦般的三十个小时,不过是他用来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及英雄的机会。 她没有被强暴过。 但林小星觉得自己没必要澄清,那样反而会加深张夜的猜忌。可是,她的脑海中仍然漂浮着那张脸,杀人狂的脸。 “早安!” 林小星主动向X问候,那是被绑架的第二天早上。她居然睡了个好觉醒来,阳光透过屋顶的彩色毛玻璃照到脸上,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颜色。或许是在地上睡迷糊了,她几乎忘了自己被绑架这回事。 “早安!”X也很有礼貌地回答。他并没有把她绑起来,只是任她躺在角落里,铁门敞开像一道灯光,径直射入黑暗的小屋。他拿出一个锅子放到她面前,里面盛着油条、饭团和豆浆,“这是你的早餐。” 林小星感激地接吃完早餐,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是个杀人狂。 昨晚X身上的白衬衫,已变成灰色的格子衬衫,想必他是个爱干净勤换衣的男生。只是他的纽扣系得很高,让衣领包住了脖子,不知里面藏了什么? “你怎么了?” 她指了指X的衣服,他尴尬地笑了笑:“哦,秋天快来了,得穿得多一些。” “你很孤独?” 林小星是个敏感的女孩,就像她第一眼看到张夜时的感觉,常能发觉隐藏在别人眼睛底下的秘密。 “是的。” “我的前男友经常说‘没有孤独,就没有卡夫卡’,这句话同样对你适用。” “没有孤独,就没有杀人狂?”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心头狂跳起来,千万不能提醒自己,更不能提醒眼前这个男人。 “放心,我一直很冷静,因为孤独。”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干吗要问第二遍?” “我觉得你不像——” “不像什么?” 林小星的下巴有些颤抖,强迫自己要谨慎说话:“我说不清楚。” “不像强盗?不像杀人狂?” 点头是唯一的答案。 X斜倚在门边,故意把脸藏在阴影中:“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但你先要回答我——为什么跟张夜分手?” “又问这个?这是你绑架我的原因吗?” “不是,我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到好奇。” “反正都分手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你看过《大话西游》吗?对不起,你一定看过。” “当然。” 她大着胆子念出在心里埋了很多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迎娶我。” “我懂了。” “真的懂了吗?” 面对林小星质问的眼神,仿佛被绑架的人质是X,他腼腆地回答:“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你怎知他不会踩着七色云彩来救你?” “别妄想了!人的本性是不能改变的。” “错!”他严厉地打断了林小星,露出骇人的目光,“那我怎么改变了?” “抱歉。” 她恐惧地低下头,又蜷缩到墙角里去了,而他自顾自地说:“世界上没有天生的杀人狂——每个人都是会被改变的,而且我们都已经被改变了。” 这句话让林小星无言以对,她低下头想了许久——自己是否被改变过? 如果,当年没有三个强盗突然闯入家中?如果没有亲眼看着妈妈被杀死?如果爸爸能够勇敢地与他们搏斗?如果…… 就当他要把铁门重新锁上时,林小星喊了一声:“我要上厕所!” X把那个搪瓷盆送了进来,但被她厌恶地推出来:“好脏!我要去外面!” “跟昨晚有什么区别吗?” “有!很大的区别!” 他又一次懂了,尴尬地搔搔头,这是林小星第一次看到杀人狂害羞的样子。 X在门口徘徊了几下,往里扔了一句:“你保证不逃跑?” “保证不逃跑!” “拉勾?” “拉勾!” 林小星伸出了左手小指,X犹豫着伸出手,马上被她勾住了。 杀人狂认输。 她被放了出来,胳膊被紧紧抓住,绕过那台巨大的机器,走出老厂房大门。似乎只要X一出现,阳光就会躲到阴云背后。周围全是破砖烂瓦,间或着疯长的蒿草,再往外就是苏州河的堤岸,以及遥远的工地围墙,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们绕到房子的背后,被一堆野草遮蔽起来,X转过身去:“你快点解决吧,我不会偷看你的。” “你保证啊!” “只要你保证不逃跑。” 林小星蹲了下来,却没有脱下裤子,而是稍稍往外挪了半步。草丛中不时响起蟋蟀叫声,仿佛有催眠作用,或许会让他的感觉迟钝些——她深呼吸了一下,便撒开腿跑起来。 “站住!” X瞬间就发觉了,他飞快地追过来,林小星吓得几乎要尖叫,只能拼了命往围墙边跑去。 从没有像今天跑得这样快,她一口气冲出去几十米,回头却看到X越跑越慢,眼看两个人的距离在拉长,恐怕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然而,林小星没有找到工地的大门。 除了苏州河的堤岸,其余全是破烂的砖墙,她试图手脚并用翻墙,无奈个子不够上不去。她心急火燎地大喊救命,担心这下要是被杀人狂抓到,不知要死得多惨。 然而,当她恐惧地转过头来,却看到X已躺倒在草丛中。 他怎么了? 林小星背靠着围墙,就像被老师惩罚的小学生,充满疑惑地看着杀人狂。他看起来很痛苦,四肢不断发抖,灰格子衬衫变了颜色…… 血。 她的双手摩擦着墙壁,一墙之隔就是自由,但再往回却不知是地狱还是什么。 天哪!为什么要犹豫?面对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逃命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是,林小星选择了回头。 她离开围墙穿过废墟,冲回到X身边,抓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衬衫说:“对不起!是我赖皮,是我违反了约定,是我该死!” X却还给她一个微笑?,虚弱地说:“拉勾……上吊……一百年……” 林小星再度伸出了左手小指,塞到他的左手小指弯中。 “为什么不逃走?” “我是护士,救死扶伤才是天职!我看你啊,快要死了吧?” “死就死了吧,干吗管我?” “别说话!再多说一句,你会死得快更一点!” 就像在训自己的病人,她解开X的衬衫纽扣,才发现他整个胸口都缠着绷带。鲜血正不断从绷带里往外冒,飘出一股奇怪的臭味,伤口可能已经发炎了——即便不是流血过多,也可能因细菌感染而死! 林小星帮他将绷带全部解开,果然,伤势非常严重,创口很深,几乎致命。他还能谈笑风生熬到现在,简直不是人类啊! 她手上没有任何工具与药品,一筹莫展之际,X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带了一个急救包……就在……老厂房里……” 她双手拉起X的肩膀,幸而他还有最后一点体力,自己艰难地站起来。在林小星的搀扶下,两人东倒西歪地支撑着,穿过被轰炸过般的废墟,就像未来核战争中的幸存者。 回到曾经的东正教堂深处,躺在老苏联生锈的机器边上,X半睁半闭着眼睛,只挤出两个字:“谢谢!” 林小星找到急救包,打开一看还算齐全,立即为X做了最基本的伤口清理。当生理盐水流过深深的创口,X的双脚都开始痉挛,却硬是咬紧牙关,没发出一声叫唤——她常在外科门诊处理这样的伤员,听到的总是各种惨叫声,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的铁汉。 她换了新的绷带给他包扎上,暂时止住了伤口流血,但这样深的刀伤,必须得去医院处理,打针输液吃药来消炎,最起码也得缝几针。 “不,我不去医院。” “你怕被警察抓起来?好吧,我保证,我不会报案的,至少先把你的命救回来。” X却苦笑了一声:“你刚刚还拉勾保证过。” “好吧,刚才我是想要逃命,现在你这个样子,我随时都可以逃跑,干吗还留下来帮你?你自己想想清楚哦!” “你走吧。” “什么?” 她想不通,明明是他把自己绑架来的,现在为何又要赶她走了? “我想一个人呆着。” “不行,我不能看着你死!要么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你如果敢打电话,我就立即解掉绷带,把自己的伤口撕开来!” 看着杀人狂阴沉的眼睛,林小星确信他会干出任何疯狂的事。 “你想要自杀?” “至少,不能活着受辱。” “你是怕被警察抓起来?” “快走!你疯了吗?我是一个杀人狂,你明明可以逃走的,干吗要留下来送死!” 林小星却固执地摇头:“现在,你只是一个可怜的病人。” “我讨厌小护士,从小就讨厌,讨厌她们拿着针扎我屁股。”说完他就笑了起来,却牵连伤口又一阵剧痛,“我是不是变得粗野了?” “没事儿,我喜欢你这种说话方式。” 她给X喂下了一口矿泉水,暗暗下定决心,无论这个男人怎么赶自己走,她都要继续留下来照顾他。 更让人绝望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最奇怪的病——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她确信自己正病入膏肓。 X太虚弱了,已严重失血,伤口随时可能再度迸裂。林小星不敢离开他半步。当他昏睡过去后,她小心地翻着他身上的口袋,却发现连一把水果刀都没有——这也敢叫杀人狂?她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估计被他扔到苏州河里去了,但他的手机还在,本想打电话叫救护车,却发现他的手机要输密码。 林小星把手机塞回到他口袋里,飞快地往外面跑去,她不是为了逃离杀人狂,而是想出去借个电话叫救护车。 当她跑到围墙边上,搬来几块砖头准备翻墙时,她的腿已被人拉住了。 她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回头却看到了X。 “你怎么来了?快去躺着休息,你不能动的。” 她说话有些心虚,X却是气虚:“你要去哪里?” “嗯——给你买些吃的。” “可你身上没有钱。” “哦?”林小星只能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裤兜,“我没注意。” “跟我回去。” 她又一次变成了他的囚徒,哪怕他已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回到巨大的厂房里,X拿出他藏好的食物与水,这些足够他们吃到明天了。 林小星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她生怕万一自己不在的瞬间,X会突然伤口迸裂大出血,或者干脆自杀了结。她专心致志地照顾他,不时地给他的伤口换药,却无法阻止感染的恶化。他不停地咳嗽,似乎还有发烧的迹象,她流着眼泪求他出去,不要坐在这里等死。 X微笑着拭去她的泪水,还是那句话:“林小星,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对于绑架你这件事,我万分抱歉。” “我不走!” 她把头埋到他的怀中,闻着那股渐渐腐烂的气味,已是无语凝噎,直到两人渐渐睡着。 梦醒时分,不觉深夜,林小星慌张着站起来,却看到X正背靠着那台机器,痴痴地仰望着穹顶。 “我好害怕——怕一觉醒来,你已经死了。” “有时候,我真的期望是这样呢。” “别说这种话!” 她伸手封住他的嘴巴,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便接了这个电话。 “喂……X……不能!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看到电视上你的脸了,那张照片拍得真逊,没有你真人好看……给你提个醒!打手机要多换地方,否则很快就会被警察逮住——哦,对不起,我忘了,你这是新号码,不是用你的名字登记的吧……好聪明啊……等我几分钟!” 这是他在电话里说的所有的话,林小星没听清对方的声音,在X挂断电话后,小心地问道:“谁啊?” “一个老朋友。” “也是杀人狂?” “不,他是个好人。”X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指着身后的机器说,“后面有张破椅子,你把它拖到这里来。” 林小星不敢抗拒他的命令,找到那把椅子拖了过来。 “很好,坐下!” 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也没嫌弃那上面满是灰尘。 随后,X从包里掏出一捆绳子,从背后把她绑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林小星没有挣扎,像温顺的小绵羊,任由主人捆绑宰杀。还好他绑得很松,几乎没让她感到疼痛。 “坐好,别动!” 他对准林小星拍了张照片。她故意装出恐惧的表情,背景就是那台大机器,还有一颗暗淡的红星。 X在为林小星松开绳索的同时,用彩信把这张照片发了出去,然后就关机了。 “你把照片发给谁了?” “张夜。” 这个名字让她心头狂跳,怎么会是张夜?难道他真的与X认识? “刚才是他的电话?” “对。” 林小星战栗着后退两步:“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收到这张照片以后,或许就会知道了。” “他找不到这里的!” “不,他会的。” “他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没错,我是杀人狂,他非常清楚!”X的回答异常淡定,“他成为通缉犯,是我造成的。” “为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你要坐在这里等他?..t>” “是。” 林小星猛然摇头:“你错了,我太了解张夜这个人了,以他的性格与胆量,绝对不敢来的!” “他不来救你吗?” “也许,他会打电话叫警察来救我,但他自己没胆子来——如果他知道你是杀人狂,正常人都不敢冒这个风险。” “张夜会来的,而且不会带警察。他是为了你,也为了他自己。” X慢条斯理的语气让人绝望,林小星说:“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如果,他没来,我就跟你走!” “好,我答应你。”X重新点燃一根蜡烛,用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给了林小星一个微笑,看起来像吸血鬼莱斯特,“如果,他来了呢?” “嫁给他。” 十三、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我死了。 作为一个杀人狂,我没资格得到什么葬礼。被法医尸检解剖后,我在冰柜里躺了一周,没有家属前来认领尸体,警方出钱将我送去了火葬场。在几千度高温的火化炉中,我那肚子上有拉链的苍白身体化作灰烬,只有几块骨头留了下来。不会有人给我买墓地的,这年头死人与活人的住房都是奢侈品。我的骨灰盒在火葬场的角落里,据说放满三年就会被清理掉,管他是冲进马桶还是送去肥田。 说真的,骨灰盒是很好的归宿,小巧玲珑冬暖夏凉,居家旅行工作学习之必备良品。至少,要比我那六楼的小公寓强多了,不会有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不会为了一日三餐奔波,作为黑客侵入那些无聊的网站,更不会为了一点点邪恶的欲望,就随便夺去他人的生命。 对不起,所有被我杀害的人们,不知道你们是在天堂还是地狱?抑或跟我一样被关在骨灰盒里。总之,请接受我的道歉和无限的悔恨。 其实,我明白,从第一次杀人开始,我就再也无法改变自己了。 不,应该说是我十二岁那年,从妈妈拖着我来到公安局,看到爸爸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开始……虽然,妈妈哭得像个泪人,我却冷冷地站着一动不动,半滴眼泪都没掉下来。 当时在我的心里,早已不再用“爸爸”来称呼这个男人,虽然我确实为他所生。他是一个放高利贷的小混混,多年来不务正业,成天在外面打架斗殴拈花惹草,喝醉了就回家打老婆。他经常带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到家里,当着我的面做那些肮脏的事情。我为了经常故意顶撞他,有一次将死老鼠塞进他带来的女人的裙子里。他就用皮带把我吊起来猛打,直到我皮开肉绽,至今身上还有他给我留下的伤疤。 他是在上门讨债过程中,被发狂的女主人砍死的,同去的另外两个高利贷也死了——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那个女人,孤身一人砍死三个大男人。 不,应该说我丝毫没有恨过她,即便她杀死了我的亲身父亲。 事实上我打心眼里感激她,是她帮助我和妈妈脱离了苦海,从此不再遭受那个男人的虐待,再也不会被打得血流满面,再也不用担心鼻青脸肿地去上学。 后来,那个女人被判处了死刑,就在她行刑的那天,我悄悄给她烧过纸钱。 我与妈妈相依为命长大,直到我大学期间,妈妈因为受到过长期虐待,终被送入了精神病院。有时候我想即便被警察抓住,也可以说自己有精神病遗传史,说不定还可免了死罪?不,抓住我就赶快枪毙吧,我不想在那种地方终老一生,简直比无期徒刑还要痛苦。 五年前,我杀了第一个人。 我不想说杀人是什么感觉?但在每次事后不久,我都会为此追悔莫及,陷入对自己的痛恨,并发誓再也不会去杀人了。 但我无法控制下一次。 本以为,我会继续在这生涯中飘来荡去,直至被警察捕获一命呜呼,却在不经意间遇见了他。 张夜。 当我看完“JA..CK的星空”QQ空间里的杀人日志,忽然发现找到了同类——在这座两千多万人口的巨大城市里,我是一个那么孤独的异类,没有任何人能与我交朋友。我是多么渴望能有一个朋友,在寂寞时与我喝酒聊天,彼此敞开心扉。如果我能早几年找到这么一个人,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杀人狂。 我费尽心机找到了他,确认了他的身份,日日夜夜监视,并深入到他的过去——他的妈妈是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而枪决的,而被他妈妈杀死的三个男人,其中之一,正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是我和他命运中的最重要的一个交集。 许多年后,我们注定会相遇的——被同一桩杀人事件而改变人生的两个孩子。 不过,就像我不恨杀死我父亲的女人那样,我也不恨那个女人的儿子,相反还对他施以更多的同情。 他太像我了。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几乎是我五年前的翻版。我确信他就站在杀人的门槛上,不仅因为那些幻想自己杀人的QQ空间日志,还有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那股气质。我不知道他何时会跨过那道坎,也许一年后,一个月后,一周后,明天,今晚,现在? 我可怜他,我喜欢他,我迷恋他。 绝不能再让他重蹈我的覆辙,只因为—— 我已在地底,而你还看得见星空。 该怎么救他呢?我想,必须抢在他动手前,先干掉他最想杀死的那些人——比如对他百般谩骂侮辱的经理,曾经欺骗过他感情与金钱的肮脏女人,许多年前剥光他衣服并把他扔在女厕所门口的老同学——只要提前把他们杀了,张夜就没有杀人对象可言了! 对不起,我杀了那三个人,最后连同与他合租的室友,我以为张夜是真是的恨他呢。 以上四位受害者的家属,我不知在地下该如何向你们道歉?来生就让我做牛做马吧。 我从张夜收藏的卡夫卡的情书集里,看到过这样一段话:“我今天看了一张维也纳的地图,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难以理解:怎么人们建起这么大一个城市,而你却只需要一个房间。” 是啊,我只需要一个房间。就像那个夜晚,我和张夜坐在沙发上喝酒聊天……多想时间能够凝固下来,我们就一直在这个房间里,看塔尔科夫斯基的电影,读《悬疑世界》杂志,听张雨生的歌,聊童年时的梦想。 我承认,那只是一个幻觉,真实的幻觉。 张夜,当你被全城通缉以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来救你,就是刚和你分手的女友林小星。 她是那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孩,她喜欢你,是你前辈子修来的造化。你必须好好珍惜她,而我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么好的女孩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她好像喜欢上我了? 咳!咳!乱入啊! 我等待了将近30个小时,林小星居然没有趁我受伤昏迷而逃跑——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时,你来了。 为了像个绑架的样子,我忍着伤口的剧痛,勒住林小星的脖子。而她的挣扎只是想喊出来,告诉你不要再往前冲了。可你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躲避通缉的过程中,想必已吃过许多苦,反而锻炼了意志与体能。现在你已无所畏惧,哪怕面对一个凶残的杀人狂,只为救出心爱的女子。 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迎娶我。 嘿嘿!林小星,你看看,他不是来了吗? 你已对我恨到了极点,因为我杀光了你身边的人,还让你背负了杀人狂的罪名,又绑架了你最喜欢的女人。你重重地打了我两拳,而我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坏人,又奋力拿起板砖,砸破了你的脑袋——但愿没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 林小星过来拉住了我,希望我们不要这么打下去,而我反手也砸了她一板砖——非常非常抱歉,我在骨灰盒里向你们忏悔。 就在我们拼死搏斗的同时,我的伤口完全迸裂,鲜血从绷带里涌出,再次浸透了整件衬衫。当我感觉血液要流尽时,你已拖着林小星逃了出去。 依稀听到林小星反抗你的声音,而你像个大男人那样抽了她一个耳光,让她终于清醒了下来>,没有再嚷着要回来救我的命,而是跟着你翻墙逃出了死亡荒野。 太好了,张夜,祝贺你! 嫁给他!林小星同学,不要让我失望哦。 好吧,还剩下最后一滴血,我像电子游戏里那个垂死的家伙,爬到古老的苏联机器顶上。该死的,我再没有任何力气了,眼睛都无法闭上,只能摊开双手面朝穹顶。 我看到了十字架。 血,流干了吧?那么我就成了一具僵尸。好吧,植物人在哪里? 屋顶的彩色毛玻璃上,天空由暗黑转为深蓝,真想再多活几分钟啊——但我又想起刑场上中了好多枪还没死,具有超级顽强生命力的家伙,其实非常羡慕一枪毙命的同伴们。 天,怎么还没亮? 对了!1995年,还记得那个炎热的暑假吗?在静安区工人体育场,我真的跟你一起踢过足球,可你小子都忘了,呵呵。 老厂房有个地方漏了风,冷冷地吹到我脸上,带来一片干枯的落叶。 真好,秋天来了。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时时仰望天等待春风吹拂 但是季节不曾为我赶路 我很有耐心不与命运追逐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安安静静守着小小疆土 眼前的繁华我从不羡慕 因为最美的在心不在远处 ——张雨生 href='/article/3142.htm'>《我是一棵秋天的树》(词:许常德/曲:陈志远)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