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众龙众·龙帝释天》
卷首 莫怨佛祖莫怨天,莫缘红尘莫缘仙
天地洪荒,风、云、雨、露、光,初显天地,蚩璃便已有了浅薄的意识。
不知又历经了多少岁月,天地间出现了第一道彩虹,蚩璃有了若隐若现的身体。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离.99lib?蚩璃很远很远。他薄弱的身体,离不开俯身的这块黑色石头。
后来的后来,文殊菩萨路过水旁,回眸一眼,看见被神水冲刷了亿万年的蚩璃,佛心微动,起了怜悯之意。
自此,蚩璃和黑色石头一同在佛祖脚下受了万年的香火,终于化成了龙。
蚩璃与常常在天际盘旋玩耍的龙都不一样。
它既没有鲜艳的色彩,也没有晶莹剔透而坚硬的鳞片,头上还多了两个长长的奇怪又难藏书网看的犄角。蚩璃每次悄悄而小心翼翼的试图接近那些小龙时,五彩龙群便会瞬时四散而去。
久而久之,蚩璃明白了那些疏离,便不再做这些无谓的事。
不知如此又过了多少年。
蚩璃在无边无际的佛光与佛经中蜕变成了一个孤寂的少年。
文殊菩萨问佛藏书网陀:“蚩璃佛前侍奉了千万年,受千万年的香火与佛光,法力已过天,佛缘何时才至。”
佛陀拈花而笑:“万事皆有缘法,无欲无求,无业无障,如何成佛?”
文殊菩萨点头称善,招来了蚩璃:“千万年来,尔一心追寻佛道法道,皆已大成,如今只缺缘法,得缘得法,方可成佛,三十三天善见城,见世间一切善恶缘法。”
那年,帝释天在须弥山善见城的天河里,捡到了一颗气息微弱的蛋。
奄奄一息的蛋,得帝释天神力滋养逐渐有了生机。
十年后,一条黑色的小龙破壳而出。
百年后,黑龙化成人形,帝释天为其取名——蚩璃。
蚩璃未成人形时,也曾与善见城里五色小龙一同玩耍,怎奈蚩璃原型古怪而丑陋,又是沉默寡言的性格。龙性天生爱奢华与美貌,众小龙虽看在帝释天的面上接纳于它,可私下里对它嘲讽讥笑,甚至恶意使用神力冰冻烧烤于它。
蚩璃逐渐懂事,变得更加的沉默不合群,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行,平日里也不肯出去,却从不离帝释天左右,许是得天帝神力滋养成型的缘故,蚩璃天生神力过人,不过两百年的修行,便隐隐有超越天人的趋势,为此,帝释天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传说黑龙族都是天罚之龙,“贪、嗔、痴”过重,有邪恶、戾气、暴虐之心,又有灭天之神力。
三百年前,一只金翅大鹏因吞食了一条黑龙,被黑龙灭了整个族群。
迦楼罗亲自来到善见城陈情,帝释天派神使前去调停,神使却被黑龙族斩成数段。
如此残暴嗜杀成性,帝释天唯有派兵征讨一途,本只想起威慑之意,不想却碰到极端又视死如归的反抗。
善见城天兵死伤无数,八部天神陨五,双方杀昏天暗地红了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最后的结局便是帝释天重伤,善见城元气大伤,黑龙族被灭。
自蚩璃破壳而出的那刻,这条小黑龙就被善见城众天神忌惮。
蚩璃一日日地长大,帝释天的旧伤一直未曾痊愈。蚩璃的神力却越来越强,善见城内许多神对帝释天豢养黑龙越是不满。帝释天不得不遮掩蚩璃的天赋,封印蚩璃的神力。整日将他带在身边。可蚩璃之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帝释天的未婚妻子——善馨。
善馨乃修罗王长女,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与别的修罗族不同。
她天生一颗佛心,少年时期曾在观音大士座下侍奉多年,后来天界与魔界修罗大战,修罗战败,观音大士为两界调解,将此女许配帝释天为妻。
善馨作为未来的神后,没有丝毫的架子,又十分喜爱生灵。平日里一心向佛,便是一棵草也不会轻易踩踏。三十三天须弥山善见城与魔界修罗族常有争斗,这丝毫未影响善见城众天神对未来的女主人的尊重喜爱。
在蚩璃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善馨也曾日日将她放在贴身锦囊里,夜夜放在床边,只是不知为何,自蚩璃破壳之日,善馨便对其极为不喜,甚至厌恶有加。
蚩璃却恰恰相反,他不喜周围所有的天神,却独独喜欢善馨。
蚩璃小龙时便喜欢盘旋在善馨的附近,刚成人形时第一个跑去见的人也是善馨。当逐渐懂事后发现了善馨的不喜甚至厌恶,故每次见善馨都是远远看着,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帝释天每看到此种场面总是很心疼,却也毫无办法。
蚩璃满百岁时,神力已很是高强,一般的神兵利器受不了如此强横的神力,故蚩璃一直没有趁手的武器。
帝释天思索数日,想起极东之地天界业火处有只火龙守护的上古神兵——轩辕神剑。
传说此剑不但可遇神杀神遇佛斩佛,更曾是上古元神烛龙开天辟地时所用之神兵利器。
帝释天不忍伤那万年火龙的性命,很是周折才拿到了此剑,甚至因此引发了旧伤。
当蚩璃拿到轩辕剑露出了成人形后的第一个笑脸时,帝释天有一刻觉得,若日日能得此无邪笑靥,便是日日受伤也是值得的。
大约又过了百年,小小的幼龙长成少年,知书达理博学谦逊,逐渐明白了世间的喜乐。
帝释天将蚩璃教导得很优秀,有时几位菩萨来善见城讲经,见到温文尔雅的蚩璃都要夸赞一番。帝释天有意让蚩璃拜在其中一位菩萨座下,只可惜蚩璃似乎与佛无缘,没有菩萨愿意将其收为弟子。
帝释天也不强求,三十三天善见城已是神界,帝释天身为神界之主,便是蚩璃没有佛缘不能成佛,做个逍遥自在的天神也好。
蚩璃五百岁时,帝释天与修罗公主善馨大婚。
成亲后,善馨越发容不下蚩璃了。
蚩璃受不得善馨的冷眼,时常消失不见,日日游荡在善见城外。一去便是一年半载,每次回来也是匆匆住上一两日便走。
帝释天乃天地之主,平日里总有做不完的政事。蚩璃再不像儿时那般粘着他了,善馨又有意隐瞒。故每次帝释天得知蚩璃回到善见城时,大多已是两三日之后的事了。蚩璃早已再次离开,所以两人同在一城,居然百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帝释天思念蚩璃的时候,只能从凤凰族那里得知蚩璃的行踪和经历。
听说他在外面有了自己99lib?的朋友和天地时,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失落。
养大的孩子终究是养大了。
小黑龙飞起来还摇摇欲坠的时候,帝释天便已预见了此时的情景,可惜那时每每想象他长大的模样都很是满足又欣慰,何时想过这世上还有离别二字,闲暇的时光帝释天反而更加想念,曾经那个久久盘在自己手臂不肯离去的小黑龙了。
蚩璃八百岁时,帝释天的旧伤日益重了,已呈五衰相,额间代表神力的金色花钿一日弱过一日。天神之主虽有不死不灭之说,但是每千年便会有一次衰相,是福报享尽的征兆。
以往此时帝释天便在寒潭底躺上一年便可度过。
可此时这旧伤累积得太重,身上不多的神力已抵御不了千年寒冰之气。
蚩璃心有眷恋。初离家的那几年,大部分的时间只在善见城附近游晃。
天神的寿命太长太长,越是靠近越是忍不住想念一城之隔的牵挂。
蚩璃不懂那么多情愁,也没有那么思绪,越是难受,越是觉得离得更远才会不想回去,与伙伴结伴去了北海之巅,遇见了传说中的黑龙祖龙。
在祖龙给的幻境里,蚩璃目睹了千年前的那场大战。
终于懂得了善见城众天神的敌视,明白了善馨的疏离,都源自何处。
千年前的那段影像里,蚩璃见到了生身父神,见到了他与自己相同而迥异的原型,如此地熟悉又亲切。
父神一身戎装,威风赫赫,无惧无畏的屹立在天地云端。
直至后来黑龙族败,父神真身被挂在善见城外,风吹日晒百年之久的凄惨。
此时,蚩璃终于明白来自三十三天之主的那些荣宠、溺爱、温柔、笑脸,依顺。那些让心一直眷恋不舍的一切和所谓的亲恩,竟都是假象,只是掩盖仇恨的手段。
这一刻,蚩璃是恨帝释天的。
蚩璃心智坚韧,不怕仇视也不怕苦难。只是这种隐藏在仇恨下的恩情,让他的胸口很痛很痛。让他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起了善馨的隐藏在冷漠下的恐惧,想起她美丽的双眸深处的厌恶与憎恨。
蚩璃不觉得自己无辜,也不觉得战争又何错,不觉得战败便要痛恨。却生受不了千百年来,自己竟然一直活在伪善的慈悲与爱中。
蚩璃只觉满心的依恋、思慕、和信任,却只换来了慈悲与爱的假象。
如此的可悲可叹又可恼可恨。
这耻辱感,让蚩璃想用手中的利刃,毁灭天地间的一切。
三十三天须弥山顶善见城,一草一木恒古不变。
万年的神殿却已坍塌半边,天地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空中的白影与黑影不断交错变幻着,结界外的天神紧张地张望着,等待着。
帝释天立在云海间,视线内那张熟悉却满含肃杀之气的年轻脸庞,以及那双漆黑却没有感情的双眼。
眼前的一切一切,让帝释天肋下的旧伤隐隐作痛,一颗心隐隐作痛。
须弥山下尸横遍野,云端站着的手持血刃的是亲手养育了近千年的孩子,满心疼宠,悉心教导,日日相随,宛若从自身分离的血液骨肉,如何才能,才舍得痛下杀手?
蚩璃墨玉般的双眸,如死海一般满满的沉寂。
每次出招都毫不留情,不留退路。
一路的鲜血染红了手中的长剑,却没有洗去心中的羞怒与憎恶。
每一次抬眸望向那张千年不变的脸,脑海都会闪过被抽筋剥皮,挂在善见城外风吹日晒百年的父神。
蚩璃厌倦了对面那人荣辱不惊的天人模样。
甚至恨他此时此刻,依然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自己!
蚩璃胸口胀痛着,暴躁不安的心叫嚣着毁灭!毁灭所有的一切!
那人琥珀的眼眸,紧抿住的唇角,目光中的慈悲与不舍,都让蚩璃有种毁天灭地的冲动。
他以为自己是这三十三天之主,便可以摆出这般悲悯世人的模样,他以为所有一切都需要伪善的救赎与慈悲。
蚩璃恨透了曾经自己的荒唐与天真,恨透了那些无知的依恋和依赖,以及无尽无尽的思念。
这一切,都必须毁灭,必须掩埋……
蚩璃聚起全身的神力,缓缓举起了冰冷的长剑。
乌云盖顶飞沙走石,惊天巨雷震耳欲聋,闪电卷起了天河内的巨浪。
天地都随之颤抖,万丈光芒如利箭般倾泻而出,刺伤众神眼眸。
善见城内惨叫连连哀声震天。
片刻后,狂风骤雨停了。
一道白影从空中重重跌下,黑影风驰电掣地追了上去,剑锋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皮肉……
帝释天单手握住继续前进的剑锋,跌坐在万年藤下,溢着血痕的唇角,依然噙着浅淡的笑意。轩辕剑悲鸣般颤动着,冰冷的剑身上有温热的血液在流淌,一滴一滴,如岩浆般浇灌着胸口,如此伤又如此痛,还夹杂着各种不明的躁动。
蚩璃才有意识时,便已识得这人的温暖强大的气息。
九百年来,蚩璃心中,三十三天须弥山善见城内的主人——帝释天。
一直都是永不可能被超越的存在。
万年藤,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善见城内无数个白昼黑夜,帝释天让蚩璃懂得了世间的一切,教会他善恶亲恩,也让他明白了仇恨。
轩辕神剑‘嗡嗡’作响,如泣如诉。
阳光下,帝释天握着嵌入皮肉的利刃,抬眸望向蚩璃,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额间金光闪闪的花钿一点点地暗淡下来。
“璃儿……”
蚩璃的胸口有点疼,握剑的手却没有半点犹豫,双脚却如生根般:“为何要杀我父神,灭我全族?”
——为何将我捡回来,养育在这虚伪的爱与妄里?
——为何真心换来的只是隐藏在真相的仇怨?
——为何将我看的与世人一样,需要你的怜悯慈悲?
帝释天嘴角的笑容有些飘忽:“傻孩子,帝释天是忉利天之主,掌管天下善恶之事,三界苍生都是帝释天不可推卸的责任。”
蚩璃双眸瞋目切齿:“所以你觉得,迦楼罗一族便该活,我父神,我族黑龙,便该死吗!”
——所以你不觉得你有错,你依旧的慈悲与善爱的帝释天。
——所以你觉得,我在不知情的境地中,便该生受你的恩惠,你的施舍,你的怜悯。
——帝释天,你是如此的可恨,将我扔在这般可怜又可叹的境地,让我在绝望与选择中懂得曾经的痴妄不过只是痴妄。
帝释天没有躲开仇恨的目光,慢慢放下了握住剑身的手,轻声道:“业障业报,黑龙族,‘贪、嗔、痴’与杀心都太重,有此劫难也是在所难免。”
蚩璃慢慢的闭上眼眸,再次睁开时,已无半分痕迹。
胸口的那些痛、伤与不忍,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冲刷得了无痕迹……
金光闪过,轩辕剑拔出了皮肉,温热的血飞溅而起……
蚩璃再次手起剑落,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将剑身刺入了帝释天的胸口……
春意盎然风吹花落,满是阳光的午后。
帝释天手持一道金光立在万年藤下,笑着对蚩璃说:“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上古神剑——轩辕,给璃儿做兵器可好?”
善馨告诉蚩璃,为得这把神兵,帝释天孤身在岩浆内与守护神剑的上古神兽缠斗三日之久,因不忍伤其性命,自己遍体鳞伤……
记忆里,他一直都那么好,那么好。
他对世上所有的生灵宽容豁达,爱惜有加。
为何要如此残忍,毫不留情地杀掉父神与所有族龙?
为何要插手迦楼罗与族龙之争?
为何……为何做下这一切却不懂赶尽杀绝的道理。
为何要将蚩璃捡回来细心呵护,养育在帝释天的慈爱怜悯里……
帝释天静静地躺在万年藤下,眉宇间的花钿已消失不见。
明明是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却仿佛只是安逸的沉睡了。他的手,朝着蚩璃的方向张开着,似乎想要再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蚩璃抬手擦去了脸颊上的水滴。
是什么模糊了双眸……
是什么让胸口如此地疼……
是什么让人如此绝望又痛不欲生,那么伤那么伤……
——“何为悲痛欲绝?何为泪水?”
——“穷尽了世间一切的悲伤,便会落下眼泪……”
蚩璃揉了揉漆黑如墨的双眸,抬头问:“我为什么没有眼泪?”
帝释天蹲下身来,抱住了蚩璃小小的身体:“我希望璃儿永远都没有眼泪。”
阳光不见了,雨露消失了,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遮盖了千万年未变的脸庞,如此的耀眼,如此的俊美,能让天地都黯然失色的脸庞。
蚩璃双手豁然捂住疼痛欲裂的胸口,慢慢弯下腰身,跪了下来。
染血的手指颤抖着,轻轻地触碰着帝释天如玉的脸颊,逐渐冰冷的血迹却怎么也擦拭不掉。
三十三天之主——帝释天有着令天地都失色的容貌。
轻鸿一瞥沉鱼落雁,抿唇浅笑闭月羞花。他温和宠溺的笑意从不曾对蚩璃吝啬。
他养育他,教导他,他以为他会在善见城一直陪伴他,永生永世。
蚩璃只想做善见城里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蚩璃。
帝释天却偏偏教会了蚩璃世间的一切。让他有了羞怒恼恨的情绪,让他懂得了孤独、思念、恩情,及爱。
蚩璃感觉背后传来了剧痛,轩辕剑的金光从胸口穿透出来。
这伤口与帝释天胸前的如此相似。
蚩璃缓缓回头,入眼的是那张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容颜——善馨。
蚩璃爱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善馨。
便是哭,还是哭得那样的美,那样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眸的善馨。
她的一颦一笑都让蚩璃如入魔障地朝思暮想。
只因她不喜,便是相思入骨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蚩璃转过身来,朝善馨伸出沾染血迹的指尖,轻声唤道:“善馨……”
“啊!——”善馨松开了手中的轩辕剑,惊恐地连连后退,抱住头高声尖叫。
蚩璃忍着胸口痛,挣扎着上前两步,柔声道:“善馨,莫要怕我……”
“我早该灭你魂魄,毁你躯体!”善馨歇斯底里地喊道,绝美的脸庞都因悔恨而扭曲,“明明几次都要得手,却被他生生阻止!孽畜!早知你真会毁我神后之位!在你破壳而出的那刻,我便该打散你的魂魄,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蚩璃墨玉般的双眸看不清了,善馨手中的法器光芒太盛太盛,不但遮盖了双眸,更是撕碎了胸口,扯裂了心。
此刻,蚩璃突然明白了帝释天嘴角的笑意,他轻轻地勾起了嘴角,缓缓地闭上双眸。
——爱和恨,都太累,太累了……
狂风卷起暴雪,淹没了两具已没有温度的身躯。
淹没了悲切的哭泣,淹没了残破的善见城,淹没了浩瀚的须弥山。
佛陀收起了法镜,慈悲的法目望向轻声叹息的文殊菩萨:“莫要惋惜,他若与佛有缘,总能成佛,若无缘,便是生生世世也难以勘破。”
文殊菩萨佛心微动:“他手刃万人有余,善见城内血流成河,业障满身,只怕生生世世再难成佛。”
佛陀手掌微动扫过须弥山,破碎的山峰与坍塌的宫殿瞬时恢复原样:“三千大世界,芸芸众生,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文殊菩萨点头称善,将手心的龙魂,投入了八寒地狱:“钵特摩,此云红莲华。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
佛陀颔首拈花而笑,,慈悲的佛眼望向红莲之火。
——严寒切肤,千年脱胎。
——身变折裂,千年换骨。
——三千年消业障
第一章 莫言前尘且尽欢
西晋末年,紫微星陨,天下大乱,妖孽横生。
七色彩虹犹如花朵交织的彩带,镶嵌在墨绿色的湖面上。
夙和手持利剑,立在如镜的湖面。微风过,广袖长袍飞扬而起,在纷纷扬扬飘落的浅粉色花瓣中,一袭白袍越显绝世独立。
湖天相接将所有的美景连成一片,如此的耀眼夺目美轮美奂。湖底传来极细小的水声。
夙和耳朵轻动了动,踏水而起,直飞冲天。
只听“嘭!”的一声,夙和方才站立的湖面上,一只青色的巨龙摇摇晃晃从水中立了出来。
夙和咬破指尖,一滴鲜血落在剑锋上。长剑腾空而起,于湖面上空金光大作。白色的身影与空中的利剑合二为一,风驰电掣般朝狰狞的青龙俯冲过去。
青龙咆哮一声,骤然摆尾,水幕冲天,金色的剑影被甩出数丈远。
一道刺眼的华光,从湖底射了出来。
剑影如闪电般冲出水面,在龙头上盘旋不去,几次险些刺中了龙目。
青龙在半空中与金光斗成一团,平静的湖水已布满了大小数十个漩涡,巨大的龙尾拍打着金光,却屡屡被剑光所伤。
——‘嘭嘭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十多个水柱直飞云霄。
锐利的金光幻化成千万道,将青龙团团围住。
刹那间,万箭齐发,金光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去,从青龙巨大的身躯横穿而过。
青龙昂首长嘶,发出阵阵惨叫,在半空中挣扎翻滚了数下“噗通”一声,落入湖中,溅起水花无数。
片刻后,沉入湖底的龙尸缓缓地浮了上来,巨大的身躯延绵十里有余。
彩虹下,千万道金光合成一束华光,缓缓落下。
白影与金光在半空中逐渐分离开来,一股劲风将夙和弹回岸上。只见他手持宝剑,脚步微微一滞后退了两步,嘴角溢出一丝妖冶的腥红。
草丛中传来“沙沙”的声音。夙和皱了皱眉,额间的朱砂越显娇艳欲滴,屏住呼吸缓缓回眸。不远处,一个碗口粗丈余的黑蛇,迅速朝外游走。夙和手中还在滴血的宝剑顿时光芒大盛,朝黑蛇飞去。一阵青烟闪过,黑色的巨蛇消失不见了。
“仙长饶命!”一个黑衣童子匍匐在草丛之中,连连求饶。
夙和手指微动收回宝剑,打量了片刻,冷声道:“你且抬起头来。”
小童懦懦地抬头,只十四五岁的模样。头顶一对双鬟髻,肌肤赛雪,圆圆的脸蛋,弯弯的笑眉,宛若杏仁般漆黑的双眸,红嘟嘟的嘴唇。
她缩着身子,垂着头,时不时抬起眼睑偷看夙和。
乍一看,天真无邪又带着几分可爱,宛若年画里走出的善财金童,哪里像黑蟒所化的妖精。
小童咽了咽唾沫嘟着嘴,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本是昆仑山下灵脉的墨蛇,三百年前被这妖龙抓来侍奉左右,从未伤过人也未做过恶,还求仙长饶我性命,来世定当衔环结草,报仙长大恩。”
夙和见小童伶俐可人的模样,凤眸中的杀气逐渐淡去,不禁勾唇轻笑:“你还懂得衔环结草的道理?”
七彩霓虹映照清冷而绝世的容颜,如此地光彩夺目让人晕眩。
声音缓而柔,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阵风过,广袖长袍随风飞扬起来,有种说不出是飘渺如烟遗世独立,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
小童呆愣了良久,蓦然回神见夙和一直不语,十分焦急,连连叩首:“求仙长开恩,饶我性命。”
夙和清湛的眼眸眯了眯,目光落在了小童手腕上铃铛的手镯。正是压制妖物法力的缚金铃,好天真的小妖怪,便是放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能跑多远,还不是要给别的妖物做了那盘中餐。
小童见夙和不语,身上的煞气逐渐散去,不禁双手合十放在胸口,极为虔诚地哀求道:“还求仙长替紫凰解开缚金铃,放我归山。”
夙和玩味地笑道:“传说紫凰神君乃龙神之祖,一只八百年的小蛇妖安敢叫这名讳,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紫凰缩了缩脖子,无辜又天真地望向夙和,嘟囔道:“所有的仙都是妖修来的,他能叫紫凰,我怎就不能叫紫凰。”
夙和紧绷的心情,顿时散去了大半,好笑地摇摇头,清湛的目光柔和了不少:“笨妖,紫凰神君乃天生地养的龙神,自成形之日,已位列神位之首。神和仙都分不清,也敢大放厥词,你这小妖又蠢又傻,倒是好生可笑。”
紫凰撅了撅嘴,十分不服地说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想叫这么女气的名字,可这名字是我未破壳时,成了龙的祖爷爷赐的,又不能随意改。”
夙和饶有趣味,唇角已露出浅显的笑意,轻声道:“你们黑蛇一族‘贪、嗔、痴’心都过重,若日日修炼,广济善缘也要五千年成蛟,万年成龙,你祖爷爷倒也不易。”
紫凰水盈盈的杏眼滴溜溜地转圈,点头连连,可怜兮兮地小声道:“是呢是呢!我一家三代都是行善的好妖,仙长可否替我解开缚金铃,放我回昆仑山。”
夙和沉默了片刻,缓声道:“湖中妖龙吞噬修道者元婴与妖丹也非一日两日,若真是它抓了你,安能让你白白胖胖好好地活上三百年?”
紫凰摇头晃脑,大言不惭地说道:“许它看我好看又可爱,想养肥了再吃呢!”
夙和见此小妖物如此有趣可爱,不禁心生怜悯,失笑连连,上前两步,柔声道:“你觉得自己还不够肥吗?小笨蛋又傻又呆连撒谎都不会,你且和我说实话,为何要到此,又如何落入这步田地,我便亲自送你回昆仑山,可好?”
紫凰被人拆穿了谎言,丧气地垂着头,长叹了一口气,跪着上前两步:“仙长……”话未说完,豁然抬头,两根尖利的牙齿从嘴里伸了出来。一道毒雾飞云掣电般地直扑夙和面门。
夙和虽是迅速地连连后退,可两人到底离得太近了,还是没能躲开这般拙劣的暗算。夙和瞬间便感到双眸火烧火燎般地钻心疼痛,他连连后退,直至感觉不到小蛇的毒气,这才抬手将长剑横在胸前。本沉寂许久的宝剑,顿时金光大盛,将紫凰逼得连连后退。
紫凰双手合十,飞身后退,手腕上银白色的缚金铃,霎时间金光闪闪佛印错落。只见他双手分开,仰首长喝一声,在半空中幻化了原本的模样。少年身着镶嵌金边的锦缎黑袍,一支白玉簪将小巧夺目的金冠固定在发髻上,明明还是方才的长相,却少了无辜纯真之气,犀利的眼眸微眯着,满身肃杀之气。
紫凰一击得手,重伤于人,得意的很:“这水龙修炼千年,期间吞噬元婴妖丹无数,眼看即将修出人形,我潜伏它附近三百年之久,今日本欲取它龙丹,却差点被你坏了好事!臭道士!若非我重伤于它在前,凭你区区百年功力,岂能安好的站在此处!”
夙和侧脸闭目,耳朵轻动,抬起金光四射的长剑,准确地朝紫凰的方向飞去。
紫凰不敢轻敌,伸手欲挡剑光,不想紫金铃的结界被一剑斩开,剑光灼伤了手腕,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紫凰满眸的不可置信,皱眉看向半空中的宝剑,却不敢再轻易近身。
夙和却也不再动,只那宝剑的金光却越来越强。
紫凰屏住呼吸退至树顶,手指翻飞。腕上的一对紫金铃叮叮作响,呼啸而去,直扑夙和的面门。
夙和目不能视,耳边全是四面八方传来的铃声。莫说找到紫凰的位置,便躲开打碎紫金铃都十分费力,胸口已被紫金铃生生砸了两下,只觉内脏都隐隐作痛。
紫凰余光见自己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伤口久不愈合,满心的惊疑。
记得初被赶出家门时,紫凰十分轻狂,仗着一身本事和天赋异禀,从不将各种小妖看在眼中,自然也吃过不少轻敌的亏。这些年有了不少对敌经验,再不会轻易看低对手,若能智取绝不愿强攻,故才演了这场戏。任凭紫凰如何也想不到,一个百年修为的小小道人,杀了千年青龙和被暗算后,居然还能轻易的伤了自己。紫凰可是胎带的铜皮铁骨,世间至今无人能伤其躯体,这道士不知是什么来头!
紫凰锁住眉头,双指划过双眸,墨玉般的眼眸露出了华光。夙和体内晶莹剔透的元婴,顿时毫无遮拦的暴露眼前。紫凰不禁面露喜色,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传说百年前灵山脚下有一婴儿,出生时霞光三日不散,怀抱上古神剑——轩辕。
此婴儿身有承天之祜,二十岁便修成了玄晶元婴,虽只是半仙之体,法力却远远高于一般的大罗金仙,世人均称——夙和仙君。
夙和抿着唇与无数的紫金铃对持着,耳朵微动了动,手腕轻动抛出手中长剑,轩辕神剑宛若长了眼睛般,将无数紫金铃击碎,直逼紫凰面门。
紫凰翻身后退,伸手拔出头顶白玉簪,小小的簪子在落地的同时,幻成一张白玉古琴。
紫凰盘腿坐在琴前,十指快速翻飞。音波在空气中幻化成七色神龙,张牙舞爪的从四面八方朝夙和飞去。
夙和虽手持轩辕神剑,但对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神龙应接不暇,似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紫凰见夙和作困兽之斗,心中大定,得意地笑道:“本大王生就得天眷顾,只修炼八百年便有成龙之兆,这青龙龙丹本为了成龙所备,啧啧,不曾想却好运,碰到身受重伤的夙和仙君,待我吃下仙君的元婴,成佛成仙后,定会善待仙君的轩辕神剑。”
夙和微挑了挑眉头,明明是杀人夺宝却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这小妖当真无耻又可恶。空中七条彩龙与轩辕神剑绞斗一团。夙和侧耳倾听了片刻,薄唇轻动口念咒语,盘腿拈花而坐。
顷刻间,夙和浑身金光大盛,眉宇间的朱砂痣殷红似血。他双手缓缓合拢,手掌再次分开时,一株绿色青藤从左手掌心长了出来。青藤见风就长,转眼间将七条龙紧紧束缚住,碾压成了碎片。
紫凰猛遭重创,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望向夙和目露惊恐之色,仓促间腾云而起。刹那间,天地间卷起浓重的云雾,一个巨大的黑蟒蛇翻滚着朝外飞。青藤宛若长了眼般紧追不舍,片刻功夫便将大黑蟒从空中撕扯了下来。黑蟒蛇狠狠地砸在尘土,紧紧束缚一团,蛇被青藤勒得皮开肉绽。
“仙君饶命!”紫凰恢复人形,惨叫道。
夙和因蛇毒的缘故尚不能睁眼,又觉整个头疼痛难忍,不禁轻吐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冷声道:“天纵英才不知回报天恩造福苍生,却不思进取走此歪门邪道,小小年纪便已如此歹毒狡诈,我若留你,改日必成一方大患。”
紫凰蠕动着朝前爬,哀求连连:“仙君饶我,我已悔过,以后万不敢再出来害人!还求仙君饶我一次!”
夙和手中的轩辕剑划过一道流光,剑尖直指紫凰头颅:“巧言令色!还想拿这些话哄骗于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紫凰额头已溢出汗滴,急声道:“仙君饶我!我尚有用!我尚有用,还求仙君饶我性命!”
夙和微微挑眉:“你有何用,说来听听?”
紫凰点头连连,忙道:“仙君可是双眸如坠炽火,疼痛难忍?”
夙和冷哼一声,不在意地说道:“我已是半仙之体,普通的蛇毒还伤不了我的本神。”
紫凰摇头:“我天生迥异,牙尖的剧毒宛若九天神火,世上无药可解,若受伤三日不得缓解,便会伤及元婴,唯一的解法便是用我口中唾液连涂七七四十九日。”
夙和怔愣了片刻,虽说修道之人不问世事,但夙和也并非一无所知。
千年前昆仑瑶池金仙云莲与妖王闵然喜结连理。两百年后育有一子,胎带莲花妖丹,天生铜皮铁骨。传说他牙尖剧毒无比,便是天神在世也莫可奈何。此子父母显赫,天赋异禀又得天独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仙缘比别人深厚。若广结善缘好好修行,不出千年定能位列仙班。不想他却不入正途,小小年纪却性情残暴,作恶多端。仗着妖王闵然威名,压住群妖自封妖王。除魔卫道者每每提起此子,均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三百年来斩妖除魔者前仆后继,却没有一人回来。
夙和沉了沉气:“你可是妖王闵然之子?”
紫凰面露喜色,点头连连,满脸谄媚:“夙和仙君真真神通广大,连我这小小的妖怪都能清楚地说出来处呢!”
夙和深恶痛绝地看向紫凰,杀心已起:“今日我便除魔卫道,替你父母清理门户!”
夙和话毕,手中轩辕剑瞬时化作金色长鞭,朝被捆绑中的紫凰抽了过去。轩辕神剑乃上古利器,这鞭子便拍在天神身上,也不见得受得了。一鞭下去,紫凰皮开肉绽尖声惊叫!
紫凰惨叫连连,哀叫求饶,生生受了四五鞭,睚眦欲裂,尖叫连连,咬牙怒喝道:“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除魔卫道,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我所作所为无愧于心,更不曾污我门户!你可以杀我!但不许你羞辱我父母门楣!”
“无知竖子!”夙和大怒,下手越发重了,鞭鞭可见白骨,四五鞭的功夫,已将紫凰打得原型隐隐若现,维持不住人形了。
紫凰见已无活路,也倔强地不肯开口求饶,生生咬破了嘴唇。便在此时,紫凰腕间紫金铃射出一道佛光,将手持金鞭的夙和逼退了两步。
佛光过后,夙和心中满腔的怒意和杀意,宛若清泉过境,被冲洗了干净。
夙和深吸一口气,皱眉问道:“你腕间所戴的宝莲紫金铃乃佛教至宝,是从何处偷来的?”
紫凰满脸血泪,倔强地不让泪流下来,强势地喝道:“夙和仙君休瞧不起我族类,我虽为妖,却也行得正做得端,从不屑做那鸡鸣狗盗之事,这铃铛乃我五百岁时,文殊菩萨送于我的寿礼!”
夙和冷声道:“你既有如此骨气,若不将你打散魂魄,抽筋碎骨,又怎能成全你的气节!”
紫凰不禁打了个哆嗦,满心的羞怒与倔强,瞬间化为乌有。本瞪得圆圆的大眼,水润一片,连声哀哀:“仙君休要恼怒,万事皆是紫凰的错,仙君莫要和我一般见识,杀我事小,若平白给仙君造了杀孽,便是我的罪过了,都说夙和仙君比菩萨都心善,又怎会如此心狠?”
夙和眉头紧蹙,手中金鞭轻动了动:“你已恶贯满盈,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只有功德,并不为过,不过——看你尚且有用,便留你一命,但你若医不好我眼疾,我有得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紫凰顿时喜笑颜开地点头连连:“能好的!能好的!谢仙君给紫凰将功赎罪的机会。”
夙和念了几句咒语,束在紫凰身上的青藤慢慢地松开,却在他的脚上打了圈,幻化成紫金铃的模样,攀附在了紫凰的脚腕上。
紫凰踢了踢脚:“仙长这是何意?信不过我吗?”
夙和冷哼:“你心中戾气太重,佛教圣物都压不住你的杀戮之心,自然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可信之处,今日后,若你胆敢起邪心或是恶念,追风能在瞬间扎断你的七寸尾骨,锁你魂魄,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紫凰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恶狠狠地瞪了眼夙和。因吃了追风的苦,到底敢怒不敢言,传说夙和仙君生就一颗佛心,才会天生玄晶元婴,短短二十年修成半仙之体。今日看来却是名声在外,不过是个以暴制暴的恶人,徒有虚名!徒有虚名!!
紫凰身上的鞭伤疼痛难忍,肯定是伤筋动骨了。
紫凰斜眼看向夙和,杏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十分勤快地跑到夙和身边,脆生道:“自然自然,紫凰定以仙君马首是瞻,仙君坐坐,你的双眼肯定疼得厉害,我先帮你看看,好不好?”
夙和有几分诧异,虽不知紫凰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到底不惧,端坐了来。
紫凰手指轻动,原地转了圈,一阵清风过后,本满是尘土伤痕的两人,焕然一新。
阳光下,夙和静坐林间,漏下的光束照在他的侧脸上,端是绝美无尘。紫凰侧眸过去,怔愣当场,心跳莫名地快了几下,这瞬间似乎模糊了记忆,夙和这般不设防坐在阳光下的模样,似乎很久很久前就见过,似乎一直都在心底,仿佛有什么在记忆的深处跳跃着,如此地温暖,又莫名的熟悉。
紫凰的心瞬间变得很软很软,似是怕稍重一些,都会伤害眼前水晶般的人。他的指尖摸了摸夙和的眼眸,柔声哄道:“虽是很痛,可仙君还是要忍耐一下,先睁开眼才可以。”
夙和本以为紫凰又在打坏主意,可突然这般的软言软语俯首做小。莫名地,夙和的心也软了下来。此时,想起方才那下了狠力的几鞭,定然让他吃了不轻的苦头,虽还是气他的狡诈多端,但心中到底还是升起了内疚。
夙和薄唇微动了动,强忍住了想躲开的冲动,长而浓密的睫毛眨了眨,缓缓地睁开疼痛难忍的双眸,乍一睁开,便感觉有泪涌了出来。紫凰轻轻拭去夙和眼角的泪水,手心划过夙和的眼眸,传来了羽毛般的触感。
两人靠得如此地近,紫凰能清晰听到夙和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那晶莹剔透的小元婴散发出香甜之气,这一切都让紫凰陌生又新奇,心中又隐隐有些莫名的欢喜。紫凰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舐着夙和的双眸,只觉得甘甜之味在舌尖散开,不禁舒服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夙和虽知紫凰离得很近,也明白他没有能力伤害自己,可还是莫名地紧张,他手指曲了曲,却忍住没有动。这少年虽为恶妖,却没有恶妖身上的腐臭,反而有股青草香甜之气。便是这股纯正气息骗过了自己,才相信他做得戏。许是他手腕戴着佛家至宝,压制妖心的缘故,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纯正的佛家气息,依然让夙和生不起一丝一毫的防备,甚至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丝毫排斥不了紫凰的靠近和触碰。
夙和感到有极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而缓,又小心翼翼地扫过睁开的双眸。一时间,宛若清风碧泉过境,瞬时扑灭了炙热的炎火。夙和双眼虽还是不能视物,但钻心的疼已消失干净。
紫凰情不自禁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目露贪婪之色,不自主的露出了尖利的毒牙,感叹道:“仙君真真好吃呐……”
夙和恍然大悟,霎时红了耳根,手指微动,怒道:“不知悔改!”
紫凰瞬时感觉双脚传来钻心的痛意,本化作紫金铃的青藤,攀爬上来,狠狠地将紫凰捆绑住,勒作一团。片刻间,紫凰崭新的锦绣黑袍已再次破碎,露出开绽的皮肉。
紫凰一日遭受数次毒打,比八百年加在一起还要多,早已骨气全无,高声哀求:“仙君饶我!仙君饶我!”
夙和睁着清冷的眼眸,端坐紫凰面前,肃声道:“你可还敢造次?”
紫凰挣扎坐起身来:“不敢不敢,紫凰再不敢起吃掉仙君的心思!”
夙和微蹙了蹙眉头,额间的棱形朱砂越显娇艳,抿唇道:“以后若还敢如方才那般,定让你魂飞魄散!”
紫凰歪着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望着夙和半晌,却还是想不出,怎么惹人生了那么大的气,不禁嘟囔道:“我做什么了?”
夙和自然能感觉到紫凰一直盯着自己,瞧个不停,如玉的脸庞有些绯红,恼羞成怒道:“还敢放肆!”
紫凰骤然收回眼眸,急声辩解:“仙君莫要冤枉我!我方才除了给你治眼,什么都没有做!说好吃也是心有所感!我法力几乎全部被这法宝压制,还能做什么?仙君的眼睛依然能睁开了,莫不是我的功劳!”
夙和眉宇间划过一丝了悟,不禁有些愧疚难堪。他嘴唇微动,慢慢侧开了脸,似乎是有意躲开紫凰探寻的目光:“治眼便治眼,以后休要做这些无谓的事?”
紫凰懵懂地看向夙和微红的侧脸,不禁哼道:“我就只治了治眼,哪有做什么无谓的事?仙君可是冤枉我了?”
夙和念起咒语,收起了追风后:“去将那龙尸收拾干净,筋骨固然要放好,但皮肉也不要丢。”
紫凰老实了不少,站起来转了个圈,浑身上下再次光洁如新:“筋骨尚有用处,可咱们要皮肉作甚?”
夙和立在岸边,头也不回地答道:“吃。”
紫凰讶异地瞪大双眸:“你们修道之人又不吃荤,我也不喜欢吃龙肉,我若吃龙肉会有自己吃自己的负罪感。”
夙和清冷的眸子柔和了不少:“难得你也会有负罪感,你这蠢妖,不知怎么活了八百岁,一心想要成佛成仙,却连天道佛道都分不清,便是你不知,你父母都不告诉你吗?”
紫凰撇了撇嘴,垂着眼道:“文殊菩萨断我前世今生,说我作恶多端杀戮过重,今生若还不悔改,自有佛陀收我。父王听后喜笑颜开,连连称好,循循善诱让我日后无恶不作,这样便可以早日让佛陀收去西天,说完便欢天喜地地一脚将我踹出家门,直至今日,我已三百多年没有见过我娘了。”
夙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轻叹一声。
紫凰愤愤回头,瞪了眼夙和悲天悯人的模样,气哼哼地朝湖面飞去。
不过是个半仙之体,安敢可怜我!若非你依仗手中的天地至宝,凭你修为,不知被本大王煮个几回了!
一阵清风拂面,夙和长袍飞扬,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明知这小蛇妖作恶多端且不知悔改,可莫名地,心里就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便是恼怒也只是一时。虽不知菩萨本意,但能看出这小小的蛇妖不懂世事,并非坏在本性,若能循循善诱倒还有得救。
紫凰兴高采烈地飞回岸边,十分殷勤地给夙和拍了拍长袍上尘土,谄媚道:“仙君,事已办妥,咱们现在要去哪?”
夙和蓦然回首,眼眉柔和,缓缓伸出一只手来。
紫凰的笑意僵硬嘴角,不服气地嘟着嘴,瞪着夙和的笑脸,张开嘴吐出一颗青色的珠子,忿忿地放在夙和的手心,哼道:“一颗龙珠还那么计较!仙君好生小气!”
夙和露出一抹浅显的笑容,似是没听到紫凰的抱怨,径自将龙珠放入乾坤袋中,转身而去。紫凰挑眉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跟其身后,忿忿地做了个鬼脸。
让你笑!让你笑!先笑的不一定能笑到最后!笑到最后也不一定就是胜利!本大王早晚连你和元婴一起煮着吃掉!!!
圆月高悬,悠悠天河,繁星闪烁,有风轻拂而过,一道炫丽的七彩华光划过深蓝色的天幕,悄然无息地坠落在林深处,华光转瞬化作成头戴紫金冠身着金色蟒袍的少年。
紫凰眼见那道光束化成少年,不但毫无惊吓之色,杏眸中更是溢满了喜色,他回眸看了眼熟睡中的夙和,摆摆手不让少年上前,自己蹑手蹑脚地跑了过去,少年见紫凰朝自己跑来,忙拉住了他的手,两人手牵手直至跑到密林深处,方敢停了下来。
少年紧紧攥住紫凰的手,将人仔细地打量了个来回,琥珀色眼眸水润一片,满是担忧地说道:“十二卫,天上地下寻你月余,这才找到你,让我担惊受怕好些时日。”
紫凰对上少年软软的目光,不禁有些内疚,安抚地捏了捏少年脸:“我也不是故意让你担心嘛,虽说我法力高强,可这不是马有失蹄妖有失手嘛?”
少年瘪了瘪嘴:“便是如此,你怎能将自己置身于乱世?人间百年大劫,死尸遍野恶鬼密布,此时最是伤人造化元神,神仙尚不敢随意来此,你修为本就不高,怎这时候还在人间游晃?怎又穿着男装?还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紫凰撇了撇嘴,抬起脚来露出了追风幻化的紫金铃脚镯:“我也不想待在这污浊的尘世,那些人都臭死了,到处都是腐尸,恶鬼不等天黑就四处游荡,我这不是被人锁住了吗?帝霄你快看看能弄开吗?我都快被他折磨死了!”
帝霄蹲下身来,仔细地摸着那脚镯,不禁蹙起了眉头:“是谁锁了你?这可是万年藤的分支?!”
紫凰蹲下身来,拉了拉脚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管它是什么,你用爪子和喙试一试,它原形不过是棵青藤,实在不行你就给我吃了它!”
帝霄泄气地垂了垂眼,慢慢地坐在了紫凰身旁,好脾气地解说道:“万年藤乃天上人间的草木之祖,三界里的一花一木一草,都是它的精髓在滋养,莫说是我,便是我父皇来了,也是吃不掉它的。”
紫凰吃惊地看向帝霄,本眉眼弯弯的笑脸瞬时不见了,凶恶地怒道:“什么什么!我毫无怨言地等了你月余,你现在告诉我没有办法?你倒是好意思说出口!我都没怪你那么久才找到我!你还敢说没有办法!?”
帝霄缩了缩脖子,不敢与紫凰对视,扭开头,有些心虚地说道:“你先不要生气,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传说轩辕神剑遇神杀神,遇魔屠魔,定然可以斩开万年藤,我帮你去寻来轩辕剑便是。”
紫凰拍了拍帝霄的肩膀,仰头长叹道:“任重道远啊!轩辕剑就在困我之人的手里,你敢去给我偷来吗?”
帝霄愧疚地垂下眼,十分为难地开口道:“偷盗非君子所为,不行我便同他讲道理,拿些宝物,把你赎换回来可好?”
紫凰狠狠地瞪向帝霄,高声喝道:“赎!赎!赎!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学不会,就只学你爹用宝物砸人,财大气粗了不起啊!你把我赎回去了,以后我还怎么在众妖前抬头称王!平日里只会说什么礼义廉耻德善真!关键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每次我和人打架,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要帮人家逃走!你自己说,从小到大你做过几件对得起我的事?”
帝霄水润水润的眸中满是无辜,他缩了缩身子,偷偷地抬头,小声辩解道:“我是为了你好,但凡你斩坏妖除恶魔的时候,我从未阻止,但有些心性本善的小妖和道人,我便帮你放了,这样不会损你德行与修为,我如此这般,也是想让你早日位列仙班。”
紫凰冷哼一声:“你少痴心妄想了,我本就不想位列什么仙班!我自小便立志永驻魔界修罗道,早晚会下地狱的,你这凤族唯一的皇子,未来的凤皇,天生的神仙,还是离我远一些,否则我早晚吃了你!”
帝霄悄悄地拉了拉紫凰的衣角,懦懦地开口道:“你何必故作凶恶地吓唬我,你要真想吃我,早就吃了,你还不是一直都舍不得吃?”
紫凰骤然起身,瞪大了杏眸怒道:“你以为我不想吃吗?还敢说不舍得!我当初就咬你一口,要不是你没有骨气地哭叫,引来众神家,我安能让你活到现在!”
帝霄轻轻摇了摇紫凰的衣角,小声哄道:“别生气了,后来不是给了你那么多金银财帛做赔偿吗?”
紫凰泄气地坐下身去,揪着脚上的紫金铃哼哼:“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无聊事有什么用,我本指望你来救我,现在怎么办?他心情不好就用轩辕剑变的鞭子抽我,上次还打烂了我的皮肉,把我骨头都打了出来!”
帝霄骤然抬首,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道凶光,转眼即逝:“他竟如此凶残!还敢动手打你!”
紫凰奇怪地看向帝霄:“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打不过他,自然要挨打了,这太正常了好吗?不过他看似慈眉善目的,打我的时候忒狠了,有次还动了杀心,差点打杀我,养了月余浑身还是隐隐作痛!”
帝霄幡然起身朝夙和的方向走去:“我现在就去找他说理去,让他放了你!”
紫凰优哉游哉地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拍打身上的灰尘:“帝霄你也五千多岁了,别那么天真成吗?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你若是有本事就帮我杀了他!若没有那本事,就哪来的哪去。”
帝霄湿漉漉的大眼看向紫凰,咬着唇小声道:“你看不起我。”
紫凰冷哼回眸,十分认真地说道:“您浑身上下,到处挂的都是保命的法宝,我又怎敢看不起您啊,您可是凤凰族的太子爷啊?”
帝霄红了眼眶,眸中已满是水泽,万分委屈地说道:“紫凰你每次都这样,用着我的时候就万般的温言软语,用不到的时候就各种冷嘲热讽,自小到大一直都喜欢欺负我,我我……我只是想对你好!又有什么错!”
紫凰摇头晃脑十分无赖地说道:“你若有本事,换你欺负我也成,这本就是强者为尊的世道,你以为这是天羽界的地盘吗?你有用,我自然要哄你,你没用,我又何必浪费这个时间,你玩得起吗?玩不起就回你天羽界找你母后喝奶去,我先回去了,省得一会他醒来见我不在,又要吃苦头了。”
帝霄吧嗒吧嗒地落泪,哽咽道:“紫凰你又欺负我!我是又笨又傻,什么都学不会,将来也不会有大作为!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对你好了!你到底要怎样才会对我好一点!”
紫凰长叹一口气,虽是满脸不耐,还是走了回去,擦了擦帝霄脸颊的泪水:“好啦好啦,怕了你了,我也不是想欺负你,可我现在被人困住,每天要烧水煮饭端茶倒水,脾气能好到哪里。你不但救不了我,还老是出一些馊主意,好啦好啦,别哭了,我错了,最怕你哭了,男孩子家家的怎么那么爱哭。”
帝霄拉住紫凰的手:“那你等我,我回去求父皇来救你,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修道之人,怎样也要卖我父皇一个面子。”
紫凰拍了拍帝霄的脸,轻声哄道:“笨蛋!万事都靠父母祖荫,若被别的妖怪知道,会被耻笑死的,你要自己好好修为,争取做个强大的神仙,将来我若被人欺负,直接报你名号将他们吓得抱头鼠窜最好,俗话说得好,在家方能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帝霄怔怔地望向紫凰,突兀地,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呐呐道:“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了,他们对我阿谀奉承毕恭毕敬,不过是因我父乃羽族之皇,他们眼里只有羽族太子,未来的凤皇,只有你从来看到的都是我,紫凰,紫凰我都好喜欢好喜欢你,怎么办?”
紫凰早已习以为常,敷衍地怕了拍帝霄的后背,推开了他,心不在焉的回道:“嗯嗯嗯,好吧好吧,我也喜欢你,你要是乖乖的,我便更喜欢你。”
帝霄瘪了瘪嘴:“可你刚才欺负我,我还是好伤心,我年年送你那些罗裙,一次也不见你穿,又穿这黑漆漆的长袍,你穿长袍的模样好生难看。”
“那我错了成吗?我道歉成吗?在外行走,自然是长袍比罗裙方便,和你说这些,99lib?你又不懂,好吧好吧,不要撇嘴,等回去我再换回来便是。”紫凰拍了拍帝霄气鼓鼓的脸,低声哄道,“人间污浊太重,你身上本就有旧伤,若呆久了着实不好,你快些回去,等我想想办法,脱身后再寻你玩。”
帝霄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都听你的便是,要不你就先听他的话,不要让他再有机会打你,我回去也会好好地想想办法。”
紫凰点头连连,转身而去,边说边道:“我都知道了,你也乖乖的不要乱跑了,早些回去吧。”
月夜中,帝霄连应了几声,直至紫凰的身影消失树影中,帝霄眸中的水泽逐渐淡去,精致绝伦的脸上没了情绪,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紫凰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飞身站在了林中最高的树冠上。
深蓝色的天幕下,年约十七八的少年,头戴紫金冠,身着金色蟒袍,肌肤赛雪,眉角有凤族专有的金色刻文,与左耳上的金色宝石流苏耳坠相互辉映着,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少年殷红的唇因不悦而紧紧抿着,琥珀色眼眸宛若小猫般微眯着,紧紧注视着十丈之外树下的两人。
树下的夙和还在沉睡,紫凰蹑手蹑脚地坐在篝火边时不时地添柴,目光却从未离开夙和沉睡的脸。帝霄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美如冠玉脸上哪还有半分的天真懵懂,整个人都阴沉沉的,琥珀色的眸中的怒火越显炽烈。
帝霄骤然回首,绷着脸重重冷哼一声:“此人是何来历?不是让你们暗中保护她,怎又让她遇见这般意外?那日是谁当值?”
天界十二卫卫首彭冲上前两步密语道:“回禀尊主,此人乃是传说携轩辕神剑而生的道人夙和,那日我们不小心被少君发现,少君的脾气秉性,您最是清楚,若她不想,任谁也是看不住的,故这才让少君栽在夙和之手。”
帝霄眸中溢满了戾气:“天界十二卫全部出动,三日便可看尽天上地下,你们看不住她便也罢了,找人还要花上月余的时间!本尊留你们何用!”
彭冲目露惊恐之色,忙道:“尊主息怒,此次全是彭冲一人的疏忽,和他们并无关系!”
“你不必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本尊也不喜欢听解释!”少年眉眼微挑,琥珀色的眼眸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念你们是初犯,死罪可免,此次回去,自己去领罚。”
彭冲不自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声道:“谢尊主责罚。”
帝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仰望浩瀚的星河,天幕上所有闪烁的繁星化成了紫凰的笑脸,美轮美奂,让人如置梦境。
五千年前,帝释天意外身陨,魔界大修罗王趁机攻打神界,天羽界凤皇诛邪领三十万天兵天将迎敌,却因无人能挡大修罗王之力而节节败退,直至佛陀出面才挽救了堪堪崩塌的天界,可惜凤凰一族二位皇子全部战死。凤皇诛邪与身怀六甲的凰后冉羲都身受重伤,佛陀感怀天羽界为保天界牺牲过重,用佛光护住凰后冉羲腹中之卵,强行催生,才堪堪保住这奄奄一息的性命。皇族的凤凰大多都是百年破壳,百年可幻化人形,可此卵因伤了本神,三百年破壳,四千三百年尚不能化形,直至那年神佛盛宴的一场意外。
那年,六道天神与各界之王纷纷聚集,妖王闵然携王后金仙云莲前去赴宴,当时许多人都看到闵然手中拎着一条被打成几个死结,却依然挣扎不休的小黑蛇。
小黑蛇生得十分迥异,头顶居然还生着鲜红色花冠样的肉瘤。宴会开时,小黑蛇被绑得一节一节的,却仍不老实,摇头晃脑地几次偷喝杯中琼酿。闵然忍无可忍,趁着云莲同人应酬,一巴掌将小黑蛇拍了出去,打着结的小黑蛇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似乎也是生了气,扭着麻绳一样的小身体,爬进了果林里。闵然见讨人厌的小黑蛇自去玩了,甚为满意,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饮。
小黑蛇蠕动着身躯,轻车熟路地解开了身上的几个结,一阵金光闪过,小黑蛇化成了五六岁的小丫头,只见她头顶紫金小花冠身着镶嵌着金边的黑色长裙,赤金环点缀在双发髻上,柳眉细而长,蝶翼般睫毛忽闪忽闪着,一双杏仁般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小而艳红的唇因不高兴撅了起来。一眼过去满园鲜果,让小丫头忘了所有的不快,露出了垂涎之色,她“咯咯”笑了一会,便开始抱着树干摇晃,果子纷纷落在地上,一只闪烁着七色华光的锦鸡,被乱果砸出了草丛,扑腾着跳个不停。
小丫头黑漆漆的杏眸转了转,喜笑颜开地拍手道:“好可爱的锦鸡呀!娘亲说天上的生灵都通人性,你也通吗?”
小丫头等了一会,锦鸡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不失落地说道:“你那么漂亮,那么可爱,居然都不会说话,真的好可惜。不然,你给我抱抱好嘛?”
锦鸡歪着头绿豆般的眼睛,上下打量小丫头好半晌,逐渐弄懂那些话的意思,很是懊丧地垂下脑袋,瞬时连头上的羽冠都耷拉了下来。
小丫头见这锦鸡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叫,杏眸的喜色又重了几分,笑嘻嘻地上前两步,肉嘟嘟的小手拍了拍锦鸡的羽冠,窃窃而笑,不待锦鸡有所反应,一把拽住了锦鸡的翅膀,将它禁锢手中。七色锦鸡呆呼呼地,绿豆般的眼睛眨也不眨,愣怔地盯着小丫头的笑脸,不害怕没有不挣扎,再一次神游天际。
小丫头得意地拎着七色锦鸡左看右看,很是舍不得下嘴:“漂亮是漂亮,可惜瘦了点,一点食物的自觉都没有,不知道把自己养得肥美可口些!”话毕,一对尖利的獠牙从嘴里长了出来,樱桃般的小嘴,霎时张得比整张脸都大,一口将锦鸡半个身体叼入嘴里。
“啾!——啾!——”一声尖利悠长的凤鸣,霎时划破天际,不远处宴席的仙乐被迫停了下来,各路神仙回头看向声源出处。
一个黑衣黑裙五六岁小丫头,嘴里咬着约六七岁的男娃娃整只胳膊,小丫头似乎也受了惊吓,歪着头目瞪口呆站原地。男娃娃头戴紫金冠,身着金色长袍,长的粉雕玉琢精致可人,湿漉漉的大眼满是惊恐,“呜咽呜咽”哭个不停,却没有眼泪“凰儿——”
“皇儿!”
凰后冉羲惊呼一声又急又痛,起身朝男娃娃跑去。云莲见此也变了脸色又惊又怕,同时响起相同的惊呼,一句叫得急切而心痛,一句是怒火中饱含指责。紫凰听到娘亲的声音,眨了眨眼,一点点地,极为不舍地吐出帝霄的整只胳膊,最后还是忍不住又舔了舔,吓得帝霄瑟缩了一下,嚎得更厉害,冉羲将帝霄搂在怀中紧紧抱住,又心疼又惊讶又欣慰。
云莲将紫凰拎到身边,打又不舍得骂也不舍得,不重不轻地说道:“怎可如此调皮!怎能咬哥哥的胳膊?咬疼了哥哥怎么办?还不快去给凤凰哥哥赔个不是。”
冉羲十分不满云莲如此护短,不禁皱了皱眉头,但孩子之间的打闹到底不好计较,更何况此次也算因祸得福,便也无意计较:“罢了,不过都是孩子。”
紫凰却丝毫不领情摇晃着脑袋,十分委屈地撅起嘴,不服气地说道:“我本是要吃他的,哪个知道他堂堂正正顶天地里的男儿,不但会哭,还嚎的那么大声,吓了我好大一跳好不好!”
闵然哈哈大笑,拍了拍紫凰的头,不知是欣慰还是指责地说道:“好个强词夺理的家伙,你差点就把凤凰族的根血给啃了,你还敢委屈哭诉,快道歉去。”
紫凰胖乎乎的双手搂住云莲的大腿,撅着嘴:“不要!爹爹说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自己技不如人,活该被我咬,我又没有错,为何要道歉!”
闵然笑得更大声,其中的得意再无遮拦:“话虽如此,但你行事不利,事未成却被发现,道歉也是应当的。爹爹不是还教过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女不吃眼前亏,你自当委屈委屈道个歉吧。”
凤皇诛邪听了父女的对话,眸中满是趣味,侧目打量紫凰半晌,在紫凰头上的紫金花冠上停了停,开口道:“罢了,不过是孩子间的嬉闹,若非这丫头,我儿说不定再过千年,也不肯幻化人形。”
闵然半真半假地应道:“如此说来,倒是这丫头帮你家娃娃早日化形了,天羽界继承者幻化人形,便是佛陀尚无全法,却让我家丫头不小心做成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丫头还不快找凤皇要些奖赏。”
紫凰斜着眼打量诛邪片刻,哼道:“爹,他长得比你还难看,整个人又冰冰冷的,一点都不平易近人,我看他也不会给我什么奖赏的,大神真是小气,我又没有真的吃了他儿子,奖赏爱给不给,不给拉到,做这般冷冰冰的样子吓唬谁啊!反正我又打不过你!可我也不怕你!要打架找我爹去!”
满殿的神佛听到此话,想笑却不敢笑,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也无人知道如何圆场。诛邪神君本是三界出了名的美男子,艳丽无双的容貌可与帝释天并肩比拟,今日定然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编排相貌不堪入目,且诛邪神君天生性格冷淡万年难见一笑,冷若冰霜虽是实话,可自帝释天陨后,三界六道的真正当权者便是诛邪神君,佛陀对他也会礼遇三分。
诛邪几万年来首次被如此嫌弃鄙夷,着实愣了好半晌后,突兀地笑了起来,那本就艳冠绝伦的容貌被这般率真的笑点缀着,着实让天地都黯然失色了,他蹲下身来,抿唇笑道:“如此说来,神君若不赏你,倒显得神君真的又丑又小气了。”诛邪捏了下紫凰圆嘟嘟的脸,“小丫头真不错,你若喜欢,本神君便将帝霄白送给你可好?”
紫凰抿着唇,认真的沉思了半晌:“那可以吃吗?”
诛邪捏了捏紫凰微翘的鼻子,温声道:“自然不是给你吃的,让他给你做夫君,将来你便是我天羽界的神后,你可喜欢?”
大殿之内有些神惊叹出声,帝霄被伤之事,三界皆知,四千三百年才幻化人形,便是后天如何弥补,将来也不会有大作为的,未来的天羽界凰后,便会成为天羽界真正的掌权人。帝释天已陨了五千年之久,归期不定,此时整个三界六道,都在天羽界手中,面对此等诱惑,谁不垂涎?
“不要!”紫凰昂着头撇开脸,十分鄙视地瞥了眼冉羲怀中的帝霄,哼道,“他爱哭又娇气,除了好看好吃没甚用处,你不如给我一些金银财帛或稀世珍宝来得实惠,你儿子你自领走吧。”
诛邪开怀大笑:“好个有趣的小丫头,你若喜欢这些,天羽界宝库随意挑来,不过你尚年幼不懂婚嫁之事,本神君暂不会给帝霄婚配,待你们二人长大后,若是有意,今日这番话依然是作数的。”
闵然却将紫凰拉到身边,拱手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本王看他俩并无什么夫妻缘法,凤皇也操之过急了。”
诛邪若有所指地说道:“妖神莫要将话说的太满了,天界寂寥,转眼便是千万年,将来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
神佛盛宴散后,众家肯定不记得都吃喝了什么,但天羽界与妖界的此等趣事,却让神佛仙家津津乐道传了上百年之久。
岭南山峦重叠,丘陵延绵,十万大山皆不知里数,远看虽气势磅礴,身临其境却只觉处处花色夺目,婀娜秀美。一座被云雾遮掩的仙山下,玉兰花开得正好,枝头上的白玉没有绿叶的陪衬,却依然优雅高贵,空气中清香暖暖而甜蜜。
夙和一袭白色长袍坐在树下,与这削玉万片晶莹剔透的花朵,与这淡雅的幽香,如此地相衬得宜,让人不禁陶醉其中。夙和侧着脸,瓷器般的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他的呼吸轻而缓,许是紧张的缘故,长长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当紫凰的舌尖划过眼眸轮廓时,肌肤上热而软的触觉,让夙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着,他的手指轻动了动,整个人似是想躲开,可手指曲了曲握成了拳,却还是一动没有动。
舌尖与羽扇般的睫毛与肌肤触碰时,温温的痒痒的,似有暖流冲入心田,久旱逢甘霖的错觉,让身心都如此地满足,淋漓畅快。这瞬间,紫凰觉得一直以来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变得很软很软,从心间能溢出香甜来,手指触到的肌肤变得很烫很烫,仿佛能感受这人血液流动的声音,紫凰的脸颊贴上去,情不自禁地蹭蹭了那人已绯红一片的侧脸,换来的却是微小的颤动与抗拒,却没有被推开。
晨光下,这人端是温润如玉俊美无俦,一个人生得这般让天地都失色的好容貌,不管是人是妖都会忍不住想要亲近,所以世间的人明明看不到希望,却还是会相信他的话。紫凰指尖划过夙和的乌黑柔顺的长发,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不知从何时开始,紫凰觉得这一日日地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这样看着这人,一颗心都会很安逸,很满足,仿佛得到了天地间最好最绚丽的美景。
夙和屏住呼吸,轻声道:“好了吗?”
紫凰恍然大悟,俏丽的笑脸“唰”地红了透彻,她忙乱放开了夙和,连声答道:“呃,好啦好啦,我走神了。”
夙和骤然被紫凰推开的瞬间,有些诧异,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莫名失落:“那我们便启程吧。”
紫凰心不在焉,淡淡地应了一声,想了片刻,又开口道:“我们不要下山了,成吗?”
夙扶着了玉兰树的躯干,回眸说道:“人间遭逢大劫,处处生灵涂炭,我们修道不该出一份力吗?”
紫凰却十分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夙和仙君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次凶劫要持续上百年之久,战祸连年的乱世,瘟疫和蝗灾,以及流尸满河,自骨蔽野,恶鬼丛生,都是人间该有之劫难,便是天神尚无能改人间之运,唯有任其发展,,直至劫难结束之日。”
夙和轻声道:“生、老、病、死、痛乃人之一生,在你看来人的性命宛若蝼蚁,可生在这不可选择的乱世,对那些人来说痛苦又漫长,上天赋予我们修道之人参天悟道的能力,救助世人当责无旁贷。”
紫凰冷哼:“世间修真第一大派,十年前宣称闭山,紧接着各个修真门派都已封了山,不许弟子下山,结界封山最少百年后才能开启。天劫之数,众生苦难,有能力者尚不得不自保,凭一人之力能救多少人?”
紫凰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喝道:“你每日布施出去的那些口粮,可救多少人?你一修道之人,上可参天下可悟地,明知道众生皆苦,生在这乱世,早入轮回才是最好最终的归宿,可你偏偏执迷不悟,以为让他们吃你一口粮多活上几日,多在尘世受几日苦,便是搭救!实然你并非是在救助众生,只是图个安心罢了,你让他们错以为,天道还没有抛弃世间众生,让他们觉得有生之年可脱离苦海,是行骗!”
夙和摇了摇头:“修道之人只求自保并无不是,但行善布施也并非不可,所有事都单看心境如何,若世间所有的人都你这般的想法,这人世还有什么希望,我并非要你做个行善积德的好妖,却也想让你看看这世间疾苦,你若能参悟尘世苦难,修为便可更上一层,有时你苦修百年千年,尚不如来世间多看一眼,若你的心怜惜苦难,便会真心救助,若你心存欺骗,那么所行之事便只有欺骗。是善是恶,是真是骗,是非曲直,全凭一心。”
紫凰冷笑连连:“人间百年大劫,并非是天地予之苦难,而是人间为一己之欲,争权夺势作茧自缚,此种情态天地神佛都看在眼中,只听之任之,天道轮回各种劫难,本就是尘世的前因后果,何须你的怜悯,若他们真心悔改,天道自会给人间活路,若他们不知悔悟,天道也自会给他们惩罚,你若有能力便直接改天换地,无能为力却又跑来与人共苦,如此虚情假意是何道理?”
“一人之力妄图解救天下苍生,可怜!可叹!可笑!”
夙和轻声道:“你说这些固然是对,但凡那些有争权夺势之心的人,大多非王即贵,他们一心想坐拥天下,却将黎民苍生置身水火之中,天道自会给他们惩罚,但那些只求安泰平顺的百姓又有何错?我并无一人之力解救天下之痴想,但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众生苦难而袖手旁观,也是万做不到的,我只是个普通的修道之人,并非没有七情六欲高坐云端的神佛,你觉得伪善也好,欺骗也好,我只要守住本心,懂得自己要做的求的是什么便够了,哪怕为此永坠修罗地狱,心甘如怡。”
一袭白衣不卑不亢地立于千万繁花间,如此地不起眼,又如此地耀人眼目。整个人仿佛被晨光镀了一层金光,慈悲而怜悯,让人望而兴畏。没有过天的法力,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因不愿放弃,而不愿袖手旁观,明明是个风轻云淡温润如玉的人,却有这般不卑不亢夺人心魄的志向。
——以仁养天下万物,以道养苍生万世,盖世无双当如是!
夙和见紫凰沉默不语,不禁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动抽走了紫凰双脚的脚镯:“人间浩劫最伤修为与元神,你乃妖身修为尚不足千年,不宜在世间行走。以后万莫要再做那些伤人伤己的事,躲在深山好好修行,方能早日窥得大道。”
紫凰甩了甩脚,高兴地转了个圈,兴高采烈地道:“紫凰谢仙君仁德,祝仙君心想事成。”
夙和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情绪,低声道:“就此别过。”
一样的天空,一样的景色,可有了自由之身后,所有相同的一切,看在眼中有多了几分趣味与可爱,蓦然回首,人世间虽有苦难,但也并非没有一点乐趣,紫凰眉眼弯弯,浅浅一笑,快步跟上了已远去的身影。
夙和走了一段路,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未回,低声道:“你不回你的仙山,还跟着我作甚?”
紫凰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仙君如此仗义,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我虽不懂解救苍生之术,但做妖也要有始有终,我说帮仙君医好眼睛,怎好食言?”
夙和侧眸,浅然一笑:“如此甚好。”
岭南极南仙山下,风微凉,空气中有淡淡的水雾,不同尘世处处瘟疫尸毒,此处四季如春,常年花开不败。夙和与紫凰白日里在尘世行走,夜里便会回到仙山下,紫凰修为不足千年,尘世此时太过污秽,沾染久了,甚至连人形都保不住。开始时,紫凰还会同夙和客气一些,如今这几日解开了束缚,少了顾虑,紫凰本性毕现,整日化成一条小黑蛇,盘在夙和怀中或手腕上,不愿出来。
夙和倒是不强求紫凰同甘共苦,只偶尔累了,便情不自禁地同怀中的小蛇说说话,小蛇心情若好,便会伸出头来回应一下,若心情不好,窝在原处一动都不肯动。每每此时,夙和都会忍俊不禁,当初那个狡诈狠毒,法力高强的妖怪,也不过是唬人的表象,谁曾想这小东西本性又懒又馋,怕热又怕臭,还怕吃苦,生着双脚却一步路都不愿多走,他这般娇滴滴的贵公子模样,倒是让夙和不得不替妖王闵然和金仙苦恼了。
虽说人妖殊途,但夙和出身山门与云莲金仙有些渊源,妖王闵然的英名在人间也流传颇久,传说很多很多年前,天界与魔界修罗大战,打乱了六道之序。闵然凭一己之力,苦守人间道的裂缝,斩杀了上万猛鬼恶妖,直至佛陀修复六道后,才重伤倒下。这般智勇双全英雄盖世的人物,却生出了如此娇气矜贵的儿子,云莲金仙又是三界出了名的心地纯善温柔贤淑,怪不得妖王要狠心将他赶出家门,若一直长于妇人之手,这般性格何时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夙和才预知尘世大劫将至时,整日忧虑伤神心焦如焚,不顾众人阻拦一心下山而去,半路得知有青龙在人间作怪,更是怒由心生,自然毫不留情斩杀之。当见紫凰年少无知,便已如此地心狠手辣,虽明知他乃妖王独子,却仍起了打杀之心。如今回想一切,夙和却有悔意,这人间劫难本是人为所致,又与那些无辜的小妖有何关系,只是当时太过心烦意乱,惶恐不安而迁怒于妖,想起那时差点将紫凰打回原形,心中更是内疚不已,此时对他多番迁就,也不无补偿之意。
圆月高悬,晚风有少许凉意,空气中有淡淡的荷花香味。月下的人,赤身裸背地站在镜湖之中,丝绸般的长发垂在水中,白玉般的肌肤散发出莹莹光泽,这般的仙境中,他整个人犹如一道幻影,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如幻如醉。
夙和撩起饱含灵气的湖水,洗去了尘世沾染的污浊,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山中气息,白日里跟着大批流民逃亡,眼见苍生涂炭,山河满目苍夷。虽心有怜惜,但是内心却逐渐地平和了下来,紫凰的话也不无道理,所有法相都讲前因后果,人间遭此大劫,并非天道不公,只是逃不过种下的苦果罢了。
夙和神思时,湖底传来极细的水流声,滑腻而冰冷的触觉从小腿传来,夙和缓缓睁开了漆黑如墨的双眸,一动不动,片刻后,一只碗口粗的黑蛇紧紧缠着夙和的腰身,骤然浮出了水面,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夙和摇头浅笑,眼眸弯弯,宠溺地拍了拍黑色的脑袋:“调皮,方才跑去哪了?”
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将夙和的手整只吞了进去,片刻又吐了出来:“仙君,沐浴也不等等我,今日月光如此好,山中灵气差点都让仙君独吞了。”
夙和有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摸了摸蛇头,低声道:“我若能独吞倒也好了,你每日都在偷懒,多番催促,也不见你肯用心修炼,真不知你那么高的法力,是怎么来的。”
黑蛇盘在夙和腰身没有离开之意,十分得意着摇晃着舌头:“哎,本大王天生丽质难自弃,想没有那么高的法力都不行呐,一般的蛇属阴,只可吞噬月之精华,我天生迥异能吞天地日月万物精华,便是不运功都可自动吸收,否则一般的小妖怪八百年,便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养着,也最多只能维持人形,而我两百年前便能与大罗金仙打个平手。”
夙和挑了挑眉头,恍然大悟点点头:“白日里说怕毒日头伤了你修为,又是在骗本仙君了?”
“嘿嘿。”黑蛇干笑了两声,忙讨好地说道:“仙君休要如此小气嘛,毒日头是不伤我修为,可我生性喜凉,还是比较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你的玄晶元婴冰凉怡人心脾,我很喜欢挨着他,告诉你个秘密哟,你那元婴也很喜欢我呀,每次 6211." >我若稍跑远一点,他就会不开心呢!”
夙和点了点在自己脸颊蹭个不停的蛇头,斥道:“讨巧卖乖,强词夺理。”
黑蛇“哼哼”了两声:“仙君好生虚伪,明明都没有生气,还一副凶恶的样子吓唬我,欺负我个小妖,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去欺负我爹爹!”
夙和不禁低笑出声,抱着黑蛇朝岸边走去:“当初不知是谁吹嘘自己乃妖中之王,如今讨不到便宜又自称小妖,还搬出自家爹爹吓唬人,好不害臊。”
黑蛇哼道:“仙君不要小看妖,说不定我一个不高兴就生吞了……啊啊啊!仙君好生无耻,居然不穿衣服!!!”
夙和感觉黑蛇极快地钻入了草丛远处,哑然失笑:“每日都是一同沐浴,方才你盘踞我身上也不见你有丝毫不妥之意,现在又来做这种小女儿姿态。”
黑蛇在远处草丛幻化人形,头戴紫金花冠,赤金流苏点缀在额头,细长的白玉簪点缀其中,一身镶嵌金边的黑衣黑裙,月光下的少女唇红齿白清丽秀美,嘴角的浅笑俏皮中带着几分可爱,再次跑了夙和身边。
夙和穿好衣袍,感觉紫凰再次凑了上来,轻声道:“天色已晚,还不去睡?”
紫凰将怀里瑟瑟发抖的毛团递给了夙和,歪着头笑道:“看,我把它找回来了,仙君还记得它吗?”
夙和手指一点点摸过略显干枯的毛发,和骨瘦嶙峋的小毛团,不禁忆起前些时日,那只冲入路边咬伤流民的棕熊,当时自己救人心切,误伤了棕熊,不想受伤的棕熊不敌众多流民,紫凰施救不及,棕熊却被活活打死剥皮吃肉。事后,紫凰大发雷霆,非要杀了那些流民,却被自己出手阻止,为此紫凰三日不曾好好理会自己。还记得当时紫凰那日说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只因自己本源是人,故心中眼中只有人之疾苦,嘴里说着众生平等,心里眼里的众生却没有生灵万物,一心只记得人而已,如此偏颇偏心,怎堪被称作仙君。
紫凰见夙和沉默不语,小声说道:“仙君,它已没了娘亲,若放任不管不是饿死,就是被人吃掉,我们将他放养此处可好?”
夙和侧目点了点头,许久许久,哑声道:“那日你说得对,弱肉强食乃是乱世的法则,人人不能果腹,以花草树木为食,吃光了所有的东西,故动物才不得不以人为食,是生是死本就是各安天命,可我眼里偏偏只有人的生死安危,强行剥夺了其他生灵的生存的资格,是我入了歧途执迷不悟。”
夙和用灵力安抚怀中的小棕熊:“是我错了。”
紫凰蹲下身来抱起小熊,坐在了夙和腿边,摇头晃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修道之人也只是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再说仙君为人最是正派,当时见棕熊伤人,不过是情急之下误伤了它,我气急攻心说的话也太重了,要杀人也是我行为偏颇,仙君也教训得极是,仙君莫要懊恼神伤,我将小熊找回来,以后他便可生活在小仙山下,将来说不定还会遇见仙缘,若它娘亲地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呢。”
夙和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拍了拍紫凰的头:“这般地巧言令色,蛊惑人心,待你再大些,不知要骗多少姑娘伤心。”
紫凰将小熊放下,耍赖般地搂住了夙和的腰身,撅着嘴说道:“我才不要骗什么姑娘,仙君心地善良,性格优柔寡断,又如此多愁善感,哪里像个男子?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愿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喜乐开怀。”
夙和拍了拍紫凰头,佯怒道:“你自小离了娘亲,不分婚嫁乃阴阳调和的道理,本仙君自不会怪你,但小小年纪得天偏爱,法力高深,不思救助苍生,不想如何得道成神,心里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情小爱,如何使得?”
紫凰的脸蹭了蹭夙和的胸口,嘟囔道:“我才不管什么情什么爱,我就是喜欢仙君,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反正我都听你的便是,但仙君也要喜欢紫凰才可以!”
夙和拍了拍紫凰的脸颊,轻轻地笑出声来:“紫凰如此精乖听话,我自是喜欢的,不过若紫凰能再勤奋一些,心善一些,不要动辄就喊打喊杀,我便会更加喜欢。”
紫凰重重地亲了亲夙和的脸颊,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仙君也是喜欢我的,哼哼,仙君的元婴什么事就告诉我!不过仙君能自己说出来,我当然更高兴啦!”
夙和怔怔地摸了摸脸颊,许久,才无奈地摇摇头,温声道:“小骗子,休要胡说,你若能听懂元婴的话,还不成了妖怪。”
紫凰眉目弯弯,搂着夙和的腰摇晃着:“我本就是天地间最大最厉害的妖怪,你莫要看不起妖怪!”
夙和摇头失笑道:“不敢不敢,谁不知你乃未来的妖王,又深得天地厚爱,如此造化,说不得哪日便成了龙神之首。”
紫凰哈哈大笑,眉眼微挑,两根手指挑起了夙和的下巴,流里流气地说道:“美人儿仙君莫怕,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你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我便是丢了性命也会护仙君一生呃……也要护仙君生生世世,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月光下,夙和半仰着脸,俊美无俦的容颜散发莹莹光泽,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了垂眼眸,轻声道:“得龙神如此厚爱,夙和莫敢不从。”
紫凰的笑意凝固嘴角,墨玉般的杏眸怔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人,片刻,天地万物,花香弥漫,虫鸣阵阵,世间的一切一切都逐渐地远去,眼前只剩下这人魅惑的模样,如坠梦幻,紫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慢慢地垂下头去,印上了那人的微凉的唇,伸出舌尖轻舔了舔,如饮甘甜,甜蜜入心。
小棕熊翻了跟头,紫凰恍然回神,如遭雷击,嘴唇骤然离开。
夙和似是并未察觉紫凰的异样,他撇开脸低低地笑出声来,点了点还愣怔一旁紫凰的额头,宠溺道:“小鬼头巧舌如簧,若本仙君是个女子,一颗心都要被你哄了去。”
紫凰却慢慢地蹲下身来,双手搂住了夙和的腰身,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腰间,似在聆听什么,许久许久,紫凰歪着头,低低窃笑出声:“仙君心中如此愿意,何必故作从容,若真是羞涩,大可不必口头应我盟誓,我知仙君心意便可。”紫凰见夙和板起脸来,似是真的要恼,忙嚷嚷道,“月上中天啦!快睡快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圆月高悬,虫鸣阵阵,风吹花动,似有什么拨乱了心弦……
第二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昆仑极北之地,雪山群中央有座四季如春的仙山,名曰雀池山,山中汇聚天上人间奇花异草与珍禽奇兽,传说此山乃天与地灵气交汇之处,是三界难得一见的至宝之地。妖王闵然的熙元府邸便坐落此山。
深夜时分,熙元府邸内灯火通明,云莲搂着踏月归来的紫凰靠坐在长榻上,细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抚过女儿的长发,心中喜忧参半。三百年的光阴,让小女娃长成了少女,若非那自小到大不变的装扮,云莲也不能确定自己一眼便能将她认出来,只是这般的深夜,如此地形色匆匆,狂喜之后如何不忧心。女儿自小性烈如火,刚强堪比男儿,从不会撒娇服软,如今这般温顺地靠在怀中不言不语,不知是在外受了怎样的委屈?
当年闵然将年幼的女儿赶出家门,云莲自然万般地心疼不舍,却没有一点办法,毕竟这是菩萨的意思,女儿出生后的迥异与天赋,都曾是云莲的荣耀和骄傲,可她越是长大越是出类拔萃,云莲的心也越是惶恐不安。天赐之神赋,都是福祸相依而生。若单有恩赐,此人不是福德深厚,便是几世积了善行。紫凰身上的恩宠与圆满,却来得平白又突兀,这般深重的天恩,若孩子本身没有厚德,便是早夭之相。文殊菩萨既给指明了生路,焉有不遵之理。生离,总有相见之日。若是死别,这漫长的岁月,还有什么盼头?
云莲手指摩擦着紫凰的耳垂,柔声道:“我儿,可有什么话要与为娘说?”
紫凰双手搂住云莲的腰身不语,她并不知自己为何要连夜回家,只是此时趴在娘的怀里,一颗心才真的安定了下来。这般地不告而别,不知那人明日要如何担心。可眼看夙和的双眼就要复明了,紫凰满心忐忑,他能看到自然是好的,可若复明之日见自己身穿罗裙,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呢?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心生不喜呢?
紫凰自小到大从不曾试图讨好谁,也不懂如何全心全意地对人好,若喜欢什么直接抢来便是,从不曾有这般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可这般的事,到底也想不出答案来,自然只能回家问问娘亲,当真见到娘亲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紫凰闭着眼享受着云莲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哑声道:“娘,如此深夜怎不见爹爹?”
云莲见女儿终于肯开口说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去西天听佛祖讲经,没有些时日是回不来。”
紫凰奇怪地歪着头:“咿?爹什么时候也开始笃信佛祖了?他让我在外多多作恶,自己却跑去信佛,真心好奇怪!再说了一个大妖,又不是真得要出家,跑去听经像什么样子?”
云莲却笑了笑:“你若不喜,我这便传信让他回来如何?”
紫凰忙摇头:“不要,我还没混出模样来,他若回来见我在家,说不得要如何编排我、诋毁我、嘲笑我呢!”
云莲却搂住了紫凰,柔声道:“小傻瓜,你爹看似凶恶,实然最疼的便是你,他三百年未见你,如今可舍不得再编排什么,你可是我与你爹爹的骄傲,我儿不过八百岁的年纪,两百年前便与大罗金仙打个平手,曾凭一人之力偷了魔尊的法器,还能平安逃出魔界,又打败了太行山附近所有的妖怪,自立妖王,这般的本事与骁勇,天上地下,几人能比?”
紫凰沾沾自喜地摇头晃脑:“自然自然!我现在没事就去强抢别家的地盘,杀杀恶鬼和凶妖,还学会了济世救人,从不曾丢了娘脸面,坠了爹的威名!”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鼻子:“娘的凰儿真的长大了,不但会惩恶扬善,都学会济世救人了,娘真的很高兴。”
紫凰抿着唇,眯着眼看向云莲:“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云莲嘴角的笑意滞了滞,轻声道:“是谁呢?娘可认识?今日可曾带回来?”
紫凰歪着头抿唇浅笑:“他只是个修成半仙之体的凡人,修为堪堪百年,如何能入娘的法眼,虽如此,可是他真的很厉害,人也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他带我去人间济世,指点督促我修炼,还教会我很多道理呢!”
云莲温声道:“那他也喜欢你吗?”
紫凰有些为难地说道:“喜欢是喜欢,可我们认识时我做童子打扮,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子,他的眼睛也是我毒伤的,若他复明后见我骗他,会不会很生气?娘,怎么办呢?我真的很喜欢他,看着他,我都会很开心很开心,不想让他不理我,也不想让他生气难过。”
云莲点了点头:“你喜欢他是男女之情,他喜欢你只是单纯的喜欢,所以你怕他复明之后,看到一身裙装的你心生不喜,觉得你有意欺骗?”
紫凰点头连连:“嗯嗯,我虽不觉得他会因我隐瞒性别而生气,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与我无所顾忌地亲近,修道之人最讲究避嫌,他尤是迂腐守礼不知变通,我不想让他疏远我,可我更不想骗他。”
云莲挑了挑眉,轻笑道:“记得我儿最不喜的便是迂腐不知变通之人,他却能得我儿如此青眼,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紫凰嘴角噙着傻兮兮的笑,又歪头想了片刻,“自然是世间最美好的人。”
云莲见女儿脸上甜滋滋的笑意,心里多少都有些失落和失望:“若他真如我儿说的这般,倒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我儿贸贸然地脱了长袍露出真容,倒不如让他一直误会下去来得好,毕竟你们感情并不深厚,不如一直这般地朝夕相处,我儿要加倍的对他好,让他看得到你的好,懂得你的心,直至我儿能笃定,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他都会和你在一起,到时你再褪去长袍,换上罗裙,岂不更好?”
紫凰杏眸熠熠生辉,拍手连连:“嗯!娘说得对!我本也是想这样做的!可是……这般的话,我就是存心欺骗,他将来知道真相肯定要生气的。”
云莲笑道:“傻孩子,那时他都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了,便是知道这般的小事,一时生气,也绝舍不得离开你的,到时你放下身段哄他一哄便是。”
紫凰抿唇而笑:“还是娘有主意,那就按娘说的办!”云莲拍了拍紫凰的头,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最近你可有与霄儿见面?娘听说他前些日子病得很厉害,你可曾抽空去看看?”
紫凰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怎么没缠着我,原是又病了,这家伙也真娇气,三天两头地生病。”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额头,气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你三百年了无音讯,若非霄儿怕娘担心,时不时捎来你的消息,你可知道娘得有多忧心,他虽是男孩却心细如发又温恭良善,若非他身体委实太差,娘在你们幼年便会应下你们的婚约,否则今日又岂能轮到你喜欢别人?”
紫凰头靠在云莲的肩上,低低安抚道:“好吧好吧,娘不要生气嘛,我有空便去看看他就是了,他身体不好,他爹娘和佛祖都没有办法,我去看他也无济于事,他若爱惜自己便少在外行走,他却偏偏喜欢朝外跑,肯定是上次跟我去人间,邪气入骨引发了旧疾。”
云莲搂住紫凰轻叹一声,美眸满是担忧:“你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便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吗?他神魂都不稳,你还引他去人间?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爹娘如何像他父母交代?!”
紫凰双手合十做鹌鹑状,讨好地说道:“娘不要误会,我没有引他去人间的意思,是我去人间,他偷着跟去的。好嘛好嘛,不要瞪我啦,我都知道错了,娘不要生气了,一会我回去时,顺道去看看他便是。”
云莲双手搂住紫凰,满心的不舍:“怎说着说着就要走,娘又不是让你立即就去,你大可在家住上几日,你爹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紫凰歪着头笑了笑,小声哄道:“我连夜回家,都不曾给他打声招呼,他一觉醒来,若不见我定会担心的,再说他的眼睛还要我来治,我一日都不能耽搁,待过些时日,我便将他带回来给娘相看可好?”
云莲强笑着点了点紫凰的额头:“你自小就最会哄人,娘说不过你,但你回去的路上莫要忘了去看霄儿,一会娘给你捎带点东西,你一并带过去。”
紫凰撇了撇嘴,不情愿的说道:“我不在家,倒是让他趁虚而入了,你到底是他娘亲,还是我的娘亲,我怎么看你关心他,比关心我还多!”
云莲又好气又好笑:“你三百年不归家,倒还有理了!”
紫凰哼哼:“本来就是!娘现在都好生偏心他!”
云莲理了理紫凰鬓角的碎发:“你以后与他相处,尽量让着他些,他胎带的病本就无药可医,当年佛祖为他逆天改命,到底还是强求来的,他这些年也越发地不好了,神魂难定,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便是魂飞湮灭的下场。”
“他父手握三界权掌六道,只能眼睁睁看他日益虚弱,毫无办法,娘也有孩儿,这种无能为力,娘能感同身受,若他是娘的孩子,娘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不希望自家的孩子有半天伤痛,这孩子命运叵测,生之不易,活之不易,这都不是他能选择的,说来说去,他父母也是为了三界众生,他才有此艰辛。”
紫凰眨了眨眼,搂住云莲的腰身,柔声道:“娘不要为此忧心忡忡了,我听娘的话,以后对他好一些,也不再欺负他就是了,我也真不知道他的病竟是这样重,其实我也好生冤枉,每次他一哭,我便毫无办法,只有哄着他顺着他,真不知凤凰是不是都是水做的,怎么那么爱哭。”
云莲怔了怔,低声道:“你可曾见过他落泪?”
紫凰点头连连:“嗯嗯嗯,他的眼泪有什么稀奇的,他自小就是爱哭鬼好不好?”
云莲闭了闭眼,遮盖了眼中的情绪,轻叹道:“我儿以后对他多好一点才是,多让着哄着他些,哪怕是再不喜欢再不耐,千万莫再惹他哭了,他也是个极苦命可人疼的孩子……”
天界之东,有棵与天同岁的梧桐树,花开千年不败,枝枝蔓蔓宛如空中云朵,层层叠叠的没有尽头,树冠顶端,皑皑白云间屹立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便是凤凰一族的栖息地——鸾鸣宫。
鸾鸣宫的御花园依照着弥须山善见城的后园而建,小小的花园包罗了天上人间最美的景色,远眺过去碧波荡漾垂柳依依,桃杏相映满枝头,处处百花锦簇,宛若一幅花香水美的画卷。湖心亭内,少年闭目躺在长榻上,绛紫色的华袍已有些松散,腰间搭盖着厚厚的棉毯,瀑布般的青丝散在耳边,眉角的金色刻文熠熠生辉,肌肤却苍白毫无血色,越显眉如墨画,唇若桃瓣,宛若一个玉雕的璧人。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地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微眯了眯,轻声道:“事情可都办妥了?”
彭冲跪在亭外,不敢起身:“尊主放心,少君那里都已安排妥当了。”
帝霄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眸,掩唇轻咳点了点头:“这些时日,少君在人间过得可好?”
彭冲垂眸沉声道:“道人待少君很是不错,少君在人世行得了不少行善布施的功德,只是不知何故,昨日傍晚少君不声不响地连夜回了雀池山。”
帝霄闭目点了点头:“如此更好,省得误伤了她。”
彭冲咬了咬牙,低声道,“尊主,彭冲总觉此事不妥,少君虽在道人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但当初道人出手时不知少君身份,又有一些误会,如今两人尽释前嫌。道人对少君教导爱护有加,如此这般无辜的重伤道人,到底有伤天和,这业障都会落在尊主身上,尊主身体如此虚弱,万一再有天罚,当如何是好?”
帝霄抿着眼眸,极轻柔地开口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质疑本尊的决定?”
彭冲鹰眸中满是恐慌,俯身道:“彭冲不敢!”
帝霄若有所思浅浅一笑,挥了挥手:“罢了,今日本尊心情尚算不错,便不罚你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下去吧。”
天地最美的园林中,阳光暖而柔,帝霄缓缓闭上了眼眸,晶莹剔透的肌肤仿佛被润了一层华光,浓密的睫毛犹如一对蝶翼,轻轻颤动着,在云雾缭绕美轮美奂的仙境中,越显夭桃灼华,让人不禁怦然心动。
帝霄自小体弱多病最是惜命,又怎会不怕天罚,只是不知为,那日看到紫凰看那人的目光,帝霄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这种会失去紫凰的危机感,让帝霄告诉自己,这人一定不能留,不计后果不择手段,但又不能无缘无故的取之性命,唯一可做的便是借力而为,端看他能熬过天罚与否。
几千年的日子里,帝霄一直浑浑噩噩,清明未开,神志全无。那时帝霄浅浅的意识中,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又孤单,他以为自己会这般度过此生。直至那一年,她咬疼了他,也咬醒了沉睡的他。几百年过去,帝霄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睁开眼的瞬间,被那双璀璨若星生机勃勃的杏眸,晃得几欲晕眩。犹如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又仿佛晨起的朝阳直直撞进了漆黑冰冷的心田,瞬时万物复苏,阳光普照,天暖花香。
未见君已千秋春,不归路上归期问。几回梦魂烟花冷,相思至今无穷尽。(自己编得诗,哈哈哈凑合看吧!!!)
冥冥之中,睁开眼的瞬间,帝霄知道自己此生为何而来,所以他最惧死,又最不惧死,若永失了那相依相伴的柔软与甜美,少了那份溢入心间的温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这几百年过去了,才逐渐懂得,喜欢和深爱及这相思入骨的滋味,竟是这般耗费心思磨砺心志的疼痛和甜腻。不愿错过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怕自己不好她不喜欢,怕自己太好了她也不喜欢,跟着她喜跟着她怒,有时都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可若她喜欢,是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此可悲可叹,又如此地情不自禁。
帝霄闭目轻笑出声,低低柔柔的笑声,宛若柳絮拂面,撩人心尖。宛若碧波荡漾,缠绵醉人,笑着笑着,眼角便溢出了水光。紫凰自小便知道帝霄是个鼎漂亮的人,可此时晶莹剔透的脸上露出这般不设防的浅笑,眉眼间尽显的柔和与哀意,还有这般温柔缱绻的神态,明明该是很矛盾,却又漂亮得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些。
紫凰愣了很久很久,仿若着魔般张开了嘴,狠狠地在帝霄脸颊咬了一口,帝霄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眸,对上了一双晶晶发亮的杏眸,一时间,竟分不清现梦境与现实。紫凰骤然回神,却见帝霄苍白的脸印着一圈牙印,红成一片,不禁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见帝霄瞪着眼,眸中已隐含雾气。
紫凰忙讨好地拍了拍他的脸,抱住了他,轻声道:“好吧好吧,不许生气,不许哭!今日这事真不能怪我,方才你躺在这,整个人看上去真的好好吃,好美味的样子,我实在是情不自禁,轻轻地咬了一小下下。”
帝霄恍惚回神,半垂着眼倚在紫凰怀中,低声道:“你自来就是无赖,每次欺负我后,便赶快推卸责任,什么事都怪在我身上,从小到大咬了我多少次了,我那次真的跟你计较过。”
紫凰捏了捏帝霄的红红的耳垂,恬不知耻地笑道:“谁让你越长越美味的样子,小时候就是个肉丸子,现在看起来像个白包子,我是蛇,你是鸡,吃你之心乃天经地义,我也不能控制的,你该庆幸你能在本大王眼皮底下好好地活了好几百年,本大王都没忍心吃掉你,可见对你还是真爱呐!”
帝霄一双杏眸熠熠闪光,眉眼含笑极柔和的望着紫凰,抿唇轻声道:“我说今日梧桐花怎么开得如此绚丽,原是紫凰少君要驾临寒舍,小的真是三生有幸。”
紫凰惊疑不定地摸了摸帝霄的额头:“咿?又没有发烧,你是在讨好我,还是在嘲讽我?你家梧桐花开千年不变,你怎么说谎都不眨眼?”
帝霄撇开脸,嗤道:“原来少君还记得这里梧桐花开千年不变,我还以为少君百年不来,早忘了呢。”
紫凰醒悟过来,坐在榻上挨着帝霄,双手环抱他的腰身,让他再次倚在自己怀中,陪着笑脸哄道:“帝霄不要那么小气嘛,我虽是没来,可咱们一年到头也不曾少见面,昨夜归家娘说你病了,我这不是忙着来看你了吗?来,快笑一个,不要生气了,生气最是伤身了。”
帝霄侧了侧眼眸,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绷不住笑了笑,哼道:“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原谅你了。”
紫凰从长袖中捞出个鲜红的项链,直接给帝霄挂脖颈上了:“谁说就两句好话,这是当初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最能安定神魂,我娘说本是给我做嫁妆的,现在看你不舒服得紧,这不忙就给你拿来了。”
帝霄摸着脖颈上绯红的玉牌,手指划过纹路:“这玉石真漂亮,上面刻的是什么?”
紫凰凑过去看了眼,浑不在意的说道:“这是龙凤佩,上面刻的自然是龙凤,我娘说这链子上的所有珠子都是我爹亲手打磨的,不过这个红也太红了,你先凑合带,等我找找看女娲娘娘可还有剩下别的颜色的石头,到时候给你做个玉坠。”
帝霄眉眼间染满了笑意,攥住的玉牌笑道:“你以为能补天的石头有几块,怎还会有剩的,这个我就很喜欢,送我就是我的了,不许再要回去。”
紫凰双手捏住帝霄的脸颊,扯了扯:“我是那么小气的大妖吗?哼哼!刚才不知是谁编排我不关心他呢!”
帝霄苍白的脸被紫凰毫不手软的扯得通红,却丝毫不恼,笑眯眯地扯了扯紫凰的衣角:“我也没有真生气,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父皇给我的琼果,全都给你留着,我一颗都没偷吃。”
紫凰见这般绚烂的笑脸,不禁想起了娘亲的那些话,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她理了理帝霄散乱的长袍,柔声哄道:“你干嘛不吃,这些东西对我可有可无,对你却大有益处,你多吃一些,我也会很开心的,还有那些锦绣罗裙,以后莫要给我送了,我又不是鸟儿,不喜欢那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你送给我,还不如穿给我看,记得小时候你可爱臭美了,日日长袍、佩饰、抹额都不重样的,活泼可爱的紧。”
帝霄有些受宠若惊,半垂着眼眸,掩唇咳了两声,哑声道:“你自小便十分不喜我衣着太过耀眼,若穿得太过华美,你甚至不许我出现在你周围,还说我晃得你眼晕。”
紫凰歪头想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笑了起来:“可你那时也太过夸张了,芙蓉颜色,一日三变,尚不及你万一。”
帝霄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那时紫凰在此养伤,自己想打扮得漂亮些,便着司晨连夜赶制了几十套新衣与配饰,只为让她多看两眼,讨她喜欢,谁知两天没过去,便遭了嫌,被赶了出去,如今想来,可不是,一日换了五套衣袍,以紫凰的性格能忍两日才赶自己出去,已算忍让。
彭冲将琼果放在亭内桌上,躬身站到了一旁。
紫凰笑着捏了颗晶莹剔透的果子喂给了帝霄,自己也扔了一颗入口,琼果入口即化,冰凉怡人心脾,能宁神静气,凡人食之能脱胎换骨。三界之中唯有羽族有此物,三棵树,百年不过接上十来颗,所以不管在哪,这都是极宝贵的东西。
紫凰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彭冲,冷哼:“我说怎这般眼熟,原是大鹏神君当值啊。”
彭冲抬首冷冷地撇了紫凰一眼,硬声道:“彭冲见过紫凰少君。”
紫凰眸中的笑意逐渐散去了:“我一个尚未成龙的小小蛇妖,怎敢当神君的这句少君,真真是羞煞死人了。”
彭冲自然能感觉帝霄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垂首道:“望紫凰少君能早日成龙。”
紫凰骤然起身:“本大王自会早日成龙,不劳神君操心!”
帝霄低声斥道:“彭冲还不快退下。”
紫凰摆了摆手:“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事,便不叨扰了。”
帝霄咳了两声:“怎么这就要走?”
紫凰这才想起帝霄还病着,回身将帝霄按回塌上,羽毯朝上拉了拉,仔细的给他盖好,拍了拍他的额头:“你别想那么多,先养病,我还有些事没做完,待事了再来看你,你身体不好,莫要再偷偷下凡去,若有事找我,派只鸟儿给我送信就是。”
帝霄老老实实地躺好,懵懵懂懂地看着紫凰,很是不能适应她这般和颜悦色地说话,好半晌才懦懦地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仔细地待我。”
紫凰抿了抿唇,捏了捏他的脸:“平日里只以为你娇气,哪个知道你真的病得那么重了,早知道是这样,我能那么下狠手欺负你吗?真当我的心是铁打的吗?”
帝霄紧张地攥住了紫凰的手:“你不是又嫌弃我了吧?”
紫凰想狠狠地打他一下,看他毫无血色的脸,到底还是不忍心:“我若嫌弃你,岂能还会看你,别以为你是凤族太子,便谁都想巴结你!”
帝霄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你别生气……”紫凰叹道:“你别总是心事重重的,安心养病就是,我才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生气。”紫凰起身却发现帝霄还攥着自己的手不放,“你乖乖听话,我再来看你便是。”
帝霄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紫凰的手,点了点头:“那你说话可要算数。”
紫凰捏了一把帝霄的下巴,调笑:“本大王何时骗过你?”
帝霄惊呼一声,紫凰“哈哈”大笑,转身而去。帝霄摸了摸紫凰捏红的下巴,抬了抬手,却没有张开嘴,帝霄慢慢地坐起身来,望着紫凰离去的地方,眉梢上扬,眸中全是说不出的柔意和欢欣,嘴角勾勒起有些显傻的浅笑。
彭冲见帝霄似乎没有追究自己,不禁说道:“今日的少君格外不同,一不求财,二不求人,也没有让尊主出手帮忙的地方,居然对尊主如此和颜悦色温柔备至,实属罕见。”
帝霄一双琥珀眼眸柔和至极,听到彭冲的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清湛湛的眸子出神凝望着紫凰离去的方向,呐呐自语道:“云姨说的对,她自来吃软不吃硬,我若纠缠不清,总有一日……”
彭冲想了片刻后,轻声道:“此时少君若赶回人间,唯恐计划有变,不如彭冲亲自下去照看一二如何?那法宝乃神界至宝太过霸道,若有万一,伤到少君,总是不好。”
帝霄顿时微微皱起了眉头,急切的说道:“你说的极是,此事本尊考虑不周,你速速前去,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少君,莫让她遭了波及,万一不成便不要管那道人了,少君才是最重要的。”
彭冲垂首拱手,鹰眸中却有异色闪过:“彭冲决不负尊主所托。”
帝霄注视彭冲远去的背影,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花月蛊乃上古神物,拿去对付一个凡人伤其元婴,确实有些大题小做,若为杀个凡人伤到了紫凰的元神便不划算了,到底不该因他手持轩辕剑便慌了神,太高估了他。
彭冲那双犀利的鹰眸难得地柔和了下来,嘴角甚至隐有笑意,有些事本就不该着急,总会有最好的时机,忍了她数百年,也让她猖狂了数百年,总算有了最好的机会。
彭冲乃天生的神君,又身为天界十二守卫卫首,总领整个天界的安危,除了神道与佛道,自来看不起别的种族,最是厌恶诡计多端的妖族与阴险狡诈的魔界修罗族,从古至今,大鹏一族又以龙蛇为食,两族素有不和,千万年来争斗不断,代代都是解不开的仇恨。
当年彭冲巡逻时,碰见来此做客的紫凰,自是不留情差点将其吞食,不想凤皇及时制止,将其救下。小蛇妖虽年纪小却诡计多端又十分记仇,在羽界养伤几载,数次为难于他。在此段时间与尊主结下了的孽缘。彭冲虽忠心为主,却觉得紫凰根本配不上尊主。龙蛇本就贪婪,黑蛇更是“贪、痴、嗔”全占,大鹏一族不会容下妖蛇坐上那凰后之位,也不会允许世代的仇敌成为发号施令的主人。
上次夙和教训紫凰时,彭冲就在附近,本以为她会死于夙和之手,怎成想最后还是让其侥幸活命,彭冲心中可惜不已,却也不急,这小蛇妖才堪堪八百年的修为,想要她的性命宛如捏死一只蚂蚁这般简单,可到底不好直接下手。毕竟不光是尊主看重,便是凤皇也对小蛇妖青眼相加,大鹏虽是羽界最强的一族,可羽界之主毕竟还是凤凰,若公然背主,不但会被三界六道唾弃,便是佛祖也不会轻易饶恕。
大鹏族个个傲骨,若在未来千万年里被世代仇敌,一个阴险的蛇妖踩在脚下,这般的奇耻大辱如何能受得,故彭冲便是拼得灰飞烟灭,也绝不会让此事变成事实。彭冲本不急于一时,不管那小黑蛇修为如何,到底是妖王之后,若无万全计划决不能轻易暴露。
往日彭冲曾想,尊主自懂事便在凤皇刻意的安排下,只识得蛇妖一个,若还有更优秀美貌的神女仙女出现,这儿时的迷恋也维持不了几时,待尊主能厌弃那蛇妖便也不用动手了,毕竟男女之情本就是天地间最靠不住的东西,怎成想,不过短短数日,居然又有此天赐良机,唯有冒险一搏!
岭南极南小仙山,日暮西斜,层峦叠翠的青山,玉兰花开得正好,碧波荡漾的神月潭,几间竹屋,一阵风过,花枝树影摇曳,清香笼罩胭脂地,真正的淡若丹青,美若图画。
夙和已在神月潭边坐了一日,放出的凤尾蝶也具已归来,却没有得到小蛇的任何消息,夙和并不担心他的安危,眼虽不能视物,但是每日里都会给他号脉,知他的伤已大好,小家伙虽修为时间短,却是上古妖神之后,具天生的本领,这世间修道之人,倒没几人能伤了他。
今日辰时,夙和接了师门之命后,明知是刻不容缓的事,却迟迟站不起身来,总是想等等他,再等等他,说不定小蛇是在哪贪玩误了时间,若他回来不见自己,肯定会着急的。夙和明知道,自己与小蛇只是萍水相逢,更非同道之人,两人的分开本是早晚的事,可到了此时此刻,坐在此处,没有了那只顽皮的小蛇,只觉周围空落落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初在琼山之巅独自修行几十年,从不知寂寞为何物,小蛇不过陪伴了短短月余,便已习惯了他围在身边,这竹屋与篱笆都是小蛇亲手垒起来的,院中的菜籽和花种也是小蛇撒进去的,每晚回来小蛇都会给它们浇水,做的时候极为用心。
小蛇为了长久的打算,连厨房与炊具都准备的一应俱全,夙和总觉得小蛇不会不告而别,何况昨日他还闹着要想去都城看看,说要看看是怎样的昏君,造就了这般的千疮百孔的天下,又怎会在夜里不告而别。
夙和天生便是修道之人,记忆以来唯一一次乱了心神,便是少年时期父母兄长在山下被溃军所杀,悲愤不已冲下山想要为亲人报仇,后被师傅点化,为他三人超度,见他们都入了轮回,便也静了心。从此后,再不曾为世间的一人一物而动心,心中所想所怜都是世间疾苦。
修道之人本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夙和平生最恨的便是精怪妖魔和恶鬼,当初杀了青龙后自然也不肯放过蛇妖,后听其陈情才知他乃妖神之后,当年师父口授妖神事迹,也慎重交代子弟徒孙斩妖除魔固然是对,但万不可恩将仇报伤了妖神后裔。
夙和并非好歹不分之人,也明白若非妖神一己之力救下了人间道,说不定今日的人间仍然是恶鬼妖魔横行,更何况云莲金仙又与琼山有写渊源,故那时放他也非心软怜他。
一日日地与小蛇相处下来,夙和不禁暗怪过妖神太过心狠,小蛇幼年被赶出家门,空有一身法力却不通人情,甚至不懂得善恶曲直的道理,心底明明良善却手段残忍,天赋过人也懒惰成性,本该早早位列仙班的童子,却被不管不问地放养山中,随他在人间兴风作浪。
夙和把小蛇留在身边,本就有教化之意,两人一起在世间行走,有时听到他问的那些问题,会觉得很好笑,有时他不经意的言语却很有道理,有时也会被他气得厉害。小蛇若觉得自己有错,便会轻车熟路地讨人欢心,明明知道他在哄骗自己,却半分气不起来,任他撒娇耍赖糊弄过去,这般一路走下来,倒生出了相依相伴的感觉。
月初升,夙和慢慢地垂下了眼眸,手指微曲收回了所有的凤尾蝶,缓缓起身走进竹屋,已是一日,小蛇该不会回来了,明日便下山去,待办完师门之事,再回来寻他便是。
夙和摸索着进了屋,只觉小小的寝房内说不出的冷清,似乎还残留着小蛇的气息。夙和之觉刚被压抑的思念,即刻又翻腾着上来了,当真是难受得紧。
紫凰傍晚回来时,便觉得夙和面色十分不豫,想来定时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引起的。紫凰不敢上前认错,又怕夙和生气,踌躇不前唯有悄悄的潜回寝房,以待最好的认错时机。
紫凰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见夙和有些蹒跚的进了屋子:“仙君都坐了那么久了,进来为何还不睡觉?”
夙和尚未在竹凳上坐稳,乍闻此言,紧忙起身朝声音处摸了过去,待碰到床上那冰凉而熟悉的触感,悬了一日的心这才重重地放了下来,一时间却又说不出的百感交集:“何时回来的,为何行事如此鬼祟?”
小黑蛇顺着夙和的手臂游了上去,蛇头在夙和脸颊上碰了碰,讨好地说道:“仙君莫要生气,我好朋友病了,我去看了看他,走时见仙君还在熟睡,便不忍吵醒仙君,本以为很快就会回来,不想耽搁了一下,知道仙君会担心便觉理亏,回来时又见仙君脸色很是不好,这不是怕仙君迁怒于我,这才悄悄地潜了进来。”
夙和轻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摸了摸小蛇的头:“罢了,睡吧。”
“仙君不要生我的气嘛,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如此了。”小黑蛇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圆溜溜的果实放在夙和的手心:“朋友家树上结的果子,我特意给仙君带回来的,看看好吃吗?”
夙和捏着拇指大的果子,眉眼逐渐柔和了下来,果实入口即化,甜滋滋的又带着几分怡人心脾的冰凉,味道很是不错,想来不是人间之物,不知为何,夙和心中的那股郁郁之气似乎也被压下去了不少,不禁柔和了面容。
小黑蛇晃悠着蛇头,有几分得意和欣喜地说道:“仙君也不怕是毒药,给你吃便吃。”
夙和不禁扬了扬唇角,摸了摸小黑蛇的头:“师门有命,明日让我赶去都城,此事可能要耽搁一段时间,你修为尚浅,便不要同我去了,你若愿意便在此处修炼,你若不愿,便回自己洞府去吧。”
小黑蛇却缠住了夙和的脖子:“我不要和仙君分开,仙君去哪我便去哪,仙君若不带我,我便去人间兴风作浪,将那些过路人全吃了!”
“胡闹!”夙和敲了敲小黑蛇,怒道,“怎可如此任意妄为!我这些时日教你那些道理都去了哪里,莫以为你比凡人强大,便可以随意欺凌,你所作所为天不可瞒,到时这些都会成了你的业障,若天要收你,便是妖神大人也无可奈何!”
小黑蛇蔫头巴脑地应了声:“仙君若担心我,便更该带上我,没有仙君我又管不住自己,万一再做错事,仙君又该生我的气了,只要仙君肯带上我,我便什么都听仙君的,仙君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有半分意见!”小黑蛇见夙和不语,急声道,“仙君你就带上我吧,你若走了,我孤苦伶仃的好生可怜,爹娘又都不要我了,你若再不>.99lib.要我了,我……我还修炼干什么!还不如早入轮回来得好!”
夙和轻叹了一声,柔声哄道:“不要胡说,不是我不愿带你,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了结,我都不知何时能回来,你修为尚浅,此时的人间最伤人心神,只怕会影响你修为。”
小黑蛇蹭了蹭夙和的脖子:“人世虽乱,但真正的天下大乱还需些时日,人间也未到妖孽横生乌烟瘴气的地步,再说我天生的铜筋铁骨,就算有这些东西也根本伤不了我,若我真受不了,也会告诉仙君,仙君不是答应带我一起修行吗?仙君不许食言丢下我,我会很听话很听话的,仙君若走了,剩我一个好生孤苦。”
夙和沉默了许久,摸了摸小蛇的头,方缓缓开口道:“莫闹了,你若万事应我,我便带上你。”
“都应你!都应你!”小黑蛇不停地摇晃蛇头,急声道,“只要仙君肯带我,自然仙君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绝无半分异议。”
夙和抿了抿唇,轻声道:“若入了尘世,便不可再仙君仙君地混叫,以后你便是我师弟,叫我师兄。”
小黑蛇应了声,却又道:“可我还不知道仙君的师门是何处呢。”
夙和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师从琼山老祖凌容仙人,他的最后一个弟子。”
小黑蛇恍然大悟:“原来是琼山的凌容小儿,我小的时候就见过他,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可受了不少我娘的点化呢,你琼山师祖也算是我娘的门人,只是我娘不肯立师徒门分罢了,不过若如此算来,你还得叫我师叔祖呢!”
夙和不禁有些无奈,皱了皱眉头斥道:“你当初狡猾又手狠,若依我以往的脾气,便是两败俱伤也不会放你归山,你若不自报家门,我怎会如此轻易放了你,还好你报了家门,若我真……我都不知该如何给师门交代。”
“夙和仙君也好生狡猾,直至今日我问你,你才自报家门,白白占了我那么久的便宜,亏我如此尽心地给你治眼,你却如此欺负我,你倒忍心。”小黑蛇哼了哼,又道,“琼山已闭山许久,你是怎么下山的?师门为何要在此时给你传令,很要紧吗?”
“那闭关结界,不过是防备乡野凡人和低级弟子下山所设,于我们无碍。”夙和安抚地拍了拍小黑蛇,“二十年前琼山遭逢大劫,险些毁于一旦,幸得一人帮忙,方才保住,前些时日,有人携信物叩山门,师门传令,命我应恩公所求,尽力报他当年的恩德,我卜卦数次,均是雾里看花吉凶难测,才不想带你下山。”
小黑蛇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凡人所求大多简单,不是富贵就是高官厚禄,这些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何必为此忧愁。”
夙和轻皱了皱眉头,叹息道:“若真如此简单,师门便不会派我前去了,这些年我人虽在琼山,师父却一心助我修行,从不会让我料理师门之事,这些事都是师兄在管,不知为何,自接师门令,我心惴惴总是难安。”
小黑蛇忙道:“那是必然,你师父修了几百年,又得我娘亲自点拨才修了个半仙之体,以他之姿,渡天劫都有些困难,自然将希望都寄托于你身上,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想这些不过徒添烦恼,乖徒孙,明日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夙和被小黑蛇一句“乖徒孙”叫得愣怔了,回过神来有些想恼又有些想笑,他弹了弹小黑蛇的脑袋,抿了抿唇,垂眸解开衣袍,躺了下来:“莫要淘气了,你也快些睡吧。”
小黑蛇轻车熟路地盘到了夙和的枕边:“乖徒孙白日都去了何处?可有想过我?”
夙和闭着双眸,眉宇间的忧愁似乎在顷刻间都消散了:“入了人世,你须叫我师兄。”
小黑蛇爬到了夙和胸口,愤愤道:“哼,夙和好生小气,我一整日都惶惶不安地惦记你,你见我回来,却问都不问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也不怕我被人欺了去,还让我卷包袱走人,你好生……好生不孝!”
夙和抿了抿唇,似有些恼了,低声喝道:“若再噪聒不休,便将你扔回湖中。”
“哼!这便恼羞成怒了!你本就辈分比我低许多,还不许我唤你徒孙。你、你好狠的心,我虽是蛇,可又不是水蛇。”小黑蛇见夙和一直不语,很是委屈地晃晃脑袋,从夙和身上滑了下来,盘在枕边,讨好地说道,“夙和的眼睛好些吗?估计明日便能看到了吧?我们明日去都城看不看皇帝?凌容小儿都教过你什么?你琼山结界还是当年我娘设下的,你师门能穿过结界的有几个?现在大家都闭山不出,为何独你一人在世间游荡?报恩之事完了后,你何时回门派去?你若回师门也带上我可好?你有多少……”
小黑蛇话未说完,已呈弧形的抛物线被扔了出去,只听“噗通”一声,落入了神月潭中。小黑蛇尖叫一声,迅速地游上了岸,扑棱了好几圈,晾干了全身的水,这才再次潜回了竹床上,老老实实地盘在枕边。
“哼!不喜欢我叫你徒孙,我不叫便是,还真把我扔进水里,哼哼!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一般见识,改日见了你家师父,定让他好好收拾你!”
“睡觉。”
小黑蛇见夙和再次伸手,急忙说道:“好好好,睡睡睡!马上睡,立即睡,马不停蹄的睡!不许再扔我,水好凉!”
片刻后,竹屋内已寂静一片,夙和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个难得的浅笑……
东汉末年,天灾人祸,瘟疫横行,民不聊生。自黄巾起义始,皇权衰微,群雄割据,先董卓迎少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有曹操迎献帝“奉天子以令不臣”,后曹丕逼献帝退位,自立魏文帝,随后,刘备与孙权相继称帝,天下三分。数年后又伐蜀灭吴后,司马氏一统天下,建立晋朝,动乱百年的人间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洛阳乃两朝都城,前有伊阙,后靠邙山,泱泱洛水穿城而过,在城中盘绕旋转活水入洛阳皇宫,自东门后墙再入护城河。六月的洛阳城内,高楼林立,翠柳成荫,城内铺着上好的青石板,每一块被打磨得圆润光滑,城内车水马龙,贩夫走卒,好一派繁花锦绣的景象。
自始皇帝到如今,每代帝王多多少少都信道家之术,尤信那养生长生之术,故而都城也有几座道观,更有不少道士常年游走门阀世家,今日城门才开没多久,便见一个白衣胜雪的道长带着一个灰衣童子进了城。
白衣道长不过二十岁的模样,长得却极为俊美,举手投足之间有种飘逸出尘之态,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道骨仙风,让人望之不舍移开眼眸。他身后的灰衣童子头顶一对双鬟髻,一双杏眸晶莹剔透的满是惊奇之色,弯弯的笑眉,圆嘟嘟的笑脸,这般天真无邪又带着几分可爱,宛如年画里走出的善财童子。他二人一路走过来,许多人情不自禁地跟在两人身后,直至两人入了内城方才各自散去。
入了宫门,进了显阳殿两人坐了下来,紫凰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放松。
夙和跪坐在桌前,便感觉身后的紫凰动来动去,不禁再次开口道:“人前要叫我师兄,莫要乱说话,莫要乱跑,此处乃皇宫重地,万不可闯祸,更不可随意使用法术,若让我发现你犯任何一条,便自己回山上去。”
紫凰将脸凑到夙和眼前,张着嘴无声地学夙和说话,事后又忿忿地做了个大鬼脸,片刻后,才咳了两声,十分正经地答道:“知道了,我既应了你,便肯定能做到,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嫌烦。”紫凰撅着嘴,将身上衣袍的袖子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又摸了摸头上的发髻与耳朵,很是奇怪地皱起了眉头,“是不是这道袍太难看了?还是脸上有脏东西?为什么那些人一直跟着我们那么久?”
夙和回眸,见紫凰满脸疑惑,不听翻看身上的道袍,瞬时,眉宇间柔和了几分,清冷的眸子似有波光流动,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莫看了,这道袍是我儿时穿过后亲手洗过的,虽放了多年,却还崭新如故,你脸上也无甚。”
“你怎么知道,你又看不到……”紫凰豁然抬头,圆溜溜的杏眸瞪了夙和许久,方想到自己干的那些蠢事,霎时红了脸,垂着头咬牙道:“你怎能如此!能看到了也不说声,害我……害我出了半天的丑,你肯定是故意的!你这厮简直,简直是坏透了!”
夙和侧了侧眼眸,不紧不慢地说道:“若告诉了你,又岂能看到你如何地巧言令色,又是如何地阳奉阴违,蒙骗与我?”
“哼哼!夙和好生小气,怎将我想得如此不堪,我哪有什么巧言令色阳奉阴违……我那是一片好心,不过是怕你不开心,自然是想哄你开心些,我才不像某些人,小气又爱记仇的人呢!”紫凰说着说着又骤然变了脸,惊叫道,“那我换衣服时,岂不是……”
夙和半垂着眼,抿了抿唇:“师父曾教导过我,非礼勿视。”
紫凰挑了挑眉头,冷哼:“那凌容小儿有没有教过你,做人要光明磊落,既然能看到了为何不告诉我。”
夙和半垂着眼,极为平淡地答道:“你没问。”
“你给我等着!”紫凰指着夙和,咬了咬牙,转眼却见快步进门的小太监,紫凰快步跪坐到夙和的身后,将仍不忘偷偷地做个鬼脸。
小太监送了茶水后,说了两句客套话,却也不离开,退至一旁。
紫凰跪坐了一会,觉十分难受,也顾不得有人在,索性地坐到垫子上,歪着头看向小太监:“这是曹阿瞒的宫殿吗?他做了皇帝了吗?也不知道他还认识我不,八十年前我们还见过一次呢!”
兆顺目瞪口呆地看了紫凰半晌,方结结巴巴地喝道:“小道士大胆!休、休要浑说,此时已是永熙年间。”
夙和对兆顺轻点了点头:“我师弟自小摔坏了头,烦请公公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兆顺摆手连连,忙道:“道长不必客气,此乃内宫禁地,还是莫让小道长胡乱开口,若真被人听了去,说不得要闯祸的,道长还是多管着点吧。”
便在此时,殿外唱和道:“皇后娘娘驾到!”
夙和起身垂首躬身,立在了殿门边,紫凰跟其身后也垂着眼,余光见浩浩荡荡十几个宫人的裙角鱼贯而入。
贾南风身着金黄色凤袍,头戴凤冠,端坐在正位之上,眯着眼将夙和打量个来回,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便是琼山来?的夙和道长?”
夙和抬眸,不卑不亢道:“二十年前,贾大人曾有恩于我琼山,家师听闻贾氏后人有事所托,便命夙和亲来为贾氏后人排忧解难。”
贾南风微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夙和半垂着眼眸,不喜不悲地轻声道:“贾氏一族有祖荫庇护得享富贵多年,但贾大人一生征战,杀戮太重,贾氏祖荫早已不能庇护子孙,若非当年贾大人对琼山有恩,今日坐在这后位之上的也未必是贾氏族人。”
贾南风眼中迸出一道寒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收敛了杀意:“家父生前,曾多次提过琼山仙法极微妙,本宫看夙和道长似乎才及冠,不知夙和道长已在琼山修行多久,有何斩获?”
“琼山道法微妙,夙和不敢自比前辈,但行云布雨自不在话下。”夙和话毕,骤然抬起衣袖,霎时,骄阳隐于云间,倾盆暴雨骤然落下,待到众人从惊讶中醒来,夙和轻甩了甩衣袖,顷刻间,云雨消散,骄阳似火。
贾南风从惊愕中回神,满眸狂喜之色,竟起身笑道:“夙和道长当真好本事,道长快快请坐,这位道童可是道长的爱徒?”
紫凰却尚未从惊悚中恢复,神妖界多是秀色可餐的仙女,自家娘亲、羽界凰后、魔后,个个美貌绝伦,故紫凰一直以为能成为后者,必然有倾国倾城美艳绝伦的容貌。这人间的皇后,身材五短而肌肤粗黑,五官更是无一可取之处,丑不堪言,凤袍凤冠在她身上显得如此滑稽可笑。这粗鄙不堪的相貌将见过惯了精怪恶鬼的紫凰震撼得久久不能回神。
夙和轻咳一声,唤回了紫凰的神智,轻声哄道:“你且出去玩会,一会再唤你。”
“嗯,我听师兄的!”紫凰歪着头对夙和灿烂一笑,这般的样貌再看下去,只怕夜里会做恶梦,紫凰巴不得快点走,看都未看别人一眼,欢快地跑出了门。
夙和待紫凰走得不见踪影,方才回头说道:“师弟年岁尚小,不懂人间规矩,望娘娘勿怪。”
贾南风掩唇而笑,举手投足间,比方才还多了几分温柔:“道长说哪里话,你千里迢迢来此为本宫排忧解难,本宫岂有恩将仇报的道理,更何况另师弟天真烂漫,倒也难得。”
紫凰一路出了显阳殿,欢快朝太液池跑去,这么热的天,自然是去水里待会,要不还不被烤成焦炭。紫凰风风火火地跑到太液池边上,左右看了看并无人烟,也不脱衣服直接便想朝太液池跳,却被一路追来,气喘吁吁的兆顺一把抓住。
兆顺又惊又怕,急声道:“小道长莫要混闹!这是太液池,岂是你能随便游玩的地方!”
紫凰拽回兆顺手里的衣角,不耐地哼道:“我都未嫌这池子污秽不堪,你还敢嫌弃本君混闹!”
兆顺急得都快要掉眼泪,到底惧怕夙和方才呼风唤雨的术法,他拉住紫凰的衣袖,好声好气地说道:“小道长别乱说话了,快快随我离开,这太液池每日人来人往,若要冲撞了贵人便不好了。”
紫凰扯着了几次,都没有将衣袖从兆顺手中扯出来,不禁更加气恼,若是平日,早一脚将人踹了出去,可无奈答应了夙和决不惹事,更不会在人间动法力,若真是犯了,被夙和知道,便不好交代,现在他眼睛能看到了,想哄他也不是易事。
兆顺又道:“小道长若要沐浴,奴才这就带您去。”
紫凰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我不沐浴,就想四处走走看看。”
兆顺抬手拦住了紫凰的去路,硬声道:“此处乃皇上与众多贵人的游玩之处,不是谁都能乱闯的,还请小道长快随奴才回去。”
紫凰深吸一口气,等了半晌,见兆顺就是不肯让看,终是忍无可忍,抬脚将人踹飞出去,兆顺尖叫一声,“噗通”落入了太液池内,紫凰站在岸边看着兆顺在湖中挣扎,高兴地拍手叫好,此时此刻,紫凰似乎感受到昨日夙和扔自己下水后,那畅快无比的心情了,想着想着,便扶栏大笑了起来。熙祖已在亭中看了半晌,直至紫凰将兆顺踹下水去,他不禁“噗嗤”笑了起来,制止了所有人的跟随,大摇大摆地走到紫凰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熙祖揽住了紫凰的肩头,朗声笑道:“你这小道又瘦又好生怪力,倒是个有意思的,你是哪个宫请来的?”
紫凰指了指攀在自己肩头的手,眸中露出了几分奇怪:“手放在此处有何意义?”
熙祖微怔了怔,不禁“哈哈”大笑,搂着紫凰的肩头却没有放开,又将她朝自己怀中拉了拉,边笑边说道:“你这小道士是哪个山头下来的,怎生傻成这般,不过也好有意思,本宫喜欢你!走,你不必出宫了,跟本宫回承光殿,以后跟着本吃香的喝辣的,这皇宫四处,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紫凰歪着头,皱着眉:“你好生奇怪,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着你走。”
兆顺爬了上来,对着熙祖磕头连连:“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小道长,殿下万不可随意带走,你若将人带走,奴才回去娘娘定饶不了奴才!”
“滚开!”熙祖一脚将兆顺踹开,搭着紫凰的肩膀便朝前走。
紫凰站在原地不肯动了,皱着眉头说道:“他阻我去路,所以我才教训他,但是他现在跪下求你,你为何也要教训他?”
熙祖被紫凰认真提问的模样逗得更加开心,他轻拍了拍紫凰的脸颊,大笑道:“莫说教训他,只要本宫高兴,便是要了他的命又当如何?仗势欺人的狗奴本就欠教训!”
紫凰挑了眉侧目将对面的人打量个仔细,这人不过二十来岁,身如玉树,说话间颇有几分肆意洒脱,发髻上那支白玉簪衬得他肌肤越显白皙,圆圆的脸,下巴却很尖,五官很是俊美,笑时脸颊上那对酒窝越显可爱,眉宇间却有几分威严。
紫凰眯着眼想了又想,拉了拉熙祖的脸颊,十分好奇地说道:“我看你倒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你是谁?”
熙祖从小便十分得武帝宠爱,见惯了各种奴颜媚骨,第一次见有人居然不怕自己,见了自己不知行礼,甚至听人喊太子殿下也无动于衷,便觉得十分新鲜有趣。熙祖学紫凰的样子挑了挑眉角,又伸手拉了拉她的脸颊,眯眼笑道:“本宫乃当朝太子殿下,你是哪里钻出来的土包子,连本宫都不认识,还敢说眼熟。”
紫凰捂着脸瞪了熙祖一眼,撇了撇嘴,十分不以为然地说道:“太子就太子,又没有什么了不起,小小年纪端着架子可笑至极,我虽没见过你,但可是见过你祖爷爷的,你和他长得倒是有七八分相仿。”
熙祖有些恼了,他拽了拽紫凰的肩膀:“你这不知礼的土包子,除了会装傻,居然还会装神弄鬼!我司马氏的高祖也是你能随意地编排的!你若只有这些手段,也值那恶妇千里迢迢将请你们来?”
紫凰拍开熙祖放在自己肩膀的手,拉了拉衣袍,耸了耸肩:“我为何要装神弄鬼,见过就是见过,你们世人也好生奇怪,为何会叫自己的娘为恶妇?”
熙祖怔愣了半晌,仰头哈哈大笑,指着紫凰笑骂道:“你这蠢货,还你们世人,你莫不是人吗?谁告诉你太子的娘一定是皇后?看你又傻又呆,还披着道袍到处唬人,你才是可笑至极。”
紫凰摸了摸头上发髻,又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身上乌黑乌黑的道袍,都说这衣服太难看,可夙和却非说不难看,现在又被个凡人取笑了。紫凰很不高兴,不禁眯着眼撅了撅嘴,瞪了眼还在笑个不停的熙祖。
熙祖笑了一会,便觉得紫凰的目光十分不怀好意,这目光却让他心中有几分惧怕,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道,高声喝道:“看什么看!再看一眼,本宫便让人剜你双眼。”
紫凰杏眸微闪了闪,冷笑一声素手一挥,熙祖只觉自己被人按住按住了,他左右看看却又无人,挣了挣却丝毫动不了,一时间,竟也慌了神,只惊惧地看向紫凰,连喊人都忘记了。
紫凰嘴角轻勾,挑了挑眉,双手抚了抚鬓角,极温柔地说道:“自小到大,谁不说我冰肌玉骨,明眸皓齿,有闭月羞花之姿,有沉鱼落雁之貌。你若道歉说自己错了,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你一次。”
“堂堂大丈夫,居然如此形容自己,真真无耻之尤!”熙祖一直以为,皇后贾南风已是世上最无耻无德的女子,貌丑如猪却自封“美艳绝伦学富五车秀外慧中大圣皇后”,逼迫别人称她“美智皇后”不想这道童小小年纪,明明是个男子却比其更厚颜无耻,恶心不堪!
“你们这些凡人真是有眼无珠,那样难看的妇人都能被立为皇后,却会觉得我长得难看!”紫凰见熙祖满眸的厌恶之色,顿觉十分委屈,她又恼又羞又怒地喝道:“我才不是什么丈夫!本姑娘就是好看!就是闭月羞花!就是沉鱼落雁!气死你最好!什么狗屁的短命太子!”
熙祖正欲对骂,却发现自己根本已开不了口,刹那间,只觉一阵冷风吹过,再次回神时,整个人已“噗通”一声掉入太液池。亭内的宫人一直注意两人的动向,一见熙祖落水,众宫人大呼小叫地齐齐涌入了太液池,待到熙祖被七手八脚地拉上来,哪里还有紫凰的影子。熙祖疑惑地望向显阳殿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舒展了眉头。
傍晚时分,有徐徐凉风,吹去了一日的燥热,洛阳皇宫虽没有小仙山风景秀丽,舒适宜人,但宫阙楼台,精描细画,雕廊玉砌,也别有一番滋味。夙和与紫凰因属外男,故而并未准许住在内宫之中,贾后特地拨了外宫一个精致的小院,让他二人居住,与舍人毗邻而居。
紫凰十分适应不了人间的天气,尤甚怕热,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把蒲扇,不停地扇着风,却还是满头大汗,她时不时偷看坐在床上静心打坐的夙和,明明只是半神之体,却能丝毫不受影响,不知过了多久,紫凰长叹一口气,整个人趴在了桌上。
夙和睁开眼,便看到紫凰的满头汗珠:“若真受不得,便回小仙山吧。”
紫凰强打起精神睁开了眼:“皇宫内有紫龙镇守,不能随意飞来飞去的,要走出城才可以驾云,如此折腾,天都要亮了。”
夙和轻点了点头:“睡去吧。”
紫凰走到床边,坐到夙和身边,歪着头小声问道:“那我能变回原形吗?”
夙和抿了抿唇:“你说呢?”
紫凰撇了撇嘴,整个人扑到了床上,翻滚了几圈紧挨着夙和,小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山上去?她已贵为一国之后,还求你办什么事啊?”
夙和蹙起了眉头,眸中有些忧郁:“她想求子。”
紫凰见夙和不知神思何方,双手便不动声色地缠上了他的腰,闷闷地说道:“她也好生奇怪啊,求子为何不找送子娘娘,却求到你琼山去,更何况这个皇帝已有了太子,求来求去也求不出第二个太子,凡人也真爱痴心妄想,一个人命中几儿几女都是注定好的,天数怎可能说变就变。”
夙和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已是贵极,心却不满。”
“繁极必衰,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这人真是愚蠢如猪!”紫凰搂住夙和的腰,窃笑道,“这事你根本没有办法,如何帮她?她命中可有子嗣?”
夙和眉头越蹙越紧,轻摇了摇头:“有四女。”
“命数所定,天都不改,此事你我都无能为力,再说便是天神能为人改命,可哪个天神会耗费千百年法力为人改命,更何况她贵为皇后,命运与国运相依相连,改不好便会祸国殃民,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帮她做。”紫凰越想越开心,蹭了蹭夙和肩头,低声笑道,“你又帮不上忙,那我们就可以回仙山去!”
夙和拍了拍紫凰的头,安抚道:“她心有不甘,怎会放你我归去?贾氏一族已呈衰败之象……他们对琼山之恩,又不可不报,否则琼山也在劫难逃。”
紫凰枕在夙和的腿上,小声说道:“我娘对我说过,妖若想成仙,便不可欠人恩情,若有所欠,不管几转轮回都必要先还清,才可以成仙生佛,若是欠人恩情还不上,或是有心不还,便永不能入仙班,所以,你们琼山也一样,若有恩不报,便要影响琼山满门弟子。不过,你们琼山乃世外门派,为何会欠一个凡人如此大的恩情。”
夙和很是烦恼,丝毫未注意紫凰的小动作,他拂过紫凰的发髻:“当年曹操令五百易经大师,寻遍天下山地,设下了‘七十二疑冢’,众人寻访多年得一处龙穴宝地,可保曹氏天下延载万年,此地便是琼山。”
“那些人倒也不是徒有虚名,琼山乃人间灵地,如今人世污浊,但凡能得道成仙者,大多都是琼山的灵气喂出来的,若当年曹操真占了琼山龙穴,又怎会有今日被改朝换代的下场。”紫凰侧了侧眼眸,眯眼笑道,“我明白了,琼山虽属世外门派,可所占山地均是人间之地,天下之大莫非皇土,曹操当时便是要凿空你们的山,你们也决不能有所异议,所以当初是贾后的爹帮了你们?”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若曹氏基业万年,便也没有了今日的贾后……”夙和轻叹一声,“这恩是琼山必还的业障。”
紫凰不以为然地笑道:“虽不能改她子嗣运,但那贾后一看就是贪心之人,她心中若有所求,你随便应她一样便是。”
夙和满眸愁绪,抿了抿唇:“贾氏已是满门荣耀,若再有所求,不过是改朝换代,此种逆天而为之事,如何能应?”
紫凰如往日那般抚了抚夙和的眼眉,却见他似乎并未注意,便更加开心,见他这般忧愁不展又说不出的心软。紫凰一下下地玩着夙和修长的手指,轻声道:“夙和莫怕,此事虽有些棘手,但也不是全无解法,便是暂时想不出办法也无所谓,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你在人间多久,我就陪你多久,这些凡人多的是愿望,总会有机会的,再说我们也不一定要帮他们完成什么愿望,适时地拉他们一把,省得他们误入歧途也是救,救一次也算是报恩了。”
夙和豁然抬眸,一双眼眸在油灯下宛若宝石一般流光溢彩,他凝视着紫凰灿烂的笑脸,不禁勾了勾唇角:“你说的对,方才是我误入歧途了。”
紫凰被这光亮的眸子勾得魂都丢了一半,想也不想直扑到夙和怀中,搂住他的腰,得意洋洋地笑道:“我自破壳之后耳目渲染都是这些,听都听烦了,我娘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每每此时,我爹就会带上我偷跑出去,漫山遍野地打野猪去。”
夙和却侧了侧脸,将紫凰挡了出去,动了动,却发现一条腿都已被紫凰枕得没了知觉,微皱起了眉头,并未抬起眼眸:“天色已晚,回房去睡。”
紫凰被挡了出去,本就有些不高兴,伸手想再抱住夙和,不想却被夙和巧妙地躲开了,紫凰皱了皱眉头:“不要!平日里都是我们一起睡的,今日为何要赶我走。”
夙和站起身来,清冷的眸子瞟了紫凰一眼,低声道:“你不可胡闹妄为。”
紫凰哼哼,拉了拉夙和的手,小声求道:“大不了我变回蛇去,这样就不会占你床铺了。”
夙和将手抽了回来,皱了皱眉头,有几分不耐地开口道:“你忘记答应了什么?”
“那我不变回蛇也可以睡在这里啊。”紫凰见夙和冷了脸,又委屈又生气,撇着嘴在门口站了一会,却见夙和坐在原处动也不肯动,顿时红了眼眶,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想却在此时屋门瞬时关上,紫凰红着眼,咬牙怒道,“哼!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也不见你嫌我碍事!忘恩负义的家伙!刚给你治好眼,就过河拆桥!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小气鬼!小心夜里来个厉鬼吃了你!臭夙和!”
夙和听着脚步逐渐远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月余的陪伴,又怎会不知道,他赖在此处打的什么主意,其实睡在何处,并无多大关系,只是复明之后再看他笑眯眯在四周打转,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不想离他太近,可他若腆着脸靠过来,又不舍让他难过。自来不是心软的人,到了小蛇身上,却破例了一次又一次,想来因他天赋异禀,自己起了惜才之心,其母对琼山之恩,其父又是传说中那样的英雄,这才会对他一再容忍。小蛇在外游历三百年,一身卑劣恶习,好在并未磨灭了心中良善。
本是妖神与金仙之后,却是天生的妖胎,又为本性最为凶残的黑蛇,一身妖性并未被磨砺半分,一直无人管束,长此以往说不得又是一场人间的浩劫,这次事毕不如将他送回家去,让父母多加管束才成,否则妖性未除,又如此任性懒惰,满心的投机取巧,说不得会坠入妖魔道。
月光皎洁,紫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月余的时间,早已习惯盘在那人身边,突然少了熟悉的气息,紫凰心中说不出的失落,更何况天气这般的燥热,蚊虫到处都是,如何能安睡。当日虽早想到他双眼复明后,肯定不许自己亲近,怎成想这一日想碰他一下都好难,还好听娘的话了,否则他若知道了真相,定然会将自己赶回小仙山。
紫凰抱住被子,低低笑了起来,真的好生奇怪,为何会有人生得这般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只要看着他,整颗心都像被甜甜暖暖的东西填满了一样,只是分开一会,便会觉得十分地想念。世间居然有这样完美无缺的一个人,脾气好,性子也好,善良又悲悯,满身正气又有责任感,势单力薄却风轻云淡地将天下苍生都背在身上。这天上人间有几人能与之相比,若能一直跟着他,成不成神,成不成佛,都不甚重要。
紫凰干脆坐起身来朝对面的屋子张望去,不知夙和是怎么办到的,明明只是半仙之体,如此热的季节,身上却冰凉舒适得很,也不见他有半点不适,不过修炼了百年,却能不惧冷热,倒也奇怪,不过,这也算是他的特别之处。
紫凰抿着唇再次偷笑了起来,不想却被什么砸了一下,有些气恼地朝窗口看去:“谁!?出来!”
熙祖露了露头,利落地翻窗进来,将声音压得很低:“嘘,别嚷嚷。”
紫凰看了半晌认出来人,有些不耐地说道:“你来干嘛!?若想报仇,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给你一百年的时间,你也是打不过我。”
熙祖挑了挑眉头,咧嘴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小气爱记仇,本宫是带你看龙鱼,去不去?”
紫凰不屑地轻哼:“龙鱼有什么好看的,世间有什么鱼是我没见过的。”
“这个呢?这个喜欢吗?”熙祖依旧笑嘻嘻的,从窗外拎出来一个灯笼,那灯笼与常见的不同,里面的人物在随风转动,外面居然还有层不算透亮的金丝罩,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越显栩栩如生。
紫凰自小也算见过不少珍奇异宝,这般可爱的物件却还是第一次见,不禁拿起来看了又看,歪着头道:“这个倒有些意思。”
熙祖满脸得色,指着金丝罩与里面的小人说道:“别看这些东西小,都做起来极其费事,件件可谓巧夺天工,当年皇爷爷赏赐给我的,世间可是独一份。”
紫凰盯着转个不停的灯笼,点头连连:“倒是真的很漂亮,居然是人做出来的,好有意思。”
熙祖看紫凰一眼不眨地盯着灯笼看,喜上眉梢的笑道:“那么喜欢,就送给你啦。”
紫凰侧目看向熙祖,将人打量了来回,心中挣扎了良久,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何所求?若不是伤天害理杀人放火,我都能考虑应你。”
“休拿本宫与那些世俗之人相比,也莫要将人都想得那么市侩不堪?”熙祖见紫凰怀疑地看着自己,不禁恼羞成怒伸手抢过灯笼,气哼哼地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要拉倒!”
紫凰将灯笼抢了回来,护在手肘间:“谁说不要了,你都说了送给我,不许要回去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身为一朝太子这点道理都不懂!”
熙祖见紫凰又兴致勃勃地玩起了灯笼,抿唇偷笑,脸上的酒窝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若隐若现,他伸手扒拉扒拉灯笼,装作无意地说道:“这小东西都不算什么,我那里多是好玩的好吃的,有那么大的琉璃珠,我宫里的龙鱼有那么长,你若喜欢,我带你去看?”
紫凰正好也睡不着见夙和已经歇下了,倒不如出去玩去:“好呀,那便去看看。”
熙祖眉开眼笑地说道:“放心,绝不会让你失望的,你若喜欢,过几日便是十五,外面不宵禁,我带你逛夜市,好吃的好玩的,多得去了!”
紫凰早听小妖说过,人间夜晚的市集有各种好吃的好玩,以前就很想去了,只是那时忙着满天地乱跑,又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妖怪去人堆里,什么都不懂,到时候徒惹笑话就不好了,今日有人送上门来,要带着去玩,自然不能错过。
紫凰心里早乐开了花,面上却还十分淡定地回道:“好,十五之约,一言为定。”
承光殿位于皇宫之东,太极殿之右侧,紧挨着东正殿的花园,离皇帝的居所非常近。院内池塘、流水、山石一应俱全。花香缭绕灯盏处处,长长的走廊边上成一簇簇的小白花开得正好,每三五步便有一盏宫灯随风轻动,月光皎洁,整个院子仿佛被披了一层银辉,处处美景。紫凰与熙祖并排坐在正殿的台阶上。
熙祖撞了撞紫凰,扬了扬眉头,笑道:“怎样?比你们琼山好看吗?这一花一草一山一石都是本宫亲手布置的,在这洛阳宫所有的宫殿里,我承光殿也算独一份。”
紫凰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回道:“看你长得粗枝大叶的,没成想倒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主儿,只是布置得精致又能如何,不过是一方庭院罢了,没甚意思。”
熙祖起身打开两人前面的檀木箱,指着箱子里的东西笑道:“这是本宫的藏宝箱,你看可有喜欢的东西,随意拿起。”
紫凰划拉箱子里的珍宝,看了一眼,懒懒散散地说道:“这一晚上的谄媚,太子殿下也不累?到底有何所求?把我骗来,不光是送我东西吧?”
熙祖以圈掩唇干笑了两声,坐到紫凰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晃了晃:“看看,你说哪里的话,你把本殿下想那么不堪作甚?再说来,本殿下是那种人吗?”
紫凰很认真地看了熙祖一眼,十分正经地回道:“是。”
熙祖脸上的干笑有些挂不住了,拍了拍紫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哪有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看你中午,手就那么那么动一下,本宫就落水了,只是想知道你用的什么招式?”
紫凰拎起熙祖的手,指着肩膀说道:“那你先告诉我,手搭在这里,是何意?”
熙祖道:“自然是很看重你的意思,本宫对你可是一见如故,当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你是个不简单的人……你可曾见本宫搂别人。”
紫凰拎起熙祖的手,指着肩膀说道:“那你先告诉我,手搭在这里,是何意?”
熙祖道:“自然是很看重你的意思,本宫对你可是一见如故,当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你是个不简单的人……你可曾见本宫搂别人。”
紫凰想了想,上下打量熙祖半晌,抿唇笑了起来:“虽有些牵强,但看你傻傻的,应该也不会骗人,我便信你一次便是。”
熙祖眯着眼点头连连:“你还没说中午用的是什么招式?”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紫凰见熙祖满脸好奇,眼中遮不住的崇拜,虚荣心顿时被满足了,她将一只拳头伸到熙祖脸前,手指一点点地张开,只见从手心里飞出点点萤火,那萤火宛若有生命一般,在两人的周围飘飘荡荡,久久不落,顷刻间,整座庭院已飞满了五光十色的萤火,如梦似幻。
“好美……”熙祖星眸中满是细细碎碎的光亮,嘴角张得很大,愣怔在美轮美奂的景色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还会些什么?”
紫凰抿唇一笑,拍了拍熙祖的肩膀:“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自然都不在话下,只有你想不到的,还没有我做不了的。”
熙祖满眸惊喜,紧紧地攥住紫凰的手,很是激动地说道:“你收本宫……我,你收我为徒吧!”
紫凰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拍了拍熙祖的头,悠闲地笑道:“你乃未来的真龙天子,岂能随我学这些没用的旁门左道,你若有能力造福黎明百姓,不比这些徒有虚表的术法好千万倍。”
熙祖满眸的失望瞬时化作希望,攥住紫凰的手十分急切地问道:“真的吗?好好做一个皇帝,便有机会成仙吗?那我皇爷爷励精图治多年,可曾入了仙班?”
紫凰抽出了手想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你们已是极贵,何必执着成仙成佛,再说,功过是非也不是我说的算的,我听娘说过,人死后都有一本帐,功过是非都记在上面。”
“呵呵,已是极贵……”熙祖低低地笑出了声,站在原地仰望夜空许久许久,方才开口道:“你既如此劝我,自己为何还要在拜师琼山寻仙问道,你若甘心,为何不甘于平淡,你不也是不想做个凡人?”
紫凰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才开口道:“万事求缘,但凡能到琼山求仙的人,必定是因为与琼山有缘,而我命中并无仙缘,菩萨……嗯,我父母听人说,说不定我将来会要坠入修罗魔道,就算是修炼一万年,也可能成不了仙佛,所以我五百、我十岁以后,我娘便再也不和我说修道之术,我爹也不再教我修神之术了。”
“我们都是没有仙缘的人吗?”熙祖放开了紫凰的手,再次坐到了她的身旁,低低地笑出了声,“你还好,最少还有父母庇护,我若……和你说,你也不会懂的。”
“你父亲乃人皇,你也有父母庇护。”紫凰若有所思地说道,“人心真是奇怪的,你天生尊贵,乃一朝太子,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你却不知珍惜,非要学人家修什么仙。”
熙祖遮住了双眸,轻声叹道:“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啊,你想要的偏偏都是得不到的。”
“既然是想要,那就要去争取,你不去争取还不是永远得不到!”紫凰托着下巴,叹息一声,“琼山弟子千千万,莫说成仙的,便是能修成半仙之体,一千人中也无一人,他们修来修去,不过比常人多活一些时日罢了,人间的繁华富贵,他们终其一生无缘得见,有的甚至自入山后,一生一世都不曾下山,乃真正的世外之人,你为何要羡慕这些?”
熙祖却笑了起来:“要是早几年遇见你这般的可心人,我定求了皇爷爷把你留在宫中,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做什么道姑,白糟蹋了大好春光。”
紫凰一双杏眸顿时闪闪发亮:“真的吗?真的吗?你也觉得我很好看,我还以为你们凡人都喜欢皇后那样的呢!”
熙祖“哈哈”大笑,指着紫凰笑骂道:“你这蠢货!”
紫凰不服气地说道:“我以前没接触过那么多人,怎么会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
“既然你自称世外之人,那又为何要入世?又为何要凭那恶妇差遣?”熙祖嘴角噙着笑,星眸却冷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紫凰,等着答案,“说来说去还是不甘平淡,人生在世荣华富贵,谁不是高了又想高。”
“我二人入世也绝非你想的那般……”紫凰沉默了片刻,踢了熙祖一脚,又道,“娘曾对我说过,三界之中人心最为叵测,所以你坐在这个位置才又惊又恐,是吗?”
熙祖冷笑连连:“笑话!本宫乃未来的一国之君,将来这天下的每一寸都是本宫的,本宫有何惊恐又有何可惧怕!”
紫凰撇撇嘴,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炫耀的!百年动乱,奈何桥上枉死者无数,才换来了你家的天下,你享受的福禄越多,便对人世的责任越大。你若有机会站在万人之上,便更该励精图治造福百姓,你若昏庸不堪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与其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修仙之法,还不如多学点治国之道。”
熙祖斜了紫凰一眼:“无知妇孺,懂何治国!”
紫凰本就不是好脾性,极不喜论经说法,往日里与夙和评说不过是投其所好,今日所说也不过是善心大发,不曾想这人非但不领情还这般恶劣,到底有点气不过,起身狠狠踢了熙祖一脚,怒喝:“活该是个短命鬼!”
熙祖痛呼一声,又听到紫凰的话,不禁怒然而起,眯眼望着紫凰逐渐远去背影,不知过了多久,熙祖颓废地躺在台阶上,怔怔地望着明月,许久许久,他突兀地大笑起来,坐起身来一把掀翻了檀木箱子,只见奇珍异宝叮叮当当落了一地。熙祖自幼年起人前极少失态,今日又是有意拉拢,若是往日,自不会出言讥讽,也不会有不欢而散的局面,可这人忒不会看脸色,居然将人不敢说的那些都说了出来,这恰恰是最痛的地方。
贾后一族日益权重,自杨太后被废,杨家覆灭后,洛阳宫唯一的眼中钉便是太子,毒妇人丑心狠,武帝在世时便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持画戟击杀身怀六甲的妃子,在武帝崩后,杨太后被废,她又怎会将太子放在眼中。
当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自皇爷爷去世,父皇继位后,不过短短两年已几历生死,投毒者刺杀者一波又一波,凄凄惶惶故作不谙政事而委屈求生,每日都如坐针毡,一日比一日地惶恐,日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说出去谁会相信?
太子舍人杜牧年待到熙祖收拾情绪,方才从暗处,走了出来,躬身道:“殿下何必对两个道士耿耿于怀,若实在不能拉拢杀了便是。”
熙祖摆了摆手:“本以为是那毒妇请回来对付本宫的,此时看来并非如此,他们都是方外之人,这世间的事便不要将他们搅合进来了。”
“殿下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两个道士看似普通,却还是有些道行,不得不防。毕竟她既千里迢迢将人请来,自不会白白养着。”杜牧年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赵大人那边已是万事俱备,何时动手,只待殿下令下,便可围住皇宫。”
熙祖坐起身来想了想:“毒妇固然可恶至极……可本宫若真如此做了,至父皇于何地?……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这些事故许是天给本宫的磨难,毒妇可以不仁不义,可本宫不能不忠不孝,本宫若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皇爷爷地下有知,也会对本宫很失望吧。”
杜牧年听到此话,不禁大惊失色:“殿下三思!此事过于重大,若此时半途而废,恐将来再无机会!你今时今日的仁义,不会有任何人会感激,反而会让那些誓死跟随你的人……”
“杜牧年!孤意已决!”熙祖愤然起身,怒喝道:“只要我们不动手,跟着本宫的人自然会无恙!……杜牧年,你可知道,一次未雨绸缪的宫变,会死去多少无辜的人?不管是跟随本宫的人,还是那毒后的人,日后都将是本宫的子民百姓。本宫乃大晋朝最正统的皇室,武帝与父皇亲封的太子,他们那些鼠辈不过只敢玩玩暗杀的勾当!谁敢废孤!谁又有能力废孤!”
杜牧年满眸颓然之色,眼睁睁的看熙祖拂袖而去。正因为你是大晋朝最正统的皇室,武帝与皇上亲封的太子,所以你从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你的死讯,武帝已薨,你父皇懦弱,你赖以为依靠的那些皇叔,有几个会容一个等待大展宏图,励精图治的皇帝继位。
殿下,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自古至今有多少帝王将相,死在一时的心软上……
第三章 缱绻情深缘由天
天界之东,梧桐花开千年,建立在花丛的宫殿鸾鸣宫,处处缭绕淡淡清香。
凰后寿辰,各界贺寿者纷纷而至。今年凰后冉羲早在半月之前,便亲自写了织锦花贴,宴请了天地间较有名气的仙女神女。众家收到风声后,多是临时带上了年纪相当的女儿或女徒,就连魔界修罗王都派了使者与公主一同前去道贺。天羽界太子已五千岁,却迟迟未有婚配,虽有传言羽界太子天生有疾,却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天神,为神仙者汲汲营营千年万年,为的还不是挣出一片天地,羽界太子乃天生的神骨,身份极为尊贵,便是没甚修为也是未来的凤皇,此般境遇,多少神家修至永生也是修不来的,三界中,家有女者,谁不趋之若鹜。
帝霄最近心情舒畅身体大好,虽还十分思念紫凰,却也知道凭自己的身体,暂时去不得人间的,好在每日都有彭冲送来的消息,也知道紫凰在人间做什么。此时紫凰所作所为,帝霄十分赞同,毕竟人间皇室之事连着国运,若真是好事,这将是一件大功德,对紫凰未来成仙成神都有莫大的好处,便是做不成或是做坏了,此业障也算不到紫凰身上,那可是琼山之事,自然会算在琼山道人身上。
鸾鸣宫凌云殿,乃凰后冉羲的寝宫。此时偌大的寝宫,唯有凰后冉羲坐在上座,下首跪着十二卫首彭冲,不知过了多久,冉羲叹息了一声,正欲说话,却见帝霄缓缓而至。
“一切按照鹏侍卫说的办,起来吧。”冉羲快速地说完,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帝霄头戴白玉冠,身着素白绣银边的广袖长袍,腰束锦绣飞凤绶带,点点珍珠点缀其中,脚踏掐丝银线靴,眉角的凤族刻文与耳上的璎珞相互辉映着。远远看去,白衣翩然踏风而至,好一个风光霁月,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冉羲眼前一亮,脸上的笑意越发地真切:“今日霄儿好生勤快,怎来得如此早,这一身的装扮十分走心,比往日都好看。”
帝霄垂眸上下看了看,这才笑道:“往日那些锦袍都太过耀眼了,今日母后万年寿辰,怎敢抢了母后荣光,自然穿得素一些。”
冉羲掩唇而笑,点了点帝霄的额头:“数你嘴最甜,一会见了众家姐妹,也如此才好。”
帝霄想了一下:“儿若将众家姐妹哄开心了,母后奖励儿臣什么?”
冉羲将帝霄拉到身边一同坐下,宠溺道:“霄儿又惦记母后的什么了?”
帝霄眯眼笑道:“听说母后得了个东海地精做成的水晶步摇,母后给儿可好?”
冉羲侧了侧眼眸,佯怒道:“养你几千年,却还不如一个外人,霄儿好让母后伤心。”
“儿怎舍得母后伤心,看这紫云芳华,可是儿亲手种下,细心照料了百年之久,专为母后的生辰备下,母后看着可喜欢?”帝霄忙从怀中掏出个锦盒放在冉羲的手中。
冉羲不禁喜笑颜开,佯怒的点了点帝霄的额头:“罢了,母后早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早将步摇给你备好了,拿去吧。”
帝霄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便放入广袖中,伸手拉着冉羲的衣袖笑了起来,侧目间却看到彭冲站在一旁,皱眉道:“不是让你去接紫凰少君,怎在母后这里?”
“彭冲一直守在外面,方才皇后召见便急匆匆地赶来了。”彭冲斜了帝霄一眼,鹰眸中似有些心虚,不动声色的道,“尊主这一身素白,倒比那道人穿来更多了一份飘然若仙的出尘。”
帝霄抿了抿唇,想笑却忍住了,声音再无厉色:“罢了,这没你的事了,快去宫外等着吧。”
冉羲忙拍了拍帝霄的手,叫住了彭冲,轻声对帝霄道:“方才接到昆仑书信,云莲金仙那边有些家事,紫凰要回家去,今日来不了。”
帝霄皱了皱眉头:“怎就突然有事了,彭冲为何未探听到?”
冉羲忙道:“紫凰怕也是才接到消息,你需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彭冲每日来回总有漏去的消息,不过倒也不是大事,闵然前些时候一直在西天听佛祖讲经,许是佛祖将他一家叫去了。”
帝霄有些奇怪:“父皇不是说,当年许多菩萨都说紫凰与佛无缘,甚至求到西天都被挡了回来,为何突然带紫凰去了西天?她若是做了菩萨或是佛祖的弟子,那我……”
冉羲忙道:“霄儿莫要乱想,若紫凰与佛有缘,早些年便已拜入佛门,岂会等到此时,那时闵然可是求了各家的菩萨,谁家也不肯收,都说紫凰与佛无缘,注定要做妖神的,世上哪里有么大的神通,能改了造化,怕是真的有事吧。”
帝霄蹙眉道:“妖王也真是奇怪,自己统领妖界几十万年,三界众生谁不尊一声”妖神“大人,却一心想将紫凰送入佛门,做个逍遥自在的妖神或妖王多好,入了佛门有那么多清规戒律,紫凰怎会喜欢。”
冉羲眯眼笑道:“谁家父母不是为了儿女好,佛祖若肯收你做弟子,母后也是欢喜着呢。”
帝霄道:“母后才舍不得,儿若真做了佛门弟子常年离家,只怕母后是要夜夜垂泪了,不出三日,定闹着让父皇接儿回来。”
冉羲叹了一口气:“若佛祖能去你病根,母后便是将你送去佛门又如何……”
帝霄笑着说道:“母后快不要胡思乱想,儿虽不会有大出息,但保证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冉羲捋了捋帝霄耳边的碎发,点了点头:“母后并无别的祈求,只求你好好的,少生些病,少痛一点便好,都是母后不好,当年未……”
帝霄抱住冉羲的胳膊,摇了摇:“母后,快不要说了,你想让儿羞愧死吗?当年若非母后耗费了万年神力,哪里有儿的今日,若是哥哥们还活着,定然不愿看到母后如此,今日是母后的大寿,不要想那些烦心事,万要开开心心的,儿现在就出去帮你招待客人去。”帝霄笑着说完,便起身朝外走,斜了眼垂首站在一旁的彭冲,到底没有在说什么。
冉羲望着帝霄开心的样子,终于是未将话说出口,只是眉宇间已愁绪万千,满眸挣扎之色。
鸾鸣宫外,巍峨宫门,车水马龙,紫凰因没有请帖被挡在了宫门外。紫凰坐在宫门不远处,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往年寿宴也未见过请帖,总能轻而易举地进门,不管几时来,彭冲总是亲自等在宫门外,今年未见彭冲,便是往日与紫凰很是熟络的守卫都像认不出紫凰一样,不许没有请帖的进门,这般的反常,倒是让紫凰有些纳闷了。
紫凰虽有些骄纵,但并非不懂事,不会在这样的好日子与宫门守卫争执,更不会私自进门,虽是被赶出家门,但是紫凰到底代表着妖王与金仙的面子,本来给凰后祝寿是私下答应帝霄的事,若在此争吵,或是私入后被人传出去,是十分掉脸的事,紫凰自小最爱脸面,自然不肯为此小事丢脸。紫凰皱着眉头坐在宫门外等了两个时辰,见日暮已尽,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不知夙和的事办得怎样了,既等了近一日都进不去,也不见彭冲来接人,可见今日鸾鸣宫定然很忙,否则帝霄万不会忽略自己,不过还好,不参见晚宴便少耽搁一些时辰,也可以早早回去找夙和去。
凤王诛邪神君算是对紫凰有救命之恩,紫凰又在鸾鸣宫养伤数年,闵然自来与各界都不亲厚,也不喜这些虚礼,但最近几百年里,因紫凰的缘故,闵然与诛邪私交甚笃,云莲又觉得不该欠下救命的恩情,故每年凰后寿辰,云莲都会备下寿礼着小妖给紫凰送去,提醒她去参见,若非小妖送来口讯和寿礼,紫凰差不多又会将做寿之事忘记。
“这是寿礼,愿给送就送进去,不愿送就自个拿去玩吧。”紫凰走到守卫边上,将一个锦盒放在守卫架起的胳膊上,转身离去。
今夜,鸾鸣宫御花园尤其漂亮,五彩萤石在百花间烁烁闪光,亭台楼阁间布满了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夜明珠,各色水灯在湖中摇曳生辉,处处精巧雅致美不胜收。帝霄虽听了凰后的话,到底心中还是有所期望,坐在角落等了一日,夜幕降临也不见人来,便知道她不会来了,但今日是凰后的寿辰,各家有头有脸的神家、仙家都已到了,成群结队的女仙女神在花园里玩耍。
帝霄虽觉十分无趣,但作为凤族唯一继承者却不能不露面,毕竟这些年凤族看似辉煌,因后继无强横者,实然已逐渐没落,帝霄知道自己天分受限,将来不会有大神通,故而这几百年来,除了要照顾紫凰外,将所有的精力大多都放在了治理羽界上。
“核儿,方才听人说凰后有意让众家仙子上台献艺,你可有准备?”
“母亲不是说,我家只是南海的小仙,能够受邀便是凰后给了极大的面子。今日受邀的神女仙女个个出身高贵,谁不是冲着凤族太子而来,我若上去献艺岂不是会被人笑话自不量力。”
帝霄坐的地方本就偏僻,不想会有人打扰,朝人望去,只见一个上仙拉着一个小仙,在交代些什么,若此时帝霄走出来,定然显得尴尬,唯有等她们说完,才好出来。
一闪一闪的萤石打照着那个叫核儿的小仙子,只觉这仙女虽不是顶漂亮,却也巧笑倩之,顾盼生姿,长得十分讨喜,一双月牙般的眼眸,似是会说话一般,便是不言语也给人笑吟吟的感觉。
帝霄坐的地方本就偏僻,不想会有人打扰,朝人望去,只见一个上仙拉着一个小仙,在交代些什么,若此时帝霄走出来,定然显得尴尬,唯有等她们说完,才好出来。一闪一闪的萤石打照着那个叫核儿的小仙子,只觉这仙女虽不是顶漂亮,却也巧笑倩之,顾盼生姿,长得十分讨喜,一双月牙般的眼眸,似是会说话一般,便是不言语也给人笑吟吟的感觉。
“我家核儿心善又讨喜,自然会得人喜欢,凤皇凰后尊荣矜贵,岂是单看家世的俗家,当年妖神闵然之女,不过是个天生妖胎的小妖,凤皇看了喜欢便要定下太子妃,只不过妖神夫妇自觉配不上天生的神子,这才拒了婚事,要不哪会有今日这些神女仙女的地方。”
核儿道:“凤皇既中意妖神家的女儿,又怎会有我们的事,母亲不要多想了,妖神家的女儿虽是小妖,却也是未来的妖神,天际漫漫,有造化终是有造化的,再说她与凤族太子也算门当户对,若今日执意争夺,说不定会伤了妖神一家的心,这些都是上古的大神,不是我们这些小仙能惹起的,何必为了不可能的东西,得罪了人家。”
“核儿此话差矣,我家虽不是上古的神家,却也是南海菩萨紫竹林里得道成仙的,千年如一日地伴在菩萨脚下才有今日,虽与佛家无缘,却也是上仙,若真寒酸,咱们也接不到这花笺。再说今日来的神女和仙女,哪有顾忌妖神闵然的面子的,他已自身难保,如何看顾那尚未成事的小妖?”
核儿蹙眉道:“母亲知道出了何事吗?”
“那闵然妖神不知怎么得罪了佛祖,已被佛祖囚禁了起来,金仙云莲因不服佛祖决定,大闹西天,也被一并关押了起来,此事尚未传开,只因我每日要到菩萨座下听经,才知道了这些,凤族太子已五千岁了,早到了娶亲的年纪,这些年碍于当年凤皇的承诺和妖神的面子,迟迟未决,此时妖神一家出了这种事,凰后虽无落井下石之意,却也知道太子的终身大事决计是等不起的。”
核儿点了点头:“这到也是,若无依仗,一个未成气候的小妖怪,怎配得上凤族太子,莫怪凰后会如此决绝。”
“可不是,今日咱们来时,那小妖就坐在鸾鸣宫外不远处,头戴莲花冠簪白玉穿着黑衣黑裙,当年也是纵横天地娇骄女,如今没了父母依仗,却连天门都进不了,我让小童专门留意了她,听说那小妖可怜巴巴在宫门外坐等了一日,这才不得不将贺礼给了守卫,不吵不闹转身离去,真真可怜,倒也不失妖神骨气……”
“一派胡言!”帝霄从花丛中骤然起身,双眸通红怒指着母女高声喝道。
核儿忙挡在母亲紫竹上仙前面,鄙夷地扫了帝霄一眼:“明明自己品格不端,见她没了家世便落井下石,我和母亲不过随口一说,殿下便恼怒了,此事是真是假,殿下若真不知道,怎不去问问凰后娘娘可有此事。”
核儿见帝霄甩袖而去,拍了拍担惊受怕的紫竹上仙,轻声道:“母亲,今日凰后怕是没有什么心情看献艺了,为防娘娘找咱们对质,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帝霄却未直接去凰后宫殿,转身去了宫门外。宫内灯火辉煌,宫外却夜黑星稀,除了守卫早已没了旁人,帝霄朝那母女说的地方看去,也是空无一物,帝霄一颗心又怒又疼,胸口异常憋闷,瞪了守卫许久,两个守卫却都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睑,帝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帝霄遍寻不着凰后,便直接去了凰后寝宫,进门放好看见凰后朝柜中藏着什么,骤然伸手便夺了过去,正是紫凰的名帖与今日送来那贺礼。帝霄却不动声色,单手扶住了已有些紧张的凰后,打开了礼盒。
冉羲很快恢复了镇定:“霄儿不是帮母后招待客人去了吗?怎这会就回来了?”
帝霄拿起锦盒里的寒玉手镯仔细打量了一会,轻笑道:“这物件精致又贵重,定然不是紫凰手笔,又是金仙给她送去的。”
冉羲点了点头,有些不安地笑道:“那丫头太过调皮,将礼盒给了门口守卫便离去了,许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吧。”
帝霄四处打量了一眼:“母后,将彭冲派去何处?”
冉羲笑道:“今日来人太多,便让他去园子里招呼客人去了。”
帝霄缓缓坐了下来,把玩着寒玉手镯:“母后,你历尽苍茫岁月,最在乎的是什么?”
冉羲并未发现帝霄的不妥,99lib?有些安心地笑了笑:“母后曾历经过咱们凤族最辉煌的时候,那时朝华起时,万千凤凰迎风朝东,天地万千姹紫嫣红,后来天地经历了几场浩劫,此番景色再不复见,如今母后风华不在,最在乎的便是你与你父皇。”
帝霄点了点头,轻声道:“儿无改天换地的神力,也无甚神通,若非是父皇母后的孩子,以儿之资质,甚至不会有神格,可便是如此,儿也自小多病日日需要奇药护命,一身的挂件,每一个都是护命的法宝,儿若不是凤凰一族的太子,以儿资质,谁会多看儿一眼?”
冉羲脸色逐渐有些不好,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帝霄:“莫要乱想,天潢贵胄各安其命,母后会尽力治好你的。”
帝霄望着冉羲轻轻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儿自小敬仰父皇母后气度,儿知道你看不上不成气候的小妖,儿也知道紫凰若无父母依靠便什么都不是,不说别的,当年闵然曾助我父皇平定魔族修罗之乱,如今闵然夫妇遭难,母后不说帮扶一把,反而做出这般落井下石的事,真真让儿寒心!”
冉羲不敢与帝霄对视,骤然转身道:“若能帮,母后焉能不帮,闵然想强行逆天改命险些酿成大错,佛祖只是关押于他,已是手下留情,若贸然说情,反倒会越帮越忙,再说此次闵然所做之事危害三界,岂是一句两句便能求恕的。”
帝霄冷笑连连:“我就说母后断不会如此地目光短浅,原竟是此事已无转圜余地,所以母后笃定紫凰今后的无依无靠,才如此大张旗鼓地相看众家仙子,母后好算计啊。”
冉羲满眸恼怒,指着帝霄喝道:“当年你父皇私自定下她时,便不曾同我商议,这些年她对你若近若离,你几次为她忧思而病,她却从不将你不放在心上,你乃堂堂凤族太子,未来的凤皇,却将自己放得如此的低,你以为母后不会伤心委屈吗?母后所做一心为你,你却字字诛心,养你何用!”
“在母后的眼里,我是你的独子,是凤族太子,是未来的凤皇,是肩负凤族未来的帝霄,若我不愿随你支配便是忤逆。”帝霄骤然起身,丝毫不惧地与冉羲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她的眼里,我却只是帝霄!不是我将姿态放得低,而是她始终都愿意站在我的身旁。儿别无所求,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只要她开心快活,我也愿意做一切能为她做的,便是她要我性命我也心甘如怡!”
冉羲喝道:“逆子!你说出这番话来,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你可知道你的性命代笔着什么,岂是能随便拿来儿戏的!凤凰一族已如暮色夕阳,在三界中风雨飘摇,若你再娶个小妖,待到我与你父皇湮灭以后,你们可曾想过,你们将会何等艰难!”
“所以从始至终,母后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所有的寄托与希望,原来不过是在骗我,你一直觉得你的儿子根本没有能力统领凤族羽界,若无依靠凭仗根本坐不稳凤皇之位。”帝霄轻声道:“所以我若没有了父皇和母后,在众人眼里与紫凰有何差别,不过是运气好一些,天生的神格,却是个没有能力的小神而已!”
冉羲怒道:“我不管你怎样说,你与紫凰绝无可能,她自小不服管教作恶多端,如今没了护身保障定有天罚而至,你与她在一起只是死路一条,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走向绝路的!从今以后宫门封禁,不许你迈出宫门半步。”
“好好……母后果然好算计,便这样将我的紫凰弃之不顾了!”帝霄怒极反笑,拂袖转身,一步步了走到宫门,望着天鹅绒般的夜幕与闪烁星辰,许久许久,轻声道,“她若有事,帝霄绝不独活!”
冉羲身影晃了晃,紧紧抿着双唇,凌厉的眼眸深沉一片……
花开两枝,更表一头,紫凰拜寿不得入门,便去南极仙山采摘了些独秀冰魄打算将来送去给帝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一来一去,回到洛阳已是一年多的光阴。
紫凰回来时,夙和已与三日前完成了师门交代,回小仙山了,紫凰本欲去追,不想却被一个窜出来的小太监拦住了,小太监不过八九岁,从蜷缩的角落窜了出来,拉住紫凰不让她离开,说熙祖有交代,让紫凰一回来便去一趟承光殿。
夙和已不在宫中,紫凰自然不愿在人间浪费时间,但小太监整个人因为惶恐而哆哆嗦嗦的,黑白分明的眼中有泪却不敢流下来,这样可怜兮兮,很是让紫凰心软,不得已只有答应了他,小太监跪下身给紫凰磕了三个头,又似乎在怕什么,一溜烟地跑走了,很快消失在转角里。
紫凰很是奇怪,以熙祖的跋扈,不该是大摇大摆地坐在宫门外朝等自己自投罗网,或是拿点奇珍异宝哄骗自己?今日怎将事做得如此鬼祟,这也激起了紫凰的好奇心,夙和已走,紫凰便没了行走宫中的特权,虽不能用大的法术,但飞檐走壁还是没问题的。
八月的光景,秋风下的承光殿似乎失了往日的荣光,一步步地走进去,只见往昔摇弋生姿的花朵都已干枯凋落,光秃秃的树枝上有枯叶摇摇欲坠,一阵风过卷起一地萧瑟。紫凰推开了满是尘土的殿门,却见本该金碧辉煌的正殿却漆黑一片。
一盏琉璃宫灯突兀地亮了起来,熙祖一身白袍坐在灯下,微侧了侧脸,俊朗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他眼眸微抬怔怔然凝视着紫凰。
紫凰怔愣了许久许久,艰难地开口道:“怎,如此落魄?”
熙祖垂眸微微一笑,骤然起身,广袖白袍在秋风飘荡,虽少了些尊贵之气,却多了不羁的洒脱:“你这丫头好没良心,说好十五去夜市,却让本宫等了一年半有余,你说该如何罚你。”
紫凰眼见窗外明月高悬,洒脱一笑:“这有何难,今夜我们完成约定便是,银钱我也有一些,想吃什么玩什么,我来请客便是。”
熙祖朗声而笑,大步走了过来,拉起紫凰的手:“省省吧,这天下都是本宫家的,还需你请客,走,带你顽儿去。”
紫凰眯眼笑了起来,伸手拦住了熙祖的腰身,双脚一登,二人腾空而起。深蓝色的夜幕,繁星闪烁,银辉烁烁,天地美景,世间繁华尽收眼底,熙祖侧眸凝视着紫凰脸颊,紫凰回眸,两人相视轻然一笑。
洛阳夜市灯火辉煌,叫买叫卖络绎不绝,处处人声鼎沸。熙祖生来尊贵又很受先帝宠爱,但因自小长在深宫中,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起逛夜市,自然是见什么都稀奇,熙祖还好,只拿些好玩的物件看来看去,而紫凰却是走一路吃一路,烧饼、豆汁、糖人,虽味道都很一般但贵在新鲜。
熙祖拿着纸扎的彩色风车吹了吹,却见紫凰拿着才捏好的面人就朝嘴里放,忙伸手挡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看向周围的人,轻声道:“这个不能吃。”
紫凰早被这五彩缤纷又栩栩如生的面人迷得流口水,光看着就知道味道一定很好,不想却被人挡了下来,自然十分不愿,回头狠狠地瞪了熙祖一眼,却见捏面人的老头似乎在偷笑,紫凰自然知道差点闹了笑话,十分急智地说道:“你那么着急干嘛!我又不是要吃,只是看他捏得可爱,舔一舔而已。”
熙祖看了看两个面人,一个是一身黑袍的小道童,一个是身着广袖长袍的自己,很正经地点头到:“第一次见人夸自己,夸得如此理直气壮,嗯,也不是第一次,记得有一次某人说自己什么什么……冰肌玉骨,明眸皓齿,有闭月羞花之姿,有沉鱼落雁之貌……”
“司马熙祖!……你好生无耻!无赖!”紫凰难得红了脸,拿着两个小面人,想打人又怕将手中的玩偶打坏了,跺了跺脚怒道,“堂堂一朝太子居然如此小气又记仇,真真辱没了你家脸面!”
熙祖长袖一甩:“不知道是谁小气又记仇,本宫可是处处以诚相待,是谁女扮男装欺骗世人,一身道袍还非要故作娇媚,你可知我当时心中的滋味。”
紫凰瘪了瘪嘴,委屈地说道:“你以为我想女扮男装啊!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嘛!”
熙祖哼哼:“你身有大神通,若真心不愿,谁又能真的为难你,你那师兄更是手段了得,却没有半分修道人的慈悲,便是曾算是救了本宫一次,也休想本宫感激半分!”
紫凰难得地没有发脾气,歪着头想了想:“他便是救你,也是为了琼山和自己,你根本无须感激他,他也不会在意你是不是会心存感激。”
熙祖斜了紫凰一眼,冷哼:“本宫自然知道,他和恶妇是一伙的,不恨他已是难得,怎会感激他,他若真有心救下本宫,大可一劳永逸。”
紫凰侧了侧眼眸,抿唇而笑,将两个小面人递给了熙祖:“你不喜,便不说他了,我带你顽儿去。”
熙祖疑惑地看向紫凰,紫凰贼头贼脑的将他拉到偏僻处,拦住熙祖的腰身,二人再次踏风而行,朝深宫处的摘星阁最顶端飞去,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迎风站在摘星阁上,对视而笑。
紫凰抬起手臂,手指在夜空中滑动,一道紫光闪过只见一颗星辰从天空坠落,落在紫凰掌心中,一闪一闪若隐若现,熙祖满眸惊喜,伸了伸手指又缩了回来,却只敢站在一旁打量着那颗小星星,紫凰轻笑一声,甩手将星星扔了出去,只见小星星不近不远地挂在了摘星阁边上。
熙祖满眸的惊叹,一双眼眸晶莹剔透似有波光缓缓流动:“琼山术法真真是变化万千精妙绝伦。”
紫凰摆了摆手:“琼山此等小门派,岂会有这等术法。你这没见识的土包子,这些又算得上什么,真正的大神通是能遮日蔽月,改天换命!可惜,这些法术也只是传说,至今为此我从未见过这般的天神。”
熙祖先是惊叹,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偷着笑了起来:“你们不过是一群小道士,还真当自己已修成了仙,你还没说你为何女扮男装。”
紫凰坐下身来,满眸的苦恼,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师从琼山,夙和也不是我师兄。”
熙祖撩起长袍坐到了紫凰的身旁,拍了拍紫凰的肩膀,无所谓地说道:“本宫一早就就看出来了,那家伙冷心冷面喜怒不惊是个正儿八经的修道人。反观你,不知礼数,刁蛮任性,不懂世事,还要摆出一副尽在我手的欠扁德行,一看便是谁家偷跑出来的野丫头。”
紫凰看了熙祖好一会,不乐意地说道:“你又知道!我才不是野丫头,你知道什么,我父乃上古……算了,不说爹娘,说出来倒显得我肤浅了,怕你自卑。”
熙祖“噗嗤”笑出了声:“本宫这等家世,活在这世上真真好生自卑。”
紫凰撇嘴,拍了拍胸脯,骄傲地开口道:“不自量力!我乃天生的妖胎,破壳时便是人的模样,五百岁时被赶……畅游天地,打败了各路来找茬的小妖,抢下地盘无数,当年路遇曹阿瞒,他还要追着喊我一声大仙,你祖爷爷我都见过,只不过本大王生性淡泊,从来不过问世间往事罢了,哪像你想的那般无知!”
熙祖恍然大悟,闷声笑道:“所以……你其实是被琼山道士捉住的妖怪,顺道带进宫来的?”
紫凰高昂的头瞬时耷拉了下来,蔫了吧唧地垂着眼,躲开熙祖的目光,十分尴尬的以拳掩唇轻咳了两声:“马有失蹄,妖有失手……栽个跟头再爬起来,又是一条好蛇,呃,为此等小事耿耿于怀怎成大妖,是伐?……我是妖怪,你不奇怪吗?人不是最怕妖的吗?”
“妖有甚好怕,本宫若不害你,你还会来害本宫不成,你可知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熙祖见紫凰不知所措地摇头,情不自禁地搂住了紫凰的肩头,笑了起来“做妖真好,像你这般没心没肺傻里傻气的,自由自在地翱翔天地,该是不错的日子。”
紫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十分苦恼地说道:“也不好,像我这样天生的妖胎又是黑蛇,他们对我的成见都很深,当年我父母求了各路菩萨,没有一家肯收我为徒,推辞来去,都说我与佛无缘。夙和自复明后,虽伪装得很好,却也极防备我,他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便装作不知,可我真心待他,他这般作为,我也好生难过,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是个蛇妖。”
熙祖怔了怔,片刻后,紧紧搂着紫凰的肩膀,低低地笑出声来,只是本就苍白的脸,带上那飘忽的笑,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你有神通又有漫长的寿命,何必在意一个凡人的想法,莫说他是收妖的道士,便是本宫……以前若是知道你是蛇妖,也决计会很害怕的,断断不会与你来往的,若真能忍住恐惧与你虚与委蛇,定然也是因有所图。再说,佛家清规戒律太多,你这样的性子怎适合入佛,还不如做个逍遥的小妖。”
“虽然你当时不知我的身份,但你无缘无故拿东西贿赂我,我便能看出来你是有所图,所以才对你态度不算好……我也知道夙和心中的 987e." >顾虑,人对一般的妖魔精怪的成见都很深,更何况我又是神界佛家都深有顾忌,素有恶名的黑蛇妖,夙和第一眼见我时,便能说出这些来历,又怎会放下成见呢?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扭转的,只愿真心换真诚才是……”紫凰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拍了拍熙祖的肩膀,笑道:“你刚才说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
紫凰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拍了拍熙祖的肩膀,笑道:“你刚才说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
“说什么真心假意,你与他看着便不是同路人,怎会没有成见,我劝你还是莫要痴想妄想的好,否则有你苦头吃。”熙祖说着说着慢慢垂了垂眼,许久许久,喃喃说道:“都一样的,你这小妖怎懂得人心的险恶,世上最可怖的便是人心善变,防不胜防……”
紫凰歪头笑道:“别想那么多,贪心并非只有人有,很多妖怪也有的,无所谓贪不贪心,天道好轮回嘛,人不报时自有天。”
熙祖望向夜空,目光悠远绵长,娓娓道:“你已活了几百年,自然知道司马如何得的天下,当初刘协不得已禅位曹丕,怕也没曾想过同样的事,不过了十多年后便出现在他曹家身上,祖父登基也曾雄心壮志想要励精图治,怎奈父皇却眼睁睁地让那贾氏一家独大。本宫也是个没用的,几次不听人劝说,为那些愚忠愚孝,不愿兴兵政变,不想却着了那贱人的道,被她诬陷,父皇听之任之,差点一杯毒酒将本宫毒死,多亏和你一起来的道人救本宫一命,后来本宫便被软禁在金镛城。”
紫凰似是早就知道一般,轻声道:“你可曾后悔?”
“初入金镛城,几度疯癫痴魔,每日盼望父皇能回转心意,祈祷皇叔们的搭救,那些时日恐慌害怕,还要时刻提防有人加害于我,他们见我无病无痛,一时半会死不了,便再不肯给我送吃食,不过还好,总还有些忠奴从墙外投食进来,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活。”熙祖眉间隐隐可见怨怼之色,幽深的眸子闪烁不定,“日日傍徨无措,过了今日不知明日,我当真……当真好生后悔,总是恨自己,恨当初的天真和优柔寡断,若那时真听了劝兴兵政变,虽父皇做不了皇帝,我还是会好好待他的,怎成想,只是心善了一次,便将自己和那些誓死追随我的人,都带进了末路!”
熙祖慢慢转过脸上,凝视着紫凰的杏眸,极轻声地说道:“我不该恨吗?”
紫凰却躲开了熙祖满是怨毒的双眸,心中一片酸涩难忍,记得初夏的午后,这人嚣张纨绔,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却威严天成。炙热的午后,柳条飘飘,那双星眸比太液池还要澄澈无尘,如今却溢满了仇恨和冲天的怨气。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千万宠爱于一身,却瞬间从塔顶跌落尘土,如猪狗般被幽禁,从无害人之心,却被人害得落魄如斯。
紫凰动了动唇角,低声道:“所以,你至今不愿归去吗?”
“他们见饿不死我,便要毒死我!幸好我早有防备,自然不肯就范,日日自己亲手烧菜煮饭,不想依然逃不掉……那厮竟打算毒死我!我怎肯如他们的意!我要活着!回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日日周旋躲藏。”熙祖冷笑连连,“你知道那些恐惧吗?……不敢吃不敢睡,时时刻刻挣扎生死边缘。”
紫凰的手在熙祖的肩头紧了紧,张了张嘴,几次发不出声音,哑声道:“后来呢……”
“后来啊,那些人怕我不死会再生旁支,便直接撕破了脸,要打杀我……我、我当时很害怕,便躲入了恭房,他们将我从角落拖了出来,强灌我、灌下鸩毒,我挣扎间打碎了碗,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用药杵一下下地槌打我的头,胸口……我挣扎了、不顾尊严地喊叫、求乞,却无一人来救我,直至后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熙祖缓缓地靠在了紫凰的肩头,极轻声地说道,“我真的好痛好痛,那一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紫凰的手紧紧地搂在熙祖的肩头,关节泛白,艰难地开口道:“这不是你留在人世的理由,阴魂不散却不归地府,终将灰飞烟灭的。”
“……不消此恨,怎能甘心?”熙祖闭上了眼眸,眉间的戾气却清晰可见,“还记得你那时骂我是个短命太子,我当时又急又气,恨不得打你一顿,怎成想你却是一眼便看出我命不久矣。”
紫凰轻声道:“熙祖,你虽心中恨意,却因你秉性良善,尚未化作厉鬼,你若信我,便去你该去的地方,莫要再执着什么。”
“停灵时我徘徊尸身附近不肯离去,我乃皇家子孙,有真龙之气护着,若执意不肯,那些鬼差根本近不了我的身,更没有办法拿我。”熙祖停了片刻又道,“那个寻你的小太监能看到我,他吓得半死却不敢张扬,我索性便让他给我办事……”
紫凰深吸了一口气:“贾后已虽害你至深,自会有业报,你何必不甘心,你乃凤子龙孙,今生所得所失均有天定,不会将业障加附你身,你将来不管去六道何处,断不会再受苦了,若一直执迷不悟,只会害了自己,莫说贾后一个,便是整个贾氏一族也不值你这般地不顾自己!”
熙祖骤然抬头看向紫凰,眸中祈盼隐隐可见,轻声道:“你可愿助我报仇吗?”
紫凰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若此刻杀了她,人间的持续便会因我大乱,很多人的命运会因此改写,我要背的罪孽和恶果,不是你能想象的,我断不会为你如此付出。”
熙祖低低笑出了声音,阴沉地说道:“既然你不敢伸手,便不要同我说这些没用的大道理,生父、伯叔父尚指望不上,怎会指望你这萍水相逢的小妖,只可惜此时我新丧不久,魂魄尚未有实体,但凡有些神通,我也断断不会求助于人!我不求你,也不会连累你,但你若继续满口假仁假义阻拦我复仇,只会让我瞧不起你,会让我觉得你很恶心!”
紫凰却紧紧攥住了熙祖欲离去的手腕,墨玉般的眸子沉寂一片,咬着唇沉思许久许久,方开口说道:“是不是只有亲眼见贾氏灭门贾后身死,你便肯罢休,便心甘情愿地离去?”
熙祖挣脱不开,冷笑连连:“你莫要诓我!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动手杀她的!你若此时唤来鬼差,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让鬼差来抓你。”紫凰直视熙祖双眸,缓声道,“因其鬼界,所受之果报不同。你若不心甘情愿地离开,心满怀怨怼与仇恨的被抓走,便是到了地府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心有歹毒之念也决不能投胎转世,甚至会被打入阿鼻地狱!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游魂野鬼,若入地狱熬不住几次酷刑的,若是被别的恶鬼吞噬,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断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如此。”
熙祖听到此话便也不再挣扎,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中的小面人:“我与你已无话可说了,若想好聚好散,不如放我回宫。”
紫凰凝望着熙祖的侧脸,逐字逐句地说道:“我若让你亲眼看到贾后与贾氏一族的报应,你是不是便肯罢休?”
熙祖骤然回首与紫凰对视,两人各不相让,许久,熙祖嘴角微翘:“我若能亲眼看到她的报应,便会死心,到时任你处置便是!”
紫凰紧紧握住熙祖的手,抿着唇说道:“一言为定!”
熙祖反手握住紫凰的手四目相对,桀骜不羁地笑道:“承君一诺,绝不言悔。”
皓月当空,银色的辉光仿佛给大地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纱。漫天星辰,如挂在墨蓝色的幕布上的点缀,闪烁着细细碎碎的微光。秋风摇曳枝桠,这一刻,宁静又祥和。紫凰的额心飘出一道幽蓝的波光,至熙祖头顶很快这道浅浅的光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两人相视而笑,紫凰看到了熙祖眼底的忧色,她伸手紧紧的握住了熙祖的手,熙祖看了眼两人的手,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紫凰揽住熙祖的腰身,二人借力直飞云霄,快速地穿过层层云雾。风卷起了云朵,形成一道道云海漩涡,看似细弱的风却如锋利的刀刃般一下下割痛了脸颊。星辰与圆月逐渐被抛在身后。当两人看到第一道光线时,熙祖心中又惧又怨,几乎是瞬间反手挡住了眼眸,片刻后却没有等来剧痛。熙祖缓缓放下手却对上了紫凰谐戏的眼眸,顿时有种被窥破内心的羞愧,张了张嘴却也不知如何解释。
紫凰虽是在笑,面色却急速地苍白着,额头隐隐可见细碎的汗滴,搂住熙祖的手不自主地轻颤着。当两人终于穿过阳光最炽烈的一面,天色再次漆黑一片,可天幕中的圆月与星辰再不复见。紫凰轻舒了一口气,两人逐渐从云层落下,在不见日月星辰的夜里,低空掠过洛阳城,此时早该宵禁的洛阳城却乱成一片,城内四角均可见火光,整队整队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飞驰而过,两人一起飞入宫中,落于西殿房顶。
空旷的皇宫廷院已围满了层层重兵,火把将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如此明亮,贾后南风坐在庭院的中央抱着一具尸身悲恸嚎哭。熙祖认出了那具尸身,正是往日里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贾后之弟——贾谧。
赵王司马伦一身银色盔甲,腰佩长剑,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之上,满眸讽刺着注视着嚎哭不止的贾南风,讥笑道:“当初你诛杀太子太傅杨骏,废皇太后杨芷,将她活活饿死金镛城,血洗辅政老臣卫瓘祖孙七口,栽赃陷害楚王司马玮令被斩首,可怜我那侄儿愍怀太子,不但被废了太子之位,更是被囚禁金镛城一年之久,被你的人活活打死!你这蛇蝎毒妇早该想到今日不是?”
贾南风骤然抬眸望向司马伦,细长的眼中通红一片,恶狠狠地瞪向司马伦,嘶吼道:“尔等乱臣贼子,有何资格质问哀家!”
熙祖从那双丑陋的眼中看了不甘、怨毒、与滔天的恨意,这眼眸如此陌生,又如此地熟悉,让熙祖恍惚想起与紫凰对峙时的自己……
司马伦道:“天下谁人不知,贾氏妖妇才是乱政的根源,人人得而诛之的祸首!”
贾南风抖着手怒指司马伦,厉声道:“司马伦!你不要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哀家做下这些事并非一日两日,你与梁王、齐王却非要等到司马熙祖死后才来政变,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你是看太子已死,皇上仁厚便想取而代之!你以为天下人是瞎的吗?司马伦!!哀家不管做了什么,总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妃,禀了祖宗的皇后!你这乱臣贼子焉敢随意处置哀家!”
司马伦瞳孔微缩了缩,冷笑一声:“若先皇知道你虐杀太子,便是将你五马分尸都不足以泄恨!今日本王不但要处置你,更要处置你贾氏满门,皇后娘娘怕是不知,此时此刻你贾氏一门已全数被诛,听说你家还有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儿,却要跟着遭罪,当真是可怜呢!”
贾南风哀声嚎叫,尖声骂道:“拴狗当拴颈,哀家错不该反倒拴其尾,才至今时今日连累族人!哀家好生后悔!只恨当年没先杀了你们这群老狗!天理循环,你们也不怕报应!”
司马伦勃然大怒:“好一个天理循环!本王不知自己有何报应!但!今时今日便是你贾氏一族的报应!来人!将这罪大恶极的妖妇压至金镛城,让她也尝一尝愍怀太子与杨太后当初的所受!”
贾南风被人钳制,拖拉着朝外走,此时的她整个人已是疯癫,拼命挣扎,撕心裂肺的尖声咒骂,本就丑陋的面容早已扭曲一片宛若鬼面,让人不敢直视。
不知过了多久,紫凰扯了扯熙祖的衣袖,熙祖身形晃了晃,木木地转头看向紫凰,过了许久,才张了张嘴,艰难地开口道:“我同你、同你说起那些不甘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她这般的癫狂?”
紫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心正坦荡虽有怨恨,却也遮不住全身的浩然之气,她心术不正,阴暗歹毒,手上有上万条冤魂,有真龙之气护身尚好,大势已去时,她这样的恶鬼,上天根本不给其机会游荡人世。”
熙祖的手颤了颤,低低笑了一声,半晌,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许久许久,他闭了闭眼,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紫凰的手。天地逐渐变色,须臾间,场景变幻莫测,两人再次站在摘星台上,似乎从不曾离开过半步。熙祖抬首,明月当空,星辰万里,好一个寂静秀美的秋夜。两人便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熙祖轻轻地松开了与紫凰紧握的手,回眸一笑,只见星眸的蔼蔼雾瘴已散去,有点点辉光细细流淌,如碧泉般透彻,如星空般浩瀚,如冰晶般洁净。
“人生在世,譬如朝露,譬如微尘,沧海一粟,浮游天地尔。”声朗而磊落。
熙祖并没有艳羡众生的容貌,可此时此刻这般宁静淡泊笑脸,却让紫凰的心久久震撼,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或两者都有,让紫凰有种落泪的冲动。这瞬间,紫凰的脑海里,闪过诸多画面,在太液池边,在窗口下,在满是花开的庭院,在琉璃宫灯下,任性的、笑着的、愤怒的、满是心计的、怨毒的,均化成眼前这个不染尘埃独立天地的人。
熙祖嘴角含笑,目光澄澈,将手中一直攥着面人分开,留下了一个黑袍童子,将另一个白袍公子递到了紫凰面前,轻声笑道:“儿时术士曾对祖父说,我命中有贵人相佑,不但可让我化险为夷更能助我平和安泰,祖父不但不信,还将人那术士赶出宫去,祖父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司马家更贵的贵人了,没成想临了临了,却让我遇上了你这个贵人。”
紫凰接过白衣面人,垂了垂眼,许久,再次抬眸,眼底的悲切已隐去,笑道:“愍怀太子连奉承的话都不会说,我可不是什么贵人,最多算是一条贵蛇。”
熙祖“哈哈”大笑,身形却已在夜幕中若隐若现:“本宫可没有世人的迂腐,管你是人是蛇,来世报你便是!”
紫凰忙双手抱胸,故作羞怒地说道:“莫不是来世,殿下要以身相许不成?”
“大王若是不弃,我便身心都许便是!”熙祖见紫凰满脸惊吓,笑得更是猖狂,骤然转身,背对着紫凰,一身广袖长袍在夜风中铮铮作响,许久许久,宛若叹息般说道:“我要走了。”
紫凰望着熙祖逐渐淡去的身形,高兴又难过,哑声道:“你、你很好,真的很好,这样的结局虽有些不公,但不管多久,天总是会偿你的。”
“苍天待我已是很好,我也不用任何偿还。”熙祖垂眸摸着手中的面人,轻声道,“跟着你走了这一遭,才知道以前的愚昧,便是贾后不动手,我那些叔伯也……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是来世的事,怎知天道轮回却来得那样快,根本不会等到来生,这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就会还清。”
紫凰笑着点头,眸中有泪:“你能想通是极好,下辈子定是个有福的。”
“人世已清,我要走了。今后、今后你独自行走世间,万要小心,真怕你这样的性情会被人害了,你更适合独自在深山修行,这人世本就不是你该来的,那……夙和道人也并非你眼见的那般良善,千万莫要被红尘迷了眼。”熙祖注视着手中的童子面人,却见那面人居然落下泪珠,熙祖指尖划过那水滴,眼中有悲恸流淌,却轻笑道,“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你劝我不要执着,自己却执着起来。”
“今生如此便好,来世吧……”
若隐若现的影像,终彻底地消失不见,空气中隐隐飘来叹息般的轻吟。
紫凰不敢抬头黑色面人掉落地上,滚落紫凰脚边,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捡起了面人,隐忍许久的泪珠如断线般,一滴滴地跌落摔个粉碎,那种让人窒息的无奈,将一颗心撕扯的疼痛难忍,紫凰再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白色的靴子停在了紫凰模糊的视线内,她慢慢抬起脸,望着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喃喃道:“夙和仙君……”
夙和拭去紫凰嘴角溢出的血丝,清澈的眸中映出了紫凰满是泪痕的脸,轻声道:“为了一具将要消散的魂魄,妄用禁法耗去三百年的法力,你觉得值吗?”
紫凰木木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要怎样回答,当她在承光殿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已在人世徘徊了七七四九日了,若过了今夜再不走,当第一道曙光初现时,便会灰飞烟灭,鬼差是怕真龙之气,因真龙之气可以不动声色地吞噬鬼魂,他是皇家子孙感受不到被吞噬的痛苦,却会直接消散,若袖手旁观,他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我未曾想那么多,他是个好人,我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他灰飞烟灭。”
夙和看了眼紫凰攥得面目全非的面人,敛了敛眼眸,轻声道:“天下大乱,有能者该为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你却为一己之执念,将法力耗费在这些小恩小惠上,实属不该。”
紫凰慢慢敛下了眼眸,虽听出来夙和话语中的责任,紫凰却不觉得有错:“你既救了他,为何还要放任贾后将他软禁金镛城去,给了贾后害他第二次的机会?”
夙和慢慢地蹲下身去,娓娓道:“贾后用计废太子后便立时要斩草除根,贾氏族运与太子命脉相连,救下太子便可让贾氏躲开此次灭门大祸,如此琼山便算偿了贾氏一族的大恩,后来之事虽是有心,却力有未逮。”
紫凰骤然抬眸紧紧地盯着夙和那双风轻云淡的眼眸,轻声道:“是力有未逮,还是恩德已还觉得事不关己,而根本就不想救?”
紫凰骤然抬眸紧紧地盯着夙和那双风轻云淡的眼眸,轻声道:“是力有未逮,还是恩德已还觉得事不关己,而根本就不想救?”
夙和微侧开眼眸许久,开口道:“修道之人本不该插手红尘之事,皇家每人的命运都连着国运,也非我能肆意撼动,为琼山报恩是不得不为之事,但他本就是福薄横死之像,我能救他一次,却不能为他改命,此种牵连太广。”
紫凰的杏眸满是凌厉之色,低低地笑出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何必将事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救他命时有的是机会将他送去深山,送去别人找不到,他也回不来的地方,明明有许多一劳永逸的办法,可你救下他后却偏偏选择将他留在贾后的手中,让他惶惶不安担惊受怕地多活了一年!”
紫凰骤然起身俯视着夙和,逐字逐句地说道:“你可知、可知这一年他有多生不如死?他所的怨恨和恶念都来自这一年战战兢兢的日子,若他被废之时便被毒死,根本不会想要复仇,更不会成为有了执念,不愿离开人世的孤魂,你说是救人,却不做到一劳永逸,还不如不救!”
“莫不是你做的就对吗?以你的修为,你明知道自己根本驾驭不了禁术,方才若有万一,你们便会一起烟消云散,你为一介孤魂,如此肆意妄为,可曾想过你的至亲好友,你做的便是对的吗?”夙和能清晰的感受紫凰满是怒火的目光,他平静的心升腾起压抑不住的怒火,却还是轻声道,“若一切真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我便不会犹豫,你需知道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我怎可逆天而行?”
紫凰高声喝道:“你为一己之私,不管不顾出手救他,一旦还清你琼山的业障,便就撒手不管,这便是你说的天道命定吗?你明知道贾后会再次派人杀他!你明知道他会害怕!你为何不再帮忙?他可以不死的,你甚至可以制造幻象,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是你没有!你只是眼睁睁地看他被人残忍的打杀!”
夙和缓缓抬眸看向紫凰满是怒火的脸:“他生来尊贵,便是活下来,又怎堪忍受平民的困苦?以后的天下有多乱,你不是不知道,你觉得活着对他是好事吗?”
紫凰抬手将两个面人恶狠狠地摔在地上,怒声道:“强词夺理!对!他是一朝太子,生来尊贵,可他忍辱偷生,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年猪狗不如的生活,还不是为了能活下去,那时他亲手煮饭吃,打扫屋子,你可看出他的不甘!?他只是想活着,哪怕是如此如此地卑微!”
“……可后来他等到了什么?非但要死,还要死得这般没有尊严,这般地屈辱,换成任何人都会恨都会怨。这便是你所谓的救吗?若真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救!……但你不会不救!你若不救他,你们琼山如何还贾氏的恩德,琼山若不还贾氏恩德以后会有业报,说来说去,你心里只有琼山,只有自己!”
夙和垂眸看向地上面目全非的面人,冷声道:“芸芸众生,都由天定,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为了一个人耗费所有,我并不欠他,救他一次已是仁至义尽。”
紫凰一双杏眸宛若有熊熊烈火,那种歇斯底里的愤怒,怎样都压不住:“你满口都是芸芸众生!难道他就不是芸芸众生的其中一个吗?你如此地自私,凭什么还能一脸悲悯地站在制高点俯视众人,你如此伪善不仁,凭什么说救助世人的空话!”
月西斜,微风吹乱了长发,这般字字诛心的话语,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清晰又响亮,久久回荡在两人耳边。夙和慢慢地站起身来,望向远方,目光迷离而深远,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回头看向紫凰,那双眼眸,已没有了迷离与彷徨,清可见底,坚不可摧。
夙和沉声道:“他心中本就有恨与不甘,便是将他送到天涯海角,他还是会自己回来,他乃一朝太子,正统的继位者,莫说他无心避世,便是有心避世,也会被有心人找出来多加利用,所以他的结果只能是死,否则多少人多少事会因他改变,这些不是我与琼山能承担的后果,他一人担着多少人的命运,你会全然不知吗?”
“我自是知道!你既然开始便不信他能给乱世带来祥和,那么第一次便不该救他!你有无数个办法报恩!为何偏偏要选这一条!他已经够可怜了!你所谓的怜悯心呢?你看不到他骨子里渗出来的惧怕吗?你看不出他心底的不忍和良善吗?你怎忍心如此!”
夙和瞳孔微缩:“你说得对,他乃命定的乱世开启之人,我从来不相信他会是圣明之君,又怎会拿琼山和天下的人赌这一次,他若不死,顺利继位,从此政治清明固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结果比以后的乱世更糟糕呢?谁能承担这一切?若我所有修为可换来天下太平,我亦在所不惜!可若不能,我也绝不会为了一时意气拿天下人冒险!”
“你方才不是问我,三百年换一具魂魄,值还是不值吗?”紫凰对上夙和冷湛的眸子,冷笑一声继续道,“若三百年修为,能救下一个觉得值得的人,我便觉得一点不可惜,哪怕这个人会让这个天下更乱更糟,让人死得更多,我也绝不后悔!”
夙和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不是人,你是妖,若一意孤行,下一刻等待你的便是天惩之雷!”
紫凰长袖一甩,仰天笑道:“业报如何!天惩之雷又能如何!我若觉得值得,人要阻我,便杀人!天要阻我,便逆天!遇神杀神,遇佛灭佛!”
“孺子不可教……”夙和闭了闭眼,眉宇间已溢满了失望,冷声道:“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便可抵过你父母的生养恩德,便可抵消你八百年的修为,便可抵天地众生,你如此肆意妄为,将那些一心盼你成龙的亲者置于何地……我当初虽放了你,但若真有那一日,不用等到天惩,也会亲手收了你,灭你元魂。”
夙和转身离去,决绝的背影让紫凰有一瞬间的恍惚,胸口的那些怨气和那些埋怨,须臾间便已消散,紫凰缓缓地坐了下来,朝阳冉冉升起,曙光照亮了所有的黑暗。方才所说所怒不过是一时愤慨,紫凰何尝不知,熙祖牵扯太多太多人命国运,又何尝不知如此结果,才是熙祖最好的结果,可什么都知道,见他如此凄凉地离去,心里却不能接受。
世上最难受的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明知道可为而不为,只能眼睁睁地坐看悲剧的发生,若苍天开始便是不公的,为何自己不能替天行道,为何要隐忍着看一条性命的消散,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难道为了更多的性命,便可以冠冕堂皇地放弃那一条无辜的性命吗?所谓修道先修心,这些年来自己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都做不到,所有的事都一意孤行,那些菩萨开始便看出了这本质,所以不管爹娘如何恳求,笃定自己与神佛无缘,执意不肯收徒。
紫凰看到熙祖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命不久矣。却将此事全部怪怨在夙和身上何尝不是迁怒。人如浮游,以往自己从不将这些生死看在眼里,今日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何?是因为对夙和的失望,还是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夙和非但不理解,反而多加指责,可往日便是父亲的责备都不曾让自己如此委屈。
紫凰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只因喜欢夙和所以希望能得到不一样的对待,心中有所期望,却忘记了他本就是恪守天道之人,今日所说便是他所想所做。自己的所作所为,本就有他不能容忍的意外,却一味地强求他理解与包容,所以自己不是对事的愤怒和失望,而是对夙和态度的愤怒和失望。
娘当年嫁给爹时,天地间那么多质疑和反对。娘为此差点被逐出天界却还是一意孤行。娘说不管有多少传闻,她只相信爹,全心全意地相信爹。哪怕是爹要杀神灭佛,她也要帮他埋骨。可自己不曾相信夙和,却要他认同自己,刚才又己度人又是错,说出那般诛心的话,他应该不会原谅的……
赵王司马伦废惠帝司马衷,自立为皇,大肆封赏亲信,甚至打破常规将那些跟随政变的奴卒厮役加官进爵,朝廷原班大臣与新晋亲贵齐聚朝堂,朝廷编制人满为患。晋朝官员冠服饰物都需使用貂尾,因封赏人数之巨,貂尾不足,唯有狗尾续之,又因国库不足,朝廷官员的印信都没有足够的金银冶铸,这便是后世“狗尾续貂”和所谓“白板之侯”的来源。国库无金银,赏赐的大批官员大多官员都是自立之帝的空口白话,这又历史上最早的“白条”,司马伦篡位不久便闹出种种笑话,更让百姓惶惶不安,觉得朝廷不能长久,洛阳内外的百姓纷纷朝外逃去。
因先帝子嗣众多,当初分封出几十路王侯,封地富饶手握重兵的王爷比比皆是,在司马伦自立不久,各路王侯纷纷举兵,共同讨伐司马伦。此后,由贾后干政,司马伦自立,造成了晋朝宗室间的相互残杀,正式拉开了“八王之乱”的序幕,自此世间再次陷入了三百多年的分裂割据的动乱中。
秋风萧瑟,光秃秃的枝桠只有几片稀落黄叶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阳光不冷不热,湛蓝的天空不见白云,正是秋日冷暖皆宜的时光,明媚又美好。洛阳一路走来,大批军队赶齐齐往都城,兵荒马乱的年月,随处可见逃荒与躲避战乱的百姓,夙和从洛阳徒步朝琼山走着,路遇孤苦无依者总会尽力帮助,许多被迫离家的百姓死在路上无人收尸,路边林中随处可见新坟。
紫凰一直跟在夙和身后,见夙和每日不知疲倦地赶路救人,便想起那时两人才相识的时光,夙和也是这般倾尽全力地救助那些一碰就会死去的凡人。那时自己怪他多事,他却总是耐心地循循善诱,只望自己一心向善,能早已窥见大道,化龙成仙,自己非但不领情,反而为了凡人白白耗费了三百年的修为,他一定很失望,所以不管自己怎么讨好都不肯理自己了。
天色已晚,夙和却停了下来,休在一处僻静的山谷。紫凰终是有了喘口气的机会,这两个月夙和不曾借助术法,却日夜不停地赶路,这样的日夜不寐,紫凰觉得吃力极了,也不知夙和这样的半仙之体是如何能承受的。夙和偶尔吃些干粮充饥,但紫凰自小享受惯了,怕挨饿又不喜吃素食,路过城镇总要买些肉食。今日露宿之处,山谷有一处幽泉,紫凰等夙和洗漱之后,见方圆十里不见人烟,便化作蛇身,在幽泉深处狠是玩了一会,又吞下些鱼虾果腹,这才上了岸,在夙和不远处,铺垫上了些野草,燃起了篝火,炖上鱼汤。
沸腾的鱼汤,气息香甜,让多日不曾吃上一口熟食热饭的紫凰垂涎三尺,她斜了一眼还在打坐的夙和,缩头缩脑地端着一碗鱼汤,很是忐忑地走到夙和身边,几次欲言又止,忐忑地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夙和睁眼。紫凰十分懊丧,这么多天一直讨好他,居然都是不理不睬,都说知道错了,要不要那么小气!
紫凰手指戳了戳夙和胳膊,见他动也不动,正欲开口时却察觉到一个陌生气息的靠近,四周顿时静得出奇,就连虫鸣声与风声都消失了。紫凰脸上的笑意隐没了,放下手中的鱼汤,站到了夙和的前面,看向不远处的林子。
一个身着石青色长衫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未语先笑,狭长的眼眸上下打量了会紫凰,眸中的忌惮去了几分,他手指轻动,只见一把折扇凭空出现,捋了捋鬓角的长发,缓步走至紫凰面前,十分有礼地拱手笑道:“两位仙君光临寒舍,柳醉生三生荣幸。”
紫凰抿着唇戒备地看向来人,将夙和不留缝隙地挡在身后,喝道:“你专门现身,怕不是只想打个招呼那么简单吧。”
柳醉生抿唇而笑,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风骨:“自然不是,这般天生灵根,又有玄晶元婴,千万年都难得一见,更难得的是他不知为何寒邪入体危在旦夕,自然毫无反抗之力,若是平日我便是想打他主意,还要斟酌一二。”
紫凰墨玉般的眸子顿时阴冷一片:“小小树妖焉敢打他的主意,是自己滚,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柳醉生眯了眯眼,笑了笑:“莫以为同你客气客气,你便真的能与我平起平坐,小小蛇妖修为如此低微,却如此猖狂,实在不该!”
紫凰心中又惊又怒,却不敢动半分声色,自那日一次耗费了三百年的修为,自己根本没有恢复,草木花茎修炼成精很是困难,若无奇遇与外围助力,光凭吸收日月精华成妖能幻化人形者,定然是有真本事的妖怪,这柳树精少说已有千年,若硬碰硬谁也讨不了便宜:“你待如何?!”
柳醉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风轻云淡地说道:“这猎物虽是你先看上的了,妖界的传统是见者有份,你不能独吞。”
紫凰咬牙道:“此话怎讲?”
柳醉生低声笑道:“不要装模作样,你跟了他一路,又不是不知他虽已结婴,却不知为何会寒邪入体,接连着两个月的徒步终还是没有熬到师门,寒邪发作起来是何等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此时的他已失去了知觉,正是大好的机遇,玄晶元婴上万年不得一具,真真是咱们的大造化,你我一同分了这玄晶元婴,你若吃下至少涨五百年的修为。”
紫凰回头看了一眼夙和,才惊讶地发现他面如金纸,气息十分微弱,竟是昏迷不醒了,这两个月自己忐忑又内疚,虽是跟着他,却也怕他恼怒不敢跟得太近了,根本没发现他身上已侵了寒邪。修道者均是天生灵根,有浩然正气护体,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寒邪入体之事,夙和为人最是正统,定然不会为祸作恶,只怕是贾后一族太得天怒人怨,而夙和为还师门之恩延迟了贾后一族的灭族之灾,这寒邪便是此次的天惩,但是这惩罚亦然是太重了,一般也不会如此,若是一个不注意便会送了命,按道理说便是十恶不赦也很少降下这般的天罚,端是好生奇怪。
紫凰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三界中各有各的法则,妖王闵然曾明令世间精怪妖魔不得私入尘世更不许蓄意害人性命,更何况吞噬元婴乃魔修,法力虽高却渡劫困难,便是将来位列仙班也会让人瞧不起,你乃树木成妖,修炼千年尤其不易,何必为了区区五百年的修为,便要要夺人元婴。”
柳醉生狭长的眸中已满是不喜:“小小年纪却满嘴大道理!你既然知道我修炼不易,便不要再挡着,若惹急了我,连你的妖丹都不放过!”
紫凰怒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修为千年便敢如此猖狂,若你来日有所大成,不知该怎样为祸人间!今日有我在此处,我看谁敢动得了他!”
“小小年纪,却如此不知死活,留你何用!”柳醉生冷笑一声,抬起手中的折扇猛然朝紫凰扇去,只见一阵飓风迎面吹来,紫凰丝毫不惧,抬手飞出一卷黑纱只扑柳醉生面门,柳醉生在半空中翻身躲开,打着旋朝紫凰飞去,却见那漫天黑纱在月光下散发出荧荧紫光,如天网一般朝柳醉生笼罩而去。
柳醉生手中的折扇一动,一道金光划过黑纱,却发出“铮铮”的碰撞声,漫天的黑纱却丝毫无损,,柳醉生有些讶异,不敢托大连连退去,朝外围窜去。紫凰收回黑纱,手中紫金铃叮当作响,柳醉生只觉得头疼欲裂,想聚齐神力,却集中不了精神,紫凰冷冷一笑,伸手抽出发髻上的长簪,转眼间发簪化作一把冰蓝色的宝剑,人剑合一朝柳醉生飞冲了过去。
柳醉生身后如长了眼睛般,轻松躲开了这凌厉的杀招,脚下一转,手中的折扇突然幻成一把长剑,直直地扎进了紫凰的肩窝,紫凰皱了皱眉,想也不想便翻身退了下来,单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肩头,站在了夙和的前面。
柳醉生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长剑横在面前,舌尖舔了舔剑锋上的血液,低低地笑出声来:“居然是个天生的妖胎,此等好事居然能接连被我碰到,啧啧,本是大有可为的妖怪,何必为了一个凡人,如此较劲,你若愿意让开,我也不想与你一族结仇。”
紫凰捂住肩头不断溢出的鲜血,目光阴沉晦暗:“趁人之危,如此卑鄙行径,不配为妖!”
柳醉生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眸,突兀地笑出声:“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才是正儿八经的妖怪,莫不是你还想做一只吃斋念佛的妖!哈哈哈,你这小妖真真蠢钝得可爱。”
紫凰道:“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你私入尘世,自甘堕落,今日我便替妖王闵然清理门户!”
柳醉生不屑一顾:“天下大乱,各路妖怪纷纷下山都想分一杯羹,你能管得了几个,闵然早老糊涂了,如今妖界多的是后起之秀,这妖王之位只怕也做不了几年了?修为尚不足五百年便如此地迂腐蠢钝,若非见你是个天生妖胎,我起了惜才之心,又不愿与你族人结仇,早已痛下杀手,焉会给你机会站在此处大放厥词!”
天生妖胎极为罕见,若生自某个族群便会被整个族群寄予很高的厚望,也会是下界妖神人选之一,不管多大的妖怪若是碰到弱小的妖胎都不会赶尽杀绝,一是不愿为颗妖丹与整个族群结仇,其次同根相煎的事,便是妖族这般急功近利的族群不会做的。
三界六道,妖族术法不如神仙界精妙,数量与凡人相差太多,论心狠诡计比不得魔族,这般的各边都靠不上,故而妖族众族都极其自爱,每个大妖都极为爱才,帝释天已了无音讯太久太久,能否平安归位还是另外一说,但是修罗族日益势大,天地的平衡还能维持几年,真心无法估量,若天地再有浩劫,这些天生的妖胎便能凭借一己之力保住一方妖族,便是未成气候的妖胎,也是劫后余生的希望。柳醉生便是如何糊涂和贪心,也不会真的对紫凰下杀手,所言所语不过是吓唬吓唬这涉世未深的小妖罢了。
紫凰见闵然被人如此编排,顿时气怒交加:“本是同道,见你千年修行不易,不愿赶尽杀绝,可你却偏偏不知死活!”
第四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
紫凰见闵然被人如此编排,顿时气怒交加:“本是同道,见你千年修行不易,不愿赶尽杀绝,可你却偏偏不知死活!”
柳醉生低声笑了笑,逐字逐句地说道:“好狂妄的口气,凭借妖族荣宠对族类嚣张跋扈,今日我便要狠狠地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何为敌我,何为对错!”
紫凰瞳孔微缩了缩,手中冰蓝色长剑转眼幻化成一张白玉古琴,单手按住琴,盘腿坐了下来,垂首抬眸,眸中森然杀机昭然若现。她手指在白玉古琴上轻轻一勾,只听一声低沉的琴音,似箭矢破空之厉啸,萧杀之气犹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刀枪铮铮。
“小小年纪凭借法宝度日,如此地懒惰成性,留你何用!”柳醉生轻蔑地撇了紫凰一眼,飞上迎上琴弦弹出的那道华光,手中的宝剑才一接触那道光束便被生生被折断!柳醉生惊而不乱,反手扔掉手中的长剑,只听有铃声叮当作响。
紫凰抬眸看了一眼柳醉生腰间的铜铃,眸中满是讽刺,嘴角轻勾。顿时,十指急促翻飞,一时间琴音犹如嘈嘈急雨,似飞瀑落万仞之凌厉,四弦一声犹如裂石崩天,天地阔远浑然变色千军万马厮杀奔腾尔。柳醉生绷着脸直飞而来,铜铃与琴音碰撞发出“铮铮”的破碎之音,柳醉生手中的铜铃碎成了粉末,整个人飞了出去。紫凰轻笑一声,却丝毫不敢恋战,趁此机会,挟起夙和转身飞上云霄。
柳醉生还想再追,却单手捂住胸口“噗”喷出一口鲜血,他手指擦了擦嘴角的残血,咬牙喝道:“小蛇妖!你敢毁我法器,坏我道行,上天入地定然不能轻饶了你!”
*****
岭南极南小仙山,层峦叠翠的青山,碧波荡漾的神月潭边,几间崭新竹屋,篱笆围成的小院内开的几分田地,一些作物已长成,屋间有袅袅炊烟飘荡开来,屋内器具虽有些简陋却很齐全。夙和脸色十分苍白,越显眉间的菱形朱砂娇艳欲滴,他咽下最后一口草药,眼眸未抬便放下了碗。紫凰忙讨好地将一颗削好的水梨递了过去,伸了半天也不见夙和来接,不禁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夙和似是有些无奈,虽有几分不愿还是接过了来,咬了两口便不肯再吃。
“我错了,你原谅我可好?”紫凰十分气弱地拽了拽夙和的衣角,低声道:“你莫生气了好不好,你这般病着,让我好生难受。”
夙和清湛的眸中溢满了惊讶,虽相处不久但紫凰的反骨和犟脾气也是领教过的,这般坦然地认错,倒也不易。夙和何尝不知,紫凰说出的话虽有些重了,但是并非全无道理。这些时日夙和反复思量此事,如果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是否便不会牺牲了愍怀太子,但思索来去终究无果,毕竟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解决琼山的事,的确有很多办法,可唯有救助愍怀太子才是最安全最不伤天和的一招,毕竟在时运来说,当年琼山是根本保不住的,那片山地是天定的龙穴,合该是曹阿瞒的墓穴,曹魏基业本也不会如此短命,却被改了原本的轨道。琼山为自保擅自用计改了天道,此处一动格局全改,从此天下再次陷入一片混乱,琼山为自保却犯下了滔天大罪,最重的天惩都不足为过。
师门若要避开这种种,必须有人来背负这些,贾氏一族不懂繁极必衰的道理,定是会有灭门之祸的,若帮他们真正地脱开此等大祸,那所有的债业都会由琼山背负,此次师门专门传讯督办此事,夙和自然要谨慎为之,而让贾氏躲开一劫的办法虽有很多,但唯一一个不伤天和不改天运的便只有愍怀太子。
愍怀太子终是逃不过一死,留他一时既还了贾氏之债,事后贾氏只要贪心不死,那么愍怀太子就活不了,如此一来,既不伤天和又不该天运,各自又回了各自的轨道。只是唯一的意外的便是愍怀太子死后一直阴魂不散,虽为无助游魂。夙和明知可能是天惩化成寒邪入体,却怕再出意外,却也不敢离开,继续留下也只为等待这孤魂消散,谁知却出了紫凰的变故。
夙和曾问过自己,若让自己失了修为,能助一介孤魂回天,自己可否情愿,想了许久夙和都想不出结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紫凰又轻戳了戳夙和的胳膊,偷偷地抬了抬眼,瘪嘴道:“你莫要生气了,我都认错了,你莫要和我置气了好吗?”
夙和闭上双眸收回了思绪许久,叹息一声:“我并未生气,只是许多事想不通罢了。”
紫凰将头垂得更低:“是我错怪你了,我如何能想到天谴对人更为严苛,你只是帮贾氏一族挡了灾,却要身受寒邪入体之苦。”
夙和紧蹙眉头,额间的菱形朱砂仿若被拧成了一条血线,缓声道:“你莫自责,此番我也有错处,我处理这事确实有欠考量,愍怀太子若成厉鬼或是烟消云散的话,只怕我也会内疚终生,你这般做反而是替我消了业障,我不该一味责怪你。”
紫凰摇手连连:“他已入了阴司不管是转世还是别的,都会有不错的结果,你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寒邪入体非比寻常,养病期间莫要劳神才是,更不能郁结于心,你若不开心就拿我出气好了,我再也不惹你了,你莫要生气了可好?”
夙和抬眸看向紫凰,听着这番温言软语,前段时日那写郁结全部消散了,清湛的眸光不禁柔和了下来,轻声道:“我虽没有顾及愍怀太子,但所做的一切,也并非只是为了贾氏,虽有对师门的责任,更多的还是怕连累天下苍生。若留下愍怀太子性命,等于逆天而行,你修道多年也该知道,逆天的结果大多都会比原本的结果还要糟糕。当初琼山占帝王墓时,师父便存了侥幸,虽极力弥补到底还是连累了世间之人,我不能凭一己之念,再赴其后尘,所以才未曾救下愍怀太子性命。”
紫凰抿着唇点了点头:“我原本便知道你是一片好心,那时太过伤心才迁怒于你,我自小在山上长大并无兄弟姐妹,后来出了家门后,那些小妖不是敬我怕我,便想夺地夺宝,我只是觉得他不怕我,也无害我之心,便是和我说话也是极认真的,他拿我当朋友当兄弟,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入了阴司,才会将自己的无能与莫须有的过错,都迁怒到你身上。”
紫凰攥住夙和的掌心低声,殷切地说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任性的,便是不为成仙成佛,也不能擅改人道,这些我都懂……你原谅我好吗?不要生我的气了,不要不理我,你若给我机会,我以后改就是,我绝对不会再食言,以后你让我成仙成佛,做善事,我都听你的,再不反悔!”
夙和与紫凰对视许久,手指动了动,勾唇轻声道:“我从未责怪你,虽是气怒时的口不择言,但你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这些时日我时常反思所作所为,你有时比我想的通透,那时我也不该将你扔下,你不怪我便好了,我又怎会怪你。”
紫凰偷瞄夙和,他如玉的面容一片祥和,凤眸如清泉般澄澈晶莹,又犹如潺潺流水怡人心脾,紫凰心生欢喜,便不自主笑了起来,攥住夙和的手也紧了紧:“既然说好不生气啦!以后不许找后账,也不许动不动就丢下我转身就走,你说过要教我术法,带我入世,若再扔下我,我便……我便再也不喜欢你了。”
夙和侧开脸躲开了紫凰的目光,耳根却升起了一抹绯色,轻咳道:“不许胡闹,我说过会教导你,必然会好好用心教你,但你是也要听话才是,莫要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这些胡话了。”
紫凰挑了挑眉,一根手指挑起了夙和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谐戏道:“夙和,可是在害羞?”
夙和一时并未反映回来怔了怔,待回过神来,不禁有些恼怒:“不许调皮,既然想让我教导你,便不可调戏师长,再这般的随意混闹,定要罚你的。”
紫凰杏眸微动,双手搂住夙和的肩膀,咧嘴笑道:“我才没有胡闹,我本就喜欢夙和,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可躲藏的,夙和你可喜欢我?”
夙和却将紫凰推开了,轻斥道:“你虽为妖,理应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以后万不可再这般肆意妄为,更不许随意搂抱他人,你年纪尚小不懂何谓喜欢,以后这些话也不可随意乱说。”
紫凰讪讪地收回了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夙和道:“你与愍怀太子说话并未避人,便是不想听也听到了。”
“我、其实我,虽然我……”紫凰摸了摸鼻子,咬牙道,“对!我是有意瞒着你的,要打就打吧!”
夙和倒是未曾想到紫凰会如此地坦白,有些讶异地看向垂着头的紫凰,见她不但红了脸连耳根都已红了,不知为何夙和心中本有些的恼怒也不见了,就连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他不自主地唇角微翘,缓声道:“不管是人还是妖在外行走,都以男身为好,这样会少受些轻视与欺辱,我并未怪你。”
紫凰一双杏眸闪闪发亮地盯着夙和,歪着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夙和与那些修道者都不一样,夙和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妖就便看不惯我,一直都对我那么好,我当初虽不想瞒着你,可是娘说怕你知道后,不许我跟着你,便先不要说,我也是怕如此才会瞒着你,现在你不怪我,我也不用骗你了,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骗你的时候我心里有多负疚,而且你给的道袍真的很难看!”
夙和好笑地摇摇头:“云莲金仙如此顾虑也是理所当然,修道之人带个女妖到处走,被人瞧见了总归不好,不过你年纪尚小,倒也不太忌讳这些。”
紫凰眯着眼,点头连连,兴奋地起身转个圈,一道紫光闪过,灰扑扑的道袍顿时化成镶嵌金边的对襟小衫与轻纱了罗裙。眼前的少女乌发如瀑,一支白玉簪将小巧夺目的金冠固定在发髻上,有细碎的珍珠点缀其中,墨玉般的杏眸,红艳艳的樱唇,镶嵌金边的纱裙与手上的紫金铃隐隐呼应着,明是霸道阴郁的黑色与金色,却被这圆嘟嘟的笑脸,遮掩了肃杀之气,一颦一笑间说不出的天真娇憨。
紫凰将脸伸到夙和的眼前,笑道:“这样是不是好看多啦?”
夙和目光微动,移开了眼眸,轻声道:“不许胡闹。”
“哼哼,你就只会拿这四个字凶我,才不惧你。”紫凰摸了摸夙和红玛瑙般的耳垂:“咿?好热,怎么红了?”
夙和又恼又怒,又不知该怎么和紫凰说这些,毕竟这些东西便是夙和也很少接触,自婴孩时便被师傅收入琼山,因天赋奇特,一直独自住在灵气最足的山峰,得恩师单独指导。与夙和同辈的女修大多已白发苍苍,与夙和年岁相当的女修谁不恭敬喊一声师叔或师叔祖,从未遇见这般不知世事的女娃,自然不知如何应对。
夙和能感应到紫凰并无恶意,也无羞辱之意,只是天真了些,但是这恰恰是夙和不知如何应对的事,他知道如何教一个人修道修心,却不知该如何教导一个女弟子男女之分,这些事本该是云莲金仙该交代的,他们不但将女儿扔到人间,更是连基本道理都不曾对她说过,夙和这一刻倒是忍不住有些埋怨金仙了,不过好在紫凰年纪还小,也不着急教导这些,此时唯一的办法也只有以后再作打算了。
夙和对上紫凰黑白分明满是好奇的杏眸,责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有将她的手从耳朵上拿了下来。夙和自己也很奇怪,紫凰本为妖怪,自小所受一切均与修道者背道而驰,她大多的所做所想也都是夙和不甚赞同的,虽极力扭转却大多都是徒藏书网劳无功,但是每次只要看到她无辜又分不清的模样,便是再多的气也是发不出来的,合该前世欠了她一样。
夙和有些无奈地说道:“以后莫要对别人动手动脚,女子者端庄守礼才是。”
紫凰不服气地撅了撅嘴:“我又没有对别人如此,夙和又不是别人,再说了,你都一百多岁了,我都没嫌你老,你还嫌我。”
夙和怔了怔,紫凰本身已八百岁有余,还嫌弃一百多岁的老,夙和哭笑不得,几次想出口提醒却觉得与小妖怪计较这些小事,倒是会失了气度,可不说的话,这小家伙却一副本妖青葱岁月、年轻貌美的沾沾自喜状,着实让人看不惯。
夙和忍不住扶额叹息道:“话虽如此,但你与那愍怀太子勾肩搭背,实属不妥,虽说是朋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以后所识的那些人,不一定有愍怀太子的坦荡,你可懂?”
紫凰睁大了杏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却眯着眼笑了起来:“懂得。”夙和微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再说,却听到紫凰又道:“以后万不会和人勾肩搭背了,不然夙和会吃醋也会自卑。”
夙和忍住以头抢地的冲动,轻咳道:“罢了,这些事,以后慢慢教你便是。”
紫凰眯着眼连连点头:“那你睡会,我出去和棕棕聊天去。”
夙和想起了那只被放在此处的小棕熊,皱眉道:“你平白失了三百年的修为,此时需更努力才是,修炼之事一日也不可倦怠,若我再见你偷懒,定会罚你的。”
紫凰满脸真诚,连声应好,却开口道:“修炼固然重要,但又怎能比得了夙和重要,我与棕棕采了药便回来打坐,待你身体大好,我定然不再分心,肯定好好修炼,若不然以后怎保护你?我可舍不得你再受伤了呢!”
夙和失笑连连,心尖说不出的甜腻舒畅,再也说不出严厉的话,轻声道:“想玩便去玩,还找那么借口。”
“紫凰谨遵仙长教诲。”紫凰肃然拱手话毕,一摇三晃,仰天大笑出门去。
天界之东,梧桐顶端,鸾鸣宫。
帝霄身着月白暗纹长袍,腰束玉带,手指在温煦的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他漫不经心把玩着胸前的朱红色玉牌,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全部心思。空气中传来,木棍敲打皮肉的声音,一下下的许久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十二卫崇邵已打的手软,不动声色的放慢木棍下落的速度,时不时偷看帝霄的脸色,只是帝霄一直走思,似乎并未注意此处,崇邵心存侥幸地下手轻了不少。
帝霄轻“嗤”了一声,并未抬头:“你若累,本尊便换一个神家来帮帮你?”藏书网
崇邵垂眸,彭冲的后背已溃烂不堪,崇邵抿唇跪下身来,叩首求道:“尊主慈悲,这是万年桐木,一下便可让普通的仙家筋骨碎裂,卫首已生生受了百下有余,若再打下去,被活活打死也不无可能,求尊主网开一面。”
帝霄轻笑道:“彭冲素有战神之名,曾重创过修罗王斩杀过将魔尊,莫说区区百棍,便是一千棍也是受得的。”
崇邵满眸不可思议,肃声道:“尊主开恩,卫首万年来尽忠职守,一心一意守护天界,崇邵虽不知卫首所犯何事,但却罪不至死。”
帝霄微微抬眸,漫不经心道:“本尊可不管他当年有多英勇无畏,也不管他曾为天界付出多少,本尊只知道,父皇将你们十二卫给予本尊,本尊和你定过血契,便是你们唯一的主人,为主尽忠职守才是你们该做的,若是心存背弃,便是神力过天要来何用?”
彭冲面色苍白,嘴唇已被咬得鲜血淋漓,沉声道:“若尊主因心情阴郁惩罚彭冲,彭冲无话可说,但若说彭冲及十二卫背主,彭冲死也不认!”
帝霄骤然睁大双眸,冷然一笑:“你的意思是本尊冤枉了你?”
彭冲咬牙道:“还请尊主明察秋毫,还属下清白,便是死彭冲绝不敢背负背主骂名!”
帝霄眸中已溢满狂风骤雨,目光凌厉又有几分森然:“本尊让你去门前接少君,你为何会在母后宫中候命?”
彭冲道:“属下天不亮便等在宫门前,不敢有半分懈怠,是凰后着人让属下前去,属下不敢怠慢,走时曾嘱咐过门外守卫,凰后说少君有事耽搁,那日不会来了,不许彭冲再去宫门,让彭冲等在她宫中,她有事交代,不多时尊主便亲自来了,也曾亲耳听到凰后之言。”
帝霄冷声道:“是以,此事你便全不知情是吗?”
彭冲垂了垂眼眸:“属下不敢推卸责任,尊主自然是十二卫的主人,可凰后也是主子,彭冲虽能看出你二人想法相左,但属下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何况尊主也是相信了凰后所言。”
帝霄轻声道:“那你可会怪我将责任都推诿你身?”
彭冲抬眸,鹰眸十分坦荡:“彭冲之心可昭日月,便是死也不会对尊主有半分怨怼。”
帝霄抿唇而笑,双眸却冰冷异常,喃喃道:“每每忆起少君曾在宫门外徘徊一日,甚至被众人私下嗤笑非议,本尊心如刀绞郁气难平,自然此事责任并非全在你身,可不管如何你该知道,你唯一的主人到底是谁,便是为了父皇母后忤逆于本尊,也绝不能原谅,是以,不杀你,怎解我心之郁恨!”
崇邵急声道:“崇邵求尊主网开一面,饶卫首性命!”
帝霄微眯了眯眼眸,冷声道:“若再祈求,便与他同罪论处!本尊从来说一不二,你们是知道的。”
“太子殿下好大的脾气,是不是连母后也要一并处决了,你才肯善罢甘休?”一道金光过,凰后冉羲与侍从已站在了帝霄对面,精致的面容饱含怒气眉头微挑,一双凤眸无比凌厉。
帝霄微抬了抬眼并不起身,有些赌气地说道:“帝霄不敢怪罪母后。”
冉羲气怒交加,却也深知帝霄之脾性,若闹得太僵,彭冲不但保不住,甚至会伤了母子原本的情谊,她目光微动,上前一步,当看到彭冲早已皮肉翻飞的皮肉,心中又加了几分恼恨,却不肯再动声色。
帝霄见冉羲不语,也失了耐心:“儿臣身体不适,便不留母后了。”
冉羲深吸了一口气:“那日之事,彭冲确实一无所知,你若要怪,便怪母后,怎可仗着身份如此胡作非为,..
你如此这般是非不分赏罚不明,怎堪服众。”
帝霄轻“嗤”一声:“母后休要劝阻,莫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怪母后,儿臣只是心有惶惶惧怕业报,是以才不敢犯下忤逆的大罪。”
冉羲怒道:“孽障!莫以为你父皇不在,你便有待无恐!彭冲乃天羽界战神,可是你说打杀便可打杀的!更何况他一心为你,并无过错,你如此是非不分,迁怒于人,让母后好生失望!”
帝霄抬眸丝毫不惧地与冉羲对视:“难道母后便没有让我失望吗?我对母后百倍信任,从不曾怀疑母后说的每一句话,为让母后开心也曾费尽心思,可母后却利用骨肉亲情蒙骗于我,是何道理?!”
冉羲到底有些心虚,难堪地撇开了脸:“那日确实是母后一时糊涂,但你身为天羽界未来之主,如此任性妄为一意孤行,实在有失偏颇,万不可一错再错。”
帝霄冷笑连连,咄咄道:“母后一时糊涂,故还留着几家神女,继续在东天游玩。母后既然知道我是未来的凤皇,却当着我的属下糊弄蒙骗我,将我的威严置于何地?莫以为母后生我养我,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掌管支配我的一切!”
冉羲闭了闭眼,低声道:“母后只是行差一步,在你心中便已事事不堪?”
帝霄倚着身后的长榻,不肯看向冉羲:“我不爱这走不到尽头的漫漫天际,不喜受责任与皇位束缚,撑起天地众生更非我所愿,但为了父皇母后的期望,便是万般不喜都一一照做,甚至比父皇与母后要求的更加优秀,我资质有限,虽没有滔天灭地的法力,但所做的每一件都可谓尽善尽美,甚至比父皇当年都不遑多让!”
冉羲不禁有些心软,轻声哄道:“这些母后都心知,自你懂事以来三界六道偶有摩擦,最后终能化为祥和,固然有你父皇威势的震慑,但也离不开你的恩威并施。你拟定的那些规则,各家菩萨连连称善,便是那些有过天法力的大神,谁有这番才智机敏与能耐,是以,你一直都是母后的骄傲。”
帝霄回头,红着眼眸瞪着冉羲道:“母后明明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求大机缘,更不求奇珍异宝无上荣光,不过只求能与紫凰长相厮守,父皇都以许我天长地久,母后为何偏偏要阻止呢?”
冉羲垂了垂眼眸,许久许久,轻叹一声:“母后只是一时想不开了,并非舍得让你伤心难过,你若生气不要迁怒别人,母后认打认罚便是。”
帝霄却慢慢地垂下了眼眸,低声道:“我所说这些,并非为了让母后服输认错,也非要真的拿母后怎样,只是不想以后母后再一意孤行从中作梗,紫凰并不会因在宫外等了一日,被人嘲笑便斤斤计较,但是你该知道,当听到那些非议时,当听到她受到不公际遇之时,我犹烹油锅,更何况此事又因我而起,你如此行事便只会是折磨你的儿子而已!”
冉羲顿时红了眼眶,坐到榻边,攥住了帝霄的手:“好好,母后此时便给在西天的云莲金仙修书一封,不然母后亲自去接紫凰可好?你莫要恼怒,母后真不知道会如此。”
帝霄眼眸轻动,擦拭冉羲的眼泪,柔声哄道:“是儿臣不孝,又惹母后伤怀了。”
冉羲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此事是有欠妥当错在母后身上,彭冲乃你的左膀右臂,天界十二卫对你忠心耿耿,你莫要因母后的失策打杀彭冲,他们不但是你的依仗,更是天界羽界的凭仗,你若有气朝母后身上撒便是。”
帝霄握住了冉羲的手,侧目看向彭冲,肃声道:“母后亲自替你们求情,便饶你们一次,若敢再犯,决不轻饶!”
冉羲见彭冲与崇邵谢恩退下,不禁也有了笑意:“母后这便起身去接紫凰来东天可好?”
帝霄拉住冉羲,摇了摇头:“方才儿臣一时气愤出言不逊,母后也不要气恼,但紫凰之事,以后母后便不要插手了,儿臣心中有数。”
冉羲道:“霄儿可是信不过母后了?”
“母后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因此对母后心生怨尤,但我二人之间的事,母后并不知内情,只会越帮越忙,儿臣别无所求,只望母后以后不排斥她便好。”帝霄顿了顿话语,看向还在沉思的冉羲,悄声试探道,“但若母后当真容不下她,儿臣也不会强求,到时儿臣自会带她游走四方再不回东天,母后只当没有生过儿臣便是。”
冉羲眼眸微动,轻声道:“霄儿还在和母后置气吗?”
帝霄望向冉羲,十分郑重地说道:“母后莫以为这只是一时气话,方才所说句句均是儿臣肺腑之言。母后需知儿臣并非纯善纯孝之神,在儿臣心中,父皇母后以及三界众生放在一起,也不一定有她一个来得重要,是以母后只要对她好便是对儿臣好,对她和善才是真的心疼儿臣,母后要记得儿臣心中除了她,并无他求。”
冉羲手指微微颤动,紧紧抿着唇,许久许久,哑声道:“母后知道了。”
帝霄攥住冉羲冰凉的手指,笑得开怀,抱住冉羲撒娇道:“儿臣谢母后恩德!”
帝霄语调中有说不出的明快与得意,那美若冠玉的脸颊晕染着柔和的华光,眉角的金色刻纹,绯色的唇角微微翘起,琥珀色杏眸波光晶莹熠熠生辉,潋滟出层层涟漪,整个人宛若天地间最华美的篇章。
***
柳絮依依,风清云暖,让人醺醺欲醉,花香飘散彩蝶缭绕,神月谭宛若一块碧绿色的瑰石,在柔和的阳光下更显波光粼粼,美不胜收。阳光暖兮,夙和眯着眼躺在花圃中央,空气中缭绕着浅浅花香,身下是藤条编成的躺椅,虽然做工十分粗糙,躺人的地方却打磨得十分光滑,整体还算过关,也不知紫凰是哪里找来的。
当初夙和以为自己可以压制入体的寒邪,并未着急回师门去,待到想用法术时,才发现所有的修为都用来压制寒邪,居然连普通的法术都用不了,唯有徒步回师门。长安城离昆仑山脉万里之遥,走了两个月,还是被寒邪侵入了肺腑,这种冷和痛,是夙和终生都不愿意再体会的,幸好有紫凰跟在周围,否则后果真不敢想。
小仙山山脉不知隶属何处,说是岭南却似乎并未真的在岭南地界上,此处比琼山的灵气还要浓厚纯净许多,人间难得的修炼宝地,若自小在此处修炼,大成会提前数百年也说不定,山脉四处有奇花异草与灵果,又有多处仙法结界守护,想来此山头便是云莲金仙送给紫凰的修炼之地。
夙和很喜欢这不知名的山,便是没有浓厚的灵气,也比琼山修炼之地好太多太多,师门对夙和寄予厚望,总是将最好的留给夙和,琼山之巅雍竹峰是整个琼山灵气最浓的地方,但因山峰过高,一年四季积雪不化,常年的冰天雪地虽能激发潜能,却也少了许多趣味,百年来一直生活在白雪皑皑的山峰上,在下山前早不记得四季的美妙。
夙和体内的寒邪不知被紫凰哪弄来的灵药压制住了,虽还是不能使用术法,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但只要在每日坐在月亮在正中时,坐在灵气十足的水潭里,这寒邪便会受月光的召唤,自动排出体外,最多一年半年,便可大好,要比在师门修养来得快了数倍。
风暖水柔,不远处神月谭里传来了嬉笑声,一只笨重的大棕熊在湖里打着转,看似要沉下去,却总能浮上来,一条黑色的蟒蛇盘旋在潭水里,是不是用尾巴拽着棕熊的后腿,拉得它团团转着找不到方向,棕熊只有努力使用狗刨式,看似笨拙又极为灵活地躲避着蟒蛇尾巴。
突然,潭水中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浪头,大棕熊终是支持不住,摇摇晃晃地沉到了水底。紫凰从水里伸出头来,甩着巨大的蛇尾,笑得得意又开心。一颗人头拖拽着几十米的蛇身,到底有些可怖。便在此时,只见水下掀起了一个小漩涡,似有什么在水底滑动,待到紫凰发现时,只见大棕熊拖着笨重的身躯快速地上了岸,四肢连用地跑到了小树林里,紫凰几次伸出尾巴去卷,终是没卷住。
“棕棕!你好生狡猾!”紫凰见棕棕已不如原先好欺负,拍着尾巴大声怒喝了一声。
棕棕在安全的地方歪着头舔熊掌,听到这一声怒喝,撑着手掌撒丫子朝夙和飞奔而去,除了颜色有点不符之外,整体动作行云流水,宛若一只奔跑中的大胖棕兔。紫凰盘着蛇身自然追赶不上,一道金光恢复人形,跳上岸来,直追了过去。夙和眼见棕棕将花圃碾压得惨不忍睹多少有些心疼,又见棕棕拖着笨重的躯体试图躲在藤椅之下,几乎有种想扶额长叹的冲动,一双凤眸却有压不住的笑意。
紫凰追过去,见棕棕抱着头朝藤椅下钻,却因体型巨大而不得,紫凰又生气又好笑,凶巴巴地拽住棕棕的后腿。棕棕不管不顾地就是抱着头朝里钻,挣扎间,两人合力将藤椅掀了个底朝天,夙和被牢牢地压在了藤椅下面。霎时,整片天地安静了,林中的鸟儿依然欢快地鸣叫着,远处彩蝶飞舞在花丛间,天出奇地蓝。
一人一熊,傻坐原地,想逃跑又不敢,棕棕瞄了瞄紫凰,自以为很迅速地把藤椅拽到了一边,一人一熊相对坐在花圃里,面对面地对手指,就是不敢看向从藤椅下挣扎坐起来的夙和。紫凰感觉一束愤怒的目光,对着手指,慢慢地垂下了头,棕棕的头都快垂到肚子上>??了。
紫凰却被那束目光烧得耳根都是热的,终是忍不可忍,踹了一脚棕棕的腿:“快去道歉!认错!”棕棕慢腾腾地挪了挪身躯,背对着紫凰继续对手指,紫凰大怒,“棕棕你太狡猾了,明明是你掀翻的藤椅,你还想推卸责任,夙和你看它……”紫凰看向坐在地上的夙和,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失不见,慢慢地垂下头,低声道,“好吧,我也有错,我不该拽它。”
棕棕悄悄地回头看向夙和,半晌,爬了过去,十分讨好地将大头枕在了夙和腿上,夙和被压得嘴角都抽搐了起来,皱眉看向紫凰,轻声道:“你喂它吃了些什么?”
紫凰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心虚地不敢与夙和对视:“就是西天上的开明草和星兰芝,别的就没有什么了。”紫凰说话后,还极为心虚的,将棕棕的大头推了下去,谄媚地给夙和拍了拍腿。
夙和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我曾同你说过,修炼者必有仙缘,你如此强求又不会疏导,它只是一个幼年的野兽,力量太过强盛又没有克制,你这样只会害了它的!”
紫凰撅了撅嘴,不服气的说:“又不是我让它吃的,是它自己吃的,我也没想让它成仙成佛,就想让它聪明点,又不是什么大错。”
夙和闭了闭眼:“那些东西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你若不带它去,它决计是上不去的。你帮它开智就是大错,你莫以为这样便是为它好,你若真的对它好就该让它懵懂无知,无忧无虑地过完此生,你单凭一心肆意妄为,让我好生失望了。”
紫凰垂了垂眼,小声说道:“你不要生气,我也只是想补偿它,你若不喜以后不让它吃了便是。”
夙和见她垂着头,到底却忍心再苛责,轻声哄道:“我已说了许多次了,你不能因占着优势不加克制内心欲望,你需知道有的事一旦做下,便要一直做下去,它年幼且性情不知如何,又非天生灵根,万一有了能力后,为祸人间平白又为你添了多少罪业,你怎老是不听话,处处让我忧心牵挂。”
紫凰悄悄地攥住了夙和的手,杏眸中难得有些内疚:“夙和我错了,你别对我失望,我以后不会了就是了,它只是比别的熊聪明一些,并不会做坏事,它自己也走不出小仙山,不会伤人的。”
棕棕起身将藤椅拉了回来,放到夙和身边,继续低头站在原处,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夙和见两个稚子般的小家伙,再大的气也生不出来了,他就着紫凰的手,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半分力气,一直偷看夙和的紫凰,忙十分有眼色地将夙和扶到藤椅上,自己跪在一旁,头枕在了夙和腿上,棕棕也坐了下来,想有样学样地枕着夙和的另一只腿,却被紫凰一把推开了,棕棕畏惧紫凰,便也不敢枕了,老老实实地坐到了一旁。
夙和将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嘴角不自主地勾起了一抹笑意,只觉一颗心心莫名其妙地软了下来,他抚过紫凰的长发,看了看她一直戴着的紫金花冠,轻声道:“自与你相识,便见你带着这花冠,从不曾换下,这玉簪是法宝,花冠可也是?”
紫凰摇了摇头:“不是呀,我自小就戴着的,娘不许我摘下来,不过这个可大可小,我长大它就长大,十分有意思的,我戴习惯了,便也不想摘了。”
夙和动了动另一只手,紫凰却不愿意放手,一直紧紧地攥住。夙和无奈,柔声哄道:“你需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以后这般的动作,不可再有了。”
紫凰撇了撇嘴,手反而握得更紧,撇了撇嘴:“那是人和人,并非是人和妖,再说你说的是陌生人,我和你又不是陌生人,难道夙和不喜欢我吗?”
夙和突然不敢与紫凰澄澈的目光对视了,若说喜欢,却并非是男女之情,若说不喜欢,又有些违心,夙和自来一帆风顺,平生吃的最大的亏便是被紫凰伤了双眼的那次,刚失明那会,突然身处黑暗中,对陌生的环境有不知名的恐慌,虽面上平静心中却隐有恐惧,不好表现来,那时她便一直牵着自己的手不曾放开,白日晚上同自己说话,逐渐消除了那些隐在心中未知的恐惧。
八百岁的小妖对凡人来说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又如何懂得那么多,自己已活了上百岁,若和它一样是妖,算是与她父母同辈了,更何况她那时候又是少年装扮,怎可能防备她,身处黑暗便是她一时不见都觉得惶恐不安,走在人世知道她盘在自己怀中,便觉得不是那么孤单和安心,这种难以启齿的依赖,夙和如何诉说。夙和无声地叹息,她如此坦率倒把自己衬托越是不堪了,若真在意了又显龌蹉了,可这些道理,总该是让她知道的,若自己开口来说,这些女儿家的私房话,到底有些不甚合适。
紫凰见夙和一直沉默不语,慢慢垂下了眼眸,虽是想到了结果,可还是有些伤心,如此自律的人,怎会如此轻易说喜欢不喜欢的呢?自己似乎好像有些挟恩逼迫的意思。紫凰拽着夙和的手,哼哼:“夙和好讨厌,不过问你一句,你便如此为难,不喜欢便不喜欢,大不了我以后也不喜欢你了就是……少喜欢你一点就是了!”
夙和抿唇而笑,方才所思被这句话打断了,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我自小独自修炼,便是师父也一年难得见一次,并不知道怎样是喜欢,却也不明白厌恶,我们修道之人,本就是要摒弃个人喜恶,才能做到心无旁骛天地归一,若将心思花在小情小爱上,倒也不值。”
紫凰歪着头想了半晌:“小情小爱也是爱,万物生灵皆离不开爱作支撑,天上地上都有很多道侣,相依相伴数万年,若说无爱又怎会不腻。”
夙和侧目点头:“你莫要想这些,多放些心在修为上,不出几年便可大成,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今日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并不值什么。”
紫凰不以为然,侧脸在夙和的手背上轻蹭了蹭:“嗯,夙和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都听夙和的便是。”
夙和感觉手背传来的体温和触感,一颗心似乎被温水泡着一样,说不出的舒适安逸,他不加思考地反手捏了捏紫凰脸颊,果然很多肉,一时竟是笑出声:“不知听谁说过,有些人只吃不长肉是思绪太重,而有些人吃得很少都会变成肉的,大多都是没心没肺,可见此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才怪……”紫凰惊讶地捂着脸,眼前这干净得让人晕眩的笑意,竟让紫凰不知今夕何夕,她整个人扑倒了夙和身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夙和,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吧是吧是吧。”
夙和想绷起脸,只是被她这般的扑过来,心中的喜悦却止不住地冒了出来,这种宛若焰火骤然四溅的喜悦与满足,将夙和心中所有的执念杂念都压住了,他不假思索地单手圈住了怀中的人,宛若叹息:“……是喜欢吧。”
紫凰被这突来的狂喜冲昏了头,侧目对上夙和那双眼眸因喜悦波光潋滟,更趁得眉宇间的朱砂痣妩媚娇艳,还带着笑意的嘴唇,仿佛天地间最美的一切都聚集。紫凰宛若着魔般将唇压了上去,伸出舌头舔舐了起来。夙 548c." >和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张了张嘴,却让人趁虚而入,试探性地舔舐并未遇见阻力,紫凰便大起了胆子,用舌尖逗弄着那不知所措的舌尖,慢慢地碾磨,将这人逼得退无可退,夙和王了今夕何夕,小心翼翼又生涩地迎合紫凰的舌尖,两人的气息已经逐渐不均匀。
夙和的单手搂住紫凰的腰身,手指关节紧张地突起,仿佛要将这腰身钳断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当两人都不已快不能呼吸一般才舍得分开,紫凰靠在夙和的肩头长舒了一口气,而夙和双颊绯红,双手不知何时已将紫凰整个人扣在怀中。那颗心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了胸膛,这种如上云霄的满足,让夙和说不出的眷恋不舍和颤动,仿佛空荡荡的胸口被这温温暖暖轻轻柔柔的东西填满了一般,空荡荡的丹田似乎有什么在充盈着,连日来都少了力气的元婴似乎也清醒过来,从心尖溢出甜意来。
紫凰能清晰的看到夙和的晶莹剔透的元婴在丹田中笑着翻滚,这种喜悦能夙和的身体来朝外发散着,如此柔和温暖,似乎有无尽的眷恋和牵绊,紫凰的心似乎隐隐感到了爱的本意,那个晶莹剔透的元婴隐隐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似乎也有所顿悟,闭目盘坐丹田中央。
“夙和,做我妖后可好?”紫凰舔了舔夙和宛若玛瑙般的耳垂,“我愿用元神起誓,从今后,千年万年,地老天荒,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这轻轻柔柔的誓言与耳畔传来酥麻的触觉,宛若惊天巨雷将夙和炸得神情剧变,夙和猝然瞪大了双眸,犹如惊醒了一般将紫凰推了出去,一双眼眸满是不知所措的茫然,更多是却是心慌意乱的凄惶与错乱。方才的一切犹如魔咒般,固守的道心被那样甜美压抑住束缚了不得挣扎,眼里心里只能看到眼前这个人。那一瞬间便是她要自己的性命,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予,似乎会为她倾尽一切,这是怎样的术法,如此可怕又让人心惊,却这般的心甘情愿。
逐渐地,夙和那双雾气朦胧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晰,直至凌厉无比,他极轻柔地开口道:“方才你做了什么?”
紫凰被推了下来还不及起身,便被夙和身上这煞气惊得朝后挪了挪:“没有,我只是……只是摸了摸你的元婴。”
夙和心中又惊又怒,自己的元婴不过是结婴堪堪十年,正是最不稳的时候,外人说半仙之体不过再说法力看似半仙而已,真正的境界却并未突破,尚未窥得天道,只是天赋通透,学得比人快一些,但修为这东西,形神全修,总是缺点什么,这是夙和一直未曾领悟的。眼前的小妖天生异禀可随意触碰元婴,元婴纯洁如宣纸一般,根本受不得蛊惑与碰触,她这般地有意为之,自己早该有所防备,她今日所作所为不知又存了什么心思,便只是单纯的戏弄,也让夙和不堪到了极致。
夙和白玉般的脸颊已涨红一片,就连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怒声道:“妖便是妖!便是给你一万次机会,你还是知错犯错妖性难改!你心思如此邪恶,恣肆妄为,根本无法遏制心中的欲望与恶根,说什么修道修心,你从无半分修心之意,每日对我敷衍了事,如此地狡诈歹毒,诡计多端,那日便不该心软留你于世间,合该灭你元神,让你烟消云散!”
紫凰瞪大了眼眸,不可思议地望向满身煞气的夙和,许久许久,才抖着声音说道:“我我、我不过是喜欢你,自然也喜欢你的元婴,我并无恶意,只因它也很喜欢我的,你怎可……怎可如此说我。”
夙和一双凤眸冰冷冰冷的:“凡间的女子矜持而高贵,唯有你这小妖每日将如此不知羞耻的话挂在嘴边,不知你存了什么心思对异性攀附纠缠!妖便是妖,便是给你千年万年的时间,你也难有人性,却日日妄想找人做道侣,当真可叹可笑!”
紫凰努力地睁大了双眸,不想示弱不让眼泪流出来,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滑落,一滴滴地,每一滴都让心痛又多了一分:“我便是妖,也绝没有如此不堪,我从不曾看不起你,你明明也是对我很好,没有轻视过我,为何要这般说?”紫凰哽咽道,“你说过要带我修道的,还说以后要好好教导我,你也是喜欢我的,我犯过那么多次错也坏过你的事,可你从来都没有真的生过气,依然对我很好很好,从来没有因我是妖,而排斥过我,你对我是真心的,我能感觉到,可你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让我伤心?”
夙和只觉丹田传来阵阵疼痛,胸口也又闷又疼,他骤然转过身去,冷声道:“我此时所说,便是心中所想,绝无半分敷衍之意。当初放过你,并非我之本意,你该庆幸自己有一对好父母,若非知你父是妖神,你母又对我琼山有大恩,便是你如何求乞,当时我也不会饶你性命!”
夙和深吸一口气,忍住丹田传来的锥心的剧痛,咬牙道:“我自小修道,从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天生的好妖,便是你父妖神也是毁誉参半!我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也并非一心想教导你,只是怕你离开我视线后,继续留在人间作恶,此次若非我寒邪入体,将你带回门派后便会送你回雀池山了!”
紫凰的心宛若被烤在火焰上,整个胸口疼痛难忍:“你骗我!你若要送走我,曾有许多机会,可是你没有,你一直带着我还耐心地教导我,如此疼我护我,你现在说的都是气话,便是你再会骗人,可是你的元婴并不会骗人!”
夙和背对着紫凰,冷笑连连:“当初我双目失明自然离不开你,后来又有师门要事也顾不上你!怕你趁此跑掉为祸人间,自然要好言相劝百依百顺,先稳住你,你莫要太认真了!”
紫凰起身,从身后环住了夙和的腰身,轻声道:“你喜欢我,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
夙和只觉身后传来的温热让自己的心都颤抖着,那种熟悉的满足和不舍、甜意,以及瞬间被安抚的疼痛,这一切一切都让夙和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堪,根本无法面对自己,也无法面对抗拒不了紫凰,一颗心似乎都不再是自己的,所有的情绪都被她的喜怒哀乐而支配,一颗心都被她揪疼了。夙和闭了闭眼,抿着唇不许自己心软,手指轻动,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紫凰环在腰上的手腕,轻声道:“松开。”
紫凰咬着牙,不吭声却不松手,片刻只觉手腕上那三味真火烧得自己筋骨尽裂。夙和寒邪入体,本就动不了术法,此时几乎是用血液燃烧术法,他自己也不比紫凰好受多少,可便是这般的疼痛也与不能抗拒来得好,来得让夙和好受点,最少这身体上的疼能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惜连日来身体肺腑早已被寒邪侵蚀得厉害,又妄动术法,夙和可谓整个人都冷热交替,生不如死,紫凰感到夙和的身体止不住轻颤着,压抑的声音似乎有说不出的痛苦。
紫凰恍然大悟,松开了双手,连连退了几步,抖着声道:“我不抱了就是,我、我去给你煎药。”
“滚!”夙和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滚远点!别让我再看到你!”话毕后,竟站都站不稳,扶住了藤椅,才堪堪支撑倔强的身形。
紫凰想上前,可对上夙和满是厌恶的眸子,不禁懦懦地退了两步,又见他唇角已溢出了鲜血,急忙摆手道:“你别生气,我走,我这就这走。”
夙和待到紫凰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敢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了下来,一双眼眸闪烁不定却又有些担忧,一时间只觉心烦意乱,方才那股恼恨逐渐化作失落,胸口空空荡荡,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的力气似乎被瞬间抽光了一样。
第五章 红尘一梦醉千年
小仙山顶峰俯览群山,云海下的众生渺小而脆弱,能被轻易踩在脚下,山峰上若有风过,身后的竹林便发出“簌簌”的落叶声。
紫凰坐在云海之端不停地落泪,忍不住地伤心难过,茫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紫凰能肯定夙和心中对自己的喜欢,那般自然又那么清晰,不遮不掩,都是出自内心的喜悦,可夙和为何不敢承认,还要说出那般伤心的话,天下同修的道侣那么多,做道侣有什么不好呢?为何要排斥,为何做出这样的推拒,说出让人体无完肤的话。
“未来的大妖,躲在结界处为一个凡人啼哭,传出去当真可歌可泣啊。”柳醉生优雅摇着折扇,长出了一口气,十分幸灾乐祸的吟唱了一句。
紫凰匆忙擦掉眼泪,瞪向来人,故作凶狠地喝道:“我没心情给你打架,你快走!”
柳醉生坐到了紫凰身边,笑道:“干嘛那么小气,你毁了我法宝,我都没多生气,你见到我便冷眉竖眼的,有个什么意思?大家都妖,冤冤相报何时了,凡人一边看热闹。”
紫凰拉开衣服露出一个肩头上伤口,冷哼:“这伤口每天疼痛难忍,还不是拜你所赐!你那么狡猾,我怎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柳醉生撇了眼紫凰肩膀上的伤口,以及上面长出的细嫩柳条,不禁吹了一个口哨,轻挑的用折扇挑起了紫凰的下巴:“小蛇妖如此热情,叫小生如何消受得起啊。”
“我自来铜皮铁骨最不惧怕有伤,你用了什么禁术,将种子植入我伤口,还不快给我解了去!”紫凰愤然将脸转开,拉了拉伤口上的柳条怒道,“女扮男装都是本大王玩剩下的,又不新奇,有本事去调戏男妖去!”
柳醉生挑了挑眉,轻咳一声遮了尴尬:“你打坏我的法器,坏我道行。我还不能让你疼两天,要知道我的宝剑可是我本命的树枝做的,一旦击中,便会植入树种,此种见血就长,待到柳枝满身时,你也就成了我傀儡。”
紫凰轻笑了一声:“莫要哄我,你若有此等能耐,怎会来夺一个幼年的元婴,想来不知道是什么法宝有这功能才是,你能追到此处,怕也是这柳条的缘故,你既然危言耸听地吓唬人,说明这伤除了疼和追踪外,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柳醉生掩唇轻咳,遮掩被说破的尴尬,毫不犹豫地说道:“对,我便是哄你又如何?你若有本事便早拔了去,没办法才会任其生长,这般锥心的疼却还能像没事一样,当真是小看你了。”
紫凰不想多说了,撇开脸:“若是不愿出手解开,便滚。”
“被个凡人欺负了,却来找我发脾气,你也就这点能耐?”柳醉生“啧啧”两句,轻笑道,“凡人寿元有限,他又结婴不久心绪尚且不稳,根本不是良配,我族有很多根骨奇佳的男子,改日给你领来几个,绝对个个都是美男子,比那个小道士不遑多让。”
紫凰摇了摇头:“你少来蛊惑我,有我在你更不要打夙和的主意,世上修道方式有多少种,你身为树妖,寿元比别的妖更为长久,只要没有灭世雷劫,若肯努力将来甚至可以直接晋级金仙,可你为何非要剑走偏锋,行邪魔歪道的手段,急功近利如此。”
柳醉生一直挂在脸上的嬉笑却已消失不见了:“各有各的缘法,我若是不能遇见这个无上元婴便也罢了,既然是遇上了就是缘分,必然要夺的,你跟着一个道人修道,必不会被世人所容,天下大乱后,多少妖魔鬼怪要徘徊人间,哪怕你修正道,在世人眼里也一样也是人人诛之的妖魔鬼怪。”
紫凰拉好衣襟,低声道:“你如此挑拨,不过是因为小仙山有结界护着,你进不去便想让我将夙和赶出来罢了,我想你打错主意了,不管怎样,夙和我是保定了。”
柳醉生“啧啧”赞叹道:“看不出来,你这小蛇妖倒是痴情种子,不过你也该知道,这种结界仙山大多都是有主之物,你就怕擅自将人带进去,触怒了主人家?”
紫凰低低笑出声来:“自然,这种灵气聚集之仙山,世间只有三处,恰恰不巧的是,此处的主人便是我,只要我不死,这山中结界永远固若金汤,你就莫要打这些主意。”
柳醉生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低低一笑,手中的折扇化作长剑,反手朝紫凰刺去,却被早有准备的紫凰侧脸闪过,柳醉生欲再追逐,紫凰已跳进紫色的结界内,此时紫凰心中郁郁已被柳醉生难看的脸色冲散了不少。
紫凰笑得开怀:“莫以为我年纪小,便会受你蛊惑,今日我便告诉你,夙和道长是我将来的道侣,你想取他元婴除非我死了。”
柳醉生单手持剑,不怒不恼,眸中再无半分暖色,嘴角噙着略显讽刺的笑意:“好一个异想天开的小妖,居然想找个道士做道侣,也不怕他把你收了去,和人在一起的妖不会有好下场,若不信咱们便走着瞧。”
紫凰冷哼:“收不收妖是我和他的事,我们有没有好结果也不需你来担心,若再让我看见你打他主意,我便是拼得一死,也要将你打回原形!”
“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妖痴恋,妖心执着坚韧不催,为长相厮守宁可玉碎。人心多思七窍玲珑,易听信流言蜚语,一心为己。二者若没有十全的信任,便是结合,最后也不会有好下场。你这蛇妖执迷不悟不懂人心邪恶,真心付出,总有一日不被害死也会神魂俱伤。”柳醉生眸中溢满了讽刺,话毕转身而去。
“你一心想夺取夙和元婴,处处危言耸听,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信你,别说什么执迷不悟,若连爱人都不信都保护不了,岂不妄为大妖!”紫凰对着柳醉生喊完,心却惴惴不安,想也不想便朝神月潭跑去。
柳醉生回首看向紫凰的背影,一双眼眸闪闪烁烁,嘴角的讽刺越显浓重:“蠢货!”
天界之东,梧桐顶端,鸾鸣宫。
传说三界中,帝释天的容貌堪称完美,蓦然一笑,能让天地为藏书网之失色。凤皇诛邪俊美绝伦是三界内唯一能与之媲美的神君。当初诛邪神君幼年继承天羽界皇位,又因容貌过于出众,被不少神家戏称,绣花郎君。不服者反抗者比比皆是,诛邪神君痛恨众仙家以貌取人,却又苦无良策,为维护威严便常年绷着脸,喜怒不在面上,万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天长地久如此便也习惯了不拘言笑。五千年多年的神魔大战后,因天界羽界损失过于惨重,诛邪神君更是千年难展笑颜。
天和殿乃诛邪神君议政处后院是寝宫,前些时候诛邪神君与妖神闵然一起在西天参佛,后又因闵然去西天发生的事耽搁许久,直至昨日诛邪神君才回到鸾鸣宫,自然才听说凰后冉羲朝各家女儿发出花笺之事,心中极为不悦。诛邪虽很生气更多却是无奈,毕竟冉羲所做一切,只因一腔慈爱之心,只是并未顾虑那么多。闵然夫妇才有些难处,冉羲便摈弃当年婚约之言,大肆张罗帝霄的婚事,知道内情的还好说,不知道内情的该如何编排羽族登高踩低,翻脸无情,更何况这些年诛邪花尽心思才与闵然打好的关系,只怕此次以后又会大打折扣。
诛邪思来想去又见冉羲极为不安偷看自己,期期艾艾忐忑不安又心虚,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诛邪无奈的长叹一声,索幸还好,尚未酿成大错,一切都来得及。诛邪到底不想因此小事责怪冉羲,已是几万年的夫妻情义,诛邪对冉羲也很是了解,她本就柔软良善,并非贪图荣耀之神,只因当年一场神魔大战失去两个孩子,故而才会更加溺爱幺儿。
诛邪面无表情诛,低叹了一声,轻声道:“听说还有几家神女仍留宫中做客?”
冉羲见诛邪并不是很生气,放心不少,坐了身下柔声道:“山神的幼女琴潋,太玄神人独女鸢夕,以及帝俊之妹丹蝉,此三位神女最得我儿欢心,这些时候四人整日畅游东天各处,乐在其中的很呢。”
诛邪凤眸微动,心有不解:“帝霄自小便一心喜欢紫凰,从不肯正眼看别家神女仙女,又怎会对她们青眼相加?若说变心着实太快了些。”
冉羲思绪了片刻,斟酌道:“我儿与紫凰当年都是小小年纪,不懂男女之情为何物,只拿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做长长久久的倾心,殊不知这三位神女,每一个都才德兼备,又有闭月羞花之容,性格虽有些不同却都是温柔似水的女子,我儿如今年纪渐长,自然也有了不同的念想。”
“佛祖曾言,帝霄因胎中历经天地浩劫,又曾被重伤。天生体弱却心存戾气和怨愤,若心无畏惧与牵挂,将会不惧天地雷劫肆意妄为,待到戾气若化作残忍与愤恨,便已再不能挽回。”诛邪看向手指轻动的冉羲,继续道,“你身为母亲,也该知道帝霄看似温良,内里却最是喜怒无常,若心无避让时,手段残忍且无悲悯之心。”
冉羲点了点头,忙道:“佛祖之言,虽已过五千年,冉羲却句句不敢忘。故此次我挑选的神女,最为看重的便是温良恭谦与善心。她们三人一举一动都堪称神家众女之典范,帝霄与她们相处更是如沐春风,一派谦谦公子的模样,绝不曾随意发脾气。”
诛邪握住了冉羲的手,柔声道:“三位神女珠玉在前,你便看不上坏脾气的紫凰,又觉得她不过是个天生的妖胎,将来难成大器,不足以担当未来的凰后之职是否?”
冉羲见诛邪并未生气,心中的大石慢慢地落了下来,微微点头道:“我并非不喜紫凰,只是她性急好动又太过天真。本就不适合管理天界杂务,平日里也没有多看重我儿。更何况我儿伤了元神,修为停滞不前。紫凰不过堪堪八百年的小妖,便是给她千年的时间,以她的性格也很难位列仙班,是以我才觉得她并非我儿的良配。”
诛邪道:“你我乃上古之神血脉,只要再无天地浩劫与意外,便是再支持羽界几万年都轻而易举。你又何必早早忧心这些,更何况你怎知道我儿没有际遇修复元神。他才五千岁,在神界来说考虑婚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冉羲道:“帝释天已消失近五千年,迟迟不能归位。魔界修罗早已养精蓄锐只待时机,我并非心急,只怕再有万一,才会未雨绸缪。我自然希望我霄儿能修复元神,成为天地间最为荣耀让众家都仰望的神祗。但佛祖都说难如登天,我便……便不敢报太大的期望,更何况神家有子,谁不是千岁便议亲,我儿委实不益再拖了。”
冉羲见诛邪抿唇不语,反握住诛邪的手,轻声道:“我并不惧天地浩劫,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愿与夫君同生共死,只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咱们的幺儿。他神力微弱,是我们凤族最后的骨血,也是我与夫君唯一的希望。我若再不为他打算,便是神魂俱灭也不会瞑目。”
诛邪凤眸中已有些动容,一直冷硬的唇角,也有些柔和:“我自是知道你的心意,但帝霄遗传了我凤族的执拗。你也知道咱凤族男女都是一样,一旦认准了谁,便是粉身碎骨也很难回头。只怕到时婚事坐实后,心中不忘紫凰,执意不从。惹众神笑话还是其次,若和我夫妻生了间隙,怎好回头?”
冉羲胸有成竹,攥住诛邪的手,浅笑道:“夫君放心,我自己的孩子,自是了解的。他心中所想所念我也有所感,故而为了今日早已做了许久的准备。”
诛邪挑眉,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是何准备?”
冉羲抿唇而笑,眉宇之间一派喜色,得意道:“自三年前我便喂下‘断川固魂’,近日给了药引,所以此时我儿心中紫凰的记忆虽还在,也还是原本的模样。但是那些心仪和感情却不会再有了,只会拿紫凰做一般交情的朋友。”
诛邪恍惚喃道:“三年天时的‘断川固魂’。若要解开必然元神损伤,帝霄元神本就有旧伤,只要放了药引,除非魂灭天际,否则无药可解……除非打定主意让他魂飞寂灭,否则便是凑齐解药,也不能给他喂下……凰后心思真是缜密,煞费一番苦心。”
“自从知道我儿对紫凰情根深种,而紫凰对我儿只有幼年情谊无半点男女之情。我终日心惶惶,后来查阅神卷数月,千辛万苦找到此种方法。”冉羲凤眸中满是得色与满意,她笑吟吟地说道,“霄儿聪慧,心有七窍。我自是不敢做得太张扬,更不敢露出半分端倪。是以才早早筹谋,三年里每日在霄儿的汤药里加上几滴,一日比一日多一些。三年来,‘断川固魂’不但更加稳固我儿元神,更是使其旧伤不再蔓延,也为他忘记心心念念的人,做了最好的准备。我本还有些犹豫,前些时候霄儿只因一点小事,差点打杀了彭冲。我便觉得此事迫在眉睫,于是便在前几日喂下了药引,为怕万一这药引我也是连喂了三日,故而再不会有万一。”
冉羲喜滋滋地又道:“若霄儿本就不够喜爱紫凰,更是皆大欢喜。若是喜欢,那以后做个普通友人,记忆犹在也不会损失什么。”
诛邪怔愣许久,手指已有些冰冷:“若爱之入骨,那便物极必反……当初有多爱,此时再见便只觉有多厌烦。”
冉羲眉开眼笑地说道:“自然,如此厌烦躲避都不及,又怎会再巴巴凑过去。此事已十分万全,夫君还需放心才是。”
诛邪慢慢地闭上了眼眸,低声道,“帝霄曾私下对我说,虽是天生神祗,有地久天长之性命,但若无紫凰相伴也不愿独活。于是我私下许了他婚事,费尽心思与闵然定下了千年的契约。”
诛邪轻声诉道:“紫凰身为天生的妖,性格强硬心有戾气,却偏偏怜悯良善弱小者。帝霄自是知道她的一切,便是万般不喜也会压下心中暴戾,努力表现得仁善和蔼。千年来,他步步谨慎,不敢行错半步,就生怕会影响紫凰修为。紫凰去抢地盘,他也要先去查清那家是善是恶,就怕紫凰错杀了好妖。他满心满意绞尽心思地想让紫凰成仙,为的便是天长地久……”
冉羲皱眉道:“虽是如此,可紫凰已有八百岁。眼看着却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妖,善狡辩伪装,每日只会用法器保命,便是到了千岁也不一定能幻化成龙,更莫说位列仙班了。”
诛邪眉宇间已溢满了疲惫:“她父乃上古妖神,是比你我更久远的上神。便是帝释天在世也不可比拟,紫凰身份及资质,也是整个妖神两界的佼佼者。佛陀也曾言她得天地造化应运而生,为何凰后却百般地看不上?”
冉羲道:“黑蛇一族心之根源便是‘贪嗔痴’,乃邪恶之化身。妖神闵然有几十万年的修为必然能克制本心。但这小妖才堪堪几百年岁,修为浅薄,每次出外都让我儿为她劳心分神。更何况我凤族便极难孕育子嗣,黑蛇更难有子嗣。闵然已几十万岁,金仙转世数次,才生下此女,莫不是还要让我们凤族断送在她手中。”
诛邪骤然松开了冉羲的手:“我曾多次同你说过,不许你插手此事,你当面应下,背后却做下这许多,将我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帝霄乃我唯一子嗣,乃凤族最后的希望,在你看来,我所布置的一切都是害他不成!?”
冉羲满眸不可意思,高声喝道:“我说凤皇今日怎万般温存,原只是想套出我的真心话!帝霄是你唯一的子嗣,便不是我的唯一的儿子吗?若非我夫妻为了神界撑起神魔之战,你不肯求和退让半步,我两个孩儿怎会战死?帝霄又怎会伤了元神?我又怎再不能孕育子嗣?此时你来为这等小事怪我?将我置于何地?”
诛邪冰冷的面容已有些崩裂:“求和退让?!当初情形若不死战,你以为你能在神坛坐多久!你可还有机会俯览众生?你以为神魔之战是你想打就打,不想打便可以求和退让的吗?你是失去了两个孩子,可那些灭了一族的神仙和大妖有多少?他们朝谁哭诉?你现在所享受的荣耀,全部来自那些战死的神仙和妖族!否则此时的你也不过是魔界修罗的阶下囚!”
冉羲眸中有泪滑落,咬唇道:“我从不曾怪怨这些,凤皇若如此想我,让我情何以堪!我不过是想让唯一的儿子更好些,并没有错。我看不上那小妖也没有错!我受万年尊荣高坐神坛,从不后悔为神界付出!但我的儿子从不曾享受这些,他跟着我们来此世上,几次历经生死,四千三百年才能化成人形,生之不易。若我还有儿子,你若喜欢闵然之女,让他娶了便是,可现在凤族只余他一个,若你我再有万一,他与紫凰还不被那些心怀叵测的神家仙家,吞之入腹!”
诛邪深吸一口气:“你莫要将帝霄想得如此纯善无辜。我的孩子,我最了解,只是你不该……不该私自做下此事!你可知为了让幼年紫凰多来东天,我几次伏低做小拉下脸来与闵然攀交,只为求他放心将女儿交予咱们之手。”
冉羲怔怔看向诛邪,两人上万年的夫妻,冉羲怎会不知道诛邪最要的便是脸面,脾气执拗从不肯为任何事张嘴求助:“那小妖五百岁时便已被赶出家门,可见妖神和金仙并不是那么在意她。”
诛邪道:“你也知道闵然已几十万岁,金仙却因各种浩劫数次转世。他夫妻分分合合漫长的岁月,才极为艰难育下一女。若不是闵然执意等待金仙,凭借妖神之名,有多少出身高贵的女神愿意为其孕育子嗣?他二人自上古走来,彼此爱之如骨,若有一者魂飞魄散,另一者绝不独活!怎会不爱这唯一的女儿!”
诛邪深吸一口又道:“闵然原形便是黑龙,又怎会不知金仙生下的是黑蛇。他自然知道黑蛇一族的心魔,故在紫凰还未破壳时,闵然亲自奔走请了各家菩萨,只为了能让紫凰能少吃些苦头,早日清除心魔。各家菩萨都不敢担保此事,才不了了之。紫凰之所以赶出家门,也是因菩萨说,若她行恶,佛祖自会收了她!闵然这才将她扔出家门,只想让佛祖亲自教化此女。”
冉羲有些出神,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虽从不曾听过闵然与金仙往事,却知道众神家有儿有女者,也并不是每个都是良善谦恭者。便是妖神修为再高,若女儿不争气,妖神与金仙也没有丝毫办法。我凤族太子是要娶妻生子,并不需要攀附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诛邪满眸苦涩,极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同你争执。从今以后,你不许再插手帝霄的婚事,明日后我不想在东天看到任何神女。”
冉羲心中虽有动容,但万事都抵不过自己的独子,她骤然起身,背过脸去,冷然道:“万事我都可依你,但是帝霄的婚事必须由我亲自做主!”
诛邪骤然睁大眼眸,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你若想要你儿子好好地活着,便不能再插手他的婚事,所有一切全部交给我!”
冉羲冷笑连连:“你莫要吓我,我儿虽伤了元神,却也是天生的神祗。生来便会有天地同寿,不管娶谁,我儿都会好好地活着,比你我活得更为长久!”
诛邪终是勃然大怒:“你怀上他时,每日征战厮杀,修罗场内尸骸成山,乃天地煞气源泉,他便是应戾气、煞气、怨气、而生的孽障!佛陀曾言,此子玉容佛面,心中狠戾可辟天断地。他自小面上看似柔弱,性格却最是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佛陀可有言错?……这孽子本是留不住的,只是佛陀看你我有功天地,不想凤族就此绝后,才倾尽全力救下他。当时也曾言,若他心中再无善念,便会命不久矣,一丝生魂都不可再留存于世!”
“你灌下三年‘断川固魂’,固然是断了他心之爱恋,却也断了他最后一心向善的目的。他心无所惧,无欲则刚。此时三界唯羽界马首是瞻,他若肆意妄为,为祸众生,谁肯冒着得罪你我,与我羽族结下死仇的危险,劝阻他,伤害他,收服他?”诛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你看他为祸三界,可忍心亲自收了他?若我亲手收了他,以你看似柔弱,实则刚烈的性子,只怕你我夫妻缘分便会走到尽头,说不得更会反目成仇。你错了一步,只因满腔的护犊之情,我不再怪你!但你若还一错再错,莫怪我翻脸无情!”
冉羲怔怔地望向诛邪,对视许久,却没看出半分作伪。冉羲一颗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良久才回过神来,颤声倔道:“我儿虽是对紫凰有所爱恋,却也并不深切。此时他心中虽是无人,可日久天长你又怎会料定他不会爱上别人?”
“你大可去月老处看眼姻缘册,你若有能力逆天改命,我便将婚事全权教给你也可。”诛邪停了片刻,又道,“不过,劝你莫再自欺欺人,自己的骨肉,用情至深与否,你心中最是明白,否则你断不会如此煞费苦心!”
冉羲连连退了两步,已红了眼眶,有些茫然地说道:“我并不知这些……那时,你不曾告诉我半句。若我、若我知道,定然不会这样做,只要他好好的,哪怕、哪怕只是做个逍遥自在的小神仙,我也不敢有所怨尤,可我怎知,怎知却是这个缘故。”
诛邪沉声道:“我当初是不该瞒着你,你那时产后伤了根本,见他活过来时,如此欣喜若狂。我当真不忍心将此事告诉于你,只想着他还小,以后多的是办法,只若我解决妥当,你便是不知也无甚关系。”
诛邪闭目长叹,眉宇间的疲惫再无遮拦,扶住了冉羲轻颤不已的肩膀:“我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只需静待结果。这些年我努力与闵然交好,为他们今后铺好路。我每每得见帝霄对紫凰满心满意的喜爱,心中便充满希望。见他为了紫凰调动十二卫首,从不曾责怪半句,看他为爱筹谋,不敢行差半步,更不敢为恶伤命,你可知我心欢喜。万年来,你从不自作主张,故而才让我忽略了你的心思,此事我不能怪你,只能怪我自己。”
冉羲蓦然回神,望向诛邪有些无助地喃喃道:“如今,如今如何是好?怎么办?……那些全无解法,要不我再放一次花笺,邀请众家女儿……帝霄会不会起疑?不然,我亲去西天求乞佛祖,定然还会有别的办法……”诛邪轻声道:“你莫要自责,此处并非全是你的错。是我不该隐瞒,才让你行差一步,不过你莫要着急,容我仔细想想。”
“不!”冉羲浑身发抖泪如雨下,一双凤眸慌乱而惊恐,“是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凭自己的喜好行事,我明明知道他喜爱她更甚性命,我明知道他每日所思所想不过是她……却为了凤族的以后,为了羽界能一直屹立三界最高点,不愿选择一个修为不高的小妖,是我起了贪心故意忽略他的本心,才害了我们的孩儿……”
诛邪闭了闭眼,回身揽住啜泣不止的冉羲,压住心中的悲意,轻声道:“不怪你,你本心良善,为母者强……曾失去了两个孩子,又不能再孕育凤子。你只是太爱他了,一心一意只为他打算,你怕他吃苦,怕他受累,不想他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妖步步筹谋,伤神伤心地打算以后,一心想找个温柔良善的神女,只为能好好照顾他,这些我都知道,你真的无须自责。”
冉羲终是哭出声来,紧紧地抱住诛邪:“你曾多次告诫于我,我却从不曾将这些放在心上。为怕你知道阻止我,故在你回来前便放了药引,让此事再无转圜。我见他忘记了爱她,甚至得意洋洋心中欢喜无限,我、我当真好后悔!”
诛邪的眼眸也已有些泛红,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此事再无转圜,才是事实。便是佛陀不会有什么好办法,更何况帝霄性格如此乖僻,佛陀本就不看好的,若求法不得,佛祖生了收了帝霄的心,到时又该如何?菩萨曾言最好不让帝霄有所修为,只是身在高位,便是没有修为,若想作恶还不是轻而易举。
诛邪谨守天道为天地众生历尽苦难,活了数万年。曾峥嵘繁盛的凤族,如今却只余下帝霄一支血脉。诛邪神君生在万年前凤族最鼎盛时,也曾从容不迫狂傲不羁。如今这些早已被岁月与征战磨砺殆尽。最后一场神魔大战,甚至险些让诛邪全族覆亡。凤凰一族只余帝霄这最后的希望和血脉。诛邪方才言辞犀利,历数冉羲的宠溺与不该。可若换成诛邪自己又能强到哪里去?虽诛邪努力想做严父,但诛邪漫长的生命只余最后一子,对这命运多舛的幼儿真心怜爱,百般维护,甚至放下情面,不惜一切的为他所求而求。
这些年,但凡帝霄张嘴祈求,诛邪总是事事如愿。有时明知道是错,却因不忍看他由期待变成失望,诛邪都说不出一个“不”字。若将来知道帝霄暗中为恶,以此时的诛邪如何还能像盛年时但求公正六亲不认冷心冷面,舍得手刃亲子。
诛邪嘴角溢出一抹苦笑,莫说诛杀,便是惩戒也许都不能狠下心,定然帮其遮掩抵抗天劫。冉羲说自己愿为帝霄承受一切,诛邪又何尝不是。神命漫长无尽,若心中无所希望与寄托,便是与天地同寿又能如何?当初为了保凤凰血脉舍弃一生挚爱,娶妻冉羲,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身为修罗的她魂飞魄散,便是夜夜噩梦却从不敢言悔。
数万年与冉羲相依相伴,虽没有刻骨铭心之爱作为依托,却也是相互敬重举案齐眉,更是几次同生共死,育下两个神界最为优秀的凤子。他们曾是诛邪所有的骄傲与心底深处的安慰,一场神魔之战两个孩子神魂俱散,将诛邪所有的骄傲与希望打散了,只余幼子朝不保夕战战兢兢存活天地。年少至今所牺牲了一切,只为了保全天地众生与凤凰一族的血脉,若到了最后却是一场虚空,为何不能让天地万物都为凤族陪葬?
夜已深,东天的昼夜比人间要漂亮千百万倍。漫天星辰仿佛点缀花苑的灯盏,仿佛下一刻便跌落地上,熠熠生辉晶莹闪烁。
诛邪倚栏举杯,影影绰绰间仿佛看到了天际尽头的命树。数万年的岁月,所有的一切都被磨砺得面目全非。只这命树却自开天辟地以后,几十万年来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扎根地狱却直通天界,不动声色地经历繁华苦难,看尽三界的往昔。
帝霄头戴紫金镶玉冠,身着绯红华袍,腰束赤金玉带,脚踩掐丝银边靴。面若傅粉,绯唇含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月色下更显流光溢彩,眉宇间再不见往日的忧愁与郁色。举手抬足间比平日里多了些肆意洒脱,端是芝兰玉树风姿卓越。
诛邪瞟了眼帝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许多年不曾见你穿如此耀眼绯色了,倒有些不习惯了。”
帝霄微怔了怔,不动声色地笑着坐了下来,却见诛邪双眸已有些水雾朦胧,似乎有些醉意,轻笑道:“这本就是儿最喜欢的颜色,穿穿又有何妨。父皇让儿来对酌,自己却先醉了。”
诛邪闭着眼道:“一界尊主与父皇这般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怎堪大任。”
帝霄却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父皇今日怎这般假惺惺的,明明是你主动叫儿臣来饮酒,自己却先端起了架子,好生没意思。”
诛邪不动声色地看向帝霄道:“几日不见,尊主殿下心情似乎不错。一扫往日阴霾,可是有什么好事要与父皇说?”
帝霄眯眼笑道:“那是自然,繁杂琐事都被母后接了去。每日有美相伴游山玩水,此等的逍遥自在才不枉为神。”
诛邪道:“听你话中的意思,是在怪往日父皇将所有事都抛给你了?”
“啧啧,儿臣怎敢,不过是看父皇如此悠闲独酌,儿臣有些羡慕罢了。”帝霄见诛邪一直闭目不语,便也不再插科打诨,拎起酒壶喝了一口,却被辣得咳嗽连连:“父皇今日怎饮如此烈的老酒?”
诛邪抬了抬眼,开口道:“你可听说闵然被佛祖关押的事了?”
帝霄想抿一口酒又嫌太辣,唯有放下了酒壶,漫不经心地说道:“妖界与佛祖的事,与我们羽界有何干?父皇不必如此忧心,闵然乃上古妖神生性暴烈,让佛祖磨磨他的坏脾气也好。”
诛邪深吸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回道:“你与紫凰自小一起长大,出事的好歹是紫凰的亲父,你如此的不在意,倒让父皇有些寒心了。”
帝霄目光微动,侧目看向没甚表情的诛邪,斟酌道:“父皇就是这点不好,万事都朝自家包揽。天界若有事,我家自然责无旁贷。但其它两界各有管辖之人,我们何必找这些没趣。说来佛祖的事,岂是我们能随意插手的,并非我们冷漠,而是力所不能及罢了。”
帝霄见诛邪许久不语,又低笑道:“我虽是和她一起长大,但这些年我们羽界也不曾亏待过她半分。何况我们的情谊,未到我为她得罪佛祖地步。故此事父皇万不用看我的情面出手帮忙了。”
诛邪闻言轻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眸,许久,叹道:“听闻你已将紫凰身旁的十二守都调回来了,这又是何故?可是你们又吵架了?往日里你便是气得再厉害,也不曾不顾她的安危,莫不是这次闹得比以往还要凶吗?”
帝霄皱皱眉头,手指微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笑道:“父皇好灵通的消息。关于此事儿臣自有思量,不知父皇今日为何对我与她的事如此在意?往日里不管我们如何闹,都不见父皇过问半句,今日倒是有点奇怪了。”
“记得那年,紫凰才被赶出家门,四处惹是生非,却不慎着了道。被个魔修的妖怪打伤了,你得知后苦苦求我将十二卫全部赐予你,并任你调遣,甚至为此愿意为我打理天界。我见你几次落泪,哭得好生可怜,不忍你伤了自身,便应了你。”诛邪抬眸看向对面的人,轻声道,“父皇还记得,那时你的信誓旦旦,似是她有事,你也不愿独活一般,着实被你吓着了。”
帝霄低低地笑出了声,琥珀色的眼眸却暗沉一片,眺望远处,低声道:“父皇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臣都要忘记了。那时儿臣也着实喜欢她喜欢得紧。可到底年少不知事,为她生了好几次大病。没少惹母后伤心落泪,却从不知悔改。如此回忆起来,儿臣只觉惭愧。”
诛邪凤眸微动,轻声道:“看你如今的意思,是又有了喜欢的人了?是那三个神女中的谁,若真如此,父皇也愿亲自替你跑一趟,求娶了。以后你成了家也可以更安心修炼。”?99lib.
帝霄倚栏轻笑:“父皇好生让儿臣为难啊。三位女神各有千秋,每一个儿臣都有些不舍。若求娶后,万一得遇更好的,岂不是亏大了。”
诛邪道:“这三位女神从相貌、性情、修为来言,已是天界神女仙女最为优秀的了。若还想碰见更好的难如登天。”
“谁说不是呢,但三界中最美的女子绝不在天界。听闻魔界修罗女每一个都容貌绝世,妖娆妩媚。传言当年帝释天之妻修罗公主善馨,有惊天地之绝美容姿。天上许多上神见过一面都念念不忘、思之若狂,很多大神为此生了心魔。”帝霄抿唇而笑,“儿若娶妻,必不能逊色善馨。三界之女唯有魔界修罗公主能与之比拟。”
诛邪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慢慢垂下了眼眸:“你若娶魔界之女,只怕你母后会更伤心。”
帝霄不在意地把玩着胸口的朱红色玉牌:“我怎舍得让母后再伤心失望。修罗公主好看是好看,却也是出了名的善妒善谋。若娶进门后,再娶别的女子,也怕被她们害了。儿也不喜后宫争宠斗艳拈酸吃醋的心烦事,天界广阔,羽界富足,到时再建几个宫殿给她们住就是了。”
一段话下来,诛邪已无力睁眼。帝霄的心没了爱的压制,所有的欲望都已慢慢表露了出来。以往帝霄好奢华,但凤族祖先便如此,诛邪自己也是如此,故而并不觉此为过错。但此时的帝霄每一句话都答得滴水不漏,隐隐之间对自己都有了芥蒂。
诛邪也并非一心只认定了紫凰,若帝霄真心喜欢上别家神女,他也愿为此得罪闵然夫妇,为其求娶。那怕是魔界修罗的公主,诛邪也不会阻拦。帝霄一番话说下来,以游戏的姿态看待众家神女,敷衍玩笑居多,分明是愿意圈养却没有半分爱意。
天界虽有不少上古男神妻妾众多,修罗王更有后宫佳丽三千之众。前几代的帝释天大多都后宫成群。但凤族之神历来痴情,一凤一凰,从没有第三者能插足的余地。夫妻若其一有事,另一个很少独活,便是独自活下来也是孤独终老,从不曾有过那些玩世不恭的浪荡子。
诛邪内心已说不出的恐慌,本只是隐隐的不安已逐步扩大。现在帝霄的心思不在儿女之情上,他有精力余力想一些别的,以及各种欲望已崭露头角,欲乃恶之源。诛邪数万来见识了因各种欲望而起的祸端,越是高位,越是波澜,每一次都让三界为止震颤。
帝霄笑吟吟地靠了过来,拦住了诛邪的胳膊,小声问道:“父皇有什么烦心事,可与儿臣说来,指不定儿臣能给父皇出主意。”
诛邪侧目对上了帝霄关怀的眸子,轻声道:“父皇只是忆起往日,那时的你总为了不能随意来往三界而郁郁。平日里绷着脸让人看不出心思,对属下疾言厉色不留情面,却也赏罚分明。政务琐事样样处理得尽善尽美,甚至比父皇母后想得还周全。不管出了何事,只要到了你手都能轻易解决,尽是运筹帷幄的自信。父皇像你那么大的时候,都比不上你的一半。”
诛邪顿了顿,继续道:“那时这世间除了那小妖,就再也没有能让你真的烦心为难的事了。你每日处理琐事之余,便是盼望小妖能来东天。只有小妖来时你才会真的开心,故作稚嫩与她玩闹。时时刻刻缠着她,跟着她,不愿错过她一颦一笑,绞尽心思地为她能位列仙班做铺垫。那时一切的一切在你看来,都不如让她得道成仙来的重要。”
“父皇记得好生清楚,把儿说得都有些无地自容了。谁没有年少时的迷恋,父皇却要这般取笑自家儿子。儿臣那时幼稚没甚见识,自小与小蛇妖相伴,不知外面繁花似锦。如今见了众家神女后,才知当初的可笑。”帝霄挑了挑眉,嬉笑道,“儿臣执迷小妖时,曾与母后争吵不休,也几次让母后落泪,此时想来却不值。不过说来也奇怪,父皇说的这些,我也都记得,只是心中再没有了那些当初的感觉。便是回忆起来也略显平淡,只觉自己太痴太傻,又觉小蛇妖无情无义。”
诛邪双手几次握拳,又轻轻放开,漫不经心道:“小蛇妖……以前神仆私下称她小妖,你都不依不饶将神仆打残了几个。若非你怕果报,不敢为她伤性命,那些神仆只怕凶多吉少,自此以后这东天之上,哪个神家见了她不恭敬地喊一声紫凰少君。”
帝霄“哈哈”大笑:“父皇说的这些,儿臣都还记得。确有此事,儿臣自欺欺神的做法,当真是有欠妥当,真的好生幼稚。”
诛邪轻声道:“也好,你如今能放下了,不再为此郁郁不欢,父皇也很欣慰。你正是年少本该如此开朗嬉笑,以前确实有些思虑过重了,那时父皇也劝不了你。”
帝霄忙道:“儿臣让父皇母后为此担心,是儿臣不孝。不过还请父皇放心,儿臣如今想得很明白了。我与她自来便不是同路人,便是将来走到一起也不见得会好,她对我没有半分男女情谊,我也不用向她交代什么,倒也省得麻烦。”
帝霄细细地观察诛邪神色后,有几分讨好地说道,“儿臣自知资质愚钝,不管如何努力都不会有大修为。小蛇妖修为薄弱,任性懒惰,没有进取心爱闯祸。又因妖神闵然独女的身份而不能冷待,不好再立侧妃妾室,娶回宫来只会添乱,还要为其善后,半分用处都没有,绝非儿臣的良配。父皇还需放心,儿若娶妻,必然娶个对东天羽界用处最大的回来。”
帝霄一番话说得大义凌然十分动情。若无佛祖的预言和这般出生时事故,诛邪真的会为有此幺儿欣慰骄傲。维护东天羽界是凤族每一代王者最大的责任。帝霄小小年纪,已能做到这般懂事顾全大局,便是诛邪当初也是做不到的。可越是这般冷静这般理智,唯有用者利用到底,将自己的一切都能算计其中,诛邪才越加地心惊。这般的心思和手段,步步为营,胸有丘壑,天地间有谁能出其右,将来若无拘束,谁能压制他的随欲而为?
诛邪拍了拍帝霄的肩膀,轻声道:“你不必想那么多了,想来那小蛇妖并不会纠缠你。听说她已喜爱上一个修道的凡人,甚至将他带去小仙山定居。上次小妖连夜回雀池山,便是为了让云莲金仙为小仙山开启封印,能得天界灵气日月光华。”
帝霄自言自语般说道:“上次我去小仙山时,天界灵气还未相通,回来时还曾大病一场……”
诛邪似是没听到帝霄的话一般,又道:“听说那凡人极为出色,只百年便已修成了半仙之体,有得天独厚的玄晶元婴。紫凰三百年不曾回雀池山,唯一一次回去便是求乞母亲开启结界,可见是真心喜欢那凡人,若她二人结成道侣,在小仙山潜心修行,再有闵然夫妻之助力,相信不久,她夫妻二人便能跻身天界位列仙班,说不得你们三个也有齐头并进的一日,故而便是再不喜,也不要将小蛇妖得罪狠了。”
“夫妻……”帝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小蛇妖的私事,父皇怎知道这般清楚?”
诛邪拿出一面铜镜放到了石桌上,不经意地说道:“父皇与闵然相交多年,此次闵然突然出事,云莲金仙也被困其中。父皇自然得了闵然托付,宝物是闵然给父皇的,只为小蛇妖遇上艰难困险时,父皇能帮上一把。”
帝霄皱眉看向桌上的铜镜,想也没想抓了起来。小小的铜镜中映出了一个黑衣纱裙头戴莲花紫金冠的人,一眼过去,帝霄有些恍惚。许多被忽略的记忆纷沓而至,明明该是熟悉的模样,却有些陌生。她枕在那凡人的腿上巧笑嫣然,与一只棕熊相对而坐,顾盼之间犹如甜喜蜜糖。不时,她起身搂住了那凡人,一双犹如墨玉的眼眸水雾弥漫,如着魔般,慢慢地贴上了那凡人的嘴唇……
诛邪却在此时,拿走了铜镜:“天色不早了,你明日还有许多繁杂琐务要处理,快去回寝宫睡去吧。”
“父皇!”帝霄突然被夺走了铜镜,心中说不出的茫然若失。他抬了抬眼眸,见诛邪已朝外走,想也不想忙起身追了过去,叫了一声。自己先皱起了眉头,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抹困惑。
诛邪停住了脚步,疑惑道:“霄儿还有何事?”
帝霄一眼不眨地盯着铜镜,轻道:“父皇近日才回到宫中,必然有许多事要处理。这些时候天界琐事都被母后接去了,儿臣百无聊赖,正好可以帮父皇照看小蛇妖。”
诛邪手指摩擦了摩擦铜镜,有些为难,思索了许久:“你元神有伤,不易劳神。这般小事不值你动心思,更何况她在小仙山,若真有事你来去并不方便。”
帝霄十分急切的说道:“不麻烦!天界各种事儿臣都得心应手,此等小事怎会劳。,小仙山已开了结界可直通天界,便是儿臣独自一个也可来去自由。若真的有事,父皇也不必牵挂,儿臣还可调动十二卫。”
诛邪皱眉许久,才将铜镜递给了帝霄,低声道:“你虽是对她不再有情谊,但是若接了此事去,便要好生看顾。若过几日实在不喜,便着神仆给父皇将铜镜送回。”
帝霄接过铜镜,心思豁然开朗,朗声笑道:“自然,父皇大可放心,我们虽没了男女情爱,却还有幼年的情谊,只要她不招惹佛祖,儿臣也不是见死不救的狠心神。”
帝霄待到诛邪远去,却再次转身回了水亭,嘴角溢出一抹讽刺的浅笑,毫不犹豫地将铜镜扔到石桌上。彭冲闪身而至,恭敬地站到了帝霄的身后。帝霄凭栏望月,忍住辛辣抿了一口烈酒,皱起了眉头。
帝霄笑道:“本尊的绯色与父皇身上的朱红色,哪个更好些?”
彭冲不知帝霄打着什么主意,斟酌道:“朱色是天羽界帝装,陛下的常服也极少有别的颜色。尊主年少,缤纷色彩都可穿戴在身。”
“若本尊现在就想穿朱红色,又何如?”帝霄话毕大笑了起来,看向彭冲的眼眸不禁有些复杂,“十二卫还有几人尚在?”
彭冲不敢多想,垂眸道:“十二卫有六卫被凤皇神君派了出去,余下六卫有三个保护女神,尊主身边只有彭冲与崇邵、坤宿,尊主要派谁去小仙山?”
帝霄冷笑一声:“你们都是天界的上神,为何要派去小仙山保护一介小妖。她是死是活与我天界何干?”
彭冲不禁一愣:“那尊主方才对陛下说……”
“父皇方才多番作态试探来去,不就是为了此事。本尊自然要陪他演到底,倒要看看父皇到底打什么主意。母后已将宫中琐事都收了去,莫不是现在天界的政务也不想让本尊插手了。父皇说不定早已后悔将天界十二卫易到本尊手里了,此次回来说不定就是为了收权!”帝霄冷笑连连,琥珀色的眼眸说不出的森然。
彭冲鹰眸一转,心中却有些不适应:“以彭冲看,陛下绝无此意。凤族此时只有尊主一位皇子,将来天界羽界都是要交予尊主之手。此时不让尊主插手琐事,不过是怕尊主劳累。”
“哼!父皇的意思是许本尊继续在三位神女身边周旋,却一心想让本尊迎娶小蛇妖。”帝霄骤然侧目眯眼看向彭冲,“他们十二个是后来者,不居高位,便也罢了。可你需记得本尊乃你的血契之主,自本尊幻化人形之时,便是你唯一的主人。父皇既然将你给了本尊,你便要牢记,你彭冲及属下十二卫的主人只有本尊一个。若是本尊再见你与父皇母后多嘴,可不管你是不是战神,都会让你永远闭嘴!”
彭冲跪下身去,拱手说道:“十二卫一旦易主,便有了新的血契,绝不敢做出背弃尊主之事!”
“本尊知道你不敢,不过提醒一句,顺道让你看好自己的属下。”帝霄漫不经心地拿起来铜镜,侧目轻声道,“真是件不错的法宝,父皇倒真舍得。可本尊若是娶那一无是处的蛇妖,到底对父皇和羽界有何好处呢?如若不然,父皇为何如此处心积虑,莫非是与妖神私下有了什么协定?”
“属下不知。”彭冲再次皱起了眉头,心中有种极不好的违和感。帝霄以往虽多疑善变,却从未猜疑过凤皇凰后的。往日虽不会对他二人的话言听计从,却也从不会恶意揣测。更何况蛇妖更是他的禁忌与逆鳞,此番帝霄说出的这些话,却让彭冲有极不好的预感,甚至有种隐隐的恐惧。
帝霄把玩着铜镜,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摩擦着铜镜的花纹和宝石。不经意间将它翻了过来,便见紫凰坐在悬崖边上不停地落泪。帝霄的手指似无意识般抚上那双红肿的泪眸,心里有莫名的东西在翻腾,十分压抑躁郁,却终是不得其中。
帝霄不愿深思,慢慢闭上了眼眸,眉头紧蹙,脑海里闪过这些时日父皇母后的反常之举。若只是一件两件便也罢了。夫妻二神明面上处处为自己着想,却一直不动声色收敛自己手中权柄。若是往日,帝霄不一定会注意到,但忙碌有序的日子闲暇了下来,仿佛突然失了所有的目标一样,心里说不出的空虚、憋闷。父皇母后的态度又有不同程度的心虚,这般作为必然有鬼。一切都让帝霄潜意识中有种不得不防的感觉。不过若真要夺权,帝霄也丝毫不惧,毕竟天际岁月漫漫,要有些事做才好。
帝霄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眸,恰好看到紫凰肩膀上有些狰狞的伤口。他瞳孔紧缩了缩,怒气冲冲地一把将铜镜拍在了桌面上。许久许久,帝霄都不能平复心中那些莫名的翻腾。他骤然起身快步朝外走去,眼前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有种说不出的厌倦和烦躁,心中的暴戾压都压不住。
这一刻,帝霄觉得四周的安泰平和与美妙绝伦的景色,都如此地碍眼,忍不住地想践踏,想毁灭所有美好的东西。那种焦灼不安蔓延出空虚冰冷,都化作戾气与暴躁。他恨不得自己疼,又恨不得所有的生灵都疼。埋伏在骨子里作祟的嗜血就这样爆发了。这种突然失去目标的莫名绝望,让帝霄对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耐性。
帝霄踢翻了一路的琉璃的灯盏,在花圃中践踏目所能及的植物。骤然回首,睁着血红的凤眸,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许久,帝霄闪身回到水亭,快速地抓起铜镜再次地离去。
彭冲慢慢从黑暗显出身形,光洁的额头已溢满了汗滴。方才帝霄身上所散发的狂暴与戾气,让他整个身体及气息都与无尽的黑暗融合一体,难分难解。短短时日,帝霄气质与脾气上的骤变,让身为战神的彭冲心悸不已,有种莫名的畏惧与担忧,和那种对未来无法预料的恐慌。
岭南极南被云雾遮掩的仙山下,成片的玉兰树围绕下有三间竹屋。花圃的各种花儿随风轻舞,蜜蜂与蝴蝶在花间缭绕缠绵,空气中有甜意花香却还夹杂着浅浅的草药味。
那日紫凰回到竹屋,夙和已不省人事,不知为何却是元婴受了重伤。紫凰虽不会看病治伤,却也知道寒邪入体不会伤及元婴。小仙山乃紫凰的地方,若有生人进入,紫凰定会知道的,可这些时日,除了自己与夙和,再无人可入小仙山结界。故直至此时紫凰都不知道,夙和为何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元婴伤得那么重。
紫凰坐在床边,时不时擦拭着夙和额头上冷汗。紫凰从外面回来后,昏迷中的夙和仿佛终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无意识中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曾分开。紫凰已守在昏迷不醒的夙和已近十日。紫凰想回雀池山求救,却不敢将夙和一人放在小仙山,才走一会便被伤了元婴,若要回去最少要一天一夜,将独自夙和扔下,怎能放心。
百愁莫展时,紫凰恍然忆起,羽界天使已许久不曾递来消息。自上次东天见过帝霄后,便已许久未曾见过。本以为帝霄身体好后,绝对会想尽办法追来。以帝霄的性格绝不管再忙,都会十日现身一次,而此次分开已有近三月有余。
紫凰想不出办法,小元婴却一日日地消瘦。晶莹剔透有光泽的婴孩,不过几日变得苍白而瘦弱,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丹田中。紫凰想了许久,唯有铤而走险将本命内丹置入夙和丹田,为其元婴疗伤。这并非是最好的办法,人妖殊途,不是同根同源,修炼的功法也不一样。但紫凰没有更好办法,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虽有些代价,但夙和的元婴似乎很喜欢自己,肯定也会喜欢自己的内丹。
夙和模样的小元婴在治疗一段时间后,再次变得粉嫩嫩的。本是蜷缩一团的模样,也逐渐张开了四肢,闭着眼大刺刺地在丹田内打滚,无意识地抱住紫凰的本命元丹。几次紫凰似乎看见小元婴似乎在流口水。夙和灰白的脸色也逐渐转了红润,紫凰又辅以仙草,她能看出这些天界的灵草对人极有益处,尤其上次采摘回来的冰魄草。夙和虽是在病中,修为却一直在缓慢地增长着和巩固中,若有机缘参悟玄机,必然能再迈升一个新阶段。
茫茫天地,一望无际的沧海,无涯无岸。
夙和提不出半分力气,丹田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夙和整个人仿若无根浮萍,在无边无际的海水跌跌撞撞浮浮沉沉。天黑沉沉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冰冷的海水仿佛沁入骨髓,寒意彻骨。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生绝望,不知这样漂浮了多久。夙和已不再期望,慢慢地闭上双眼。不知又过了多久,从远处飘来一块石头,将昏睡中的夙和从海中托了起来。石头似有生命一般,传来阵阵暖意,晕成光圈,将夙和整个人包裹了进去。夙和只觉丹田处的疼痛被暖意冲淡了许多,失去的力气也逐渐回来了。
当夙和有力气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盘腿坐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莲花上顺水行舟。黑莲传出的气息与暖意,让夙和熟悉又舒适,却想不起是出自何处。四周虽是黑暗,却能清晰地听到水浪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黑莲中灌入夙和的体内,丹田被这陌生的力量充盈,逐渐地化为己有。夙和身体对灵气的吸收是前所未有的速度,只不过短短几次闭目调息,已有种隐隐要突破当前境界的感觉。
夙和的周围有点点朦胧的金光飘荡着。片刻后,阳光穿破了云层,水中的金光幻化成朵朵金莲,流光溢彩华美四溢。夙和的目光穿过朵朵云层,远处有连绵的高山与急湍的河流。穿过炎热繁嚣的夏,看尽叶落悲寂的秋,冬季洋洋洒洒飞雪,再次回归百花齐放的春。四季瞬间转换千万次,枯枝绿了又黄,花开花落,累累果实压弯枝头,待到黄叶落尽,崭新的枝桠再一次地伸展。
万物轮转生生不息,生命的奇妙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夙和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明明看清了一切,又仿佛隔了层薄如蝉翼的细纱。那种隐隐得而又不得的感觉,让夙和再次陷入沉思,许久许久不得其中。
天边出现朵朵金色祥云,文殊菩萨踏云而至,拈花而笑。
夙和抬眸望去,眼眸顿时熠熠生辉波光潋滟:“夙和见过菩萨。”
文殊菩萨微点了点头:“夙和仙君虽不是我佛家弟子,却能参透我佛千般幻化莲。可见也是与佛有缘。”
夙和面色有愧,恭敬地说道:“夙和有幸入此幻境,却终不得缘法,还望菩萨能指点一二。”
文殊菩萨道:“本本座也是从道入释后成佛。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不是风动,是心在动吗?”夙和垂眸道,“菩萨的意思是夙和不该动心是吗?”
文殊菩萨宝相尊严,一双法眼却说不出的慈悲:“守不守心,端看心态。人妖殊途或归一又有何妨?法有万象,道有千般,万化万物终有缘法。福祸相依而生,善恶只在一念,心有期望,不思开解,终成魔障。万般皆是缘是法,是祸也是福。”
夙和思绪良久:“夙和不懂。”
文殊菩萨道:“你心中所求所想所念,并无不妥。不必刻意违背本心,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
夙和望向文殊菩萨,紧蹙的眉头已一点点舒展开来,额间的朱砂在佛光的照耀下更显娇艳。许久许久,喃喃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文殊菩萨闻言点头而笑,手中花枝轻扬,粉色花瓣纷纷洒洒地落了下来。一时间,天地间被这抹温情渲染成暖色:“你固守的何如?所求是何如?得到和失去又是何如?”
“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夙和目光流转,穿过天界弥漫的云雾。眼前已经是一片开阔,月明风清自在天望向。夙和凝望着文殊菩萨踏着花瓣雨露中远去,眸中有种不曾见过的华光。他躬身行礼,开口道:“夙和谢菩萨指点解惑。”
窗外有阳光打照了进来,竹屋内弥漫着药草的苦涩。
夙和睁开双眸,朦胧间便看到紫凰欢喜的笑脸。眨眼间,见紫凰悄无声息地奔到门外去了。夙和有瞬间的恍惚与怔愣,回忆起昏倒前的种种,与曾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懊悔自责。
“紫凰……”
紫凰悄悄躲在门外,听到了夙和虚弱的声音,却只敢露出半个脑袋。一只眼朝屋内偷看,不敢应声,就怕夙和见到自己会再气出个好歹来。
夙和闭了闭眼,能感到紫凰的气息就在附近。却知她不敢出来,此时回忆那时紫凰含泪委屈的模样,只觉胸闷得厉害。他极轻地说道:“我口渴。”
紫凰倾斜着身子慢慢地露出头来,见夙和真的在叫自己,便轻巧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倒了杯水,站在三步外,将杯子递了过去。她紧张地抿着唇,杏仁般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不敢靠前也不敢说话。
夙和接过杯子抿了口水,见紫凰小心翼翼地又挪远了写,一时竟觉得十分难受,甚至说不出的委屈。她慢慢垂下了眼眸,哑声道:“我睡了多久?”
紫凰掰着手指算了算,小心的答:“有一个多月了。”
夙和握住杯子抿了一口水,却不知怎么开口,有些不敢看向紫凰,斟酌道:“你何时回来的?”
紫凰低头想了一会,怯怯的开口道:“你、你还在生气吗?”
夙和侧目对上了紫凰忐忑的样子:“我为何要生气?你救了我,却在等我恩将仇报,莫不是想让我再历一次寒邪不成?”
紫凰摆手连连:“不不不,怎么会!我和你吵架最生气的时候,也不曾这样想过。你、你好好的就好,大不了我以后不惹你就是了……便是我自己寒邪入体也再不愿见你如此了。我当时真的好害怕,你躺在那里,一点声息都没有了。我、我再也不敢和你吵架了……”紫凰偷偷地抬头,极小声地说道,“……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夙和抿了抿唇,听了这番话,心里却舒服了不少:“站那么远,莫不是怕我真收了你不成?”
紫凰怔愣片刻,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两步。见夙和似乎没有反应,眸中的忐忑逐渐消散,小声道:“自然不怕,你就是那么说过,我也不会当真的。你若要收我早就收了,不会等到现在。谁生气都有口不择言的时候,我不会和你计较的,再说你也舍不得……”紫凰想了想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生气。可你现在不生气了,我也就放心了。”
“你这蠢妖,若对人都如此,还不是天天都会被人欺了去,以后怎么独自在世间生活?”夙和侧目看向紫凰,一双凤眸潋滟着波光点点,轻声道:“不过……大王如此宽宏大量,小的诚惶诚恐。不知大王又救了夙和一命,想要何种回报?以身相许……终身为师可否?”
紫凰瞪大了双眼,以为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看着夙和嘴角依然挂着的促狭的浅笑:“夙和……你、你还没有睡醒吧?”
“你好好想想,是否要入我门下。我虽然不能将你带回琼山栽培,也不能给你正式弟子的名分。但你若愿意,我便会一直留在此处栽培教导你,直至你化龙成仙可否?”夙和话毕慢慢起身,从床上站起起身。虽躺了一个多月,却一点都不觉虚弱,“你现在的样子却不太好,去睡会吧,待你睡醒了,再回复我便是。”
自夙和昏迷至此,紫凰一直没有睡过。虽然此时听到夙和的话很是欣喜若狂,但是紫凰的身体已经倦怠到了极致。紫凰的内丹却还在夙和的元婴的怀里,紫凰想要拿回来,可夙和那日似乎便是因自己招惹了元婴而生气。若是再知道他昏迷时,自己又明知故犯,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发脾气。
夙和见紫凰一直沉默不语,脸色苍白得吓人。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道:“那日我确实很是过分,只是当时不知为何有些管不住自己。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不如先去睡会,待你起来,我认打认罚可好?”
紫凰听到此话骤然回神,终于发现夙和并非作伪,是真的不生气,也是真的想要教导自己,心中的大石终是落了下来。紫凰来不及欢呼高兴,却有点头晕眼花,只有咧嘴笑了起来:“既然你不生气,那便好啦!待我睡醒,再想此事!”
夙和浅笑着点了点头:“嗯,我出去走走。”
紫凰皱眉:“你不会是想偷溜吧?”
夙和回眸挑眉,肃然道:“在紫凰眼中,夙和便如此没有担当又爱食言小人吗?”
紫凰干笑连连:“怎么会!夙和仙君素来说一不二,最有信用的了。”
夙和站在窗边见紫凰乖乖地爬上床榻,盖上了被子。这一刻本想离开的夙和却迈不动脚步了。他慢慢地走了回去,坐到床边的凳子上。紫凰睁开眼看向夙和,似有些不解。
夙和风轻云淡的说道:“待你睡着,我再离开。”
紫凰嘴角溢出一抹甜甜的笑意,闭上了双眸。片刻后,紫凰再次睁开双眸对上了夙和温润的眸子:“夙和仙君?”
“嗯?”
“你对我真好……”
夙和抿唇而笑,他伸手给紫凰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睡吧。”
夙和见紫凰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垂下的眸子慢慢地抬起了起来。一双凤眸怔怔然地盯着紫凰的侧脸许久,才闭上双眸盘腿打坐。夙和在梦中便知道了自己又有了新的领悟,可一番内视下来,发现自己不但有所突破,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待到夙和看到自己元婴抱着一个隐隐发光的黑色内丹时,心里“咯噔”一下,终于知道到底为何会突飞猛进了。这些时日,小蛇一直将修为源源不断的输给自己,少说 4e5f." >也有上百年的功力。这般傻傻的不管不顾,若自己再晚些时候醒,只怕便会伤及她的本元。
那日夙和和紫凰吵完架,虽动了灵力最多伤势逆转,却也不会伤得那般厉害。怎知元婴却一直在丹田顶撞翻腾,甚至几次激烈地与夙和的心思相悖,并且几次想影响违背夙和的心神而终却因灵力不够而失败。此番折腾,元婴耗力过度才伤了本体。夙和忆起了梦中黑色的莲花,以及误入的佛家幻境。这黑色内丹的气息和座下的黑莲如出一辙,夙和如何能认错。当时元婴本就伤得很重,此时不但痊愈更是隐隐大了不少。而黑色内丹气息虽依然很浓郁,光泽却显得十分黯淡,可见离开本体已有些时日了。
夙和从元婴怀中将黑色内丹唤了出来。本沉睡的小元婴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扒拉着欲离开的黑色内丹不肯放开。夙和却铁了心将黑色内丹逼了出来,小元婴睁着无辜的大眼坐在丹田之中揉眼睛。夙和想安抚,又想起来那日若非是它胡来,自己也绝不会受了那么多苦,便视而不见。夙和单手托着隐隐发光的黑色内丹,慢慢地闭上了双眸。逐渐地,夙和身上溢出一抹淡蓝的光芒,而额间的朱砂痣却显现出单单的金光,片刻间,那金光越显浓烈直直打照在黑色内丹上,不过片刻,光芒已溢满了整件竹屋。
午时的阳光已经落尽,此时已是漫山的夕阳余晖。
夙和慢慢睁开了眼眸,身上的光芒也逐渐转成了暗淡直直消失不见,黑色内丹却金光大盛。金色包裹的黑色,只觉十分赏心悦目。夙和一双眸子说不出的温和,他伸手将黑色内丹送入了紫凰体内,片刻后,紫凰苍白的脸色逐渐转为红润。夙和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嘴角,手指摸了摸她紧蹙的眉头。此时夙和一颗心柔软到了极致,恨不得将她包裹在自己的血肉里。这般的没心没肺又至情至性,可气却更可人疼,舍不得也放不下,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一时间,夙和的心再次乱了起来,他的手指眷恋无比的划过紫凰的眼眉与唇角,慢慢地站起身来朝外走。
小仙山只有春日,每次前来不管时隔多久,这里总是花开满枝头,山果又随处可见,崖边还有一些奇珍异宝,生长得十分茂盛。莫说是在世间,便是在夙和所在的琼山派,这里不经意的一棵草,都会让人升起占有之心。
此山说是在岭南之南,但却并没有具体位置。夙和自紫凰带来一次后,虽能随意进出,但夙和以前从未听人说过。凡间之地不会灵气如此充足,甚至呼吸之间都能带来莫大的好处,想来定然是紫凰父母的结界地。否则这般灵气充足的好地方,早被人间的修真门派占了去。
夙和走到水潭边,却见棕棕正背对着一块石头捞鱼,见夙和走来欢快地跑了过来。夙和嘴角含笑地拍了拍棕棕的大脑袋,。抬手间,一只鱼儿便从水中蹦了出来掉落在棕棕面前。棕棕欢天喜地地将鱼叼在嘴里,朝竹屋方向跑去。夙和怔愣了片刻,回头望去,却见紫凰已站在花圃里。
柔和余晖将百花晕染上七彩的光泽,黑衣少女巧笑盼兮地站在花间,却将那争艳的百花都比了下去,给人种不能直视的错觉。这一刻,夙和只觉心跳漏了半拍,耳朵有些热,一颗心也带着浅浅的暖意。
夙和恍然悟起两人在花圃内的争吵,心中那些隐隐又莫名的恐惧。那时因身体不适有些暴躁,但这般的口不择言咄咄逼人,生平还是第一次。夙和一直想不明白,紫凰只是个小妖,却也从无害自己之心,为何会让自己心生恐惧?当时自己那般字字诛心,甚至故意曲解她的好意,一心一意地想伤她,只是为了逼退她吧。
如此想来,是自己早知道了本心,却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小妖的诚信,但又不接受自己对一个小妖心生好感。本心想要留在此处指点教导她,理智却不许自己这般,毕竟若让人知道夙和收了个小妖做弟子,莫说自己要遭受多少诟病,便是对琼山声誉影响也是甚大的。所以才会这般的矛盾和不安吧。
夙和羞愧无比,此时似乎也终于明白文殊菩萨所言真意。她虽是妖却是个修佛的妖怪,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法是佛家。可自己能进入佛家秘境,自然是因为她的内丹的缘故。一个妖尚且如此善待自己,而自己却因为她是妖而不敢轻信许诺,甚至不敢收入门下,当真是执拗到误入歧途。
紫凰有些奇怪地看向愣在原处的夙和。待到棕棕跑过去,将鱼儿扔到紫凰身上。紫凰才醒悟过来,十分嫌恶地将鱼儿扔到一边。棕棕拍了紫凰的脚一下,似是生气地跑过去,将鱼叼了起来,也不再给紫凰,自己背着身子吃了起来。紫凰一觉醒来精神大好,内丹被一股道家纯正的阳气包裹,并不霸道,一点点给予滋养着内丹,并无抢夺征伐之意。紫凰虽未看到,也知夙和定然是废了一番功夫。这番举动让紫凰欢欣又愉悦,此时看向夙和的眸光都冒着闪闪烁烁的光亮。
夙和一步步地走来,不敢与紫凰流光溢彩的眸子对视,许久,才轻咳了一声:“怎不多睡一会?”
紫凰一眼便看到夙和红成玛瑙色的耳垂,虽然很想摸摸,却忍住了:“睡饱了,自然就起来了。”
夙和想了想,再次开口道:“方才让你考虑的事……如何了?”
紫凰抿唇小声道:“你说会一直陪着我,是吗?”
夙和点了点头:“我虽不能领你回琼山,也不能给你弟子的名分,但是终身为师却是不会食言的。我自然要陪着你,直至你化龙成仙。”
紫凰慢慢的垂下头,默然不语,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全部心思。
两人对站许久,夙和都找不出第二句话来,心里越发的紧张不安,还有几分莫名的患得患失,似是在等待宣判的囚徒。不知过了多久,紫凰抬起头来,好奇的看向有些窘迫和紧张不安的夙和,紧蹙的眉头终是慢慢松开了。紫凰抿唇而笑,伸手指勾住了夙和的小拇指。夙和的手轻颤了颤,却并未躲开。紫凰的笑容越大了,顿时紧紧地攥住了夙和的手。夙和的手僵硬了许久,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曲了曲手指,反握了紫凰的手。
紫凰轻笑道:“夙和仙君喜欢紫凰。”
夙和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想松开手却发现手被紫凰紧紧勾住,正色道:“不可胡说。”
“噢——”紫凰长应了一声,却盯着夙和的脸不放。
夙和几次躲闪,到底面皮太薄,终于绷不住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云破日出的笑意。
紫凰挑眉点头:“夙和承认这些又能怎样,却要像个姑娘般口是心非的。反正不管怎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你喜欢什么样就什么样吧。幸好我心有七窍又聪慧无比,要是稍微有些愚钝,又怎猜出来夙和仙君的心意呢?”
夙和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这般毫不遮拦的笑容,宛若温煦阳光、宛若璀璨宝石、宛若华光四溢。紫凰与夙和相识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耀眼夺目的笑容,不禁愣了神,心跳不自主地加快着,慢慢地垂下头,这般羞涩的模样反而更加地取悦了夙和。
夙和心中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反手握住了紫凰的手,柔声道:“想吃鱼吗?”
紫凰被握住手时,心中一动,十分惊奇的问道:“你会做吗?”
夙和道:“自然会的。”
紫凰撇嘴:“既然你会煮饭,当初为何要那般地使唤我,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
夙和道:“那时你在我眼中是只被降服的小妖,我只让你做些打扫烹煮的活计,已算是对你的仁慈宽待。又怎会为你亲手煮饭?更何况,那时我目不可视,心中本就恼怒,没有打杀你,已算是手下留情。”
紫凰想了想说道:“既然现在你愿意为我洗手作羹,那我在眼里又是什么呢?”
夙和抿唇笑道:“自然还是个小妖,一无是处。”
紫凰撅嘴:“夙和仙君好生别扭,承认想和我在一起又不会死!”
夙和却也不恼,摸了摸紫凰的头:“我并不饿,你可懂了?”
紫凰哼道:“不懂!”
夙和却不再看紫凰,拉着她的手快步朝前走,半晌,缓声道:“愚钝。”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棕棕却快步站在夙和身边,拿绿豆眼看向一旁紫凰,眼神十分鄙视,再次看像夙和时,绿豆眼却闪闪发亮,十分谄媚。夙和装作没看到一人一熊眼神的厮杀。直至此时,夙和仍不觉得给棕棕开智是好事,但是却也想开了。只要自己一直照顾两只,便是出了意外也不会很大,毕竟此时夙和已经没有和紫凰分道扬镳的打算了。
坐在屋檐下的一人一熊十分乖巧,两对眼睛,殷殷期盼地望着厨房。夙和时不时回头看向紫凰的方面,只觉平淡而温暖。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和新奇让夙和十分受用。因百年来都是孤独一人,便是再好手艺也不觉得。此时,夙和隐隐只觉生命若只有一个人,便是千年万年也是冗长无趣的,怎如这种被依靠,被等待的感觉好……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天界之东,天地同寿的梧桐树之巅。鸾鸣宫经过大肆的改建,不但将须弥山善见城后园的景色全部仿照个遍,又添加了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和危峰兀立的悬崖峭壁。此时,鸾鸣宫有一泻千里的雄壮瀑布,有精美细腻的潺潺溪水,有波澜壮阔的江海湖泊,真真包罗人间四季景色。东天羽界鸾鸣宫的后花园可谓名副其实的天地第一园林。
羽界虽是帝后支撑,真正的掌权人本是太子帝霄,但不知为何太子帝霄的权柄却在短时间内被帝后架空。帝霄在送走做客的三位神女后,整日无所事事。无聊之余,便大肆挥霍起来,几乎搬空了羽界的宝库,亲自督促建了这个园子。帝霄的此番作为,看在众神仙眼里显得十分荒唐。园子建立之初,众神家便觉得羽族帝后一定会阻止太子的肆意妄为。不想一场园子建下来,不见帝后阻止,反而在建成之后,广邀众多神家仙家,赏乐游园。此时众多神家仙家不禁再次评估帝霄在整个羽族的分量。
夜明星稀,东天为时三日的赏乐会,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神家。帝霄十分无聊地漫步在园中,颗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引不起丝毫的侧目。奇花异草与精雕细琢的景色,让帝霄提不起半分兴致。繁花似锦的深夜,天和殿依然灯火通明,诛邪和冉羲见帝霄缓缓而至,不禁都有些奇怪。帝霄对两人都未行礼,只是随意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托着下巴,似是在发呆。
冉羲快步走了过去,笑道:“如此深夜,霄儿怎还未休息?可是身体不适?”
帝霄依然发着呆,并未侧目。好半晌,他才长叹一口气:“我最近一直在想,父皇母后为何要将我架空。”
冉羲笑道:“霄儿说什么架空,你莫要听那些流言蜚语。你是我凤族唯一的皇子,将来凤族必然要交付你手。只是最近你身体刚有起色,我和你父皇怕你太过劳累,不愿让这些琐事扰了你。”
帝霄有气无力地说道:“若不是知道父皇母后只有我一个,你们说的这些理由,我断然不会相信。可即使只有我一个,你们那么说我还是不会相信。父皇母后此次做得太明显了,这段时间我修院子也看了出来。只要我不插手天界之事。宫中随我折腾,即便我搬空凤族一切,父皇母后也不在意。”
冉羲拍了拍帝霄的手:“我儿莫要胡思乱想,父皇母后是真心为你好。”
帝霄道:“我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为何要收我权柄,可这样一日日的无聊又无趣。若如此过亿万年,倒不如灰飞烟灭算了。”
冉羲正了正色:“霄儿不许胡说。母后方才和你父皇商议好了,你若真觉得无趣,不如去游历一番。此时你的神魂已用药稳住,三界已可畅游无阻。你若喜欢便带上十二卫,出去玩些时日。”
帝霄眉目轻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我虽不知道父皇与母后用了什么办法稳我神魂,却终是知道原因了,原来稳住我神魂是为了将我驱逐羽界。三界之中隐士大神何其之多,十二卫若保不了我,父皇母后的意思岂不是让我死在外面?”
“放肆!”诛邪拧起了眉头,“你这孽子,心有魔障,不管何事到了你的眼中便成了阴谋诡计!”
冉羲一直心存侥幸,不相信诛邪所说那些。可自那日开始,帝霄一日日的改变被看在眼中,却是全被诛邪说中了。冉羲眸有凄惶,攥住了帝霄的手:“霄儿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便是母后身死,也不愿你有丝毫意外。”
帝霄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笑一声:“是吗?”
冉羲点头连连:“母后怎会骗你。”
帝霄笑道:“母后莫要将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又不是没骗过我。”
冉羲愣了愣,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不禁求助般地看向诛邪。诛邪闭了闭眼,脑海闪过佛陀当初说的四个“无爱无望”。虽说一直相信,可短短时日帝霄已是对自己与冉羲试探了多次。以前父子间的信任,母子间的慈爱,在帝霄眼里全成了谎言。他所思所想再不曾有光亮的一面,这般的性情大变,诛邪怎能接受,又情何以堪?
诛邪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一直看着紫凰吗?最近她可有动静?”
帝霄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小妖不思进取,整日腻在凡人身边说一些情情爱爱。又与一个低微的柳树妖交好,便是不灰飞烟灭将来也难成大器。她对父皇与羽界毫无用处,父皇莫要将心思花在她的身上,便是要联合妖界,也不一定非要联姻。”
诛邪听到这般平板无波的话语,心中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缓缓道:“成不成器倒也无所谓,父皇也并未非要与妖界联姻,只是不想有负闵然所托。你留心一些便是。”
帝霄抿唇而笑:“父皇何必欲盖弥彰,那小妖既无貌又无神力。原型更是难看到惨不忍睹,便是化身为龙也不过是一条灭世的黑龙。这样一无是处又有隐患的小妖,留在世上也没甚用处。我已派出彭冲取她妖丹,父皇只需静待佳音便可。”
诛邪握成拳头的手,忍不住地发抖,怒道:“放肆!你竟敢如此!”
帝霄笑道:“闵然与云莲金仙依然被困在西天修佛,释放之日遥遥无期。此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小妖,父皇何必如此紧张。待我灭了妖神之女,扶植新的妖神。到时整个妖界便会归附羽界。天界一直在我羽界掌控之中,只要神妖两界结下同盟,魔界修罗不足为惧。”
诛邪急声道:“你速速将彭冲召回来,否则别怪……否则别怪父皇狠心!”
帝霄低低地笑出声来:“父皇想把我怎样?为了个小蛇妖,莫不是要手刃亲子不成?”
诛邪深吸一口气道:“你若不愿意管便别管她便是,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她不过是个修为薄弱的小妖,怎会碍着你!”
帝霄微微而笑:“别以为我不知道父皇打的什么主意。当初把铜镜给我,父皇便是为了让她乱我心志。只可惜父皇却打错了主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便是曾喜欢过她又能怎样?此时的她不过是越看越厌。”
帝霄轻声道:“黑蛇妖天赋异禀,有上古之神血脉,又是铜皮铁骨之身。可谓得尽天地之爱,生来便是妖王之独女,又有父神庇护,长相不佳便也罢了,却又如此懒惰不堪不思进取。这般的女子,怎会得我欢心?我每每看见她便只觉更加恨怨,天地若肯多爱我一分,又怎会给我这般身躯,让我日日惶恐性命之忧,饮药度日,身躯残破不能有所修为,苟且偷生般地坐着凤族太子之位!”
诛邪凤眸有微不可查的动容之色,缓缓地张开紧握的拳头:“你不要理她便是,何必要赶尽杀绝?”
帝霄轻笑:“我本也不想理她,只是父皇给我铜镜太过碍眼。让我看了又看,却越发地觉得她过于可恨。我若要一统妖界,她这妖王之女,未来的妖王,如何能活?”
诛邪怒道:“胡闹!我与她父乃至交好友!你怎可动她!快将彭冲唤回!”
帝霄道:“十二卫首彭冲奉令在外,只有我这血契之主才能召唤来回。父皇莫要心焦,还是等儿臣送你一份大礼。若非有那铜镜,我也不知道那黑蛇居然身具莲花妖丹,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诛邪勃然大怒:“逆子!她便是再不济也有上古法宝数件,你以为凭借彭冲能对付得了她吗?”
帝霄微微一笑:“彭冲乃天界之战神,不说神力如何却也十分骁勇善战。更何况她历来和我交好,怎会防备羽界天使?彭冲身携我所赐的法宝,父皇还需放心,当真是万无一失。是以我也不会让妖界查出来她的死与羽界有关。”
冉羲只觉浑身冰冷不堪,胸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刺骨的冷风倾尽而入,冻彻骨髓。冉羲看向帝霄那双依旧流光溢彩的眼眸,希望在帝霄眸中找到一些痕迹。可那双与诛邪如出一辙的凤眸却只余冰冷,再无往昔的暖意。冉羲不禁忆起当初帝霄说起紫凰的情形,每每都是未语先笑,凤眸暖意融融,声音都是软绵绵的,溢出甜甜爱意。
冉羲的泪无声地滑落,她怔然地凝视着那摔碎的泪水。平日便是伤心至极,也只是啜泣,现在哭出声音,仿若悲鸣。凤凰族从不轻易落泪,有些凤凰终其一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为了诛邪,冉羲不曾落泪,还有两个孩儿灰飞烟灭的时候,冉羲伤心欲绝亦不敢落泪,但此时这般的帝霄让冉羲只觉无望。
凤凰眼泪宛若泣血,每一滴都是心尖上的精血,终其一生只会为一人落下,每一滴都是用生命悲鸣,若非走到绝路,绝不落泪。
所以,当年帝霄为了紫凰一次次地落泪,都让冉羲心伤欲绝。自己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几千年的至宝,那小蛇妖却看都不多看一眼。自己的傻孩子为了引她注意,却只会落泪。在冉羲眼中,小蛇妖便是帝霄的催命符、灾星。这些不满和怨气,从第一次亲见帝霄为了让小蛇妖哄他,便嚎啕大哭时便已埋下。帝霄自小懂事,最是惜命,又怎会不知那些眼泪从何而来,却只为了她多看一眼,便愿意少活数年,这让冉羲如何受得了?可此时,冉羲却十分想念那些泪水,若非爱得不能自已,如何会拿命做赌注?悔恨如毒药腐蚀着冉羲的心,疼痛难忍。
帝霄侧目看向冉羲,惊呼一声:“母后这是为何?好好地怎么落泪了?”
诛邪看着冉羲眼角蜿蜒着的泪痕,一时间只觉心憔力悴,不知要怎么开口安慰,更不知怎样解决。若真能手刃亲子,一家三口同去也好。可失去凤凰的羽界很快便会被天界兼并,到时候那些飞禽族类怎会得到惯来高高在上的人神善待?更何况,诛邪知道自己下不去手,冉羲更不会有此想法。自己与她可以放弃和失去一切,但也绝不会伤害帝霄一丝一毫。这个孩子从出生便饱受苦难,很少展露笑颜,之所以有今日半分怪不得他,是自己一心要保天界而放弃了他,一步错步步皆错落。
冉羲攥住帝霄的手,柔声道:“我儿到底想要什么,母后给你便是。你莫要伤她性命,会有天罚的,我儿最是惜命,为何此时如此糊涂?”
帝霄双眼一亮,道:“我要什么,母后都给我吗?”
冉羲点头连连:“你身体不好,不怪天地,是母后不好。母后没保护好你,才让你受了这般苦难。只要你能好……便是不能好,能像以前那般乐天知命。母后也愿意倾尽一切帮你换回来。”
帝霄露出一抹灿烂的甜笑:“就知道母后最疼我了,儿不舍得让母后为我倾尽一切,只要母后与父皇全部的神力与修为便可。”
冉羲怔然,满眸震惊:“你……你说什么?”
帝霄款款一笑:“最近这段时日改造园林,儿翻阅了大量古籍,其中有一篇记载着盘古之前的大神混沌天神。他乃天地混沌所化,身体与儿一样,却因得到天母地父之爱,而被赐予天地间所有之神力。他所习之功法就很适合此时的我,我虽不能有修为,可却是父母的血脉。只要父皇母后愿将神力全部传给我,我便不用修为也能有偷天换日的神力。父皇与母后的神力若都给我了,天地三界,所向披靡,便是佛祖也奈何不了我。”
“荒谬!”诛邪几乎咬碎了牙,“盘古大神开辟天地本可不死,之所以血肉之躯和魂灵要散尽,便是因为那混沌邪神因一己之私抽干了天地之灵神和生命之力。让即将分开的天地陷入一片黑暗。若非他乃天地之子,根本不会被称为天神!”
帝霄道:“看来父皇早知道此般功法,只是一直不愿传我罢了。”
诛邪冷声喝道:“这般的邪魔歪道,便是有唤天之神力又能如何?更何况此时的你心中阴郁污浊不堪,我如何能给你神力?”
帝霄看向冉羲:“母后,你不是一直期盼霄儿能有唤天之神力吗?有此机会,母后可愿助我?”
冉羲缩了缩手指,看向帝霄期盼的双眼,。若是以前,冉羲知道有此功法,定然不会犹豫半分。可此时此刻,听了帝霄要将紫凰赶尽杀绝,却心寒至极,如何敢让他神力过天?冉羲开口道:“便是没有神力,霄儿依然是羽界未来的皇,霄儿万不必执着如此。”
帝霄丝毫不恼,抿唇而笑:“儿懂了……不过,此事却由不得你们做主。从明天开始,我每日都会取你二人之神力。”
诛邪皱了皱眉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孽障!你做了什么?”
帝霄微微一笑,轻声道:“父皇母后绞尽心机架空儿臣,儿臣又怎会坐以待毙。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来得安全一些。父皇母后嗅了三个月散神香,却无知无觉,神力之深广着实让儿臣好生羡慕。”
“逆子!你敢!”诛邪话毕猛地扇了帝霄一个耳光。只听“啪”的一声,冉羲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却将帝霄护到了自己身后。帝霄的脸已被打得撇到一旁,他慢慢地转过了脸颊,满眸阴霾,不以为然地摸了摸热辣辣的脸颊。
帝霄推开了冉羲,对诛邪冷然笑道:“我已经做了,你说我敢不敢!这一巴掌算是我还父皇母后的生养之恩,倒也值得。”
冉羲上前拉住帝霄衣袖:“霄儿,不是父皇母后不愿给你神力,此种功法只在记载中并非属实。此时的你也不适有神力。待父皇母后魂归天地,自然会将所有神力都给你,你为何不相信父皇母后?真的都是为了你好啊!”
帝霄冷笑,满眸阴郁狠戾:“原来母后也是知道此法的啊!儿臣本以为母后好歹是真心疼爱的,没成想这真心也没有几分!此时天色已晚,父皇母后还是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儿臣自来请安!”
冉羲见帝霄出了大殿,忙追了出去,不想走到门口却被一道金光挡住,冉羲怎么也冲不出去,心中绝望更甚,高声喊道:“霄儿!母后不是舍不得神力,母后只怕你误入歧途!都是母后的错!霄儿你回来,你快回来!听母后给你说啊,紫凰杀不得啊!霄儿……”
诛邪将冉羲揽入怀中,闭着眼拍了拍她的背后,轻声道:“芸芸众生,如何能逃开天道轮回的桎梏。你莫要自责,要怪就怪我诛邪,一生杀戮太重……”
月东升,笼罩在天和殿的结界,掩盖了凤凰族帝后的行踪,也掩去了夫妻二人所有的悔恨与悲痛绝望……
天地悠悠,时光无声得流过岁月的长河,天上一载春秋,人间十年芳华。
岭南之南的小仙山,漫山遍野的生机蓬勃,处处欢声笑语。
紫凰自小无拘无束,幼年更是游历天地,活得无比肆意潇洒,终日以斗殴抢夺为乐。天地间妖物无数,有真本领的大妖怪更是比比皆是,又怎会真怕了这初出茅庐的小蛇妖?不过但凡有些年岁的妖怪,谁不知妖界之王妖神闵然万年才得一女,最是护短。
谁家子孙若被紫凰欺了去,去雀池山哭诉一番,云莲金仙出了名的面软心善,得知女儿又欺负了别人,自是万般自责又千百倍的补偿。每每受欺者都是满载而归,得到比失去的还要多一些。小蛇妖虽很猖狂,但若非十恶之妖,她也万不会下死手,所以死在她手上的妖怪,均是十恶不赦之妖,是故妖界众生倒从未真和小蛇妖计较过。
岁月静好,夙和平日里除了指点教导紫凰外,便一心修炼每每闭关。每次闭关短则月余,长则一年半载载,紫凰不能陪在夙和身边时,便独自修炼,或是和棕棕玩耍。终日无所事事,日久天长紫凰便觉得十分寂寞。
紫凰在天地间自来都是横着走的主,平生吃过最大的亏,便是被夙和生擒后暴揍了两顿,及后来又在树妖柳醉生手中吃了一次苦头。柳醉生心有所图,铁了心常驻小仙山结界之外。紫凰常会到结界之外与柳醉生文争武斗针锋相对。时间久了,吵吵闹闹中便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因心知柳醉生打夙和元婴的主意,紫凰不能容忍,故依然不许她入结界一步。
紫凰丝毫不惧柳醉生的心有所图,两妖不管如何争斗,都是在明面上的。若紫凰输在柳醉生的手里,自然愿赌服输,可显然柳醉生没有那么多大的能耐,也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的手段。只能一日比一日的焦躁下去,三番两次想要与紫凰平分夙和的玄晶元婴。
柳醉生常着淡青色长袍,若为男子也有几分俊美。只因是女子反而只觉长相有些硬朗,眉宇间太过果敢刚毅,常年绷着一张脸,哪有半分女子的妩媚艳美?树妖一类,雄雌本就不明显,也不怪紫凰一开始便认错性别。
柔柔的暖阳下,柳醉生眉宇紧锁,心中隐隐已有些绝望了。紫凰太宝贝夙和,虽是交好,但各种防备均是不曾有半分掉以轻心。柳醉生已将哄骗利诱均是尝试了一遍,却都无法得逞,日子却越拖越久。
紫凰自然能瞧出来柳醉生焦虑,却不点破:“你明明是个女子,为何要取名醉生,可有深意?”
柳醉生根本不想搭理紫凰。打不过、骗不过,小蛇妖却阴魂不散,不管你理不理她,每每过来便将一些小女儿情怀倾倒而出。听在柳醉生耳中只觉得越发刺耳,多次出口均是冷嘲热讽也并非全部都是恶意,只因深知自古以来人和妖均没有好结果。
相识数年,紫凰早习惯了柳醉生十问九不答,倒也无所谓她是否有所回应,又道:“你为何一定要执着夙和的元婴?若是别的,我倒可以帮你一帮。夙和仙君乃我心头挚爱,万不会让你伤他分毫。你千年修行所得不易,倒不如趁早死了这一条心。”
柳醉生等待 6570." >数年,早已失了耐心,便是回头也未想好到底该何去何从,心情十分不好。她回眸冷哼一声:“小妖猖狂!若非你是闵然之女,你以为你可以活得这般畅快!便是如此,你与那凡人也不会有好结果!”
紫凰不以为然:“怪不得你修行千年都未有所成,连众生平等这最普通的道理都参不透。世间本大同,却偏被你分出个三六九等。只因看不透参不透却自觉比人高上一等,这般的心胸狭窄,便是再给你三千年也大成不了。”
柳醉生目中讥讽更甚:“你生来便高一等,如何知道修行的艰辛,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你得天独厚又有父母佑护,怎会知生存的不易?凡人才是生来便自觉高其他生灵一等,又怎会真的珍惜一个小妖?你若真想体会情爱找双修伴侣,倒不如找一只妖来得合适安全。”
紫凰“噗嗤”笑出声来:“是以,你还未放弃原本的想法,又打算将你族中的男妖硬塞给我?”
柳醉生撇了紫凰一眼,冷然道:“你当我是心甘情愿?我树妖一族修成不易,族中弟子出类拔萃者,谁不想求个仙家弟子为其伴侣?你这小妖修为低下,又不思进取。若非是闵然之女,你当有几个会愿意选你?”
紫凰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我占了你族的便宜。”
柳醉生挑眉道:“自是如此。”
紫凰抿唇道:“你对我如此坦白,又不再阿谀奉承。为何独独不愿告诉我,你执着夙和元婴是为何故?你需知道那小元婴我极为喜爱,他与我十分亲近,便是不为夙和,我也不会让外人伤了他,又怎会给你?但是不见得,我没有别得办法了。”
“你若肯卸玄晶元婴一只胳膊相赠,我便告诉你为何要那元婴。”柳醉生自然知道此事希望渺茫,才会这般不冷不热地破罐子破摔。只是除了小妖这里,别处并无良方,所以才会各种计谋已用尽,却还是不愿离开。可恨的是这蛇妖小小年纪却极为聪慧,油盐不进。
紫凰道:“你觉得可能吗?”
柳醉生抿唇冷哼:“既然如此,你打听此事又有何用?”
紫凰笑道:“你也知道我乃闵然之女,你办不到的事并不代表我办不到啊。我答应你,只要不是夙和的元婴,别的东西我自会想办法给你弄来。好歹我们打打闹闹这些年月,若真是危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柳醉生带着几分怀疑:“你会这般好心?”
紫凰浅浅一笑:“左右你已走投无路,否则也不会明知不可为,也要日日耗在此处不肯离去。已是走到了绝路,告诉我又能何妨?你需知一人计短的道理。”
柳醉生缓缓回首,目光悠远眺望远方。
悬崖峭壁之外,小仙山内绿水青山繁花满枝头,一眼望去,似已将人间最美的景色收尽,美好到心醉。可这些却压不住柳醉生心中凄惶,她明明知道没有希望却迟迟不愿离开,私心里只是不愿回去面对。当初无所畏惧地愿意为他一命抵一命,可真到了抵命的时候,如何舍得这般姹紫嫣红的人间与尚在此间的他。
柳醉生深吸一口气,淡雅的花香缭绕鼻尖,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一如从前般。许久许久,柳醉生回过神来,轻声道:“我欠下一条命,不想亲还,所以想拿玄晶元婴来还他。”
紫凰挑了挑眉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浑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是一条命而已,世间多是起死回生的良方,你莫要再打我家夙和的主意了。”
柳醉生仿若没听到紫凰的话,一双眼眸微微涣散:“世间妖类均分族群,族中地位与修为衔接,族长便是一族妖力最高者担任,享受众妖尊崇,自然也会保护族类。每一代族妖都会拼命修成,只是你也知道修为此事,虽说是靠自身,但也少不得灵丹妙药和法宝的辅助,若有仙根者得仙宝,宛若如虎添翼。”
紫凰点头道:“莫要把我当做三岁孩童,这些事不过只是常识,三界之中大多相同。你莫要觉得世事不公,休要羡慕那些得天独厚的弟子,大家不过都是有得有失罢了。我天赋异禀三界间难出其右,自我出生后,我爹十分忧愁,他只觉此般境遇并非好事,得天独爱,不知将来要遭受多大的劫难。所以他才心心念念将我送去佛门,换些平坦。”
柳醉生看向紫凰,面上有几分讶异:“本以为你肆无忌惮定然没心没肺,不懂这些,不曾想你却看得如此通透。”
紫凰摆摆手:“什么看得通透,不过是爹娘相互诉说时,被我偷听到罢了。我倒是觉得爹爹有点杞人忧天了,这些不过是猜测,他便如此笃信。当真狠下心来将我赶出家门,让我好生抑郁。”
柳醉生慢慢地坐到了紫凰身边:“雷霆雨露均是天恩。你父王活了多少万年,断断不会做无用之功,若真是如此,也只是爱女心切罢了。”
紫凰拦住柳醉生肩头,嘻嘻笑道:“姐姐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不知姐姐为何整日紧锁眉头,满眸忧愁?”
柳醉生抿唇而笑:“你莫要胡思乱想,我家族先祖也有修炼大成者,不过是缺了些运道才未能位列仙班罢了。到了我这一代虽只剩下我母女相依为命,看似无依无靠,家中却也有祖上留下的法宝与修炼之法,并不曾被别家看轻了。”
紫凰挑眉:“原来先祖已有大成者,又有祖上流传下来的修炼之法与护身法宝,不知道会被多少羡慕妒忌,你也是个有福之妖。”
柳醉生笑道:“我百年便修成人身,放眼整个族内也是出类拔萃。不想只因意外却走火入魔伤损本命元丹。那时母亲为我求了不少灵丹妙药却并未好转,族长不忍我日益渐衰生命垂危,便拿出了家传秘法遣来独子为我疗伤,将我元丹上的损伤转嫁他本命元丹之上。”
紫凰皱眉道:“你身上这般重的伤转到他身上,岂不是要以命换命?”
柳醉生摇头道:“彼此我不过一百多岁,他早已八百多岁。此伤放在他身上虽也是重伤却不伤性命。那时我们素不相识,他又是族长独子却肯用百年修为换我性命,我又怎会不感激?后来他更是对我多有照顾,于是族长做主定下我们的亲事。从此以后,族长与族长夫人更是常常送来灵丹妙药灵宝助我修行。是以我自出生也可谓得尽造化,我与他……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虽还尚未成婚却也有上千年的情谊。”
紫凰点头:“看似波折却因祸得福,如此平坦倒真难得。你自己也算千般宠爱于一身,却时常骂我骄纵,又对我百般看不上,真真心胸狭窄。”
柳醉生冷哼:“你和我如何比得!我虽是万般顺遂,却也知道感恩惜恩。虽对他满心情意也不舍日日痴缠,只怕情爱之心过重反而会误了他的修行。我自己更是每日刻苦修炼,只盼早日与他齐头并进。你却白白浪费那些有利条件,每日吃喝玩乐,不思修炼,与个凡人卿卿我我,平白丢了我妖族的脸面!”
紫凰点头连连:“妖各有志,我未曾强求你,你却非要与我比拟。是你自己想不开,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凡人愚昧清高,看不起它族,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柳醉生恼怒:“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紫凰忙道:“听听听!自然是要听的,夙和此时正在修炼,我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当然是听姐姐说故事来得有趣,姐姐何必如此凶狠地吓唬我。”
柳醉生怒道:“说什么真心诚意地帮我,敢情不过是来消遣我!好走不送!”
紫凰把揪住了柳醉生的衣袖:“姐姐莫恼,我不过是开玩笑,姐姐大人大量莫要和我较真才是。”
柳醉生见紫凰可怜巴巴地拽住自己的衣袖,倒又恼恨不起来,有点无奈却很憋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怎知这小妖却没脸没皮地“嘿嘿”傻笑,若真计较,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柳醉生甩了甩衣袖,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比我大七百多岁身负灵根,容貌出众,为妖磊落坦荡,在族中也是众家女子追逐的对象。他少年时期一心只想修炼得道,自是不曾想过这些。后来与我订了亲,便更是对众家女妖不假辞色。对我更是千般体贴万般呵护,但凡有点物件或是仙草灵丹,必会给我最好的一份,族内女子多有艳羡。”
紫凰道:“他在你心中如此美好,那你该是十分喜欢他才是。”
柳醉生点头:“自是喜欢的,我同他说好。我们现在一心修炼,待到一千八百岁后再与他成婚。他父母均觉得时间太长不肯同意,他却不顾父母反对,欣然应我。这般的好男儿,世间少有,我自然心生欢喜,不想百年前他却在第三次雷劫时渡劫失败。虽是用了法宝保住了性命,却妖丹受损,碎裂在丹田内……”
紫凰惊讶地看向柳醉生:“怎么会如此严重!不过是第三次雷劫,若依你所说,他与你一样天生灵根,万不会伤得这般深重!”
柳醉生道:“那雷劫来得突兀也厉害,他根本不及抵挡。若非族长及时赶去,他只怕性命难保。”
紫凰皱眉思索良久,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妖若想成仙,必然要度过九次雷劫,。若天赋灵根刻骨修炼,渡雷劫只会在七次以后才会有危难。他两千岁却才度三次雷劫身受重伤,着实有点奇怪。
柳醉看向紫凰质疑的眼眸,不禁道:“你莫要胡乱猜疑,我树妖与兽妖不同。兽妖渡劫是看修为,我们渡劫看的是年轮。两千岁渡劫三次并不奇怪,故而才说物妖若想得道成仙,比血肉之躯来得更加艰难。”
紫凰听到此话,不禁挠了挠头:“我说怎会这般奇怪,还以为你又骗我呢。”
柳醉生冷哼:“此等大事,我怎能拿来做由头欺骗于你。以前我对你虽有糊弄之嫌,却也不曾骗你。从古至今与凡人结成道侣的妖,没有一个有好结果,你却不肯信我!”
紫凰却笑道:“那不过都是传说,也未曾可知。不过你为了你的情郎却要我情郎的命,当真过分。不过是修补妖丹,又有何难,哪里用得着玄晶元婴!”
柳醉生斥道:“他妖丹碎成三瓣分布丹田之中,每日靠灵药维持生机。不说那些能修复妖丹的灵药世间难寻,便是在天界也算得上是至宝,谁肯白白送给妖族。若用灵药修补妖丹,两千年的修为便会毁于一旦,他如此心高气傲,如果这般倒不如杀了他。”
紫凰撇了撇嘴:“又要活命又要保住修为,世间怎会有那么好的事。这本是他身上的劫难,你们树妖活个上万年都没问题,从头再来就是了。凭什么要伤我家夙和元婴,那小元婴聪慧可人,最得我心,你们谁也别想惦记!”
柳醉生冷哼:“我日日在此守候,便不相信那凡人没有落单的时候。你能守他一时,还能守他一世不成?”
紫凰挑眉笑道:“自然,我不但要守他一生,还要生生世世与他相依相伴,你能奈何!”
柳醉生骤然起身:“既如此,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好走不送!”
紫凰见柳醉生又生气,不禁抿嘴笑道:“不过是修复妖丹想保住修为,又不是很难。本来还打算告知姐姐,不过既然姐姐无心知道,我便告辞就是。”
柳醉生一把拉住紫凰的手腕:“即是有好办法,还不快说!”
紫凰看了眼柳醉生的手腕,不禁冷哼:“这便是姐姐求我帮忙的态度?”
柳醉生生硬的挤出一抹浅笑:“好妹妹千万不要气恼,若真有良方,姐姐便是给你当牛做马也会报你……便是将姐姐的修为拿去一半,姐姐也心甘如怡。”
“姐姐虽笑得很假,可对情郎这颗心倒是值得赞叹。”紫凰见柳醉生再次露出焦急之色,便也不再玩闹,笑道,“东天之上,有一棵有天地同岁的梧桐树。此树九万年结一颗丹果,不但能修复元丹,更能增益修为。”
柳醉生却恹恹的松开了紫凰的手腕,失望无比地说道:“你当我如何不知,那梧桐乃凤凰族的栖息地。听说那丹果不但是至宝,对凤凰族更是意义非凡。以我的修为,莫说取得丹果,便是鸾鸣宫都进不去,取此物比取你家情郎的元婴还要艰难千万倍。”
紫凰被柳醉生的一句“你家情郎”说得心中十分甜蜜,心情大好:“虽说是件意义非凡的至宝,可丹果对大神来说不过是鸡肋。凤凰族都是天生神祗,根本不吃丹果。众多小仙家又没甚资格得凤凰族青眼,得凤凰族相赠。再说凤凰族可是三界之中有名的豪富,送礼也不会将它送出去。所以那些丹果如今都在凤凰族宝库之中,世代相传,堆积不少呢!”
柳醉生闭了闭眼:“这些我都知道,当初我绞尽脑汁想得一颗,却无良方。可巧让我遇见了你们,那玄晶元婴也是救命的良方……罢了,我不为难你了。时也命也,我与他同根同源,用我的妖丹换他妖丹便是。”
紫凰微微一怔,开口道:“对啊,你们同根同源,你若是有好的功法又是自愿为之,大可把自己的妖丹给他便成。不过你失了妖丹便是棵普通的柳树,没有了丹田根源,此生再难成妖,最多一年便会枯萎死去,你当真想好了吗?”
“你以为我贪生怕死,所以才会舍近求远吗?此法太过凶险,若有万一,便是我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保住他,这才让我犹豫不决。”柳醉生看紫凰呐呐不语,不禁笑道,“我是贪生,却不怕为他而死。他那般的温玉君子,若知道我用性命换他身伤,如何愿意?不到万不得已,我怎能使用此种办法?更何况,我……如此地不舍与他分离,若早知有今日,我便在五百岁时嫁给他便好了,最少我和他也曾相依相守千年……所以,我若要以命换丹,也要笃定此法对他毫无风险,并能好好地瞒他一生一世才可动手。”
紫凰愣在原地,许久后才开口道:“这男子能使得姐姐如此付出,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树妖。”
柳醉生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天地三界,绝无仅有。”
紫凰抿唇而笑:“说什么三界之中绝无仅有,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我就是喜欢我家夙和,所以看他比任何生灵都好,便是我爹爹在我心里也没有他好。”
柳醉生撇了紫凰一眼:“生身父母大过天,便是如何喜爱,你也不能这般想。我那树妖与你那夙和又是不同,你的夙和只知从你身上取,却不知舍你什么。他不但是我喜欢的人,更是曾替我伤痛,为我舍过性命,自是比你的喜欢更深一层。”
紫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就是冥顽不灵!你若不要在意那么多的取舍,肯定比现在更有所得。你和他之间都是你情我愿的事,说什么取舍。夙和对我的好,你又不曾看见,不要妄自猜测。他为了能让我勤加修为,只要不闭关便会与我共同修炼,循循善诱比我爹说得都多。”
柳醉生皱眉思索了片刻:“罢了,你这小妖忒得天真,各有各的缘法。你父母尚且管不住你,我也没想管你。”
紫凰微微一笑,在半空中虚抓了一下,只见一道灵符已握在手中。她回眸笑道:“我虽和你想的不同,却也知道你说这些是真心为我好。既如此,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虽有些时日不曾行过哄骗的手段,但做这些我已轻车熟路,绝对的得心应手。待我给你骗、要来几颗丹果,你便拿去救你那树妖情郎去,从此后莫要再惦记夙和仙君的元婴了。”
柳醉生眸中闪过惊喜之色:“若真有丹果,我又怎会想着伤害修道之人。如此作为有伤天和,继续修道更加困难,说不得便会坠入魔修,我也是百般不愿。”
紫凰得意地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瞧好吧!”
柳醉生见紫凰执笔在灵符上书写,不禁有几分好奇,上前一步,灵符间的字迹便映入眼中。
帝霄殿下爱鉴:帝霄,你这没良心的家伙!莫不是被众家女神晃花了眼,早忘了你我的约定?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在小仙山待你数年。你却迟迟不至,枉我一颗思君念君日日盼君来之心,被碾得七零八落,痛彻心扉,日日以泪洗面。你我几百年的交情,此番才领教你的重色轻友的狠硬心肠,帝霄殿下真真让紫凰神魂俱伤!
不过,本少君自来大人大量,万不会与殿下计较这般琐碎小事的。可怜山中岁月寂寞漫长,没有殿下相依相伴的日子枯燥无趣。近日本少君学会了烹煮菜肴,心猜亲亲爱爱殿下定然会喜欢万分。不若殿下带上几颗丹果过来,本大王便亲手给你煮上一顿大餐,包殿下吃得开怀舒畅。若非亲亲爱爱殿下与紫凰这般深重如沧海的情谊,如此便宜之事,万摊不到殿下身上的。亲亲殿下需知一日不见如隔三十秋,是以收到信笺后,万不要耽搁片刻,本大王扫榻相迎,祈盼君来。
注:小仙仙结界已开,灵气浓厚堪比东天,万舍不得再伤帝霄神魂,速来速来。
再注:爹娘尚不曾吃过本大王烹煮的菜肴,亲亲爱爱殿下好帝霄可谓天界第一位,还不速来!
再再注: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蕙质兰心神见神爱花见花开倾国倾城的帝霄亲亲殿下家养少君紫凰,等帝霄速来!~O(∩_∩)O~
柳醉生眼角抽搐,本就算不上美貌的脸,说不出的扭曲。柳醉生绷了好久,才未让自己笑出声来,生怕这货恼羞成怒,不肯帮忙。明明该是一封求宝之信,语气不真切便算了,没有恳求之心便也算了,语言轻浮看似谄媚却将物主贬得一无是处也就罢了。可自己却还能一副沾沾自得屈尊降贵的死德性。宛若别人拿宝物换她一顿吃食,还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这蛇妖修行倦怠,脸皮之厚也当真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紫凰喜气洋洋看了一个来回,将灵符扔了出去。一道金光闪过,灵符便已消失不见了。紫凰回头喜道:“在人间徘徊数年,我果然是长大了,竟也能如此地文采斐然。”
柳醉生绷不住笑了起来:“我若是丹果之主,莫说给你宝物了,不下来将你打回原形便是忍让于你了。”
紫凰拍了拍手,瞥了眼柳醉生:“你懂什么,我以前找帝霄要东西,写上宝物名字,再写上”速来“两字便可。今日写了那么多,第一是性命攸关怕有负你所托。其次便是怕他亦然定亲,被媳妇儿管住不敢前来。他自小便唯唯诺诺没有主意,以前万事以我马首是瞻,如今只怕是娶了媳妇忘了我,若是不用一些手段,说一些软话哄哄他,到时只怕他耳根一软又听了哪家神女的话,不肯前来,要哭的还不是你。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了谁,你却如此笑话我,当真可恼!”
柳醉生忙对紫凰躬身作揖:“紫凰少君大人大量,莫要与小小树妖计较……不过,你如此儿戏,他真的会来吗?”
紫凰捏着下巴,想了一会:“我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若是以前,收到灵符不出三日定然出现我面前。但自从上次天地三界,传出他要定亲后,我们便不曾见面了。众家神女在东天络绎不绝,想来他也是非常繁忙。毕竟挑媳妇也要些时日,姐姐多等几日便是,他若不来也会给我回信,将东西遣天使送来的。”
柳醉生再次躬身作揖:“柳醉生谢谢紫凰少君的以德报怨。”
紫凰大笑:“你千万莫要客气,说什么以德报怨,不过是不打不相识罢了。当时我们都没有讨到便宜,你又没有真的伤了夙和。再说若非是你出现,我也不敢轻易接近夙和,我还要谢谢醉生姐姐。”
柳醉生注视着紫凰晶莹剔透的眼眸,一时间只觉无地自容,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紫凰肩膀:“不管此事成或不成,你的情谊我都会铭记于心。”
紫凰大笑出声:“姐姐好生患得患失,且等着便是,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天再来找姐姐顽耍。”
日暮西斜,柳醉生与紫凰相视而笑。
自悬崖上望向小仙山,花草树木宛若被镀了一层浅浅金光,为这静寂美好的景色平添了几分暖意……
第六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岭南之南小仙山,月圆花美,岁月静好。
夙和的素白长袍宛若被银色的月辉镀了一层淡淡银光,越显得人飘然若仙。
紫凰的黑衣在月夜虽不甚显眼,但那从不离身的紫金花冠却将人衬托得光彩夺目。此时再看紫凰的模样,似乎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与艳色。
一黑一白面对面坐在神月谭边的黑石上,两人的头顶,有团紫色金光将一个粉嫩嫩的只穿戴肚兜的元婴与黑色莲花模样的内丹包裹其中。那元婴比以前大了许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圈圈,显得十分精灵可爱。胖乎乎的小手抱住比自己脸还大上几分的黑色妖丹啃来啃去,端是不舍得撒手。
不知过了多久,紫凰先睁开了双眸,见夙和尚未睁眼,便歪着头眨了眨眼,给小元婴抛了个媚眼。元婴一见紫凰睁开眼,想也不想便弃了手中的妖丹,伸出藕节般的小胳膊要抱抱。紫凰趁机把妖丹吞了进去,伸出手指捏了捏元婴的小胖脸。
元婴“咯咯”地大笑,张嘴咬住紫凰的手指。只可惜却只有一颗牙齿,磨了半天也没咬出效果。紫凰手指有点痒,眼见夙和还未睁眼,便伸出另一只手,将元婴红色的小肚兜挑了起来。不料正啃着紫凰手指的元婴大惊,也不玩了,胖乎乎的双手压住了肚兜,撅着嘴瞪着紫凰。
紫凰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压低声音道:“小气鬼,看一眼又不会死。”
元婴瞪了瞪眼生气地背过身去,不肯再理紫凰,胖嘟嘟的屁股却暴露紫凰眼前。紫凰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手狠狠地拧了一把,元婴骤然起身,又气又恼的回头瞪了紫凰一眼,如一道光般钻入了夙和体内。
夙和缓缓睁开眼眸,十分不悦地瞪着紫凰:“为何又要欺负他,打坐尚不忘胡闹!”
紫凰撇嘴道:“谁让你教给他那么多规矩,以前最喜欢和我玩。现在不让摸又不让碰,好生无趣。”
夙和却垂下了眼眸,手指轻动,掐算了片刻。起身看向半轮圆月,皱眉道:“我们在山中,已有多少时日了?”
紫凰眯眼笑道:“那要看怎么算呢,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们在小仙山已有人间日十载,你闭关的时日,加在一起都有三年五载了,倒也不觉外面岁月流长了。”
夙和回眸笑道:“此山灵气浓郁,当真是修真的好地方。不过短短十年,我便有此进阶,你功不可没。”
紫凰上前抱住夙和的衣袖,悄悄笑道:“这般进阶是夙和勤修不缀的结果,与我有何关系?不过夙和若愿意记我一功,我自然是愿意。但夙和与我两情相悦,也不用分得这般清楚。”
夙和心情似乎很好,低声笑道:“小妖好生无知,张口闭口便是喜欢。如今又用上了两情相悦,你到底知不知其中意思?”
紫凰抿唇笑道:“夙和老说自己进阶好,我比以前也努力了不少,这十年也有不少收获,为何不见你夸我呢?”
夙和满眸宠溺,轻笑着点了点紫凰的鼻子,:“你本就懒惰,这般进阶也属应该。若再夸你,定然更加不思进取了。”
银色的月辉下,夙和回眸浅笑,睫羽轻颤,眸如秋波,肌肤赛玉,薄唇绯红,这般的倾城之色当真秀色可餐。紫凰怔愣许久许久,片情不自禁的环抱夙和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张嘴咬住了那绯红的薄唇,伸出舌头扫了一圈。
夙和大惊下,竟忘了反应,便让紫凰得了逞。紫凰舌尖如过无人之境,在唇中扫荡来回,几次试探触碰夙和的舌尖。夙和如遭雷击忘记今夕何夕,心中溢出麻麻的感觉。只想拥有更多,双手揽住了紫凰的腰身,将她整个人紧紧扎在自己怀中。舌尖与舌尖纠缠不休,不知过了多久,紫凰慢慢地停了下来,一双杏眸已是雾水朦胧,满是喜悦地又啄了啄夙和被啃得红肿的薄唇,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听着纷乱而加速的心跳,心中说不出的甜意。
夙和呼吸粗重,双手不自主地紧紧圈住她的腰身将人嵌在怀中,似是恨不得揉入骨血般。夙和几乎被这样甜蜜又陌生的诱惑击散了神智,毫无抵抗之力。那种表达不出的喜悦与满足,仿佛千万年的追寻找到了归处,无尽的等待得到了结果。许久许久,夙和呼吸逐渐平复,涣散的眼眸慢慢有了焦距,鼻尖还缭绕了芬香的气息,嘴角恍恍惚惚的笑容慢慢的凝固了,骤然忆起方才的一切,如遭五雷轰顶,想也不想便松开双手,将紫凰推出怀中。
紫凰正在回味甘甜,突兀地被人推了出来,不禁皱了皱眉:“夙和再抱一会嘛……”
夙和心中杂乱纷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温软的话语,心中原有的恼怒和慌乱,几乎在瞬间,便被这软软的腔调压了下来。他急忙转过身去,背对紫凰,轻声道:“你年岁还小,不懂此番的意义。这种事绝不是你我能做的,以后万不可再如此,知道了吗?”
紫凰杏眸微闪,皱眉看着夙和的后背:“夙和说喜欢我,莫不是又是骗我的?”
夙和轻斥道:“我为何要骗你,但喜欢并非就要这般亲近。你我虽没有师徒名分,却有教导之实,便是你我如何喜欢也做不得这些,你可明白?”
紫凰眉头却皱得越来越深,转身站到夙和对面:“我不明白!既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自该多有亲近,便是再亲近也是应该。你我早已成年又是两情相悦,你不肯让我近身却多番推辞,迟迟不肯与我交尾,倒是你很奇怪才是!”
夙和瞬时红了耳根,斥道:“紫凰休要胡闹!谁告诉你喜欢便是两情相悦的意思……交、怎是能轻言出口的……以后莫要再提!你我本是师徒情谊,如此说来倒是徒添笑话,你若再胡说,休怪我……休怪我惩戒你!”
紫凰瞪向夙和,怒道:“什么师徒情谊!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我应你在一起,可不是为了让你自己骗自己一辈子,莫不是夙和仙君想始乱终弃!”
夙和又气又怒:“休要胡说,什么自欺欺人!当初我们说好如此!你并未反对,如今却要这般说。喜欢并不能代表什么,你莫要觉得我是在否认。你年纪太小尚且分不明白喜欢是何种意思。我与你到底是男女有别,有的事不能全部教导告知,待你再大一些,寻父母问询,便会明白此间的不同。”
紫凰眼眸已满是恼怒,大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知道你夙和答应做我道侣的!还答应一直和我在一起化龙成仙的,却在此时出尔反尔!”
夙和却也十分震惊:“我何时应你的?”
紫凰想了又想,却也想不起夙和曾何时亲口应下自己。可只要他不闭关时,自己的妖丹便会和他的元婴在月夜时交汇,同时吸收月之光华,这明明便是应下了。妖界历来便有规矩,唯有伴侣间才可以妖丹交汇同修,否则谁又会将自己的本命放在别人手中。
夙和舒了一口气,有些心慌意乱的说道:“蠢妖,莫说你我人妖殊途不可能成为道侣……何况结成道侣着必须两情相悦,而两情相悦也并非你认定的那种单纯喜欢。人与人若要结成道侣互助修为,必须不离不弃要真心挚爱才可以。”
紫凰斩钉截铁道:“我便是如此!”
夙和怔愣许久,轻声道:“……你说什么?”
紫凰凝视着夙和的眼眸,娓娓道:“我便是一心一意地爱着夙和仙君。从很久很久之前,心中便只有夙和仙君一人。我一直以为夙和仙君是懂我心意的,也知夙和仙君生性腼腆,不喜欢别人随便渲染爱意,是以我只告诉仙君我很喜欢你。我知道夙和仙君心中也是有我的,我愿意舍弃一切换取夙和的倾情一世,也一直努力的做到让夙和喜欢的模样,所以夙和一直都是紫凰此生认定的唯一的道侣。”
夙和怔愣许久,喃喃道:“你何时有这般心思的?”
紫藏书网凰道:“夙和自认识我后,便觉得我是个麻烦。当时若非为了治眼,绝不会让我日日相随。双眼治好,几次都想弃我而去,却终归舍不得。后来又有几次想与我分道扬镳,却因重伤留下。但你伤好后本可以走了之,却没有离开。明明就是重伤时勘破心魔,愿意与我在小仙山相依相伴度日了,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却要否认一切。”
夙和想了想:“我不知你为何会如此想。当时不曾离开,虽是因勘破心魔,却与你想的不大相同。只因在梦中得菩萨指点,摒弃门户之见悉心教导你,故才没有离开。我应下你一同生活,自是因你很讨人喜欢,我也可在此山得益,这些与男女情爱无关。”
紫凰冷笑:“夙和现在给的这些理由如此牵强,倒是好生可笑。莫不是菩萨还能左右你的心意,让你喜欢我、教导我不成?明明就是你心中所想,心有所念,对我牵挂不舍,才舍不得将我丢下的!”
“你莫要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真相便是!”夙和十分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我不离开,绝不是因为倾心于你。我知你得天独厚又机敏聪慧。但是你性格顽劣,嚣张跋扈,为达目的又有几分不择手段,我如何能喜欢这样的你?只因知你是金仙之女,不便像一般妖怪那般收了你,才不知要如何处置你。”
“那时我虽是对你和颜悦色,却也未从未想过要悉心教导于你。毕竟你乃妖身,又非我琼山弟子,我对你无半分责任。但我既打伤了你,知你睚眦必报,又知你父母出了名的护短,自然怕你归山后告诉父母,寻仇琼山,只有将你带在身边看住。之所以对你纵容忍让,也不过是不想你记仇罢了。”
夙和闭了闭眼眸,又道:“我自很多年前进阶便停留此处,不得更上一层之法。那日重伤昏迷,梦中得菩萨指点,才知自己以为太过狭隘,将人妖和责任内外分得太过清楚。我怜你天赋,惜你才华,更是喜欢你心有七窍举一反三,也不想你倦怠蹉跎下去,才想收你为徒。”
“若非菩萨有此意,我绝不会插手你的事。毕竟你身份贵重,不是我一介凡人能左右的。更何况我便是有意教导于你,也不能收你入我琼山门派,所以才在此修炼顺便教导于你。你是妖身,不能在我这里挂名,不能因为我一人的缘故,让琼山多出了蛇妖子弟,成了世人笑柄,这种种原因让我不能对你宣之于口。”
紫凰极轻声地说道:“所以,你一直都在哄我、骗我是吗?”
夙和不敢直视紫凰的眼眸,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也并非全是哄骗,你一直如孩童般懵懂无知。我也只将当成孩子看待,平日里忽略了男女之间的大防,所以才不会觉得你喜欢与我亲近有何不妥。”
紫凰怒声喝道:“胡说!你明明就是爱我的!你为何要否认?为何要拿这些牵强的理由哄骗于我?你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你明明心里就只有我一个,却说什么怕我寻仇琼山!说什么我会让琼山成为笑柄!你故意说这些伤我的心!倒是好狠的心!再说谁稀罕你的教导?我若要拜师,天上地下多是想收我为徒的大神,哪里轮得到你!明明我们就是深爱对方,你为何不认!”
“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误解。你是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对你绝无男女情爱之心。以前对你百般忍让也实属万不得已。”夙和思虑了片刻,再次开口道,“我心中确是有一人,但绝非是你。夙和年少时,师父做主定下一门亲事。我与她在百年前便有了白首之盟。彼时我不过是个家境贫寒父母双亡的小道士。她出身高贵,聪慧可人又极具灵根。虽与我年岁相当,修为却一直凌驾我之上。我之所以这般努力修行,也是想追赶一二。她却对这些不甚在乎,一心一意等我盼我迎娶。这般美好的女子,我又怎会心生背弃?”
紫凰怒声喝道:“胡说!你胡说!你以前从未说过自己有心爱之人和什么白首之盟!你为了否认自己爱我!便要捏造谎言欺骗于我!你让我为伤心落泪又于心何忍!!”
夙和紧紧抿着唇:“你我相识许久,你该知道我从不说谎!”
紫凰怔了怔,一双杏眸慢慢地慌乱与不知所措。她双手紧紧握拳,咬牙喝道:“夙和!你心里明明爱的就是我!你为何不敢承认!莫不是让我为你伤心,便是你想看到的!是不是让我跪下求你,你才敢认?!”
夙和甩袖背过身去,冷清地说道:“紫凰身份尊贵,夙和从无攀附之意,更无折辱之心。百年来夙和心中只她一人,绝容不下第二个。当初我曾在琼山之巅,为她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夙和只为她一人倾心倾情,至死不渝。这誓言便刻在琼山之巅云石之上,是真是假,紫凰一看便知,此事琼山众人皆知,万欺瞒不了的。”
紫凰杏眸中满是凄惶,只觉满心满意的爱,都化作苦涩的剧毒将一颗心腐蚀的千疮百孔。紫凰明明感觉到夙和心中之人是自己,明知道他心中极为喜爱自己。可夙和这番毫不犹豫地否认和那些笃定的话语,让紫凰对那些笃信都产生了怀疑。紫凰明白夙和绝不屑用谎言骗人,更何况是这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紫凰从未喜欢过旁人,从没有这种与人心灵相通的奇妙感觉。她时时刻刻都想亲近他,从他身上的气息,都能感到那浓浓的爱意与包容、宠溺。这些东西便是从父母身上都不曾感觉到,若这些都不算是爱,那夙和口中所谓的爱又是什么?夙和的元婴从来心无遮拦,开始到现在,每每见到自己都是千方百计地亲近和欢喜,丹田中溢出来的那依恋不舍又是什么?难道这些都只是夙和口中的喜欢?难道凡人口中的喜欢,便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吗?
紫凰只觉整个胸口都顿顿地疼,一颗心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让她求生无望、求死无门。如此的心如刀绞,紫凰却不敢回头看上夙和一眼,只怕一眼过去,便要放下一切跪地求乞,将要失去仅剩不多的骄傲与尊严。
紫凰长啸一声,竭尽全力地朝山中跑去,一路不敢回头,身后却没有传来丝毫声音,更没有挽留的话语。紫凰被心底溢出的绝望淹没,宛若溺水者放弃了求救和挣扎。若这样一场爱真是误会,那从此以后漫长岁月,千年万载还有何念想和留恋?将来夙和与道侣飞升仙界,若亲见他将她揽入怀中,对她呵护备至,宠爱纵容,紫凰宁愿舍弃这千年万载的性命,从此以后魂飞湮灭,也省得日后在心如刀割中度日。只是不知夙和心中所爱之人,到底是何种模样,要如何完美才能配得上这般、这般好的夙和……
夙和眼睁睁地望着紫凰消失在月夜的山林中,紧紧抿着唇,努力克制意志才未开口挽留。若是旁事,夙和尚能徐徐善诱,一点点地开导,可这事关乎自己,又与情爱有关,小妖情窦初开心生误会也属正常。此事若小妖自己能想开,自然是皆大欢喜,若真真想不开,那自己与小蛇妖的师徒缘分,只怕也是走到了尽头。转眼十载,有了菩萨指点,又有了这番际遇,此时自己修为定然已高过她。当年曾许诺修为高于她时,便是迎她过门之时,转眼百年已过,也是该实现当初诺言的时候。
皓月当空,岁月静好。从今后,小仙山自己再也进不来了,以紫凰的性格得知自己娶妻后,也绝不会继续纠缠。夙和想到此处,胸口莫名一动,心间溢满了酸涩不舍,一颗心似是被什么揪住了,有些隐隐作痛。
夙和不禁失笑,当年琼山之巅修行时,百年来不过见了师父数十面,与她至此也只见过三五面,却与小妖相依相伴十数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怪不得心中会如此地不舍。只是小妖若求别的,尽可随意许她依她,但情爱之事,岂能应之?更何况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人妖殊途,早晚都要离散的,不过是比想得要早一步罢了。倒无不可,待到小妖归来,还是好好地哄哄她,好生告别才是。
夙和单手按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松全身,才减轻这般牵扯心脏的隐痛。
月夜下,压满枝头的玉兰花宛若水中白玉,华光流转熠熠生辉。
紫凰扶住树干,指甲几乎刺进了树木里面。这般地用力,浑身还是压不住地发抖,胸口有股炙热之气,火烧火燎地烫着整颗心脏。紫凰竭尽全力,终是再也压抑不住那种炙热的痛,一口心血吐了出来,浑身脱力地跌坐一旁。
凉风有信,花香缭绕。往日紫凰只觉小仙山的月夜静寂而美好,便是在此度过千年万载都不会腻烦。可此刻只觉四周寒风阵阵冰冷刺骨,让人忍不住逃离出去,再不回来。空气中的花香也宛若毒药,使人迷幻,让人忘记如何坚强。紫凰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惧,身形一闪,如箭般冲出小仙山结界,以最快的速度飞出云层。
夙和快步从竹屋内走了出来,骤然抬眸望向云层,情不自禁地紧握着双拳。不知过了多久,夙和眸中的挣扎之色缓缓褪去,松开了双手,垂着眼眸再次转身踱步走进竹屋。
紫凰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四周终是再无那人的气息。一切又变得安宁静寂,似乎方才的争吵不曾发生过,似乎那白头之盟和他心爱的人已被甩出心外,似乎还能继续的欺骗自己,他不会离去,会永远的和自己在一起,不离不弃。只是胸口的心却还在暴躁狂跳,血液里奔腾压不住的杀意与狠戾,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和翻腾不休的嗜血似是要将世间的一切撕扯开来,要这日月山河世间万物都同归于尽。
彭冲躲在云层中蓄势待发,以紫凰现在的速度,也许一般妖怪并不能追上,但是彭冲的修为本就比紫凰高出太多太多,又是天生的羽族鲲鹏,自然不会将紫凰跟丢。彭冲已在结界之外徘徊数日,这段日子紫凰便是离开小仙山,也只是和树妖坐于结界一线之隔的悬崖上嬉笑玩耍,根本没有最好的机会。
彭冲虽是接了上令刺杀,却要保证一击必杀。否则不但任务失败会被惩罚,而闵然夫妇也绝不会放过自己。若在结界中下手,却会惊动闵然夫妇,留下证据,虽说他夫妻此时囚禁在西天,但这是二人联手设下的结界,自然会保护蛇妖安全。打斗之中又难免露出痕迹,便也算是前功尽弃。
彭冲听到云下海浪的声音,不禁心中一动。想也不想,振翅朝紫凰撞去。
“呯!——”的一声,心烦意乱的紫凰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撞的七荤八素。霎时便被跌下了云层,直至滑落到海面上,连连后退数千丈,才堪堪定住身形。紫凰身形一转,在半空翻起,与彭冲再次攻来的掌风擦肩而过。
紫凰站在海面上,脸上布满冰霜,眼眸凌厉无比地瞪向彭冲,冷声道:“彭冲!帝霄让你送丹果,你却趁机伤我,真真胆大包天!”
彭冲不屑一顾地冷哼:“紫凰少君莫要误会了。彭冲并非是奉命来送丹果的,而是来取一样东西。”
紫凰眯了眯眼,双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什么?”
彭冲缓缓开口:“并非什么稀罕物件,不过是紫凰少君的妖丹。”
“你胆敢放肆!”紫凰瞳孔紧缩,努力压抑胸口的疼痛,却不敢露出丝毫惧意。紫凰虽知道帝霄绝不会让天使取自己命丹,但此时彭冲敢那么说,也绝不会一场玩笑,毕竟彭冲想杀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彭冲是天界十二卫卫首,万年前便是闻名天界的战神。这一切绝非浪得虚名,即便是紫凰倾尽全力地压抑恐惧,也没有逃过彭冲的鹰眸。多少年来,彭冲所见的紫凰都是骄傲跋扈有恃无恐的,每每对待自己都是趾高气扬。一个不高兴便会进些谗言,几次责罚和皮肉之苦,都是来自这跋扈蛇妖的心情不好。当初彭冲做梦都在想如何让蛇妖跪下求饶,今日见她这般贪生怕死的模样,自是愉快了心情。
彭冲万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不知是何人这般狠心,竟能让紫凰少君伤了心魂,甚至还失了精血。”
紫凰自然能听出彭冲的嘲弄之意,天界的神鸟都很可恶,面对弱小时总是不急于残杀,喜欢用爪子拨来拨去戏弄恐吓后,再慢慢杀死。紫凰自小混迹东天之上,可谓鸾鸣宫的贵客,自然见过众多神鸟的骄傲和恶劣,又怎会想到自己也有今日。但,妖神后裔可战却不可辱!!
紫凰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想,凭你一介小小侍卫也想欺辱于本府君,简直是痴人说梦!今日便是战死,你也休想听我求饶一句!”话毕,紫凰缓缓抽出花冠上长簪,眨眼间,长簪在手中幻化成剑。
万里无波的海面之上,紫凰手持长剑,肃然站立在天地间,露出一抹浅显的笑容,一双杏眸无半分惧色。
彭冲眉头轻动,却再无谐戏之色。一道金光闪过,方天画戟已握在手中:“既然你一心求死,今日本神便允你求仁得仁。”
紫凰冷笑:“废话少说!紫凰早想领教领教战神的真本事!”
天地间,一道黑影犹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那蓝色的剑尖直指彭冲眉心。彭冲轻蔑地一笑,却纹丝不动,待到紫凰近前。彭冲侧脸一闪,方天画戟几乎在瞬间抬起,挡住了那闪闪发光的长剑。
“锵!——”的一声,两道兵器在半空中擦出火花无数,“锵锵锵!——”一连数次的金戈撞击声在风中铮铮作响,紫凰已被这 4e0d." >不经意的几次格挡击退出去,倒退十丈开外,翻身抽出一道剑气。海浪掀起了百丈海浪,在海浪的遮挡下,紫凰又退了数十步才定住身形,再次屹立海面。
许久许久,海面再次恢复了平静,两人面对面地踏在海面上。紫凰持剑的手止不住地抖动,方才那看似随意的格挡,光力量而言紫凰不及万一。若非倾尽全力用剑气挡住了后退的身形,只怕这一次格挡都让紫凰飞出百里之外。挡都挡不住,莫说还击之力,此时紫凰持剑的手微微轻颤,手掌已是麻木。
彭冲嗤笑一声:“紫凰少君的力量和修为让彭冲好生失望,想来闵然妖神盛名在外,怕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否则怎会生出你这般的废物!”
紫凰漆黑的眼眸却没有半分波动,她从黑色长裙上撕下长长的布条,将手掌与剑柄绑缚一起,紧紧地扎了起来。她抬眸望去,无惧无畏,深吸了一口气,轻蔑一笑:“我父乃上古妖神,血统高贵,天定的妖王。乃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三界中的盖世英雄。你徒有战神之名,虚名在外,神格卑劣持强凌弱,有何资格提我父王名讳?今日紫凰应你一战,便是战死,也绝不坠我父王威名!”
彭冲目光一凛,溢出杀意:“府君去意已决,彭冲便送你一程!”
彭冲手持方天画戟,快步冲了上去,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金色弧光,犹如破空之箭矢直至飞了过去。紫凰浑身散发出紫色华光,面对这般凌厉的攻击不躲反进,手中长剑已是溢满了紫色光芒,分明是妖力注入剑身的模样。转眼间,人和剑已合二为一,迎接那道满是肃杀的金光。天地逐渐转成一片黑暗,金光与紫光在半空中交汇数次。“当啷!——当啷!——”金戈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海面上掀起了千层巨浪。一时间海浪声与金戈碰撞之声在天地间交错,滔天巨浪直冲天际,海与天连成一到直线。
紫凰手中的长剑乃上古遗留法器,除轩辕剑外本可睥睨天地间所有的神兵利器。只可惜在绝对的实力之下,再好的神兵也只能被压制。那方天画戟也是出自佛祖之手,两人力量太过悬殊,若非彭冲有意辱没,此时紫凰早已魂飞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拨开云雾。天空再次露出了蔚蓝的颜色,海上的巨浪逐渐平复,一黑一金,再次站回了原地。彭冲金色战甲在阳光下极为耀眼,毫发无损威风凛凛的站在天海之间。紫凰所站之处,有血液无声地滑落,将湛蓝的海水晕染成红色。她浑身上下万分狼狈,发髻散乱,紫金莲花冠已有些歪斜。身上已布满了伤痕,黑色的裙装也已破落不堪,洁白的手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尤为显眼。
彭冲抿唇嗤道:“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府君若跪地求饶的话,彭冲考虑考虑或留你魂魄。”
紫凰低低笑出了声,不时间已变成了张狂地大笑:“明明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却装得这般大气凛然!便是给你三千个胆子,你也不敢留我一丝魂灵,你这个狗奴才如何担得起我父王的怒气!想用此折辱我!做梦!”
彭冲身经百战,此时对付妖力不足千年的紫凰,却不觉得自降身份。自盘古开天至此,鲲鹏与龙蛇世世代代的仇恨难解难分。十几万年来,妖界之王却是一条黑龙,更因种种琐事对羽界鹏鸟多有压制。眼前蛇妖年岁虽小,却身负上古妖神的血脉,黑龙孕子十分艰难,但所有能长成,均是得天独厚。若等蛇妖长大,必将是鲲鹏一族之大患。这般的隐患自是越早除去越是心安,更何况彭冲的血契之主。羽界未来之王帝霄与蛇妖有非同一般的情谊又心仪已久,此次虽是奉命截杀,但若一击不死,待蛇妖翻身,帝霄尊主改变心意,那此事再难善了。这蛇妖自小睚眦必报,绝不容彭冲继续存活于世。
彭冲在将紫凰撞下海时,便要一击必中,不会给紫凰一丝一毫生机。若不灰飞烟灭,定然会露出端倪。天界与妖界历来交好,几十万年来无数次共同抵御魔界修罗族,万不会因彭冲一介小神而反目成仇。到时帝霄摄于重重压力,肯定会将彭冲送与闵然之手,是以于情于理,彭冲绝没有罢手之理!
天地间逐渐起了风,蛇妖衣裙褴褛,发髻散乱,手持紫色长剑,迎风傲立海面,这天地万物不敌这一抹浅影。她那双眼眸清湛湛的,无惧无怕坚毅不屈。身上已无半分妖力,却依然挺直脊梁,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受半分辱没。若鹏族有此子弟,安能不惜乎,只是这般地果敢与天赋却生有仇敌的血脉,必斩草除根尔。
彭冲紧紧地攥住方天画戟,不知为何手心却溢出汗水。他手指轻动了动,紧了紧手中的兵器,正欲上前,却见蛇妖突然仰天长啸。狂风吹起长发与长裙,一道紫光从蛇妖头顶直冲天际。彭冲纹波不动的鹰眸溢满了震惊之色,小小年纪竟如此倔强又有胆色,竟是破釜沉舟,碎丹化妖,想要与对手同归于尽……
东天之上鸾凤宫内。
帝霄握住铜镜的手止不住地瑟瑟发抖,铜镜内瘦小人影已化作一条黑色巨蟒扑向了彭冲。
“咣当!——”一声,帝霄竟是无力握住铜镜使它摔落在地,几次伸手去拣,却总是滑落。帝霄的手抖个不停,竟是合不上手掌,握不住拳头。那双本该流光溢彩的凤眸,茫然而呆滞,只怔然地凝视落在地上的铜镜——原来后面的细致花纹,竟是栩栩如生的龙凤合鸣。
帝霄突然觉得有点冷,丹田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神力,在命丹里缓缓流转。帝霄恍然忆起古书上记载:碎去命丹吸收后化作力量,可超越平日十倍修为,但不管结果如何,本身死后魂飞湮灭,从此后绝迹天地……
天海相交之处,顷刻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海水被翻转成一个个的飙风漩涡,一条无比绝大的蟒蛇在漩涡中盘旋飞舞,数十个漩涡将彭冲团团围住。
“嘭!——嘭!——嘭!——”千丈长的黑色蟒蛇在漩涡朝彭冲直冲过去,不想被轻易躲开。几次扫尾却也挨不着彭冲衣角,如此几个来回,黑色蟒蛇大怒,仰天长啸。只见海面骤然升起无数个漩涡,朝彭冲飞旋而去。
彭冲闭了闭鹰眸,缓缓举起方天画戟,胳膊却在半空莫名地停顿了片刻,终还是将方天画戟高举了起来。刹那间,万丈金光直冲天际。彭冲整个人腾云射出海面,方天画戟的万丈金光已化成一只剑光闪烁遮天蔽日的鲲鹏。霎时将海上无数个巨浪击个的粉碎,巨大的金翅挥舞而过,黑蟒蛇被牢牢得覆压在海面上。
“咕!——”遮天蔽日的鲲鹏得意的仰天长嘶。黑蛇挣扎中摇起无数巨浪,在触及金光的片刻,便已粉碎四散。鲲鹏挥动双翼腾空而起,巨大无比的鹰爪毫不费力地将千丈余长的黑蛇抓出漩涡。
“喀!——”鲲鹏鹰喙狠狠地啄向黑蛇七寸上,尾骨骤然断裂,撕扯出鲜红的皮肉,霎时鲜血飞溅而出。剧痛让黑蛇在一瞬间绷直,血液如暴雨般倾注而出。一时间竟分不清掉落的是雨水还是鲜血。
黑蛇在鲲鹏爪间剧烈地扭动着,翻腾着。海浪被蛇尾卷起了一道道水柱扑向金色鲲鹏,却伤不到它半分金光。黑龙逃不开钳制,卷起的海浪一波比一波弱小。金色鲲鹏再不给其还力之机,尖利的喙在七寸上连啄数次。每次都引起剧烈的黑蛇翻腾,直至最后,黑龙逐渐脱力,海水再次归复平静。
遮天蔽日的鲲鹏得意地仰颈长啸,鸣叫欢快而高亢。双爪一松,将千丈长的黑蛇抛入海中。再次化作普通的方天画戟,飞回了彭冲的手中。
“噗通!——”一声千丈黑龙跌入海水中,溅起水花无数。
片刻后,黑蛇蟒蛇已化成百米的模样,从海底浮出水面,身躯随海浪浮动着,从此后再无无息……
岭南之南小仙山,夙和坐在神月潭边凝望天际。自昨夜紫凰离去,夙和思来想去,便觉莫名的不安。平日里打坐时很快便会入定,可自昨夜到今日午时,一颗心如何也静不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竟不见紫凰回来,那不安的心竟满是惶恐。
往日里不管两人如何争执生气,紫凰也跑不了一个时辰。像今日这般一走便是一夜,却是第一次,这般反常怎能放心得下?夙和起身却觉得手指传来针扎般的疼痛,竟是潭边的碎石刺破了手指,鲜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凝成血滴。怔愣间,夙和的心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绞痛,他闷哼一声,竟是忍不住单手捂住了胸口,身躯因疼痛而颤抖着。许久许久,一颗心逐渐平复,再无半分痛觉,仿佛刚才那般让人欲死不能的疼痛只是错觉。
夙和拭去额头上冷汗,抬眼望去山水。转眼间,天地山水宛若被定住了形态,树木与百花在瞬间枯萎,山涧的水一时间枯竭殆尽,本是四季如春的景色,飘起了了细碎的雪花。空气中浓郁的灵力,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夙和楞在原地,许久许久,眸中似是闪过种种情绪又似是纹波不动。天地苍茫,了无生机,这片山地已被主人抛弃,失去了神力与结界的支撑,瞬间变成了最普通的人间。这一刻,夙和似乎懂得了紫凰的决绝之思。懂是懂,可却怎能接受她这般的翻脸无情?此时此刻,夙和一颗心宛如被热油滚烫了几个来回,碾压踩碎。胸口是浓到化不开的愤怒、失落和不甘还有淡淡的悲伤。
小蛇曾如此宝贵这片净土,每每提及都是要与自己在此历尽千年岁月,却因一时生气,竟如此的绝情决意。明明昨夜还是如此的温言软语,还曾信誓旦旦许下的那些承诺。小蛇竟说扔就扔毫无半分留恋,可见昨日所说之爱也并无几分真心。可笑的是自己竟为她一夜辗转难眠,担忧又忐忑。恐惧不安时,竟想只要她肯回来,便万事都依她心意。昨日她还说,自己在她心中如珠如宝会倾情一世,一夜之间却弃之如敝屣。可见天下的妖怪多是无情无义奸猾善变之徒,小蛇尤为可恨!
夙和想洒脱一笑转身离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一双脚宛若生根一般,站在神月潭边,眼见潭水干涸,一潭鱼儿在旱地里挣扎扑腾,逐渐地逐渐地,了无生气。夙和眸中的不舍与伤痛在鱼儿死去时,慢慢地转化成冷硬与疏离。宛若那年在湖边斩杀妖龙,初遇蛇妖的模样,再无半分波澜。
柳醉生一路走来,本是流水潺潺绿树成荫的人间仙境,此时却是遍地杂草枯枝水流枯竭,一夕间整座山被抽去了生命。柳醉生自昨夜便感到紫凰的离去,正午之时再也感受不到紫凰的气息,禁不住进山寻找夙和询问一二。
柳醉生站在夙和对面,认真将他打量了来回,方才开口道:“此山结界突然崩裂,你为何一点都不着急?”
夙和听到陌生的声音,骤然抬首,眸中冷光闪烁,冷声道:“念你千年修行不易,又不曾作恶,便放你一马,速离去!”
柳醉生见夙和如此狂妄无礼,心中十分不喜,这般说话分明不将妖族放在眼中。可紫凰明明就是出了事,此时柳醉生却别无他法,压住怒气喝道:“此山是她滴血认主之物,结界崩裂,定是因为她出事了!你却站在此处不闻不问,摆出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当真无情无义!”
夙和冷声道:“你怎知道是她出事了,不是她将此地丢弃?”
柳醉生道:“昨日还好好的,一夜之间绝不会如此。她也绝非无情无义之辈,如此仙山便是别人求也求不来,她又怎舍得随意丢弃?更何况山中还有你,她绝不会这么做!你若有心,便去寻她,只怕赶去晚了,连最后一面都不定能见到。我本命柳枝有感气息之能,但千里之内,已无她生息!”
夙和肃然道:“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这仙山对尔等小妖怕是难遇难求,但她乃妖王与金仙之女,身上随便一件宝物,便可抵此山千百倍,怎会珍惜!”
柳醉生听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开口喝道:“便是她能舍弃这山,也万万舍不得你!她虽不思修为,但心中所思所想莫过于你,绝不会随意弃你而去!端看你这道士却是冷漠无情之辈!根本不配得她真心所爱!”
夙和骤然睁大眼眸,薄唇抿成一道线:“本君与她只有师徒教导之谊,并无男女之情。树妖休要污蔑于本君,否则莫怪本君不客气!”
柳醉生冷笑连连:“好一个冠冕堂皇、心口不一、狠心毒辣的臭道士!你被她带入小仙山时身受重伤,也不过是堪堪成婴的天人界。此时不过短短岁月,便已连跳三界,早已超脱半仙之体,亦然成了地仙。如今见她再无用处,便始乱终弃,你还有脸说什么师徒!她灵慧通透,你却酸辛迂腐也配教导于她!”
夙和冷然眸子已溢满杀气与戾气,冷然道:“本君心存慈悲,你这树妖却多次出言辱没,逼人太甚!”
柳醉生满眸嘲讽:“要打便打,休要找莫须有的理由!今日我定要剜去你的玄晶元婴!”
一道金光过,轩辕剑已被夙和握住手中,蓄力飞身过去。柳醉生丝毫不惧,虚空一抓,手中已攥住长剑,铿锵的金戈之音,震耳欲聋。剑气所过之处,激起一道道飞沙走石,双剑撞击火花四溅,一人一妖均是下了死手。
柳醉生听到手中宝剑铮铮作响的悲鸣之声,方才贪心乍起,一心想取玄晶元婴。不想此时的夙和却不是未进小仙山时的夙和。那时若要取他元婴,尚且需要全力以赴,此时他已修成地仙之身,又手持轩辕宝剑。莫说取他元婴,便是保住自己性命都未知可否。
夙和一颗心已疼到麻木,柳醉生的话,却让他更是羞辱难堪。此时他心中又怒又怨,恨不得毁尽山中一切。夙和因受了菩萨点化,又日夜不停地刻苦修炼。虽说曾占在这宝地之利,但也绝非是只因贪婪。可这树妖说来,自己为了能在小仙山修炼,却是一心利用了小蛇,这让夙和如何能忍!
夙和一心教导督促紫凰,到了最后却落得心口不一狠心毒辣的下场,这耻辱让夙和如何能认?若说这树妖不是紫凰派来的,夙和绝不会相信。小仙山结界一破,她便走了进来,又将自己进阶之事说得这般清楚,绝非不知内情者!夙和平日里只觉紫凰善良可人,不过是因不接受她之爱意,却转眼因爱生怨,如此随意诋毁自己!这般的阴谋诡计毒辣心肠,也真真不愧为毒蛇一条。
世间妖怪万千,修善之妖却在传说中见过。可见道家与妖势不两立也绝非事出无因,夙和恍然忆起,当年下山时,曾发誓斩妖除魔,还清明于人间。此时想来,当初便该坚持信念才是!怎能为了一条小蛇却半途而废,甚至对妖都起了怜悯仁爱之心!
夙和心中杀意膨胀,剑尖直接树妖丹田。柳醉生已满身是伤,根本抵不过这一波强过一波的杀气。不过是转念间,身上便又多了三处伤口。柳醉生生有可恋,不予拼死一战,不得不使出云仙染雾,转身逃入烟雾中。夙和甩袖挥去周围的彩色烟雾,却未看到柳醉生身影,周围也无树妖气息。
夙和眉目轻动,反手将轩辕剑插入土中。只听深土之下,传来闷哼一声,地下翻腾了片刻,便再无生息。夙和从土中拔出轩辕剑,只见锋利的轩辕上并无半分血液,只有一些浅绿色的液体。夙和心知虽未一剑将树妖斩杀,却也伤了她的本源内丹,若不将养数百年,也绝对恢复不了。虽然如此,夙和心中愤恨却未消半分,只觉郁气难舒,胸口又闷又疼。
不知何时,本稀稀落落的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天地已被雪花连成一线。夙和踏着白雪走至竹屋之前,手指轻动,三间竹屋连着花圃瞬时燃烧起来。棕棕惊慌失措地从竹屋中钻了出来,奔到夙和脚边,茫茫然地望着片刻便被烧成灰烬的竹屋,低低呜咽。夙和蹲下身躯,一下下轻轻地抚摸着棕棕的脑袋,棕棕抵着夙和的手掌撒娇。
夙和眸中有不忍之色划过,轻声道:“我要走了。”
棕棕能听懂夙和之话,“呜呜”地叫唤,一对熊掌抱住夙和的双腿不肯离开。
“你已开智,修成灵根,恐怕再过不久便要修炼成妖了。”夙和闭了闭眼,轻声道,“可修成小妖并非好事,无人在你身边督促教导,将来不知你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本性暴躁,此时无结界阻拦,便会经常遇见凡人……我也是为了你好。”
夙和手指轻动,从棕棕百汇穴内抽出一道光线,反手碾碎。棕棕抱住头在地上翻滚嚎叫,惨叫之声震动山谷。
“生老病死方为正道,若有来世,你投生为人再行修炼便是。”
夙和话毕缓缓站起身来,毫无留恋踏雪而去,不曾停顿,不曾回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西天灵山之上。
莲花宝座上佛祖宝相庄严,双手掐诀置于膝上。一道紫光闪过,佛家宝物落入了佛祖的掌心。佛祖缓缓睁开佛眼,眸中均是慈悲包容。
殿前中央,一座金色的牢笼中。闵然与云莲金仙盘膝坐在笼中,却被紫光扰了神智,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大殿中。夫妻二者同时看到了佛祖手中托住的宝物正是——宝莲紫金铃。乃文殊菩萨赠予紫凰五百岁时的佛家至宝,曾日夜不离地束缚她手脚上几百年。
闵然惊惧交加,有些茫然无措的抬首望向佛祖。便在此时,闵然头上的白玉簪应声滑落,碎成数段。云莲金仙满眸震惊,凝望着碎成数段的发簪,缓缓地伸出手指,却抖如筛糠,如何也不敢触碰那碎裂数段的白玉簪。
云莲金仙无助地望向闵然,颤声道:“小仙山结界为何……为何会莫名崩裂?”
仙山是滴血认主之物,命在山在,命陨山崩。
闵然不敢直视妻子的泪眼,骤然抬眸望向佛祖千年如一日的慈悲,怒声喝道:“闵然为三界奔波十几万年,解救苍生无数。从不敢有半分为恶之心,这便是佛祖让闵然等待的结果轮回吗?”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一句佛偈在大殿中不停回荡,震耳欲聋。
闵然闻言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眸中却已是水雾蒸腾:“说什么诸行无常!什么寂灭为乐!天地欺我闵然,我为何还要以德报怨,维持天地平衡!佛祖不予我公道,我便自己找回公道!今日本神便要这三界六道所有生灵给我女儿陪葬!”
——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生。
——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
佛祖拈花一笑,文殊菩萨点头称“善”。
闵然与云莲金仙茫然地望向佛祖的浅笑。
“十二因缘涅槃寂静,非生死之说,缘超脱之法。”文殊菩萨抿唇而笑,“上古妖神闵然,盘古时便孕于天地间。历世间沧桑变化,身有遮天蔽日之神力,无贪无欲,心存良善日日虔诚。天道轮回,善因善果。”
云莲金仙双手合十,颤声道:“我儿紫凰已是身死,魂飞湮灭。求佛祖慈悲,赐我夫妇回天之术!”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
——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文殊菩萨回眸望向佛祖,抿唇而笑:“佛家虽无回天之术,但天地自会为你夫妇回天。妖神与金仙速速回去吧。”
云莲金仙忙道:“不知佛祖是何意。”
文殊菩萨笑道:“生未尝可喜;死未尝可悲。枯木逢春,生生不息,缘到自然见。”
闵然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闵然与赤炼多谢佛祖慈悲。”
文殊菩萨单手躬身:“妖神无妄无求,数万年如一日的维持日月天地法度,积下深厚福缘,得来因果。佛家当不得妖神这谢意。”
闵然轻声道:“敢问菩萨,我儿何时归来?”
文殊菩萨笑语:“万道归一,生万物。妖神和金仙只需等待便是。”
——佛有佛法,世有缘法。
——苦尽甘来,破茧成蝶。
——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东天之上,梧桐树之巅,鸾凤宫。
帝霄攥住铜镜步伐凌乱疾快地奔入天和殿,惊慌失措地喊着殿内的亲者:“父皇,父皇……”
不过短短数日,诛邪与冉羲的脸色惨白,神力也所剩无几。自从帝霄将神力取走了大部分后,已好几日不曾见他前来。此时乍闻喊叫,又是如此惊慌,二者心中都十分惊讶,同时望向茫然若失的帝霄。诛邪一眼便看见那流光溢彩的铜镜,已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手指微曲了曲,再次松开。
诛邪凤眸中有伤痛一闪而过,片刻后恢复了往日的冷然,肃声道:“不过是个认主的宝物失了主人,怎值得尊主殿下如此慌张?”
帝霄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许久许久,双眸才恢复了焦距,努力镇定了声音开口道:“此话何意?”
“此镜名曰相思,天地间只此一面,入一滴血液,可显血液之主平日琐事。当初闵然决定将稚龄的女儿赶出家门,自然百般地放心不下,想法设法得到此物,这才有恃无恐地将女儿赶出家门的。”诛邪抿唇道,“紫凰身死,此宝物便是无主之物。我便替闵然送你便是,此事本就是你一手策划,你又何必装得如此慌乱?”
冉羲听到此话,不禁瞪大了双眸,轻呼一声:“霄儿好生糊涂!闵然可是上古妖神,紫凰乃闵然独女。若是知道此事乃你一手所为,岂能善罢甘休!你虽是拿去了我与你父皇的神力,却时候不长,尚未能化为己有,根本不是闵然的对手。还不快将彭冲速召回来,问问可有遗漏,当务之急是万莫让人知道此事与我羽族有所关联。”
“慈母多败儿!事已至此,你却还在为他着想!他做的时候便没有想过,此事万有遗漏,便会让凤凰族与他一起陪葬!”诛邪想了想,又对帝霄喝道,“你不是说拿去神力后,便不会动她吗?帝霄你真让我失望!紫凰你都敢杀!这世间的恶事,可还有不敢为之不敢下手的!说不得明日便会杀父弑母!”
冉羲却拉住诛邪的衣袖,急声道:“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若闵然得知真相,此事便不再是两家之事,而是羽界与妖界的不解之仇!我也并非为了霄儿自己着想,只是不想眼见为了一个性命,便让天地三界生灵涂炭!”
诛邪冷笑连连:“凰后莫要将此事说得如此的大义凌然冠冕堂皇!别家死了女儿,你便为了芸芸众生要扫清痕迹,不让他家追到真凶。今日若是我夫妇与闵然夫妇对换,你可会为了不让天地三界生灵涂炭,而不为子报仇!”
冉羲脸色一白,抿唇道:“我……我虽有私心,但事已至此,我能如何?莫不是还亲眼看着霄儿为她抵命不成!”
诛邪怒声道:“让这孽障为她抵命,难道不是应该吗?她并未招惹他,只因他看她不惯,觉得她会乱他心神,便要狠下杀手赶尽杀绝。这般胡作非为嗜杀成性,难道不该抵命吗!?”
冉羲争辩道:“此事又怎能全怪在他身上,若非是我喂他吃下断川固魂,他便是自己死也又不舍得动她分毫,你要怪便怪我就是!万不要、万不要将此中真相告诉闵然,否则以他脾性,绝对会让帝霄抵命的!”
诛邪已恼恨万分,可帝霄不管做了什么,到底是自己的独子,又是凤凰族最后的血脉。此时此刻听到冉羲的话,心中也是纷乱不堪。帝霄自知事开始,满心满意一心惦念的全是紫凰。谁能想到失去了情爱之心后,明明还记得一切,却如着魔般地要对她赶尽杀绝。若不是断川固魂,帝霄又怎会如此?此时知道她身死,已是这般的失魂落魄,若将来真解开断川固魂之伤,帝霄忆起自己杀了紫凰,只怕便是闵然不动手,他自己都活不下去。
诛邪心中溢满了浓重的悲伤与绝望,自己终其一生,杀伐果敢对敌人从不手软,收割性命数以万计。可这些罪业却没有在自己身上应验半分,都转嫁在子嗣身上。两个儿子灰飞烟灭,唯一存活的儿子,却又是应天地煞气而生的孽障。便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可幺儿明明可平安一生,却因自己99lib.一时不查,又被喂下了断川固魂,才走到这一步。即便是他如此对待自己,又怎能狠心看他去死。纵观此事并非全是他的错,若非投身凤凰一族,替父母祖先承受了这杀戮的冤孽,他如此会走到这一步?
大殿之外,一道金光飞了进来。带着花香的灵符,悠悠扬扬慢慢吞吞落入了帝霄手心,化作一张凤凰原型的花笺。
帝霄殿下爱鉴:帝霄,你这没良心的家伙!莫不是被众家女神晃花了眼,早忘了你我的约定?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在小仙山待你数年。你却迟迟不至,枉我一颗思君念君日日盼君来之心,被碾得七零八落,痛彻心扉,日日以泪洗面。你我几百年的交情,此番才领教你的重色轻友的狠硬心肠,帝霄殿下真真让紫凰神魂俱伤!
不过,本少君自来大人大量,万不会与殿下计较这般琐碎小事的。可怜山中岁月寂寞漫长,没有殿下相依相伴的日子枯燥无趣。近日本少君学会了烹煮菜肴,心猜亲亲爱爱殿下定然会喜欢万分。不若殿下带上几颗丹果过来,本大王便亲手给你煮上一顿大餐,包殿下吃得开怀舒畅。若非亲亲爱爱殿下与紫凰这般深重如沧海的情谊,如此便宜之事,万摊不到殿下身上的。亲亲殿下需知一日不见如隔三十秋,是以收到信笺后,万不要耽搁片刻,本大王扫榻相迎,祈盼君来。
注:小仙仙结界已开,灵气浓厚堪比东天,万舍不得再伤帝霄神魂,速来速来。
再注:爹娘尚不曾吃过本大王烹煮的菜肴,亲亲爱爱殿下好帝霄可谓天界第一位,还不速来!
再再注: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蕙质兰心神见神爱花见花开倾国倾城的帝霄亲亲殿下家养少君紫凰,等帝霄速来!~O(∩_∩)O~
“嘭!——”帝霄脑海中宛钟鼎砰然炸开,震耳欲聋的金戈轰鸣之声,几乎震碎了五脏肺腑!帝霄睁开水雾朦胧的眼眸,却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天地三界一切的一切,似乎在瞬间都已远去。这钟鼎震荡之音,一波波的又急又狠,五脏肺腑犹如被挤压被碾碎,难以承受的剧痛一次强过一次,欲死不能。泪水顺着凤眸滚落,一滴滴止也止不住,零零落落碎了一地。
帝霄俊美绝伦的容颜惨白而黯淡,殷红的两道血泪。整个人看上去犹如地狱攀爬出的鬼魅,邪恶而可怖。
帝霄茫然若失的环顾四下,寻找了许久许久,却而不得。他慢慢的垂下泪眸,极轻极轻的开口道:“父皇母后,为何我胸口会突然那么空,这般的难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第七章 金麟岂是池中物
西北海天地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天海。
自开天辟地,此处便是天外之天,神力不及,佛力不触之地。这片广阔的天海,无黑夜白昼,无日月星辰。天地岁月轮转,时光流失,天海却自成一格,无声无息无时无光,静止在沧海桑田外。
不知从何时何日,天海上漂浮着一条黑色蟒蛇。此蛇十分诡异,人面蛇身满身伤痕,不知死了几时。便这样无声无息地泡在天海里,不腐不烂。又不知过了多久,人脸和蛇身上的伤口一日日地愈合着,脸上的肌肤越显白璧无瑕。暗淡的黑色蛇鳞,一日日地增添光泽,直至在这样无光无亮的天海里,耀眼夺目甚至流转着妖异的红光。
紫凰盘着蛇身,跳跃在无边无际金色祥云里。云朵仿佛>有生命般,不管紫凰怎么跑跳,总能牢牢地将她接住,不会有半分闪失。紫凰欢快地大笑,伸手撕一朵祥云玩耍,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是人面蛇身,身上无半分法力。金色祥云似是与紫凰心意相通般,突兀地变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仿佛真的被撕了个粉碎。
紫凰更是开怀,人面蛇身正是平日里戏水的模样。可这祥云连接祥云的天际金灿灿的一片,连口水井都看不到,更别提能玩耍的水潭。不想云随心动,祥云慢慢浮动围绕成一个大圈圈,池内的祥云化作水波的模样。只片刻,紫凰便已置身在祥云化作的海洋里,连触觉都和海水一模一样。紫凰欣喜若狂,在祥云所化的水池里,游来荡去翻腾不休,一刻都不愿意停下来。
紫凰蛇尾卷起一个个细碎的金色浪花,趴在祥云堆砌的岸边,俯览云外。一眼看尽了天地三界,时空轮转,沧海桑田。
六道轮回,天界、人界、地界,自盘古开天一点点地蜕变,那些曾叱咤风云,令天地变色的神、人、妖、鬼、魔、力量过天,征服三界者,比比皆是。直至最后的最后,均逃不开天道轮回的桎梏,化作天地尘烟。
岁月长河经年流淌,从不停留,世间万物,风云雨露,朝生夕死。回头看,生命曾以为的那些永远,不过是沧海一瞬。三界六道,拘神遣将者,无不以为永远已被握在手中,转眼成空。世间万物殊途同归,修佛悟道,不过一心尔。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生即死,死即生。
飞蛾扑火并非一意孤行,是生命的轮转,化茧后蜕变为最天地间最鲜美的彩蝶。
沧海桑田,世事轮转,唯得爱者可长生。
人间风景,犹如一幕画卷,缓缓开启,处处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琼山之巅,夙和白衣胜雪与白衣女子执手相望,迎风而立,两人同时抿唇而笑。女子的模样朦胧而模糊。夙和波光潋滟的眼眸,氤氲着蒙蒙雾气,满满的喜爱宠溺。再往昔的无忧愁悲切。得道成仙,神位归元,世间福禄繁华富贵,均不敌握在手中的一线温暖。夙和的眸中无欲无求,沉寂似水,手与手十指交缠。
独一人而得全部,独爱而超脱众生。
时光流转,一切的一切跟着万物倒退逆行。同样的皑皑白雪,残酷严冬。
帝释天一袭白色华袍,独身屹立在善见城之巅。
同样的容颜,同样的眼眸,却不同的气息,那双眼眸宛若天地间最美的琉璃灯盏,虽有七彩流光,却只余空洞与茫然。有孤独冰冷,有茫然无措,有对世间万物的悲悯与怜惜。
善见城内,美人无数,无一人能与之紧扣十指。心有牵挂,却怕错爱,不懂其意,不明其中,终是走到孤独的尽头,天神陨落,转世追寻。
众家纷说,前世因果。
殊不知,每一世都与前世无关。应前运而生,感悟相同或不同。同样的事,在未知的情形中再次经历,又怎知结果会被改变?有时,我们要的不一定是结果,而是再一次的选择,不相同的过程。但,大多数者,依然会被结果蒙蔽双眼。宛若人间历史,总是抒写详细的开头与结局,却对过程中的精彩,和种种领悟一笔带过。
紫凰置身云端,望向结果不同的二人,似有所感,似是未曾看明了。
轮轮转转间,既留不住,又何必费尽心机。轮轮转转间,既放不下,又何必装不在乎?
雀池山,熙元府邸,闵然与云莲相依相伴站在山头。小蛇卷着蛇身弹跳而来,攀附在云莲身上。却被闵然揪住,厌烦无比地扔了出去,复又弹跳回来攀上,却再次被扔,如此反复数次,父女二人乐此不疲。此举惹恼了云莲,在众神眼中温柔和善的柔弱仙子,一把将闵然推下山崖,甚至踩掉闵然攀附悬崖上双手,怒火冲天地看他坠落万丈悬崖。
小蛇战斗胜利,咧着蛇嘴傻笑,眼里全是遮不住的幸灾乐祸。无比谄媚地与云莲亲昵地碰触脸颊,闵然爬上山坡,含着笑意凝视着母女。情不自禁地伸手逗弄小蛇,到了半途有些惧怕,手臂顿了顿折了回来,尴尬地在衣袍上擦拭手指。小蛇玩了一会,不甚有耐性,弃了爹娘。幻成人面蛇身的模样,弹跳着朝山下奔去。闵然与云莲站在山头,望着小蛇抿唇微笑,无奈间溢出了多少宠爱。
雀池山上,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被弹跳的小蛇,惊得四处逃窜。一只锦鸡,跌跌撞撞地从草丛钻了出来,扑棱扑棱,落在眼前。锦鸡还在呆愣,小蛇笑了起来,一蛇尾将锦鸡扫飞。锦鸡翻了几个跟头,再次扑棱扑棱飞来,狠啄紫凰的额头。复又几次被拍在土里,始终锲而不舍。一蛇一鸡打闹了一会,小蛇不欲继续欺负小锦鸡,小锦鸡站在紫凰的头上,亲热地轻啄她的额头,一蛇一鸡再次玩成了一团。小锦鸡小小的头颅,一次次地蹭着紫凰的脸颊,倒显得十分温存。
花影丛丛,人间景色如画,转瞬间,一蛇一鸡,一点点地消散了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一切皆是虚妄,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西北海天地之外,天海中,四周只有黑沉的天空与无尽的海水,黑了万万年的天外天,却在此时,顷刻之间,亮如白昼。
紫凰睁开双眸,静静浮在海面,仰望碧空万里。脑海里的一切,纷纷乱乱的理不出头绪,似乎方才还在于彭冲缠斗。一瞬间,已是千万年的轮转。诸多往事,齐涌心头,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又有种在诸事中迷失的错觉。
一觉醒来,紫凰只觉耳目通明,身轻如燕。几次找寻,却发现全身再无妖丹的痕迹。此时,紫凰说不出的懊丧和不甘,虽然妖力并未缺失,似乎比以前有所进阶,全身仿佛有无尽的法力在身体中缓缓流淌,只是失了妖丹的妖精,便失了本源。法力也是无根之力,此番以后,此妖身,恐无甚用了。
紫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竟是人头蛇身的外形。不禁忆起方才的梦境,眸中的忧愁淡去了许多,抿唇笑了起来。梦境、现实,真真假假得分不清楚。有的似乎经历过,有的却完全不曾见过,一蛇一鸡纠纠缠缠的趣事,倒是幼年往事,已过经年,模糊了记忆。
紫凰悠闲摆动蛇尾,一道红光霎时闪过眼前。紫凰怔愣了片刻,再次翘起蛇尾,那本该墨黑色的鳞片,却不知被何物染成了艳艳的赤红色。晴朗的白日里,赤红色的鳞片宛若一个个的红色宝石,艳光四射耀眼夺目。
紫凰欣喜万分,虽艳红色并非心中最爱之色,却比墨黑色好看了太多了。此时失去妖丹的不平和悲愤,也得了些许的补偿,当真是意外的收获。转念又想,此番与彭冲一战,除了失去妖丹外,似乎还平白得了不少修为,又得了个漂亮的蛇。虽没有化身为龙,倒也平添不少光色,只是不知失去的妖丹,是否有办法得补回来,若有良方,倒是得赚了不少。
鲲鹏与龙蛇那点世仇,三界皆知。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贪吃之过。蛇喜欢吃鸡,鲲鹏喜食龙蛇,彼此族类见面就炸毛。妖界神界这种难分难解之仇,比比皆是,大多也都会用性命来解决。彭冲能忍几百年才动手,那颗忠臣之心功不可没。紫凰皱眉思索了十分为难的问题,若改日见了彭冲,是该继续打呢?还是要谢谢他?
虽然彭冲有心打杀自己,但若非与夙和生气,自己断不会决一死战。彭冲乃天界之战神,自有傲骨。他虽有心辱没自己,可若非自不量力,断不会落得身受重伤的下场。之所以伤重,也是因为自己杀红了眼,要与彭冲同归于尽。当真怪不得他,可若是此仇不报,又会让他觉得龙蛇一族好欺,真的好生为难。
紫凰思索许久,无果而终。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原则,抛开了烦恼,在天海之中欢快地畅游起来。片刻后,腾空而起破云而去,好一会后,又见人头蛇身的赤红色大蛇跌入海中。紫凰晃了晃有点发晕的脑袋,紫金花冠叮当作响,长叹一口气,抑郁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天海,此处送不出灵符,飞不出天境,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到底该朝哪走咩?
东天之上,梧桐花开千年。枝枝蔓蔓宛如空中云朵,层层叠叠的没有尽头。树冠顶端,皑皑白云间,屹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鸾鸣宫。
鸾鸣宫御花园占据了半个东天界,悠扬飘渺的曲声,遮盖了夜的宁静。潺潺流水围绕精雕细琢的戏台,一排妖娆的宫娥,拧着曼妙的腰肢翩翩起舞。水面上蜿蜒的小路,用无暇美玉堆砌而成。水中莲花盛开,闪烁着幽幽碎光,裹着彩纱的夜明珠,照亮了戏台中央。
帝霄慵懒得倚坐在珊瑚与琉璃建造起的看台上。少年在神力的滋养,已成为了青年,再无半分病态柔弱之感。眉角的金色刻文,熠熠生辉十分夺人眼目。半眯着的凤眸氤氲着雾气,潋滟起细碎的波光,薄唇挂着似是而非的笑意。绯红色的长袍随意披在身上,琳琅环佩,随着曼妙的节拍轻响着,整个人宛若初升的曦阳,华光四射,俊美绝伦,耀人眼目。
曲终,一袭白纱从湖心飞来,绝艳的女子柔若无骨般地倚在帝霄怀中,眉眼间满是依恋。帝霄单手拦住女子,唇角的弧度更大。捏着一颗红果,放入女子微微半张的唇中,复在下巴上捏了一把,沉沉地笑了出来。
女子美目轻转,金玉步摇与眉间的艳光相互呼应,一颦一笑间迷人心扉,柔声撒娇道:“殿下,可喜欢这曲儿?”
帝霄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女子的柔荑,温声笑道:“婉华仙子歌声曼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本尊怎会不喜呢?”
婉华依在帝霄肩头:“殿下何时去西海家中与我母亲见上一面?”
帝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笑容依旧:“仙子喜欢的是本尊,还是这东天的太子妃之位呢?”
婉华轻笑出声:“婉华并非不知轻重,万不敢奢求太子妃之位。只要殿下心中留有婉华的一席之地,婉华嫁入东天,便是为妾为奴也是极愿意的。”
帝霄朗声笑了起来:“本尊怎舍得你为奴。你若喜欢,本尊可在西海平地给你起一座宫阙,何必说这些委屈的话,让本殿心疼不舍。”
诛邪与冉羲携伴而来,入耳便听到这番话语。冉羲皱了皱眉头,不悦地望向依附帝霄怀中的少女。诛邪眸中闪出一丝不喜,脸色绷得更加难看。帝霄见二人前来,不以为然,只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并未起身相迎。婉华忙从帝霄退了出来,悄悄地站到了帝霄椅后,柔柔地给诛邪冉羲见了个礼。冉羲脸色稍霁,赞许得对婉华仙儿点了点头。诛邪坐到了上位,沉默不语。
四个人相对无言,片刻,帝霄悠闲自得地拍了拍手,乐曲再次响起,湖心戏台众多仙女在氤氲得雾气中再次翩翩起舞。
冉羲神情十分憔悴,眉宇间再无往日的艳光。眼前的帝霄既让她欣慰,又让她十分忧心,思索了片刻,放开口道:“霄儿,你若喜欢这婉华仙子,娶进宫来便是。休要再乱起宫殿了,不过短短的时日,天界四处已起了几处羽界宫阙。莫说耗费多少,因占了别家的地方,天界已有不少怨声了,还是莫要再生事端。”
帝霄轻笑出声,柔声哄道:“母后莫怕,若有谁家找上门来,儿臣一力承当。”
冉羲柔声道:“母后知道你现在神力不凡,但万事总该有个道理。你如此作为,扰了天界秩序,到底不好。若真是喜欢,便和神家好说好话,拿一些宝物去换下也可。如此地强取豪夺,倒是惹了别家心生不愉。”
帝霄笑道:“母后说哪里的话,想我用宝物易地,也要他们有资格不是?我羽界为保天界太平,牺牲了多少族神?今日他们能安享富贵,莫不是我家的功劳。不过是占一块地,便这般纠缠不清撕咬不放,这般地执着外物,还有什么资格做神成仙。倒不如直接打入人间,让他们重新修行悟道,好好想个明白。”
诛邪沉声道:“你还敢说!这些年你做了多少混账事!为些乱七八糟的神女仙女争风吃醋,一言不合便碎去灵根,剥夺神格!短短几年的功夫,整个天界因你一意孤行怨声载道!你任性妄为不知所谓,有何资格随便处置别家天神!”
帝霄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他们不是联名告上西天了吗?佛祖尚且不觉我有何不对,父皇为何却还要这般的斤斤计较?”
诛邪道:“佛家修心,不好随意插手世俗之事。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端坐于此?”
帝霄冷笑:“三界六道佛祖插手的事还少吗?他既不管不问,便说明我并未做错什么。父皇何必如此忧心,若真有什么报应,俱在我身,父皇母后又有何惧?放心放心,假若一日,我无路可走,到时定将你们的神力还去便是。”
冉羲斥道:“霄儿怎可说出这般诛心之语!那些神力既能治你病痛,我与你父皇,从未想过拿回来。天际漫长,凤凰不死不灭,神力再修便是。你明知道,我与你父皇最怕的是你误入歧途!不管你在东天宫中如何任性,我与父皇都不曾说过什么。可你怎能拿整个天界秩序胡闹,若真出事,此时的我们如何保你?!”
帝霄轻声道:“天际广阔,岁月漫漫。凤凰不死不灭,万万年一直如此过下去,当真无趣的很呢。”
冉羲轻声道:“霄儿此时身体大好,年纪也不小了。百年来,同你来往甚密的神女也有不少。若真有喜爱的,咱们先娶回宫来,早早地生养几个孩子,也好让你收收心思,到时携美同游天界,岂不快哉?”
帝霄侧目看向婉华,回眸道:“母后觉得婉华仙子如何呢?”
冉羲只撇了一眼,笑道:“仙子此时虽没有神位,但若霄儿心中喜欢,母后与你父皇都不会反对,将来嫁入东天之后,神位只是早晚的事。”
帝霄抿唇笑道:“没曾想,此时的母后竟如此地好打发,看样子只要我肯娶妻,便是个凡间的女子,母后也会觉得甚好呢。”
冉羲垂了垂眼眸,轻声道:“只要你心中喜欢,母后不觉有何不妥,再不会阻拦。”
帝霄低低笑出声:“只可惜,儿臣喜欢的女子太多了。她们各有各的好,美则不尽相同,舍了哪一个,儿臣都会心痛难眠,日思夜想。”
冉羲不以为然地笑道:“后位虽只有一个,后宫佳丽倒也不限,帝释天尚能有后宫无数,你乃羽界之主,自也可以,只要你喜欢的,都纳入宫中便是。”
“母后怕是要失望了,儿臣志不在此。”帝霄手指微动,轻笑一笑,“听闻,魔界修罗女热情如火,妖娆妩媚,别有一番风情滋味。儿臣早就想见识一番,怎成想自帝释天陨灭,魔界修罗族便对天界冷眉以对,又怎会将修罗女许配于我。倒不如天界出兵扫平魔界,从此三界一统,父皇以为如何?”
“孽障!”诛邪骤然起身,冷声喝道,“就知道你近日整兵,必然有所动作,不成想你却有如此痴妄!天魔开战波及深广。一个不好,便会使得天地三界生灵涂炭,你若任性妄为,定有天道轮回报你!”
“若真有天道轮回,我一力承当便是,万不会波及父皇母后。”帝霄不以为然地抿唇而笑,“母后也说天际漫漫,凤凰不灭不死。这般万年如一日的岁月,当真腻歪得很,倒不如淋漓畅快开上一战。若能一统三界,立下不世之功,天道轮回又有何惧?若我真战死沙场,不正合了父皇的心意?”
诛邪咬牙怒道:“你这孽子!我若想你去送死,当初便一掌拍死你了事,何至等到今时今日!天道轮回,怎是你能一力承当的!你便是想承担,那也要天惩选你才行!我一生历经两次天魔大战,彼时年轻气盛,下手从不留情,对魔界狠,对天界也狠,手中亡魂无数,杀伐果敢,从不皱眉头,何曾怕过!”
帝霄轻笑道:“父皇勇武,三界传颂。故父皇母后也不必忧心,若真有天道轮回,我们一家安能好好端坐东天之上?父皇风光了千万年,天上地下权势富贵都享尽了,便是帝释天还有命劫在身,父皇却顺风顺水,平安康泰直至如今。”
诛邪怒喝:“我若平安康泰,怎会生下你这肆意妄为的孽畜!”
诛邪见帝霄目中闪过冰冷的寒芒,微眯了眯凤眸,停顿了片刻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年纪尚小,如何会明白何为天道?彼时朝霞初起,千百只凤凰聚日起飞。每个早上七彩的金光闪耀,映照天际,乃当初天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诛邪凤眸悠远:“那时我常与族群迎朝霞送晚云,曾一心想要凤凰族繁荣昌盛,岁岁年年。不想,一场天魔之战,凤皇倾巢而出,回来的却寥寥无几。”
“有所得,必要有所失。端看你最在乎最想要的是什么。”帝霄毫无情绪地回道,“凤凰族身为羽界之首,万年高坐神位,受世间供奉,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凤凰族不昌也并非全是天魔之战的过错,子嗣繁衍艰难才使得族群迅速凋零,若有良方,当年也不至于如此。”
诛邪闭上了溢满苦涩的凤眸:“若说凤凰族走至今日与神魔大战无关,那你两位兄长身死呢?你母亲的身体以及你的魂伤,莫不是我的天道之报?尤是眼见你今日所作所为,无一不应验天道……你越是不怕,天惩越是不会找你。它只会从你最在乎的地方下手,你心中若真有喜欢放不下的神女,便是为了她,也万不可随意开战杀戮。”
帝霄“噗嗤”笑了起来:“父皇母后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说了那么多话,结果还不是为了不能开战与娶妻,当真是煞费苦心。”帝霄挑了挑眉头又道,“放不下的神女固然很多,但是能改我心意者尚无。父皇便不要为这些莫须有的,忧心忡忡了。”
诛邪睁开凤眸,望向帝霄不以为然的笑脸,眉宇间疲惫尽显,低声道:“我老了,神力所剩无几。只因你留下了我与冉羲足够维持性命的神力,我便以为你还有希望,还有得救。实然,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已让我失望透了。可算了算去,是我亏欠了族群,亏欠了你。不想见你一错再错,你此时无畏无惧,自然是因为心无所求,若有……若有一日碰到所求之事所求之情,你便不怕吗?”
帝霄轻然一笑:“父皇母后的好意,儿臣心领了!父皇该知道心无所求者,必然所向披靡。待到一统三界,我再与父皇喝上一杯庆功酒如何。”
诛邪压住心中的怒意,肃声道:“记得有次,我看见你给一群蝴蝶刷翅粉,我问你为何如此。你对我说;若这般放了它们,没了翅粉的蝴蝶必死无疑,你说你不敢让它们死。我问你为何不敢,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答我的?”
“这本都是我抓给紫凰玩的,她把翅粉都捏掉了,我自然要帮忙刷上。万一都死了,记在我身上尚好,可若记在她的名下,又是一笔业障,断不敢拿她冒险。”帝霄呐呐说完,缓缓抬眸,望向诛邪,“父皇现在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冉羲顿时红了眼眶,一双美眸溢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她张了张嘴,轻声道:“我儿,紫凰魂飞湮灭时,你可有后悔?”
“呵,父皇母后想多了,当初也是失了幼年的玩伴,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帝霄又怔了怔,半晌后,轻声道,“儿臣做事从不言悔。”
诛邪转过身背对着帝霄,轻声道:“既如此,我同你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只要记住今日的话,来日便是后悔了,莫要再怪我与你母后。事已至此,不管你想做些什么,我与你母后已将能给你的,全给了你,若真有事,我与你母后便陪你一起魂飞湮灭便是。”
岭南之南,有座荒芜的山岭。此处被青山绿水环绕在最中,突兀得仿佛一夜间生长出来般。百年来,此山没有春夏秋三季,一年到头都是白雪飘飘的严冬。岩石覆盖岩石,寸草不生,更无生灵。
幽咽的笛声,遮盖了风雪的声音。细碎的雪花,覆盖了岩石,遮去了原本的?色彩。
一袭广袖长袍的人站在此山最高的悬崖。不染尘土的白衣,飘逸的黑发,温和的气息,面若冠玉。他的眸光清冷而夹杂着几分迷离,抚在玉笛的手指,白皙而修长。
笛声凄凄,幽咽婉转,说不出,诉不尽,梦回中,寻不见,冷冷清清。
心有妄,生魔障,转眼百年,匆匆,太匆匆,多少落寞,几许情愁,凄凄切切。
曲已终,人不还。
掌心的玉笛冰冷刺骨,宛若小仙山一季又一季的寒冬。
年年祈盼,却不见光亮,曾经的那些思念,欢乐,悲伤,哭泣,都被百年不曾停止的细碎风雪淹没,腐蚀,再不复见。
夙和一生从不言悔,便是拒绝她时,话虽有些重,怕她太过执迷不悟,也不曾后悔。人和妖,断无可能。若不决绝些,她会在歧途上越走越深。藕断丝连,只会让她留有希望,继续心生妄念,并非好事。
天地三界有道侣无数,从未见人和妖能走到最后。非是迂腐和守旧,只是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为何还要开始,或继续下去。何况自己一心卫道本,本无心情爱,又有婚约在身,如何能应她。
那时见她愤然而去,虽有担忧,却笃定她是个不记仇的性格。若能自己想开,便皆大欢喜。心知她法力高强,世间鲜少有人能伤了她,却还是忐忑担忧了一夜,心里杂乱诸多,不能入定。门外有些风吹草动,便以为她已回来。几次祈盼出门,均是失望而回。待回过神来,已是等了一天一夜。那种忧心和担忧也到了临界点,甚至自责地想,她年纪尚小,又不曾经历波折,定是受不得这番断然的拒绝,若能好好地同她说说,万不会如此。复又想若她能回来,不管如何都先应了便是,以后徐徐图之,并无不妥。
这般心慌意乱的时候,却见风景如画的小仙山,瞬间在眼前凋零,灵力被抽干,树木花草枯死,潭水干涸。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只觉心神俱伤,气怒交加,还有些隐恨。恨她太过任性妄为,便是被拒绝,也不该这般的心狠决绝。不管如何恼恨自己,也不该弃山中生灵而不顾。那本在浓郁灵力中生存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眨眼间失去了灵气支撑,暴露在污浊的世间,如何能存活下来。更何况,自己在小仙山,为她忐忑担忧,待她回来,她却如此地不管不顾,心狠至斯,当真可恶极了。
小仙山毁灭前,夙和还笃定她一定会回来,甚至心中隐隐感觉,只要自己还在此山,她便不会走远。转眼,小仙山成了一片荒芜,这无疑是狠狠地抽了夙和一个耳光。后来,那番如走火入魔般的气怒,何尝不是因为太过恼怒和无地自容的羞怯。这般地相信她,相信她的每一句话,便是拒绝她时,她的那些表白与对自己的喜爱,虽是不受,却也深信不疑。
她一去不回,将宛若仙境的小仙山毁烬。一夜之间,反复无常,翻脸无情。自己怎堪受得了,当时只觉一颗心送出去,却让她糟蹋践踏,不堪至极。所以才将所有的过错推诿她身,气恨交加,炽烈的怒火冲去了理智。根本不愿意听那树妖的话,不愿深想,只怕越想会越怒,越想越恼羞。万一到时又是一番自作多情,夙和无法再面对自己,那怒火让他失去了一颗道心,和平常心。
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尘世沧桑,转眼百年。
紫凰却一去不回,了无音讯,也是自那以后,人妖两界再未有过闵然妖王一家三口的消息。世间传闻千百种,却无一种能验证。若早知那也许会是今生的最后一面,若早知从此便是今生的永别,又为何要狠心待她,又何至于非要强行斩断牵挂……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
夙和缓缓抬眸,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蓝衣女子。一身纱裙,不知在风雪中站了多久了,肩头上已满是积雪。
夙和幽深眸光微动:“月瑶仙子何时来的,我竟没有留意。”
月瑶抿唇而笑,碎步上前,柔柔地开口道:“来了一会,见仙君神游四方,便未打扰。仙君的徒儿,至今还没有消息吗?”
夙和手指轻动,却发现手中还紧紧地攥着白玉笛。他不禁再次垂下眼眸,轻声道:“百年已过,想来以后也不会有消息了吧。”
月瑶上前理了理夙和的衣襟,拂去了他肩头的积雪。夙和下意识地微退一步,犹豫了片刻后,定住了身形。
月瑶勾起一抹浅柔的笑意,轻声道:“仙君莫要如此忧心,人有人道,妖有妖道。许她……只是在闭关,不知仙君一直在担心她,不然肯定会给仙君报信的。”
夙和垂眸,打量着正整理自己腰间佩饰的月瑶。一时间更加的心思烦乱,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月瑶却仿佛知道了什么,缓缓抬眸,一眼不眨地与夙和对视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眸越显得柔和了。夙和慢慢地闭上了眼眸,转眼间,恍然悟起。两人竟相识了两百年之久,彼时自己还只是个初入道门的小道童,她却早已是人人仰慕的月瑶仙子。
虽然至今都不明白,她为何会看中自己。可若非她的青眼与提携,自己也不会被师傅收做关门弟子。彼时师父已是百年不曾再收新弟子了,便是师兄的徒孙都比当年的自己要大得多,是以琼山上下谁人不知,夙和能有今日造化,全是依仗了月瑶仙子的婚约。
夙和慢慢地睁开了眼眸,四目相对。月瑶那双流光溢彩又温柔如水的眼眸,几乎要摄去夙和的心神,许久许久,夙和收回眼眸:“当年,你为何会选中我?”
月瑶思索了半晌,轻声道:“我比仙君早入道门数年,只因是占了家学渊源。这些年仙君一直觉得,当初我家和我都是看中了你的灵根与天赋,才会结下这门亲事。殊不知,那年仙君初初入山,我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觉得仙君十分熟悉可亲。甚至错以为我与仙君已认识了千百年,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与期待。”
“月瑶知道仙君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当年月瑶对仙君确是如此。一眼看过去,一颗心都落在了仙君身上。这喜欢,和仙君的灵根与天赋,没有半分关系。甚至当时月瑶不知道仙君的身世,更未想到仙君会如此地出类拔萃。那时候只是因为仙君便是仙君,是唯一一个让月瑶心动的人,才会想要嫁给仙君,相守一生。”
夙和紧蹙着眉头:“所以,仙子求了师父收我为徒吗?”
月瑶轻摇了摇头:“仙君莫以为是因为月瑶的恳求才能走到今日,便是没有月瑶,以仙君的资质,也会被收入琼山老祖门下。故仙君今日所获一切都是努力得来,与月瑶没有半分关系。”
月瑶双眼不眨地望向夙和,轻声道:“月瑶多年不来琼山之巅,并非不思念仙君。是怕仙君以为月瑶干涉过多,会对月瑶心生嫌隙。月瑶一直知道仙君志向,又知道仙君资质过人,若月瑶心生懈怠,将来便是拍马也赶不上仙君的修为。月瑶心慕仙君,并以能成为仙君未来的妻子与有荣焉,更想站在仙君身侧,并肩携手历经万年风雨。月瑶不想成为仙君的负累。”
月瑶伸手攥住了夙和的手,美眸中隐隐有些期盼。此次,夙和没有挣开月瑶的手,清湛的眸中已有动容之色。夙和抬眸望去,往日便知月瑶之美,天地三界难出其右。今日那双水色融融的眼眸,却溢满了情意,让她更显艳光四射。月瑶其人温柔似水蕙质兰心,往日只觉两人因有婚约而相敬如宾,又怎知她却早已情根深种。这般绝世独立的女子倾心自己,又怎能不心动,这般的坚持与爱意,又怎能不感动。
两百年来,她一直不声不响伴随左右,从不干涉自己的修为与决定。她知道自己不喜繁嚣,便很少去琼山之巅,生怕扰了自己。便是一般琐事都很少同自己说起,她有一般女子的美丽与柔软,也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一心修炼,却只因想并肩站在自己身畔。夙和不知这些年到底负了这女子多少,又有多少人会说夙和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有些事已经不能继续逃避下去了,有些责任也是该要承担起来了。
夙和收回了月瑶掌心的手,细细地抚过攥住的白玉笛。这笛子是当年用小仙山白玉锻造,灵气十足,又有几颗镶嵌宝石的阵法,已非一般的笛子,说是件难得的法宝都不为过。只因小蛇每次看见轩辕剑都十分艳羡,却又没有堪与匹敌的法宝,便日日说女子持剑不好看,又说夙和持剑也不好看。
她有古玉琴,无理取闹地不许夙和持剑。夙和却不舍斥责她,甚至竟如走火入魔般,私下找到一块美玉,偷偷地雕刻一支笛子。未曾想,笛子尚未完成,她却负气而去。这白玉笛在手中养了百年之久,却连名字都没有,虽不曾深想,却也是隐隐有待她回来再起名的意思。夙和如今想来,自己对她是有些惦记太过,就连月瑶这般与世无争的女子都有些不安了。
夙和扬手将白玉笛扔了出去,“叮咚!——”几声,由近至远,翠玉碰撞岩石的声音,片刻后再无声息。
夙和回头望向满脸讶异的月瑶,浅笑道:“三个月后,琼山百年山祭,师父定会出关,你父亲也会回山。到时我请他们做主,将我们的婚事办了吧。”
月瑶满眸欣喜:“仙君……仙君为何突然如此?”
夙和攥住了月瑶的柔荑,轻声道:“夙和修道百年,不曾收过弟子。百年前,下山偶遇小蛇妖,见她身负灵根天赋,其母又与我琼山先祖颇有渊源,便起了惜才之意,时常点拨教导。她虽顽劣却十分听话,自得了我悉心教导,更是不曾倦怠。但只因她乃妖身,我不能正式收入门下,也不能将她带回琼山,故一直不曾正了师徒名分。”
“当年因一些琐事,我对她教训太过。她小小年纪不堪忍受,负气而去,百年来了无音讯。这些年,我时常徘徊此处,只因心中太过自责内疚。她算是我唯一的弟子,当初又悉心教导她十年之久,突然间了无音讯不知生死……”夙和侧目轻声道,“百年来,我一直想,若我不将话说得那般决绝,她是不是便不会负气而去,更不会落了不知生死的结果……”
月瑶摇了摇头:“仙君莫要太过自责,世事无常,各有各的造化。莫说你我皆是凡人,有些事,便是法力通天的大神也无法左右的结果。”
夙和摇头苦笑,轻叹一声看向月瑶:“夙和心知仙子这些年心有忧虑,今日之所以对仙子坦诚,也是想打消仙子的顾虑。我与她只有师徒之情,并无其他。”
月瑶与夙和十指紧扣,柔声道:“月瑶身为女子,自然在乎夫君心中是不是还有她人。但自月瑶知道她非但是仙君的徒儿,更是个灵慧的小妖,不但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对仙君更是钦慕了。世间多是心口不一的道人,嘴里说着怜惜世间悲苦下山布道,却不过是贪恋人间繁华富贵。他们排除异己,心狠手辣,更是不容妖于世。夙和仙君自小从不将这些挂在嘴边,下山后也并未被人间繁华迷失双眼,非我族类尚一视同仁,心存爱护,又能如此地重信守诺。月瑶只会更加的喜欢罢了……”
夙和轻声道:“月瑶仙子错爱了……”
月瑶凝望着夙和清湛湛的眼眸,娓娓道:“仙君莫要妄自菲薄。仙君心系天下苍生,修道唯仁心,如此地重情重义。每想至此,月瑶便觉能得仙君垂青,定时月瑶修了几世的福缘,又怎会对仙君心生介意。”
夙和垂了垂眼眸,不再与月瑶对视:“仙子心思纯善,倒让夙和羞愧无比。”
月瑶“噗嗤”笑了起来,故意歪着头与夙和对视:“仙君这番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月瑶又不是老虎,仙君只是握了握手,便如此不安啊?”
夙和更加窘迫,左右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们便回去吧。”
月瑶笑道:“这次回去,便要准备祭祀的一应事务。不知下次再来,又是何年何月,仙君倒不如多待一会。”
夙和不再躲闪,抬眸看向月瑶莹莹美眸:“夙和已说过了,此事让仙子心生不安,夙和便不再为之。夙和此时已知仙子情意,虽不能许诺回以百分,却也会尊重仙子心意,不做仙子不喜之事。从今日许下仙子婚礼,自此后,夙和绝不会再踏足小仙山一步。”
月瑶慢慢收了笑意,轻声道:“月瑶又怎会不知仙君为人最是磊落,从来不会言不由衷,更不会违心敷衍。月瑶并无试探仙君之意,到底是有些小女儿心思罢了,也只是想让仙君多……多想一想月瑶而已。”
夙和抿唇而笑:“仙子有所忧虑,也是夙和并未尽心之过,夙和是该为仙子多想一想了。”
月瑶微微红了眼眶,倚在了夙和肩头,轻声道:“以后不管如何,仙君都不能再吓唬我了,方才仙君冷着脸,我心里又乱又怕,生怕被仙君厌弃了。”
夙和点了点头,手指轻动,犹豫了片刻,缓缓抬起手臂才将月瑶圈在怀中,侧目与其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浅柔的暖笑,两人甜蜜相携的身影,投射在这冷硬的山谷中,显得更加柔情蜜意。
天色渐晚,残云余晖笼罩着萧瑟山谷,为这乱石残壁增添了几分决绝般的胭脂薄媚……
昆仑极北之地,有座四季如春的雀池山。被环绕在众多雪山的最中央,此处汇聚天上人间的奇花异草与珍禽奇兽,传说此山是天与地灵气交汇之处,三界中难得一见的至宝地。百年前,闵然与云莲西山礼佛归来,整座雀池山便闭了山。两位主人过着十分隐逸的生活,少了往昔车水马龙般的拜访,整座府邸越显静寂,便是仆役走路都悄无声息没有丝毫声响。
紫凰自五百岁后,离家三百年,上次归家也是来去匆匆。此次在西北海域耽误了不少时日,好不容易找到回来的路,便直奔小仙山。怎知四季寒冬的小仙山,没有了四季常青繁花似锦,没有了亲手建造的竹屋花圃,也没有了夙和的身影。惟剩下了一山寸草不生岩石,与没有止境的寒冬。
小仙山本是爹娘送的生辰礼物,紫凰以往从不过问这些,启用也是在夙和养伤之后,自然不知道这座山用了何种阵法维系的。此时紫凰也只有冒着被爹责骂讽刺的危险,潜回雀池山问询。
天黑没多久,紫凰矫健的身形无声地落自己的熙元府邸。五百岁前的熙元府邸,不管是何时辰,熙元府邸宫灯从不熄灭。此时天才擦黑,整座府邸却宛若陷入了沉睡的一样,唯有府中央的主院还有些许光亮。紫凰暗自溪奇,总觉得家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变故。
熙元府邸的内院内,云莲坐在镜前的琉璃灯盏下,拂过鬓角有些花白的秀发,几次想用黑发遮盖都会露出少许。闵然拿着玉梳笨拙地划过柔软的长发,粗糙的手指划过云莲脸的轮廓,俯下身去搂住她瘦弱的肩膀,镜中的二人相视而笑,只是笑容中却少了当初的甜蜜,多了几分苦涩和沧桑。
镜中的女子,一如从前的柔美。鹅蛋脸,肌肤赛雪,那双波光潺潺的杏眸,仿佛会说话一般,微翘的嫣红的唇,未语先笑。闵然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在天宫中见到她的模样。惊鸿一瞥,心口宛若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不觉疼痛,只觉被那笑意晃得头晕目眩。神骨天成婀娜秀美又温柔似水,从不知天地间还有这般柔软美好的女子,只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里。
转眼几万年了,闵然依然清晰得记得初初爱上她时。那些甜蜜、痛苦、自卑、胆怯,以及无边无际的绝望。天生的神祗,天地间最高贵的血脉,最美好的神女。自己被授了神位,却永远逃不开一条蛇妖的事实,还是集天地所有罪恶与丑陋欲望幻化而成的黑蛇。
云莲转过身形,柔荑划过闵然紧蹙的眉头,水润润的眸中全是疼惜。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依在他的怀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眸。唯有这熟悉的气息,才能让云莲真正平静来,短暂地忘记一些伤痛。
闵然是天地之初便有了意识的上古神祗,三界中最伟岸挺拔英姿俊美的男子。云莲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天魔大战后。魔族大修罗王罗睺被妖神闵然生擒,众神家一致要取其性命灭其元魂。唯有闵然极力阻止,那种超脱众生的豁达,摈弃成见的高瞻远瞩,生生将众神衬托得狭隘、短视而残忍。这般的无畏无惧,坚持自我,才是真正的胸有丘壑傲骨铮铮的男儿。
从此这顶天立地的男子便住进了云莲的心中。征战时,一身黑色铠甲英姿勃勃的模样。宴会时,一袭墨色华袍清贵之极的模样。可不管多少荣耀与辉煌,都抚不平他紧蹙的眉间,洗不出他满身的孤寂与落寞。这般的男子让人仰慕,更让人心疼,忍不住倾尽一切地爱他,甚至毫不犹豫交付拥有的全部。云莲很久很久,便莫名地笃定,他若爱你,你便会是比他性命都更重要千万倍的存在。
云莲倚在闵然肩头,许久许久,轻声道:“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闵然一下下地拂过云莲柔顺的长发,笑道:“老了也不怕,你若老了,我定会比你更老一些。”
云莲顿时红了眼眶,哽咽道:“我们若只是人间的普通夫妇多好。”
闵然轻笑道:“人生在世若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只一世夫妻,怎么够?”
云莲低低地哭出声响,满是悲意的呜咽和压抑不住的痛苦,让人闻之心酸。闵然手指轻曲了曲,铮铮铁骨化作绕指柔,一颗心都要被低低浅浅的哭声揉碎了,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自卑自厌,全部涌了出来。
“云儿,莫哭了。”闵然微眯着眼轻蹭了蹭云莲的脸颊,眉宇间是无尽的痛苦,沉声道,“若早知道会让你如此伤心难过,当初便不该要她。”
云莲却抬起了泪眼,纤细的手指压在闵然紧蹙的眉宇间,轻声道:“我从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更不后悔为你延续骨血,只因她是你的血脉,只因她和你一样,我才更加地惜她爱她,你莫要为此自厌自责,我没了她只会伤心痛苦,可若失了你绝不会独活……”
云莲缓缓地靠在了闵然的肩头,柔声道:“还记得吗?我当年曾对你说过,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绝不离分。”
闵然闭上了眼眸,双臂收紧将人嵌入怀中,哑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不该说这些惹你伤心难过。”
这是天地间唯一的牵绊和依托,已将所有的爱恋和神魂都倾尽在她身上。愿意为她撑起天地,愿意为她维持三界,愿意为她平安康泰,万年如一日的行善积福。只要有她开心,闵然只觉心口是满满的,愿意拿一切换取。因为有她才不觉岁月漫长,万万年如一日,便是做再多也丝毫不觉疲累。如此地甜蜜,如此地美好。闵然想都不敢想,若永远地失了云莲,自己会如何疯狂。只怕会怪怨所有的天地神佛,天地三界,世间万物一起为她陪葬,都难消心头恨意……
紫凰趴在窗口,托着下巴歪着头。屋内的两个已经抱在一起很久了,是分开他们呢?还是装看不见再等等呢?紫凰眨巴眨巴了眼睛,纠结得很。每次看到闵然都会不自觉地心虚,从小到大,不管自己做什么事,做得多成功,绝对绝对换不来闵然的鼓励和奖励,得到都是毫不留情的讽刺和奚落,。若是娘不在身边,甚至会无缘无故地被收拾。紫凰本就知道闵然极不喜欢自己,平时便觉得自己与他抢了娘的宠爱,不曾想这爹居然都不愿生自己出来,当真可恶得很!
云莲骤然坐起身来,瞪大了双眸,手微微一抖,轻声道:“我又听到了凰儿的声音,她是不是回来了。”
闵然虽也听到了一些声响,却并未回头查找,无声地再次将云莲拥入了怀中。夫妻早已生了相同的心魔,曾多少次一同见到紫凰归家的情形,均是幻觉。每次的欣喜若狂,换来的都是越发的心神难安,心魔丛生。如此这般,才彻底地关闭整座雀池山,省得人来人往再错认了来人,故除非是两人的血脉真的回来,否则任谁也进不来雀池山的。
闵然努力挤出了一抹笑意,双手扶住云莲颤动的肩头上:“云儿莫着急,咱们的孩儿定会回来的。”
紫凰以为被发现了,十分狗腿地快步跑进门来,搓着手,谄媚地笑道:“娘亲!娘亲!是我回来了呢!咿!!爹不是去西天了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紫凰盯着两个僵硬却不回头的背影,好半晌,越觉气氛十分紧张和压迫。紫凰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大刺刺地闯进来了,被发现了又没被逮住,大不了先跑了,再偷偷摸摸地潜回来,只找娘一个便是。
紫凰咧了咧嘴,干笑了两声:“嘿嘿,爹您怎么还没有休息啊?噢噢,现在天色尚早嘛……我也不是故意要回来打扰娘和您……就是有一点点点小事,想问一问,问完就滚、立即滚、马上滚、马不停蹄地滚……”
云莲双眸赤红,骤然转身,怔怔然地望向局促不安的紫凰,一时间,泪如雨下。她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却在紫凰两步远的地方却又停在了下来,颤抖的嘴唇,几次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番动作,着实将紫凰唬得不轻,待见到云莲落泪。紫凰急忙看向脸色闵然,脸色黑沉黑沉得能拧出水了,紫凰几乎是反射性地朝后跳了一步。
紫凰惆怅了,苦着脸说道:“爹,有话好好、这次真不是我,我没惹娘,她自己哭的,你也看见了,我是才回来,刚到家,真的没有惹娘!”
云莲听到紫凰的声音,如梦初醒,一把将紫凰紧紧地搂在怀中,哭了起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摸着紫凰的脸,母女凑到光亮处,细细打量了片刻,复又笑了起来。闵然一直没有说话,漆黑如夜的眸子,似乎闪过太过太过情绪,又似乎一如既往的平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悄无声息地上前,将母女两个人一同拥入怀中,闭了闭眼,紧紧抱着。
紫凰突然遭遇这番失常的对待,早吓得呆若木鸡动也不敢动,生怕喘息间,惊醒了梦游的爹娘。到时候某老黑龙故态萌生,将自己胖揍一顿。
屋内的琉璃灯盏,又被点起了好几盏。云莲搂着紫凰倚坐在长榻上,手指一下下地抚过紫凰的长发。闵然破天荒地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像往日那般想尽办法,将紫凰赶离云莲身旁。此时只安静地坐在母女的对面的阴影处,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那双眼眸却一直没有离开母女身上。
紫凰十分依顺地坐在云莲怀中,几次想开口,却生怕云莲再哭。许久许久,才忐忑不安地小声道:“娘亲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爹欺负你了?”
紫凰说完却见云莲又红了眼,恨不得一口咬死自己。天地三界都说云莲面慈心软温柔似水,却不知在外面不可一世的妖神闵然,在家高声说话都不敢。便是想欺负欺负闺女,也要趁自家娘子不注意的时候。紫凰被闵然暗地欺负多年,懂事后逐渐学会拿捏闵然。平日装作十分畏惧老爹的模样,但该给他穿小鞋的时候,各种栽赃陷害,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和心软。紫凰敢如此,自然是因为云莲万事以女儿为主,出了事绝不给闵然辩驳的机会、若敢抵抗罪加一等的缘故。
紫凰忙给云莲擦掉眼泪,偷看了阴影中面目不清的闵然,心中越发的忐忑了。她想了想,手指微动,一道红光闪过,只见地上多了一块赤红的石头。紫凰十分狗腿地说道:“娘亲,这个是你上次给我的那种石头,我捡回来很多,给娘做首饰和法器好不好?”
云莲止了泪,皱眉头瞟了眼桌面大小的石头,柔声道:“这是哪里来的?一会让你爹爹给送回原处吧,若真喜欢便留下一块。咱家也有些能拿出手的宝物,淘换一下便是,娘不喜欢什么首饰,你喜欢什么便做什么。”
紫凰“嘿嘿”傻笑了一下,抱住云莲道:“知道娘亲最疼我了,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惹娘生气伤心了。这石头不是我抢来的,是我捡回来的,那地方多的是,一点都不稀奇。娘要是喜欢,我再去搬回来一些就是。”
云莲有些迟疑:“九天息壤形成的石头,没有亿万年不会成形。当年女娲娘娘用了最后的九天息壤和五彩石炼制了补天之石,此时天地三界的九天息壤已没有了。剩下最后一块补天石,咱家给你磨成项链的一小块,还是你爹爹废了一番功夫才得了。如此大的一块,怎会平白让你捡到。”
紫凰挠挠头道:“说来话长嘛……”
“长话短说。”闵然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息怒,“此次是谁暗算了你?打伤你?到底是所为何事?你一一说来,这次爹给你做主。”
紫凰十分奇怪地看向闵然,今日气氛太奇怪了,爹的态度也太反常了。往日里要是知道自己在外面挨了揍,定然会开怀大笑幸灾乐祸。很小的时候,打架吃亏还会告状,后来见告状不但会惹哭娘,还会给恶劣的老爹添加生活的调剂,根本不会得到半分的同情和抚慰。老爹的恶质简直是一言难尽,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糗事,不但会拿此嘲笑来去,还会给给各路相熟的神妖,一次次翻来覆去地当笑话说,让自己许久都不敢抬头见客。从此后,紫凰便是吃了天大的亏,也不会对老爹说上一句,便对娘也是报喜不报忧。
紫凰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相信老爹的话,撇了撇嘴:“能有什么事,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决斗。人家才没有暗算我,说来说去还是我技不如人。不过爹要放心,我虽然败了,也没有给你丢脸,绝没有跪地求饶什么的!只不过……实力相差有点悬殊,输得到底有点惨。我不用爹给做主,以后我会自己讨回来,吃点亏就回家哭鼻子,历来不是我的风格。”
闵然皱了皱眉头,不悦地说道:“让你说便说!既是决斗,实力悬殊就是故意欺负你,我闵然的女儿养出来,不是给别家打杀的!”
紫凰不以为然:“说了没有欺负我了,你那么凶干什么!你不喜欢我回家,我不回来就是。做什么一回来,就这般古里古怪地凶我!指不定你又想挖什么坑让我跳呢!我才不相信你会好心帮我!”
“闵然!”云莲骤然开口,语气非常不善,“你再为难她,我便同她一起走!”
紫凰给闵然做了一个鬼脸,十分得意挑了挑眉,对云莲撒娇道:“就是就是,就会欺负自家女儿,算什么妖神!娘亲,我也想带你走,可是我的小仙山没有了,这次回去就剩下了一片荒山野岭。娘要是跟我走了,肯定要吃苦的,女儿舍不得娘吃苦。”
闵然轻咳了一声,似有些别扭地开口道:“你若肯告诉我,是谁暗算你。我便将你的小仙山恢复往昔,或比往昔灵力更甚,不会逊色于雀池山,如何?”
紫凰侧目想了一会:“爹是要替我去报仇吗?”
闵然道:“自然,莫以为爹不知道,此次你们绝非一般斗殴。你乃我与你娘的血脉,你有事我们焉会丝毫没有感觉。你碎丹之际,你娘便要随你去了,此番不管如何,你都要说出来是谁害你至此,我决不能将此隐患留在世上。”
紫凰不待闵然说完,早已转回眼眸,抱住云莲哭诉道:“娘亲,小仙山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最喜欢了。可现在却寸草不生,什么都没有了,我看着都想哭了,娘给女儿想想办法,好不好?”
云莲拂过紫凰的耳边的碎发,摸了摸莲花冠。百年不见,女儿似是长大了不少,眉宇间少了青涩,多了些女子的柔软,模样也是越来越好看了。只是云莲却忍不住又落泪,自紫凰进门至此,云莲早发现紫凰的妖丹已经没有了,虽是活了命,没有本命妖丹的小妖,能有几日的寿元。
紫凰看云莲又红了眼眶,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拭眼泪:“好啦好啦,我不要小仙山了。娘亲万莫再哭了,哭多了会头疼。”
云莲道:“娘不是为了小仙山,你若喜欢,不管什么山,娘都给你。只是此事你爹爹说得对,这番的不留情,哪里只是单纯的决斗,置你于死地还不成,竟是让你魂飞湮灭,。当时娘便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娘如何是好。此番你能归家,娘什么都不求了,不管你什么样,娘也认了。可我家万不能留此隐患在你身畔,你若再有事,娘……娘真的不知道会怎样。”
紫凰抱住云莲,柔哄道:“我知道娘最疼最爱的就是我了。这事并不全怪他,是我起了好胜之心,非要争个长短却输不起,一怒之下才要碎丹与他同归于尽的。娘就不要再问了,我想他以后也不敢如此了。”
云莲搂住紫凰,轻声道:“他到底是谁?已经都碎丹同归于尽了,凰儿却还要如此维护他,莫不是你喜欢的那个道人?”
紫凰瞪大了双眼:“怎么会!莫说他肯定不会伤我,便是他的修为也做不到让我碎丹。娘不要胡思乱想,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云莲哭道:“你是要心疼死娘吗?妖丹都没有了,还说什么好好的。”
“原来娘担心的是这个啊。”紫凰抱住云莲抿唇笑道,“我当初碎丹就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怎知道他法力高我太多,到最后却把自己折了进去,却也因祸得福。本以为这次死定了,结果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海里,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法力也比以前高了很多,又换了个特别好看特别好看的原形。”
云莲皱了皱眉头,摸着紫凰的脸颊,轻声道:“法力都在,伤都好了,为何 4f1a." >会没有妖丹?”
闵然沉思了片刻,紧蹙着眉头开口道:“让我看看你的原形。”
紫凰默默地垂下头:“爹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我也没有飞升成龙。”
闵然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丝痛苦,难得和颜悦色地说道:“没有飞升成龙也无甚,先让我看看原型。你没了妖丹,便没了本源,若有改变并不奇怪。只怕那妖力也是身上原本就有了的,你以后最好不要再用妖力了,至少还能继续维持人形,剩下的事我去想想办法。”
紫凰很少见闵然如此地明事理又好说话,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又见云莲也是满眼忐忑期待,便更加地得意,手指搓了下。一道轻雾后,深夜中的雀池山却瞬间亮如白昼,紫凰已幻化成人头蛇身的模样,只是往日身上墨黑色的鳞片,此时却赤红赤红的,绚丽多彩,耀眼夺目。
闵然屏住了呼吸,眸中的光芒一闪而过,哑声道:“居然是赤色……怎、怎就幻了一半?”
紫凰歪了歪脑袋,无辜地说道:“不能全部变回来,一直都是这样的。我来回幻化了许多次,一直都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没了妖丹,所以成了半人半蛇的怪模样。”
云莲抬起手指,拂过紫凰身上的鳞片,柔声哄道:“哪里有什么怪样子,现在的凰儿更漂亮了,变不回去也没甚大不了,以后再让你爹爹想想办法便是。”
紫凰瘪了瘪嘴:“万一爹也没有办法,那我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人妖……”
“胡说什么。”云莲轻斥一声,笑着哄道,“娘的凰儿自是世间最好看的姑娘,便是一辈子这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再说了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你爹定然有办法的,娘何时骗过你。”
“是吗?”紫凰一直盯着闵然,期期艾艾地说道,“我爹好像都快急哭了,哪里像是有办法的样子。”
闵然漆黑的眸子通红一片,隐隐可见水光,乍一看确实像是要哭了。云莲蹙起了眉头,小心开口道:“闵然,凰儿到底有何不妥?”
“西海之外……”闵然似是没听到云莲说话,“你醒来的地方,除了海之外,可还有山脉?”
紫凰摇头:“没有没有,海水复海水,海水何其多。”
闵然却道:“没有山石,那地上的石头是哪里来的?”
紫凰叹了一口气:“那片海域好生奇怪,一直都没有黑夜。我在海水里游了好久好久,反正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才游到一处岸边。那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石头,没有大山,断壁残垣到处都是碎裂的石块,还是个寸草不生的地方。”
闵然紧蹙眉头:“没有黑夜是什么意思?你醒来的时候一直都是白天吗?”
紫凰点头:“对呀,一开始就是白天啊!反正我一睁开眼,看到的永远是白天。”
闽燃朝门外看了一眼,熙元府邸正是子夜十分,门外却犹如白昼,没有太阳却光线充足。闵然沉声道说道:“好了,你变回人身吧。”
紫凰身形一闪,瞬间已幻化成人身,倚在了云莲的怀中。雀池山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屋内的灯盏还散发着幽幽的光亮。紫凰有些奇怪的打量着周围,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却见云莲和闵然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和疑惑。
紫凰皱眉道:“我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又察觉不出来……”
闵然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只是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发着抖:“既找不到路,你又是如何回来的?”
紫凰蹙着眉头抿唇道:“那处送不出灵符,没有云间结界,完全飞不出来的。我又游得那么久,只觉得很累,搬了一些岩石放到锦囊里,便想着回来给娘亲做法器和首饰。想着想着就想回家,却因找不到路十分难受,眨眼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当日决斗的那边海域。”
云莲亲了亲紫凰额头,柔声道:“娘的凰儿最是孝顺懂事,不管你给什么,娘都喜欢很。只要你安好,娘便更欢喜。”
紫凰却瞟了眼一直沉默不语,不知魂归何处的闵然,撅着嘴对云莲说道:“娘亲,我的小仙山……”
云莲安抚地拍了拍紫凰的手:“凰儿放心,一会便去让你爹给你重新堆砌法阵,定然会还给你一个灵力更为浓郁的仙山。”
紫凰抱住云莲撒娇道:“娘亲真好!就知道娘亲最爱我啦!”
闵然打断了两人的话,蹙眉道:“我给你恢复小仙山可以,不过你必须先去东天一趟。我已有百年未曾见过诛邪与冉羲,去了几次都进不得宫门。近日天界兵马又有所调动,怕是羽界出事了。”
紫凰自然不甘愿,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夙和一直不见自己回来,小仙山又成了那般模样,不知该如果焦急,说不得夙和正四处找自己。此时去天界又不知道要耽误多久,平白让夙和担心。
紫凰翻翻白眼道:“前不久,你还和诛邪一起在西天听经,还说什么百年没见。你若真想进东天,谁还拦得住你。我看你就是想使唤我,给你白白跑腿。”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额头,心疼又好笑哄道:“傻瓜,礼什么佛,都什么年前的事了。你一觉睡百年,都睡迷糊了。你爹与诛邪私交甚好,人家不让进门,还能打上东天不成?再说诛邪神君本身也无事,否则你爹定有感应。只是近日天界兵马调动得有些频繁,你回来之前,你爹还在忧心此事。你爹想让你去,你便去一趟。你若不喜欢,娘陪你一起可好?”
紫凰听到百年之久,震惊后便愣怔原地。片刻后,只觉得茫然又惆怅。回小仙山时,还曾奇怪不过短短几日,为何夙和却没有等着自己回去。失了灵力花草树木没有不奇怪,可为何竹屋也完全不见了。当时又怎能想到,一觉竟是百年之久。
一百年,夙和是琼山弟子,又有未婚妻,只怕早已儿女成群了。紫凰心中的欢愉和急切顿时失了踪影,本还想着待小仙山恢复生机,便去琼山接夙和回来。本想着只要自己肯赔礼道歉说几句软话,夙和定不舍得责怪,到时候接受不接受自己,朝夕相对后再慢慢图谋。可如今,紫凰真的害怕了,若此去琼山见他早已娶妻生子,又该如何呢……
云莲抚了抚紫凰的紧蹙的眉间,轻声道:“不想去便不去了,让你爹爹再想其他的办法便是。”
紫凰倚在云莲肩头,有些难受地说道:“哪有不想去,我也许久不曾见帝99lib?霄了。临走的时候还给他传过信,他若找不到我,不知该多着急。我正好有事找他,顺便帮爹看看诛邪叔叔便是。”
闵然蹙眉看向紫凰,漆黑的眸中似有化不开的愁绪:“你已长大了,不可再像儿时那般任性没礼貌。诛邪和冉羲乃你的长辈,定要尊重一些。”
紫凰见闵然话虽说得一本正经,眼里却无厉色,倒也不惧,嬉笑道:“爹若不喜欢我这般,我不去便是,给你白白跑腿,没得让你挑来拣去的。”
闵然却十分难得地没有斥责紫凰:“放心,这次不会让你白跑的。自去睡吧,我和你娘还有话说。”
“每次只要见我没甚用处,便赶走我!当我稀罕!哼!”紫凰撇了撇嘴,做了大鬼脸,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云莲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哽咽道:“失了妖丹,可如何是好?”
闵然将云莲拥入怀中,轻声安慰道:“没事的,碎丹已是最坏的事了,不会再坏了。即便是没了妖丹,也无甚关系的,我会想办法。你莫要胡思乱想,别让丫头看出端倪来,让她去东天住些时日,看看诛邪是否有良方。我趁机四处问问,总会有办法的。”
云莲点了点头,又道:“我们再去求求佛祖好不好?”
闵然抚了抚云莲的长发,柔声道:“她失了妖丹能平安回来,定会逢凶化吉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她昏迷醒来的地方,便是我的出生地。当年我游出了那片海域后,便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遇险后能进入我族的出生地,可见天都在庇佑着她。你且放开心思,不要过于伤神了,我总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最重要的事,隐隐又觉得她现在如此不是坏事,但是具体又说不上什么。虽不敢给你保证什么,但我定会去西天问法的,你也要相信我才是。”
雀池山百年后再开山门,一时间传遍了天地三界。天界众家因入东天鸾鸣宫不得其门,蜂拥而至雀池山。羽界调动了大批天兵天将整合,对外秘而不宣所为何事,得知这事的天神见这番架势都有不好的预感,却都插不上话。诛邪神君速来淡漠,除了妖神闵然外,并无知己朋友。故天神们有病乱投医,日日来雀池山报道,希望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花开两枝,各表一头。琼山开山到此时,曾得数次得云莲金仙助益,才逐渐有了今日的繁荣。琼山第一个根骨奇佳的道人飞升成仙后。本想拜在云莲金仙门下寻求庇护,云莲金仙虽是对他指点数日,却不曾将他真正收入门人,却将他推荐给了身份更高的星宿上神。
琼山后来又出了两位成仙得道者,依然像先祖那般得了云莲指点后,拿着拜帖便拜在了几位星宿上神门下。云莲对每代琼山门主都会指点一番,得她青眼者,还会送些护身修炼的法器。琼山得了这许多好处,自然感念云莲的恩德。故琼山每次山祭,虽知道云莲不会去,可三位飞升成仙的琼山道人,出于礼貌和敬重还是会将拜帖亲自送到了雀池山。
熙元府邸再次恢复了往昔的繁荣,闵然与云莲因紫凰的归来,终是舒展了眉头,待人对物更是百般地和善了。虽不至于有求必应,但是但凡有所求者,能帮则帮。唯有紫凰自己整日无所事事闷闷不乐。
闵然十分着急西天之行,又被往来不断的天神追问得心烦意乱,内心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却不敢随意找神妖商量,更不敢让别家知道自己也进不去鸾鸣宫了。闵然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增加了天界众神的恐慌,不得不继续周旋装傻,内心却愈发得不安了。闵然几次提醒紫凰前去东天,都被当做了耳旁风,又因紫凰才归家数日,不好也不舍过于勉强。
云莲身为女子,又知道紫凰心事,自然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却也不好开口。一梦百年,那道人只是半仙之体,也该有些岁数了,又怎会没有家室。当初紫凰单恋道人,表未表白尚未可知。那道人若真的与紫凰两情相悦,以紫凰的性格,早去寻人了,又怎会继续留在雀池山。闵然多次来说小仙山已恢复往昔,也不见她有半分的喜色。可见当初着急恢复小仙山生机与那道人有关系。后又知道百年已过,近情情怯不敢寻人,却又不甘心,所以才迟迟不愿去东天。
紫凰无意中得知琼山送来的拜帖,多次旁敲侧击云莲的意思,见她并未打算前去,非常失望。紫凰也想过独身前去,可作为一个小妖参加修真门派隆重的山祭,莫说什么扫榻相迎,不被打出山门,都算客气了。紫凰将想去琼山的意思跟云莲说了又说,见她装作听不懂的岔开话题,不提琼山之事。紫凰便知道云莲不想去,更不会带自己去,便觉得十分懊丧,无奈下唯有先去东天。
云莲从紫凰的话中,套出了夙和的全部消息,打发紫凰出门后,决定了参加琼山山祭的行程。自家女儿自家知道,她未见那道士便觉胆怯,生怕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事实。若真见了本人定百般的割舍不下,当众抢人也是能做出来的,到时候只怕会弄巧成拙。
云莲虽极爱女儿,却有着神仙该有的傲气和自尊。若那道士只是年老,尚有办法挽回,但若已成家,便不再考虑。云莲不会让紫凰俯首做小,更不能让她仗着权势破坏一对美满的道侣。虽然仗势抢人坏人姻缘的事故,天地三界已是稀松平常,却从没有一对落得好下场,反目成仇同归于尽者比比皆是。紫凰年纪尚小,根本不懂如何谦让,也不懂放手的道理。云莲只能想将紫凰骗走,独自先去看看,再做计较。
第八章 碧山还被暮云遮
东天之上,梧桐树之巅,鸾鸣宫。
紫凰有了上次被拒宫外的经验,此次并未走正门。鸾鸣宫的结界虽厉害,对紫凰却没有丝毫的影响。当年帝霄见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生怕结界伤了她,便给了一道玉符。紫凰从未动用,没曾想第一次动用居然是为了给闵然打探消息。
若依紫凰以往的秉性,进不去门是决计不会进的,大不了一走了之。但此次紫凰不光为了天界集解天兵之事,自然也想打探打探彭冲的事。紫凰断不信彭冲是奉命截杀自己,所以不管闵然和云莲如何打探。紫凰都不说跟谁决斗,也是怕闵然将此事迁怒帝霄身上。在天海的日子里,紫凰因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时时会想起与帝霄在一起时的日子,忆起来他不少的好处和良善。
一路走来,鸾鸣宫变幻多端的景色,饶是见多识广的紫凰也不禁啧啧称奇。自小跟着闵然去过天界各处,那些也曾赞叹过的景色,此时回头看,哪里及得上新修鸾鸣宫的万一。这么多年不见,帝霄似是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宫殿的建造上,可谓处处雕梁画栋精妙绝伦。不知花费了多少金银与法宝,好在羽界家底甚厚,凤凰族又是出了名的好奢华,帝霄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整座鸾鸣宫虽经过大肆的改造,具体方位还是没有变化。帝霄居住的含元殿,依旧是鸾鸣宫最高的宫殿,两侧的翔鸾和栖凤延伸开来,整座宫殿宛若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含元殿内园引入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此时湖中莲花开得正好,在阳光下摇曳生姿熠熠生辉。湖心正中一座阳春白雪戏台,与岸边的琉璃看台遥遥呼应,一派逍遥春色。
岸边的亭台是用珊瑚与琉璃建造而成,被一棵巨大梧桐树遮蔽着,遮去了大部分阳光,只有细细碎碎的光线洒进去。微微细风,粼粼湖水,帝霄半眯着眼眸,悠哉地倚在贵妃榻上。一名艳光四射的女子坐在脚踏上,偎在帝霄胸口。
当真是如此惬意奢华,惹人艳羡。
两人时不时地耳鬓厮磨,远远看去,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恩爱有加。这对璧人如此地般配又相映得彰,一眼望去让人自惭形愧了。紫凰在对待夙和之外的人,从不会有女儿家的羞涩和羡慕。见帝霄如此,却有种吾家有儿初长的错觉。紫凰又想起上次的寿宴那蜂拥而至的众家神女,又不得不感叹帝霄艳福无边,又对他当初的失约也甚为谅解了。重色轻友什么的,帝霄绝不是一个人,紫凰自己又何尝不是。
紫凰眯眼,吹了一个口哨,调笑道:“尊主殿下艳福不浅哟!”
帝霄早察觉有气息靠近,却并未感到危险。本以为又是潜入宫中刺探的神仙,心中冷笑连连。自己借修剪园林的名义,调兵遣将训练精兵,蛰伏天时五年之久。直至此时天界众神才发觉些许端倪,当真不值得畏惧。不想那宵小之辈毫不遮拦越走越近,帝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打定主意看他到底所图何为,不曾想却听到这般熟悉的声音。
这一声落,帝霄莫名的惊慌失措和一些错乱。骤然抬眸,一眼似历经了千年万载,帝霄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什么狠狠地敲了一下,胸口隐隐作痛,耳边轰鸣阵阵,头晕目眩,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想哭又想笑,思念、心痛、愤恨、怒意、欢喜,目接不暇地转换着,但似乎什么都没有。脑中心中都是空空一片,只有眼里的这一人。帝霄许久没有反应,怔愣原处。
千年都不曾变过的紫金莲花冠,一对熠熠生辉的步摇镶嵌着艳红夺目的宝石。让她看起来艳丽而俏皮,水光波动的杏眸隐含着喜悦,小巧微翘的鼻梁,嫣红的樱唇勾起了微笑的弧度。那身绯红色的纱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宛若腾空欲飞一般。如此地娇艳欲滴触动人心,让帝霄舍不得移开眼眸。
紫凰看清帝霄容貌后,微愣了片刻。人间百年,天时十年。不过十年的功夫,帝霄已再不是少年的模样,长成了硬朗朗的男儿。紧蹙的眉头再无半分的柔弱与病态,原本白皙毫无血色肌肤,此时却是健康的麦色。那双水雾弥漫的凤眸锐利而有压迫感,眉角的金色刻纹比以前浓重了许多,可见他的神力高了不少。那紧抿成一条线的唇让他更像一个王者,威严而薄情。
眼前的帝霄让紫凰十分陌生,隐隐有些明白。儿时的伙伴,那个曾对自己百依百顺软声软语的帝霄,已经远逝了,此时站在眼前的是天羽界的尊主殿下。这一瞬,紫凰说不出的失落和懊恼。若早知会如此,当年该对帝霄好一些。如此才不算辜负了这段无暇的友谊,只是现在看来,从此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都不好说。
帝霄抿着唇,明明才十年的光景。她眉宇间的稚嫩与青涩已然褪去了,整个人多了几分温柔缱眷。明明身着赤红色的纱裙,却再无往日的英姿勃勃肆意飞扬的神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祥和之气。想来所有人都以为她魂飞魄散时,只怕她是被佛家救走了,否则这般的祥和暖意,绝非十年便可以修炼出的。虽救回了性命,但一个没有妖丹的妖怪,还能有什么用处,只怕命都不会长久。
帝霄思及此,觉得烦乱而躁郁,却又觉得十分解气。想当初自己神魂不稳,日日为她奔波劳神,绞尽心思地为她位列仙班做铺垫。她却从不知道珍惜半分,对自己鲜少有好脸色。每次都十分不耐,若非是有事相求,绝不会主动来东天,更不会有半分和颜悦色。帝霄暗恨当初的自己没出息,尤是那些年只为了让她多看两眼,不惜落泪博取关注。
凤凰泪乃是心头之血,每一滴都是生命和精力的流失。不管是否能达到目的,帝霄每次落泪后,都要修养好长一段时日。她每次得知自己生病修养,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即便如此,自己仍然如着了魔般地心甘如怡,用下贱至极来形容都不为过。帝霄回想至此,只觉自厌自弃,哪里还会想起得知紫凰魂魄散尽时的失魂落魄。
婉华仙子见两人一直对视不语,气氛又说不出的怪异,心中莫名地感到威胁。虽眼见紫凰容貌在众多神女中并不多出众,可这莫名的危机感也属第一次。便是往日对上那些有意来讨好,艳光四射的神女也不曾有过这感觉。
婉华骤然起身,指着紫凰怒喝道:“大胆!何方歹徒竟敢擅闯含元殿!”
这一声怒喝,将帝霄和紫凰都拉回了现实。帝霄嘴角溢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今日的紫凰穿着一身绯色纱裙,手中还拿着精致的盒子。绯色是以往帝霄最为喜欢的颜色,至于手中的盒子定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件。帝霄嘴角的讽刺更重了,紫凰有意投其所好时,定是有事相求。千百年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这拙劣的伎俩倒是一点都未改变。
紫凰见帝霄毫不掩饰的讽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不禁呜呼哀哉。紫凰漏算了很多,自然也知道帝霄讽刺自己是有所求来的,但既是来了,只有硬着头皮上前了。
紫凰干咳了两声,笑道:“前些时日刚回家,便想来看看帝霄最近如何了……”
帝霄越显浓重的讽刺和无声的静寂,让气氛越来越尴尬。紫凰想好的温言软语也有些说不出口。往日说这些是把帝霄当孩子哄,毫无负担。今日对着这般的帝霄说这些,到底是显得太过伏低谄媚,没自尊了。
婉华仙子见帝霄不语,但眸中的讽刺却越显浓重,便有些放心。对着紫凰这修为不太高的小妖到底是不喜:“殿下的名讳是你一介小妖能随意喊的吗?”
紫凰一愣,见帝霄不但没有帮忙的意思,隐隐一副看戏的姿态。紫凰知道他们是有意刁难,但想起以前自己对帝霄的恶劣何止千百倍,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中到底失落情谊的远逝,挂在唇边的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紫凰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了桌前,想了想才开口道:“帝霄看看喜欢吗?”
婉华见帝霄并无拒绝之意,便将盒子打开放在帝霄眼前。一块很普通的金镶玉,唯一可取的便是这展翅欲飞的凤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虽如此也不算个稀罕物。
帝霄只瞟了一眼,嗤笑出声:“你这厮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这般温言好语又拿了东西来,不知所谓何事?该不是想拿这破烂玩意,换本尊九万年才得一颗的丹果吧?”
紫凰愣怔,若帝霄不说,紫凰早不记得还有丹果一事。但是那么一说,倒又想起来柳醉生了。事过百年,不知柳醉生用何种办法解决了此事,只怕离了东天回家说一声,还要去树妖那里看看。
帝霄见紫凰阴晴不定地站在原地,便觉得自己有些厌烦。从来都是如此,若用不到自己,百年也想不起来自己,若能用到自然软言软语的哄骗。两人几百年的相处,帝霄只觉得当初数百年的真心换来这般的虚情假意和百般利用,厌烦又恶心,看都不想再多看紫凰一眼。
帝霄讽刺的笑容中又多了几分不耐和不喜,冷笑道:“你丹田里已没了妖丹,便是给你丹果,你也活不了多久。不过是平白浪费了一颗丹果,再说若要相求便需拿出诚意。这种人间处处可见的破烂玩意儿,当真以为本尊还如以前那么傻吗?”
紫凰抬眸微皱了皱眉头,便是知道自己与帝霄只怕再回不去从前,也没曾想过他会如此地刻薄尖锐,翻脸无情。若是往日紫凰定然一盒子砸在帝霄脸上,可此时却不觉得自己有何资格如此。他既然没再说往日情谊,自己再去攀附,反而会更加地被看轻。帝霄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愿再被自己哄了而已。若长大便是这样的结果,当年便该对他好一点。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以德报怨,谁让往日自己欺人太甚,如今只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紫凰抿唇道:“你怎知道我没有诚意,这凤凰可是我根据你的原形雕刻而成的,花费了不少功夫。不过你若真不喜欢,我再送别的过来就是,何必将话说得那么难听,平白伤了咱们多年的情谊。”
帝霄冷笑一声:“本尊只记得以往你的百般不喜和敷衍,可不记得和你有什么情谊。若说真有什么,也不过是你对本尊的利用罢了。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的本事,到了出事却总是等着本尊营救。晚了一会都会对本尊甩脸色冷嘲热讽,还说什么眼里只有帝霄,没有羽界尊主。若本尊不是这东天的太子,拿不出护你的权势,只怕你连敷衍都不肯。”
紫凰垂了垂眼眸:“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此次在遇险之际,我也曾想过这些……那时多是我的不对,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觉得世间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出了事也从不找爹娘求救。我游逛天地并非一直一帆风顺,之所以有恃无恐,只怕心里也是知道,不管出了何事,不管何时何地,你绝不会丢下我不管。只因你自小对我百般护佑和疼爱,我便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所以从无感激之心。”
紫凰轻吐了一口气:“我口口声声不许你仗势欺人,看不上你出门便依靠父母和羽界权势。但是若无这些,我被赶出家门后决计不会过得那般自在。我仗着你的庇护胡作非为,又过于自私自利唯我独尊。明知你身体不好,却总是让你操心牵挂。有时便是知道你是为我好,只因我心情不好,或者觉得自己又要依靠你而不愿承认,故意曲解你的好意对你态度恶劣,甚至非打即骂。”
帝霄低低笑出了声:“这般的忏悔讨好,倒是让本尊更害怕了。只怕你今日所求必然不是小事,否则以你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在此费尽心思。你能放弃了往日的自尊自傲说出这番话来,倒真让本尊刮目相看了。往日里当真小瞧了你,本以为你自来是个没心没肺,万事不在心头的性子。怎知你却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女诸葛,这番的心计当真是让本尊自惭形秽啊。”
紫凰抬眸与帝霄对视:“若你这般认为,我无话可说。但我说这些并非是放弃了自尊自傲讨好你,而是事实如此。我独自一人在海里躺了许久,往日琐事俱上心头,思来想去明白了很多了事。实然我已经长大了,没了任性的资格。不管喜欢不喜欢我都有自己的责任,再不能躲在一处,等待别人为我遮风挡雨了。”
帝霄抿了抿唇,脸上的调笑再不复见。许久许久,才开口道:“我们相识几百年,本尊有多了解你,你就有多了解本尊。是以你说这些话肯定是有目的的,既如此我们便不必绕圈子,说说你到底所求何事?”
紫凰杏眸中终于有写怒意,怒极反笑:“你觉得我会求你什么?”
婉华仙子看向目光隐晦的帝霄,强笑道:“殿下不是还要去天和殿给请安吗?这会已不早了,殿下的阅卷都看完了吗?”
帝霄恍然悟起身畔的婉华仙子,不禁轻轻一笑。将她拉入怀中,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本尊的婉华最是温柔体贴明事理,不知比那些自以为是的女子强了多少。婉华莫要着急,待本尊打发了这小妖便陪你去看母后。”
紫凰被彻底地无视了,见自己的品性又被帝霄拿来讨好芳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用你打发,正好我也想去凰后与凤皇,与你们同去便是。”
帝霄侧目看向紫凰,见她似乎并未生气,就连刚才想发火的苗头也似乎被掐了,着实有多些奇怪。帝霄记忆中的紫凰可不是如此能忍辱负重的性子,见她这般说,便是真的没有生气。可不知为何,帝霄却十分生气,冷声笑道:“你一介小妖,有甚资格求见本尊的父皇母后?”
紫凰挑眉道:“殿下不用朝自己脸上贴金,我又不是为了你。我爹娘十分惦念叔叔婶婶,我自该替他们去看看。”
帝霄挑了挑眉头,瞥了眼一旁的金镶玉,脸上的嫌恶毫不遮拦:“你这小妖端是诡计多端,见拿这破烂玩意,又说了那么多好话打动不了本尊,便退而求其次求父皇母后。不过可惜的是你久不到东天不知内情,如今这鸾鸣宫可是本尊独自当家做主。你有那点心思,还是不要花错了地方。”
帝霄见她眉头越发紧蹙,心情再次好了起来:“本尊与你好歹有几百年的情谊,知你雀池山贫瘠拿不出好物件,也并未想贪图你什么。但今日你若能跪下求乞,不管你要什么,本尊都应你可好?”
紫凰紧蹙眉头,骤然抬眸:“帝霄!你这是何意?”
帝霄的手指细细地摸着婉华的脸颊,不在意地笑道:“帝霄这名字可不是你这一介小妖随意叫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错待了本尊,难道还不许本尊给自己讨回一些公道吗?你来求乞,自然要拿出所有的诚意和耐心。如今才受了几句话,便又摆出这般脸色,你真当本尊是三岁的稚童,可随你戏耍吗?”
紫凰一双杏眸逐渐冷了下来,紧紧盯着依旧温存恩爱的两人,沉声道:“若是以往的帝霄,他开不开心我还会在意。但此时的殿下并非是我的责任,殿下不觉得如此折辱我,有点过分了吗?”
帝霄侧了侧眼眸,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觉得过分吗?若本尊记得不错的话,以往也是本尊拿你当责任,为你善后。现在本尊不过是不愿平白帮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却拿往日情谊做筹码,这番死缠烂打要挟本尊。当真失了你雀池山和你爹闵然妖神的脸面。”
紫凰终是再也压不住心中那股怒气,厉声道:“殿下可以数落我,但绝对不可辱我父母门楣。我自小是得殿下多番照顾,但我爹娘并不欠殿下什么。若殿下觉得我还欠着你,大可随意驱使紫凰直至殿下满意为止。”
“啧啧,不过说两句便生气了,刚才不是一副俯首做小的模样。如今再也装不下去了,还是知道讨不到好处,懒得装了。”帝霄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还记得以往不管紫凰做了多过分的事。只要拉住帝霄的手温存地说上一些好话,帝霄必然气不起来,甚至会十分欢喜。此时帝霄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所谓何事,会这般地纠缠不放。
紫凰眼见帝霄鄙视的眼神和嫌恶的模样,只觉气愤难当又伤心无比,沉声道:“若是无事,紫凰就此告辞!”
“站住。”帝霄冷笑一声,鄙夷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本尊还是懂得。将你的破烂玩意拿走,省得脏了本尊的地方。”
紫凰骤然转身,杏眸中溢满了愤怒,一眼不眨地注视帝霄。许久许久,冷笑一声:“殿下开始猜得没错,我本有事相求。送东西给殿下有讨好的意思,也知道殿下富有天界,未必看得上什么。之所以挑一些普通的,也是觉得但凡自己亲手做的才有诚意。我秉着诚意而来,却不曾有攀附之心。既然殿下百般看不到,便不敢勉强殿下了。”紫凰走上前去,抬手拿过那金镶玉,用力一握,只见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凤凰顷刻间已变成了一堆粉末:“如此,殿下满意了吗?”
帝霄见栩栩如生的凤凰瞬间毁于一旦,本被紫凰注视而来的紧张与期待,顿时被滔天的怒意代替了,极冷声地说道:“还记得本尊曾对你说过,你自小到大每次都是如此。用着本尊的时,万般的温言软语,用不到的时候就冷嘲热讽,毫不犹豫地舍弃。以前本尊太傻,日日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只想被你利用,生怕有一日自己对你无用,便会被你弃之如敝屣!”
紫凰的怒气被这句熟悉的话噎得不上不下,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内疚:“算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们不闹了就是……此番,我真的知道你的好了,一点都不想和你吵架。这次回来也想过要补偿你。”
婉华仙子抿唇而笑:“你这小妖忒自不量力了,尊主殿下富有天界,用得着你虚情假意的补偿?!”
紫凰眯眼看向婉华,冷声喝道:“我和帝霄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帝霄却将婉华仙子拉入怀中,轻拍安抚,冷笑连连:“婉华仙子是炎帝最宠爱的幺女,又是鸾鸣宫未来的太子妃。身份之尊贵,岂是你这个不成气候的小妖能比拟的。莫说随意呼喝,便是你与她说话也没有资格。你在我东天地界,又对此处的女主人如此放肆,当真不把我羽界看在眼中。你说本尊辱你门楣,难道此时你便不是欺辱我天羽界无神?”
紫凰注视着偎在帝霄怀中满脸欣喜的婉华仙子,又看了眼一脸柔情的帝霄,冷笑道:“是以殿下的意思,便是要将我二人的矛盾,晋升至妖界与天界的对决?”
帝霄微眯了眯眼:“你区区一介小妖,有何资格与本尊叫嚣,安敢用此威胁!”
紫凰不卑不亢开口道:“是又怎样?我历来不怕惹事,更不能让人随意欺辱。我可以为在乎的一切退让,但绝不是贪生怕死。殿下莫要太自以为是了,若是我不愿,你又如何能随意指责我!”
帝霄满眸讽刺,隐有杀意:“本尊没以为你是谁,只是这东天鸾鸣宫不是你家后院,不是能让你随意来去的地方。”
紫凰掏出一枚玉符,丝毫不惧地说道:“自然,我与殿下非亲非故,也不想沾惹什么,这玉符物归原主便是。”
帝霄见紫装毫不犹豫地拿出玉符,又是这般冷硬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以前两人相处时,便是紫凰心情再不好,最多是不耐地数落自己,却有分寸,绝没有这般冰冷的脸色。此时,帝霄只觉得气血翻涌直上心头,心中那股嗜血杀戮毁灭之意越显浓重,怎么也压抑不住。
帝霄觉得当初派出彭冲截杀此妖,是最英明的决断。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便能轻易左右自己全部的情绪,怪不得当年父皇想尽办法,一定要自己接近她。定然是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法咒,才会致使自己面对她时,如此地失态。
紫凰见帝霄身上的气息冰冷一片,满眸的滔天杀意,不禁心生警惕,心中犹疑不定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来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彭冲为何会截杀我。此刻见到殿下毫无遮拦的杀意,我想我已明白彭冲为何有此胆量了。”
帝霄放声大笑,笑意却未达到眼底:“你不用旁敲侧击!实话告诉你,当初就是本尊下令彭冲全力截杀于你的!”帝霄冷哼一声,咬牙道,“怎成想你这妖孽,碎了妖丹都能不死!当真是祸害遗千年!不过,你也休想拿此事威胁本尊。你父不过是妖王,便是再受尊崇,妖界安敢反抗天界不成?更何况为了一个没有妖丹的废物,闵然便是想为你讨回公道,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紫凰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曾想过许多许多答案。心中甚至无数次为了帝霄给彭冲开脱,从没有怀疑过帝霄半分。怀疑了所有的一切,甚至想都不曾想过会是帝霄。便是在爹爹面前,也只想怎样才能保护他,怎会得来的却是这番的真相。
紫凰只觉心神剧痛,恍恍惚惚地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形。这脸庞如此熟悉,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意。明明该是温言软语的模样,为何却变成了这陌生的样子?为何好好的情谊在不知不觉中已面目全非了?这般蓄意地对自己截杀,对他来说似乎很微不足道,帝霄的心底到底隐含了多少恨意与不甘,才能如此的痛下狠手。
紫凰知道,眼前的人形,不再是原本的帝霄,再不是自己心中那温暖与良善的所在了。紫凰说不上有多愤怒和失望,只觉得满心的苍凉和悲伤。
紫凰闭了闭眼深呼吸,缓缓开口道:“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我虽是妖,却也有自尊,若能打过你,自会为自己找回来。我若技不如人,便不会自找没趣,也断不会拿此事威胁你。好歹我与你曾有过几百年的交情,若被神妖两界知道出了反目成仇的事,不说会有多少神妖看笑话,我也会颜面无光。”
帝霄毫不在意地嗤笑道:“你这连妖丹都没有的小妖,还有这般的志气,真是让本尊好生敬佩。不过,你莫要太看得起自己了,这神妖两界有几个认识你这小妖的。”
紫凰冷然道:“帝霄,你以往你羞辱的是我吗?你羞辱的只是往日的自己罢了!更何况,紫凰一直如此,并不曾改变过。只怕是殿下变了,才会觉得不一样了。”
帝霄站起身来,侧目看向紫凰,讽刺道:“瞧你要哭不哭的样子,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当真可怜得很,莫不是本尊要像以前那般对你千依百顺摇尾乞怜,你才会开心?”
紫凰木然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千依百顺。你以前的好我记得,虽会怀念但绝不留恋。如果换作往日,知道你有今日这般神力,我自会为你开心,当然也可能有意依仗。但此时,你我走到这般境地,我便是再傻,也懂得再也回不去的道理。我自来没有什么小女儿心态,也不会说一些矫情的不舍挽留。殿下不必多虑,我从来不是纠缠不清的性格。”
帝霄微眯了眯凤眸:“也对,你历来便是仗势欺人的性格。本尊若不做你的凭仗,你自还有父母可以依靠,倒也不必惧怕。”
紫凰回眸看向帝霄,冷哼:“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我,便是贬低自己的以往。以后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是少做的好,今日已无他事,紫凰便先告辞了。”
帝霄冷笑连连:“你以为东天是什么地方,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紫凰也笑了笑:“以殿下今日之势,还强留不得本妖。我爹娘和众多天神都知道我来了东天,若见我一直不归,定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殿下再闭门谢客也是无用。”
帝霄踱步上前,轻佻地拉了一缕紫凰的散发,调笑道:“你这小妖忒得无情,不过是说两句你不爱听的便翻脸无情了。好歹咱们也几百年的交情,本尊马上便要迎娶太子妃了,你何不留下喝杯喜酒道句祝福再走。”
紫凰侧身躲开了帝霄的手,看向一直未曾言语脸色不定的婉华仙子,十分诚恳地说道:“神女温柔貌美又万事以殿下为主,想来心里十分喜欢殿下。殿下独身多年愿意迎娶神女,定然也是极为喜爱的。你们二神不管从身份还是容貌都是绝配,祝不祝福都会好合万年。紫凰身份低微,若是专门在此讨一杯喜酒,倒显得不知进退了。”
帝霄眯了眯眼:“若本尊一定要你留下呢?”
紫凰微微一笑:“我会怕你?”
帝霄忽又大笑了起来:“你先走便是,待本尊一统三界之时,有你摇尾乞怜的时候。”
紫凰撇了帝霄一眼,嗤笑一声,甩袖离去。帝霄眯着眼望着紫凰的渐去渐远,心底隐有莫名的惶恐和无措,只是却被帝霄强硬的压在心底的角落,不露出一分一毫了。他的目光缓缓收回,望向桌上那堆粉末。碎去的玉石,即便是拼凑好了又能如何?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再次的粉身碎骨。覆水如何能收?所以,帝霄不能后悔,也不会后悔,更不能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如此,才能不回头,不眷恋,心无旁骛的走下去。
浩瀚天河,天地悠然,岁月漫长。
总以为的永远却没有永远,总以为触手可及不会丢失的,转眼消散。
紫凰自小唯我独尊,眼里只有自己。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但帝霄自幻化人形便百折不挠地跟在身后。不管遭受怎样的对待和冷眼,总是笑眯眯软乎乎地贴上去。蓦然回首,紫凰从小到大从未待帝霄好过,帝霄没有特别喜好,事事依顺紫凰的意思。有了好东西第一时间与紫凰分享,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将黑锅背在自己的身上。对紫凰有求必应,没有一点自我和私心。
紫凰在被彭冲截杀前,一直过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只因紫凰知道,不管出了何事,总有父母和帝霄善后护佑。以往紫凰心情好时便会敷衍敷衍帝霄,若是心情不好,不管帝霄做了什么,换来不过是奚落和欺负。每每惹得帝霄落泪,紫凰才会生出几分内疚,便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对帝霄好一些。无奈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下次复下次总是故态萌生,早忘记了心中的下次誓言。好在他性格柔顺良善,没生出来什么怨尤。如此这般,才能和紫凰好了几百年,说来说去都是帝霄单方面在维系两人的情谊。
几百年如一日的付出,让紫凰早已习惯了帝霄所有的好。紫凰以为不管他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对他提出要求,更是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得很。根本不会因他的帮助生出感激,这般肆意挥霍来得容易的善意和好,却从不觉得自己会失去帝霄。紫凰甚至觉得天地三界都会背叛自己。帝霄却不会,便是对夙和也没有这种信任和安全感。
彭冲自帝霄化成人形后,便跟在他的身边。帝霄又是他的血契之主,彭冲便是有心做些什么,最多也只敢暗害,怎敢明目张胆地违背血契意志截杀。他能天界行走万年,必然没有那么蠢,可出了此事后,明明事实摆在眼前,紫凰却视而不见。怀疑了很多妖和神,却从未朝帝霄身上想,甚至为怕帝霄被彭冲牵连,而不将凶手告诉父母。
紫凰如何也想不到,一直将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帝霄,会突然地这般做,可是为什么呢?帝霄和自己好好的,甚至上次分开都没有吵架。两个人比以往还要好一些,他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
一觉醒来,却已百年的光景。在紫凰看来,却是短短的时间,两个人突然长大了。在神和妖漫长的岁月里,成长只是个短暂的过程。长大后便注定了一些得到和失去,注定了一些铭心刻骨和往事如水,注定了一些即将的形同陌路。如此地现实却又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呢?
紫凰想不明白,只是徒增了许多疲惫和无奈,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后。闵然和云莲都不在雀池山,便想找柳醉生散散心。
夜风微凉,人间芳菲四月天,绿树成荫花开满山。
树妖虽有族群,因原形必须扎根一处,不像兽妖那般群居。柳醉生家住一处深山峡谷中,因人烟罕至,这才有了修炼成妖的机会。百年不见,柳醉生脸色却病态地苍白,让她本就不出色的容貌更显几分暗淡无光。百年的光阴她的修为不见增长,隐隐有倒退的模样,就连原形柳树都有点萎靡不振。
柳醉生初见紫凰到来,着实欣喜若狂,几次追问当年的离去所为何事。见紫凰言语躲闪,也不好执意追问。又见紫凰眉间紧蹙,神色隐晦,便以为她又再为夙和伤身。
柳醉生逐渐褪去了初见的欣喜,平静地诉说了紫凰离开后夙和的反应,一字一句,没有渲染也没有隐藏,似是在说极为平常的事。当说到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夙和起了杀心重伤柳醉生时,一直平静无波的紫凰终还是抖了抖手,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柳醉生将一切说完后,抬眸望向紫凰,缓缓开口道:“我说这些,并未想从你身上讨回什么。你不欠他,没必要为他还债和内疚。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他是人你是妖。不管出了什么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你的安危,而是你的背叛。他嘴里的众生平等,从来不是人和妖,而是人和人,你可懂?”
紫凰慢慢地垂下眼睑:“你身上的伤将养了百年,还没好吗?”
柳醉生见紫凰不欲接自己的话,不禁有些气恼:“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那道人根本不会是你的良人,你为何总是不听劝!”
紫凰抿了抿唇:“你能那么说我,何尝不是因为你不是我。如果不是你伤及内里,妖丹虚弱不能换丹救他。只怕今日我已经见不到你了,对吗?”
柳醉生脸色非常不好:“是又如何!那道人不顾你的死活,心里根本没有你。齐贤自小到大对我很好,为我付出良多,怎能一样?!”
紫凰抬眸道:“如果喜欢和爱,是付出后的等价交换,那便不是喜欢,只是报恩。你真的喜欢他吗?他对你付出,便是喜欢你吗?若他真爱你,绝不会愿意牺牲你,他自己独活!”
柳醉生冷笑:“我和他的事,你不必操心。不管怎样的结果,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你自小得父母庇护,活得太过天真放肆,怎知道这世间许多的苦处?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要执意去做?人和妖在一起无疑是逆天,你一己之力如何逆天?”
“我无一己之力逆天之术,但是若他与我同在,我便敢逆天而行。”紫凰望向柳醉生铁青的脸和苍白的嘴唇,心里一软,轻声说道,“我们才见面,为何要吵这些没有意义的。不走到尽头,谁又真的能预测到结果。我走了百年,谁知道他现在会怎样。”
柳醉生闭了闭眼:“不管怎样,他都和你不再有关系,你不要自误下去!”
“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大老远地来看你,可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紫凰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打量四周,不禁皱了皱眉头:“好歹也是族长之子的未婚妻,怎住得如此简陋,连个伺候的小妖都没有。”
柳醉生哼道:“有几家能与你熙元府邸比得了。更何况我和他尚未成亲,难道还要他家派小妖来伺候我不成。”
紫凰皱了皱眉头:“那你身受重伤,他家便不管不问吗?”
柳醉生淡淡地开口道:“这些年,他病得越发重了。他家几乎用尽了所有灵药,族长为求灵药几乎用尽了办法。我既帮不了他,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紫凰狐疑地说道:“你母亲呢?她怎会将你独自丢在此处?”
柳醉生蹙眉道:“母亲灵根受限不得大成,三百年前便寿终正寝了。”
紫凰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个药该是能治你身上的伤,本是拿给他用的。此时你先用,等我回去再派信使给你送一些过来,至于丹果……容我再想想办法。”
柳醉生不客气地拿起瓶子嗅了嗅:“到底是熙元府君,随便拿出的东西,让我们这些小妖可遇不可求。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会同你客气,这伤可是为你受的,这药自该你出。”
紫凰忙道:“是是是,小妖十分承情。还请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记恨和夙和才是。”
柳醉生咬牙:“瞧你那没出息小样!好歹是妖界的公主,为个凡人寻来思去委曲求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当时是打那元婴的主意了,但谁让他拿话激怒我。但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如此了,他天分了得,便是再给我三百年也追不上了。我又不想找死,断断不会再去寻他晦气了。”
紫凰咧嘴笑道:“姐姐还是不吵架的时候最为可人。至于丹果的事,你也莫着急,我虽要不来了,但是也可以用用别的办法。问问别的神家手里有没有,反正已是这般,他的病又急不来,你且再等等吧。”
柳醉生握着手中的药瓶,轻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每每见他躺在床上望向窗口时,我心里都说不出的难受。若我能替他,断不会犹豫半分,只是……到底还是舍不下他。我又何尝没有庆幸过自己身上有伤呢,如此才能说服自己继续陪在他身边。若是没有这伤,我定然早已同他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紫凰摇头笑道:“姐姐说我执迷不悔,你还不是一样。喜欢他,不管是妖还是人,心情都是一样的。因为喜欢了才愿意付出,不管别人觉得值不值,自己觉得值得就好了。”
柳醉生皱眉道:“你别管我了,丹果的事你不要再想了。羽界尊主风评十分不好,尤其是这百年来,天界有不少他的传闻。我虽是小妖,却也并非一无所知,那样喜怒无常的上神,你万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连妖丹都没有了,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紫凰尴尬地笑了笑:“丹果的事可是给姐姐打了包票的。便是我没有这面子,我爹总有。哎……谁知道帝霄会变成这般模样,以前的他没有什么脾气,没什么架子,极为好相处的。只是此时……大概我们都长大了吧。”
柳醉生狐疑地看了紫凰一眼:“不说那尊主在天界如何。我在下界,便听说羽界为抢一块万年灵玉建园子,曾活生生打死那一家小妖。虽不是他亲为,但有此手下,想来本主也是个凶残的上神。在此之前,我却从未听说过羽界尊主有何不良的风评……如此说来他往日该是个很低调上神。莫不是在你遇难后,又出了什么因爱成恨的事故。”
紫凰连连摇头,急忙说道:“不要一出事,姐姐便觉得是我干的好吗?我走之前他还好好的,便是因爱生恨和我也没有半分关系。我知道他母后当年有意为他相看各家神女,后续如何我是不知道的。那十年我与夙和在小仙山上,根本没问过天界的事。”
柳醉生冷哼:“你不是说你们往日情谊最好吗?怎地现在连个门都进不去?就你这种性格,便是惹了谁家,也不一定知道。再说了,谁相信男女之间深厚如这般的情谊,会只是单纯的情谊。你们两个不但是青梅竹马,当年的婚约趣事更是在三界传得人尽皆知。他若对你半分意思都没有,为何几百年都对你多有忍让,言听计从?便是相看别家神女,也是你和夙和在一起后。说不得他变成今日,你还功不可没呢!”
紫凰满脸惊吓瞪大了双眸,连连摆手:“姐姐莫要胡说,我与他认识的时候,莫说情爱了,便是字都认不全呢!再说他都要成婚了,他和那仙女相互喜欢,不管从样貌还是家世上都很般配。姐姐现在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柳醉生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德行,都多大的人了,经不得半点事。我随便说说,你吓成这样,哪里还有半分大妖的风采。怪不得连个凡人的心都拿不住。”
紫凰心有余悸地说道:“这和出息有什么关系,帝霄自小便对我极好,以前早习惯了如此,尚不觉得有什么。此次遇险后独自过了许久时日,反思往日也明白了很多,觉得以前他的所作所为真是极难得的,如此便觉得十分亏欠他。那时候还想,回来定然要补偿他的,谁知道他居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反正他可以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因爱生恨反目成仇什么的,绝不能因为我!”
柳醉生挑了挑眉头,笑道:“反目成仇?什么叫绝不能因为你?……我怎么看怎么就是你心虚呢?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紫凰皱眉道:“哪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我爹娘不知道的事,你全都知道的。这些年你在小仙山外,但凡有点心事还不是都告诉你了。”
柳醉生眼中的怀疑越发地重了,缓缓开口道:“那你还没有说因何遇险呢?我们是交过手的,能让你碎丹的道人,只怕世间只有夙和一人,故绝不是凡人。若是妖怪必然是大妖,才能逼你至此,但又有哪个大妖敢如此?剩下的便只有天界了,你与天界的交集不多,唯羽界比较相熟,你又执意不说凶手是谁?莫不是真的是那羽界尊主不成?!”
“你乱想什么!”紫凰起身,有些焦躁地说道,“你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了,一点点小伤养了百年还不好,真不知道你平日里都在干什么。”
柳醉生侧了侧眼眸,了悟般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他。”
紫凰抓狂地挠了挠头:“什么他不他的!反正没有因爱生恨的事!完全没有,一点都没有!一点苗头都没有!就是突然很突然地这样,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想不通……就好像昨天我俩还好好,没有吵架没有闹脾气,然后没几天就很莫名其妙地翻脸了!毫无原因!!甚至没有一点征兆!更没有因爱生恨!!”
柳醉生目光微转,轻声笑道:“莫要恼羞成怒,没有就没有。但此次他将你害得如此,妖丹都没了,便这样就算了吗?”
紫凰却泄了气,坐了下来:“我和夙和吵架负气而去,心中恼恨又极为憋屈,巴不得山崩地裂才好。却在此时遭遇了彭冲的突袭,那彭冲虽是厉害,但我若想要保命,手里多的是法宝,他最多重伤我,决计杀不了我。可我当时就像疯了一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甚至到了最后,我都看出来彭冲的犹豫。可我还是选择了碎丹一拼,那种情况和那种怒气,如入魔障,我自己都挡不住我自己。”
紫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道:“我不是以德报怨的性格,回来后便想,一定要从彭冲那里找回来。不告诉爹娘也是怕连累帝霄,可当我知道罪魁祸首便是帝霄的时候,真是又气又恼又恨又觉得很委屈。但是思来想去,若让我动手杀他……我决计是下不了手的。”
柳醉生不屑地哼道:“你就是纸老虎,平日里看着凶狠,不过就是个样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什么时候也成不了大事!如此地畏头畏尾,哪里还有一点初见你时的风姿!当真是没出息!”
紫凰皱眉低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的难处,这世上除了爹娘,便是他对我最好。几百年如一日地好。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日子,比和爹娘在一起都多得多。我以前待他极不好,非打即骂,如今想想只会内疚。可是知道此事后又不能一点都不怪他,是以绝交了也好,省得相见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柳醉生真真又气又怜:“才几岁的人,便这般地成熟世故!你便是恨他,也是他该得的!”
紫凰垂着眼道:“一番事故后,我懂得很多不懂的事。以前的我确实太过肆意妄为,三界之中各有各的法则,只因为长大了,所以才必须顾忌。我没有资格任性,为了自己的执意去伤害那些无辜的生灵。我若恨他或是报复,我爹定然会帮到底,到时候便不是我和他的事,而是妖界和羽界的事。这种种牵扯若再出纰漏,那么波及就会更多,更何况我确实对他恨不下起来,又下不去手。甚至想都没想过,要将他如何了。”
柳醉生咬牙道:“他这厮也够狠的,喜欢的时候就如珠如宝,狠起来就能这般地下杀手!你连妖丹都没有了,说什么不怪他,你见没有妖丹的妖怪,哪一个能活得长久!你这没出息优柔寡断的蠢货!”
紫凰摇头道:“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何会如此,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我不想计较了,妖丹没有就没有了,反正我对修炼成神也没那么执着。我在海边时做了好久的梦,梦中看到了许多事。”
紫凰望向柳醉生,轻声道:“实然天地三界六道轮回都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谁一等。若是开心,一年或是十年百年就够了。若不开心,活一万年也没甚意思。只是想到我死后,我娘会很伤心才有些郁郁。但是我爹那般地爱着我娘,我便也放心了。”
柳醉生恨道:“你这个榆木疙瘩!平时看你机灵得很,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成了一根筋!那彭冲可是有名的战神,你和他硬碰硬作甚!你平日里不是心思花哨多得不行吗?……你气死我了!那夙和也不是好东西,不知说了什么话,才让你如此!还有那羽界尊主也忒狠毒了,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看看你什么眼神,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和神!周围都是些什么事!当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活着的!”
紫凰忙赔笑道:“好啦好啦,你就别生气了,哪有那么多坏蛋,不过都是凑巧罢了。再说了以往的我也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便是现在我也不一定无辜。你说得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我一样,须知有因才有果。曾经的那些不好,定然与当初的我息息相关。所以你也别一副我吃了大亏的样子,说不定我是占了便宜又不自知呢!至于帝霄到底怎么想,我们又猜不出来,管他去死呢!以后对他视而不见就是了!”
柳醉生哼哼:“说来说去,最可恨就是那夙和!明明占了便宜,还一副受害的模样,当真是看不上他半分!”
紫凰想了想,轻声道:“我和夙和吵架时很生气,自然有许多口不择言。夙和的好你又怎么知道,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可讨厌他了,觉得他迂腐又较真,只是相处得越久,越是觉得他很难得。这世上谁没有一些私心,夙和便没有,心里只有芸芸众生济世救人,便是修行的目的也是如此。反观咱们,修行千年万年谁又不是为了自己?看到他再看自己,只会自惭形秽,觉得他的好是真的好。既知道他的好,又何必和他斤斤计较,我喜欢他,自然接受他的一切,否则又怎能称得上喜欢呢?”
柳醉生怔了怔,冷哼:“做妖做成你这样,当真失败,蠢货!”
紫凰抿了抿唇,目光黯淡了下来:“我藏书网连妖丹都没有了还算什么妖。人间百年已过,说不得他早已娶妻生子。没有妖丹的小妖,不会有什么大修为,他却一直希望我有所成就,若他见我这般只怕会更失望。”紫凰的声音越来越低,“有时候我也会想,管那么多做什么,想去就去,可是走了一半又不敢了。我不怕任何事,却怕他会厌烦我,怕他并不想见我,怕他娶妻生子了。可我是那么地想他,从分开一直想到现在……”
“你!……简直愚不可及!无可救药!”柳醉生怒道:“想去便去!命都不知道还剩几天,犹豫来去地作甚!想见就见,喜欢就抢!你没能力,还怕你爹娘不保你不成!不就是个道人吗?便是成了仙,还能大过你父妖神吗?这般犹犹豫豫患得患失成什么样子了!”
“你!……简直愚不可及!无可救药!”柳醉生怒道:"想去便去!命都不知道还剩几天,犹豫来去地作甚!想见就见,喜欢就抢!你没能力,还怕你爹娘不保你不成!不就是个道人吗?便是成了仙,还能大过你父妖神吗?这般犹犹豫豫患得患失成什么样子了!
“你喜欢他,是他的造化,他喜欢也得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就算得不到他的心,你就得了他的人!反正左右也没有几年好活,你干嘛不活得畅快一些,为了那些莫须有的,委屈自己作甚!总之,爱也好,恨也好,总归你死后也让他也忘不了你!你若如此下去,便是你死了他也不知道,更别说什么记得你了!”
紫凰微微抬眸,一双杏眸亮了起来,轻声道:“如此说来,似乎有些道理。”
柳醉生眯眼道:“想想从前,你可有什么想要不敢要的?可有想得得不到的?以前的你还有千年万年的路要走尚且不怕,此时都不知道能快活几日,为何还要缩头缩尾的!作为一个妖,我们本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执着他喜欢不喜欢你做什么?只要你喜欢他就够了!”
紫凰骤然起身,双眸晶晶发亮:“姐姐说得对,我是妖又不是人,为什么要将人的框架套在自己身上,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要紧,我喜欢他就够了!不管如何先抢回来再说!”
柳醉生起身笑道:“对,如此这般,才是真正的熙元府君,妖族公主!看你方才,实在憋气得很,本就舍不得,要死要活的,却故作大方,当真虚伪得紧,又不是白莲花装什么圣母情怀,何况你自来便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喜欢就去抢才有往日风范!”
紫凰点头笑道:“姐姐的话宛若醍醐灌顶,让紫凰幡然醒悟,是我迂腐钻了牛角,既早就不怕什么果报了,这世上还有甚可怕的,便是不能爱一生守一世,让他恨我一世也成,畏头畏尾得倒是失了大妖的格调,既做不到心地纯善,为何要委曲求全,姐姐且养好身子等着,不管如何,我这便去琼山将他掠回来,做我的压寨夫人。”
柳醉生摆了摆手,挑眉笑道:“速去速去!姐姐等着喝你喜酒,一有消息传信于我!”
****
琼山位于昆仑山脉,人间修真门派中最靠近熙元府邸的一座灵山,因有些邻里的关系,故而琼山才会多次得云莲金仙相帮,逐渐地屹立在人间修真界之首。
琼山山祭十年一次,赶上整数更为隆重,今年正是百年的整数,自然比往年山祭来的隆重许多,往年来得大多都是修道中人,身份最高的也只是琼山本门飞升的三位上仙,琼山往年也会朝熙元府邸送入请柬,但云莲金仙只会遣小仙送上贺礼,不想此次山祭熙元府邸女主人云莲金仙亲至于此。
人间修真门派良莠不齐,有记录的真正成仙者,不过寥寥五人,三人便是出自琼山山门,而每十年的山祭,这三位上仙均会露面,因能得见三位上仙真容,各家修真门派前来道贺的多是有身份地位的修道者与各家极为出色的青年才俊,而云莲金仙的亲至,自然又给琼山添了无上的脸面和荣光。
众家修道者意外得见金仙真容,均是激动异常艳羡无比。山祭过后,琼山弟子与各派弟子并未散去,守在祭祀台上聆听金仙教诲,云莲金仙的心情极为不错,亲见了几个年轻的修道者,赐下了三件极为罕见的法器于琼山,别家修真者每人都各得一瓶丹药。金仙此番作为,让琼山在人间的地位更为稳固牢靠,第一修真大派的宝座,百年内再无门派可撼动。
云莲端坐祭祀台大殿内最高位,她的左手依次坐着三位琼山得道的上仙,及琼山门主琼山老祖,右手坐的便是各家的修真有成者,能在殿内站着的均是众门派极优异的弟子,剩下的普通弟子端坐在殿外的祭祀广场。
云莲身着白底赤金纱裙,头戴道家莲花白玉冠,举手投足间琳琅玉佩轻声作响,一举一动却又光艳逼人,眉宇间又有飘渺脱尘之色,这般的美绝非尘世之人能比拟,她将站在大殿中央的夙和打量了几个来回,一双美眸全是满意,嘴角的笑意更显柔和。
云莲抿唇,柔声道:“夙和仙君灵根万中无一,又有气运与造化傍身,想来再过个三五百年,修为定然会在本座之上,琼山能得此子,乃是几世修来的福泽。”
夙和垂了垂眼,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和得色,恭敬地说道:“夙和当不得金仙如此错爱,仙君之称不过是世人的缪赞,夙和愧不敢当。”
云莲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又轻声道:“夙和不必自谦,本座独女自小顽劣不服管教,多亏了夙和悉心教导,方能如此地知事明理,此番亲自前来不光是为参加琼山山祭,本座也有答谢夙和之意。”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合在夙和之身,本门长老虽知道夙和离山十年,修为连进三层的事,却不知其内情,又因夙和是老祖的关门弟子,身份极高,便是长老也不能随意打探。别家修道者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见夙和一介道人得金仙如此青眼,当真是又羡又妒,此话仔细一琢磨便也算是猜出了真相,夙和十年连进三层的神速,早已传遍了人间修真门派,当初众人猜测他得了何种奇遇,不想却是得了熙元府君的青眼。
云莲话毕,琼山众长老的目光都有些意味不明,也不敢贸然插嘴,当年夙和一入山门便得凌源真人之女月瑶的青眼,早早地定下了婚约,夙和修道之路如此平坦,能得今日造化,固然是因他乃琼山老祖关门弟子的缘故,但也与凌源真人的鼎力提携脱不开关系。
云莲金仙这番毫不掩饰地示好,所谓何事不言而喻,虽然金仙之女是个小妖,可到底是妖神与金仙的女儿,位列仙班是早晚的事。这番好运,倒是都让夙和 4e00." >一人得了,怪不得金仙说他气运护身,只是二女一夫,虽是美谈,却有些不好安排,以金仙的身份断不会让女儿去给人做小,而月瑶素来孤傲又与夙和早有婚约,又怎甘心将夫君分出一半,这到底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端要看事情的发展才是。
夙和抬了抬眸,极为恭敬地说道:“金仙怕是误会了,当年夙和机缘巧合与府君相识,后得知她的身份,见小小年纪天真懵懂不知让人间险恶,生怕府君在夙和走后出了差错,若有万一琼山不好给金仙交代,这才想将她送回昆仑山脉,只是后来山门有了急事,夙和才不得不带着府君四处奔走,事毕99lib?后本是要将府君送回,不想夙和却受了重伤,当年多亏府君仁慈才将夙和带回小仙山调养,这才有了十年光阴。”
云莲嘴角含笑:“夙和所说本座早已知道,本座与妖神千年独得一女,初为父母者自然不懂其中利害,只一味地宠爱,待到她日益长大才想起管教,怎知她早被本座娇惯得有些娇蛮,打不得骂不得,才有了那般肆意张扬的脾性,也多亏夙和的耐心教导,才让她逐渐有了女子的娴静,以往本座那小妖从不会在同个地方待上十天,小仙山给了她几百年了,在认识夙和之前一次也不曾去过,可自从和夙和在一起,她不但开了小仙山结界更是通了山中的灵气,一住十年,想来夙和在本座小妖的心中也是极贵重的。”
夙和微微抬眸,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无半分意动,缓缓道:“府君聪慧过人又极有天赋,三界难寻其右,夙和当初虽有指点教导之意,怎成想府君极为通透举一反三,不过数日夙和便有些力不从心,后来夙和又得施手救助带至小仙山养伤,府君恩德夙和铭感心肺。”
夙和望着云莲,娓娓道:“在小仙山时,夙和多是在养伤或闭关修炼,更是受益匪浅,只是几年也不见府君一面,夙和与府君不过君子之交,绝非金仙所想的那般贵重,当初夙和与府君相遇之初,也只是感念金仙对琼山的提携之恩,秉着报答金仙一二的心思,才会不自量力想要教导府君,不成想最后受益最多的却是夙和自身,如今想来当真羞愧得紧,万当不得金仙夸赞。”
云莲目光微转,柔声道:“夙和不必妄自菲薄,自家女儿如何顽劣,本座焉会不明,只怕夙和还不知道,她与你分开后,便在西海遭遇劫难险些丧命,前些时日才得以脱险归家,如今越发的懂事可人了,你二人离别百年之久,她却还常在本座面前夸赞仙君,可见仙君待她是极好的。”
夙和面无表情,仿佛未听出云莲话中的意思一般,平波道:“府君灵赋异禀又得天独厚,此次有惊无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想来以府君资质,只怕百年内便要飞升成龙位列仙班,夙和一介凡人不敢当金仙与府君错爱。”
云莲的笑意凝固唇角,双眸凌厉地看向夙和,缓缓道:“夙和这番不留情面地拒绝,倒是好让本座好生为难。”
夙和丝毫不惧,恭敬地说道:“天地三界,各司其道,人妖殊途,难以同归,金仙得道多年,其中利害要比夙和懂得,更何况府君本身也不会同意金仙的擅作主张,夙和历来心小,除了天下苍生,心里唯系一人安危,我和她早已有了婚约,又有百年的情谊,万不敢误了府君,更不能受金仙好意。”
云莲目光寒光四射,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本座持着身份,有意为难夙和了……想来能让夙和心系的女子,定是极为不凡的,不知本座能否有幸一睹芳容。”
夙和点头示意,大殿外响起了传唤之声。月瑶从人群走了出来,一步步地走上台阶。明明是与众弟子一样的琼山道袍,穿在此女身上,却说不出的婀娜多姿飘渺如画。这番的温柔似水,便是再给紫凰千百年的时间,怕也难以企及。只见她在夙和身边站定,两人对视一笑,那种融不入的柔情与蜜意,又岂能是伪装出来的。此时云莲的心已是沉入谷底,万分庆幸并未带紫凰前来。
月瑶抬眸望向云莲,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琼山凌源真人座下弟子月瑶见过金仙。”
云莲眯眼道:“人极美,名字美,不知凌源何时在人间收了这般的好徒儿?”
月瑶丝毫不惧,恭顺地回道:“家父三百年前能一举飞升成仙,还多亏金仙提点。后又得金仙恩惠,才能拜在西斗神君门下。”
云莲看向一侧的凌源:“凌源倒是生了个知事的好女儿。”
凌源紧蹙眉头,站起身来恭顺道:“凌源愧不敢当。”
云莲美目微转,看向月瑶仙子,娓娓道:“你父飞升后不能忘情,心中牵挂你的母亲。虽你母已是半仙之体,可到底是仙人有别,后来本座虽做主全了他们的婚事,直至今日谢媒茶本座还未喝上,不想女儿都这般地大了。”
凌源忙恭敬地说道:“金仙对凌源与拙荆的恩德如同再造,凌源一家三口断不敢>忘,至于婚约之事也并未……”
“金仙心善之名,天地三界谁人不知。琼山上下更是感念金仙平日的恩德,时刻不敢忘怀。但夙和的婚约,乃琼山内务琐事,早年便定下了,故不曾事先禀告金仙。”夙和上前一步,直接打断了凌源的话。
云莲眉头越蹙越紧,上下的将夙和打量个来回,冷笑一声:“夙和仙君有勇有谋,这般的玲珑心思,当真是三界少有。你也不用拿话堵本座,你真以为凭你夙和,有资格让本座做出携恩图报之事吗?”
夙和忙垂首敛目,恭声道:“夙和断不敢如此揣测,只是夙和之心唯有月瑶一人。不想让她为了夙和再受半分委屈与不堪,才会如此心切,万望金仙见谅。”
云莲冷笑连连:“你的意思是,本座会给她委屈和难堪了?凭你二人也配得本座如此心思?本座怜你才华惜你人品,才与你多说了几句。你莫要太高看了自己,不过才是地仙的修为竟如此放肆,不将本座放在眼中,倒是让本座对你琼山的教养刮目相看了!”
夙和抬眸望向云莲,不卑不亢地沉声道:“金仙若对夙和不喜,夙和当听教诲。但夙和自幼得琼山养教深恩,本就无以为报,万不敢因自己声名累及琼山上下,还请金仙留情。”
云莲知紫凰一心扑在夙和身上,见他如此维护别地女子,早已气怒交加。又见他这般伶牙俐齿不肯吃亏,一介凡人是在自己面前不知迂回,可见此人极有主见,不会被左右。不慕虚荣不恋钱权,固守本心,才是最不好拿捏的。
云莲虽气怒交加,却也对夙和的人品极为肯定。一介凡人只用两百年修成地仙不说,光是那浑身上下气势和气度,也是极惹人青眼的。人品又是如此正直磊落,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好男儿。云莲心中宛若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齐上心头,这般优秀的男子本是良配,却早已有了心慕之人。倒是可惜了紫凰的那番情意,但坏人姻缘、拆散恩爱伴侣之事,云莲到底做不出来,故此时再看向夙和目光越是复杂了。
云莲道:“夙和如临大敌一般,倒显得本座咄咄逼人了。既然你心系一人,本座自然不好勉强。世间男子三妻四妾者比比皆是,娥皇女英在人间乃千古美谈。夙和如此优秀,自然不会让一人得了,只是本座身为金仙,闵然乃妖界之主,又是上古的大神,我熙元府邸却不能与人俯首做小,夙和以为如何?”
夙和紧紧抿着唇,肃声道:“熙元府君身份矜贵,天地三界难有女子出其右。夙和一介凡人不堪匹配,更何况夙和早年曾立下夙愿,一生一世只娶一人。金仙恩德夙和铭感于心,但却万死不能接受!”
云莲冷笑一声:“好一个风姿卓越的谦谦君子,本座一片好意,你却推诿来去!你琼山不过是个人间的小小山门,便如此不将本座看到眼中。你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弃本座的女儿只是一个小妖,配不上你这已得地仙修为的夙和仙君!”
夙和忙躬身道:“金仙息怒,方才是夙和太过莽撞无礼。只是金仙所说之事,夙和万万不敢应。莫说夙和本人,便是以府君刚烈的性格又怎会答应此事。更何况夙和早已想好,待到今日山祭结束,便会求师父恩典,早日与月瑶完婚。”
云莲点头连连,目光却溢满了杀戮之意:“你想完婚,也要问问本座的意思?本座若执意如此,你琼山上下谁敢与你做主!”
“夙和是女儿歆慕之人。娘亲如此为难,莫不是故意让女儿伤心?”紫凰将一个小道童随手扔到一边,缓缓步入大殿。
紫凰抬眸,只一眼,便看见了大殿上那一袭白袍。百年不见,夙和似乎没有半分改变,一如当年初见,君子如玉,品德如兰,容颜绝世,清冷傲然。一袭白袍站在众人之中,身形挺拔若松,越显飘渺如烟遗世独立,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仿佛要熬尽心中所有的思念与喜悦。
紫凰凝视着夙和,许久许久,一双杏眸越显温软,饱含无数情谊,她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柔声说道,“夙和,别来无恙乎?”
少女身着绯色纱裙,层层金边点缀,将肌肤衬托如温润美玉。圆脸上一双杏眸犹如盈盈秋水,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绛唇映日,端是耀人眼目。莲花紫金冠叮叮作响,瀑布般的长发中有金色流苏若隐若现。一对凤朝凰的金色步摇点缀珍珠,从鬓角坠下,明明不是绝美的女子,一举一动间却极为光艳动人,处处彰显矜贵与柔媚,将那世间倾城色都比了下去。
紫凰一步步走近,好像每一步都踏着夙和心尖。那种从容与光艳,几乎夺去了夙和的呼吸,让他不禁神思恍惚。此时的夙和忘记了内心的抗拒,忘记了那些禁锢,忘记了要恪守的一切,眼里心里只有眼前巧笑顾盼的容颜。
夙和静静凝视着她浅笑嫣然的模样儿,只觉满心满腔的甜意,一如当年在小仙山时那般欢快无忧。夙和墨翡色的眸中,层层叠叠严严实实的冰垒,顷刻间崩溃坍塌支离破碎。细细的冰渣,犹如涓涓溪水浅浅流淌,似有世间最美的星辉闪烁其中。不知不觉,他放松了紧绷已久的身形,抿成一条线的唇慢慢地有了弧度,露出一抹极为浅显的笑意。
紫凰的笑意越显甜美,她伸手抱住了夙和的腰身,轻声道:“夙和,我好生想你。”
夙和宛入梦境,怀中温热的触感,都昭示着这并非是梦。百年的等待,百年的自责,百年的悔恨,以及每夜每夜缠绵不断的思念与心痛,仿佛没有止境的等待,在这一刻被怀中的人填满。那种怡人心脾的甜和淡淡得酸,让夙和极欲落泪。
夙和轻轻将人搂入怀中,缓缓闭上了眼,气息不稳地喃喃道:“你这小妖,端是好狠的心呐……”
轻轻的一句话,宛若重重的一拳,打在紫凰的心间,胸口闷疼闷疼的,本能忍住的泪水落了下来。紫凰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我以为夙和生气了,不肯再见我了,不肯再要我了。”
“蠢妖,我怎舍得……”夙和骤然回神,睁开了眼眸,种种情绪一闪而过。片刻,墨翡色的眸子再次沉寂下来,他慢慢地将怀中的紫凰轻轻推了出去,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府君能平安回来便好。”
紫凰攥住了夙和的衣袖,泪洗过的杏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夙和,我们不要再逃了。你明明就是极喜欢我的,为何不愿承认?”
夙和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所有思绪:“夙和与府君是良师是益友,但绝非男女之情。府君若执迷不悟下去,反而会伤了你我的情谊。”
紫凰再次红了眼眸,高声道:“什么良师益友!你骗得我,你能骗得了自己吗?你扪心自问你爱的不是我吗?在小仙山时那些陪伴,那些无忧的日子,都是假的不成?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等我一起位列仙班的,忘了吗?”
夙和转过身去,平波无澜地轻声道:“夙和心里住着谁,自是明白。夙和说过人妖殊途,府君年纪尚小,不分是非轻重,万莫要任性下去。更何况我对府君只是朋友……没有半分遐想。”
紫凰却不肯松开夙和的衣袖:“夙和你敢转过脸来吗?你敢看着我说吗?你若心意坚定,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心虚了吗?你为何要执意人和妖的殊途?不管怎样,我们不都是为了修仙吗?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为什么可以娶一个不喜欢不熟悉的凡人,却不敢说喜欢我!”
夙和微眯了眯眼眸,骤然收回衣袖,冷声道:“我琼山地界,不是你这等小妖随意撒野的地方,还不快回你的仙山去。”
紫凰手中的衣袖骤然离去,许久许久,抬起满是恍惚和茫然的眼眸,呐呐道:“为什么?只因我是妖,所以……你便不能容我吗?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说众生平等吗?你不是说来日我肯定会飞升成龙位列仙班的……众生都平等了,为什么人和妖还要殊途呢?你为何不愿意等我成为龙神,便要成亲了呢?”
紫凰望着空空的手掌,似乎还留有那人的余温:“你明明答应了我许多许多,却都不算数了……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只要我修成龙神,你便会从我生生世世。你都许了我生生世世的,为何不肯等等呢?为何不多给我些时日?我会位列仙班的,也会成为天地间人人仰慕的龙神,再不敢偷懒倦怠了……夙和你为何不敢回头,回头看我一眼?……只因我是妖吗?”
夙和闭上了双眸,缩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握成了拳,止不住地微颤着,一字一句冷声道:“你这小妖,端是颠倒黑白自作多情。开始你接近我,便不安好心,甚至连性别都不敢示人。一步步地诱惑不肯离开,骗我承诺于你,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及他人……又整日将情爱挂在嘴边,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廉耻之心!我又怎会对你这样的妖孽有半分男女之情!”
紫凰怔愣良久,轻笑出声。漆黑如墨的眼中却凝结出水雾,泪水却大颗大颗地掉落。紫凰哑声道:“我是不安好心,我是没告诉你性别,我是一步步地接近,不肯离你半分。可你不知道为什么吗?真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爱你,很爱很爱……从第一眼见到你,从你站在彩虹上对我笑时。从你轻声说护我回昆仑山时。从你说带我行善积德时。我便爱上了你,这些够吗?”
夙和深吸了一口气,不顾一颗心的颤动,缓缓松开了手,肃声道:“因为府君爱我,我便应该爱府君吗?我若不回应府君,便罪大恶极吗?自府君与我相识后,府君何曾有过半分女子的矜持与柔情?府君身份贵重,想施恩就施恩,想罢手就罢手,夙和怎堪生受……在夙和眼中府君不过是个仗着父母权势、肆无忌惮嚣张跋扈的孩子,又怎会对府君动心动情!”
紫凰睁大眼眸,不许自己示弱,不许眼泪落下。可依然泪如雨下,她抿了抿唇,哑声道:“好!你说你不爱我,那你为何对我那么好?为何要照料我?为何要悉心教导我?为何处处为我着想?为何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
大殿里,是死一边的静寂。许久许久,夙和缓缓开口,极轻声地说道:“我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紫凰整颗心,被这轻轻的话语撕扯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只觉胸口疼痛难忍。她上前一步,拉住夙和的手,强行让他与自己对视:“好!既是可怜我,那便继续可怜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为什么,只要你肯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夙和微皱了皱眉,手指微动衣袖轻甩。紫凰已被一股气力推出四五步,堪堪站稳脚步,眉宇间溢满了震惊与受伤。那双本该灿若星辰的杏眸,此时悲痛得如诉如泣,水洗的眸子只哀哀地望向夙和,嘴唇轻动,却未发出声音。
夙和被紫凰眸中的悲伤欲绝惊得连退了两步,似乎没有了招架之力。夙和丹田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骤然转身,紧紧地攥住了月瑶的手,深吸一口气,才能堪堪压住丹田的疼痛。夙和拉着月瑶慢慢转身,两人肩并肩地与紫凰对立而站。
夙和抬眸看向紫凰,缓声道:“夙和当初一时心软,怎知你却如此地纠缠不清。你若要结果,我便给你一个结果。”
紫凰似乎知道夙和要说什么,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无声的摇着头。宛若一株随风飘荡的柳絮,似乎只要一阵风,便会随风而去。又似乎扎在大殿上的一棵松柏,迎风而立,明知是一场风暴,却只能独自一个,屹立在风雪中。
夙和侧目,对上了月瑶清湛湛星辉般的眼眸,只觉混沌疼痛的丹田注入了一缕清泉。心中的那些疼痛,那些纷乱,以及那些不敢细究的不舍与软弱,顿时被打压的七零八落。夙和似乎在瞬间,恢复了全部的清明和坚持。月瑶眸中是全然的信任和信赖,这女子无怨无悔地等了两百年之久,克己本分一心修炼,只为与自己并肩而立。如何敢辜负这般的深情托付!如何还忍心愧对这般的信赖!如何还能继续容忍自己的情不自禁和肆意妄为!
夙和望着月瑶的眼眸,一字一句地柔声道:“夙和自始至终心中只慕一人。夙和一生要娶的也只有一人,独月瑶仙子尔。”
大殿里,一遍遍的回荡着夙和的话,如此冷清又绝情。只一句话,便将紫凰打入了地狱之中,似乎要被永生永世的黑暗笼罩其中。
“你说谎!”紫凰只觉耳边电闪雷鸣,轰轰作响。她想也不想便怒声道,“你骗我还不够,还要骗你自己!为何不敢说你爱的是我!你连自己都敢骗,还说什么固守本心!”
夙和回眸看向紫凰,墨翡色的眸子有厚厚的冰垒包裹住,再无半分波动与起伏:“紫凰府君错爱,夙和愧不敢当。府君好歹是一介公主,便是自己不要脸面。莫不是还要你熙元府邸,跟着府君一起成为天地三界笑柄不成!”
夙和冰冷的眼眸,宛若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剑,直直刺入了紫凰心底最软弱的地方。紫凰笑着落泪,那轻轻的笑声夹杂了多少无奈,多少疼痛,以及多少祈盼的落空。这般的痛苦,却又求死无门。
紫凰慢慢的停了笑,瞪大了泪眼,怔然的望向夙和。她微眯了眯眼,想甜甜一笑,却只能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紫凰歪着头,凝视着夙和冰冷无情的脸庞,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一般,又仿佛要将这无情的人,印在心尖最疼的地方。
“夙和……你以为我在乎吗?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什么呢?……千秋万世移山造海福禄繁华,我本就不稀罕。”紫凰闭着眼,点了点头,宛若陷入了最甜蜜的回忆里,她如梦游般,轻声道,“我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我都听你的……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够了!”云莲站在最高处,闭了闭眼,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她一双水眸荡漾着说不出的难过与不舍,轻声哄道,“凰儿,休要胡闹了……”
紫凰木然回头看向云莲,摇头道:“娘,你和爹以前都不管我,万事都依着我的心意。这次莫要阻我,更何况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喜欢夙和,只是喜欢夙和而已。”
云莲缓快步走了下来台阶,紧紧将木然落泪的紫凰抱在怀中。一个若隐若现的结界将母女笼罩其中,此时莲才敢再次落下泪来,她一遍遍的抚摸着紫凰的长发,眼眸中是遮掩不住的伤痛,许久许久,才艰难的开口哄道:“娘的乖女儿,天地间男子何其之多。夙和绝非你的良人,不要做傻事了……跟娘回家,过些时日,你便会忘了他。”
紫凰闭着眼将头歪着云莲的肩膀上,极轻地说道:“我知道娘的疼爱之心,我也知道天地间优秀的男儿很多很多。可……可是我却情不自禁地喜欢着他,一颗心早已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时、那时紫凰躺在海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却从不曾怕过,只因心有所恋,才无惧无畏……因为人间还有他,我心里惦念的全是他,满心满意地只有他。所以,我什么都不怕。这么多年了,紫凰从未求过娘什么,此番只求娘能成全我……好不好?”
云莲眸中溢满了哀痛,不停地给紫凰擦拭着泪水:“娘怎不想全你心意?可那夙和迂腐不堪又极为克己守诺,软硬不吃。他如此固执,又刚愎自用……莫说你是个妖,便是个人,他也绝不会抛下婚约与你在一起的。”
云莲轻声道:“并非我儿不好,是他不懂你的好。若你执意下去,只会因爱成恨反目成仇。我们便是妖,也该有些自我和尊严不是?天际漫漫,岁月悠悠,你总会遇见更好更适合的男儿。到时候两情相悦,和美幸福,岂不更好?”
紫凰对云莲眯眼笑了笑,笑中带泪:“天际漫漫,岁月悠悠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妖丹都没有的妖,用什么修炼?紫凰根本不可能位列仙班了,更没有机会成为什么龙神……娘说我还能活上多久?十年?百年?”
云莲抖着手,抚摸着紫凰的脸,将脸颊紧贴上去,哽咽道:“不会不会!你爹有办法了,你忘记了吗?你爹爹可是天生的大妖,又是妖力最强的黑龙……他定然有办法的,你莫要胡思乱想,爹娘怎会让你出事呢?”
紫凰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爹娘都是为我好,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娘也活了好几千岁了,可听说过自上古以来,那些没有妖丹的妖活了千年万载的?爹此去西天,为何数日不返,说不定佛祖都不会见他。”
云莲只觉心痛欲裂,贴着紫凰的脸颊落泪。早知道女儿聪慧机敏,故两人才将妖丹之事,轻描淡写地略过去。平日里更是喜笑颜开的模样,生怕她有所怀疑和顾虑,不敢和她说半分事实。又怎能想到,她不但早就知道,却也早就想开了,甚至为骗了夫妻两人,说一些便是没有内丹,也不耽误修炼的傻话。
云莲与闵然相恋数万年,修了几世轮回才得了这么一个如珠如宝女儿。虽生来便是神佛不喜的黑蛇,却不敢有半分埋怨,日日谢天地垂怜。自知她有命劫乃早夭之相后,便日日求乞苍天大地。不管有什么办法,只为她活得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菩萨说佛祖要收,便是知道出家后会与父母长久的分开,闵然和自己也不敢有半分的舍不得。不管身在何处,只要她活着便好。这样好这样好的女儿,自己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怕化了,却让一个凡人糟践如此,怎么甘心、怎能甘愿!
云莲再也顾不上金仙之尊,众人之前,抱住紫凰失声痛哭。只因云莲是天生的神女,却执意与天妖相恋相守,二人合力强行逆天,改了天地法则,得了果报,几万年无子。云莲修了几世轮回,心中从不敢有半分恶念,才在此生此世怀上了麟儿。本以为天罚已是到了尽头,怎成想最重的却都降罚在女儿身上。夫妻本都是上古的大神,却产下了黑色妖蛇。黑蛇本就是罪孽的化身“贪痴嗔”于一身,神佛不喜,修行再高定然无果。这些闵然和自己都不强求了,却这般都还不够,五百年岁时,可怜的孩儿再显命劫早夭之相。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怎成想,却如此狠,狠到掏心挖肺,欲死不能!
大殿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只因有结界的屏障,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只能看到云莲悲恸大哭与紫凰心如死灰的模样。琼山三位修成的上仙,面色有些阴晴不定,除了凌源真人脸色有些恐慌之外,剩下的两个上仙脸色也极为不好。云莲虽只是金仙,但在天界中却极受神仙尊崇,便是许多高高在上的天神见了云莲金仙也是十分敬重的。虽不知何故,但三人飞升之后,并未成为无依无靠的散仙,能入几家星宿神君府邸,也是因为云莲金仙的缘故。
琼山之所以能成为世间第一修真大派,只因与熙元府邸毗邻而居,得了云莲金仙青眼,偶尔会指点一二。三界皆知云莲金仙心善喜助人,从不求回报,若无往日里送来的秘籍,与时不时赐予的丹药,琼山怎会在这些年飞升了三位小仙。放眼整个人间,所有修真门派加在一起,千百年也不过只有二三人能飞升成仙。何况那两三个飞成者便是入了天界,也不过是不入流的散仙,更不能随意下凡,如何能与琼山弟子相比。
夙和天赋灵根,又是承天之祜。幼年上山便得尽了琼山宠爱,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只盼他能成为琼山第一个直接晋升金仙的道人,故不会有人拿琐事扰他修行,也极少让他插手门派中事。便是与金仙的关系,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知其中利害。
夙和不会转圜,不通人情世故,才会如此决绝果断。可便是什么都不知道,方才所说也有些过了。这般的决绝果断,暴露出太多心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知道琼山得过金仙的恩惠,却丝毫不给熙元府邸留脸面和余地。虽说此事琼山还在理上,但金仙今日本是带着善意而来,便是拒绝也可以委婉许多,如此这般到底有些不知好歹。
两位上仙几次想呵斥夙和,却被云莲金仙的眼神制止。只因夙和与月瑶确实早有婚约,夙和对金仙虽不卑不亢,但态度也是极为尊重的,也是留足了情面,到底不好开口斥责。但是夙和与那府君对话,却有些欺人太甚。两位上仙不禁想到,若换成那府君是自家女儿,便是夙和是琼山最受宠的弟子,如何也不能再容得。
琼山老祖看到结界内,母女齐齐落泪,终于不忍闭了闭眼眸。半晌,琼山老祖侧目看向夙和,只见方才还那般狠意决绝的徒儿,那双眼眸哪里舍得离开府君的脸庞。这般的固执又决绝,当真是一对可怜的人。琼山老祖微微叹息,这幺徒自小乖觉听话,耿直又克己。将天下苍生背负自身,恪守三界六道法则,从来不许自己做错一步。如何能与一介小妖结成道侣,便是门第再好,在夙和眼中,妖就是妖,人便是人,只能各司其道。
琼山老祖目光转到一旁月瑶身上,也是用情至深聪慧至极的傻孩子。明明知道夙和心系他人,明明是心里极为不安,甚至恐慌到了极点,却还要装作懵懂信任的模样。每一次两人对视都要费尽所有心力,只为得夙和一次回眸。只为与他相守到最后,三个都是极好的孩子。
琼山老祖站起身来,朝三位上仙无声地拱了拱手。虽说是琼山老祖,只因为比自己高的琼山师祖和师兄不是飞升便是陨灭了。琼山剩下的道人中辈分最高的,琼山老祖凌容虽四十来岁的模样,却早已五百多岁,已是天人合一的进阶,离最后一次雷劫已是不远了。
凌容缓步走到夙和身边:“莫要再看了。”
夙和骤然回头,见是凌容,忙躬身道:“师父。”
凌容拍了拍夙和的肩膀,轻声道:“夙和,师父当年收你入门,给你定下婚约。本是一心为你好,并未考量太多,也未曾想过你将来会有喜欢的女子。实然此事是师父考虑不周,两百年来你与月瑶见面不多,莫说相爱,只怕相熟都还不曾。你若无心,为师今日便做主,给你二人将婚约解除了吧。”
夙和本半垂的眼睑,慢慢抬起,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斟酌了半晌,开口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夙和早已没了双亲,此事自当师父做主,夙和并无半分不喜和抗拒,师父又何出此言。”
凌容眼见月瑶不自主地扣紧了夙和的双手,不禁又叹息了一声,温声道:“莫要慌张,师父并无试探之意。你自幼入我门下,又是最小的徒儿,说是师徒实然比父子还要亲近一些。你与师父在琼山之巅修炼两百年,我又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意?”
夙和缓缓开口道:“夙和不知师父的意思,我对师父和婚约并无半分不满。但若师父不喜,夙和也不会执意于此,全凭师父做主便是。”
“不可!”月瑶骤然抬眸,指甲都陷了夙和的肉里。月瑶满眸祈盼的轻声道,“仙君不是说过,今日便会求老祖给我们定下婚期吗?”
夙和安抚地拍了拍月瑶的手:“仙子莫怕,师父没有别的意思,不会强迫我们的。”
凌容听到两人称呼,微皱了皱眉:“夙和,恪守六道并非固执己见。事有例外,你将人和妖分得太清楚了,只会误人误己。殊途同归才是最终的最终,所谓的众生平等,并非执着其中一道。人间百态,天地万物的平等才是真的平等,你可懂得?”
“师父所说夙和都懂,修道修心,恪守却不执着。众生平等是六道的平等,绝非只是人与人。”夙和顿了顿,轻声道,“当年师父与月瑶父母定下婚约。月瑶一直对夙和照顾有加,直至夙和搬去琼山之巅。”
夙和娓娓道:“夙和结婴后,我二人便该完婚,怎成想却赶上了天下大乱妖孽四起。当初夙和执意出山,月瑶未有半分怨言,转眼百年。我不说月瑶便不问,一直不声不响地陪在我身边,从不曾有半分要求,更不提完婚之事。月瑶这般待我,若真为了莫须有的事,解除了婚约,将来月瑶在众师兄弟面前如何抬头。她与我纠缠了两百年,修真各派乃至琼山上下谁人不知,她便是再想嫁人都难于登天。”
凌容斥道:“我看你是误入魔障了!你当为师看不出来吗?你的心明明就在府君身上,却不愿承认,又执意妄为。你莫以为自己有多正直多伟大,如此这般牺牲,没人会承情于你。做人正直坦荡固然好,但是迂腐太过了,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夙和道:“徒儿的心意如何,徒儿自是知道,只求师父莫要勉强徒儿。”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这般决绝到底所谓何事吗?”赵简脸色铁青,怒道,“说什么婚约在身,说什么恪守天道,不过是骗骗众人的把戏!你只是嫌弃那府君是只妖,是传说中天生邪恶满身罪孽神佛不喜的黑蛇妖,你所有的顾忌都来于此!”
月瑶急声道:“老祖何出此言,夙和怎会是这种人!你莫要因他不愿从你,便要如此伤他的心,夙和当真是不喜那小妖罢了。”
凌容对月瑶视而不见,继续道:“只怕你初见时,便想收了她,却发现她身份尊崇,才不敢贸然下手。日久生情后,你明明心念牵挂于她,却不敢承认半分。你夙和仙君,乃承天之祜,天生的玄晶元婴的拥有者,佛家道家最正统和正义的存在!怎么能对一个天生邪恶的妖物动心动情,你根本无法面对这般的自己,才一步步地退开,绝情决意,挥剑斩情丝!”
夙和那双眼眸漆黑漆黑的,里面无半分感情和颜色,犹如万年冰窟般深寂冰冷。许久许久,他缓缓开口道:“师父如此执意地解除婚约,真的只是一心为了夙和好吗?莫说解除婚约后,夙和在师兄师侄面前不能抬头做人。若要娶了熙元府君,琼山上下以及修真各大门派会怎么想?他们会说夙和踩低爬高,是个攀附权势的真小人。夙和不知师父是不是真有攀附熙元府邸这棵大树之意。但熙元府君身份贵重三界难寻其二,琼山有此机会,师父不愿放弃也是人之常情。”
“孽障!我一番好意却被你如此曲解,当真是个不仁不孝的东西!”凌容怒极反笑:“罢罢罢,夙和,你要记住今日你所说的一切!来日莫要后悔,你要婚礼我给你便是。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月瑶仙子父母俱在,待送走了金仙和府君。我便为你二人主持婚礼,今夜便让你们入了洞房。”
月瑶终是露出一抹欢颜,拽了拽身旁的夙和,忙福了福身对凌容道:“谢老祖恩典!”
“夙和,你记住,你可以骗过任何人。你可以说服你自己,但是本心不可欺瞒。修道之路千年万载,你欺了本心,本心定会还你百倍千倍的苦果。总有一日,会让你尝尽痛苦悔恨与自厌!”凌容眯眼看了会不言不语的夙和,缓缓道:“夙和,你真得想清楚了吗?”
夙和并未抬眸,缓声道:“夙和谢师傅成全。”
“婚礼之事,本属分内,怎敢当夙和仙君这一句谢!”凌容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坐回了原坐,脸色难看得紧。
“嘭!嘭!嘭!”几记响雷,骤然炸碎了琼山祭祀殿碑。
顷刻间,天地一片黑沉沉的,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大殿内众家修道者已奔到殿外,万里天际被一条擎天巨龙遮盖了严实。龙身在半空中若隐若现,众人惊呼出声,纷纷跪下身来。
片刻,天空再次放晴。
琼山上下除了被炸碎的殿碑,再无其他损伤。只是殿内却失了金仙母女与夙和的身影,月瑶晕倒一旁。凌源真人面上毫无血色,忙查看女儿身上,待发现只是普通的晕倒,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紧蹙的眉头却并未散开。
凌容见此,不禁摇了摇头,轻叹道:“冤孽……”
天界北外五百里,有座鹿吴山。此处乃人间与魔界的交界之处,山中无花草树木,一望无际的各色石头将魔界之口镇压得严严实实。若想从鹿吴山经过,必须能扛过三千极寒冰锥,三千三味真火。天地三界能安然通过过此山的魔类与天神绝不超过十个,固此屏障万万年来安然地隔绝着两界。
十万天兵天将突兀而至鹿吴山,不知用何种法子十万兵将如履平地过了这天然屏障。魔界兵将毫无准备唯有节节败退败退,天界势如破竹直接压入魔界境内三千里。又因魔界修罗族第一战神.黎摩,被羽界太子当场斩杀。首级被挂在王凤山日晒雨淋,彻底震慑了魔界兵将,使其心志涣散失了抵抗之心。天界兵将一路压入,如过无人之境,到处都是荒凉的城池,奔逃的魔族。以勇猛著称的魔界大军弃城溃散,整个魔界似乎一夕间丧失所有的抵抗之力。以至于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天界十万天兵天将越战越勇,包围了魔界皇城。
帝霄身姿挺拔地坐在金色祥龙脊背上,身着银色铠甲,手中的指天剑金光四射,眉宇间再无当年的稚嫩。虽还是一样的五官,但是经过此次战役的洗礼,褪去身上所有柔软与澄澈。一双凤眸锐利如剑溢满了暴戾与萧杀,这般的英姿勃勃威仪棣棣,堪比日月星辉还要夺目,当真使万物都失了颜色。
帝霄站在飞龙脊背上,睥睨着整座魔界皇城。意料之中的苦难征程尚未展开,不想却意外地一路平坦,胜利来得快而容易。十万大军围城,皇城内不过五千修罗王亲军,便是魔界大修罗王魔力再高又能如何。城破之时,面对十万大军,还不是一样地束手就擒。何况只因收到情报,大修罗王在平复叛乱时身受重伤,魔族也因此内乱元气大伤。大魔尊陨落了两个,这才是致使帝霄在短时间内便出兵的最终原因。天时五年练兵,一招得用必然一击必中,此时若魔界失了大修罗王罗睺,还有何惧?!
罗睺手持乾坤斧钺,骑着飞廉从皇城上空飞奔而出,缓缓停在了帝霄对面,独身一个丝毫无惧地与十万大军对持着。罗睺虽为大修罗王,却并不像一般的修罗那般貌丑,虽顶不上姿容俊美,却也五官端正,面目极为硬朗。眉宇间满是沧桑,一双鹰眸锐利如刃,威仪天成。
帝霄微挑了挑眉,凤眸中满满的轻蔑之色:“本尊还以为大修罗王会继续缩在龟壳里不出来呢,没成想居然敢单枪匹马冲出城,倒是本尊小看你了。”
罗睺眯眼望向帝霄,一双鹰眸迸射出阴冷的光芒,缓缓开口道:“兀那小儿!你真当我魔界无将不成,竟敢如此欺上门!”
“哈哈哈!”帝霄仰天大笑,骤然而止,冷声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莫以为本尊猜不出吗?你此番独自前来定然是求和,即是求乞而来,焉敢在本尊面前如此猖狂?!”
罗睺满脸愤恨,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黄口小儿忒不知天高地厚,若非是你使了卑鄙手段,安能攻破我鹿吴山界。真以为侥幸胜几场,便天下无敌!”
帝霄目光森冷,冷笑连连:"魔界大军号称常胜铁军,却连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懂。你这昏庸之徒凭什么执掌魔界,倒不如由本尊接手,代你掌管!
罗睺冷哼:“就凭你也配!本皇行走天地几十万年,遇见对手无数。每个都堪称当世英杰,便是败也心服口服无怨无悔!惟你这歹毒小儿最为不堪,用毒计取性命吞修为,就你这品性也敢自封天帝。呸!本皇忒得瞧你不上!”
“你以为本尊在乎你能否瞧上。”帝霄执起金光闪烁的指天剑指向罗睺,眯眼轻笑道,“天地三界谁不知魔界修罗女个个貌美绝伦,尤大修罗王罗睺的三位明珠更是倾世无双。本尊心慕多年,待取了你的性命,占了你的城池……便将你家魔后与几位如花似玉的修罗公主掠上天去化去修为,赐予我天羽界众将士寻欢取乐,岂不快哉!”
罗睺怒喝一声:“亿万年来,天界占尽天恩地宠繁盛昌荣。以魔界一己之力凭甚敢逆天而行,你以为天界若有意赶尽杀绝,魔界焉能不倒?数万年来,每每天魔大战,不管谁家取胜为何从不赶尽杀绝。那三界之衡乃天地默许之事,你却行这歹毒伎俩一意孤行!”
罗睺目眦欲裂,咬牙道:“你这毒蝎小儿,便不怕因果报应吗?!”
帝霄听罢此话,没有一丝一毫地动容:“帝释天迂腐不堪优柔寡断,本就不配掌管三界。本尊既敢出兵,自然想过最坏的后果。本尊上不惧天地,下不惧神佛魔妖,何畏果报乎?如今已然如此,让因果来报就是,本尊有甚可怕!”
帝霄低低笑了片刻,轻声笑道:“本尊知道你有何凭仗,也知你为何拖延时间。不过,本尊劝你还是莫要空等,想来方才你派去西天送信的魔使,早已被彭冲截杀半路了。便是佛陀此刻前来也赶不上救你,更何况你连信都没有送出去。”
罗睺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得快而急,暴喝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兀那小儿!本皇便是化作厉鬼,也要看看你最后的下场!”
“斩草除根的道理,本尊还是懂得。大修罗王莫要肖想化什么鬼雄了。”帝霄嘴角溢满了轻蔑与讽刺,轻轻笑了起来,缓缓开口柔声道:“呵呵,活了几十万年了,还是这般的天真无邪,当真可爱。”
罗睺怒到了极致,咬牙喝道:“黄口小儿,休得猖狂!”
第九章 谁教岁岁红莲夜
“嗷!——”飞廉仰头咆哮一声朝朝帝霄撞去。罗睺持起乾坤斧钺,斧钺片刻间已溢满了紫色的魔光。一魔一兽奔跑间犹如万钧雷霆,无人可挡。帝霄微眯了眯眼,丝毫不惧单手拉住缰绳,挺拔立在金色祥龙脊背上,手中指天剑耀出刺眼的金光,迎了上去。刹那间,烟尘滚滚遮天蔽日,金色的祥龙与墨绿色的飞廉在云雾中数次相撞。
“嘭!——嘭!——嘭!——”撞击声宛若雷暴之声,炸得地上兵将双耳轰鸣。黑云滚滚中一道道绿光与金光交错而出,金戈之声不绝于耳。“咚!——咚!——咚!——”震动人心的战鼓响了起来。鼓点一下一下地,逐渐急促有力起来,渐渐地一声大过一声,仿佛整个地面都随着战鼓而颤抖着。片刻间,雷雷鼓声已响彻天地。
黑雾中,帝霄身姿挺拔犹如松柏。他屹立龙脊单手御龙,高举起手中指天剑,骤然施力,指天剑发出万丈金光。金色巨龙昂首长嘶一声,疾驰而去。片刻间,刺眼的金光将一人一龙包裹其中,这团似火似焰的光芒与炙热的气流,犹如破空箭矢冲破黑雾劈杀而去。
飞廉兽瞳凶光大盛,身形突兀地长大许多。巨大的身体发出无数夺目的墨绿光点,无数个小小的光点在本空中结合一起,形成了耀眼夺目的圆球,一魔一兽被墨绿光芒包裹其中。罗睺双手中乾坤斧钺,溢满了黑紫黑紫的华光。这大片大片的三色光芒交错天地之间,在黑雾中闪烁不定,铮铮杀气压迫了天地兵勇。
“嘭!——嘭!——嘭!”一金一绿两道排山倒海地杀戮之气,在黑雾中剧烈碰撞。一次又一次地,溅起火花无数,海沸山摇。
“轰!!!——”一声暴击雷鸣之声,席卷天地让一切都为之颤抖着。一时间,两道光芒腾地大盛,拨开了层层叠叠的黑雾。地上十万兵将已睁不开眼眸,唯有战鼓擂擂,震耳不绝,催促杀戮,勇不可挡!
“砰!——”漫天血雨,纷纷落下。
“嘭!——”一道光影,从黑雾中被甩了出来。光影直直砸在了修罗皇城的城墙上,被弹落下来。飞廉兽巨大的身影在地上挣扎数次,彻底坍塌倒在地上。
遮天蔽日的黑雾逐渐散去,一束金光从云雾中射出来。帝霄俊美绝世的容颜逐渐露了出来,凤眸满是睥睨天地的傲气,嘴角噙着桀骜的笑意。银色铠甲在金光中尤为夺目威仪,他身姿挺拔,傲立在金龙脊背之上。手中垂在身侧的指天剑,一下下地滴着绿色血珠,此时剑身的金光极为柔和,宛若一股股的潺潺金色流水缠绵剑身。
飞廉巨大的身体安静地倒在城墙之下,鲜红的血染红了整片土地。罗睺从飞廉身上滚落,用乾坤斧钺堪堪撑起了身体,嘴角却溢出了墨绿色的血液。他惨白脸上有鬼影若隐若现,交错不定,明明便是魔力耗尽即显现原型的征兆。
帝霄利落洒脱地跳下金龙,闲庭漫步般走至罗睺面前。银色的剑尖挑起了他的下巴,低笑道:“啧啧,是修罗界魔皇罗睺呢……”
罗睺丝毫不惧,抬眸瞪向帝霄,肃声道:“若非身有旧伤,凭你这只会偷盗取巧的低劣之徒,焉是本皇的对手!”
“胜便是胜了,败就是败了,何必不服气呢?”帝霄桀骜地笑道,“你若肯下跪拜本尊为魔皇,留你魂魄如何?”
“无耻孽障!以你之资质与品性肖想做我修罗界之主,痴心妄想!”罗睺暴怒,抬起手中斧钺便朝帝霄身上砸去。
帝霄手中剑身一动,罗睺被活生生地削去了一只手臂。罗睺闷哼,双眸满是怨毒之色,恶狠狠地瞪着帝霄:“你休要高兴得太早!今日本皇所受一切,天地自会替本皇百倍千倍得讨回来!”
“又是果报吗?本尊没甚在乎得,千年万载地独自活着,又有甚意思呢?让果报来便是,逆天改命,对本尊来说乃小事一桩。”帝霄嘴角含笑,剑身微动。几道光影闪过,罗睺的四肢俱被削去了。
罗睺闷哼数声,却咬牙不让自己痛叫出声,呼吸因疼痛而越显急促了:“你这残杀残暴满身罪恶的孽障!……怎配拥有神族之血!”
“呵,神族之血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要过得暗无天日?你说天地公允,轮回有报。可本尊出生时,便遭受着不公,为何天不护,地不管?”帝霄眉宇间溢满了阴霾,如玉般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极为浅显的笑,美眸弯弯,“不过还好,本尊没指望天地,知道自救。只因如此才能身携改天之力,站到天地三界之巅。今日便是西天佛陀来了,照样不能奈本尊如何!”
帝霄蹲下身躯,五指瞬间化作利爪,刺破罗睺的小腹,从剖开的血肉中,取出了一个紫色的光球,放在手掌内欣喜地把玩着。
“唔!”罗睺闷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帝霄取走了几十万年的修为。他的额头上溢满了豆大的汗珠,却一声不吭,满眸凌厉决然地盯着帝霄的笑脸。
帝霄笑着将光球一口吞下,脸上终是露出几分真正的欢颜:“听说阿修罗的力量是天地浊气所生,所以魔修是三界中最容易的得道之术。不成想,这魔丹对本尊来说,却比神力来得滋补得多了。不知道魔皇这几十万年的修为,会转化多少神力,真有点迫不及待了!”
罗睺奄奄一息,咬牙道:“疯子!道道不同,自作孽不可活!你此番作为,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帝霄却丝毫不恼,笑了笑:“不管本尊结果如何,想来魔皇再无机会看到了。”
帝霄缓缓起身,持剑指着毅然绝望的罗睺,挥剑而起。怎想未等落剑,大地突兀地颤抖着倾斜着。帝霄身形不稳,用剑身支持着平衡,骤然转身,抬剑格挡胸前。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帝霄手起剑落,却斩碎了无数幻象。帝霄骤然睁大眼眸,惊疑不定地扫巡着四周蜂拥而至的黑雾。
“嘭!——嘭!!!——”两声惊天动地轰雷巨响,远处惨叫连天。突兀的狂风卷起黑雾,遮蔽了一切景物。
帝霄掐起剑诀,腾空跳上金色祥龙。在半空中与四面八方交错而来的数个黑影厮杀成一片,不想一次次斩碎的却全部都是幻象。片刻后,金色祥龙身上金光大盛,照亮了天地。黑雾逐渐被逼退了,天地景物露出了原本面目,周围的空气再无半分涟漪。帝霄骤然回神,看向罗睺的方向,却见奄奄一息的罗睺以及被斩断的四肢已全不见了踪影。
彭冲从远处赶来,见被罗睺跑掉,着实一惊:“尊主,放虎归山恐留后患!彭冲这便将他追寻回来!”
帝霄眯了眯眼,摆了摆手,笑道:“罗睺丹田尽毁修为全无,便是被救走也没几日好活,切让这废物多活些时日便是。”
彭冲略思索便知何意,一路走来,无数次见帝霄吞噬大修罗魔尊之修为。彭冲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内心深处觉得惧怕和寒意,面上却不敢有半分质疑。彭冲面对帝霄越来越阴晴不定和喜怒无常的性格,越发地小心退让,不敢有半句逆耳之言:“以尊主之见,我们是否在此时攻城?”
“自然,罗睺已废,再无可惧。”帝霄转身侧目看向彭冲,轻笑道,“此次天魔大战,彭冲身为前锋忠勇可嘉屡立功绩,你的功劳本尊全然记下了。待到城破,三位修罗公主虽你先挑可好?”
彭冲低头敛目:“彭冲所作所为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帝霄轻笑道:“呵,本尊最喜欢便是你的识时务知进退。”
彭冲微微敛下眼眸,拱手道:“谢尊主夸赞,彭冲整合片刻,以待大军攻城!”
帝霄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彭冲才敢躬身退去,待退至很远,方敢抬起头来。彭冲眉头紧蹙了起来,想不明白帝霄这番话是为何意。以往帝霄虽看似狠绝,心思极为好懂。便是有错也最多是打罚一番,说杀实然不过是动动嘴罢了,除了那蛇妖外并无太深的忌讳,便是对凤王及凰后也是极有耐心善意百般顺从。
不知从何时起,帝霄却一步步逐渐走至如此。当年呵护手心如宝如珠的蛇妖都能下手截杀,吞噬亲生父母的神力,视性命如草芥,挥霍无度,杀戮妄为,一无所惧。如今天魔一战,又吞下了大修罗王及一位魔尊一位魔将的所有魔力。这番下来,只怕真如他自己所言,便是西天佛陀来了,也无甚关系。
无欲则刚,唯我独尊又随心所欲。神力过天,三界之中再无能压制之神佛,天地三界落入这般的帝霄手中,绝非福事。
彭冲眉头紧蹙,鹰眸无一丝亮光,俱是沉甸甸的绝望……
岭南极南,有一座被云雾遮掩的大山。此山百年来四季寒冬白雪飘摇,河流干涸,岩石覆盖岩石,寸草不生。不知为何,却在一夜间恢复了所有生机,青山碧水,千重树花,奇珍异草。此时山中玉兰开得正好,枝头上的白玉般的花朵晶莹剔透,没有绿叶的陪衬依然优雅高贵,空气中清香暖暖而甜蜜。神月潭宛若一块凝碧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崭新的三间竹屋,篱笆围成的小院内。屋间有袅袅炊烟飘荡开来,屋内的一切还如百年前一模一样,仿佛这些年主人从未离开过。
夙和闭目躺在床榻上,眉间娇艳欲滴朱砂露了出来,五官犹如最精美的雕刻。眼前的一切都让紫凰舍不得移开眼眸,极尽贪婪地凝视着昏睡中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紫凰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清浅地划过他脸颊的轮廓。微凉的指尖传来微热的触感,心中的眷恋越是深切了。手掌相扣传来的满足,填满了百年的空缺,明知道一切都是短暂的假象,却欲罢不能。
夙和整个人仿佛阳光下摇曳生姿的罂粟花,让紫凰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地化身扑火的飞蛾,每次的情不自禁,换来的都是遍体鳞伤和即将来临的幻灭。紫凰倚在夙和的肩窝,嗅着熟悉的气息,再忍不住落下泪来。轻轻的啜泣声,逐渐化作沉闷的呜咽声,悲切极压抑的哭声,似要将所有的委屈和疼痛都倾诉出来。
闵然紧蹙的眉头夹杂着无尽的痛苦,胸腔内满是郁郁的闷气。他听着这低低的悲泣,慢慢的闭上了眼眸,一颗心只觉要被这压抑的哭声碾碎了。熙元府邸唯一的府君,盼了许久许久的稀薄血脉,修了几万年的善因,才得以延续的骨血。为了一个凡人,竟能放弃所有自豪自傲的一切!与其说心痛,不如说不甘!
闵然自来刚烈果敢说一不二,从不言痛。可此时这心疼只恨不得将夙和碾成粉末,自她出生后便变了法地让她开心,让她快活,让她肆无忌惮地畅游天地。故才将她养成了比男子还坚韧独立,她从不喊苦喊痛,从不会怨天尤人,也不会给爹娘说委屈,便是历经生死碎了妖丹,也不曾落下一滴眼泪,却要被一个凡人、却被一个凡人糟践如此!
闵然骤然睁开眼眸,棕色的瞳仁闪过一丝杀意。他奋力甩开了云莲拉扯阻拦的手,大步走了进去,将紫凰从夙和颈窝里提了出来。紫凰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被闵然拖拽而行,一直到神月潭边,闵然才将双眼红肿的紫凰甩开。
闵然紧紧抿唇,目光森然,却在对上紫凰的泪眼,顿时便弱了几分:“你们在琼山,当着万人的面前……你已丢尽了熙元府邸的脸面,他那般的决绝还不够吗?为何还将人掠来,是让他醒来继续羞辱你吗?”
紫凰抬起朦胧泪眼,木然地望向怒气冲冲的闵然,轻声道:“那又如何呢?我喜欢他。”
闵然喝道:“你是我闵然的女儿!天上地下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为何偏偏喜欢这个冷心冷肺的凡人!”
紫凰垂了垂眼眸,轻声道:“我若生为凡人,他绝不会如此推拒我的靠近,也不会百般地拒绝。”
闵然目光冰冷一片,咬牙道:“你好!……你当真让是我的好女儿!为一个凡人居然嫌弃你的出身和血脉,真真好生有出息!……可你需知道,他若爱你,不会管你是凡人还是妖魔!他若不爱你,你便是九天玄女入凡也是徒然!”
紫凰不看闵然,哑声道:“我何曾没让你失望过?你本想要个神龙,不想却生下了蛇妖。你想让菩萨收我为徒,他们却没有一个能看上我。你想让我嫁给帝霄为凰后,最后我们却反目成仇。你想让我成仙得道挣个神位,我却失了妖丹……并非是我嫌弃血脉,是你自我破壳之日,便对我百般厌弃!”
“胡说!”闵然气怒交加,喝道,“我何曾厌弃过你半分!我所想所虑,你又怎会明白!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紫凰抬眸,漆黑的眼眸没有半分的光亮:“你会为了我好?你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我从生下来便是你的耻辱,昭示着你的出身!我天生便是神佛不喜,天地共厌,罪孽各种欲念化身的黑蛇妖!这就是你的本源,是你不愿让天地三界知道的本源!”
闵然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的暴怒,缓缓道:“谁说我怕人知道我的本源!我闵然活了那么久,从来顶天立地无惧无畏,怎可能畏惧人言!我的身世,之所以无人知道,是因为我比那些神魔妖都活得长久。那些与我同期的神、魔、妖因各种变故,换了一茬又一茬。直至此时,上古大神寥寥无几,才没几家知道我乃黑蛇妖出身,绝非有意隐瞒!”
紫凰垂着点落泪,轻声道:“我知道,你一直祈盼的是神龙。便不是神龙也要和我娘一样的仙人。你敢说,当你看到一只黑蛇妖破壳而出,不曾失望,不曾懊丧过?!”
闵然所有的火气被这泪水浇得一干二净,他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叹气道:“是,我曾失望过懊丧过,但也绝非是因为你乃黑蛇妖的缘故。”
闵然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紫凰的头,娓娓道:“自天地形成不久,我便有了意识。我为黑蛇妖身,曾畅游天地无数年轮。不知过了多久和我同期的那些花草生灵飞禽走兽,都已位列仙班或成神佛魔。可我实力并不逊色他们,甚至比他们强盛许多。只因黑蛇之身,依然只是一个无人承认的小妖。”
“几十万年前,因得机缘我才飞跃成龙。那时我的力量比当时的天神更胜一筹,却因天地舍弃,神佛共厌,不得名分。直至天魔第一次大战,众多神仙魔妖齐齐陨落,我这才被仙佛授予妖王之位。后来的天魔大战中,我又曾以一己之力,堵住了六道轮回的撕裂处,才有了熙元府邸妖神之位。”
闵然上前一步,摸了摸紫凰的头,轻声道:“一路走来,我的出身,让每一步都极为艰难。我不舍也不想你和我一样,赴我后尘吃尽苦头,才想让佛家收你做入门,希望你能得神佛青眼。我默许你与帝霄来往,也只是一个父亲的私心,想让你得天神认可。”
“我活了太久太久了,不知道还能再陪你走上几万年。是以才想在你还有我时,让你走些捷径。我是总想你要不是黑蛇就好了,最少不会吃这样多的苦。但绝非是因嫌弃你,而是不舍。这条路太漫长艰难,我多怕活不到你位列仙位时。我又多怕我和你娘陨灭后,你无依无靠,却还是个不被天地认可、无神佛佑护的小蛇妖。”
紫凰愣怔了许久,嘴角颤了颤:“我以为、以为你不喜我,才会将我赶出家门……”
闵然将紫凰的头压在自己的肩头,低低笑了起来,哑声道:“怎么会呢?我从开天之初,一直孤立天地之间,为众生所恶。自是孤独寂寞得很,直至得了你娘青眼一心相随,才有了温情和眷恋。只是那时神妖相恋不容天界,更何况我为天妖,她乃天神。这种血脉混合更是天地大忌,自然又是一番众叛亲离。”
闵然的手掌擦过紫凰脸颊的泪,轻声道:“我们历尽生死苦难,遍体鳞伤,才走到今日……我很自私,明知道没有光明和将来,却依然不舍放手,对你娘尚且如此……何况你是我惟一的骨血。你娘、你娘从不知,我心中多多感激她……不离不弃本就是两个人的事,若非你娘也不许我放手,以我的自厌自卑,我们又怎会携手同心历尽磨难,逆天行舟,又怎会有这长久的相伴?”
闵然抚着紫凰的长发,轻声道:“天地三界都说凤凰一族子嗣最为艰辛。殊不知,这天地间血脉最艰难的却是我闵然。你可是我修了几十万年的善恩,和你娘转了几世轮回,才求乞而得的血脉。你聪慧可人天赋异禀,继承了我和你娘全部的优点,我心中满满的感恩与骄傲,又怎会不喜呢?”
紫凰落着泪道:“可你平日里总是横眉竖眼,对我百般挑剔。”
“那还不是怕你得意忘形,不思进取。”闵然看扶了扶紫凰头上的莲花冠,缓缓道,“凰儿听为爹爹一句,夙和绝不会是你的良人。以他的个性与固执,便是再喜欢,也永远不会让一个小妖占据自己的心。你强行禁锢他,只会让他对你更加的反感。如此蹉跎下去,他甚至会对你心生怨恨。你们万不会有好结果的,让他走便是。”
紫凰皱眉,缓缓摇头:“爹,别的事我都可依你,可他却不成。反正我已将人强抢了回来,此生此世都不会放他离开!”
闵然再次蹙起了眉头:“不许胡闹,不久三界许有变故。我必然要护着整个妖界,到时候根本没有空看护你,断不能让你和他在一起,否则以他性情,若逼急了,说不得便会收了你的的妖身,打碎你的元魂!”
紫凰道:“三界安逸有序怎会有事?夙和也不会如此对我,你莫要找诸多借口,我此生只要夙和一个!”
闵然肃声道:“小仙山决不能留他,不然你跟我回熙元府邸。三界动荡。不知明路几何,我绝不能让一个对你有歹念,又有能力伤你性命的人留你身边。此事你不能任性,必须听我的!”
紫凰慢慢地退开了闵然:“夙和不会对我有歹念,他爱的人是我,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只要多给我一些时日,我定能让他回心转意。你素日从不管我,为何却不肯圆我生平夙愿,莫不是你方才说的那些只为了稳住我?”
“放肆!”闵然不禁怒道,“你为了这个凡人对亲父百般忤逆,甚至说出这番诛心的话来,我看你是入了魔障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简直是不知所谓,不可理喻!”
紫凰冷声道:“随便你怎么说,但此事我绝不会依你!”
闵然冷哼:“你觉得我不懂爱是吗?你觉得我是有心拆散你们是吗?你以为我是看不起他凡人的出身才会如此厌弃,是吗?”
紫凰不置可否:“若他有帝霄的身份,不管他怎么对我,你定然会让我百折不挠生死相随,不是吗?”
闵然大怒,喝道:“你以为我活了几十万年,还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吗?!我若真是如此,当年便会答应你和帝霄的婚事。你若做了凰后,我还有何可惧?!我之所以断然拒绝,便是想让你找寻心爱之人相依相伴,更怕你将来会责怪于我!当初我是不曾阻拦你和帝霄来往,甚至有意推动。但是你若无心,我何曾强逼你半分?便是你娘亲也深知怎样对你才是最好,却从不阻止你与那凡人来往,为得还不是让你开心快活!否则你焉能还有机会,为这个凡人与我起了争执!”
紫凰垂下眼眸:“你为我娘能一意孤行逆天行舟,我为了他为何不能!”
闵然勃然怒道:“那怎么一样!我和你娘是互许终身,恩爱不疑!你和他又算什么!你喜欢他、爱他?可他呢?他珍惜过吗?在乎过吗?没有!他甚至用你的爱意和心软,一步步地逼退你的意志,让你卑微不堪!”
“他若爱你,便舍不得你有半分伤心和难过!他若爱你,又怎会在万人面前让你难堪求乞!你懂什么是爱吗?你不懂!你放弃了自尊自爱,放弃了矜持责任,你甚至放弃爹娘血脉,只为求他回眸一眼……他若爱你,便不会舍得让你如此牺牲如此委屈!他根本就不爱你,他的心里眼里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紫凰杏眸没有半分光亮,如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闵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根毒刺深深的扎入了心中最软最痛的地方。紫凰几次张嘴却说不出半句的反驳,这些事实俱在眼前,如何辩驳,又怎会不知?可便是知道又如何承认,情不自禁地喜欢着,不顾一切地付出,满心满腔的爱意,换来这般的结果,怎能承认这惨烈的失败!可这番话劈头带脸地砸过来,让内心里深埋的绝望,曝晒在阳光下,不能否认又无处可藏,毫无退路。
闵然见紫凰再次落泪,只觉这眼泪滚烫如火燎人心肺,却还是咬牙沉声道:“爱不是放下自尊,不是没有自我,你可以爱,但不可以卑微。你们走至今日,你一步退,步步退,总有一天会无路可退,到时候等着你唯有陨灭一途。”
紫凰抬起泪眼:“我生气时,也曾想过要放下,再不回来,再不看他一眼。可每次只要他肯给我一点点温情与浅笑,我便会忘记原则,欺骗自己不可自拔地继续沉溺。我明明知道以他的性格,便是爱我,不抗拒我,也断不会许诺我一生。可便是如此,便是如此……我还是不愿醒悟。每每想起,若真与他诀别,一生一世再不相见,倒不如一死了之。”
闵然咬牙道:“你不配得我妖神血脉,也不配做我闵然的女儿!”
“我知道,我会让爹失望。可此时的我,一个妖丹都没有的妖,还会有什么千年万年。爹又何必如此逼我?”紫凰噙着泪笑了笑,却又道:“但是,不管如何我觉得爹爹方才所说都极对。我乃妖神血脉,熙元府君,不能也不该活得如此卑微。”
紫凰抬眸望向闵然,轻声道:“紫凰求爹爹留下七日光阴,让紫凰再试最后一次……若七日后依然如此,紫凰愿赌服输。一败涂地,也再不许自己后悔!”
闵然与紫凰对视,许久许久,轻声道:“好,为父便应你七日。”
紫凰点头微笑,眼泪却无声滚落。这般强忍着不哭,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模样,再次刺痛了闵然的双眸。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可却难以缓解心中之郁郁,妖神的血液翻腾着叫嚣着杀戮。几十万年来,从不曾有?99lib?神仙魔妖,能让闵然有这般的杀意和恨意,却因一个凡人进退不得……
一直隐在不远处的云莲站擦去眼角的泪水,缓步走上前去,将紫凰拥入了怀中,闵然伸手将母女二人圈入怀中,阖上了双眸。
夕阳过后,又是崭新的一日……
夜微凉,温风习习,似要倾尽小仙山的柔暖一般。
三间竹屋,一座小小花圃,只是少了成片成片玉兰树。正屋内,床上的人睡得安然,床边的人哭一会笑一会,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那人的睡颜。
夙和仙君,天成的谪仙,永远都是风轻云淡温温和和的模样,似乎山摇地动也不会变色。紫凰的指尖触过那百年不曾改变的容颜,肌肤一如既往的温暖。忆起往事种种,冷然、沉着、微笑、宠溺、严厉、怒气冲冲的。这人的每一面都不曾被错过,虽只有相聚十年,却仿佛已历经了一生一世,如此长,又如此短。
夙和重信守诺,秉性固执。莫说七日,便是七月、七年、七百年,都不会能改变心意。未婚妻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斩妖除魔拯救苍生是他终身追寻的信仰。不管有没有未婚妻,他都不会接受一个妖,更不会与一只妖相守一生一世。为苍生连自己都可以舍弃的人,又怎会舍不下情爱呢?成大器,为天地苍生者,无情无欲才可以真正地所向披靡。
紫凰一次次地与昏睡中的夙和十指相扣,反复不停地。仿佛这样便可以十指交缠,相守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只是短短的四个字,却要倾尽了所有感情,倾尽了所有的笑泪。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还要如此执着,宛若飞蛾扑火。只因紫凰只要求短短七日,爹爹才会答应得这般干脆。从开始,闵然便知道紫凰必败无疑,紫凰亦然。只是有了结果,也会奢想奇迹,败得这般地惨败了,其中夹杂了多少不甘心。七日,不过是想看看这一败涂地来得多猛烈,给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最后。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只为风月浓情。
夙和,七日后嫁给紫凰,好不好?
夙和,别给紫凰放开你的机会,好不好?
夙和,别让紫凰再为你伤心落泪了,好不好?
阳光和熙,风清云暖。
窗外花开绚烂,蝴蝶翩翩起舞,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气息。香甜依旧,这景色这一桌一椅都是百年前的模样,似乎一切从未改变过。
夙和睁开眼便撞上一对带笑的杏眸,水汪汪地绚烂夺目。恍惚间如在梦境,手掌传来熟悉的温度。夙和慢慢垂下了眼眸,看见两只手一大一小十指紧扣。一如多年前,那般纠缠不清的模样。
初相识时,紫凰但凡有机总会牵着自己的手,也是这样十指紧扣交缠攀附。彼此自己双眸失明,心底恐慌却还要表现得镇定,生怕若有半分的惶恐不安,便会被小蛇看破,生了逆反心里,再次叛逃。
日久天长,才发现小蛇平日里单纯又迷糊,哪里还有初见时对敌的精明劲?她似是十分惧怕自己,开始时言听计从,走在路上总是这样十指紧扣。在前面带路,一路却鼓噪不停,路上的风景都会描述一遍,像是询问或只是单纯地诉说。那自己时便是看不见,从她的描述中也知道周围的一切,直至自己习惯了看不到。她才开始偷懒,再不肯走一步,化作原型窝在怀中,或是盘在手腕。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紫凰眯眼笑了笑:“夙和已睡了一天一夜,起来吃点东西,可好?我熬了一大锅鸡汤,里面放了好多灵药,夙和定会喜欢的。”
夙和缓缓抬眸,再次掉入那一汪深潭中。整颗心都温温暖暖的,百年来琼山之巅的孤寂与冰冷,再不能侵入眼中心中半分。似乎百年独自修行,所等待的便是这一汪清泉。
紫凰见夙和不语,讪讪的松开了夙和手,起身说道:“夙和等我,我去给你煮饭。”
夙和眼睁睁地看着紫凰出了房门,抬起空空如也的手。方才紫凰抽离手指的瞬间,自己的手居然不自主地想挽留。只是手指初动的时,却被自己强行压制住了。夙和心中无奈苦涩至极,每每在她身边时,总是有这般情不自禁的魔障。一次次地不愿违背她的意愿、不愿看她伤心落泪、不愿看她的失望。一步步地退让,直至道心失和,她便是此生除不去的心魔,制不住的孽缘。
夙和起身走至窗前,紫凰正在侧间忙碌不停。初相识时,小蛇和所有人一样以为自己已是半仙之体,便不曾张罗食物。她自己挑剔,不肯吃凡间的食物,自然不会觉得凡人还是要吃饭度日,彼时的自己当真是有苦难言。实力虽是半仙的进阶,可心境却尚未突破,身体依然还是凡人。辟谷丹吃了百年,想着要入世便不愿多带。饥饿难耐,便令小蛇去煮饭。
小蛇听闻让她煮饭惊讶无比,叫嚣了半晌。见自己不为所动,唯有惶惶不安地说不会。那可怜兮兮的声音,哪里还有当初自称小妖王的嚣张跋扈?若不知情的人见了,定然以为自己是个恶道人,欺负一只小妖怪。彼时已饥饿到了极致,当然不会听她的辩驳,在轩辕剑化作长鞭的瞬间。小蛇委委屈屈,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学烧水煮米粥。
第一碗粥成形时,虽见不到食物的模样,但一口下去却差点吐了出来。便是修道之人不曾有口腹之欲,一碗粥吃下去依然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那可谓平生吃到最难吃最难以忘怀的食物了。彼时自己虽不声不响地吃完,心中却暗恨小妖可恶。居然能将一碗粥煮得这般上天入地的难吃,可见她当真是故意整治自己。那时自己想着,待到复明,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小蛇那阴险狡诈桀骜不驯的秉性。不想小妖见自己都吃完了,竟是十分欣喜,得意洋洋吹嘘了好半晌。欢天喜地地舀了一碗,一口下去,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她的喷饭声和咳嗽声。
当时自己慢慢背过身,压抑耸动的肩头,生怕她看到自己无声的笑意。小蛇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好半晌才喃喃轻语地道歉,又结巴又心虚。直至那时才知道,小妖并非要整治自己,而是原本便不会这些。想想也是,她乃一府之君一界公主,即便被赶出家门,也绝不会无人伺候。当时也并不曾想再为难她,打算买些干粮带在身上果腹,不.想小妖却死活不许。从此以后每天都会做一顿晚饭,日日如此,逐渐地有了饭菜的滋味。
紫凰轻车熟路地将饭菜摆在桌上,回头笑道:“夙和吃饭了。”
夙和踱步坐回了桌边,看向简单的饭食。熟悉的饭桌,以及对面期待无比的眼神,夙和恍然悟起,已有百年多不曾吃过凡间的食物了。百年前,离开小仙山已有了地仙之身,再不畏惧严寒酷暑,再没有饥饿的感觉。回去琼山之巅后,独来独往一心修行,便再不曾洗手作羹汤,更不曾一个人吃过饭。
紫凰见夙和虽不说话,却也神色自然地吃着桌上的食物,心中十分欢喜:“许久不做了,也不知道手艺是不是生疏。夙和虽从不说好吃不好吃,可自来最是挑剔了。我若做得好吃,你总是会多吃一些。若是不好吃虽会吃完,却不会再要第二碗。”
紫凰不知忆起了何事,轻轻笑了起来:“当年我并不知道夙和的体贴,自以为是得很。以为做出来的每一餐,定然是符合凡间口味。直到跑去酒楼偷师,尝了一口人家做出来的饭食,才恍悟了夙和的好来。也是从那时,我便开始偷师学艺的,学会做了许多事,一心想做个合格的妻子。”
夙和垂着眼眸,耳边是喋喋不休的话语。这声音宛若金玉相击,悦耳而舒适,让人一步步地卸下心防。记得那时,两人一路赈灾,天气越是酷热,灾民便越来越多。自己虽是看不见,却也心焦不已万分烦恼。她不但不体贴却总闹着休息,若不肯依顺她的意思停下休息,她便会乱发脾气不依不饶。若一直不肯理会,她化作原形如绳结一般,困住自己的双脚,再难前行一步。
那时双目失明,却怕手上没轻重怕伤了她的本体,不得不依唯有坐在树下休息。每日都是走走停停,说是赈灾倒不如是闲逛。小蛇发不完的娇蛮脾气,挑三拣四娇里娇气。热了不依,渴了不依,下雨了也不依,彼时将自己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她丢在人间自生自灭算了。可又怕她秉性暴烈,无人压制便会毫无顾忌地祸害灾民。当真是打不得骂没用,可气可恨却又无可奈何。冷静下来,便只想着待复明后,定然要好好整治整治她。
紫凰说了好半晌,却不见夙和应一声。知他不想搭理自己,却也不恼,笑眯眯地收拾碗筷:“夙和自己四处走走,我收拾好,再去寻你。”
紫凰快步走回侧间,将碗筷一股脑地倒入水盆中。只是那挂在脸上的笑容再不复见,一双杏眸悲恸得让人不敢直视。许久许久,她抬起眼眸,从窗口凝视着夙和飘然出门的身影,目光怔然而失去了神采,眼泪一滴滴地掉落在水盆中,溅起水花无数。
夙和静坐在神月潭边的大石上。此时此刻,微风吹过,空气中有水润的花香。百年来,一颗心从未有过的平静安逸舒适。记得双眸还未复明的时候,小蛇不告而别,自己便坐在潭边一整日,放出无数引路蝶寻她。那种忐忑不安又患得患失,也是夙和第一次尝到的。待到夜晚时,引路蝶回来一批又一批,却再不见小蛇的踪影,才不得不接受她弃自己而去的事实。
直至此时夙和还记得,当时的难受,只觉得呼吸间胸口疼痛难忍,一颗心犹如针扎般刺痛,说不出的气苦。心中一遍遍地回放着小蛇如誓言般的话语,她总说不离不弃,但自己眼睛不曾好,她却不声不响地跑了,半分诚信都没有,怎能不恼恨。可自己明明不用等她,辰时接到门派传书便该离去的,一颗心却徘徊此处,想要等待最后的结果。
百年已过,夙和却还清晰地记得回到屋内,听到小蛇怯怯地询问时,那颗患失患得的心狂喜到钝疼。也是夙和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等待、失落、愤恨、心疼的滋味,以及失而复得后的喜悦。当时不管多想表现得镇静些,却还是步伐都不稳了。直至手指触到小蛇冰凉的蛇身后,一颗心才完完整整地放下,只是多少还是有些生气,不愿开口。
小蛇心虚又自责,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一遍,那惶惶不安的声音与怯怯的道歉,终是浇灭了心中最后的怒火。一日的等待,夙和只觉十分疲累。小蛇见自己不再生气,便欣喜地朝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果子,入口甜蜜而芬香,犹如蜜甜般蔓延到心肺。当那一股清凉游至丹田时,才恍惚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吃食,该是不可多得的仙果。
夙和想到小蛇可能是为了这一颗果子才走了一日,一时间又觉得甜了几分。听着小蛇清脆的声音,又添了几分喜悦和悦耳。但一日间尝尽了喜悲怒乐,让精神疲累到了极致,又有仙果入腹,瞌睡极了。小蛇却极没有眼色,不得已才将她扔入水潭中,待到她哆哆嗦嗦地游回身边,小心翼翼地盘在身边时,心中又说不出的满足,这才肯沉沉睡去。
阳光暖兮,微风带着花香吹动长发。
紫凰收拾完一切,浅笑兮兮地坐到夙和的身边。她毫不客气握住了夙和的手,十指紧扣:“潭中的鱼儿,都是我从熙元府邸捞出来的。不知道这一池鱼儿,有多少具备灵根的。我娘说这些鱼儿,若一直养在熙元府邸千万年,总会有几个能修炼成仙的。可是能有几只鱼儿能活千万年呢?娘说,天上人间痴心绝对的有情人数不胜数,但终成眷属却寥寥无几……”
紫凰眯眼看向夙和的侧脸,轻笑道:“夙和,你说我们两个会不会成眷属呢?”
夙和冷笑:“你又何必痴心妄想?”
紫凰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慢慢的垂下了眼睑,只是握住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紫凰知道这是必然的答案,明知道的失败,却不知为何,总是想要问出来。便是死,也总要瞑目才是。紫凰深吸了一口气,侧目望向夙和的侧脸,只静静的凝视着。
夙和望着十指紧扣的两只手出神,小蛇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复明之日便知道她的女身了。一觉醒来发现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本想立即告诉小蛇,却发现她一直默不声响地坐在身边,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脸。不管如何躲闪,她的目光始终不离,那样无遮无拦的,倒是让自己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想着她在自己失明时,一直如此无礼倒有几分恼怒,又见她在自己交代事项时,明目张胆地做着鬼脸,才知道她平日里定然也是如此地阳奉阴违的。本是该生气的事,却只想发笑。
夙和正待想告诉她复明之事时,回眸见她无遮无拦地褪去了衣袍换道袍。虽是惊鸿一瞥,却也看到了许多。垂下眼眸压抑不住紊乱的心跳,想到无数次在她面前毫无遮拦地在水潭中沐浴。她半妖半人地在潭中戏耍,盘附在自己腰间……一时间,只觉口干舌燥恼恨无比,一颗心又纷乱得理不出头绪。待到她叫了数遍才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澄澈的杏眸,却先失笑了,小蛇年纪尚小,本就不懂男女之别,所以自己也不该太过介意。
一路腾云驾雾飞至洛阳城,她始终牢牢地攥住自己的手,拦着腰身。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让自己的心不禁又软了几分,再说不出严厉拒绝的话来。此时回想才知,原来往日她竟是如此地看护自己的。
走在城中,她依然想像平日那般手牵手,却因自己要顾忌两人的身份而被拒绝,她的失望毫不遮拦,似乎又有几分生气,凶神恶煞地无声骂着什么,虽知道她在骂着自己,却见她这般模样,当真想笑,只装作不见,越过她的身边,她一步一随,始终护在自己左右,不曾让旁人走过来。
夙和活了上百年,第一次被悄无声息地捧在手心般呵护着,如何不觉心暖。当时便想男女之别又如何,她想隐瞒便装作不知便是,她若不作恶,便一直护着她便是。两人相聚相依本就是缘分,若能渡她成仙,也是大功德一件,打算送走她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不想晚间,她却毫无顾忌地与那小太子出了门,明明知道我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却还干脆地答应了别人。当时只觉生气,不过是不许她再睡在自己床畔,她便如此地毫无顾忌。夜半与陌生男子外出,一点女子的本分也不见,当真可气可恼,可却还是放心不下,唯有跟了上去。
小太子与她年纪相当,正是好玩好闹的时候。两人一见如故,她虽是戒备小太子的示好,却也十分真心地想和他玩。小太子明明带着目的而来,不过片刻却对她放下戒备之心,一心讨好。两个明明该相互猜忌的人,却都真诚得很,嬉笑玩成一团,谈笑间满是相同的话题。
当时的自己只觉得苦涩极了,她何曾这般地没有防备,没有目的对待过自己?她对自己虽也是极好,却还是带着几分尊敬和惧怕。若不是自己制住了她,只怕她那时便会想方设法地吃了自己的元婴才是。如此这般地毫无顾忌嬉笑怒喝,才是她这个年纪正有的。她虽活了八百多岁,却还是个孩子,而自己却已历经人世百年,心中满是沧桑。
从那日后,便开始有意地对她冷落了许多。打定主意此事了结后,便亲自将她送回熙元府邸。谁曾想她却是个没心肝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一如往日般没心没肺地和自己嬉笑,只是看着她的无暇的笑脸,自己的心却已气苦又恼恨,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后来她接了天使送来的信物,才想起来拜寿这件事,却磨磨蹭蹭不肯去。自己多番催促,她也知事不可违,才肯答应。那时自己巴不得和她分开一段时日,才好好理一理那烦乱不堪的心思,好一门心思完成师门的交代。小妖却是个极没有心肝的,本以为她走了三五日便会回来,这一走等了三五个月却不见踪迹,日日相随时只觉麻烦得很,可闲暇之余却又想念得紧。
紫凰不知自己还能看多久,只是这样的时光,过一时便少一时。紫凰多想有逆天的神力,将时光停在此处,就这样攥着夙和的手到永远。
夕阳西下,紫凰遮住了眼中的失落与不舍,轻扯了扯夙和的手:“夙和静坐了一日,都想了写什么呢?说出来给我听听呗,若是回忆也说给我听听。百年未见,我真的好想好想以前和夙和相依相伴的行走人世的日子……夙和也是如此吗?”
夙和只撇了紫凰一眼,便收回来了眼眸。
夕阳西下,昼日走到了尽头,手掌还传来柔软的温度,让人不舍失去。这样的十指交缠,却犹如一颗心被填满一般。以往那种度日如年的孤寂再不复见,只是世间的事,总要讲一个缘分。自一人一妖遇见开始,两者便已注定了结局。
夙和明知一切,为何还在不知不觉中沦陷其中。为何还会不可也不想自拔。这种堕落与魔障,恐怕要倾尽一切才能勘破,舍不得也不舍得,可注定了不能相守。既如此,便不能再给她希望。
爱可以一生一世。恨亦然,不能得其所爱,便让她一直恨下去,最少、最少不会忘记曾经的一切,以及还在世上的夙和……
夙和不知自己何时起有的这种心思,懵然间失去了她的踪迹,才体会那极致的心伤,后悔得无以复加。那种无尽的等待,和永无尽头的黑暗,让人恨不得即刻死去。当失望终成绝望时,决定放下往日,再次启程时,却看见她完好地站在眼前,浅笑嫣然一如百年前俏丽无忧的模样。
直至那时,夙和才恍然大悟,她从未从他的心里离去过。彼时的小蛇已在夙和的心尖上扎下根基,从小小的幼苗,长成了擎天大树,再也没有人能撼动半分。夙和在沉迷中猛然惊醒,也痛苦过,也挣扎过,甚至打算放弃一切曾执着的东西。可蓦然清醒后,夙和深知自己与小蛇均已成风,夙和不光是小仙山上孤身一人的夙和,他还背负着一身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心中固守的追寻。夙和心中还固守着一直以来不可摧毁的坚持,人妖殊途同归,话虽没错,却不包括夙和与紫凰。
夜晚降临时,满天星斗,让夙和忆起救下小太子事。那时也曾想一劳永逸地将他放入山中,但思来想去这般地逆天而行,若只罚自己尚且好说,但若要带累琼山满门,却是万万不能的。夙和本是奉命报恩的,万不能再将琼山牵扯在凡间即将开启的乱世中,便只有将小太子扔在金镛城内,弃之不顾。可便是如此,夙和却还是逃不过天惩,寒邪入体是极重的惩罚。此时回忆,那天使也许并非真的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却是存了不让自己好活的心思。
人间百事,天界神仙均不过问,自己不过救助小太子一次,连天条都算不上。天使却抓住不放,还下这般的狠手。想也知道,这天使定是小蛇在外造了孽,惹来的事,拿她无法,这才迁怒自己。可明明该是生气的事,却想着幸好受惩的是自己。若换做小蛇,这般的疼痛如何受得。
紫凰从不知一日光阴,竟是过得这般地快,似乎就在方才还是辰时朝阳初起,眨眼间居然已是子夜。夙和松开了自己的手,毫不留恋地入了房门。紫凰想了想,才起步跟了上去,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去,可犹豫了许久,终是鼓起勇气踏出了第一步。
六日而已,爱或者不爱,接受或不接受。不过,六日而已,若注定要失去,还有何可惧?
夙和闭目躺在床上,耳边是衣襟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十分缓慢却不犹豫。夙和不想睁眼,孤寂的夜晚总是心防最脆弱的时候,这样的脆弱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与判断。此时绝非是与小蛇对峙的最佳时候,若在此时触及她的泪眼,便真的会毫不犹豫地一败涂地。也许自己的内心一直隐隐期待着这样毫无招架之力地败北,所以不能睁眼,不能说话。她想囚禁便囚禁,她想说话便说话,她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不肯回应。她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以她性格万不会逼迫自己,最多一年半载,她自己便会放弃了。
紫凰的手指有点哆嗦,慢慢地摸上夙和的亵衣内里,入手是微凉的肌肤。手心的热度被这清凉的肌肤安抚了,心中的紧张与不安也在触碰间不见了踪迹。这人模样,一如既往的安逸,似乎无知无觉般。紫凰知道他并未睡着,只是懒得看自己罢了。虽有些伤心。却正合了此时的心意,紫凰多怕,在这样的情形,毫无招架之力下碰上他清湛冰冷的目光。最少闭着眼还能遐想他并不厌烦,深爱着并会接受自己。
紫凰的唇慢慢地压上了他有点凉的嘴唇,一点点地舔舐唇间的轮廓。双手滑入了里衣,仔细又虔诚地拂过那玉石般清冷的肌肤。如此地眷恋不舍,如此地甜蜜满足。夙和闻到熟悉的气息,与柔软的触碰,恍遭雷击。耳边犹如钟鼎撞击,鸣音阵阵,击碎了固守的灵台,满足间却又神伤不已,恨不得将人揉入骨血。
夙和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有什么湿润了紧闭的双眸。那夜也是如此,她投入怀中时信誓旦旦不离不弃,当时只是不肯依她心意,便转身决绝而去。一走便是百年,她让自己站在寸草不生的山崖上,孤寂了百年,忐忑了百年,后悔了百年。那种痛苦,将人推入深渊,不得救赎。她当真好狠的心,终于能放下时,她却又突然出现,打乱了好不容易放下的一切。竟没心没肺一如既往浅笑嫣然,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如此地善变又反复无常,不可信任!
黑暗中,夙和骤然睁开眼眸,清湛湛的眸子夹杂着冰渣。犹如一把淬毒的利剑直击心神,紫凰搂住了夙和的脖颈,再不敢与他对视。这种放下自尊自傲,被踩踏的痛,定然能让心神俱裂。紫凰内心祈求夙和不要拒绝,便是拒绝也不要责骂,祈求他能宽待自己。紫凰将自己锁在夙和怀中忍不住得瑟瑟发抖,却又不肯不舍松手,便是再次受伤却也不愿放开怀中的人,只是想有留下的理由。
夙和无声无息地掰着紫凰的手指,简单又粗暴。两个人推拒之间,夙和碰触道微凉的肌肤,才发现她竟是全身赤裸。夙和碰触的手下意识地颤抖着,本就气怒又加了几分恼恨。终是忍无可忍,袖风扫过,紫凰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紫凰唇间毫无血色,整个人压抑不住地颤抖着。垂下眼眸满满的惧怕与不堪,似乎有坚守的什么碎了一地。紫凰却还是不甘心,缓缓开口道:“夙和,这一日都不曾抵抗,为何此事却不肯依我?”
夙和听到紫凰这般冷静的话语,终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骤然坐起身来,垂下眼眸不肯看她,冷声道:“无耻之尤!”
紫凰微怔了怔,却抿唇而笑。她似乎毫不在意这些话语,缓缓起身挪了几步,双手搂住了夙和的腿,脸颊倚在他膝上,柔声道:“你我相识上百年,夙和知我本性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夙和依我一次便是,紫凰肖想夙和百年之久,可不想让人先我夺了去。这般的相思,犹如酷刑,夙和当日行一善,全了紫凰心意好不好?”
夙和听到这般毫不在意,毫无廉耻的话语,恼恨之极,一脚将人踢开:“你!……你这小妖端是无耻无德之极!”
紫凰低低地笑出声:“夙和骂来骂去便只会这一句,也不腻歪。你这般恼羞成怒的模样莫不是在欲拒欲迎?男欢女爱本是人伦之事,怎到了夙和眼里便是无耻之事?莫不是夙和娶了妻子,还摆着神龛上供着不成?如果不是,那还装得那么正经作甚?双修本就是其乐无穷的快事,夙和先与我试一试便是。要知道我乃妖身,定然会让仙君欲仙欲死的。”
“住口!”夙和怒声喝止了紫凰的话语,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失态,“小小妖孽!如何与冰清玉洁的月瑶仙子比得!百年未见,你……你却已是这般地不知廉耻人尽可夫!当真让人作呕!”
一道紫光闪过,紫凰已穿戴整齐。她悠悠然地坐到了夙和身畔,双手轻轻搂住了夙和腰身。黑暗遮掩了通红含泪的双眸,也遮掩了眸中太多太多的伤痛与不舍。紫凰听着夙和剧烈的心跳,只觉得有些痛已经麻木了,自己也已经麻木了。许久许久,紫凰轻笑出声:“她不过是个修行停滞不前的凡人,也配叫什么仙子?夙和与她有白首之约,一颗心定然也是偏了。是以在夙和的心中她便是冰清玉洁,傲视天地凡尘的女子,别的女子只怕尚不如她鞋底的泥土。但夙和也该知道,不管什么仙子,怎样的冰清玉洁。她也不过只是一介凡人,生死性命全部捏在我的手中。夙和若真如此宝贵她,便莫要把我惹急了……我若开心一切都好,我若不开心,定然也不会让夙和和她开心的。”
夙和气极反笑:“好好!……好一个无耻无畏的熙元府君!威逼、胁迫、利诱,每一样都用得这般得心应手,当年倒是小瞧你了。”
紫凰趴在夙和的肩头,低低笑了起来,任由泪水划过脸颊。笑了片刻,紫凰轻然然地长叹一声,很是优雅地压了压眼角,轻声喟叹:“夙和若觉得当年瞧不清楚,此时再多瞧瞧便是。省得日后夙和有美相伴,便会将我忘记了。我也可趁此多看看夙和……我也希望夙和日日都喜乐安康,有我做伴……还记得当年我许了仙君一生欢悦,生世相守不离,不知仙君依还是不依呢?”
夙和咬牙道:“你觉得,我会依吗?”
紫凰搂住夙和的腰身,再次笑了起来,趴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柔声道:“啧啧,能把无欲无求风轻云淡的夙和仙君,气成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天地间唯紫凰一个尔。怎么办?紫凰开心得快要落泪了呢,夙和哄一哄紫凰便是。如此吝啬凶狠,紫凰定不会开心,不如咱们先取那什么仙子一只手臂把玩可好?冰清玉洁的仙子的手臂定然也是冰肌玉骨,万般可人。夙和要不要看一看?”
夙和抿了抿唇,冷声道:“你到底要什么?说来便是。”
紫凰将脸凑到了夙和脸侧,轻笑道:“仙君以为紫凰在求什么呢?”
“一夕欢悦?”夙和轻轻吐出了四个字,垂了垂眼眸,粗暴地按住了紫凰的脑后,狠狠地啃噬了近在咫尺的红唇。这样的亲吻,没有半分感情和怜惜,只是单纯的泄愤。虽是如此,紫凰还是圈住夙和的脖颈,不顾嘴上的疼痛,轻柔地回应着。这般的珍惜和小心翼翼,却并未换来半分温柔与怜惜,甚至让夙和更觉屈辱,只有更加凶狠的撕咬。
夙和似是恨不得将紫凰的血肉都撕扯下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心,会不会痛,那种被逼得毫无退路的感觉坏极了。夙和觉得自尊自傲,都被紫凰毫不留情地践踏在地,毫不留情地踩得粉碎。那种逼迫那种心痛,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恨,都找到了发泄出处。
紫凰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毫不遮拦的狠和恨,心尖上有种让人窒息疼痛,淹没了嘴唇上的疼,淹没了所有的情感与不舍,以及一切的一切。紫凰终于明白了夙和决绝般的拒绝,这让两个人毫无退路,结局绝不会被改变。
那种爱而不得,痛到麻木,让紫凰的心都碎成了一片片的。这一刻,紫凰脑海中闪过许多许多,那些曾以为的永远,终是成了永远的回忆。所有一切的美好,即将被尘封在心底最深处。夙和要将所有的一切,发泄在这个吻里。他那双眼眸冰冷狠戾,呼吸间都是粗暴的气息,可是紫凰却不舍得放开。这是百年来,夙和第一次主动亲吻紫凰,虽然这吻来得如此可悲和充满仇恨,却还是忍不住想安抚和温柔以待。因为夙和紫凰再也没有以后。天上人间,千年万载,再也没有以后和将来。一人一妖,终是要永远的离别了……
夙和毫不犹豫地松开手,离开了那已满是血腥味的嘴唇。他如玉的脸上挂着冰冷的讥笑:“府君费尽心机求得一夕之欢,为何还不褪去衣装,莫不是临了,又改变了主意?”
紫凰依旧抱住夙和的腰身,缓缓垂下双眸,嘴唇已疼到麻木,心也亦然。片刻后,紫凰抬眸浅笑,柔声道:“一夕之欢怎么够?若仙君愿意,紫凰自然愿意夜夜承欢。只是仙君不精通此道,这般的粗鲁不解风情,当真会让紫凰吃尽苦头。本以为仙君天赋异禀,怎成想却像个未知人事的莽撞少年,莫不是仙君从不曾与女子欢好过?”
夙和‘噌’得红了耳根,恼怒至极,狠狠地将依附在身上的紫凰推搡了出去,咬牙鄙夷道:“下贱!黑蛇妖便是黑蛇妖,便是再矜贵的身份,多少锦绣外衣,也遮掩不了‘贪痴嗔’的本性,遮盖不了人人得而诛之的罪恶之身!”
紫凰坐在地上,整个人趴在椅子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遮挡了掉落的泪水。许久许久,再次抬眸时,笑靥如花,柔声道:“夙和仙君莫不是恼羞成怒了?又不是今日才认识紫凰,此时才知道黑蛇之本性,是不是太晚了些?不管怎么说,你已落入我的手了。千年万年,你我囚禁一起,你总有接受我的那一日。天地悠悠岁月无限……我们可以慢慢等、慢慢地走,相依相伴到白首。”
话到最后,紫凰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只是这样的哽咽却只换来了,夙和嘲弄般的冷笑与讥讽。
夙和斜了一眼紫凰,逐字逐句的说道:“若要本君与一只罪恶满身的妖孽相守千万年,夙和不惧一死!”
紫凰抬眸怔怔地望向那冰冷的眼眸,只短短的一句话,犹如玉石相击,直至劈碎了灵台。这冰冷到无情的声音,由远到近一遍遍地缭绕耳边。周而复始,仿若雷击,仿若钟鸣,砸碎了清明,重伤心神。一时间紫凰只觉身心俱疲,毫无招架之力。她努力咽下喉间的惺甜,想无谓的轻笑一声,却又怕鲜血溢出来。紫凰努力咽下口中的惺甜,目光茫然无措,眼前的人忽远忽近。直至此时,紫凰才明白,原来爱竟可以这般,这般疼。
紫凰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坐到了夙和对面桌前。她努力压抑着颤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支白玉笛,细细抚摸了许久,抬眸浅笑:“我捡到它的时……它浑身还沾染着仙君的气息。这灵宝是仙君亲手做的,又贴身携带百年之久,已有了灵性,不如取名‘和凰’可否?”
夙和冷笑一声,手指轻动,一道银光闪过,白玉笛已被夙和夺了去。夙和清湛的眸子无悲无喜,冷声道:“本君爱过护过的徒儿,已经死了,此物便也该随她而去。”
紫凰眼睁睁地看白玉笛化作一堆粉末,却不意外。那粉末从夙和手心一点点的飘散,似乎终于散尽了一人一妖最后的缘分。紫凰的眼眸暗沉沉的,再看不到一丝情绪,轻声道:“夙和仙君一直都知道黑蛇的传说,当初为何要收一条神佛共厌的黑蛇为徒呢?”
夙和躲开了紫凰的注视,垂眸讥笑道:“彼时年轻气盛,太过不可一世。小看了天地之力,总以为自己能化恶为善,化戾气为祥和。直至此时才懂得,六道轮回,各自有道,有些恶若不自救,谁也救不了!”
紫凰轻笑道:“仙君后悔了吗?”
夙和侧目冷笑,毫不犹豫地说道:“自然后悔,若再给本君一个机会。当初便不会顾忌许多,定然会一力将你斩杀在湖边,打散你魂元,毁尸灭迹。”
紫凰怔怔地凝视着夙和的脸庞,许久许久,暗沉沉的杏眸逐渐地恢复了昔日的光亮,水色粼粼流光溢彩。彷如百年前初见时,那般地干净无暇。紫凰眯眼浅笑,轻声道:“紫凰现在懂得。原来仙君心中的紫凰,早已死在百年之前的那场意外里了。百年来,仙君有过等待和后悔,只是紫凰却回来晚了。当仙君决定亲手将那牵挂斩断后,紫凰便不该活着回来,更不该站在仙君面前了。紫凰终于知道,此生此世仙君再不会对紫凰好了。可紫凰也无所谓了,毕竟夙和教会了紫凰太多太多……”
紫凰起身挺直脊背站在夙和对面,四目相对。夙和却被那熠熠生辉的眼眸惊了一下,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恐慌着,却不敢深思,如逃避一般躲开了。
紫凰轻笑道:“时光飞逝,岁月如梭。我们总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夙和仙君的教导看护之恩,紫凰万不敢忘。从今日便让紫凰亲手照顾仙君起居,以报大恩。”
夙和皱眉道:“本君不敢图府君报答,府君若真有心,便放本君离去。从此以后,莫再相扰,各不相干才是!”
“放心,不会让仙君等得太久。”紫凰抬眸而笑,拱手躬身,一步步地退至门外,转身离去。
夙和眯眼看着紫凰的离去,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改变。不敢深思,不得其中,只是听紫凰的意思,似乎还要耗上许久。这一刻,夙和不知心中是期待,还是排斥,但整颗心却一点不焦急。似乎一人一妖,这般的耗着,千年万载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片刻后,夙和起身走至门边,将整片竹屋布上防御结界,甩袖进了屋内。
次日清晨,夙和对结界外的早饭视而不见,更是装作没看到神月潭边的人影。小仙仙结界乃闵然亲设,夙和无法。紫凰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便是再给她百年,也是破不了夙和亲手布下结界的。夙和从窗口见紫凰真的进不了结界内,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连日的气恼憋闷也不见了踪影,嘴角噙着不自知的笑意,仿佛一人一妖的对决,终是胜了一局。夙和看了片刻,嘴角含笑,神清气爽地再次入定去了。
直至傍晚,夙和才睁开双眸,却见门外的饭食已换了模样。紫凰一如早晨般,坐在神月潭的大石上,若非是吃食有所改变,夙和真以为她已坐了一日不曾动过。夙和从窗口看了许久,紫凰不言不语地始终盯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却并不曾朝屋内看。一时间,夙和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却未深想,再次闭目入定。
一连数日,紫凰除了在门外放上一日三餐,便坐在神月潭边发呆。她再不曾试图靠近屋内,也不曾试图和夙和说话,那双带笑的杏眸,一直半垂着,让人看不出心思。夙和见紫凰不再试图接近自己,整日整日地沉默不语,当初那点胜利后的愉悦,逐渐是了原本的滋味,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夙和看来,紫凰整日坐在潭边不声不响,仿若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当真又让他说不出难受又恼恨,恨不得狠狠打她几下,让她哭着求饶才好。明明是她囚禁自己在先,威胁诱惑在后。此时却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当真可恼,但夙和不愿开口,生怕一开口便会忍不住心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紫凰坐在神月潭边,回忆往日种种。记得百年前屋子后面有整片整片的玉兰树,在最右边却有一整片竹林,那些树木花竹在灵气的滋养下长得十分的茂盛。夙和寒邪入体时,浑身无力不得不依靠自己时,自己曾亲手给夙和打磨过躺椅。自己与棕棕一起找来最细的几根竹子,逐个磨去了棱角和细碎的竹刺,没有用半点法力。紫凰总觉得双手做出来的虽粗糙了些,却显得更加真心,只是有些真心可以换来真心,有些真心去只能换来无视或是仇恨。
紫凰走时,棕棕便已有了灵根,百年修炼,即便如何迟钝,想来也已成了一方小妖。只是紫凰从回来到此时,再未感觉到过棕棕的气息。
紫凰此时忆起当年帝霄的那片赤诚之心来,将心比心才知那些不易。不知他也曾多少次将真心捧出来,毫无防备地放在自己面前,却被无视到底。此时紫凰十分庆幸,当年的自己只是无视了那颗真心,却不曾伤害,更不曾打碎,不然这负罪感会让紫凰背负一生。
帝霄始终如一,真心真意的几百年,被无视得如此彻底。那种折磨和煎熬,直至此时紫凰已是感受的淋漓畅快。这般的煎熬,莫说几百年,便是一年紫凰自己也受不得。是以帝霄的怨恨并没有错,用了心才会被伤心,若不用心又怎会觉得伤心。只因在乎,只因放不下,只因看不到希望,才不得不毁去,不得不玉石俱焚。
紫凰愤恨至极时,何曾不想同归于尽。可到底舍不得,心中爱了那么久的人,便是没有以后,也想他好好的不是……紫凰到底不如帝霄狠绝。紫凰可以因爱与他而携手天地,同死同生。却做不到因恨毁灭一切。紫凰比谁都明白,有些东西永远强求不来,如果得不到,即便是同死也还是得不到,却又何必害了最舍不得的人。
从夙和的身上,紫凰终是体会到了帝霄曾体会的绝望,也明白了那日东天上的恶言恶语的因缘。原来有些恶毒的言语用出来,并非是为了伤害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当初帝霄如此,那日紫凰也是如此。虽然方式不尽相同,但好在帝霄和紫凰都学会了放手,不一定的开头和过程,告别的方式不一样,却得到了相同的结果。紫凰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用在此处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紫凰是不是该庆幸,本以为自己会是天地间最傻的一只小妖,不曾想往昔的岁月里,这天地间却还有个更傻的天神爱过自己。这一切,就像凡人常说的那般: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世上总有个傻瓜爱着你。
想至此处,紫凰终是轻笑出声,负负得正,没了内丹,也没了牵挂。父母恩爱不疑,天长地久会岁岁年年相依相守。万丈红尘,天地万物,紫凰再无可留恋也无可惧怕,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天色微亮,紫凰抬眸望向晨起的照样,起身走到结界外。此时房门依然紧闭,虽看不见屋内的人,但紫凰走近时,便觉得里面的呼吸声消失了,怕是夙和屏住了呼吸。
转眼间,七日已过,当晨起的第一道光初现天地间时,便是紫凰离去的时候。从此以后,千年万载,天地广阔,怕是再难相见了。紫凰站在门外,嘴角露出一抹浅显而从容的笑脸。她双眸直视着竹门,似乎想透过门窗再看一眼里面的人,只是等待了许久不得其愿。
不知又过了多久,紫凰逐渐红了眼眸,轻声笑道“仙君若愿做我妖后,以后千年万年,紫凰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从此以后,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仙君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紫凰便是丢了性命,也会守护仙君身畔生生世世,绝不离弃……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清脆又清晰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那熟悉bbr>的誓言,突然却让夙和有种落泪的冲动。胸腔里的一颗心酸涩到了极致,夙和内心的喜悦夹杂着惊慌。他慌忙起身便要开门,走至半路却生生停住了脚步。凡间的种种,背负的责任压垮了这不坚定的脚步。那种不舍,那种不得,像是这扇永远不会被开启的房门,将一人一妖两颗心阻挡在两处,再无依偎相伴的可能。
夙和墨玉般的眼眸,再次恢复了清湛。他骤然转回身形,一步步地走回了床边,闭目坐了下来,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入定。
紫凰听到了折返的脚步声,嘴角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仿佛真的做到了荣辱不惊。紫凰眼眸细细地扫过周围的一切,一花一草一山一树,都承载着无数个甜蜜的记忆。若有一日回来,定然就是放下一切之时,所以不必同这山水告别了。
紫凰静静等待着天色大亮,朝阳完全出现在地平线上。紫凰回眸而笑,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一双漆黑的杏眸通透而释然,转身飞身而起。黑纱裙装在半空中化作绯红纱裙,浅金色的光芒打照在半空中的身影上,给她整个晕染出一道金色的光晕,给这样的容貌增添了几分脱俗的俏丽。
紫凰一身绯色纱裙,迎风飞舞,移动中回眸许久许久。直至快要看不见这片仙山,才缓缓收回了目光,迎风而上。纵身间,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
夙和从入定中醒来,像往日般望向窗户的方向。神月潭的巨石并没有那一抹熟悉的人影,门口摆放的也不再是平日里的饭食,是叠得十分整齐却有些陈旧的道袍。夙和便认出来了那件衣袍,正是当年进洛阳城前,自己送给小蛇的。此时,夙和模模糊糊地猜到早上那句话的深意,豁然回眸再次望向神月潭,大石上却没了熟悉的人,似乎从不曾来过一般。
夙和打开房门,走出了自设的结界,小仙山方圆百里没了小蛇的气息。夙和心间有了些冷意,越过门前摆放整齐的道袍,腾空而起,整个人没有障碍地越过了小仙山的结界。夙和心中并没有得到自由的狂喜,只有说不出的惊讶和早知如此的苦涩,失落霎时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夙和站在结界许久,试探般的伸出手去,触碰小仙山的结界。不想手掌却再也伸不进不去了,一时间,夙和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这般的结果,漆黑如墨的双眸霎时布满了冰霜,一颗心被前所未有的冰冷孤寂以及绝望包围着。
夙和回眸扫了一眼竹屋花圃,毫不留恋地朝琼山方向飞去。眨眼间,消失在云层之中……
第十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东天之上,梧桐花岁岁璀璨,千树万树繁花间坐落着金碧辉煌的鸾鸣宫。含元殿内,一园可见四季。姹紫嫣红的花枝随风摇弋,鸟语花香彩蝶翩翩,精雕细琢的建筑与自然景色衔接得天衣无缝。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卷,雅致至极也妖娆极致。
八宝亭内,有金玉镶嵌的檀木桌椅。千年沉香木精雕的贵妃榻,桌上随意摆放着几种点心与茶水。亭外有一泓池塘,红色、白色、浅粉的莲荷在碧翠连天的水面摇曳生姿,此番意境当真是惬意风流。
紫凰坐在亭内,望向园口的方向。阳光下,帝霄神采飞扬地踱步而来,冠绝无双的样貌在赤红色的锦绣珠玉,以及满身的琳琅的翠玉的衬托下,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紫凰有些出神的望着那人,嘴角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显的苦笑。虽还如原本般芝兰玉树的模样,可相较上次,帝霄眉宇间又添了阴沉与凌厉,远远看去整个人多了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鸷毒。
紫凰在回熙元府邸的路上,收到了帝霄的邀请游园的花笺,思虑了片刻,转身去了东天。
若搁在百年前,紫凰与帝霄已闹到你死我活决裂的地步,紫凰万不会再与他和好的。毕竟紫凰自小便不是宽宏大量的性格,更没有以德报怨的佛心。刺杀之事要是换成帝霄之外的神妖来做,莫说什么原谅了,紫凰不赶尽杀绝都算是大发心善了。
紫凰才得知此事时,也曾生气过,恼恨过,委屈过。不知为何,却一次都不曾想过要报仇,尤其在经历了夙和>的事后,紫凰似乎也懂了帝霄的当初痛苦与决绝。紫凰若不曾得夙和教导十年,若没有得到那些潜移默化的宽容和善意,只怕在夙和的事上,会做出与帝霄相同的决断。
妖界女子大多敢爱敢恨,乱心者不诛己心,可诛心中之人,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紫凰本就不愿回熙元府邸,不管如何强颜欢笑,因失了妖丹又不得夙和之爱,与爹娘日日相对,只会让他们更加地伤心担心。鸾鸣宫内风景如画本是个散心的好去处,紫凰长大后经常在此间小住,倒是和熙元府邸一样来去方便,也能随意些。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紫凰已近千岁。紫凰不想再有什么遗憾,与夙和分别后,虽未勘破情爱,却已懂得了许多不易与不舍。千年来天地三界中却只有帝霄一个朋友,此时紫凰回想以往的性格当真是不讨喜得很。不管天界还是妖界,年龄相当者,紫凰处处要强压别家一头。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因门第的缘故,众妖不和紫凰计较。但紫凰若想要朋友就难了些,想至此处,紫凰不禁苦笑,将至千岁才能回头反省自己,不知算是有救还是没救。
紫凰失了妖丹与夙和后,是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曾经的那些争强好胜,都已烟消云散了,便是对化龙成仙也已可有可无,似乎觉得已走到了最后,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不那么在意了。紫凰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有任何遗憾,即便没有了自己,爹娘会好好的,夙和会很好很好,帝霄亦然,大家都要得到该有的幸福。
因爱而不得,又生不怨恨来,这才不得不看淡了情爱和仇恨。紫凰看来,与失了夙和相比,失了妖丹反而只是小事了,毕竟没了夙和,即便有千年万载又能与谁同度?日子虽看似朝不保夕,可何尝不是一种肆意洒脱。若夙和真愿意相守一生一世,也许紫凰会因失了妖丹而怨恨帝霄。夙和却偏偏如此地决绝,倒是成全了紫凰对性命的看轻。有命在世须尽欢,莫等无命空后悔。
帝霄挑眉入亭,端坐亭中,时不时抿一口茶水,见紫凰悠游自在的模样,紧蹙着眉头却不自觉的松开了。紫凰托着下巴,又将帝霄仔细的打量了个来回,赤红的锦绣长袍有点点金线点缀其中,腰束赤金百宝绶带,珍珠翠玉做镶嵌,环佩点缀着流苏玉珠,在衣摆上若隐若现。虽只是常服却也精致华贵到了极致,倒是将凤凰族豪奢的性格演绎的淋漓尽致。
帝霄见紫凰又是一身绯红纱裙,浑身上下装扮得十分隆重,当真也有些意外。不知为何,连日的紧张、疲惫却在坐到她身畔后,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帝霄几次忍耐,装作不在意紫凰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地细细端看紫凰的模样。她额间的缀着艳红色的水晶华胜,头上的珍珠紫金冠有红色丝线点缀发间。一对飞凤衔珠的步摇与耳垂上的明珠相衬得宜。淡妆扫峨眉,紫凰整个人被这嫣红衬托的娇俏而张扬。
只是极用心细致的装扮,却依然遮不住眉宇间的清愁和神伤。想至此处,帝霄本扬起的嘴角又不禁放了下来,抿成了一条直线,眯起了双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紫凰挑眉注视着帝霄逐渐变黑的脸色,和消失在嘴角的笑意。不过片刻的功夫,帝霄脸色已变了几次,如今天羽族尊主之心,当真叵测的很。
当帝霄那本就十分好看的嘴唇,紧紧抿起来的时候,显得很凌厉而无情。紫凰无声叹息,只觉心中的无力和疲惫不禁加重了几分,两人间隐隐有种暴风欲来的汹涌。紫凰下意识的避开了那双凌厉探究的眼眸,却也露出虚假的笑容来。
紫凰不禁轻叹一声,当年帝霄那双猫儿般琥珀的眼,永远都是水润润的,总惹得自己不自主地怜爱不舍。还记得当初每每对上眸中的祈求之色,总是一退再退,却心甘情愿得很。可此时此刻,帝霄的眼眸多了太多东西,犀利而满是侵略,以及骨子里故意散发的杀气,与身居高位而不自觉的威势,逼得人不得不退。两相比较,紫凰对上以前的帝霄,总是自愿退步,而此时虽也是退让,却实在是被逼无奈。此时的帝霄虽看似厉害,倒比当初落了下乘。
紫凰被这故意散发的杀气和威压,压制得十分难受,更因法力相差悬殊,只觉得神魂都有些疼了。她终是忍不住这窒息的沉默,皱着眉头抱怨道:“本以为你叫我来,是要和好呢。看来却是我想多了。”
帝霄微回了回神,急忙收敛不自觉散发的杀戮之气,轻声道:“本尊倒也奇怪了,以你的性格,得知当初的真相后,莫说会继续来往了,不你死我活一番已是手下留情了。此时,我不过是发了一张花笺,你不但来了,还这番地费尽心思地迎合装扮,又说要和好,当真不知你又在图谋些什么?”
“呵,殿下以为我在图谋什么呢?”紫凰嗤笑一声,心中又多了几分伤感,两人以往何曾有过这般试探。紫凰不想因失恋而落魄人前,与夙和虽是洒脱地放手,到底心有不甘。bbr>?这番细致的打扮本是想让夙和看见自己最后一见时,千年万年的岁月里,都还牢记自己最美丽的时候。不曾想到了帝霄这里,又成了有所图谋,当真是失恋中又添了几分堵心。
帝霄挑了挑眉,却仿佛被紫凰眸中的悲意刺到了一般,急忙收回目光,硬声道:“你从不会做无目的的事,只是这番伤春悲秋地作态又不似你的性格。今日的你倒是有几分奇怪,似乎让本尊有些摸不透了。”
紫凰懒得伪装,心中说不出的厌倦和烦躁:“你以为我能摸透你吗?你以为我不计较你截杀,便是一点不生气吗?我如今就是宽宏大量懒得和你计较罢了,你倒还是抓住不放!若我真下得去手伤你,还能容你在此唧唧歪歪吗?事到如今,已经撕破脸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值得让我图谋的?!”
帝霄莫名得心虚,却还是不禁问道:“本尊又不是不知,你本就生性懒惰,如今这番装扮又是为何或是为了谁呢?”
紫凰被连问三遍,无奈至极,长叹一声:“那你为何现在还是这么唠叨呢?你到底以为我能为何、为谁呢?……我们不要继续讨论这个好不好!你花笺上可是说好的赏花游园,怎就我一个?此时此刻,不该是天界俊杰英才齐聚一堂吗?怎连个神女仙女都不见了?数日不见,整个鸾鸣宫却孤寂成这般光景,倒真不似你现在的性格。”
帝霄冷笑一声:“好一个狡猾的小妖,原竟是打着游园的目的相亲来了。说的也是,眼见你便要千岁了,这般年纪却连个未婚夫都没有,天界妖界着实少见。一条神见神厌的黑蛇妖,到了如今的年纪,有了恨嫁之心也在所难免,只是你也莫要太高估了自己。先不说你容貌只算清秀,便美貌绝伦又能如何,你以为谁家神祗会娶个蛇妖回府?便是有熙元府邸做靠山,一个妖丹都没有的妻子,要来又有何用呢?”
紫凰听到此言,反倒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丝毫不恼的调侃道:“啧啧,看你这话说得,自己比我大了好几千岁,却连一方妻妾都没有,倒还好意思取笑我。知道的神说你本性刻薄,不知道的神听到此话,还以为帝霄殿下为个小妖掉醋缸里了呢。”
帝霄紧抿着唇,却有些恼了:“你以为本尊会这般地没眼光吗?”
紫凰‘噗嗤’笑出声来:“你现在就装吧!当年不知道是谁,爱本府君爱得死去活来的,爱而不得才起了杀心,后来见没杀掉,估计也没少恼火。如今又明目张胆请本府君回来,不知是谁有图谋呢。不过尊主也可放心,我呢……虽想清楚了咱们的往事,却也有了自知之明。更何况本府君与你再见后,从你态度和眼神能看出来,你的心早不在我身上,倒是为你我庆幸了许多,反正你截杀也截杀了,几百年的愤恨也该泄了去。”
紫凰见帝霄不语,又笑道:“这些事,我都想开了也不怪怨什么。你现如今有了心爱的女神,也莫要与我继续斤斤计较、争锋相对了才是。我对你和任何神女、仙女在一起,都万分地乐见其成。是以我们真得莫要闹了,你也知道我没了妖丹,几百年的交情,闹到最后不得相见,也没甚意思。”
帝霄半晌不语,慢慢垂下了眼眸:“熙元府君当真好手段。威逼利诱没甚用处,却又学了些女子争宠的手段,以弱示敌、欲擒故纵。以你对我的了解,这些计策当真用得得心应手得很。我倒是小瞧了你了,以往只知道你天资聪颖,不想却还这般地能屈能伸。可你自说自话了一大通,却还是未说,这番费尽心思地打扮又是所谓何图?”
紫凰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不管如何真诚,到了帝霄处都成了欺骗,想至此处,紫凰倒是想知道,若真的骗了,他是不是便不再怀疑了。此时,紫凰恨不得扶额长叹了,却还是好脾气地说道:“好吧,我这是来求殿下能心存怜惜,求乞一个你我修好的机会,便是做不到和好如初,也不想这番地针锋相对相互猜忌……要说有所图,也只是图殿下本身而已。”
帝霄抬眸,正好对上了紫凰水润润的眸子,明知这话中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却不知为何心中的郁郁,散去了一大半。刚才那些莫名的怒气去得一干二净,可这般地容易被拿捏,到底有几分心有不甘。帝霄侧目打量紫凰许久,目光却停留在她的手上,冷哼一声:“虚情假意,毫无诚意!”
紫凰感觉笼罩在自身的阴沉之气竟去了大半,不禁挑了挑眉头。直至此时紫凰才发现帝霄本性居然别扭到了傲娇的地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来以往帝霄对着自己所表达出的温润和大度以及善解人意,多半也是为了讨好迎合自己。紫凰为往日的眼瞎有种撞墙的冲动,不过他既然能讨好迎合自己好几百年,尚不觉得委屈。那么自己既是想和好,也能讨好迎合他一次两次,倒不算多吃亏。只是想到他截杀在前,欺辱在后,紫凰还真也有些咽不下气,可本就命不久矣,再多番计较也没甚用处了。
紫凰从袖中摸了摸,拿出了一个檀木匣子,轻声笑道:“这里有整整一盒的诚意,帝霄殿下检阅一番便是。”
帝霄状似无意地接过匣子,慢悠悠地打开了。入眼的瞬间,心中涌出巨大的狂喜和甜意,帝霄如何地足智多谋,又怎能想到居然能接到紫凰赠送的整整一匣子的独秀冰魄。莫说此时此刻自己与她已闹了这种地步,便是以前他与她最好的时候,也不敢有过此念。这些独秀冰魄每一颗都极为圆润,可见是刚好成熟时被采摘的。整整一匣子不知攒多久,便是帝霄如何杀伐决断,却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紫凰托腮注视着帝霄的神色,此时的他眉宇间露出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喜色。眉角的金色凤纹说不出的柔和,整个人褪去了蒙在身上的那层阴霾鸷毒之气,倒显得俊美绝伦的样貌惹眼极了。那举手投足间又不自主地带上了凤族的魅惑气息,此时的帝霄当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紫凰凝视着眼前的俊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妖。紫凰自小便贪图美色,当初能对夙和一见倾心,绝离不开他那冠绝众生的样貌。这番与夙和完全不同的美色放在眼前,便是并无爱意,也是舍不得移开眼眸。此番看来,往日的帝霄性格虽是万般地好,却还是未长成男子,若如今日这般男子的模样,放在百年前说不得两人便会日久生情了。
紫凰想到此处,不禁失笑了起来。只可惜再好的容貌,也只能迷恋一时,色衰爱弛的道理男女通用。夙和真正吸引自己的也并非只是容貌,是他性格上的不同与固守的善心。天地三界总像夙和这般极为自制守心却谦和的男子,是极少极少的,是以才会这般地让自己爱若珍宝。
世间男女情爱,多半是因为被对方的不同所吸引,再被这些不同一步步地引诱,想探究、想琢磨,待到醒悟之时,才发现已爱得不可自拔。两个相同性格的男女,只要不厌弃自身,便会喜欢上和自己相同的性格,相同的特质。只是不管如何地喜欢,也只能是喜欢,却不如不同的对方来得刻骨铭心,想来这便是爱与喜欢的分别吧。
帝霄虽未回头,却也能感觉紫凰过于专注的目光。他似是不经意的抓起一把独秀冰魄,闭目感受紫凰柔和的目光。帝霄只觉胸膛中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似乎这阳光、这景色也变得更加美好了。就这样,两人之前的气息变得平和而温暖,谁都不愿打破。
不知过了多久,帝霄才慢慢睁开眼眸,轻声道:“这一匣子冰魄,你攒了多久?”
紫凰目光移了移,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晶莹剔透的冰魄,当真刺眼。当年第一次采摘此物,还是从东天拜寿入不得门时。那次运气着实太好了,居然一次得了五颗冰魄,从此以后,紫凰便惦记上了此物。只是路途千里,一来一回不停歇,也要两个人间天,每次能找到一两颗成熟的冰魄,运气已算是很不错了。有时运气不好,在南极之地晃荡许久也找不到一颗。
紫凰与夙和在小仙山的十年里,每每夙和闭关,紫凰便会趁机去摘一些回来。不想,一转眼竟是攒了满满一盒,人间最相思者属红豆,天地间最美好的相思定情物却是独秀冰魄。有情人用最圆润的珠子串联起来,滴上两人混合的血珠,各自佩戴。便会冬暖夏凉,犹如有情人相互间的最贴心的呵护。
冰魄做成的饰物贴身佩戴,自戴上之日,直至死亡一生不离,颇有些生死与共的味道。独秀冰魄长成缓慢又俱在悬崖峭壁间,天界神仙与妖魔两界的适龄者都会去采摘,才使得此物更加难得。独秀冰魄虽不贵重,却重在情谊。也因供不应求,根本不会有多余,更不会被大方地送出去。
紫凰收回眼眸,此物对于自己来说,此生再无用处。当送个人情出去,倒也省得睹物思人了,一举两得。紫凰想至此处,虽还在笑,却又说不出的悲意,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莫说殿下只娶一个太子妃,便是再娶三五个侧妃也是够用的了,这诚意可够?”
帝霄自然感觉到紫凰的强颜欢笑,又听到了此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宇间的喜悦又添了几分,轻笑道:“不曾想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那么快便知道鸾鸣宫要办喜事。不知熙元府君可是专程来给本尊贺喜的呢?”
紫凰却沉溺在自我中,心神不属地回道:“是吗?”
帝霄有意讽刺一番,抬了抬眼眸,却被紫凰眉眼间溢出的悲伤刺痛了眼,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帝霄生出几分莫名的心虚,有意解释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解释又受不得她这般模样,心中说不出的奇怪。
帝霄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又忆起当初之所以会起杀心,便是因为蛇妖有莫名的魅惑之术。每每面对她时,自己便会莫名被影响,一想此种原因也许是诛邪的手段,帝霄不禁又猜测起紫凰的来意。如今神妖两届剑拔弩张,此番前来也绝非像她说得这般简单,更何况她来得突兀又自然,当真是不得不防。此时帝霄心中的喜悦和甜意,淡去了许多,眉宇间的愉悦也化作了怀疑之色。
帝霄合上了匣子放在了桌上,不经意地说道:“府君倒是有心得很,只是此物府君送给本尊并不合适。莫不是本尊的妃子会不如府君细心吗?再说这东西自是要她们亲自来摘才来得有诚意,怎敢劳烦府君大驾。”
夙和是凡人不知这传说,更到不了极南之地。紫凰才会亲自去找,可在天界,此物都是男子送给女子的。女子主动者少之又少,便是情深者也是相互赠送的。依照帝霄的性格,肯定不会为此琐事费心,但自然喜欢别的女神亲自去摘,以示对自己的看重。此时看来,这一匣子物件不但不合时宜,更显有所图谋一般。
紫凰恍然顿悟,便有几分不好意思,露出了讪讪的笑容。她斜了一眼帝霄难辨息怒的侧脸,悄无声息地伸手,极快速将盒子揣了回去,这才收拾情绪调笑道:“帝霄说得极对,倒是我欠了考虑。你也知道我自来随意得很,身上不会没什么贵重的物件。下次回家让娘给你准备些合心意的东西,虽说熙元府邸不比东天鸾鸣宫富裕,但也不会辱没了帝霄。”
帝霄在紫凰伸手拿走那盒子的时候,心头莫名一紧,说不出的紧张。又见她并没有推拒和相劝,竟毫不犹豫地将东西收了回去,眨眼间又收拾了眼中的悲恸。帝霄不但没有半分的早知如此的喜悦,心中的怒气却瞬间高涨,眯了眯眼,冷哼:“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为何送上冰魄,一介小妖居然肖想天羽界后位,当真可笑可怜!”
紫凰无语望天泪两行,这个还真没有。莫说肖想,真是想都没想过,这恐怕便是传说中的倒打一耙,躺着也误伤。紫凰瘪了瘪嘴,小声辩道:“殿下莫要误会,紫凰绝不敢对后位有半点遐想。若殿下不信,紫凰可在此立誓便是。”
帝霄侧目,狭长的眼眸冰冷一片:“当真没有?”
紫凰睁大眼眸,无辜一片:“我便是再厚颜无耻,此番事故后,也不敢对殿下有一丝一毫的遐想。”
帝霄冷笑,咬牙道:“心有所图,自然要来行骗。”
紫凰十分好脾气地解释道:“帝霄殿下莫要将我想得太过妄为不堪了。今时今地,便是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算计殿下半分。当年我是素行不良,喜欢惦记殿下宝库中的财帛。可如今的你我,哪里还有当初的交情?此时,你我生了龌蹉又实力悬殊,财帛尚且不敢惦记,更不敢惦记殿下本身和后位了。”
紫凰见帝霄不语,越说越是顺溜,甚至自己都被自己的诚意都感动了,又道:“紫凰虽学艺不精、识物不明,却自认对帝霄殿下很是了解,又极有自知之明。此时的紫凰若还空想这些,不吝于自取其辱,所以帝霄万不要担心此事,送错东西,只是我一时考虑不周,给你道歉便是。”
帝霄浑身的气息瞬时阴冷阴冷的,紧紧抿住的唇显得有些苍白:“本尊不过只说了一句话,你便解释了那么多,不是心虚是什么?”
紫凰吃惊的瞪大了眼眸,抿了抿唇:“紫凰所说,句句出自肺腑。若尊主殿下若不肯相信,紫凰愿用魂灵起誓!”
帝霄冷笑连连:“你惯来巧言令色,颠倒黑白,你以往用魂灵之誓言做由头,便能骗到本尊吗?”
紫凰怒极反笑,举起手指,咬牙道:“紫凰以魂灵在此起誓,天地神佛均可作证,从此时此刻直至天毁地灭之日,熙元府邸蛇妖紫凰若有肖想天羽界后位之心,若对天羽界尊主帝霄生半分男女情爱、占有之心,愿受十九重灭天雷之苦,神魂寂灭天地,绝不反悔!”
帝霄听到第一句时,心中骤然大惊,一时间竟是怔愣当场。帝霄清晰的听到了誓言的全部,直至最后一句话,帝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灵台犹如银瓶乍碎水浆迸,万千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音,直击心神。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剧痛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难以招架,甚至生出了求乞之心。帝霄紧紧的抿着唇,才压住胸口翻涌的气血,只觉思绪飞快卷过神魂,又觉得头脑空白一片,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四周是死一边的静寂,不知又过了多久,帝霄露出了一抹浅笑,低低地笑了声。从无声到有声,从轻笑到张狂大笑,那模样说不出的癫狂可怖,那不可一世的笑声中竟有种说不出的绝望、悲凉。
帝霄骤然回眸望向紫凰,一双凤眸冷厉到了极致:“妖界紫凰!你好!你好的很!本尊到底还是狠不过你啊!莫要怪本尊狠毒,是你不给这天地机会……如此挺好,大家都没了退路,也不必再有和好的心思。天地三界,六道轮回,俱要陪着本尊一起沉沦,妖界紫凰你千万不要后悔,莫要违背今日的誓言。咱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看着这片天地。”
紫凰被帝霄突兀的笑声吓了一跳,却见不过片刻的功夫帝霄的脸色惨白一片。紫凰以为他元魂旧伤复发,不禁有些担忧,懦懦的说道:“我来此真是有意修好的,若方才有说错什么,我改便是。你这般模样当真让我担心,你何必说这些吓唬我,此时以你神力要什么没有。这般的一心只欺负我,倒是失了未来凤皇的风度,有个什么意思。”
帝霄闭了闭眼,咬牙咽下满口的惺甜,回眸直视紫凰:“紫凰府君有所不知,此时本尊已是这天地之主,实至名归的凤皇了。”
“噢噢……”紫凰皱了皱眉,却觉得十分地不妥,小心地问道,“可你父皇还健在,传位那么大的事,为何我爹娘不曾告诉我?这是何时的事?”
帝霄转回身去,冷笑一声:“你一介小妖,如何能掌握天界动向。我父皇身体不好,并非一日两日之事,禅位本尊是自然而然的事。这一切与你妖界何干,为何还要专门与你说一声?紫凰府君好好住在东天便是!”
紫凰皱了皱眉头:“可我爹娘并不知道我来了东天,你派个天使去说一声吧。”
帝霄眯着眼眸将紫凰上下打量个来回,阴沉沉地笑了起来:“自然要派天使前去,怪不得府君来得如此干脆。本尊便说妖神何至于舍得让你来冒险,原来竟是瞒着熙元府邸的缘故。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就连天地都站在本尊的身侧,还有何惧?”
紫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娘都十分喜欢你,又怎会不许你我来往?”
帝霄抿唇而笑,笑意冰冷彻骨:“此一时彼一时。府君好好想想如何讨好本尊才是,否则皮肉之苦是少不得。府君或妖神、金仙若都不愿配合的话,那便先削府君其耳,再剜其眼,然后再将府君的手指,一根根地给熙元府邸送去,府君以为如何?”
紫凰却不以为然,放下了心中的思虑,微微一笑:“你自来聪慧机敏,若真心害我,以你对我的了解,有的是办法让我防不胜防。如今我落在你手里,倒也真心不惧。你大可不必费尽心机吓唬我,是死是活悉听尊便是,反正我也不想回熙元府邸。”
紫凰说着说着,又抿唇一笑:“你若不忙,依然可像往日一般找我对酌。这天地六道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只要不伤我爹娘就成。可你若想拿我威胁熙元府邸,我也多是办法不留尸身在天地间。你该明白,此时我死且不惧,何至惧你的恐吓。”
帝霄整个人越显阴沉:“倒是小看了你,既是你我已撕破了脸。那你便说一说,到底是不是熙元府邸派你潜在本尊身侧的?不是父母的意思,也许是你自己的意思呢?本尊可还记得,你曾为了一颗龙丹,潜伏在妖龙附近三百年之久。一颗龙丹尚且如此费心,若为得天地大造化重铸妖丹,潜伏在本尊身侧倒也不委屈。若真如此的话,紫凰府君当真是女中豪杰,深谋远虑能屈能伸的很呢。”
紫凰终于忍不可忍,皱眉怒道:“帝霄!你够了!真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地莫名其妙!为何会变成这般心思多狡的模样!你真以为我还在乎什么造化,什么妖丹?我若真要这些,我爹便是将自身的妖丹给我,也是舍得的!不说我久不在家一无所知,便是在家以我爹娘的品性,他们万不会告诉我天地大事。好心好意来看你,却得你这般猜忌来去的,简直是倒尽胃口!我便不该来!不该对你还抱有希望!即是已撕破脸,如此紫凰便不打扰凤皇了!”
帝霄目光阴冷刺骨,琥珀色的眸子竟是说不出的狠戾决绝:“府君好不自知,既是自投罗网,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你好生住下便是,待到本尊统一了妖界,自会请你喝上一杯喜酒!”
紫凰勃然大怒:“帝霄你居然真敢打我妖界主意,莫以为我动不了你!”
帝霄轻然一笑,那双眼眸却犹如万年冰封,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这世间还有什么本尊不敢的?更何况,此时有了熙元府君在东天做客,还怕妖神大人不皈依天羽界不成?府君独身前来做客,让本尊连讨伐的兵马都省了,倒是得好好谢谢府君才是。”
“好!好!好个足智多谋的凤皇帝霄!”紫凰咬牙切齿,怒极反笑,“我便不该太天真,居然还会想着与你和好如初!……你当真是无耻至极……帝霄!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吗?!你已是天羽界之主,只要帝释天不归位,这天地还不是俱在你手!妖界虽有王者,也会唯你至尊,你为何要这般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莫不是真恨我至此吗?”
帝霄冷笑连连:“府君莫太高看了自己!本尊对你早已没了感觉,更说不上什么恨和爱的。只不过一统三界,乃本尊平生之夙愿。本尊能收服魔界,想当然也会降服妖界。如今有了府君依附身侧,自然会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紫凰对着这般毫无感情的笑脸,竟觉得疲惫至极,却也不想做这些无谓的争执:“帝霄,我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看到你这般模样。我本以为好歹几百年的情谊,你绝不会如此地狠绝。却不想,百年的光阴,你却像换了性情一样。今日的你,当真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你说想要天地三界,我也是断断不信的。你自小便不喜欢这些繁琐俗务,一己之力逆天行舟,何其艰难,你到底所图何为?”
紫凰见帝霄抿唇不语,继续轻声道:“帝霄,也许你不知道,很多事我比谁都后悔。如果早知有今日,我多希望自己不曾遇见夙和,如果我能早点察觉你当初的心意,也许你不会变得这般愤世嫉俗。”
“几百年前,我们两个虽修为不高,却是天地间最为无忧无虑的神妖……离开你的这些年,我也曾去过人间许多地方,看了不少山川秀丽风景如画。以前你有神伤俱不能去,自然无法。可如今你已大好,你若愿放下心中执念,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
帝霄不置可否的笑道:“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紫凰慢慢的舒展了眉头:“岁月悠悠天际漫长,千年万年坐在最高的地方,哪有自由自在得来的快活。真有一日,让你手握三界,只怕得到的只有寒冷而孤寂,你也不会真的开心。有时候,你以为的得到,也许便是失去。当初我便是如此,不想你再赴我后尘了。帝霄,此时你收手还来得及。”
帝霄微挑了挑眉头,冷笑连连:“好一番声情并茂,惺惺作态的表白。府君以为本尊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你若不是怕本尊会伤你妖界,斩你父母,以你之高傲又怎会俯首做小?只可惜,你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本尊。莫说本尊历来一无所有,又无所惜,无甚可惧的。便是有所珍惜的,又怎能比得过天地三界来得重要?”
帝霄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轻蔑的笑道:“是以,府君觉得本尊还能失去什么,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紫凰满眸失望,哑声道:“帝霄,你怎会如此的执迷不悟。”
帝霄神色冷绝,眼眸中没有半分感情,不悲不喜地说道:“三个月后,本尊将迎娶帝俊之妹丹蝉为凰后,鸢夕、瑶华为妃。府君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安心住在东天,等着喝杯喜酒才是。”
紫凰微眯着眼,咬牙道:“帝霄,你若伤我父母,我便是死也不会放过你!”话毕,转身朝含元殿东侧七宝楼走去。
帝霄望着紫霄渐去渐远的身影,眉宇间凝着千万年的冰霜,许久,冷笑一声:“呵,你若愿意,爱恨悉便,你真以为本尊还会在乎。”轻轻的话语,说不出的阴冷。
当紫凰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时,帝霄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阳光下,这双手依旧的白璧无瑕,每一根指甲都如往昔般晶莹剔透,宛若从没有染上鲜血颜色和味道。
帝霄勾唇浅笑,却突兀地伸手捂住了胸口,猛地喷出一口心血来,他急急的扶住身侧桌子,方堪堪稳住了身形。俊美的脸说不出的惨白灰败,眉宇间俱是狠戾阴郁,一双眸依然冷然孤寂。帝霄微眯了眯眼盯着七宝楼的方向,凤眸中还有几分茫然,却涟起了无尽的杀意。
帝霄垂眸,又是一声冷笑:“彭冲,这疼,本尊不想再有第三次。有些命,便不该再留在世上,你懂了吗?”
彭冲从空气中显身,拘谨地跪在亭外,思索了片刻后道:“彭冲以为,蛇妖留下还有用处。闵然十分在乎此女,尊主不是一直猜测罗睺是被闵然所救吗?不如照尊主所说,先剜其眼,给熙元府邸送去后,再徐徐图之。尊主以为如何?”
帝霄怒道:“本尊做事何须你来指点!让你杀便杀!越快越好!”
彭冲瞟了眼地上的鲜血,心有惧意,低声道:“陛下若真不舍得,又不是非杀了不可。方才如此愤恨果断,却不曾出手伤了蛇妖,便是心有不舍。即使如此,尊主又何必如此逼迫自己,收复妖界后,再徐徐图之便是。”
帝霄勃然大怒,长袖一挥,却见彭冲整个人竟飞出十丈之外:“莫以为本尊还要依仗你,你便可以随意揣测本尊之意!若明日一早,还让本尊看到活着的她,你便替她去死!”
彭冲生生吐出一口鲜血,鹰眸俱是讽刺愤恨之色,沉声道:“尊主放心,此次出手,彭冲绝对不会再留下她半分混元!也绝不会伤了她的尸身!万不敢坏了陛下大计!”
帝霄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心中没有欢喜也没有失落,只有剧烈打招架不住的疼痛,以及厌倦、疲惫。他慢慢起挺直了脊背,越过彭冲身边,大步朝含元殿快步走去。
昆仑极北之地,雀池山,熙元府邸。
闵然、云莲、诛邪,齐聚一堂。大厅内,气氛说不出的凝重与压抑,三位上神的面色均不太好,尤为诛邪最甚,苍白的脸色又带着几分病态。他紧蹙的眉头是浓得化不开的愁思,几次抬眸看向正座的两人,凤眸中是遮不住的愧疚。
闵然愤然起身,一掌拍碎了桌子,咬牙道:“黄口小儿,欺吾太甚!”
云莲紧蹙的眉头,瞟了眼面色尴尬的诛邪,安抚道:“夫君莫要如此,既然凤皇能亲自前来,定然会有解决之法。”
诛邪听闻此话,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嫂嫂快莫要说什么凤皇了,天羽界传位之事三界皆知。那逆子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但凡有点办法,万不敢让兄长和嫂嫂作难了。此番能出来也因冉羲被他扣在宫中,他笃定我不敢不回去。那逆子不知起了什么心思,非让我亲自前来,将紫凰被扣的消息知会哥哥和嫂嫂。”
云莲蹙眉安慰道:“诛邪神君万莫自责,帝霄那孩子本性不算坏。此次做事虽是有些过了,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虽说他扣下了凰儿,我也不是很担心,毕竟他最多拿来吓唬吓唬我们,万不会真的伤了她的。帝霄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对紫凰的心意是作不了假的。”
诛邪虽把大部分的事都告诉了闵然夫妇,却独独隐瞒了帝霄加害紫凰之事。诛仙来之前,本以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进门后得闵然夫妇一如以往的接待,诛邪便知道紫凰为帝霄瞒下了此事。一时间,诛邪心中的愧疚不禁又多了几分,可到底也不敢将实情宣之出口。此事太过严重,以诛邪对闵然夫妇的了解,一旦被他们得知事实真相,从此两家便是无解的疙瘩,自己与闵然本就不算厚重的情谊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诛邪此时本就有事相求,怎能失了闵然夫妇的维护之心,可到底还是内疚又惭愧,显得心虚又气弱。诛邪斟酌了半晌,小心地开口道:“如今他的心思,我也捉摸不透了,虽是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但兄长和嫂嫂也不可不防。往日里,他还好好的,这次却不知道为何迫不及待地登上皇位,想来定是又有所图。”
闵然皱眉道:“诛邪觉得差点灭了魔界修罗族是小事吗?如此说来,在诛邪看来,你那孽障还要兴起多大的风浪才叫大事?”
诛邪忙道:“兄长万莫要误会了,出兵魔界之事我……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本以为罗睺便是再不济,也定会让他吃些苦头,怎成想居然让他如此轻易地得了魔界。此番前来,我绝无为他推脱罪责的意思,只是怕兄长和嫂嫂小看了他,着了他的道。”
诛邪诚惶诚恐的模样,让云莲暗自叹息,昔日凤皇诛邪纵横天地数万年。自来矜持高贵傲骨铮铮,乃天地三界为之仰望的上神,何时有过这般战战兢兢,心虚又愧疚的模样。虽说紫凰被私自扣在了东天,云莲是有些生气。可都是为父母者,谁不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天地三界唯有帝霄才能将他的父亲逼迫至此吧。
云莲摇头苦笑,儿女当真是父母还不清的债。自己何尝不是,在琼山万人面前,被一个凡人顶撞羞辱,还口不得。何等屈辱都要咬牙咽下,为的还不是怕紫凰会更加地伤心难过,云莲不忍心再去苛责这般的诛邪。
云莲轻声安抚道:“神君要太过心焦,依我看这事不会太严重的。帝霄历来便是个极为听话的孩子,此番想来也只是孩子间的玩闹罢了。神君也不用如此内疚,帝霄的脾性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是极有分寸的。”
“孩子间的玩闹?诛邪神君也太过避重就轻了吧?”闵然冷笑一声,侧目看向一脸苦笑的诛邪:“囚禁父母、逼宫夺位,夺了你夫妇的修为神力,这些本你自家的事,尚且不论。可他肆意挑起神魔之战,亲自领兵压入魔界皇城,不顾罗睺求和之意,不但将他的四肢斩去,更是吞去了他几十万年魔功!”
诛邪大惊失色,急声道:“他竟是又吞了罗睺几十万年修为!这、这逆子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闽燃冷笑连连,撇了诛邪一眼:“闵然一生经历数次天魔大战,可没有一个将领会像你儿子这般斩尽杀绝的!杀了罗睺占据魔界尚不罢手,,竟然连他的妻女都不放过!那修罗公主和魔后与他有何冤仇,竟被他拿去随意婚配给有功的臣子!罪不及族群,祸不及子女,乃天地的规矩,你的儿子端是好大的本事!”
诛邪瞪大了双眸,整个身体压抑不住的发抖:“这孽障!这孽障竟已心狠到了如此地步!”
闵然冷哼:“诛邪神君何必如此生气?这儿子养得多有本事,足智多谋、能征善战、又赏罚分明。想那魔界屹立三界十几万年之久,亿万年与天界鼎足而立。多少次帝释天都有心收复魔界,哪一次不是不得不和?可你的儿子当真不得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把帝释天十几万年都不曾做到的事,完成了。莫说天羽界之皇,便是天帝之位都当之无愧,你该骄傲才是。”
诛邪闭了闭眼,轻声道:“兄长……我、养不教父之过,兄长若心里不舒坦,诛邪随兄长打骂惩罚,可兄长这般的嘲讽,当真让我心里不好受。”
云莲心有不忍:“闵然,诛邪对你敬重有加,已是一退再退。你对别的神家尚不曾如此地苛责,好歹诛邪与你相交几百年,平日里他又对你敬重有加。此番有事,你不想对策便也罢了,怎能做出这般姿态。”
闵然不忿地喝道:“他当初打的便是做亲家的目的,将自家儿子夸得千好万好,最后却养了个孽畜来!幸好不曾与他家定下婚约,否则还不知会被他们害成什么样子!”
云莲瞪了闵然一眼,轻声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信的。帝霄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素来乖巧又善解人意,真不像能做出这事的模样。既然你不放心,不如我亲去东天将紫凰接回来?”
“万万不可!”诛邪再顾不上风度急声喝道,却见云莲惊讶的看着自己,顿觉羞愧难当又有些心酸,“逆子既有心对付妖界,紫凰尚能扣下……又怎会在乎别的,兄长生气也属应该,本就是我辜负了兄长的托付。可兄长和嫂嫂也该知道,帝霄以前并非如此,此事说来不是帝霄的错,要怪也是怪我没将他看顾好。”
云莲皱眉:“你们到底隐瞒了些什么?性情怎会是说变就变得?”
诛邪苦笑一声:“我虽知道逆子已是罪无可恕,却如何恼怒生气,也狠不下心来弃了他。兄长与嫂嫂也是做了父母的,想来能懂得我现在的心情,便是他有千错万错,却也是我凤族最后的血脉了……何况若非冉羲偷偷喂他吃下‘断川固魂’,他也不会性情大变,变成这副丧心病狂的模样。比起失望来,每每见他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癫狂偏执模样,才更让我心疼和内疚。只因诛邪未尽到父亲的责任,没将他看顾好,才让他有了今日。故诛邪甚至连责怪惩罚他的勇气都没有。”
闵然眸中闪过一抹惊讶,怒色稍霁,沉声道:“莫说你家帝霄神魂有旧伤,便是神魂俱稳,‘断川固魂’那种阴邪的东西,岂是随意喂食的,你那凰后好生蠢钝!”
诛邪摇头苦笑:“冉羲早已内疚得无以复加,我也不能再责怪她。若真要怪,便怪我平日里忽略了她的心思,这才有了后来的诸多波折。只是……只是帝霄现在的性情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魔界之事已是如此,没甚可挽回的了。可他现在将主意打到你这里,我却无力阻止……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闵然冷笑连连:“诛邪神君舌灿莲花,这一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差点便你诓骗了去!你家凰后既能狠心给自家儿子喂食‘断川固魂’,定然是存了不干净的心思。想来是你家看不上我的女儿,才用此阴毒的方法让帝霄忘情吧!如今因此而东窗事发,你们还想我出手帮你们不成!”
“那便怪不得帝霄有此巨变了。”云莲恍然大悟,眼眸中亲切散去了不少,眉宇间说不出的冷漠,轻笑一声:“还记得当年大神帝俊恋上了一方小仙,被羲和得知后,便私下给帝俊喂下‘断川固魂’,导致帝俊性情大变,六亲不认狠戾残忍。羲和、帝俊险些因一家之事酿成了天地大祸,前车之鉴尚历历在目,冉羲倒也真舍得下手。若你们夫妻不愿他们在一起,大可直说便是,莫不是我家女儿还会赖上你家不成吗?!”
诛邪尴尬至极,勉强开口道:“嫂嫂莫要生气,紫凰乃是我看好的儿媳。这些年,我待她如何,嫂嫂兄长均是看在眼里的。若说此事我半分不知,兄长和嫂嫂定是不信。可是兄长和嫂嫂也该知道,诛邪为凤皇数万年之久,做事待神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不存谄媚攀附之心。若真无心紫凰做媳妇的话,以我往日行事又怎会特意与兄长交好。”诛邪直视上座的闵然夫妇,目光坚定地说道:“几百年来,我若虚情假意虚以委蛇,兄长怎会察觉不到?我并非是要推卸责任,可此事冉羲自作主张一直瞒着我。甚至怕我得知以后阻止,特意在我与兄长去西天灵山时下的手。”
闵然冷哼:“事已至此,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诛邪苦笑道:“兄长和嫂嫂要信我才是……诛邪算是看尽了三界繁华,并非不知道轻重之神,绝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当年我许诺的婚约一直作数,绝非一时戏言,否则也不至于让帝霄近五千岁还不成亲。不管紫凰是蛇妖还是黑龙,诛邪对她一心接纳,从无半分成见。”
云莲轻声道:“我与闵然不求权势,不求富贵,只求能找个对凰儿始终如一的男孩。帝霄慧、敏感、却又死心塌地,自小到大满心满意的为凰儿打算。他便是无甚神力和灵根,却还是我最看重的孩子。我一心盼望着凰儿能与他长长久久的。”
诛邪闭了闭眼,哑声道:“兄长和嫂嫂也许并不知道,我和冉羲相依相伴数万年之久,虽曾孕有三个孩子,但却不如兄长夫妇来得心心相印……我们自成婚后便相敬如宾,互相尊重,她也从不曾违背过我的意思,如此我才忽略了冉羲的想法,让她铸成了这般的弥天大错……”
云莲眉宇间的冷漠散去不少:“诛邪之诚心,我夫妇自然是有所体会。诛邪待我的凰儿如珠如宝,我也是拿帝霄也当自家儿子看待。方才是我将话说得有些过了,却不知还有这一层缘故。平日里见凰后雍荣华过也并非短视之辈,怎这种大事却钻了牛角尖。孩子喜欢谁不喜欢谁,又怎是父母能左右的。若真心疼爱,撮合还来不及,怎好伸手迫害。”
诛邪摇头苦笑:“万年前的神魔之战,早让失了了往日的豁达和宽 5bb9." >容。那一战她失了两个优秀的孩子,自己也身受重伤不能孕育子嗣,自然是将所有关注都放在帝霄身上。过于在乎,反入了魔障,以为自己想得长远,不想却害了帝霄。如今她日日祈求,夜夜垂泪,当真后悔得无以复加。我……我当真不忍心再怪她了,嫂嫂同为母亲,该知道事到如今,她比谁都难受、都后悔。”
闵然抿唇许久,眼中露出几分不忍之色:“你之心情,我与云儿也能体会几分。可你将希望放在我身上,便大错特错了。你与冉羲合十几万年修为,罗睺几十万年的魔修,这般两种力量被帝霄一并吞噬,又全非自身之力,光这两种力量相互角斗,会让帝霄日日遭受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诛邪颤声道:“我千算万算……又怎能想到那孽障已丧心病狂的到了此种程度,居然连修罗族的魔修都敢吞!”
闵然蹙眉道:“你该知道,若身体太过痛苦,必然性情更加暴烈。更何况此时他早已磨灭了良知,心无所惧便无所怕。莫说他还手握天界、魔界的千军万马,便是他自身,凭我之力也根本对付不了……擒比杀能难。”
诛邪脸色青白一片,许久许久,肃声道:“兄长,诛邪并非要你为难,可我凤族若无帝霄,便会绝种灭族!莫说他是我的血脉,便不是我的亲子,我也定要竭力保凤族血脉,还求兄长帮帮诛邪,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
闵然微摇了摇头,眼眸俱是为难:“帝霄历尽上次神魔大战,他的心已被杀戮沾染。修罗场是邪魔恒生之地,一场大战下来,死伤几万神魔兵将也属难免。你也曾历经几次神魔之战,该比谁都明白,固守本心的良知善意者,尚熬不住心魔入侵,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心有恶念又无旁骛,自然逃不开修罗场千万冤魂的纠缠。此时的他杀戮过甚,只怕一颗心早已成了恶念之源,所作所为又不容天地,便是求去佛祖,得到的结果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诛邪缓步上前,走至闵然身侧双膝落地,重重叩首,沉声道:“兄长,莫要阻拦,请听诛邪一言。凤族诛邪纵横天地数万年,也曾历尽无数困境征战,不敢妄称功劳过天,也算对得起天地苍生。以往不管遭遇多少苦难,也不曾怪怨过天地,更不会向别家求救低头求乞。此时诛邪神力全无,已是风中残烛,若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让兄长为难。帝霄纵有千错万错,也是我凤族最后的血脉。他今日所作所为,乃是我失了父职,不曾好好教导他之过。不管天罚如何,我俱愿一力为他承担,还求兄长帮诛邪想想办法,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儿。”
闵然起身将诛邪扶了起来,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诛邪的肩膀:“你的难处,我都知道。可你还不知道,罗睺虽被我救了回来,却因失了魔丹,死在了鹿吴山下。实然……我本可以将他带出魔界,为他续些时日的性命。他却不愿意死在魔界之外的地方,我与他多年敌对,也曾有过意气之争。可罗睺毕竟是与我同期生于天地的魔尊,是开天辟地后得了大成的魔尊,甚至比我还早十几万年得天地造化,成为一界之主,高居魔皇之位十几万年之久……”
闵然轻叹:“帝释天有福报尽时,尚逃不开轮回之苦。罗睺几十万年纵横天地,那是何等风光。恐怕他做梦都不曾想过……自己的下场会如此凄惨。想他与帝释天斗了几十万年,定也想不到,帝释天尚没有魄力杀他,自己却会这般轻易地死在尚不到五千岁的天神手里。你那儿子手段了得、杀伐果敢、吞食魔修尚且不说,便是罗睺临死仍要辱他尊严,扬言凌他妻女……”
诛邪闭了闭眼眸,眉宇间溢满了痛苦:“我被他困在东天百年之久,不知他……他竟变得……竟已到了这般地步……”
闵然嘴角溢出了一抹苦笑:“我与罗睺虽是道不同不曾为谋。可当初天地初显,还不曾分出轮回六道时,天柱倒塌,女娲补天之前,我们也曾用一同用微薄之力撑起过天地苍生,也曾站在一处,抵御过天洪灾祸。正所谓兔死狐悲,芝焚蕙叹,帝霄能占他魔界,杀他辱他,甚至不放过他的妻女,又怎会与我、与妖界善了?”
诛邪沉声道:“兄长所说所虑,诛邪都懂,但兄长与罗睺到底不同。罗睺乃魔族,数次主动挑起天魔之争,更与我凤族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尸骸连天的修罗场便是他全部的业障,生生世世也偿还不清,他有此果报,许是天意。帝霄便是再无分寸,也断不会如此对你,他是有统一三界之野心,可绝无杀你之意。若真要杀你,以他此时的能耐,又何必扣押紫凰为质?”
闵然冷笑连连:“你那儿子聪颖过人,深知紫凰对我夫妻的重要性!有如此不费一兵一卒的方法,何必再起征战?若真能用整个妖界换我女儿,我也绝无异议。妖族看似游历天界之外,可十几万年来和人间一样受天界管辖统治,也素来以天界马首是瞻。帝霄面上说是收复妖界,实际上却是要我闵然之命!闵然纵不惧死,但闵然死后,这天地之间谁能如我般真心全意守护我的妻女?!”
诛邪急声道:“兄长多虑了,帝霄与你素无冤仇,何必非要置你于死地?他也万不会如此对待嫂嫂与紫凰!”
闵然沉声道:“闵然几十万年从无至交好友,与你相交几百年,心知你的情义绝非作假。闵然对你也一直真心以待,你的品性我信得过,否则绝不会在危难时将独女交给你来看顾。你我相交几百年,也该了解我的性子。闵然并非对帝霄有所成见,可不管是人、魔、妖、神、甚至是佛,一旦被贪婪之心所控,哪里还有无理智与情谊可言?”
诛邪忙道:“兄长万莫有如此想法,帝霄便是再混蛋,又怎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闵然冷笑一笑:“他为何不敢?你和冉曦他尚且能下狠手,更何况是我?!帝霄吞了你与冉羲的修为,上天入地一方称霸已足够,便是想做三界之主,以天羽界的财力、兵力和你夫妻的神力,及帝霄本身的足智多谋也并非难事。可他杀入魔界后,不但吞噬罗睺修为,更是连有大神通的魔尊都不曾放过,可见早已尝到甜头,欲罢不能。如今天地间神、魔、妖,他还能看上眼的便是我这数十万年的妖修。是以,并非我不信你,而是事实如此,帝霄本心不愿也不会放过我。”
诛邪闭了闭眼,脸色惨白至极,苦涩无比的说道:“兄长所说这些,诛邪何尝不醒的……在得知他所练功法,乃当初混沌天神所有的吞噬之功法时,我便隐隐预见了今日。可到底不敢也不愿深想……因为越想此事,便会越加地自责。”
闵然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诛邪苦笑连连:“那混沌吞噬大法早已失传多年,当初因缘巧合被我所得后,本该立即毁掉……我却想着上古遗留之物,已是寥寥无几,舍不得付之一炬,将它随意放在了冬天宝库中。怎成想却因一念之差,却让帝霄走了邪魔歪路。当真是天意难测、造化弄神,半点由不得你来左右。”、云莲眸中隐有伤痛之色,轻声道:“帝霄本是个极好的孩子。自凰儿离家后,几百年来隔三差五便会来熙元府邸探望一番,不动声色地将凰儿在外琐事一一讲给我听。他性格温软乖巧、聪颖、贴心、孝顺,以及不动声色的体贴,甚至比凰儿都合我心意。这几百年里不声不响地替我照顾凰儿……若说三界之中谁能让我放心交付女儿,唯有帝霄。”
诛邪闭目道:“嫂嫂这番话,当真让诛邪无地自容……”
云莲轻声道:“你们也不该太过悲观,性情大变也不可能半分没有保留。你们所思所虑都是最坏的结果,与其在此胡思乱想,倒不如先去灵山一趟,问问佛祖的意下。若佛祖不肯出手或是执意不留,我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闵然握住了云莲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疼爱帝霄,可你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了。以帝霄现在的神力,即便佛祖亲自出马,都不能保证一举将他拿下。若真有轻而易举之法,也必定是寂灭之法。”
诛邪听闻此言,眉宇间方才升起的希色全已褪去,高高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凤眸溢满了悲痛:“天地为何要如此待我凤族!……何致如此,想他出生后,我从不曾祈望他有所修为。他魂有旧伤不能修炼,我心无半分抱怨。从当初直至今日,我一心只想他平安康泰……他喜欢紫凰,我便想尽办法成全。但凡他有所求,我无一不应……怎成想,只是一时不查,便走到了这一步!若他生来便如此恶毒也罢了,可此番际遇若说是他的错,又不全是……凤族若真要绝迹天地,诛邪当万死难辞其咎!”
闵然沉声道:“从上古至今,多少辉煌的族群都成了过眼云烟。你凤族若真逃不开此劫……”
诛邪急声怒道:“可我不甘心!想我凤凰一族为天地众生,死死伤伤,倾尽所有,最后却要落得个绝迹灭族的下场!天地何其不公!诛邪如何能甘心!”
云莲思索了片刻,轻声道:“我总觉得你二人所想不对。凤凰绝迹乃三界大事,天地绝不会放任不管!此事万不会像你们想得那般绝对,更何况帝霄并非无药可救。当初紫凰心仪夙和与我倾诉,那时我尚不曾见过琼山夙和,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惶恐。我明知道一个凡人绝不敢伤了我的孩儿,可还是整日整日地惴惴不安,总觉得会有事发生。直至后来,亲眼见那夙和在万众之中,伤我辱我孩儿,我却因……而莫可奈何。”
云莲望向诛邪侧脸,安抚道:“帝霄虽掠了我家凰儿,甚至让你前来亲自诉说此事,其中深意我并不明了,可我与凰儿母女连心却没有半分危机之感。甚至你们都觉得风雨欲来兵临城下,我却隐隐觉得此事定能化险为夷。”
闵然轻声道:“只因你心有偏颇,故而看不明白。紫凰离家的几百年来,你甚是思念她,却又不能表露。帝霄来得勤快又有心迎合你,你的一腔爱子之心,全付之他身,自然觉得他百般地好。你此时所思所想,全凭那时他对你你撒娇卖痴的记忆,又怎会觉得他会有威胁?”
闵然摇头苦笑,继续道:“你未曾见过他的狠戾癫狂,更未见他视性命如草芥的冷血模样。你又怎能想象此时的他?紫凰已失了妖丹,即便不遭受酷刑,若不找医治之法,妖力倾尽之时,只怕也会有危险。你需知道她若真有性命之忧,并非身死,而是魂灭。此时你我尚自顾不暇,如何再去救他?”
云莲反手握住闵然的手,轻声笑道:“夫君莫要担忧才是。我与凰儿母女连心,每次她若出事,我心中总有所预感,此次却没有。我也许没有你和神君的深谋远虑,但绝不会拿凰儿的性命玩笑。帝霄对别的女子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他绝舍不得对凰儿下手。”
闵然蹙了蹙眉头,目光难得的严肃,轻声道:“那是帝霄不曾吃下‘断川固魂’的之前,此时的他根本不记得往日深情……若只是喜欢不可自拔尚且好说,若真是爱到心肺入之骨髓,只会适得其反,定然恨之入骨,厌烦至极!便是最好的结果,也只会他待紫凰为一般友客……”闵然皱眉轻声道,“如此想来,百年前紫凰被宵小之辈暗算失了妖丹,却咬牙不肯说是谁所为……能将她逼迫到碎丹的地步,却能又得她维护着少之又少,说不得便是帝霄所为!”
闵然脑海闪过一束光芒,骤然望向诛邪,却发现他垂下了眼眸,似不曾听到这番话一般,不敢与自己对视。闵然目光顿时凌厉了几分,肃声道:“你我在灵山时,正是百年前紫凰遇险之前。那时帝霄已吃下了‘断川固魂’,你拿着我的铜镜回到东天后,却再不曾朝灵山传递消息。说明你已经被禁锢在东天了,待到紫凰遇险后,我与云儿被佛祖放回家中,你更不曾露面,也并未将铜镜还给我。可见那时你家帝霄早已吞噬了你和冉羲的神力,如此说来……是你儿子得了神力便对我儿下了手!”
诛邪本有心隐瞒,却也知道以闵然之敏思,是决计瞒不了多久。但此番境遇,到底不知该如何面对视若兄长的闵然。诛邪与闵然虽只是短短几百年的相交,双方均是用了真心的,当日闵然是如何信任自己,才将紫凰托付在自己手中。那一方铜镜承载了多少情深义重,自己却辜负得如此彻底,不但未曾帮到什么,反而为了自家孩子,弄巧成拙差点害了紫凰性命。诛邪便是不被闵然谴责,也逃不开自身的煎熬。虽是被闵然察觉真相,虽还是担心帝霄性命,99lib?诛邪内心却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躲避闵然夫妇的目光了。
诛心心中有愧疚、苦涩、无奈、和无力,更多的却是疲惫,轻声道:“事到如今,若诛邪能用性命相抵,绝无半分怨言。”
闵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若不是我猜了出来,你打算隐瞒到何时?!诛邪!你如何对得起我的信任!此时此刻,云儿明知道事不可为,明知道你那孽障是要置我于死地,尚且打算为你去灵山求情!你倒好!纵子行凶不说99lib?!还有脸来我熙元府邸求法!你那孽障绝情绝意,纵是死上千万次也属罪有应得,你还奢求什么!”
诛邪闭目许久许久,缓缓睁开眼眸,一双凤眸满满的愧疚与绝望“我一心隐瞒此事,并非只是为了那孽子……只因诛邪对兄长太过了解,若兄长知道帝霄所作所为,说不得便要与我恩断义绝了。诛邪虽在乎血脉,可对兄长也绝不是利用,几百年的相交,兄长有情有义,平日里对诛邪照顾有加。诛邪自幼失怙长在族中,从未得过得过亲恩与不求回报的照顾,自与兄长结拜之后,方有幸体会这种种,与如此珍贵的兄弟之情。如今诛邪四面楚歌,又怎受得了兄长的翻脸无情。”
云莲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低声道:“我说凰儿为何要百般维护加害之人,若是帝霄的话,倒也不难解释了。”
闵然沉默了片刻后,愤然转身怒道:“诛邪神君好走不送!”
诛邪站在原地,轻声道:“兄长和嫂嫂息怒,诛邪不敢求二位宽恕。待此间事了,诛邪定会用自己的神元,为紫凰重铸妖丹,以还帝霄所欠。”
云莲倒吸一口冷气,急声道:“万万不可!便是一命抵一命也轮不到你来抵,失了神元你焉有命在。若真为此逼死了你,凰儿便是有了妖丹,也会日日活在内疚中,定会怪怨我夫妇的所作所为太过绝情狠辣。”
诛邪苦笑一声:“嫂嫂这番话,当真让诛邪无地自容。兄长和嫂嫂这般的磊落才将我衬托得更加不堪,别的事我都能应下嫂嫂和兄长,但此事我意已决,绝不会有半分更改。诛邪不敢祈求原谅,只希望诛邪不在后,兄长与嫂嫂能替我照顾冉羲。”
闵然眸有动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气恼,冷哼道:“你的妻子自是自己保护,你若死了谁会真心护她!我的女儿我自会想办法救治,神君管好自家儿子便万事大吉了!”
云莲安抚地拍了拍闵然的手,回眸对诛邪摇了摇头:“诛邪莫要沮丧,凰儿并未怪怨帝霄,否则上次绝不会独去东天,只是不知此次凰儿前去东天,可是自愿的?”
诛邪不知如何面对云莲安抚的目光,唯有垂下眼眸,轻声道:“紫凰明知道孽子不安好心,又吃了那番大亏,却还是没有防备之心。那孽子发了花笺出去,紫凰想都不想却去了东天,前后相隔不到一个时辰,想来是接到花笺后,连禀告兄长与嫂嫂都不曾。今日帝霄让我来时,说是紫凰要求遣个天使通知你们,省得你们担忧,但为何非让我前来,我也想不明白。”
云莲思索了片刻,舒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头也放开了:“帝霄身有大神通,既然佛祖都不一定能轻易降服他,想来帝霄心中对天地三界早已毫无顾忌。可他囚禁你夫妇百年之久,断不会为了小事轻易将你们放出来。若不是有阴谋,便是他做此决定时是潜意识在作祟。”
云莲侧了侧眼眸,缓声道:“凰儿对我夫妻极为在乎,他本意是要威胁我们不错,可潜意识里却怕闵然与我误会,并不自主地想要讨好我夫妇。所以不管他面上看似狠戾决绝,可内心却以为自己与紫凰的境况并未走到绝路,才会如此。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帝霄吃了‘断川固魂’又能如何,他绝不会伤害我家凰儿。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上次加害凰儿,也绝非帝霄亲自动的手。”
诛邪骤然抬眸,眸中有惊有喜,急声道:“嫂嫂猜得不错,上次之事乃彭冲奉命而为,并非帝霄亲自动手。当日彭冲与紫凰决斗的时候,帝霄甚至拿着铜镜找我求救。那时候我已神力全无,根本毫无办法,他明明神力过天却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命令虽是他下的,可等到结果后却不敢相信一般,甚至流下了血泪!”
云莲美眸轻转,抿唇而笑:“药物控制本心又能如何,滴水尚且能穿石。那傻孩子当初深情似海,连自我都能隐逸,又怎不会被再次吸引。你且等着,若他与凰儿一直在一处,断不会再有心算计什么了,便是猜测凰儿的心思,也够他累心的了。”
诛邪闻言大喜:“嫂嫂此话当真?”
云莲笑容更甚:“凰儿乃我亲生骨肉,若我不能笃定,如何会拿她冒险?如我所说,凤凰绝迹乃三界重事,天地绝不会放任不管的,想来转机便在此处。你且回去看顾好他们,为防万一,我与闵然再去灵山一趟便是。”
诛邪却皱起了眉头:“若事情并未像嫂嫂所想一般,该当如何?”
闵然皱眉侧目,轻声斥道:“云儿,你莫要太过笃定了。不知为何我也有种预感,此事绝不会善了。盘古开天之前,浊气与灵气所化的混沌之神也曾无法无天横行一方,甚至有侵吞万物之神力,最后还不是应劫而灭,落了身死魂灭的下场。”
云莲回眸笑道:“若夫君吃下‘断川固魂’可会杀我?”
“自然不会。”闵然即刻答完,想了想又道:“我便是杀了自己,也不会有伤你之心,毕竟便是忘记了情意,也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往事,若回忆起来让我如何下手?可帝霄与我们并不相同,他们认识不过几百年,也不曾朝夕相处,更不曾一起孕育子嗣,如何能比得。”
云莲抿唇而笑,柔声道:“是以,我也并不曾否决夫君的意思。夫君和诛邪所说的结果是最坏的,而我所说的结果却是最好的,这二者都有可能。此时,我们知道帝霄下不去手便也够了,如此便将凰儿放在东天几日又能如何,我们也有的是时间好好打算,不用受帝霄威胁。”
诛邪恍然大悟,眉宇间的阴霾散去不少:“嫂嫂说得对,成事在天,谋事在神。既然有了最好和最坏的结果,我便不多强求了。兄长和嫂嫂去寻转圜之法,我便先回东天,定会看顾好紫凰。”
闵然思虑许久,眸中始终有些不虞之色,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又不忍太过苛责诛邪,不得不点头道:“云儿都已安排好了,我尽力而为便是。若真有事,诛邪你也不必死死撑着,先不用顾忌紫凰和帝霄,若有机会便带着冉羲同来熙元府邸,到时候我自会护住你夫妇。”
诛邪眸光微闪,划过一抹亮光,抿唇笑道:“多谢兄长嫂嫂好意。我夫妇还是留在东天比较好,帝霄虽吞噬了我们修为,但百年来也不曾有害我们性命之心。诛邪已给兄长添了不少麻烦,不想再因我夫妇突然逃逸多生变故。再说,若无人看顾紫凰,莫说兄长担心,我也着实放心不下。诛邪本已有愧兄长和嫂嫂,万不能再做出临阵脱逃之事,剩下的事,诛邪已无能为力,唯一可做的便是为兄长和嫂嫂守顾血脉。还请兄长和嫂嫂放心,不管事情结果如何,紫凰绝不会有事。”
闵然抿了抿唇,冷厉的眸子有了几分柔和:“你心中所求,我俱已明白。虽不能给你万全保证,但你可以放心,我应下的事定会尽力而为。你且回东天等待些许时日,不用太过担忧,如云儿所说,凤凰若真会绝迹,天地绝不会放任不管的。”
诛邪一双凤眸溢满感动,抿唇许久,躬身长揖:“不管结果如何,兄长与嫂嫂大恩,诛邪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诛邪抬首与闵然夫妇对视片刻,桀然一笑,转身踏云而去。
云朵间,诛邪广袖长袍迎风飞扬,挺拔的背影比来时多了几分从容和肆意,似是放开了一切,再无负担烦恼。
夜微凉,明月高悬,花枝疏影摇曳。微风中夹着浅浅香甜,空气中俱是化不开的愁思。
熙元府邸主院室内,闵然将倚在窗边的云莲揽在怀中,嘴唇轻触她的额头,轻叹一声:“傻瓜,遇事多为自己想想也不是过错。既是如此担忧紫凰,为何还要将话说得那么满,便是为了帮助诛邪,也不必如此委屈紫凰。”
云莲抬眸正对上深沉的眼眸,一颗心仿佛掉入了温潭中,满满的温暖与舒适。她笑了笑,倚在闵然怀中:“你独身来往天地那么多年,不管当年诛邪是因何与你交好,但几百年来你们也有了兄弟情义。你几十万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至交好友,我怎能眼睁睁地见你与他交恶?诛邪在此事上是有些私心,但也属无奈。若换做凰儿做下此事,只怕你我也不愿神家找她抵命,更何况诛邪本就愧疚至极,怎好再去为难他。”
闵然棕色的眸子氤氲着雾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柔暖,他的唇一点点地擦过云莲的脸颊,哑声道:“傻瓜,闵然一生有你足矣……”
云莲抿唇而笑,手指放在了闵然唇角:“夫君的心意,我自是明白。我知道这天地间我与凰儿才是夫君的全部。但我为诛邪开脱,也并非只是为宽你的心。我们与他们都为父母,境遇也大致相同,他们只有一子,我们只有一女,心态何其相似。更何况我对帝霄的喜爱并非作伪,若不曾有‘断川固魂’之事,帝霄这孩子堪称世间良配,是天地三界唯一能让我心甘情愿交付女儿终身的良婿。”
闵然捏了捏云莲的手背,低声道:“那帝霄可是半分也靠不住,你莫要误信了他。”
云莲柔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是极不满意帝霄的。当初他资质愚钝,修为不高,胸无大志,无托起天地苍生之力,也无担当责任之心。除了家世外,他在你的眼中,可谓一无是处,糟糕透顶。而他唯一的优势,便是所谓的家世和羽界皇位,你又根本不将此看在眼中,所以当初诛邪提出定亲之事,你想都不想便断然否决了。”
闵然低低得笑出声来,哑声道:“知我心者惟娘子也。诛邪虽是不错,可他那儿子却差强我意得很。先不说没什么修为神通,便是长相也入不了我眼,性格又像个姑娘一样唯唯诺诺哭哭啼啼,爱撒娇却没甚担当。他身为羽界继承者不堪大任,又没甚责任心又没有主张。整日无忧无虑一掷千金的纨绔样,只会一味讨好迎合你和紫凰……看着笑眯眯乐呵呵的,实然心思叵测,惯会撒娇卖痴。你若给他点好脸,他便仗着年纪小,敢在你怀中滚来滚去。这般的孩子连个男子都不算,如何能娶我闵然的宝贝女儿。”
云莲心中万般愁绪,却被闵然的话冲散了,‘噗嗤’笑出声了:“你觉得自家女儿处处都好,自然而然地便将帝霄贬的一无是处。你如此苛责偏颇,又一叶遮目,心中半点忠厚慈爱之色全无,哪里还有一点妖神的样子。怪不得帝霄来熙元府邸见你都会绕道而行,可见他开始时也曾存着迎合讨好你之心,只怕处处碰壁不说,还吃了不少苦头。否则以他的长袖善舞和聪颖敏慧,但凡有点可能,都不会舍得放弃笼络你的心。”
云莲见闵然面色不好,笑得更加开心了:“想你妖神闵然自来对后辈宽容大度得很,从不会这般的刻薄指责,方才那模样哪里是把帝霄当孩子看。明明就是羡慕妒忌,犹如吃了酸葡萄一样。几十万岁的老妖怪了,却还要和个孩子一般见识,真真没羞没臊。”
闵然黑沉着脸,紧紧地抱住云莲,郁郁道:“什么吃酸葡萄!我方才所言,哪里冤枉了那小草鸡了。想我堂堂妖王又怎会与个病弱的小孩一般见识,平日里你对他柔声细语怜爱有加,便是对我也不曾如此地哄让依顺,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但他若想做我的女婿,哼!绝无可能。”
云莲眸中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手指轻轻柔柔拂过闵然的侧脸,美眸华光流转,大笑了起来:“你自来坚强隐忍,万事放在心头,从不愿让我母女为你担忧。幼年时独来独往,初初长大便遭遇许多变故,身世坎坷却练就了你百折不挠的刚性。”
闵然哼道:“那是以前了,现在我闵然可是有妻有女,万事足矣!”
云莲捏了捏闵然的脸:“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初见帝霄时,虽觉得他不似你这般是个刚烈男儿,但见他修为神通全无,又病歪歪的模样,心中也曾十分怜惜,并无不喜。可日久天长后帝霄将熙元府邸当做自家府邸,来去自如不说,更与我十分亲近。你才发现如他这般模样,却能得到的关注和怜爱比你都要多,甚至已经触犯了你的领地。你心中十分不喜,觉得他是蓄意抢走我母女的关注,于是你将自己与他比对比了一次又一次,更是坐实了他的一无是处,你心中自然很不服气,不能拿我如何便百般地为难他,是也不是?”
闵然将抿了抿唇,伸手将云莲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娘子怎将我想得这般小气,想我闵然何尝是这种斤斤计较的性格。”
云莲爱煞了闵然这万年难得地别别扭扭,情不自禁地碰了碰他的脸颊,轻笑道:“你哪里是斤斤计较,只是性格憨直不会拐弯罢了。夫君在见帝霄之前,从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人疼的道理。想来你初见他用出这般手段,心中也是稀奇又惊讶,可我的夫君自来傲骨铮铮,哪里学得会帝霄的邀宠之道。莫说不懂,便是懂得也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帝霄那般软言软语讨人欢心的样子,落在你眼中简直是狡诈奸猾至极,可他却什么都不用做,只凭一张嘴却得到了许多,你心有不甘自然越发觉得他可恶不堪,是也不是?”
闵然闷闷地将脸窝在云莲脖颈,不知过了多久,瓮声瓮气地说道:“见过不要脸的,却不曾见过他那般没脸没皮的!好歹是一界太子,半分也不自重,整日里装疯卖傻,在你怀中滚来滚去。堂堂男儿,若想要什么不说自己去抢去夺,未语先哭装作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的男儿血性,揍他几顿都已是手下留情。若非怕在诛邪抹不开脸面,我当年便该下一次狠手,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年二十年的,又怎能让他有机会对我女儿拿捏使坏!”
云莲骤然转身,目光温软一片,吻了吻闵然的嘴角:“夫君……”
闵然勾了勾唇角,似并未因云莲的亲吻影响到,却不自主地红了耳根,目光有些躲闪的说道:“云儿,你、你为何如此……突兀?”
云莲美眸中全是笑意,双手放在闵然脸颊上,笑道:“夫君若真那么讨厌他,当初为何放任凰儿与他在一起?想我夫君闵然乃堂堂妖神大人,又是妖界之王,老是无缘无故地揍人家孩子也说不过,更是有失身份。于是我家夫君便吃定了他对你女儿的痴心和依顺,见他狡猾不堪,却在凰儿手中只有吃瘪的份,心中快意无比,好不解恨。这才会痛痛快快地将凰儿交给诛邪看顾的,是也不是?”
闵然心虚地垂下了眼眸,闷声道:“那是往日,如今的帝霄,当真再不复从前了。紫凰与他多在一起一日,便多一份危险。你并不能笃定他不会伤害紫凰,方才你将诛邪打发走,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夫君每次心虚的时候,便不敢看我了。”云莲说着说着,脸上却慢慢凝重了起来,“我虽不能笃定凰儿会不会受到伤害,性命却该是无碍的。我并非全无办法,若你一个生擒不了帝霄,若帝释天能归位,凭借你与他之力,再用些手段,想生擒帝霄也并非难事。”
闵然思索了片刻,微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帝释天已消失五千年之久,知帝星毫无动静。可见帝释天轮回数次,却仍未勘破心魔,归位之事该是遥遥无期。”
云莲慢慢冷了眼眸,哼道:“他堪不堪破心魔乃他一家之事,我们何必为他操心?帝霄之事牵扯深广,说不定天地三界便会翻天覆地。天地三界本就是帝释天的责任,这番变故已迫在眉梢,岂能让他置身事外。他若不归位,便求佛祖让他强行归位!”
闵然皱了皱眉头:“云儿与帝释天素无过节,怎今日说起他来,却这般地咬牙切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莲沉声道:“琼山夙和便是帝释天的转世!否则以他所作所为,我怎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莫说他当着万人之前辱我女儿,便是当初鞭打利用在前,后来又心存龌蹉留在小仙山上,足够他死个千百次了!只因他乃帝释天转世,身有福报护体。我若存心伤他,只怕会报应在凰儿身上,但此番天地有难,他焉能置身事外坐享其成!”
闵然眉宇间的柔暖逐渐褪去,慢慢冷了脸:“我本以为你是不舍紫凰伤心,才不肯追究那夙和。不曾想竟是这个原因……可若能与帝释天的转世有所纠葛,对紫凰并非坏事,也许契机便在其中。断不该如此怨恨才是,毕竟帝释天乃福报之身,同他交好或结为夫妇只有益处,不该有什么弊端才是……”
云莲冷哼一声:“若凰儿有错,我咬牙咽下便是!可他与紫凰言语之间,摆明了是他始乱终弃!明明勾引在先,有情在后,却因我儿乃黑蛇之身多有嫌弃,弃之如敝屣!他无耻无德!践踏凰儿一片痴心深情,选择了对自己多有益处的凡间女子。这般既全了自身的大义,又因抛弃了身为蛇妖,却身份尊贵的凰儿,全了他正直不攀附的声名!如此卑鄙无耻之徒!让我如何忍他!”
云莲想了想又恨恨的说道:“莫说什么益处,便是给个万年修为又能如何!女儿家的真心如何可贵,凭什么让他如此践踏!”
闵然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为何你回来后只字未提!让我错以为是紫凰嚣张跋扈,用身世压了那凡人,多番对他纠缠不清。害得我自觉理亏得不行,提不出找他算账的心思!”
云莲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若我直说,以你的脾气,管他是不是帝释天的转世,只怕便要将人活活打死了。”
闵然怒声道:“帝释天又能如何!莫非我还怕他不成!我闵然的女儿,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自来身份矜贵不输三界任何公主,不是养来让别家欺负的!”
云莲蹙眉垂眸,逐渐红了眼眶:“我的夫君,我自己最是了解。以你的品性和护我母女之心,若知道此事因果,定然会不管不顾地找他清算。但帝释天不管如何转世也是福报之身,我怎舍得让你平白惹来罪业?若降天罚于你,我怎忍心眼睁睁地看你吃苦。若你真有了万一,你让我母女两个如何是好是以,不管此事我们吃了多大的亏,如何屈辱,我也不能冒着这般的风险告诉你,夫君莫要生我气可好?”
闵然满腔怒意俱化乌有,满眸内疚之色,将云莲紧紧地搂在怀中:“云儿莫恼莫哭,是我将话说得太重了。你处处周全,一心为我考量,我又怎能怪你,闵然一生能得你相伴何其有幸。我只是、只是有些口不择言了……你知我素来不会说话讨好……一想到你母女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尽欺辱,这口恶气,让我如何咽下!……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你若觉得委屈打我骂我便是,千万莫要哭了。”
云莲整张脸埋在闵然怀中,肩膀轻颤着,仿佛有无尽的委屈不能渲染出口,低低开口道:“帝释天历世破劫虽是大事,但到底只是私事。如今天地三界出了这般的大事,他自然责无旁贷。我纵是有私心,也并非全无道理,夫君以为如何?”
“云儿,莫要难过。不管怎样,此事断不能如此便算了。”闵然轻拂过云莲的脊背,许久许久,缓声道:“云儿说得都对,历世破劫是他自家的事,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天地之事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即便佛祖不同意,为夫也有办法让他强行归位。至于他破不破得劫,得不得到福报因果,会失去什么,那要看他自身的造化到底够不够了!”
云莲倚在闵然怀中,有些担忧地说道:“若此事会让夫君为难便也算了。事已至此,对我和凰儿来说,万事不如夫君的安危来得重要。万一那帝释天归位后怀恨在心,若明刀明枪夫君自然不惧,可他使些阴谋手段,夫君哪里是他的对手……”
闵然亲了亲云莲的发髻,一颗心被这样的温言软语浸出水来了,轻声道:“傻瓜,此事你莫要管了。我心中有数,不会让你担心的。”
夜轻柔,月辉如水倾斜在花丛间。
云莲抬首凝望着闵然的脸庞,勾唇浅笑,美眸中俱是化不散的柔情蜜意。她的手指细细划过闵然俊俏的眉眼,鼻梁、嘴唇,嘴角的笑意越显柔情似水:“夫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闵然被那双华光流转的眼眸摄去了魂灵,愣怔了许久才道:“嗯?”
云莲嫣然一笑,脸颊埋在闵然脖颈间,柔声道:“吾甚怜汝,千秋万古。引喻山河,指呈日月。生则同襟,死则同穴。”
“嗯?”闵然哑声应了一声,片刻后方回过神来,冷硬的眸子溢满了狂喜之色。那紧蹙的眉宇间的神情变幻莫测,有喜有酸有甜似有无尽等待后的苦涩,个种滋味一闪而过。他挺拔的身躯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嘴唇张张合合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将怀中的人紧紧地禁锢在怀中,血肉与共。
第十一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东天之上,含元殿内八宝楼。此楼建在正殿左边,离帝霄寝宫最近的地方,乃当年诛邪专门为紫凰而建。院落虽在金碧辉煌的含元殿内,却自成一格。二层雕梁画栋的绣楼坐落在院落中央,小池流水山石一应俱全。院落根深叶茂的桂花树已有些年头,阵阵微风夹杂着阵阵香甜。每一处看似简单却巧具匠心,精致不显奢华,舒适而温馨。
天际的圆月犹如银盘,辉光似水倾泻在院落。紫凰坐在院落的台阶上,一口口地抿着佳酿。千年陈酒入口绵甜浓烈,灼烧心头,不觉得疼痛,只觉淋漓畅快。只是一壶酒又一壶酒的下去,那双杏眸不见朦胧,却越显清明。紫凰不禁笑了起来,借酒消愁当真不适合越喝越清醒的体质,千杯不醉是否也算种天赋。
紫凰暗自庆幸不曾回雀池山,否则这般的心境还要强颜欢笑,才是最难受的。笑与不笑都会让爹娘徒添担忧,为了个抛弃自己的凡人,让爹娘一次次地伤心,当真是不孝得很。唯有在帝霄这里才会让爹娘放心,毕竟他们对帝霄的中意,从不掩饰。
紫凰有时会想,若自己开始喜欢的便是帝霄,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不起贪心,便不会对那妖龙的内丹念念不忘。不为早日修成龙身,便不用如此地急功近利。不为了那些所谓的傲气,不许帝霄用天材地宝帮忙,却一意要吞噬龙珠,走不完的邪门歪道,最后却只害了自己。若没有这些前尘,便不会碰到了夙和这命中的业障。
人说前世债,今生偿。前世不知欠了夙和多少,今生才会让自己这般死去活来,不得心愿。
紫凰在未碰见夙和前,只在乎如何成龙成神。哪怕是成魔成妖也无所谓,道道不分家,唯强便可。碰见夙和之后,却觉得曾经所追求的一切,却还不如夙和一个笑脸,一句赞扬来的重要。他若喜欢,自己便一心行善,只修善道。是以,今日紫凰懂得了怜悯慈悲,知道了饶恕和放过,只走他所谓的正途。一眨眼,人世百年过,沧海桑田,自己站在原地等待转身离去的人,直至此时还心存妄念,如此可悲可叹又可恨。
两情相悦,说起来容易,可能得到这四个字却是太难了。紫凰自懂事开始便被闵然教导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弱肉强食的道理谨记于心。从不惧天地,不畏报应,不会优柔寡断,更不会妇人之仁,不得善意不知恶害。紫凰更不知道,只是失去一个人,竟会让自己这般地生不如死。天大地大,竟不知何去何从,不知再去追寻些什么,没有目的的生命,一日都嫌多余!
紫凰从未如此地自厌过,伪善、做作、胆怯、懦弱,哪里还有半分原本的样子!这般要死不死,要活不活,既不想为善,却还要强迫自己为善。既不想放开,便该打断双脚将他锁在自己身边。既想要生生世世,为何还怕他的愤恨?既然已经可以不顾一切了,还有何惧?!为何要怕他!为何要惧怕他对你失望,为何会怕他眼中的绝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紫凰张开手指,对月望着空空如也的手。从不知放手,竟会这般地痛不欲生,两个字倾尽全力,倾尽所有,逼迫要放弃一切美好的向往和追求。成全,那些成全有几个心甘情愿,所谓的成全,也只是不得不成全,便是不成全也只是妄作卑劣罢了。看得清,才痛得很,痛得好狠!
何时能离爱?何时可不爱?日日煎熬何时方才是尽头?
夙和!若一日紫凰忘情,定然要将你凌迟一遍,方解今日之痛!
彭冲冷笑一声:“若不是本神亲眼看到,谁能相信当年目空一切猖狂跋扈的紫凰少君,竟会有如此落魄的一日呢?”
紫凰长袖拂过脸颊,眼眸再无半分多余的情感:“啧啧,彭冲神君这是想在鸾鸣宫里大开杀戒?”
彭冲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一个没有妖丹的短命鬼何须本神动手?如今见你这般生不如死的模样,在本神看来,倒真是比杀你还痛快。”
紫凰抿唇而笑:“你说你好歹活了上万年,即便当初我不懂事欺了你,仗着帝霄的权势压你一头,可如今我也算得了报应了。你我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你也算欺负过我了,架也打了,妖丹都碎了,你怎还这般地斤斤计较,百忙之中尚不忘跑来看我笑话。”
彭冲面无表情道:"难道只许你在东天买醉,不许我看笑话吗?
紫凰‘噗嗤’一笑:“彭冲啊彭冲……你当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妖丹碎了,便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莫要欺妖太甚,有本事别朝我使,怎不去找我爹爹去!”
彭冲一双鹰眸闪过尴尬:“自上古以来,鲲鹏族与你蛇龙族一直势不两立,……”紫凰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能不能别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仇啊恨啊,一遍遍地掰扯来去,和我有关系吗?和你有关系吗?数万年的争斗,黑龙族几次险些灭族,你鲲鹏族却日益昌盛。如今,天地留名的黑龙不过就我爹而已。我区区一条蛇妖,尚未化龙。怎就得了你这百般的忌讳?明明你鲲鹏族日日蒸上,若凤凰灭族,这天羽界之主,你鲲鹏族当仁不让,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这般狭隘的心境成了神又能如何!”
天地间,黑龙早已寥寥无几确是事实。鲲鹏和龙族的争端,导致蛇龙凋零有必然缘故,却并非全部,龙族繁衍何其艰难,尤为黑龙最甚,千万年不得一子。黑龙又本就是身有诅咒的灭世之龙。天生的黑龙,在龙族中受龙众排挤打压不得出头,有更甚者,族中但凡有天生黑龙便直接溺死。若非闵然乃上古黑蛇所化,也难有今日。紫凰生为闵然之女,算是得了天地造化的黑蛇,天赋异禀又得凤皇青眼,机缘天恩都不缺,如何能不忌惮?
彭冲心中万分憋屈,当初虽有心杀紫凰,却是奉命而为,到底不曾明目张胆行事。更何况,那场架看似得胜,打得当真憋屈,小小蛇妖所散发的气度和勇敢无畏,将彭冲衬托得卑劣无比,甚至与小蛇敌对多年的彭冲,在最后都有些犹豫,为她气魄而折服。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两族从来都是不死不休。这几百年的蛇妖能得彭冲忌惮,必然有其道理,又怎能看着强敌长成真正的威胁。她身有大机缘,若真有一日做了羽界凰后,以她的手段,可不动声色地将鲲鹏打压得无路可走。
彭冲冷硬的眼眸看不出半分心绪,许久沉声道:“他便是再好,也不过只是一介地仙,如何得造化,也不可能强过我家尊主。当年你若肯用半分心思在尊主身上,何致今日如此惨淡?”
紫凰灌了一大口酒,低低笑了起来:“彭冲你好歹也那么岁数了,怎么连那么简单的道理都还要我来说。如果喜欢能被好坏左右,如果喜欢能用心计得到,如果喜欢那么简单,你觉得我会这般地看不开吗?”
彭冲撇了眼,紫凰身侧的空地,轻声道:“那你来同我说说,我家尊主有何比不上那地仙?”
紫凰甩手扔出一坛酒,见彭冲接住后,大声笑道:“战神这般地和颜悦色,是要与紫凰和好吗?放心,你在西北海截杀我之事,从始至终我都不曾对父母言明,便是不愿护着你,我也得护着帝霄不是。”
彭冲面无表情地接住酒坛,在紫凰对面的台阶席地而坐:“我不承情。”
紫凰摇头‘啧啧’道:“你承不承情是你的事,我只是告诉你因果,省得你以为我无依无靠又想什么坏主意欺负我。”
彭冲拍开封口,仰首灌了起来,豪饮了一通哼道,“宫中宝库的珍品,千年的佳酿,拢共不过十小坛,你却都抱来了。当真不是自家的东西,糟蹋起来不心疼,也就是我家尊主才会这般不声不响地惯着你。”
紫凰笑了起来:“又不是你家的东西,你心疼有什么用。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何必那么斤斤计较,都一把年纪了却越活越小家子气。你这神除了会打斗争夺,半点不懂人情世故,便是给你排山倒海的神力又能如何,几十万年却也只能做到战神之位。不过这世间之事,当真说不准。我从未想到,自己也有一日能与天界战神彭冲,坐在一处把酒言欢。”
彭冲冷声道:“虽有把酒,不曾言欢。”
“你欢不欢,不在我的考量,我觉得言欢就成。”紫凰笑着喝酒,未将彭冲冷淡的态度放在眼中。这样寂寥的长夜,只要有个活物坐在对面,似乎便会被转移心思,分去许多情愁。这样一杯杯的醇酒,也能喝出些许香甜来,苦涩虽有,却也不再是全部。
彭冲将手中的酒坛转了一个圈,不动声色地说道:“若你不曾碎丹,以你的资质可超越你父神,再过万年统领天地三界不在话下。我虽有心杀你,却一直不敢动手。那日敢如此决绝,全因奉命而为,一击必杀,绝不留情。”
“嗯。”紫凰轻应了一声,清澈的眸中平静无波,“倒是帝霄的风格,要么不动手,动手便不留余地。”
彭冲一怔:“你知道?”
“当然知道。”紫凰轻笑了笑,“我本未曾怀疑过他,只是那次吵架,觉得他变化太大了,便想着诈他一诈。本以为他定会否认到底,不曾想他倒是承认得好痛快,弄得我倒是词穷了。”
彭冲点了点头:“尊主在你面前,自来很少露出真性情。我本以为你定然很难接受他的改变,不曾想你倒是适应良好。”
紫凰笑道:“帝霄是天羽界的尊主,有凤皇凰后佑护,看似千万宠爱于一身。可坏就坏在此处,他若只是普通神家后裔,倒可以做个自由自在的小神仙,毕竟已是不能修行的身体,逍遥自在地活着多好。”
彭冲侧目:“你这是何意?三界之中,生来为尊者,皆是得大造化者,谁不喜欢?”
紫凰抿一口酒,笑道:“天羽界唯一继承者,不能修炼,难有大成,何以服众?凤皇凰后尚在还好,若有一日不在了,帝霄该依靠谁?你以为天羽界个个都似你这般忠心吗?即便是羽界族群没有异心,可别处呢?”
彭冲冷笑:“天羽界众神自上古来便以凤凰为尊,亿万年来从未有过叵测心思,不管外面如何,众族群拥护凤凰之心至死不渝!”
紫凰浑不在意的笑道:“你们的忠心自是没人怀疑,但天界亿万年来有渊源者和大神通者比比皆是,如何能眼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帝霄手握天羽两界?是以,帝霄自小比谁看得都明白,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驭神弄权之上。你们天界十二卫易主时,也曾对帝霄存了轻视之心,若非见他杀伐决断赏罚分明,你们怎会心服口服?”
彭冲若有所思的轻点了点头:“本神一直以为你是个不知世事的二世祖,不曾想你竟聪慧如此。你我若没有族群间的恩怨,你为凰后,这三界之主定会是我羽界囊中之物。”
紫凰‘噗嗤’笑了起来:“战神彭冲,你想多了。这些事,我与帝霄几百年形影不离,便是再傻也该知道一些端倪。以前不说破,只是不想帝霄不开心。毕竟比起我来,他太不易了,他若愿意开心做无忧无虑的帝霄,我便陪着他一起开心便是。他自来一直对我那么好,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妖,怎么不懂该珍惜的真心。”
彭冲冷然道:“你还有什么遗憾之事?”
紫凰莫名其妙地瞟了彭冲一眼:“我虽知道帝霄身有旧伤,却不知他病得竟如此重。更不知他每次陪我去一趟人间,便会大病一场。待我知道后,决定好好待他的时候,却已没了机会……你说这算不算遗憾呢?”
彭冲一口将壶中的酒喝个精光,甩手扔掉了空空如也的酒壶,站起身来。他垂眸注视着紫凰。手中金光一闪,方天戟已握在手中:“既然如此,你用命来还他便是。”
紫凰动也未动,冷笑一声:“我说彭冲神君日机万里,又为何会有空在此陪我把酒言欢。原来又是打着这种主意,你在此动手,便不怕帝霄怪罪吗?”
彭冲抿唇道:“本神敢在此处动手,你真猜不出来是为何吗?”
紫凰挑了挑眉头:“帝霄还真是不罢休了……不过,他若想取我性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凭他现在的神力,想杀我犹如囊中取物,何必还要劳烦你呢?”
彭冲道:“尊主之意岂是我等能窥探的,拿出你的兵器,本神不杀手无寸铁者。”
紫凰眯眼看向闪着金光的方天戟,一时心中也涌起万丈豪情:“喝酒确实苦闷,不如来比试一场。即是帝霄之意,我便立下生死状,也省得我爹娘对帝霄心生怨恨。”
紫凰大笑一声,甩手扔掉手中的酒壶,拔出头上的长簪。只见那长簪子,瞬加化作一柄闪耀紫光的长剑,腾空飞了出去。紫凰抬手,紫色华光在半空中挥舞了片刻。一张花笺落在了彭冲手中。
紫凰握住了长剑,轻笑一声“若我败北,还请神君将此书送回熙元府邸,我爹娘手中。”
彭冲垂眸看了一眼花笺,皱眉道:“以德报怨,可不是紫凰少君的作风。”
紫凰抿唇而笑,甩出长剑藏书网在半空中挥舞片刻,一张花笺再次落在了彭冲手中:“神君又想多了。紫凰并非以德报怨,只是冤冤相报没什么意思。我爹娘一直很中意帝霄,若非我心中有了夙和,只怕也会依了他们的意思与帝霄相伴一生。我已没了妖丹,本就活不长久,便是没有我,帝霄在我爹娘眼中,依然已是半子,只是不想让娘再失望伤心罢了。”
彭冲讽刺一笑:“父母双亲、千年万载。为了一个凡人,你均是说放就发给,少君倒是都豁得出去。”
紫凰缓步走到彭冲对面,笑道:“我若豁不出去,神君可愿放过我?”
“少君莫要为难彭冲,你的生死从来都不是彭冲能做主的。”彭冲侧了侧眼眸,目光在院内角落停留了一瞬间:“上命难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紫凰桀然一笑,执起长剑,整个身体凌风而起直逼彭冲面门。紫凰手中本幽幽的紫光,一时间光芒大盛,照亮了昏暗的院落。彭冲不动如山,只在紫凰扑过来的瞬间,飞身而起举起了方天戟迎了上去。不想紫凰半途之中撤了挡在前面的长剑,彭冲大惊失色,可身体已是离弦之箭收势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方天戟扎入紫凰血肉。霎时间,一道红光闪过,紫凰被一根锁链从戟尖前生生拽了下来,落入了帝霄的怀中。
彭冲直直摔落一旁,却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眼眸中毫无惊讶与意外。紫凰怔愣了片刻,侧目对上帝霄黑沉的俊脸,毫不客气双手环住了帝霄的脖颈,低低地笑了起来,片刻后毫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帝霄有些恼怒,冷哼一声:“你笑什么?”
紫凰笑吟吟的看着帝霄的脸侧不回答,待到帝霄眸中已有恼怒之色时,紫凰却歪着头倚靠在帝霄的肩膀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眸。帝霄满腔的怒气,在这轻轻地倚靠下,顿时化作乌有,抬眸瞪向一旁的彭冲。
彭冲虽未抬眸,却也知道帝霄的怒气是冲自己而来,识相地跪下身去:“少君虽看似清醒,想来已是喝醉了。”
帝霄侧目看了眼闭目的紫凰,不禁再次皱起了眉头:“花笺何在?”
彭冲从怀中掏出紫凰的花笺,躬身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一道光闪过花笺已是不见了。彭冲并未惊讶只是抬了抬眼眸道:“生死状已立,若要除去少君,此时正是最好的……”
“滚!”帝霄勃然大怒,高声喝道,“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紫凰骤然睁开双眸不解地看向满眸怒气的帝霄,只是那双眼眸水雾朦胧,似有些不甚清醒,有些奇怪的:“……帝霄?”
帝霄垂了垂眼眸,并未收敛怒气:“想在我怀中赖到什么时候?!”
紫凰怔愣了片刻,讪讪地松开了双手,利落的从帝霄怀中跳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看一眼高悬的明月:“天色已不早了,殿下这是要在我院中处理公事不成?”
“如此,彭冲告退。”彭冲摸了摸鼻子,快步朝院外走去。
紫凰见帝霄如生根般站在院中动也不动,也懒得再说,提起一壶酒来朝屋内走去。帝霄却骤然攥住了紫凰的手腕,紫凰甩了几次,都摔不开,不禁有些不耐。
紫凰骤然回头:“你是不是有病啊?好也不成,歹也不行!离你近了你烦,离你远了,你也烦,你到底要怎样?”
帝霄抿唇道:“一个凡人而已,何致你如此?”
紫凰冷哼:“他再不好,最少不会想着取我性命!怎会像你这般,有事没事都要打要杀的,两面三刀,心思叵测!”
帝霄冷声道:“是以在你心中,他样样都比我好?”
紫凰冷笑一声:“两次对我痛下杀手,你以为我们的情谊还能剩下多少?”
帝霄勃然大怒:“若非是你们对我用阴谋诡计,坏我心志在前!本尊何至于同你这小妖一般见识!”
紫凰侧目撇了帝霄一眼:“你休要将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了!在我眼中你一直都可有可无,我何必要对你设什么阴谋诡计。我若愿意,当初便可依顺你,何至于行如此不堪之事!尊主殿下莫要太高估自己的魅力,别以为谁都盯着你家太子妃之位!”
帝霄咬牙道:“你莫要欺人大甚!”
紫凰冷笑连连,一步步地走进帝霄:“谁欺谁了?是谁将我骗来东天,扣押为质?是谁在打我妖界的主意?是谁又想取我性命?尊主殿下端是会颠倒黑白,好生不要脸!”
帝霄连退数步,终是退无可退,跌坐在长栏上:“你!……放肆!”
紫凰伸手捏住了脸颊,呲牙道:“我就放肆了,你能怎样?还想杀我不成,给你杀就是了!我今天便要看你是如何狠心的!你这混蛋!平日里,我对你也算是百般宠溺,一手指都不舍得动你,生怕自己让你受了委屈。我不舍你伤心落泪,你倒好,说杀就杀!今日我就站在这里,绝不还手,给你打杀就是!反正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活了!”
“你!”不知是怒还是羞,帝霄红了脸颊,半仰着头对着紫凰咬牙怒道:“为了一介凡人,你连命都不要了,真是好志气!”
紫凰哼道:“谁说我不惜命!还不是你将我妖丹打碎了,我便是惜命又如何!我若真有千年万载,何至于连个凡人都不敢抢回来!活得如此忍让憋屈,倒不如不活了!”
“好好好!好个伶牙俐齿的紫凰少君!”帝霄一双眼眸怒火高涨,“那个凡人有什么好!他在万人面前羞辱得你还不够吗!?”
紫凰恼羞成怒俯视着帝霄,怒声喝道:“再坏也比你好!好一千倍一万倍!你若不是生得尊贵,给他提鞋都不配!”
帝霄心中怒火被紫凰这一句激得犹如开闸洪水,瞬间失去了所有计较和理智。他强行拽住紫凰的手腕,将她抱在怀中,不待紫凰反应,两人瞬间消失在院落之中……
人间四月,山花烂漫,春意盎然。郁郁苍苍的绿与柔柔嫩嫩的粉,交织成甜蜜的颜色。
昆仑山脉琼山派十里红灯,满山双囍,似乎整座山脉都已浸染在这喜庆的火红色之中。
琼山最高的祭祀台的大殿中,琼山老祖与凌源夫妇高坐正位,满门长老端坐一旁,其他弟子皆列两侧。一对新人牵着红绸的两端,一步步地走进了殿堂。殿内每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与这满殿的红相衬得宜。
紫凰隐身在众人之间,殿内的喜悦刺痛了双眼。如火如荼的红、繁嚣的恭贺声,让紫凰备受煎熬的心,如坠冰窟,冷热交替间,早已痛不欲生。虽是如此,紫凰仍祈盼这是一场梦,即将转醒的噩梦,可胸口的疼痛却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忍不住想落泪。
紫凰的目光迟缓的移动着,慢慢的定格在一处,灼眼的艳红将温润如玉的夙和衬托得更加俊逸。紫凰从不知他穿起这浓重的颜色,竟也是这般地好看,芝兰玉树如梦似幻。大殿上一对龙凤红烛,司仪高亢的唱和声,将嬉笑声与哄闹声压了下去。
紫凰如坠魔障,一步步走近那冷冷清清牵着红绸的人,她不敢看红绸另一端头戴红纱的新娘,只静静的凝视着夙和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紫凰屏住呼吸站在他的对面,抬起颤抖的手指,想触碰他冷清的肌肤,手指竟是穿过了对面的人的脸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碎成了千万个片段,都是记忆中夙和那张脸,却独独没有今天这样的红袍。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紫凰张了张嘴,苦涩在舌尖蔓延。那些曾经的、所有的甜蜜的等待和祈盼,被这样残忍的红击得支离破碎。
一拜皇天后土——
二拜祖师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送入洞房!——
“夙和……”紫凰站在夙和眼前,屏住了呼吸,轻声唤着已转身将要离去的人。
“礼成”二字,让紫凰隐忍许久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夙和仿佛听到了这声呼喊,拉住红绸的手紧了紧,猛地顿住了脚步。他微微侧了侧脸,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紫凰站的地方。只是神界的隐身术却不是夙和能看破的,那一处空空如也,只有琼山门人的笑脸。
月瑶半垂着头,美眸中溢满了喜悦,嘴角轻轻勾起。她见夙和突然顿住脚步,喜悦的心莫名一紧,隔着面纱望向夙和搜寻的眼眸,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柔声道:“仙君?”
夙和回首对上月瑶祈盼的双眸及美艳绝世的容颜,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后悔。这瞬间,眼前的人与那戴着莲花冠的笑脸重叠着。她双手戴佛家的宝莲紫紫金铃,与头上的莲花冠相互辉映着,每走一步便会叮当作响,未见人便会听到一阵阵的铃声。失明时只要她一动,自己便会找到方向。只要听到凌乱的铃声,整个人便会莫名地安逸。每次说教都换来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光是为此便为她愁了多少回。道家修心岂能不静心?她似乎永远没有安静的时候。
“仙君,在找什么?”月瑶只觉夙和整个人都恍惚不已,仿佛沉浸在不知名的幸福里,只是那双明明望着自己的眼眸却没有焦距,似寻找,似回忆。
夙和恍然回神,想抿唇一笑,却无论如何努力却笑不出来。夙和动了动嘴角,说不出安抚的话来,只得再次垂下眼眸,听着众人的哄闹声,缓步走出了大殿。夙和牵着手中新娘,莫名地又回眸看了一眼那空旷的地方,眼中逐渐隐去了所有情绪,再次恢复了往昔的冷清。走至门外,夙和缓缓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郁之气却更浓了,他紧抿着唇伸手虚扶着月瑶的手腕,踏着七彩祥云,飞向琼山之巅的新房。
紫凰如梦初醒,孤身一个站在空洞洞大殿门外,仰望远去的一对新人。七彩祥云华光流转似乎在昭示着夙和未来的幸福。一瞬间,紫凰仿佛明白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紫凰只觉得心中背负许久的沉重枷锁,在这样绚烂不留情的背影中,被不知名的力量挣脱了。紫凰手指拭过眼角,本以为该有的泪如雨下,却因为心田的干涸,再流不出眼泪。原来竟在方才已为夙和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
紫凰慢慢地闭上了眼眸,有种迎风欲去的错觉,还未睁眼却被人紧紧地攥住手腕。帝霄俊朗的脸上铁青一片,紧抿着唇,一双微挑起的眼眸压抑着怒气。他攥住紫凰的手,仿佛要在下一瞬间捏碎她的腕骨。
帝霄眼眸中的怒气久久不散,呼吸间似乎都要喷出火了。礼成后,大殿里众人早已散去,只帝霄与紫凰依然隐身站在殿外,相互怒视着对方。紫凰不知帝霄的怒气从何而来,但自己却因他的一时兴起,却又要再次伤怀难过一次。当日转身离开小仙山便断了自己所有的妄念,一心想要平静度日。今日这些自己本不必看见,却被强拖而来,莫名地遭受这种痛苦与难受,心中悲愤委屈无可言表。
“滚!放开我!”紫凰怒喝一声,换来的却是手腕更加疼痛。
帝霄不顾紫凰剧烈的挣扎,将她整个人拖拽起来,驾起祥云腾空而去。不知是气还是怒,攥住紫凰的手腕一直止不住地发着抖,似乎极力隐忍着怒火。紫凰奋力挣扎却甩不开这钳制,张嘴恶狠狠地咬上帝霄的手腕。这一口似要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发泄其中,直至觉得满嘴的血腥味,却依然不想放开,恨不得将这一块肉撕扯了下来。
帝霄有些发红的眼眸,冷撇着紫凰咬着自己的血肉。明明手腕很痛,可心中的那股怒意和狠意,却奇异地被这样的疼痛抚平。似乎紫凰所赋予的痛,可以让自己替她分担去一些痛苦,有种被依靠被需要的错觉。帝霄本来烦躁到极点的心情,被这样安抚了。帝霄一怒之下将紫凰带到这婚礼处,本是觉得解气又可恨。可此时得到这般的结果,帝霄却是后悔又欢喜。那种极致的矛盾,让他分不清自己的心思,这种被轻易左右心情和喜怒的感觉,让帝霄越加地躁郁不安。
还记得当年,帝霄第一次拿起铜镜时,便不舍放下。后来每日每日地,帝霄眼睁睁地看她为那凡人笑、为他哭。每次凡人出关时,她闪亮的眼中总是溢满了祈盼和欢喜。那种不自觉的撒娇与温柔,那全心全意的爱恋与依靠,显露无疑。每次见到这般的画面,都让帝霄有种度日如年不知所求的躁郁,脾气越发地暴躁刚烈,喜怒无常。明明不想看到这些,可却如着魔般拿着铜镜片刻不舍离手,甚至一心想着她若愿为自己如此,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如怡。
一念起,惊醒了帝霄满身的戒心。后来日日拿着铜镜便如坠魔障,不思挣扎、甘愿沉沦。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凡人逍遥度日,恩爱不疑。帝霄心中那种难以言述的暴戾与杀意,让帝霄整颗心更加的阴暗、多疑、暴躁。帝霄只觉一日日的心痛如绞却毫无希望,宛若独自在黑暗中逆水行舟,看不到终点也寻不到支柱。即便是如此地痛苦与绝望,帝霄却依然不舍放下铜镜。那种明知如饮鸩毒却甘之如饴的心思,让帝霄一日日地恐慌不安和惧怕着。
一段时间后,帝霄笃定身上被诛邪下了蛊毒,只一面铜镜可以随意左右自己的心意、选择和心情。让自己如痴如醉,如癫如狂,这般的法术让神都毫无办法解去。帝霄几乎是咬碎了牙,不得已才下了格杀令。不管如何,若再如此.下去,帝霄与其眼睁睁看着她与凡人恩爱有加,互许终身,倒不如直接了断来得痛快。长痛不如短痛,痛极了便也不会觉得痛了,也许时间一长,便再也不记得这些了。
帝霄后来又怎能想到,当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时,却恨不得以身相替。眼见她碎丹时,心中悔意滔天,甚至觉得倒不如同她一起去了。那种想法每每思起,都会觉得满身冷汗,这是怎样厉害的蛊惑,才能让天神的意志都磨砺全无了。
帝霄一边是庆幸,一边是悔恨,每日在矛盾与怀疑中折磨自我。那种复杂的心思与厌世的情绪,在绝望中被心中泛起的杀戮所代替。那时活着的目的就是杀戮,对待每一个对手都有种要用最残忍的方法将其虐杀的快慰,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洗刷去心中莫名的绝望,似乎如此便可以让天地众生与自己一起沉沦和痛苦。
帝霄再次见到紫凰,心中瞬间闪过种种情绪,最后这种种的种种都被狂喜所淹没。可是不过一段话说下来,那种轻易被左右的情绪更加地强烈了。她看自己时有许多许多情绪,那初见的喜悦骗不了人。她对自己的忍让和疼爱,帝霄自然能感觉得一清二楚,可所有情绪都有,独独没有当初对待那凡人的爱意。逐渐地,帝霄心中的喜悦又被愤恨所代替。紫凰现在给予的一切,都不是他所要的,而他心中所求就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帝霄分不出自己的心思,只知道哪怕是让紫凰恨、让她讨厌,也不想让她对自己有丝毫冷淡。
紫凰回来后依然心系那凡人,帝霄恨不得焚烧整个妖界,知她在万人前被羞辱抛弃,心中又喜又怒。那莫名而复杂的心情,在见到她收到花笺毫不犹豫地前来时,均是化作了喜悦。那时,帝霄早已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开始打着利用紫凰收服妖界的心思,再见了她之后早已忘记了初衷,但圈禁紫凰的心情却更加地迫切了。当时那种不能思考的欣喜若狂,甚至连一举拿下魔族都未曾有过。
开始时,帝霄觉得只要看着她,整个妖界要或不要都不太重要了。在紫霄看来,收服妖界本就是手到擒来之事,至于吞噬闵然妖丹,也是可有可无之事。此时,便是三个闵然也绝非帝霄的对手。帝霄那些初见紫凰的喜悦尚未消化,却又见她因一介凡人而无精打采双眉紧蹙,对自己客气而疏离,没有半分的亲昵之感。帝霄心中再起郁怒,只恨不得打她一顿,将她打醒了才好。只是争吵到最后,帝霄气急,几次咬牙切齿却仍然下不了手,只要她一个眼神,帝霄未战,便已一败涂地。
——紫凰以魂灵在此起誓,天地神佛均可作证,从此时此刻直至天毁地灭之日,熙元府邸蛇妖紫凰若有肖想天羽界后位之心,若对天羽界尊主帝霄生半分男女情爱、占有之心,愿受十九重灭天雷之苦,神魂寂灭天地,绝不反悔!
帝霄永远忘不了听到这话时的心情,霎时间万箭穿心,神魂俱碎尚不及这种痛意。当时心中的恨与恼,犹如滔天巨浪将自己湮灭其中,挣扎不能求生无门。帝霄怎能想到,只她这样撇清的誓言,竟比那通天的法术,万年的造化还要高深,仿佛三界中最锋利的兵器,瞬间斩断了自己的心脉和生机,险些送去了半条性命。
紫凰撂下狠话,头也不回扬长而去,这般的决绝帝霄如何受得。那一瞬间,帝霄想着便是让她在自己手中魂飞湮灭,也不能让她决然离去。这种犹如陌路,相见争不见的痛苦,同归于尽也不能再忍受片刻。是以,帝霄几乎想也不想便又起了杀心,几次望向那毫无防备的背影,却下不去手,唯有再次下格杀令于彭冲。
帝霄从来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地优柔寡断,反复无常,才对朝彭冲下了令,心上的疼痛尚不曾褪去,却又惦念起她了,不自觉地用了隐身术跟在他的身侧,时刻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帝霄倚在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心中的狂躁与不自主的嗜血杀戮,莫名地平复下来。所有的情绪和喜怒哀乐,瞬间又被她左右了。帝霄安逸地坐在她身边,逐渐忘却了烦恼与气恼,许久许久,凝视着她微醺的醉眼,如此这般的没有争吵的祥和宁静。这一刻,帝霄觉得似乎可以在她身边坐上千年万年……永不厌倦。
直至彭冲出现,听他们一句句的对话。可谓让帝霄的心在天界与地狱间忽上忽下,因她一句话喜乐,又因她一句话恼怒。直至此时,帝霄才发现,自己的一切和情绪,这小妖都能赋予和左右。当心中再无排斥感之后,当坐在她身边很近很近的地方时,帝霄再不在意防备这些,心有怨怼也罢,再难回去从前也罢。不管怎样,只要她好好在这东天里陪着自己便可,如此便不再强求别的了。
帝霄以为自己已能放开,可看到她为了一个凡人能抛弃所有一切,以决绝的姿态站在自己对面时,心中滔天的怒怨再起。帝霄虽从彭冲戟下护住她,可心依然是苦涩愤恨的,怨着她对凡人的念念不忘,怨着她对自己的疏离与不懂。她起一念,自己整颗心心七上八下,她却仿若无事一般,拨乱了自己的心弦后,转身便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撇下,如何能甘心……
东天鸾凤宫,含元殿八宝楼。
夜,格外的澄净,满天星斗犹如点点珍珠点缀着天幕。院内,流水潺潺,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酒香与桂花的香味,给这本来有些冰冷的鸾凤宫添加了一抹暖色。
帝霄冷着脸下了祥云,拖拽着挣扎不休的紫凰进了八宝楼。帝霄粗鲁地将紫凰扔入了院中,此时的帝霄双眸赤红,眼中仿佛闪烁着水光,白皙的手腕滴着血,伤口在忽明忽暗的夜明珠下,显得如此触目惊心。紫凰面对这样的狰狞的伤口终于心虚了,便是直接被甩在地上,也不声不响地爬了起来,垂着眼眸坐在了椅子上。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在东天待了近一日,他成亲的事,你本就该想到了。”帝霄将手腕背在身后,冷眼撇着紫凰油盐不进的模,想了许久,又开口道,“琼山老祖为怕得罪熙元府邸,几次想将婚期延后,却被这凡人一次次地否决。这一切,是他本心的选择,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你亲见了这些,还不死心吗?!”
紫凰的脸挡在阴影下,看不出喜怒,低声道:“你怎知我不曾死心?”
帝霄骤然抬手,指着紫凰,喝道:“你好歹是一界府君,为了一个凡人如此、如此厚颜无耻地纠缠不清,将熙元府邸的脸面置于何地!”
紫凰沉声道:“我的事,与你何干!你好歹是天羽界的尊主,整日关注这些和你毫无关系的儿女情长,窥探别家隐私,与那凡间的三姑六婆又有什么分别!”
“你!……”
紫凰怒道:“我什么我!我喜欢他是我的事!我死不死心,是我的事!我纠缠不清,是因为我独独喜欢他,和你帝霄有一文钱的关系?!你好好统一你的三界便是,真以为你现在已是天地之主吗?莫说三个月后才是你的登基大典,即便现在你就是天地之主,我的私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帝霄道:“你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但你想过没有!他到底值不值你如此!”
紫凰冷笑连连:“值不值也是我自家的事!与你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莫以为别家怕你,我便要怕你!不想惹你,是不想坏了咱们往日的情谊,现在你几次对我痛下杀手,又踩我痛脚、揭我伤疤!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情谊可言!别以为我好欺负!即便我好欺负,也不是你帝霄能欺负的!”
“好一个舌灿莲花的小妖!……”帝霄风光霁月的俊脸涨得通红,双眸之中似乎还泛着水光,抖着手指好半晌怒道,“你这个混蛋!”
紫凰抿唇冷笑一声,挑眉道:“一句叫骂,三五百年都不会换一换,你还真是蠢到家了!我混蛋又怎样了!一天两天了吗?你今日才认识我吗?我让着你一次两次,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地之主了,妄想我会让着你一辈子不成!”
帝霄抿了抿唇,咬牙道:“你!……你好生可恶!我当初本就不该轻饶了你……”
紫凰冷笑连连,抢白道:“你现在也可以一掌打死我!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多少次、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你也就那点出息,只敢假人之手!有本藏书网
事你亲自动手便是!我就坐在这里动也不动,那生死状既给了你,便是生生世世都作数!你敢吗?!”
帝霄浑身都在发抖,心中是压不住的杀意:“他怎样对你,你都觉得他很好!不管、不管我对你多好,在你心中我便如此地不堪吗?”
“你对我好?!那也是以往的事了,我还了你一条命还不够吗!”紫凰讥笑一声,一双杏眸满是鄙夷轻视之色,“你别将自己说得如此无辜!自我将女娲石雕刻成的龙凤佩给了你,便一直想待你好一些。我也曾整日为了你内疚来内疚去的!我若有事,第一个想起来便是你。你觉得我是利用你。可在我看来,我是不曾与你见外!你若不喜欢这些,想与我客气或是形同陌路,直说便是,何必要痛下杀手!”
“你对我好?!那也是以往的事了,我还了你一条命还不够吗!”紫凰讥笑一声,一双杏眸满是鄙夷轻视之色,“你别将自己说得如此无辜!自我将女娲石雕刻成的龙凤佩给了你,便一直想待你好一些。我也曾整日为了你内疚来内疚去的!我若有事,第一个想起来便是你。你觉得我是利用你。可在我看来,我是不曾与你见外!你若不喜欢这些,想与我客气或是形同陌路,直说便是,何必要痛下杀手!”
帝霄喝道:“你住口!”
“怎么?恼羞成怒了?!现在的你心思歹毒狡诈,说变卦便变卦,说杀我就杀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凭什么随你喜好,便要拿捏我的生死?你说囚禁便可囚禁我,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紫凰撇了帝霄一眼,“莫说你还没有登基为皇,便真是天羽界凤皇又有什么了不起吗?在我眼里你永生永世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喜怒无常的大魔头!”
帝霄几次抬手,对上紫凰的冰冷的眼眸,终是挥下不去。他高扬着手掌,浑身止不住地发着抖,咬牙道:“紫凰!你这个混账!”
紫凰目光逐渐转冷:“我不否认‘混账’这两个字。可,以后‘你对我好’的话,莫要再提,省得徒惹笑话!”
帝霄气怒交加,又恼又恨,头脑一片空白,眼中只余紫凰满是讽刺的笑脸,心中怒火已将理智吞噬,指着紫凰喝道:“混账东西,你且等着,明日我便去收了你妖界,灭你全族!”
紫凰丝毫不惧站起身来,直视着帝霄,冷笑道:“我方才都说了,我混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今天才认识我吗?你想怎样,又想打杀我吗?灭我全族,也需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若敢动我爹娘,我便敢与你同归于尽!”
帝霄却骤然一惊,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不自觉地放下手:“罢,罢……本尊懒得同你计较!”
紫凰冷笑一笑,满眸凌厉骤然站起身来,一步步地逼近帝霄。方才还气势高涨的帝霄却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紫凰一步步的逼近着,片刻间,帝霄已被逼得一步步退去,直至推到台阶之间,被酒坛绊倒,踉跄地倒坐在地。
紫凰冷笑连连,冷眼撇着帝霄有些不知所措背靠着柱子,跌坐在地。帝霄那双微挑的琥珀色眼眸,俱是迷茫彷徨之色,仿佛迷路的狡兔般,无害而惶恐。紫凰从不知何谓征服,可眼见身高八尺的铮铮男儿,被自己逼得退无所退时,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和肆意。
帝霄因神力剧增的缘故,身高与身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此时的他再无半分少年的柔韧与稚嫩,眉宇间俱是属于男子的朗朗之色。长发如瀑,有些凌乱,眼角浓重的金色凤凰刻文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刚毅的唇说不出的薄情寡义,杀伐果断。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这乃天地间坚不可摧的存在,便是闵然尚且要避其锋芒的天界至尊。
紫凰的脚用力踏上帝霄莹白的手指,使劲打着旋。这残虐的举动,让她憋闷许久的心,有种说不出的解气和快慰。帝霄疼得闷哼一声,涣散的眼眸终于有了焦距。他试图拽出自己的两根手指,却怕拽倒紫凰不敢太过用力。帝霄如此这般忍让,丝毫没有被珍惜,换来的却是那只脚越发用力。帝霄不再试图抽出剧痛的手指,垂着眼眸冷漠地看向紫凰踩住手指的脚。
紫凰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来得如此畅快,没有半分作伪,满是胜利与得意。紫凰眯眼看着垂着眼眸的帝霄,甩手打掉了他的发冠。一把拽住了帝霄的长发,恶狠狠地朝下一拽。帝霄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昂起脸来,虽是疼痛却抿着唇不声不响,垂着眼不肯与紫凰对视,那模样不知是不屈还是不甘。
紫凰‘啧啧’了两声,嘴角轻勾。眼前的,是这天地三界俱要仰望的神祗。可此时,在自己的手中,却如无害的稚子般,被逼迫得不知所措,无力还手。排山倒海的神力、驱神役鬼的法力似乎全无了用处。那种征服一切的快感,让紫凰忘记了所有的心烦与不快。
帝霄眉宇间所散发的迷茫与毫无血色的薄唇,以及眼角凤凰专属的金色刻文,在这样的月夜中又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意。天地间最刚硬坚不可摧的男子,身负大神通乃拘神遣将的至尊,却如凡人般匍匐在自己脚下,无力挣扎。帝霄半垂的双琥珀色眼眸,透露出的神情如此地脆弱与茫然,如此极端矛盾的存在,如罂粟般蛊惑着紫凰心中的清明。
紫凰俯下身去,盯着帝霄的脸凝视许久,突兀地笑了一声。她提起一坛酒仰头灌下,直至酒坛空去,甩手扔了出去,坛罐碎了一地。帝霄骤然一惊,竟是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有些惶恐地看向碎了一地的瓷片。此时他早不记得那些法咒与神力,只觉眼前的人邪魅而可怕,忍不住一点点地朝后缩去。
紫凰再次拍开一坛酒,送至帝霄眼前:“殿下喝吗?”
帝霄小心地摇了摇头,如几百年前无数次面对紫凰般,眼神有些怯弱,小心翼翼地试图躲开眼前的酒坛。紫凰自然知道帝霄不会喝酒,他胎中带病,自小到大,莫说是烈酒,便是果酒也不曾喝过一口,怎么可能会饮酒。不会喝酒,自然不懂其中乐趣,只余辛辣。紫凰抿唇而笑,似乎被帝霄的顺从取悦了了,此时的笑意也不再像方才那么冰冷,她捏起了帝霄的下巴,提起酒坛朝他嘴里灌去。
帝霄挣扎了几下,到底挣不开下巴上的钳制。烈酒流入喉咙又辣又痛,一双眼睛被酒冲刷而过,烧燎得火辣辣地疼,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紫凰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指死死地捏住他的下巴。帝霄根本挣脱不开,直至一坛酒全部泼下,入口了大半。紫凰才松开了手,扔掉空空的酒坛,低低地笑了起来。
帝霄心中说不出的委屈、气怒,喝道:“你闹够了吗!你到底要怎样!不过……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何至于你如此、如此癫狂!”
紫凰笑了片刻,拎起来一坛酒,再次喝了起来,许久许久,趴在帝霄耳边轻声道:“你若跪地求”你对我好?!那也是以往的事了,我还了你一条命还不够吗!“紫凰讥笑一声,一双杏眸满是鄙夷轻视之色,”你别将自己说得如此无辜!自我将女娲石雕刻成的龙凤佩给了你,便一直想待你好一些。我也曾整日为了你内疚来内疚去的!我若有事,第一个想起来便是你。你觉得我是利用你。可在我看来,我是不曾与你见外!你若不喜欢这些,想与我客气或是形同陌路,直说便是,何必要痛下杀手!"
帝霄喝道:“你住口!”
“怎么?恼羞成怒了?!现在的你心思歹毒狡诈,说变卦便变卦,说杀我就杀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凭什么随你喜好,便要拿捏我的生死?你说囚禁便可囚禁我,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紫凰撇了帝霄一眼,“莫说你还没有登基为皇,便真是天羽界凤皇又有什么了不起吗?在我眼里你永生永世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喜怒无常的大魔头!”
帝霄几次抬手,对上紫凰的冰冷的眼眸,终是挥下不去。他高扬着手掌,浑身止不住地发着抖,咬牙道:“紫凰!你这个混账!”
紫凰目光逐渐转冷:“我不否认‘混账’这两个字。可,以后‘你对我好’的话,莫要再提,省得徒惹笑话!”
帝霄气怒交加,又恼又恨,头脑一片空白,眼中只余紫凰满是讽刺的笑脸,心中怒火已将理智吞噬,指着紫凰喝道:“混账东西,你且等着,明日我便去收了你妖界,灭你全族!”
紫凰丝毫不惧站起身来,直视着帝霄,冷笑道:“我方才都说了,我混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今天才认识我吗?你想怎样,又想打杀我吗?灭我全族,也需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若敢动我爹娘,我便敢与你同归于尽!”
帝霄却骤然一惊,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不自觉地放下手:“罢,罢……本尊懒得同你计较!”
紫凰冷笑一笑,满眸凌厉骤然站起身来,一步步地逼近帝霄。方才还气势高涨的帝霄却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紫凰一步步的逼近着,片刻间,帝霄已被逼得一步步退去,直至推到台阶之间,被酒坛绊倒,踉跄地倒坐在地。
紫凰冷笑连连,冷眼撇着帝霄有些不知所措背靠着柱子,跌坐在地。帝霄那双微挑的琥珀色眼眸,俱是迷茫彷徨之色,仿佛迷路的狡兔般,无害而惶恐。紫凰从不知何谓征服,可眼见身高八尺的铮铮男儿,被自己逼得退无所退时,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和肆意。
帝霄因神力剧增的缘故,身高与身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此时的他再无半分少年的柔韧与稚嫩,眉宇间俱是属于男子的朗朗之色。长发如瀑,有些凌乱,眼角浓重的金色凤凰刻文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刚毅的唇说不出的薄情寡义,杀伐果断。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这乃天地间坚不可摧的存在,便是闵然尚且要避其锋芒的天界至尊。
紫凰的脚用力踏上帝霄莹白的手指,使劲打着旋。这残虐的举动,让她憋闷许久的心,有种说不出的解气和快慰。帝霄疼得闷哼一声,涣散的眼眸终于有了焦距。他试图拽出自己的两根手指,却怕拽倒紫凰不敢太过用力。帝霄如此这般忍让,丝毫没有被珍惜,换来的却是那只脚越发用力。帝霄不再试图抽出剧痛的手指,垂着眼眸冷漠地看向紫凰踩住手指的脚。
紫凰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来得如此畅快,没有半分作伪,满是胜利与得意。紫凰眯眼看着垂着眼眸的帝霄,甩手打掉了他的发冠。一把拽住了帝霄的长发,恶狠狠地朝下一拽。帝霄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昂起脸来,虽是疼痛却抿着唇不声不响,垂着眼不肯与紫凰对视,那模样不知是不屈还是不甘。
紫凰‘啧啧’了两声,嘴角轻勾。眼前的,是这天地三界俱要仰望的神祗。可此时,在自己的手中,却如无害的稚子般,被逼迫得不知所措,无力还手。排山倒海的神力、驱神役鬼的法力似乎全无了用处。那种征服一切的快感,让紫凰忘记了所有的心烦与不快。
帝霄眉宇间所散发的迷茫与毫无血色的薄唇,以及眼角凤凰专属的金色刻文,在这样的月夜中又 6709." >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意。天地间最刚硬坚不可摧的男子,身负大神通乃拘神遣将的至尊,却如凡人般匍匐在自己脚下,无力挣扎。帝霄半垂的双琥珀色眼眸,透露出的神情如此地脆弱与茫然,如此极端矛盾的存在,如罂粟般蛊惑着紫凰心中的清明。
紫凰俯下身去,盯着帝霄的脸凝视许久,突兀地笑了一声。她提起一坛酒仰头灌下,直至酒坛空去,甩手扔了出去,坛罐碎了一地。帝霄骤然一惊,竟是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有些惶恐地看向碎了一地的瓷片。此时他早不记得那些法咒与神力,只觉眼前的人邪魅而可怕,忍不住一点点地朝后缩去。
紫凰再次拍开一坛酒,送至帝霄眼前:“殿下喝吗?”
帝霄小心地摇了摇头,如几百年前无数次面对紫凰般,眼神有些怯弱,小心翼翼地试图躲开眼前的酒坛。紫凰自然知道帝霄不会喝酒,他胎中带病,自小到大,莫说是烈酒,便是果酒也不曾喝过一口,怎么可能会饮酒。不会喝酒,自然不懂其中乐趣,只余辛辣。紫凰抿唇而笑,似乎被帝霄的顺从取悦了了,此时的笑意也不再像方才那么冰冷,她捏起了帝霄的下巴,提起酒坛朝他嘴里灌去。
帝霄挣扎了几下,到底挣不开下巴上的钳制。烈酒流入喉咙又辣又痛,一双眼睛被酒冲刷而过,烧燎得火辣辣地疼,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紫凰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指死死地捏住他的下巴。帝霄根本挣脱不开,直至一坛酒全部泼下,入口了大半。紫凰才松开了手,扔掉空空的酒坛,低低地笑了起来。
帝霄心中说不出的委屈、气怒,喝道:“你闹够了吗!你到底要怎样!不过……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何至于你如此、如此癫狂!”
紫凰笑了片刻,拎起来一坛酒,再次喝了起来,许久许久,趴在帝霄耳边轻声道:“你若跪地求饶,我便放过你,如何?”
“滚开!你疯了!”帝霄一把将紫凰推开,他双手撑地朝后退了退。霎时,只觉头晕目眩无力支撑,他有些不稳地挪了挪,躲开了紫凰的眼眸,冷然道,“他有什么好!你居然为了一个凡人,如此地羞辱折煞本尊!不就是一副好皮囊,便让你如此迫不及待,不顾一切地倒贴上去!什么紫凰少君!当真是不知廉耻!”
紫凰甩手扔了酒坛,粗鲁地拽住帝霄的长发,将他拖回原地,拽住的长发强迫他扬起了脸:“我便是喜欢他那副好皮囊,你奈若何?”
“唔……”帝霄头思绪不清,晕目眩间只觉头皮一阵剧痛,怒声道,“紫凰!你疯够了没有!快走开!”
紫凰生生拽去的帝霄一缕长发,甩手扔了出去。一把撕开了帝霄的前襟,古铜色的肌肤暴露在月光之下。紫凰冰冷的手指划过那温热的肌肤,似有暖意在指尖缓缓流淌说不出的舒适。帝霄眼眸已泛起了水雾,整个人有些糊涂了,整颗心却又颤抖不停。帝霄晕眩间却忘记了害怕,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眸,怔愣地望向紫凰隐在阴影间的脸。他那蝶翼般的睫毛在月辉下轻颤着,琉璃般的眼眸,清澈到映出了紫凰的轮廓,却看不清表情。
紫凰微凉的手指一点点拂过那寒栗的肌肤,直至喉结。帝霄不自觉地吞咽,紫凰手指压着那圆润的喉结,轻轻动着,反复摩擦着。许久,紫凰的手指划过帝霄颈间强有力的脉搏。帝霄似乎早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便这样轻易地将命门放在了紫凰手中。紫凰摸着帝霄越来越快的脉搏,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与莫名的舒暖。
紫凰抬眸,在月色中凝视着对面绯红一片的俊脸。帝霄半张着唇,因烈酒的缘故唇色绯染红润,颤动的睫毛似乎昭示着心中的惧怕。紫凰觉得自己没有半分醉意,却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美色迷醉了。
寂静的月夜下,周围的一切在银辉的点缀下,变得美好而迷蒙。眼前的身影散发着柔柔暖暖的温润之意,让紫凰久久不舍离弃。紫凰如受蛊惑,薄凉的唇压上了眼前的绯唇,吸吮了起来。
牙齿轻轻地啃噬着,舌尖一点点地描绘着唇的轮廓,很快地探入了他的口中,舌尖试探着轻缓地触碰着帝霄软软的舌尖。帝霄的舌尖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后退,小心又怯怯地迎了上去,舌尖触碰着紫凰满是侵略般的舌,似温柔似安抚,奇异地平复了紫凰有些急切的躁狂。
紫凰本拽住帝霄长发的手,因这般的温柔气息慢慢地放松了不少。她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后脑使他更靠近自己一些。帝霄在紫凰环住自己脖颈的瞬间反客为主,搂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紧紧的圈入怀中,笨拙地回应着这如胶似漆的亲吻。帝霄到底是生疏了些,稚嫩的舌尖有些不知所措,几次磕碰到了紫凰的嘴唇,唇间传来了血腥的味道。帝霄说不出的心疼,舌尖一遍遍地描绘着那细小得伤口,一举一动间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和珍惜。
紫凰被这温软而服帖的微凉的气息笼罩着,心中的躁动与悲意奇异的被安抚了。这般的不着痕迹的讨好和温存让紫凰无比地眷恋不舍。许久,两人才分开,紫凰水润一片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帝霄的脸庞,仿佛如此这般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一切。帝霄氤氲一片的琥珀色眼眸中,闪过一抹羞涩,侧着脸躲开了紫凰专注的目光。紫凰唇角轻勾,轻轻吻着帝霄的脸颊,耳畔、耳垂、划过颈间的脉动,直至圆润的喉结,盘旋不去,猛地吸吮。
“唔!……”帝霄浑身紧绷,侧着脸欲躲开她的戏耍,可双手依然不舍得松开紫凰的脖颈,脸侧了几次,终是无果,低声求道,“紫凰别、别……休闹了……”
紫凰笑出声来,附在帝霄轻吹着气息:“不什么?不闹了吗?……我若偏要呢?”
帝霄皱了皱眉头,抬手隔开了两人。可耳边的轻轻吹起的风犹如羽毛一般,挠着心尖的柔软,让他顿时失去了所有抵抗之力:“紫凰不要,不要闹了……我们好好的说话……”
“谁要和你说话……帝霄,你在害怕什么呢?”紫凰附在他耳边轻喃了一声。
帝霄从不知自己的名字竟是如此动听,这一声低吟浅唱般的呼唤,几乎要将帝霄的魂魄都勾了去。他的眼中已无半分清明之色,满是恍惚与喜悦,朦胧一片的眸子却晶亮闪烁。此时此刻,帝霄心中泛起了无尽的宠溺,只恨不得倾尽所有,予取予求。
紫凰倚坐在帝霄怀中,抬手解开了自己脖颈的盘扣,褪去了繁琐的上装。那嫣红的肚兜遮不住大片光洁的肌肤,赤裸的双臂再次环住了帝霄的脖颈。她整个人柔若无骨地依在帝霄怀中,双手灵巧地摸入他衣袍内,嘴唇轻咬住了帝霄的耳垂,双腿轻动研磨着他早已坚硬如铁的坚挺。
帝霄深吸一口气,闷哼一声,单手紧紧搂住了紫凰的腰,坚挺在她双腿间无意识地轻轻研磨着。不知是快慰还是痛苦,不但不舍得推开她,甚至双手紧紧扣住了她的腰身,只希望她能离自己再近一些。帝霄自小很少接触外神,除却紫凰便是诛邪和冉羲也不曾近他的身,何时有过这般的体验。如今这般温软在怀中,又是心底尘封之处,朝思暮想几百年的小妖。动作间虽有些笨拙,却也会依着本能,回应着怀中的热情。
不知何时,两人身上的衣袍早已褪尽。紫凰俯神亲吻着帝霄的胸口,细细地啃噬吸吮着。帝霄的手不自主地按在紫凰的脑后,唇间不自主地轻吟着。另一只手一次次地抚过紫凰光洁的后背,紫凰的手划过他的小腹,直至碰触那硬挺处,紧紧攥住那坚硬如铁的分身,拇指一下下刮蹭着铃口。
帝霄又是舒服又有些痛苦,半眯着眼几次深呼吸,终是受不了这甜蜜的折磨。一把将紫凰捞了上来,紧紧地禁锢在怀中。整张脸埋在她的脖颈,粗重地喘息着,粗鲁地吸吮她的耳垂,脖颈:“你这小妖……”
“唔嗯……轻些……”紫凰低低地呻吟,双手环住了帝霄的头,不知是推拒还是拥抱。
帝霄听着这不知是渴求,还是抗拒的呼声,心中溢满了喜悦与无尽的爱怜。灵巧的舌尖,划过一寸寸宛若凝脂的肌肤,鼻尖与心尖溢满了香甜。他一遍又一遍地与她耳鬓厮磨间,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双手托住她的双腿,将她轻缓地放在了自己的硬挺的分身上,一点点地滑入其中……
“呃啊!……好疼!……嗯……”紫凰霎时间浑身绷直了,指甲狠狠地刺入了帝霄的肌肤内。
帝霄被卡在蜜穴的入口,寸步难行。那一次次的呼吸间,无意识紧致地收缩,犹如世间最甜蜜的酷刑,折煞了帝霄全部的忍耐和意志。帝霄额头已溢满了细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温软的唇轻轻地舔舐她的唇角、耳垂、颈间的脉搏、轻声安抚道:“放松些,相信我,好不好?”
紫凰睁开迷蒙的双眼,怔怔然地凝望着帝霄温暖的笑脸:“帝霄……”
“是我……”帝霄琥珀色眼眸流光溢彩,宛若天幕上所有的星辰坠落其中,那种满足与喜悦。以及铺天盖地温水般的爱意和珍惜,瞬间将紫凰整个包裹起来,让她不知是醒还是梦。
帝霄吮着紫凰的耳垂,轻声道:“乖,叫我的名字……”
“帝霄,好帝霄……”紫凰如无意识般,一遍遍地低吟这两个字。整个人沉溺在着暖甜的爱意中,她的手指慢慢松开了,脸颊轻轻磨蹭着帝霄的脸颊,从未有过相信和放松,忽略了身下的疼痛。
帝霄早已失了所有的韧性与耐心,迫不及待抱住紫凰的双腿,分身猛然压了进去。紫凰骤然睁大双眸,那种撕裂般的剧痛,似乎要将神魂都扯碎了。
“嗯唔!……帝霄好疼!……太疼了、不成……不成,求你、求你不要……不要了……”
“嗯,莫怕,不动了……莫哭……”帝霄细细地舔去紫凰眼角的泪水,长舒了一口气,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嘴角眼角俱是无尽的喜色。
当帝霄穿越阻碍的瞬间,那种豁然开朗与满足,便是再得数万年修为不曾有过,心灵的依归与灵魂的契合,简直透着要命的美和甜,时光轮转,此生不换。
不知这样交缠了多久,紫凰身上痛逐渐散去,下体透着撩人心尖的酥麻,紫凰不自主地收紧了一下。
帝霄窝在紫凰脖颈呼吸越发粗重了,紫凰又轻动了下。帝霄不禁闷哼一声,额头上已溢满了汗珠,再难忍耐,抬手间地上已铺上了厚重洁白的裘皮毯。帝霄已被炽烈的情欲淹没,急切地翻身将紫凰压在身下,重重地挺入着。
“嗯唔!……”这一声高亢的惊叫,却再也没有疼痛的意味。紫凰双手环住他脖颈间,半垂着水雾朦胧眼眸,依然溢满了情欲,双腿缠住了他的腰身。紫凰不知是催促还是抵抗,无意识地轻吟道,“帝霄……帝霄……慢些……唔……唔……”
帝霄听着自己的名字,犹如吟唱般被一遍遍地重复着,喘息越发粗重急促。一次比一次快,微挑起的眼眸如梦如幻毫无清明之色,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冲撞着。仿佛要倾尽一切的给予怀中的小妖,那种不顾一切,甚至愿意为其将自己毁灭。
紫凰只觉身上酥麻一片,脑海中俱是空白,情欲蒸腾的眸中似渴求又似忍耐。那种直冲心脏与灵魂的快意,瞬间将紫凰淹没其中,她摇着头啜泣着:“帝霄……嗯唔,不成了……求你……唔……啊嗯!……啊!!!”
“再忍唔……忍忍……”帝霄被这突然而来的收缩几乎摄取了灵魂,险些便丢了出去。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地钳住紫凰的腰身,呼吸越来越粗重。俊逸的脸上说不出痛苦还是愉悦,动作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每一次冲撞都带着说不出的狠意,似乎要将紫凰整个揉入自己的身体里血肉里。
“嗯哼!……”帝霄瞳孔微缩,浑身的肌肉绷得很直。身躯突然剧烈地震颤着,喉间溢出了痛苦又愉悦低沉的闷哼。片刻后,他绷直的身体还不由自主地轻轻抽搐着,宛若崩断的琴弦一般,缓缓地趴在了紫凰的脖颈间。
紫凰只觉一阵热流冲入了身体深处,敏感的身体不禁又缩了缩。帝霄又是闷声一声,翻身将自己垫在了紫凰身下,让她趴在了自己的身上。帝霄搂着怀中的人,整张脸埋在紫凰颈窝间低低地粗喘着,一遍遍地亲吻着她光洁的脖颈。脸颊温馨又不厌倦地磨蹭着她的肌肤,他一只手划过她后背每一寸光洁的肌肤。紫凰似乎还沉浸方才的余韵中,整个身体还不自主地痉挛着。当帝霄再次吸吮着紫凰的耳朵,紫凰却因惊吓低低地啜泣起来,整个人锁在帝霄怀中发抖。
帝霄手中华光一闪,两人身上已覆上薄被。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怀中的人,满眸的心疼和喜悦,柔声道:“睡吧,不动你了便是。”
紫凰被这柔暖的声音安抚了,双手环住帝霄的腰身,沉沉睡去。帝霄雾气氤氲的眼眸却凝视着紫凰的侧脸,指尖一遍遍地抚摸着她脸庞的轮廓。从未有过的满足充斥着帝霄整个胸腔与心尖,他的嘴角勾起的甜蜜与爱意,竟给这俊美无俦的容颜,再无半分阴霾,溢满了皓月清风般的宽容洒脱……
东天鸾鸣宫,含元殿八宝楼院内。晨起的曙光拨开了云雾,丝丝缕缕地洒在地上。正堂外的长廊地上铺着一块洁白的裘皮毯,一张大红缎被遮盖了交缠的身体。
帝霄半侧着身子,抱着怀中的人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双眸。昨日的回忆纷至沓来,满心的甜蜜与幸福,瞬时被回味起来,双眼尚且有些迷蒙的帝霄不禁紧了紧怀中的人,唇角轻勾轻蹭过她的鬓角,无声地笑了起来,逐渐清湛的眼眸,说不出的宠溺和甜蜜。许久许久,帝霄抬眸却对上一对复杂的眼眸。
冉羲端坐在院中石凳上,不知这样看多久了,方才帝霄那无意识般的举动,早已落入她的眼中。诛邪背对着两人站在冉羲不远处,两人的衣袍还蒙着晨起的雾气,已是来了许久。诛邪似是知道帝霄醒来了,回眸看向帝霄,正对上他那双琥珀色满是防备的眼眸,诛邪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帝霄也皱了皱眉,拉了拉被子将紫凰的肩膀盖住,手指在半空划动了一下,片刻间,被子下的两具身躯已经整齐的穿上往常的衣袍。这番微小的动静,吵醒了帝霄怀中睡得并不安宁的紫凰。
紫凰还未睁眼便觉得头疼欲裂,浑身上下好像是一座山碾压般的疼痛。她不禁痛苦地轻哼一声,感觉有人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紫凰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空气还泛着淡淡的酒香,入眼的是一片片的琉璃黄瓦。
紫凰轻动了动,牵扯间浑身疼得厉害,头更是昏昏沉沉,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她欲起身却浑身无力,不想却被一只手臂轻柔地搀扶了起来。紫凰顺着手臂看了过去,只看见了帝霄半边脸颊,垂着的眼眸遮盖了全部心思,耳垂红得像玛瑙般。
记忆入潮水般纷至沓来,紫凰脑海中闪过了帝霄的抗拒与惊吓,连连后退的可怜模样,战战兢兢说“不要”时的模样。忆起种种一切,紫凰说不出的懊恼和不知所措,只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算了。
紫凰好憋屈,昨日那十几坛烈酒有五六坛子入了腹,怎么可能不醉?紫凰自小喝酒便是如此,看似清醒,只怕和彭冲喝酒的时候早已醉了,否则怎么会傻乎乎地立什么生死状。可醉酒不能当做失德的借口,昨日那些事并非没有理智,所有的一切都还在记忆中历历在目。帝霄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这事……这事只怕很难善了。
帝霄见紫凰起了身,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忙钻出了被子,站了起来,想了想伸手拿去了紫凰身上的薄被。当看到洁白裘皮上一片干涸的血迹时,半垂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他想也不想,便伸手收走了紫凰还坐的裘皮,放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两道金光闪过,身上的被子与身下的褥子均被收了去,紫凰便是想装死抵赖也抵不成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帝霄想伸手去拉,却想起院中还有诛邪和冉羲,便默默地撇开了脸,走出了长廊,站在了桂花树下。
紫凰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有些埋怨地看向背对自己的帝霄,嘟囔道:“好一个翻脸无情……”
帝霄听到这样轻声的抱怨,眼角的喜色荡漾开来,轻咳了一声:“父皇、母后清晨至此,所谓何事?”
紫凰抬眸望去,却见诛邪和冉羲都坐在石凳上,不知来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少。紫凰心中呜呼哀哉,窘迫交加地红了脸,快步走出了长廊与帝霄并排站在桂花树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揪着衣角:“叔叔、婶婶……呃,可安好?”
诛邪挑了挑眉头,淡淡开口道:“好,自然是好得很。大清早看见你们如此地相亲相爱,如何能不好,霄儿端是好手段!”
紫凰侧目偷看面无表情的帝霄,却看见他下巴有一道青紫的拇指印。紫凰偷偷的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又看了一眼帝霄的下巴,端是纠结万分:“叔叔,教诲……教诲得极是,此番是我喝得有些多了……”
冉羲皱了皱眉头:“你们也该顾忌一些,这地为床天为被的事……若让宫中小仙看到了成何体统?幸好我与你父皇来得早,帮你们守着院落。否则你那几个未过门的妻子已来了几趟,若让她们看到这一幕,不知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婶娘说得极是,都怪我太过唐突了。不过,婶娘放心便是,没有别家知道,自然也不会让那几位神女知道的……若……”紫凰满脸通红,这事明是不怪帝霄,可看他们夫妻似乎将所有过错,怪怨到帝霄的身上。紫凰并不是怯懦的性格,也非敢做不敢当,虽有些羞于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叔叔、婶婶莫要气怒,此事、此事实在是我强逼了帝霄……只怪昨日我喝太多了,失了德行……”
诛邪很是吃惊,瞪大了眼眸,看了看满脸通红的紫凰,又见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的帝霄,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若换做别家说自己能逼迫帝霄,诛邪断然不信。可换成紫凰的话,可信度就非常高了,毕竟紫凰记录良好,自来不会说谎,又是敢作敢当的性格,断不会无端地背上这种黑锅。
冉羲眼中焦虑逐渐散去,当初对紫凰的不满与手段,早在帝霄性情大变后化作了后悔。此时听闻事实,也并不觉自家儿子受了委屈,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欣喜。只是此事太过怪异,想了想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要斥责还是要安慰,冉羲此时当真是纠结的很。
诛邪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你们虽是年轻,却也不可如此胡作非为,你这般作为让我如何给你父母交代?”
“若、若叔叔不弃,我这便回去……”紫凰咬牙道,“回去让爹爹请来上神提亲做媒……”
“不可!……”帝霄乍一听紫凰要离去,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可听到后面的话时,却又后悔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诛邪挑眉:“是不可。我家帝霄已有婚约,如今她们尚在东天,我天羽界迎娶神女之事三界皆知,便是你想负责,我家也无福消受。”
紫凰很是尴尬,脸上一会青一会白,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紫凰心知帝霄会拒绝,可真正听到这般斩钉截铁又急切的声音,到底有些受伤。此事不管到底怪谁,总是女方吃亏多些,。更何况昨夜从始至终,紫凰都知道眼前的人是帝霄,断没有误会一说。既能被他蛊惑至此,心底便是说不上喜欢,也定然不讨厌。
两小无猜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都不为过,若与帝霄许诺婚嫁,在紫凰看来也并不抵抗,除了夙和便是帝霄最为亲近了。可帝霄亦然有婚约在身,三妻四妾断然是紫凰不能接受,更何况又是自己横插一脚,紫凰对那两个神女也是极为愧疚的。为今之计,只怕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但跑之前,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冉羲有些惊讶地看向帝霄,帝霄方才的神情与举动明明是半推半就,可这般地急切的拒绝又是事实,一时间竟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帝霄不敢抬头与三双眼眸对视,思虑了许久,却找不到反悔的话语,平日好用的头脑已是被喜悦冲得空白一片。帝霄想了又想,才开口道:“三个月后,本尊……我将登基为皇,并迎娶帝俊之妹丹蝉为凰后,鸢夕、瑶华为妃,此事早已昭告天地三界。”
冉羲皱了皱眉头:“她们三个看似出身名门大家,又是天生的神根,却也没有多好。个个看似端庄,骨子里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不肯离了东天。眼看婚期已是不远,便该好好地回家待嫁才是,大清早地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三人陆续来了八宝楼几次寻你,成何体统!”
诛邪朝冉羲使了使眼色,轻咳了一声:“如此罔顾宫规,是该管管了……”
冉羲点头,继续道,“三个女子没有半分矜持之态,尚未成婚便如此管制你的一举一动,将私心表现得如此明显,早已失了大神的风范,如此失德的女子不娶也罢!”
诛邪听到冉羲的话,心中一片呜呼哀哉,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诛邪与冉羲上万年的相依相伴,自然知道她话中的真意。她本是一片好意帮衬紫凰,可此番说出来,却是说不出的指桑骂槐,只怕在场者均是会错意思。
紫凰心知凰后冉羲素来不喜自己,可这意味太过明显的指桑骂槐,到底让紫凰更加地抬不起头来,想起若爹娘在此,定也会不堪受辱。自己与帝霄算不上门当户对,三位门户相当的女神尚且遭受如此评价,那自己便是更加地不堪了。只怕在冉羲看来,自己一介小妖为攀附已拥有无上修为的天神帝霄,连这种下流手段都使了出来。
紫凰却说不上来松了一口气,还是难堪,心里也怪不起冉羲的刻薄。为父母者自然觉得自家儿女千般好万般好,看不上一个修炼浅薄失了妖丹的小妖,实属正常。连夙和一介凡人,都不愿与妖为伍,更何况天地间最尊贵的凤族。此事到底是自己的错,既然不在乎到底是吃亏占便宜,不谈婚嫁也没甚关系。
紫凰躬身道:“婶婶之意,紫凰醒得。此事是紫凰考虑不周,万不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方才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帝霄婚期将近,我熙元府邸合该恭喜才是,待我回去熙元府邸,定会备下重礼补偿帝霄,以后此事绝不会再提。”
紫凰躬身道:“婶婶之意,紫凰醒得。此事是紫凰考虑不周,万不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方才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帝霄婚期将近,我熙元府邸合该恭喜才是,待我回去熙元府邸,定会备下重礼补偿帝霄,以后此事绝不会再提。”
帝霄听到此番话语,骤然回眸,眯着眼望向一旁的紫凰,怒道:“你熙元府邸能拿出什么补偿!说不得再过不久,整个妖界都会是我羽界之物,莫不是我还能看上你家那点东西不成!”帝霄说完此话,尤觉得胸闷难耐,不够解气,又冷笑一声道,“你端是异想天开!我东天鸾凤宫又怎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诛邪:“……”
“你休要欺人太甚!”紫凰终是恼羞成怒,抬眸等了帝霄一眼。这厮还是如此地反复无常,到底是自己昨天的运气太好了,没有被他一掌拍死。紫凰瞪了帝霄片刻,又有些做贼心虚,实在那光洁的下巴上,青紫色的指印太过招摇,端是让人不敢直视。
诛邪抿着唇,憋着笑意,轻咳了咳,低声道:“世侄女莫要误会,你婶婶的意思是那三位女神有些失了体统,并没有别的意思。她一贯说话如此,如今你们已有了夫妻之事,她又怎会针对你家。”
冉羲看见紫凰的反应,也知方才的话闯祸了,想了想开口道:“这婚嫁之事,哪里是你们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你们已行了夫妻之礼,说不定你腹中已有了我家的骨肉了。”
“怎么会!?”帝霄回眸望向冉羲,琥珀色的眼眸有些迷蒙又有些惊喜,当水雾逐渐散去,帝霄一双眼眸清亮得吓人,那眼中无尽的狂喜遮都遮不住,喃喃道,“莫不是一次,便能有了不成?”
紫凰半垂着眼眸,并未看到帝霄的模样,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只觉冉羲和帝霄合着伙羞辱自己,心中已经是气怒悲愤不已。紫凰想着因自己所作所为,日后爹娘说不得便要在这一家面前,甚至整个三界间都抬不起头来,当真是悔恨不已。爹爹之傲气,是宁愿失了性命也不会给别家神低头,否则也不会从上古至今才混个妖神之位。今时今日却要因自己,受一些莫须有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紫凰此刻才深觉自己闯了弥天大祸,却不知如何补救,心里又着实难受得很。从夙和到帝霄,这一桩桩的,只怕会让爹娘伤碎了心。
紫凰冷声道:“凤皇凰后还请放心,莫说我族繁衍困难,不易有孕。便是当真有了,紫凰也不会将其留下,给帝霄尊主添堵,断不敢让你凤族为难的。此事,今日之后,紫凰也绝不会对人提起,绝不会坏了你凤族的颜面。”
诛邪恨不得以头抢地,将这对母子狠狠地抽上几鞭子,眼睁睁地看着紫凰脸色几次变幻,便知道此事要坏,没等诛邪想好由头,却听到紫凰如此答复,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凰儿莫要误会,你婶婶的意思是……”
帝霄不等诛邪说完,早已勃然大怒,一把拽住了紫凰手腕,高声喝道:“你敢伤我子嗣,我便灭你整个妖界!”
紫凰丝毫不惧:“尊主殿下,当真以为我妖界无神吗?!昨日虽是我错,但你若敢对我父母下手,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帝霄心中又气又怒,一双狭长的眼眸说不出的凶狠:“你便如此恨我、厌我吗!”
紫凰冷笑:“莫不是你要灭我妖族,我还要谢你、爱你不成!当真可笑至极!”
帝霄满眸的阴霾:“那就在东天好好等着!等我取了你的熙元府邸!:”
紫凰肃声道:“威胁的话还是省省吧!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便是。我可以给你保证,今后绝不会阻碍尊主纳后登基,还望尊主自此以后,休提此事!”
“事已至此,你居然还想否认!你这蛇妖端是狠心!好一个桥归桥,路归路!今日我便看看你能不能走出东天!”帝霄胸腔似有一团火在烧。
紫凰皱眉道:“幼稚!威胁来威胁去,不过就是这几句话,当我真以为我会怕你不成!”
帝霄恨道:“好……好好!你且等着!……昨夜之后,本尊倒要看看,这天地三界有谁敢娶你!?”
紫凰大怒:“帝霄尊主当真有意思,这事你又不算吃亏!为何像个怨妇般不依不饶!你休要欺我太甚!你看看你如今的德行,狂妄自大目中无神,除了仗势欺压弱小,还会些别的吗?!”
帝霄憋着一口气,又是气怒又是委屈:“明明是你欺我!怎变成了我欺你!莫不是你我已这样了,还要我眼睁睁的看你嫁给别家就不成!”
紫凰怒极反笑:“不嫁别家,莫不是还要求着嫁给你不成!天上十年,地上百年光景,三界之众,谁不知帝霄尊主后宫三千,外室、侍妾无数。本府君肯动你,不嫌你脏,已是仁至义尽,你有什么好吃亏委屈的!”
帝霄攥住紫凰的手腕的手,因愤怒而发着抖,恨不得捏碎她的腕骨般:“好!好一个巧口如簧的熙元府君!你嫌我脏……那道人便干净了吗?!”
紫凰愤然甩开了帝霄的手:“笑话!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有何资格质问这些!”
紫凰帝霄怒目相对,紫凰忆起昨夜之事,又怒又窘,后悔至极。不知是怪喝醉了,还是不该被美色迷了眼,便是酒后失德也不该找帝霄。此时想来便是彭冲之流,也比帝霄好上千百万倍!紫凰实在是疲惫至极,辩无可辩,不愿再纠缠下去,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八宝楼,恶狠狠的关上了门。
诛邪一把拽住了怒道极致的帝霄,将欲破门而入的帝霄扯了回来。诛邪皱着眉头,满眸的不赞同:“你若莽莽撞撞地进去,以紫凰的性格定会继续和你吵下去。到时一言不合,误会只会越发地深了!”
帝霄却也顾不上诛邪的拉扯,朝外走了两步,对空中喝令:“彭冲听令,速令大军围住熙元府邸!”
紫凰在屋内听到这一声喊叫,恨不得一巴掌甩在帝霄的脸上。可此时出去也是白搭,唯有坐在屋里生闷气。她伸手用结界罩住了八宝楼,再不愿听见帝霄任何声音。
帝霄眼睁睁的看着八宝楼被罩上了一层结界,却不敢强行冲撞。这般的结界大多都和本主有关,若破结界,必定会伤了物主的本体。帝霄便是气怒至极,也知紫凰失了妖丹,怎敢鲁莽行事,唯有脸色铁青毫无办法的站在外面。
诛邪见帝霄如此冥顽不灵,心下愤然,也不愿多说,拉住满脸焦急的冉羲,翩然而去。
层层叠叠的云端下,是美轮美奂的宫阙。晚风带动花香,传来了浅浅柔柔的丝竹声。
紫凰坐在八角楼最顶层俯览着整个鸾凤宫,不远处的荷花池里,亭台楼阁,华光斑斓,歌舞丝竹好不热闹。虽不想看,但以紫凰的目力,依然能将其中的细节看得很清楚。帝霄犹如往日般惬意的倚躺在长榻上,三美均在左右,其中一个见过的仙女,浅笑嫣嫣的坐在脚踏上喂着帝霄。剩下两位神女表现得虽很矜持,可时不时便要回眸看一眼长榻上的人。
清风明月,丝竹在耳,有美做伴,怪不得帝霄看起来心情很好。
紫凰看了一会,慢慢的闭上了眼眸,耳边浅浅柔柔的乐声,似乎也将纷扰几日的心,梳理了清楚。看到帝霄如此,紫凰放下了心中大石,又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空气泛着熟悉的香甜,桂花树一开数年,似乎永远停留在最灿烂的时候。儿时的一切似乎历历在目,跟着熟悉的气息,回忆起来恍若昨日。
自凤族建立东天鸾凤宫已有亿万年,一代一代得积累,东天宝库已占据了整个东山。凤族乃是天界的豪富一族,比起帝释天更胜一筹。
东天宝库内,金银珠宝,法器神兵随意的堆放地上,架子上的宝物都发出淡淡的流光,墙壁上的每隔两步便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四周闪烁着各色光芒,晃花双眼。
诛邪摸了摸紫凰的脑袋,低声道:“喜欢哪些,自己挑来便是。”
紫凰听到诛邪的话,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吸溜着口水,擦了擦口水,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呃,这都不算什么,我家也有许多宝物的!”
诛邪挑了挑眉头:“东天宝库掏空了整个东山,如你这般行走,走山三天三夜,也走不到尽头,但妖王乃上古的大神,自然有不少好东西,想来此处比起熙元府邸还是略逊一些。”
紫凰听闻此言,不禁瞪大了双眼:“那那……那你上次说给我几件来着?”
诛邪冷硬的凤眸逐渐变得柔软,似笑非笑的看向紫凰:“你要几件?”
紫凰十分烦恼的数着手指,便在此时,从诛邪身后怯怯得探出一个小脑袋,他涨红着脸望着紫凰,好半晌才期期艾艾的说道:“你若、你若喜欢都拿去便是了。”
紫凰掰着手指,缚着铃铛的双手,激动得猛地一抖。突又发现不是诛邪再说,不禁大失所望:“去!你又不是凤皇,说得又不算!”
诛邪拍了拍那红的快滴出血的小脑袋:“怎么不算,将来凤族的一切,俱是他的,他若许你,都是算数的。”
诛邪拍了拍那红的快滴出血的小脑袋:“怎么不算,将来凤族的一切,俱是他的,他若许你,都是算数的。”
紫凰挑了挑眉头,不屑瞅了眼帝霄:“我还是熙元府君呢!将来熙元府邸的一切俱是我的!有什么了不起!靠爹娘的男神都靠不住!藏头露尾的,胆小鬼!”
帝霄手忙脚乱的从诛邪的身后站了出来,满眸慌乱和不安:“不、不是……我是、我是说,你喜欢什么随便拿好了!”
紫凰眯眼笑道:“我若都喜欢,可以都拿走吗?”
“你若开心,怎样都好的。”帝霄想也不想便点点头,话毕后求乞般的看向诛邪。
诛邪将帝霄朝前推了一步,让他站到紫凰的对面,十分正经的说道:“想全部拿走也成,顺便把他也带走才可以。”
“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我就拿凤皇许诺的几件便是,那么多也不好搬走,我爹说过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但凡白送的,都是有鬼的……”紫凰干笑了片刻,对上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眸到底有点说不下去,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
帝霄慢慢的垂下头:“你不愿意,也没甚关系,我、我也不是太伤心的。”
紫凰看着帝霄吧嗒吧嗒的落着泪,胸口也有些闷闷的:“好啦!你别哭了,我不要那么多东西……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回家便是!”
帝霄骤然抬眸:“真的吗?!”
紫凰点头:“自然是真的!我娘指定喜欢你这样的,又乖又听话。”
帝霄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绿色的锦缎锦囊:“这是乾坤袋,爹爹说可装得天地三界,你……你拿这个装东西吧!”
紫凰摸了摸帝霄手中的锦囊,目露贪婪之色,片刻后又想起了一旁的诛邪:“算了吧!你家你又做不了主!我才不要占你便宜!”
帝霄有些紧张的说道:“不、不是……这个是我自己的,不是父皇的,我小时候就带在身上的,送给你……你要是怕我换你东西……你可以不带我回家的……我也没有关系的。”
紫凰大喜,毫不客气的夺了回去,牢牢得系在了腰间,摸了又摸:“谢谢呀!”
帝霄不好意思的垂着头,一双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极小声的呐呐道:“不、不客气,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
紫凰闻言抬眸,只见帝霄垂着小脑袋,小耳朵犹如玛瑙般晶莹剔透,在夜明珠的流光下,说不出的诱人。紫凰犹如被蛊惑了般,上前一步,歪着头看帝霄的一侧。
帝霄虽未抬头,却也感觉到紫凰专注的目光,有些开心的勾了勾嘴角,不想却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剧痛。帝霄惊呼一声,将紫凰吓得一愣,醒过神来,急忙松开了牙。
帝霄捂着被咬的耳朵,再次红了眼眶,委屈的说道:“作甚又咬我?”
紫凰被吓了一跳,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喜欢你才咬你,干嘛那么大反应,吓我一跳!”
帝霄有些不知所措,宛若犯了天下的错,期期艾艾的道:“真的吗?我……我也不是很疼、你还咬吗?这次我不叫了……”
紫凰道:“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咬别人,你可是第一个!”
帝霄:“真的吗?!”
紫凰有些不耐的说道:“自然是真的!骗个傻子又有什么意思!”
帝霄捂着嘴,小声的笑起来,片刻后,又小心翼翼扭扭捏捏的问道:“那以后你只咬我,成吗?”
“当然可以啦!只要你一直长那么好看,我就只咬你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啦!”紫凰摸着乾坤袋,十分满足的眯眼笑道:“一会便带你回我家,让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帝霄惊喜的睁大双眼:“真的吗?真的吗?你要是只咬我……我可以不吃好吃的……而且……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伯娘了?”
花开花落几番晴夜色下的含元殿,悠悠扬扬的丝竹声,打破了夜晚的寂寥。一泓池塘中,莲花盛开,在闪烁着幽幽碎光里摇曳生姿。一排排裹着彩纱的夜明珠,照亮了戏台中央。
帝霄倚坐在贵妃榻上,紧蹙着眉头有,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婉华仙子送到嘴边的仙果,只是每次侧目都会不自主的瞟一眼西南方的楼顶。
诛邪与冉羲缓步踱来,看到的便是这番惬意无比的场景。诛邪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和怒意,冉羲的打量了半晌帝霄的脸色,脸上露出几分吃惊。
帝霄见到诛邪与冉羲一起坐到了左侧,极为不耐的皱了皱眉头。婉华仙子、丹蝉、鸢夕三位女神忙起身行礼。诛邪不耐的摆了摆手,三位神女面面相觑,忐忑的再次坐了下来,只婉华仙子一个人站在了帝霄的身后,周围的空气霎时冷凝了下来。
诛邪坐了片刻,一双凤眸逐渐露出几分不耐来:“你便一直这么僵持着吗?”
冉羲见帝霄不语,轻声道:“霄儿脸色很不好,似是受了极重的伤,为何还不快些闭关疗伤?”
帝霄闭目轻声道:“父皇母后若无雅兴,先行离开便是。”
诛邪横眉冷对,咬牙道:“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
冉羲柔声道:“我与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方才从八宝楼过来,见里面漆黑一片……想来她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你便不过去看看吗?”
帝霄冷笑一声:“说什么为我好,你们看我舒服些,便想着法的让我难受不是。妖族府君与我天羽界有何干系?父皇母后何须管她?”
冉羲见帝霄语气十分不善,便不忍再逼,轻声道:“你若不喜,咱们不说她便是。我看你脸色着实太差,可是受了什么暗伤?”
诛邪冷笑道:“你既抱着这般的想法,想来她父母也该十分焦急,我们便将她放回去吧。你大军围了雀池山,也没甚理由扣住他家的府君,便是真刀真枪,我家也不惧他妖界,何须使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没道理让人看轻了去。”
帝霄并未抬眸,轻声道:“她自己说要留下贺我婚礼,怎么现在就急着走吗?”
诛邪道:“你的婚礼尚有天历三个多月,到时再邀请他们便是。”
冉羲见帝霄的脸色越显不好,连忙说道:“霄儿若是喜欢,可将婚礼提前些时日,登基依照原本的时日,并没有什么妨碍。”
帝霄挑眉,极轻声道:“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父皇母后自己的想法?”
诛邪目光冷冷的划过三位神女:“你何必在意这是谁的想法,反正你已是有了打算,我与你母后干涉不了你,也不想再管你。”
帝霄一双狭长的眼眸说不出的冰冷:“即是如此,父皇和母后前来又有什么目的?”
冉羲望着帝霄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难过:“霄儿,我和你父皇不是你的仇家。你想娶神女也好,想建宫殿也好,喜欢什么都好,我和你父皇万事都依了你。可天界大军围困妖界……并非小事,妖界并非魔界,它一直臣属天界,并无半点反叛之心。你如此一意孤行,将会失去多少拥戴你的天神……你已不再是个孩子,这些简单的道理,该是比谁都明白。”
诛邪侧目看向帝霄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心中的不忍终是占了上风:“你可知道,闵然与云莲夫妇最厌恶的是什么?你可知你如此做,不但不会得到你想要,甚至你们会闹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你真想好了后果吗?真不回头了吗?”
帝霄听到此话,慢慢的闭了闭眼。虽是努力压抑,可那日的旧伤还是涌了上来,帝霄只觉胸口一股炙热之气涌上喉头,竭尽全力才压下这惺甜,许久,哑声道:“父皇以为我惧死吗?”
诛邪感觉到帝霄身体的变化,却轻声笑道:“为父曾说够,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从来都不是魂飞湮灭。生不如死的滋味,便是神力过天又能如何?……羽界尊主如今神力过天,不知是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伤其心脉呢?这伤来势汹汹,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
帝霄垂眸道:“父皇莫要吓唬我,这点小伤,便不劳父皇费心了。”
诛邪见帝霄这般的油盐不进,有些老羞成怒,冷笑连连道:“你这模样,不知是在和谁置气。你可有想过,越是这般,你们的误会便会越深。也许在你看来,你们没有误会,这只是你的选择。你执意如此,我与你母后是毫无办法。可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蠢吗?你心中明明全是她,态度却这般强硬,做法如此糊涂!若一直这般下去,我看你一辈子也别想与她厮守!”
帝霄只觉胸口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似乎已有些压抑不住了:“父皇以为如何呢?她……我与她已是到了那种地步她,她却依然如此!又叫我如何!?莫不是我还要下跪去求她吗?”
诛邪喝道:“你也不想想,当初你没有神力时,是如何做的?她是怎样态度?如今你以如此姿态,强逼自己,逼迫她,以她的倔强只会弄巧成拙!”
帝霄目光冷冽,看向诛邪:“父皇以为我和她还有以后可言吗?”
诛邪冰冷的目光扫过三位神女:“如此下去,自然没有以后!该说的,为父已说完了,如何做,你不傻,便自己想!”
第十二章 花开花落几番晴
月如钩,远处的霏霏之音终是停了下来。
帝霄带着众人来时,便看到这般静寂而美好的画面。紫凰如儿时那般,坐在桂花树下有些陈旧的秋千上,秋千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风吹树影,花香弥漫,紫凰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她紧蹙的眉头已是全然放开,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的笑意。沉溺在自我的世界里,这般的悠哉自得,似乎再也融不进去别人。
桂花树下的那道光影,仿佛飘荡在虚无飘渺的云雾间,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这般的情形,让帝霄心中莫名的慌乱着。他猛地上前数步,却在紫凰有些疑惑的目光中,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紫凰有些莫名的看向帝霄一众,当目光划过三位对自己打量不停的神女时,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帝霄深吸一口气,这才稳住了心神:“为何不点灯!”
紫凰十分不喜帝霄质问的口气,漆黑的眼眸闪过几分不耐:“尊主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帝霄咬牙道:“你非要如此和我说话吗?”
紫凰冷笑一声:“尊主来势汹汹,不是示威,便是找茬。莫不是还要我扫榻相迎不成?”
婉华仙子瞪了紫凰一眼:“大胆小妖!东天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紫凰侧目将婉华仙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来回,又看向左侧的两个神女:“怎么?难道东天便只许你撒野不成?你们这群神仙,想要欺负本府君落单吗?”
帝霄眯了眯眼,朝婉华仙子抬了抬手:“三十万天兵围困熙元府邸的事,想来府君还不知道吧?”
紫凰低低的笑出了声音:“天界与妖界开战,这般的大事,尊主大可不必特意来告知本府君。尊主的手段,本府君也是领教过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想拿我威胁爹娘,本府君不惧一死!”
帝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紧紧的抿着唇:“你心里可还是放不下那道人?”
紫凰已是十分不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燥郁:“尊主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婉华仙子怒声道:“小妖放肆!”
紫凰侧目,再不看帝霄:“我便是放肆了,你能奈何?”
婉华仙子喝道:“你!……这小妖好生粗鄙!本就是个阶下囚,还如此猖狂,尊主何必要对她如此客气!”
紫凰‘噗嗤’笑了起来:“是以,尊主怕自己吵不过我,故而拖家带口来吵架吗?”
帝霄早忘记了本意,此时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眉宇间俱是疲惫:“婉华退下。”
婉华仙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有些委屈的说道:“尊主……”
帝霄骤然抬眸,甩袖喝道:“退下!全退下!”
婉华仙子轻哼一声转身而去,丹蝉似笑非笑的看了紫凰一眼,偕同鸢夕缓步退去。紫凰被丹蝉看得十分莫名其妙,又不想多看帝霄,站起身来便要入楼,却被帝霄攥住了手腕。
月光下,帝霄的脸色灰败一片,满眸的疲惫和无措:“我们、我们便无话可说了吗?”
紫凰被握住的手腕,传来极轻微的颤抖,帝霄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的发着抖。那双狭长的眸子,如儿时般满怀期待,似乎闪烁着什么看不懂的东西。紫凰有片刻的心软,便没有挣扎,随着帝霄再次走到了桂花树下。
静寂的夜,桂花树下的秋千,两人并排而坐。熟悉的气息缭绕身旁,似乎身旁的人从来不曾离去,两个人仿佛回到了悠闲的儿时。这一刻,帝霄狂躁数日的心出奇得平静了下来。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将头靠在了紫凰的肩膀上,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抓住紫凰手腕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紫凰半仰着头,望向悬挂在半空的明月,感觉到帝霄逐渐平稳的气息。她动了动,却被帝霄握住了整个手掌。紫凰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慢慢的放松了身形,靠在一旁的绳索上,双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秋千。
帝霄似乎能感到紫凰的心里波动,紧蹙的眉头终是全部放开,嘴角的笑意的不禁加深了许多。两人便这样依偎着,月色花香,似乎都被摒弃在两人的世界外。
不知过了多久,帝霄侧目凝视着紫凰的侧脸,轻声道:“你为何会喜欢那个道人?”
紫凰从神游中骤然回神,抿唇笑道:“长得好看呗。你没见他收我那天,一身广袖白袍站在不刺眼的阳光下,浑身上下仿佛被镀了一层佛光。那模样圣洁、不食烟火又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和熟悉,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帝霄轻哼:“你以前可不是那么肤浅的小妖!”
紫凰皱了皱眉头,冷哼:“你懂什么!爱本身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地上百年,天时十年,不算你即将迎娶入门的一后二妃,天界四处你建了多少座金屋,又藏匿了多少美娇娥?你不肤浅?”
帝霄皱眉道:“你与我怎么相同!你只看到天羽界风光在外,但在众神的眼中,我凤族不过是替帝释天掌管天界罢了。若他归位,凤族上万年经营的一切,都要交还于他,等于白白给人做了近万年的嫁衣……”
“权势有那么重要吗?”紫凰回眸看向帝霄的侧脸,“不管帝释天归不归位,你永远都是凤族的尊主。也许天界众神不会再听令于你,但凤族管理天界近万年的恩德与权威,已深深的烙在了众神仙的心中。他们不会忘了凤族的好,也不会不记得凤族付出的一切。可你现在这般做有什么好处?在每个伸不到手的地方,建一座宫殿,驻扎探子,监视他们的举动,强娶神家的女儿,只会让众神反感,这种种作为只会让他们忘记凤族的好!”
帝霄挑了挑眉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紫凰抿唇笑道:“我都能想到的东西,别家神仙又不傻,自然也能想到!你不要光觉得自己聪慧,实然能在这九天之上,高坐神位上万家的神家,哪一家没有一些计较?”
帝霄若有所思,回眸与紫凰对视道:“我自有我的打算,莫要只说我。你呢?这些年,除了那道人便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紫凰似是而非的说道:“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好吃懒做,得过且过,又爱慕虚荣,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不过,现在我也会烧火做饭,整理家务。当时我与夙和在小仙山时学会了这些,便一直想若能这般的过上一生,也是极不错的。”
“又一直想,当初追求得成仙成佛,妖力过天,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那时候,只想一生一世,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多好……”
帝霄狭长的眼眸,晕染上一层薄冰:“只可惜,这些不过只是紫凰府君的一厢情愿罢了。你爱他又如何?他不但不爱你,更是当着万人之前羞辱抛弃你,让你和你娘一起丢尽了妖界的脸!”
紫凰不恼反笑:“你怎么懂得我曾经的快乐。虽然是头破血流,虽然受尽侮辱,最少我爱过,最少我努力过。虽然结局不好,但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爱过夙和,也不后悔为他争取过。便是受辱,最少我不曾退宿过,我不曾怀疑过自己!这样就够了,我没有遗憾!”
帝霄抿了抿唇,眼眸中冷光四溅:“是以,因为你的爱,因为你爱他的色相,你爹娘便该陪着你受辱吗?真真是自私自利,一如从前!”
紫凰骤然站起来,怒视着帝霄:“我是我爹娘的女儿!他们自然会为我付出,我也可以为了爹娘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你以为我爹娘为我受辱!可我爹娘却只会心疼我!帝霄尊主!你莫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想得那么肮脏!我与你不同,我心里没有那么多龌蹉的想法!……最少,我爱他的时候,他喜欢我的时候!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那时,我们二人之间从来不曾有他人!他也从来不曾骗过我!”
帝霄丝毫不惧的盯着紫凰,喝道:“自小到大,我便骗过你吗!?”
紫凰冷笑连连,杏眸说不出的冷然:“你自然不用骗我!你乃高高在上的天神,我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妖。你想杀便杀,想囚便囚,想灭我妖族便可灭我妖族!又何必骗我!”
帝霄咬牙:“几百年的时间,我在你心里,便只有这些吗?即是如此,那夜你为何会对我……”
“那夜只是我喝多了,把你错认了而已。”紫凰对此十分理亏,欲盖弥彰的喝道,“你也不是个雏,又何必对此耿耿于怀。我与彭冲多年敌对,当时便是彭冲,我也会认错,你又不吃亏!还提来作甚!”
“好!好个提来作甚!……好个紫凰府君……”帝霄听到此话,气怒交加,本隐隐作痛的胸口,胸口凝滞的血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阵强烈到无法自持的剧痛从心尖最脆弱处,蔓延开来。他五指死死的按住胸口,却压不住那剧烈无比的疼痛,闷哼了一声,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紫凰惊讶无比的瞪大了双眸,有些无措:“你、你没事吧?”
帝霄想说两句逞强的话,一张口却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眯着眼,努力想坐稳,全身的力气却被抽去了,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坐不起来。
紫凰闻着浓重的血腥味,觉得自己似乎又闯祸了。她有些惊慌失措的扶住帝霄,当碰触他嘴角的鲜血,心中肃然一惊:“你怎么伤得这般重!现在还有谁能伤了你!”
帝霄微睁了睁眼,桃花般的眼眸中水雾氤氲。他抬手紧紧的攥住了紫凰的手,闭了闭眼,却只觉得心如刀绞,那种剧痛几乎要击碎了灵台:“我……我好痛,心口好痛……”
紫凰摸向帝霄的脉搏,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竟是断了心脉!彭冲!……彭冲!”
帝霄无力的靠在紫凰的肩头,挣扎道:“他不在此处……你、你别走,本尊不许你走……不要走……”
紫凰搂住帝霄,擦拭着一直从他嘴里溢出来的鲜血,急声道:“你休要说话了,我不走便是,我不走便是!”
帝霄紧紧的攥住紫凰的手腕,想笑一笑,让她别担心,可却实在抵不住那心尖上传来的剧痛,瞬间陷入了黑暗中。
午后的阳光,柔柔暖暖的,窗外的花香,伴着微风飘散进来。屋内并没有多余的熏香,空气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香甜舒适。
帝霄倚坐在千年神木精雕的大床上,明黄色的床帐绣着细碎的银线。这般华丽到俗气的颜色,整个东天只八宝楼内有。龙蛇自来爱珠宝金银和一切闪光的东西,故而幼年的紫凰便十分喜欢这种金银交错的色彩。那时,除了自己身上的黑袍黑裙,但凡入眼的东西,都要奢华耀眼。
帝霄望向窗外,琥珀色的眼眸说不出的恍惚而迷茫,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只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暴露了此时的好心情。
诛邪携冉羲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入眼的便是帝霄柔和的侧脸。冉羲已许久不曾见过帝霄这般无争无害的神情,恍惚间竟红了眼眶。诛邪不动声色的安慰的拍了拍冉羲的手,示意她坐到了一旁。
帝霄回眸对上诛邪似笑非笑的凤眸,有些尴尬和狼狈。他不自主的撇开了眼眸,望向一旁的冉羲,却正好看见冉羲微红的双眼,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更是尴尬了。
“父皇、母后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帝霄轻咳的一声,毫无诚意的打了声招呼。
冉羲忙拭去眼角的泪痕,注视帝霄苍白的脸:“霄儿怎会伤了心脉?若非碰见去宝库里寻药的紫凰,母后还不知道……你这孩子,真是让母后操心。”
帝霄以往对上冉羲的温言软语只有不耐,此时竟是双眼一亮:“她对你如何说的?”
冉羲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说你不知为何,心脉伤得极重。若不是她说,我和你父皇如何能知道这事?看她的样子,很是心焦呢。”
帝霄抿了抿唇,想笑却又努力的忍住。那模样落在冉羲的眼中,说不出的可心。诛邪也不自主的挑了挑眉头:“尊主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嘛。”
帝霄抑制心中的喜悦,微敛下眼眸,不冷不热的回道:“父皇,近日也很闲。”
诛邪冷哼:“我已经闲了很久了,你今日才知道吗?”
帝霄道:“父皇,可是有事要说?”
诛邪见帝霄一副冷心冷肺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恼怒:“你倒还不算太傻,哀兵之计都用上了。”
帝霄皱眉:“我不知父皇在说什么。”
诛邪似笑非笑的侧目:“是吗?尊主强行冲断心脉,让自己身受重伤,又是所谓何事呢?”
帝霄挑眉:“这不过是前段时候的旧伤罢了,劳父皇挂心了。”
诛邪坐到了帝霄对面:“不管你是旧伤还是新伤,总算达到了目的,不是吗?”
帝霄眸中有几分不耐:“父皇到底在暗示什么?”
诛邪拉了拉衣袖,悠哉的说道:“前不久,紫凰大闹了琼山祭祀大典。其中内情,你该是比我还清楚。但后来她强行掳去了道人夙和,困在了小仙山之事,你又可知?”
帝霄抿唇:“不须父皇提醒,霄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紫凰与闵然有七日之约,你可知道?”诛邪顿了顿,对上帝霄疑惑的目光,不紧不慢的说道,“紫凰掠走夙和后,曾像闵然许诺,若夙和七日内不回心转意,从此后与他——恩断义绝。”
诛邪侧目看向帝霄若有所思的模样,轻声道:“那七日,夙和画地为牢,自己将自己囚在屋内。不肯见紫凰一面,不肯听他说一句话,却不离去,你也知道吗?”
帝霄皱眉冷哼:“父皇说笑了,那道人便是道法再深,又怎能突破闵然的所设的结界。”
诛邪道:“可笑之处便在此处,紫凰根本没有打开过结界。也就是说,从紫凰将人带去后,夙和随时可以离去,可最后却从未试图离开过。便是后来离开,也在紫凰走后。你说,当时他心中是不是,还有祈盼呢?他原本是不是打算和紫凰困在小仙山,百年、千年、万年呢?如此,便可以给自己一个和紫凰走下去的理由,当真是天真的可爱呐。”
帝霄侧目,不动声色:“父皇到底再说什么?”
诛邪道:“父皇并没有要说什么,只是嘲笑他的愚昧啊!明明不想走,明明有所依恋,铭心刻骨,却要画地为牢,将自己禁锢在自己的固执中。他以为他守护的、他坚持的、他追求的、都是自己最想要的,却连心底最深的祈盼,都想不明白。活该错过了这一段良缘。”
帝霄沉思许久:“父皇到底要说什么?”
诛邪却冷笑一声,撇了帝霄一眼:“本来是有些什么要说,可看尊主的态度,似乎不是那么想听。如此,不说也罢了。”
帝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从床上站起身来,拱手沉声道:“霄,恳请父皇指点。”
诛邪挑了挑眉:“这会倒是学乖了,知道我是你父皇了,方才怎不见你见礼?”
帝霄抬眸眯眼望向诛邪:“霄,知错了。”
诛邪不想同帝霄僵持下去,轻哼道:“若你一直如此,我和你母后,又怎会不帮你?但你可想清楚了,自己到底要得是什么?此时彭冲带领天兵尚围在熙元府邸,你觉得如此便可以逼得了紫凰吗?”
帝霄双手攥成了拳:“父皇以为如何?……她的性格,父皇也是知道的,若非有些牵制,东天的结界如何能困住她?”
诛邪哼道,“你既然如此在乎她!那时她说提亲,你为何要一口否决!她自来又是宁可玉碎的性格,你却如此强迫,你这蠢猪!哪里有半点我当年聪慧神武!”
帝霄慢慢的敛下眉眼,长长的睫羽遮住了全部情绪。此时,他如何能承认,当时一听她要走,根本来不及思考,发狠的话便脱口而出来了。这几日帝霄又何尝不迷茫,不茫然?本该好好的,可不知何时,自己与她却已闹僵成这样。
那夜美好的让他的心都醉了,可醒来后,却对上那小妖的翻脸无情。这口恶气,让帝霄如何能咽得下。实然,那日的自己也太过鲁莽、口不择言。可此时,便是后悔,也不知该如何挽回。甚至试图挽回,只让情况变得越加的糟糕。这几日,悔恨与懊恼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他的心,那种不知如何,无能为力感,让他整个人暴躁又混乱。
诛邪已有百年未曾见过帝霄乖巧无助的模样了,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怀念。虽有意要刁难他一会,怎奈百年来他的喜怒无常与暴戾可怖,已让诛邪心生无限恐惧,再不敢下狠手刺激他了。诛邪想让帝霄有所改变,故而帝霄若真愿意为紫凰改变,想来该是有得救了。
诛邪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事情并未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你要知道,她如今最在乎的,莫过于闵然夫妇了。”
帝霄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眸:“那……那现在、现在妖神定然很生气了,他、他会如何?”
诛邪想起闵然的态度,一阵气怒,恨恨的瞪向帝霄道:“你倒是还敢说!不说你现在还围着熙元府邸,单说紫凰失了妖丹,闵然夫妇岂会善罢甘休!你可知那日我去熙元府邸,闵然夫妇猜出你便是那行凶者,是如何恨怒的!若非我为你周旋,莫说你想娶人家府君,他们便是拼掉整个熙元府邸,定也饶不了你!”
帝霄蹙眉垂眸,小声道:“可此时该当如何?闵然若真不愿,紫凰定会听他爹爹的。我与紫凰情意本就不够深重,万万不想再被她厌弃,父皇我到底该当如何?”
诛邪咬牙道:“说什么情意不够深重!只怕在紫凰心中,你此时得所作所为,都是在消磨当日你们两小的情谊!你不是自诩聪慧吗?这点小事,怎会想不明白?你既那么愿意,那日一早为何又要矫情!你简直是……简直是蠢钝如猪!”
“她说要走,我以为……我怎知道她会说提亲!若早知那样,我又怎会……”帝霄眼巴巴的看着诛邪,心虚的说道,“父皇……此番帮帮我可好?”
诛邪已许久没有听到帝霄如此温软的腔调,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虽还是气怒帝霄的所作所为,可到底亏欠之心更重一些,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和冉羲多一些。
诛邪心中百转千回,长叹一声,“我和闵然到底几百年的情谊,这些你更是多番为了你伏低做小。他虽恨怒交加,还是被我糊弄过去了,暂时相信了我的说辞。他们那里你大可不必担心,毕竟以他们父亲对紫凰的疼爱来看,只紫凰愿意,他们也是决计不会阻拦的。紫凰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吃软不吃硬。是以,你现在告诉父皇,你到底是要三界一统,还是要紫凰?”
帝霄缓缓的垂下眼眸,本闪闪发亮的眼眸逐渐的蒙上了一层尘雾,让人看不清楚内里。他犹豫不决的模样,落在诛邪眼里,说不出的寒心和气怒。
诛邪冷笑连连:“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你若放不下世间三界,拿什么与她两厢厮守!你需知道,她性格散漫又爱自由,是绝不会万年如一日的守着东天,更不会每日和你那些莺莺燕燕争争夺夺的!”
帝霄急声道:“父皇!我绝无此意!”
“罢,有些事,我也不指望你一时能想通。”诛邪叹了口气道:“你既想和她好好的,便该知道,一味的强逼是没有用的。你想想,当初没有神力时,是如何做的?她是如何回应你?如今你以如此姿态强逼她,以她的倔强,怕你们只会弄巧成拙!”
帝霄闭目定了定心思,沉思了片刻。年少时的种种,犹如烙在脑海般清晰显现,一幕幕如昨日般显现眼前。那时,每次争执,紫凰看似胜利,最后得了实惠的都是自己。便是前些时候两人缠绵厮磨,也与当时自己的心慌示弱有着莫大的关系。帝霄不自主地勾起了唇角,狭长的眼眸水光粼粼。
诛邪将帝霄的神色看在眼中,轻声道:“你需知道,若继续对付妖界,以闵然的烈性子,定然反抗到底,到时便真得再无转圜的余地。”
帝霄抿唇,沉声道:“若紫凰愿意与我长相厮守,我愿舍弃妖界!”
冉羲听到此话,压在心多年的巨石轰然崩塌,长舒一口气。当初本就是小儿女间的事,只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绕了这般大的圈子,经历了这般多的波折。如今帝霄一如当年自己心中所期盼的那般,身负移山倒海之力。可自己却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的,幺儿也再不复往日的天真和孝顺。一想到只因是自己从中作梗,才有今时今日,冉羲总是忍不住地自责心痛,后悔得无以复加。冉羲望着此时的帝霄,眼中总有些了欣慰,毕竟虽是历尽了磨难,可能得到这般的结果,也已不错了。
冉羲坐在原处,想了又想,方才开口道:“那日紫凰能说提亲,可见心中并没有抗拒过你。只是后来听说你将迎娶旁家神女,才临时变了挂。女子越是在乎你,便越是在意你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当今之计,霄儿应当先将三位神家的婚约退了,将你与紫凰的关系先坐实了。”
帝霄不自觉的点着头,眼中已迸射出喜悦之色:“母后当真这般以为?”
冉羲点头连连:“以我看不如将此事先昭告天地三界,再去熙元府邸给闵然夫妇赔礼道歉。此番作态虽有些不算厚道,但你当初做下的那些,若想让闵然夫妇一时半会便原谅你,也并无良方。倒不如先把名分占了,你们的婚事可再徐徐图之。”
诛邪瞥了眼自主聪明的冉羲,又看了眼已掩不住狂喜的帝霄,沉声道:“你们母子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可闵然岂是你们想得那般容易对付,还有云莲仙子,更是心有七窍,如此这般作为,与欺辱他家女儿有何区别!”
冉羲也知此番作为十分不厚道,心虚的呐呐道:“那夫君,有何良方?”
诛邪凤眸闪过亮光:“攻打妖界之事,断不能做了……”
帝霄急声道:“不做!自然不会再做!可若是我毫无征兆的退兵,紫凰一时半会也不会信了我!到时候不知该如何胡思乱想、猜忌我了!”
诛邪道:“以你往日所作所为,她便是如何猜忌你,也属应该。”
帝霄心虚:“我自是不怪她的,可99lib?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再信了我……”
诛邪长叹:“罢了,往事莫要再提,谁还没有做错事的时候。你能重新喜欢她,可见你们命中牵绊很深,上天定会给你们机会再续前缘的。但在此之前,你最好还是先去熙元府邸,负荆请罪来得好些。虽然紫凰将那夜之事一力承当了去,可若让闵然相信你一个男子是被动……只怕很难。此事不管谁对谁错,到底是女儿家吃亏些,你不声不响地将人家宝贝女儿拆之入腹,合该给人家交代交代才是。”
帝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三位神女的婚约之事,便交给父皇母后了。我现在便去熙元府邸负荆请罪顺便提亲,还请母后给孩儿备上文定所需之物,婚事若不成,我绝不回来!只是紫凰此时还在东天,并未回熙元府邸,孩儿又该如何?”
“你放心先去便是,一应物件我都会备齐全的,稍后便会让宫女与仙仆送到雀池山去。”冉羲轻声笑了起来,“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昨日还喊打喊杀的,今日却又是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当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孩子在想什么。”
帝霄疑惑的望着冉羲:“母后怎知道,昨日我们喊打喊杀的?”
诛邪瞪了眼不知所措的冉羲,轻咳一声:“紫凰此时不在熙元府邸,岂不是更好?”
帝霄被这句话拉回了目光:“父皇,此话怎讲?”
诛邪道:“她不在熙元府邸,万事黑白由你来说,闵然夫妻即便是再怪你,你们却已有了夫妻之实,他们也莫可奈何了。实在不成,你便将她腹中不知有还没有的骨肉一并说上一说,他们又怎会不想抱孙儿。你本就是带着诚意而去,若真心悔改,立下天地为媒的毒誓,他们安能对你不放心。前日父皇去熙元府邸时,见云莲金仙的意思,虽是知道你对紫凰动了手,心中还是喜欢你得很,定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帝霄一双星眸闪闪发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是彻底放下心来。可片刻后又侧目思索了片刻,慢慢跪下身来,俯身叩首,起身望向诛邪夫妇,郑重地开口道:“十年来,儿子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多次忤逆了父皇母后,实在是罪无可恕。直至今日才知爹娘苦心一片均是为我筹谋着想,帝霄……帝霄悔恨万分,不敢求父皇母后原谅,只求父母日后千年万载喜乐安泰,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给予帝霄忏悔孝顺你们的机会。”
冉羲瞬时红了眼,想起百年前小儿子的温言软语撒娇卖乖,竟如是恍如隔世。这种种起因,均是因自己起了贪心,这才被天道所厌,让自己过了上百年的担惊受怕战战兢兢的日子。冉羲心中如何也怪怨不起来,她红着眼眶,抿了抿嘴,轻声道:“霄儿,母后能见到今日,便再无什么怨言了。当初之事,哪里是你的错,都怪母后执念太深,若非是我一意孤行,阻止你与紫凰之事,怎会让你们蹉跎了百年之久。”
诛邪半仰着头,深呼吸才压下了心中酸涩和疼痛,他上前两步拍了拍帝霄的肩膀:“父子间能有什么隔夜仇,你若不执意在歪路上走到黑,我帮扶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怪你。对父皇和母后及凤凰族来说,天地三界所有一切都是虚的。唯有你才是父皇母后与凤族全部的依仗与指望,如何不为你着想?此时你能悔过尚来得及,不用多说什么,快起来吧。”
帝霄听到这些话,一时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觉胸口闷疼闷疼的,却一时理不清楚,垂着头低声道:“三个月后的登基与纳后之事就此作罢了,从此以后孩儿定不会再胡作非为,再不惹父皇母后生气了。等我便找到办法,便将父王母后的神力还回去。”
“修为既给你了,便不要再还了,省得用错了办法,再伤了你的魂灵。”诛邪慢慢地蹲下身来,轻声道,“你不登基也是好事,你已做错了许多事,此时你放权,父皇还能帮你补救补救,若再执迷不悟,当真是不可救药了。”
帝霄愕然,微挑了挑眉头,冷声道:“父皇这是何意?我一统三界本就是天地所乐见的,有什么可补救的?魔族屡屡犯我天界,我只收了他们并未赶尽杀绝,已是仁至义尽,何来有错一说!父皇想收回权柄收便是,为何还要这般地诋毁我!”
诛邪听见了帝霄的想法,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若帝霄真是一时间性情变得犹如菩萨般慈悲,倒是不可信得多了。不怪诛邪多心,实在是百年来帝霄反复无常且恶行累累,实在是不堪信任了。
“帝霄,你还记得攻打魔界前,父皇曾说过的天道轮回吗?”诛邪微挑了挑眉头,极轻声地、一字一句说道,“你越是不怕,天惩越是不会找你,它只会从你最在乎的地方下手,你心中若真有喜欢放不下的神女,便是为了她,也万不可随意开战杀戮。”
帝霄骤然抬首,怔怔然地望向诛邪,哑声道:“父皇所言,皆是不可论证之言,我断不会为这莫须有的事担忧。”
诛邪慢慢站起身来,不冷不热地道:“帝霄啊帝霄,你让父皇说你什么好呢?方才为了紫凰愿意同我与你母后虚与委蛇,可直至此时你还心有防备,猜测来去的……呵,你觉得自己身负回山转海之力,便无可顾忌了,是吗?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年为何会给彩蝶补翅粉吗?你自小便比谁都知道,最重的报应——从来都不是自身,不是吗?”
帝霄脑海闪过魔界征战的种种杀戮与血腥,俊美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许久许久,猝然跪行向前,失声道:“父皇父皇!帝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父皇救救孩儿……”
诛邪冷撇着帝霄煞白的脸,冷声道:“当初我是如何告诫你的?你可有听入耳半分?你往日不计后果的所作所为,早让三界心生不满。你可知道,有多少神家前去灵山,求佛祖为其主持公道?你以为佛祖不敢动你,所以才越发地肆无忌惮。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佛祖只是早知如此,不肯出手点化你罢了。佛不收你,天才会收你!那时你无畏惧时,天自然动不了你,但此时你还无畏惧吗?”
帝霄攥住诛邪衣角的手,微微颤动着,哑声道:“父皇,儿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父皇救救儿臣,赐儿躲开天道之法!”
诛邪心有不忍,可到底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唯有继续道:“父皇方才让你放权,便是一心想为你补救一二。可你却依然心生猜忌与恶念,当真是让为父寒心至极!你即是不思悔改,我还替你操心这些作甚!”
冉羲上前一步拽住了诛邪的衣袖,心急万分地说道:“夫君勿恼,霄儿已然知错了,也绝无违背你的意思,事已至此,你不帮忙补救,还待谁能帮他!”
诛邪一把甩开母子,转过身去冷哼:“慈母多败儿!”
帝霄满眸的不知所措,思绪纷乱一片,再次拽住了诛邪的衣角,哀声道:“儿臣求父皇赐儿解救之法……”
诛邪侧目,帝霄的眉宇间已溢满了哀求之色,目光焦急而慌乱,并不像作伪。诛邪微闭了眼眸,长叹一声:“罢了!当真是前世欠了你这孽子!你先莫要想那么多,天地三界的事也非一朝一夕的事。不过——从今以后三界之事,你都不可再插手了。此番你前去雀池山,必须先将闵然夫妇的心给挽回来,至于佛祖那里,待为父同闵然商议后,再做定夺。”
帝霄想了想,颤声道:“若……若闵然伯伯,执意不愿呢?”
诛邪蹲下身来,轻声道:“我儿莫要忘了,你是雀池山的常客,此事对你来说,并非难事。我儿需好好回想以往,当年是如何收买云莲金仙之心的?再想想紫凰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退让于你?有时候强大,并非所向披靡的利器,知道示弱和迂回,才能百战不殆。”
冉羲点头连连:“云莲金仙三界出了名的面慈心软,待母后给你备些贵重的礼物,你此番前去只需讨巧卖乖,认打认罚便是。”
诛邪瞥了眼还在发愣的帝霄,朝冉羲赞同地点了点头:“以你如今的修为,便是没有这天地三界做陪衬,也已所向披靡。礼物再贵重也只是陪衬,只要此时你心甘情愿俯首做小认打认罚,会比手无缚鸡之力时讨巧卖乖,强上百倍千倍。以往哄骗她们母女的办法,你尽管用便是,剩下的琐事,父皇和母后会给你办好的。”
帝霄思索了片刻,只觉拨开云雾豁然开朗,再次望向冉羲与诛邪,眉宇间已泛出喜色,星眸中溢满了感激之色:“帝霄谢父皇母后指点。”
东天宝库外。
紫凰不动声色将从东天宝库寻来丹果装入了乾坤袋,双手抱胸的的望着拦着去路的两位神女——丹蝉、鸢夕。
丹蝉本是帝俊宫中一棵牡丹王,得帝俊鲜血滋养长成。天生神根,两百四十天时年,落地化形,天赋异禀。又因得帝俊血脉,被帝俊视为亲妹,成了风挚宫的公主。
鸢夕是朵长在丹蝉身旁极为普通的鸢尾花,只因与丹蝉盘根而生,得了些帝俊之血与丹蝉的滋养,从而得了神根。因天资受限,五百天时年方才化作人形。
两位神女,自小相伴长大,感情颇好。鸢夕虽并未得帝俊认可,却与丹蝉同生同长,极得丹蝉的照顾,这些年也算有些修为。天界之神,很有几个两姐妹不愿分开,共嫁一神之事。是以丹蝉、鸢夕结伴嫁予帝霄,让紫凰并不意外。
丹蝉艳丽,耀眼四射。鸢夕婉约,娇艳欲滴。两个都是天界公认的好容貌。
丹蝉微仰着下巴,睥睨得将紫凰打量几个来回,掩唇而笑,柔声道:“几百年不见,紫凰府君一如既往的灰头土脸,吾心甚悦。”
紫凰撇了撇嘴,不冷不热的哼道:“别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好吗?说什么几百年不见,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神女过的还是天时年,若换成我过的日子,早已万把岁了。你还装什么少女姿态,真真没羞!”
“你!”丹蝉指着紫凰哆嗦了半晌,被鸢夕拉了拉衣袖,这才放下手来,“哼!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惹神讨厌!”
紫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还是不够讨厌啊!我若真那么讨厌,你又何必巴巴的来截了我的去路。”
丹蝉咬牙切齿,怒气冲天:“你别得意!现在那小鸡崽子可是我未来的夫君,我看他以后怎么帮你!”
紫凰得意的一笑:“你的你的,自然是你的。帝小鸡和丹小花,极为相配啊!都说缘分天注定,我看果真不假。”
丹蝉喝道:“你你你一个黑蛇妖!有什么资格笑话我俩的原形!你你你!岂有此理!”
紫凰悠哉的扇了扇衣袖:“你又吵不过我,干嘛每次都来找不自在,识相得快点让开!否则,哼哼……气死神可是不用偿命的。”
鸢夕拉了拉气得发抖的丹蝉,上前一步,轻声道:“紫凰府君,莫要同我姐姐稚气,今日我姐妹前来,着实是有事相求。”
紫凰倒是不好给鸢夕甩脸色,她胆小怯懦,自幼不敢说话,今日能张嘴说出恳求的话来,着实难得的很:“你们能有什么事,用得着求我一个小妖。”
鸢夕垂了垂眼:“此番与帝霄尊主的婚事……非我姐妹所愿,只因帝霄尊主,强行将聘礼送到我家府上,又擅自宣布了婚事。紫凰府君需知,自从我家帝君沉睡后,府内只有姐姐一位女神苦苦支撑。虽说家中旧臣,依然忠心耿耿。可到底凤族势大,帝霄尊主这些年又极为霸道,我们实在是不敢招惹,这才不得不虚与委蛇答应了婚事。”
鸢夕见紫凰不语,脸色不禁更加的苍白:“鸢夕求府君,同帝霄尊主说说,婚事就此作罢……可好?”
丹蝉脸色十分难看,伸手将垂着头欲跪的鸢夕拉到身后:“求都求完了,谁要你下跪的!”
风挚宫帝俊本是上古的神帝,因历劫转世,从而放弃神帝之位。因曾执掌天地三界数万年之久,故帝俊本身在天界颇有地位。当初与诛邪、闵然都算有些交情。百年前,帝俊不知为何陷入了沉睡。自此,风挚宫日渐没落,在天界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虽说如此,紫凰也想不到风挚宫已到了能被凤族随意逼婚的地步。
紫凰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不是我不帮你们,凤族婚事乃三界的大事,绝非我熙元府邸能插手的。不过,你们既不愿,为何不去求求诛邪神君?”
丹蝉抿唇道:“现在天地三界谁不知道,东天鸾凤宫唯一能做主的,便是帝霄尊主。他又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诛邪神君与凰后冉羲,根本插不上话。”
紫凰哼道:“他们都插不上话,你们来指望我,不是笑话吗?婚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之失,若你们执意不从,帝霄如何强迫得了你们?”
鸢夕忙道:“府君许久不曾来过天界,怕是还不知道帝霄尊主自多年前,便行事极为霸道。若是我姐妹不肯依他,到时不说我风挚宫能不能保住,便是跟随我们的家臣,也会遭殃的。”
紫凰自然知道帝霄的变化,此时自身尚且难保,如何保住她们姐妹:“既然如此,你们都惹不了,我如何敢惹他。若你们实在不愿,便去西山求佛祖便是,求我一个小妖有什么用!”
丹蝉怒道:“佛祖若是肯管,我何必还来找你!哼!你拿这些敷衍的话,骗骗别家还成,休想骗我姐妹!那小鸡崽子自小便是个糠心萝卜,内里坏透了!平日里最听你的话!当年若非是他暗地里下黑手,那颗七彩珍珠肯定是我的!”
紫凰不自在的嘟囔道:“几百年前的事,你倒记得清楚。不管你怎么说,我熙元府邸自身难保,如何能保你们。”
丹蝉勃然大怒:“你蛇妖,端是歹毒叵测!你明明知道他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却还要我姐妹嫁给他白白受苦!不知按了什么心思!当真是可恶至极!”
紫凰气道:“什么他一颗心都在我身上!你们只是要嫁给他便如此委屈!那他派彭冲取我性命,派大军围攻我熙元府邸,我又该找谁哭!”
丹蝉道:“说什么取你性命,你不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围你熙元府邸,不是也没有动手吗?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两个生气,才牵扯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时日,他在你八宝楼过夜,昨夜又是!”
紫凰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我和他生什么气!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丹蝉却笑了起来:“那谁知道!你们俩自来狼狈为奸,此番逼婚的事故说不得就有你的份!虽不知这次打了什么主意,但你们竟敢欺到我风挚宫头上,待我哥哥醒来,定然饶不了你们!”
紫凰喝道:“他的所作所为,为何要怪在我的头上!你既如此有办法,那怎么不去把帝俊叫醒!作甚来求我!”
丹蝉与鸢夕眼睁睁的看着紫凰甩袖而去。丹蝉挑眉而笑,鸢夕脸色却越发苍白,她拉着丹蝉的衣袖摇摇头。
丹蝉浅笑嫣嫣得捏了捏鸢夕的脸:“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有她在,咱们与凤族的婚事铁定成不了!”
鸢夕小声道:“那你又何必气她,看她的样子,恨不得吃了我们,哪里会给我们周旋婚事。”
“傻,谁让她帮忙周旋!你真以为我是来找她帮忙的啊?”丹蝉胸有成竹的笑道,“我就让要气死她!他帝霄敢欺负我家,我断不能让他好过了!”
鸢夕皱眉:“她在你这受了委屈,肯定会找帝霄的,到时候还不是我们遭殃。姐姐此番太过冲动了些。”
丹蝉点点鸢夕的额头,抿唇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傻瓜,昨日你没看见吗?那小鸡看见她时,眼都直了,再也容不得旁家了。也就婉华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仙,才看不清情况,一味的找她麻烦。也不看那小鸡崽子患得患失的德行,哪里会同我们成亲。”
鸢夕道:“是吗?可是……如果她回去对帝霄说我们的堵了她,恐怕不会让我们好过吧!”
丹蝉笑道:“她自然会去说!不过可是你说的那般告状。咱们和他们两个认识多久了!岂会不知道他俩的脾性,那帝小鸡就等着回去挨踹吧!哼!欺负我家无神!我岂能让他好过了!且给我们等着吧!”
五百年前,天河边上搁浅了一个百年的河蚌,它内里包裹着一颗七彩珍珠。每每夜里七彩光芒,便会照亮整片河岸。河蚌虽未能化作人形,却还是有些法力。自然不会有上神为了一颗七色珍珠巴巴杀生,小仙想要宝物却又破不了河蚌的坚硬的蚌壳,故而让这河蚌好好的活了些时日。
紫凰自来最爱这些晶晶发亮的东西,听说以后,自然不愿放过这颗十分少见的七彩珍珠。帝霄又历来以紫凰马首是瞻,步步紧随。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紫凰、帝霄遭遇了另一伙小贼——丹蝉、鸢夕。
丹蝉与鸢夕比紫凰大了好几千岁,自然不惧紫凰一个小小的蛇妖。帝霄又是天界出名的病秧子,无甚法力,也根本不用怕。丹蝉无视紫凰、帝霄十分得意的撬开了蚌壳,弄死了河蚌,掏出了珍珠。期间十分得意的看了几眼,不敢轻举妄动的紫凰与帝霄。
紫凰与帝霄站在五步远的地方,面上贪婪又怯懦的偷看着丹蝉的一举一动。不想,待到丹蝉掏出来珍珠的瞬间紫凰与帝霄对视一眼,联手而上,齐齐放出了符咒与法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夺走了珍珠,将丹蝉与鸢夕困了法宝之中。
紫凰站在火圈外,把玩着七彩珍珠,得意洋洋的看了眼丹蝉与鸢夕:“知道什么叫示敌以弱攻其不备吗?三十六计都没有学过,还傻得意!啧啧!”
丹蝉怒火中烧,却毫无办法。她一个守法守礼的谦谦女神,如何能想到这一神一妖,小小年纪,不但卑鄙下流无耻,还歹毒成这般,弑神的法宝说放就放:“你们等着!待我出去,一定不会饶过你们!”
紫凰捧着珍珠放在心口,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帝霄,她居然威胁咱们耶,这可怎么好啊!”
帝霄垂眸想了想:“我这里有雪域瓶,可以收了她们,十二个时辰后,便会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只要咱们收拾干净这里,不会有神知道,此事是咱们干的。”
丹蝉压住心中的惧怕,咬牙喝道:“你们亦然抢去了珍珠!作甚还要赶尽杀绝!你真以为你们走得掉吗?我风挚宫可有孔明镜,可回放二十四时辰内关于本公主的一切琐事!”
紫凰挑了挑眉:“世间竟还有这般好的法宝?”
帝霄面色严肃,点头称是:“虽是如此,但我有三十种办法,让风挚宫中的神八十四个时辰内发现不了她失踪的事。孔明镜是个死物,不以为惧。”
紫凰抿唇而笑:“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不过……这么两个娇滴滴的神女,杀了到底有些可惜啊。”
丹蝉安抚的拍了拍身后的鸢夕,咬牙道:“少吓唬我们,你们这两个无耻匪徒到底还要什么,直说便是!”
紫凰笑得更加开心,甩手扔进火圈里一个赤金袋:“将你们两个浑身上下的首饰,都放进去。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此事我们便一笔勾销好了。”
丹蝉几乎咬碎了一嘴银牙。帝俊乃天界出了名的疼妹妹,风挚宫算是天界大富之户。丹蝉身上的的饰品乃都是不可多得的防身法宝,便是最普通的一样拿出来也是价值连城。若非这小妖与小神开始表现出太懦弱太无害,让丹蝉根本无心防备,他们又怎会那么容易得逞。谁想到,两个家伙小小年纪出手便是不留余地的杀招,端是毒辣无比。看他俩的模样,明明是为着七彩珍珠而来,后来却见财起意,看重了自己与鸢夕的法宝,当真是可恶无耻至极!
紫凰见丹蝉不为所动,丝毫不恼:“既然二位神女舍命不舍财,那便莫怪帝霄手下无情了!”
“等等!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府君与尊主既然张开了嘴,本公主又岂能不给。”丹蝉黑着一张俏脸,慢慢的摘掉了自己身上的首饰。鸢夕也皱着眉,抿着唇开始摘自己身上的首饰。
若换成别家如此威胁,丹蝉丝毫不惧。放眼天地三界,谁敢那么大胆,在天河边上,弑神夺宝。可这熙元府君不但自己恶名在外,云莲闵然夫妇极为护短的名声也是三界皆知。那东天帝霄更别说了,凤皇与凰后恨不得将这体弱多病的小鸡崽子捧在手心里。如此,便是到时候查出来自己与鸢夕死在他二人之手,风挚宫报不报得仇还是一说。
紫凰拎着被装满的赤金口袋,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帝霄,咱们走。”
丹蝉喝道:“东西都已给你们了!还不快放了我们!”
帝霄冷声道:“十二个时辰后,灭神圈,会自动收回来的。”
紫凰笑得十分开怀:“夜半十分的天河,风吹花香,良辰美景。两位神女在此处赏景便是。”
丹蝉看着一旁死不瞑目的河蚌,与衣衫不整的鸢夕,急声道:“天一亮,便有监神前来放马!若见我们如此,到时候整个天界便会知道……你们莫要太过分了!”
“不过是杀个河蚌,不会有神编排神女恶毒的。”紫凰话毕,拉着帝霄踏云而去,仍不忘回头做了一个大鬼脸,开怀大笑。
丹蝉站在火圈内高声喝道:“你们两个土匪混蛋!且给本公主等着!此仇不报誓不为神!”
自此,三神一妖,结下了千年难解的恩怨。
八宝楼内,帝霄正坐在床榻上,不知神思何处。只听一声巨响,紫凰踢门而入。
帝霄抿唇而笑,侧目望去,对上紫凰满是怒火的眼眸。帝霄一见紫凰如此模样,莫名的心虚,轻声道:“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紫凰踢开挡路的椅子,方才与丹蝉一处,也不算吃亏,可却不知为何心口这股邪火烧得这般厉害。她站在床边将帝霄打量了个来回,一身白色丝制亵衣,将他的脸色衬得惨白一片,苍白的唇没有丝毫的血色,那双凤眸却潋滟着点点喜悦的光芒。
紫凰莫名的心慌,不敢与这双眼眸对视,突地撇开了眼:“若是好了,便自己滚出去!”
帝霄有些讶然的皱眉:“我又不曾惹你,怎一回来便发那么大的脾气?是谁惹了你?”
紫凰听到这般温软的问话,莫名的觉得委屈。回眸对上帝霄无辜的双眸,心中的怒火却越演越烈,不禁又红了眼眶。她咬着牙,冷声道:“帝霄,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要妖界,根本无需扣押我。爹爹自来没有野心,千万年来只想与我娘亲安居一偶。妖界令旗我能做主,白送给你便是。”
帝霄虽不知紫凰哪里来的那么大委屈,却知道此事绝不能应:“你莫要胡思乱想,我本意不在妖界。此时……你该知道,只要你心中能放下那道人,不要惦念着他。我便可以从妖界撤兵,绝不会伤了你家一丝一毫……你若应我,我便应你,可好?”
紫凰听着这充满威胁的温言软语,内心一片冰凉。她抿着唇,红着眼,冷笑连连:“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让我如何信你?我心里惦念别人?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见一个爱一个便也算了!连强娶豪夺的事都做得这般冠冕堂皇!”
帝霄皱眉道:“谁又在你面前胡说了什么?我所做一切皆是有原因的,绝非你想的那般龌蹉!你若不喜,我便不做了。你万莫因此与我耿耿于怀才好。”
紫凰背过身去:“如今得你心狠手辣,心无善念又无惧怕,与那些堕魔的鬼怪有何区别!若是以前还好,如今让我怎能再信你?”
帝霄狭长的眸中水雾朦胧,哑声道:“如今,我在你眼中便如此的不堪入目吗?”
紫凰冷然道:“自然!你将我强行囚禁于此,不是为了妖界还能为了什么!你那些花言巧语又有几分是真心的?你想要得太多了,我给不了,也给不起!现如今说你丧心病狂都不为过!却还要在我面前装什么可怜!当真可恶可恨!”
帝霄一把将紫凰拉了回来,两人眼眸相对。帝霄一眼不眨的凝视着紫凰的脸庞,又重复道:“如今,在你眼中,我便如此得不堪入目吗?”
紫凰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却又莫名的心虚,垂下眼眸,不肯与帝霄对视:“岂止!我现在最不愿的便是看见你!”
帝霄低低的笑了起来,一双眼眸雾气氤氲,让人看不明白他的心思。笑了许久,他紧紧的攥住紫凰的手,将一把匕首放入她的掌心中:“既然如此,便给你个惩恶扬善的机会。”
紫凰垂眸看向手中的匕首,非金非银,薄如纸片的刀刃:“你又想要做什么?”
帝霄凝望着紫凰的脸庞,抿唇,轻笑。这一笑,宛若春风过境,繁花尽开,说不尽的风流不羁,又有点点柔情夹杂其中,给无暇的俊美染上了几分魅惑。
帝霄眼眸流转,柔声道.:“不认识吗?当初你潜入魔界想偷,却没有得手的魔界至宝——泓炎。传说此物遇神杀神,遇佛屠佛。”帝霄拉起紫凰攥住匕首的手,刀刃对着自己胸口,蛊惑道,“你不是说最讨厌的,最恨便是我吗?只要你能狠下心来,轻轻的一推。这世上、这三界六道,所有的烦恼便没有了。天界会从妖族退兵,你也能恢复自由之身。”
紫凰只觉一颗心被这满是情意的笑容蛊惑了,心里的怒火逐渐消散了。握住泓炎的手,莫名的发着抖:“你休要逼我……莫以为我真得不敢!”
帝霄依然抿唇轻笑,一双眼眸却是波光潋滟,闪烁点点亮光,苍白的脸染上了几分霞色:“紫凰府君自来天不怕地不怕,又有何不敢呢?你不是已将我想的如此不堪吗?你不是讨厌到恨不得让我消失吗?此时,你若舍得下手,我便能生受你给予的一切——不怨不悔。”
紫凰抬眸,怔怔然的望向帝霄的笑脸,一时间只觉得胸口酸涩交加,却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委屈,很委屈,眼眶中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放在帝霄胸口的泓炎慢慢的垂了下来。
帝霄看见紫凰的眼泪,彻底慌了神。几百年来,不管受多重的伤,也从不曾见她落过一滴泪。此时这般逼迫,虽有试探之意,却也是不得已为之,如今见她落了泪,又怎会不心疼。他伸手搂住了紫凰的腰身,哑声道:“好好,莫哭了,都是我的错,若有委屈同我说。你想如何,我都应你……唔!”
帝霄垂着眼,看向肩膀的伤口,满眸的震痛与不可置信,却见紫凰伸手夺走了脖颈上的符佩,他不及伤心却已慌乱无比:“紫凰!你拿符佩作甚!”
紫凰却冷着脸抬手封住了帝霄的神脉,晃了晃手中的符佩:“这东西你贴身戴着,我若不出此下策,你又怎会掉以轻心!”
帝霄挣扎了几下,根本动不了,又开不了口。他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紫凰的一举一动,目光里满是心慌与急切。紫凰不慌不忙的拔出了帝霄肩膀上的泓炎,抬手帮他止了血。
紫凰见那伤口又深又长,有些内疚又有些莫名的心疼:“我本不欲伤你,可你现在心思太重。我若不狠些心,定然又会给你反扑的机会,到时候想走便难了。我幼年顽劣,让爹娘操碎了心,现如今便是死也不能让你拿我威胁爹娘。”
帝霄瞪大了双眸,俊美无俦的脸上溢满了慌乱与不安,挣扎几次,却连根手指都动不了。紫凰给帝霄打理好伤口,又将被褥掖好,这才起身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诛邪站在寝宫中仰望天空,见一道黑影划空而过,不禁紧蹙起眉头。冉羲从屋内走了出来,望向空无一物的天空,不禁有些疑惑,回眸见诛邪已是满眸愁思,一颗心再次沉了下来。
冉羲握住了诛邪有些凉的手,轻声道:“眼看着便是皆大欢喜的事,夫君为何要叹气?方才我感觉宫中结界有所松动,可是帝霄出去了?”
诛邪拍了拍冉羲的手,低声道:“紫凰走了,这一番口舌只怕又是白费心思了……怕只怕帝霄的心,已然入了魔障。”
“怎么可能?!”冉羲大惊失色,想了想又道,“今日他所言所行,明明就是幡然悔悟了,哪里有半分入魔的迹象,莫不是你多心了吧。”
诛邪轻摇了摇头:“你说他已幡然醒悟,可你回头想想他今日的一言一行,与百年前有什么区别?”
冉羲皱眉道:“我并未看出什么区别来,还是一样地乖巧听话……”
诛邪摇头苦笑:“他往日里,有用不完的玲珑巧思,多是计谋诡测。此时心中却满是疑心和暴戾,莫说对我们并非真心认错,便是和平日里紫凰说起话来,也不掩藏自己的杀戮与胁迫。百年前的他哪次不是虚以委蛇以退为进,如今心中只余以暴制暴顺昌逆亡,还有什么良善之意?”诛邪叹了口一起,“我多想是我多心了,此番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些准备和防备。”
冉羲回味许久,却依然不信:“可霄儿神志清明,并没有入魔的迹象,对紫凰也算是忍让了。孩子间的吵闹,哪里想那么多,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若别家的孩子,定不会想那么多,可帝霄是你生的,你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吗?他从来不会鲁莽行事,自小就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便是统一三界也是用不尽的阴谋诡计,但经此一役后,心中杀戮之气暴涨数倍,方才与我们言语间也多有试探,只是你爱子心切听不出来罢了。”诛邪满眸的苦涩和不安,攥了攥冉羲的手,“如今我只有将希望都寄于紫凰身上,可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方才又离宫而去。若凤族真该有此一劫,也是强求不来的。”
冉羲脸色发白,嘴唇颤了颤:“明知如此,便没有办法了吗?”
诛邪捋了捋冉羲耳边的碎发,安抚地笑了笑:“你也莫要如此担忧,只要他还没有入魔的契机便可。你该知道,只要他心中还有牵挂,坠入魔障与邪道也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我同你说这些,只是让你知道,今后同帝霄说话不可像百年前那般随意,省得说多错多,到时候再引得他疑神疑鬼,对你我再生防备。”
冉羲一颗心犹如针扎般的疼痛,许久许久,她慢慢地闭上眼眸,颤声道:“怪只怪我当年太贪心了……”
诛邪伸手将冉羲揽入怀中,一下下地轻拍着,柔声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本就是凤族该遭此大劫,并非你的过错,福祸本相依,凤族的情况已是不能再坏了,经过此劫后,说不定会出现新的转机。”
冉羲倚在诛邪怀中,苦笑道:“陛下莫要安慰我了,事已至此我也想开了,听天由命便是了……”
第十三章 一生独为君痴狂
人间春花秋月,良辰美景。因心无依归,没了当初的肆意洒脱,少了游逛的心情。雀池山草长莺飞,山清水秀,却没有勇气面对双亲宽慰的笑脸,故不敢回去。小仙山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只会更加地触景伤情,更不在考量中。
紫凰心绪糟乱,在天地间晃荡多日后,有种天大地大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人世间除了夙和,便只有柳醉生和棕棕了,紫凰回来后一直寻不到棕棕。百年前棕棕已有了灵根,身上又有熙元府邸的印记。若成了妖,断不会被同类所伤,以它之聪颖更不会留在人多的地方。但紫凰寻遍四处,也不曾打听到棕棕的下落,倒是好生纳闷了许久。
紫凰纠结了几日,终于步入了柳醉生的家门。小小的院落中已满是落叶,屋内摆设已是厚厚的一层灰尘。紫凰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窃喜,此时还没有整理好自己心情,也不知道到底想要同柳醉生分说些什么。如今不见,自己可光明正大的鸠占鹊巢静静心,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才是。
紫凰走到柳醉生的原形处,手指一点点勾画着书上斑驳的印记。千年的柳树三个人都圈不住的树干,枝桠迎风摇曳,根深叶茂郁郁葱葱好不养眼。紫凰见柳醉生本体如此,便知她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心中的担忧去了大半。亲自动手收拾了柳醉生的小院和屋子,心安理得在这了无人烟的峡谷深处住了下来。
紫凰不管外面如何,安安心心住了月余。在这样安静又安心的地方,每日晨起修炼,夜晚打坐。虽没了妖丹,不知修为储在何处,可每次修炼时吸收灵气的速度比以前要快很多,筋脉也比以前宽敞,强韧了许多。此时紫凰总算是知道,为何爹爹会不担心妖丹之事了。这般的感觉不像没有了妖丹,倒像整个身体成为了妖丹,处处可淬炼。紫凰忘却了所有烦恼后,倒觉得修炼也是件快乐,简单又美好的事了。是以,紫凰一日比一日地神清气爽,噪杂的心思也终是冷静了下来,心中难堪、慌乱、迷茫逐渐散去。
微风清凉,月辉如水倾泻在山山水水上,宛若给寂寥的山谷镀上一层银箔。这样静好寂静的深夜,仿佛抬眸间可揽尽银河美景,伸手手可摘天际最高处的星辰。
紫凰倚坐在柳醉生原身的柳树的顶部,把玩着装有丹果的白玉瓶。那日去东天宝库本也是为了找颗丹果,却没有找到。不想却临时起了贪心,抱走了库内所有美酒佳酿。世人都云:占小便宜吃大亏。怎成想喝了他家几口美酒,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吃了那么大的闷亏。
紫凰每每忆起那夜的乌龙,只觉得好笑,心中却一点懊恼和后悔都没有。偶尔也会被种类似甜蜜与舒畅占据了,帝霄那些下意识的忍让和宠溺,以及不经意显现的在乎,仿佛被篆刻心间一样,至今回味无穷。可惜的是紫凰尚不觉得自己吃亏,可帝霄一早起来,却还觉得被占了便宜,这事如今想起来,端是憋屈的很,又出奇的好笑。
紫凰直至次日才在东天宝库中找到这丹果,却又碰上了故意来找茬的丹蝉与鸢夕。现在想来丹蝉也是故意挑拨离间,可便是当时就知道她的本意,紫凰还是忍不住的会愤怒、委屈和不安。是以,才会有回去的那场无理取闹。可帝霄到底是变了,以往的百依百顺,便变得猜忌多疑。虽知道他的不安来源也能明白他心中的慌乱,可到底是不被信任了,似乎也是回不去儿时的简单。一切的一切,都让紫凰烦恼又累心,一时都不能再忍受这样的叵测与自己的善变无常,这才临时起意,要走的远远。
紫凰拿着白玉瓶抛来抛去,当初想到柳醉生心思敏锐,开始来投奔时,还害怕自己露出半分端倪,被她猜出来龙去脉。游荡了数日,想好说辞才敢来找她,没曾想居然得了那么好的一个住处倒是捡了个便宜。如今也算是想开了,事已至此不管结果如何,也已不能再糟糕了,破罐子破摔直接告诉她真相便是,她若敢取笑,不给她丹果了。
紫凰抿了抿唇,无限郁闷地想到若非为这颗丹果,自己何至于连家都不敢回了。虽然本来也不想回家,可现在的意义完全不一样。想来爹娘肯定一早就收到了东天的消息,不知会如何应对。这段时日接踵而来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让紫凰焦头烂额。自小到大近千年的岁月,大大小小的事加在一起,尚不如这一百年几件事来得狼狈,似乎每一件都在挑战紫凰承受极限。有时会迷茫到不知为何是好,有时又盲目的乐观,患得患失又无处可逃。
紫凰摸了摸柳树粗糙的树干,想起柳醉生往日里故作正经的模样,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什么男子如衣服,姐妹如手足。紫凰看来手足固然重要,但要是没衣服,赤身裸体奔波四处,也是件极严重的事。想到此处,紫凰不禁“噗嗤”笑了起来。这一笑散尽了眉宇间所有的忧愁和烦恼。
紫凰不禁再次自我安慰道,柳醉生说得对!天塌了还有大神们顶着,地陷了还有修罗族忙着添补。身为妖族,本就该无畏无惧自由自在,想太多了除了徒添烦恼没任何用,不如明日便去树族群居地,看看那柳齐贤到底是何神圣,才让柳醉生这样的奇女子死心塌地爱了上千年之久。真不知是该是怎样的风光霁月,才能得到这样独一无二的真心。
紫凰站起身来,眼眉间一扫阴霾,眼眸里的喜色越发浓重了。抬眸间却见脚下的柳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着。紫凰顿时大惊失色,忙跳下树身查看,可树干毫无损伤,树根处还是完好无恙的,竟是看不出所以然。方圆百里并没有妖气,柳醉生的本体在自己身边完好无恙,未受半分伤害。但为何会受这般突兀性的重伤,除非是……柳醉生的本神出了问题!
紫凰骤然回过神来,急声喝道:“彭冲,快出来!”
“紫凰少君有何吩咐?”彭冲尚未现出真身,询问声已从空气中传来了。待他本身出在月夜中时,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
一百年前,天界十二卫曾暗中保护紫凰三百年久。不说离得如此近,便是离十里之外,紫凰也是能感觉到与凡间不同的神力所在。故当日紫凰离开不就,便发觉彭冲没多久便跟在了周围,大家相看生厌,倒不如都装作不知罢了。
紫凰抿了抿唇:“天界十二卫来了几个?”
彭冲撇了紫凰一眼,冷然道:“十二卫得尊主令,日夜看护少君左右与安全,并未接到唯少君命是从的命令,少主休想使唤我等。”
紫凰冷笑:“我若有个好歹,将事情推诿你十二卫身上,帝霄会相信谁?”
彭冲恼恨瞪向紫凰,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不知紫凰少君有何吩咐?”
紫凰想了想说道:“十二卫全部散去,以最快的速度找寻树族群居之地。若找到入口,即刻发消息给我。”
彭冲漫不经心地对半空喊道:“十二卫得少君令,速去寻找树族入口!”
紫凰从柳树上折了一根细枝,递到了彭冲面前,斟酌道:“还请彭冲神君帮忙看看,这柳树被伤在何处,怎会如此快地凋谢着?”
彭冲抬了抬眼皮,未接紫凰手中的树枝,不冷不热地说道:“本神劝少君还是莫要白费心思了。此树元神已毁,妖丹已失。虽未在顷刻间凋零,想来也是被什么法宝护住了妖形,世间再难寻解救之法。”
紫凰满眸惊愕,半信半疑地说道:“怎么可能!她人形尚在本族,半月前还曾传消息,等我送去丹果!怎会平白无故得失了妖丹?!她乃物妖化身,本身的实力堪比两千年修为的大妖,妖术运用早已出神入化。方才我一直坐在此处,在它凋零前树干本身并无半点变化和伤痕。便是有所打斗,以醉生的实力,也断不会瞬间被大妖一举擒住,怎么可能顷刻间就失了妖丹!”
彭冲冷笑一声:“少君该知道,天地间可没有那么多光明磊落的事。若是被亲近者暗算了,顷刻间魂飞湮灭也不是难事。当年若非本神先将你撞出云层之外,而是直接出手的话,以你当时的心绪,便是魂飞魄散也发现不了到底是谁所为。”
紫凰摇了摇头:“她与我当时的情况完全不同。莫说树族的群居内没有你这般的天神,便是有,也不会不敢为难她的。那里是她的本族,柳齐贤父母皆是树妖界的佼佼者。父亲不但是柳族族长,在五百年前已渡劫成功,成了一方山神。其母两百年前得了土地一职,她自己又有近乎大妖的实力,怎么可能发生我那般的际遇。”
彭冲不紧不慢的回道:“本神方才说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此妖有此实力,能一击得手者,定然是极为亲近者。”
紫凰微眯了眯眼,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先不管这些了。紫凰还请神君亲回一趟东天,为我先寻一颗鸾鸣宫的蕴灵丹,到时好先保住我姐姐的性命才是。”
彭冲侧了侧眼眸,冷哼:“少君莫要强神所难,彭冲奉命保护少君安危,并非少君家的奴仆,可不是单凭少君一张嘴就能能呼来喝去的。何况蕴灵丹并非平常之物,岂是你说要便能要的。”
紫凰不以为然地冷笑道:“我自然知道蕴灵丹的难得之处,是以才要劳驾彭冲战神亲自去取。否则换成十二卫任何一个,都是取不来的。当然了,若战神不愿去,我也自有办法,一会我传信帝霄,说你支走了十二卫对我暗下杀手,将我重伤,让帝霄赔我一颗蕴灵丹。你说帝霄会不会给我一颗蕴灵丹呢?”
彭冲眯了眯眼,鹰眸中溢满了杀气,冷撇着紫凰许久许久,哼道:“你方才故意支走十二卫,恐怕并非只是找妖族入口那么简单,原来早就打上了蕴灵丹的主意!”
紫凰嘴唇轻勾微微浅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知我者,彭冲战神也。”
彭冲咬牙:“卑鄙!”
紫凰笑道:“谢谢。”
荫山深处有出盆地。此处四面环山,峡谷接连成片,形成了巨大的天然屏障,将这片不算广阔却十分肥沃盆地保护其中,乃凡间难得一见的安全隐居处。柳树妖族世代群居于此。
夜深沉,盆地最东边,一座深宅大院内。昏暗的琉璃盏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遮盖了满园的花香。
柳柏年与吴彤珊夫妇与其独子柳齐贤,将柳醉生围在了花园中央处。柳醉生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嘴角还有血渍。她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攥着荧荧发光的琉璃瓶,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柳齐贤的一举一动,慢慢得后退着。
柳齐贤脸色虽有些苍白憔悴,却丝毫不损他的英姿。柳眉入鬓,明眸皓齿,俊朗带着几分秀气。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仿佛蒙着一层稀薄的云雾,将本就出色的容貌,生生点缀出几分春日的暖色。
柳伯年虽已有三千五百多岁,但因三百多岁才修成了人形的缘故,故模样看起来也已有了三十岁的样子。他五官虽很平凡,却长得十分白净,若非心知他乃树妖修成的山神,看着倒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吴彤珊乃是千年梧桐修炼而成的树妖,相貌美艳而妩媚,眉宇间更夹杂着树族所没有的矜贵。吴彤珊原形虽已五千多岁,但因梧桐族以长寿著称,故她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是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看着比柳齐贤还要年轻些许。虽是柳齐贤的亲娘亲,可看起来倒是像他的妹妹。
柳醉生伤得很重,狭长的眼眸紧张地半眯着,英朗的面上已是毫无血色。她的身形已是摇摇欲坠,几次后退都有些吃力,咬牙道:“柳齐贤!你若再敢上前,我便捏碎她的魂魄!”
柳齐贤雾气朦胧的眸中,闪过慌乱之色,即刻顿住了脚步,轻声道:“醉生,莫要冲动,万事都好商量。”
柳醉生低低笑了出声来,笑着笑着红了眼眶,恨声道:“柳齐贤啊柳齐贤,你全家骗了我千年之久。事到如今我妖丹已无,元神尽毁,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吴彤珊伸手拦住了欲上前柳齐贤,冷然道:“生儿休恼,你若肯好好听话。婶娘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本身,助你重新修炼成妖。”
柳柏年满眼的内疚之色,闷声道:“内侄女……这些年来,我家待你着实不薄,你便看在我和你婶娘的面上,快将烟岚放出来吧。”
柳醉生笑得更大声,微翘起的嘴角说不出的讽刺:“你们待我不薄,还不是因为心有所图!若不是为了我的妖丹,你们又怎会照顾我们孤儿寡母那么多年!怪不得族群当中独独选中了我。说什么天生灵根蕙质兰心,都是假的!只因我与我娘无依无靠,所以你们便打上我妖丹的主意,我自幼孤僻又无依仗,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来寻仇,这一环扣一环,端是好狠毒,好算计!”
柳齐贤冷然道:“醉生你也够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待你如亲妹妹一般,便是我拿了你的妖丹不对,但烟岚并无半点过错,何况她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我为你已负了她五百年之久,此时若再有万一,我怎么对得起她!”
柳醉生冷笑连连:“你负了她五百年之久!那我呢!你没有负我吗?你既早已情根深种,为何不早早同我说!你若肯好好同我说,我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妖吗?可你为了活命,为了你的修为,为了一颗妖丹,端是这般地算计我!你便对得起我吗?!”
柳齐贤怒声道:“你以为我稀罕你的修为和妖丹吗!我若不是生来便有缺陷,妖丹四散不能修炼,眼看着原身日益枯萎不得救治,又怎会做这些事!我与烟岚苦恋五百年之久,却终日藏头露尾,你以为我便好受吗?”
柳醉生咬牙道:“你要性命和修为,还要美人在怀,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已剜走了我的妖丹,坏了的魂灵,便是重新修炼,我也不一定还是我了,我要这些又有何用!我若不在人世,为何又要留下你们两个双宿双栖!”
吴彤珊美艳的眸中划过一抹冷光,哼道:“柳氏醉生,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待你恩重如山,当年曾想尽办法为你那病重的母亲延命。齐贤以羸弱之身为救你性命,耗费百年修为,更是千年如一日地照顾你,供养你。你当初也答应以命换命,即便是你给了我们妖丹也属应该,又有何不甘!”
柳醉生放声大笑,一股股鲜血从喉间涌出,咬牙恨声道:“我灵根异禀,堪堪百年便幻化了人形。我虽心急修炼,却小心翼翼循序渐进,为何会突然走火入魔?这期间有多少猫腻?我家在远离族群的深山谷中。我娘亲因族规被逐出族群,本就是待罪之身。她生性胆小又没有主见,便是我身受重伤,也根本不敢回族中求救。”
“柳齐贤自幼便是病重之身,为何刚好游历到我家门外!这千年你们对我爱护有加,还不是因为换丹时机尚未成熟,否则怎么白白供养我千年!你们家机关算尽,却还以恩人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还对我说什么恩重如山!好一个恩重如山!柳醉生永生难忘,若不报恩,死不瞑目!”
柳齐贤俊美的脸上满是阴沉,逐字说道:“废话少说!你若再不放了烟岚,莫怪我剑下无情!”
柳醉生缓缓地垂下了眼眸,捏着手中的琉璃瓶。许久许久,她再次抬眸,双眼已是赤红赤红,微点点头,哑声道:“齐贤哥哥,我百岁便与你相识。那时你肯出手救我性命,我便生了相许之心。虽知高攀不上,却也曾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后来知道你家肯明媒正娶于我,更曾欣喜若狂。那时你对我也是真得很,百依百顺作不了假的。这些年,你家一直用灵药与宝器助我修为。我时时刻刻铭记于心不敢忘记。我如此爱你敬你,你便是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上千年的相濡以沫,还不够与她五百年的相识吗?”
吴彤珊见柳齐贤垂下眼眸,高声喝道:“休要将自己说得如此痴情!你若真心爱贤儿,为何我与你叔叔每次一说换丹之事,你便找寻借口推三阻四,迟迟不肯?我们不止一次向你保证过,绝不会害你性命。你本体并无缺陷,失了妖丹只是重新修炼便可以。百年后你若成妖,我们两家婚事依然作数,可你为何不肯?!”
柳醉生却不理吴彤珊,双眸直视柳齐贤,低声道:“齐贤哥哥,我们一千多年的相依相伴,你对我便半分感情也无吗?”
柳齐贤缓缓抬起眼眸:“我虽病弱,到底是个男子。虽算不上天之骄子,也算家境殷实,根本不需要太过刚强的妻子。你自来做事,都步步筹谋机关算尽,从不和我商议。说好听点是无微不至,难听点便是从不曾尊重我的心意。试问这般强势的妻子,谁会喜欢?”
柳醉生满眸苦涩,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轻声道:“我只是不舍你忧思过重,也错了吗?”
柳齐贤仿佛没听到柳醉生的?话,继续道:“我虽有占你妖丹之心,却无伤你性命之意。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亲妹妹般疼爱。为怕你知道烟岚之事心生难过,才会委屈她与我无名无分地和我在一起。烟岚乃度了雷劫的桃花仙子,莫说是你本身便是个小妖比不得。她家更是与我家颇有渊源,可谓真正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对你忍让至此,也算是她仁至义尽了。你却没有半分感念之心,居然如此、如此恶毒!”
柳醉生抿唇而笑,狭长的眸中蒙上重重水色,眼中俱是说不出的悲伤:“齐贤哥哥说那么冠冕堂皇作甚?不过是桃树族族长与天仙之女,一个小小的桃花小妖罢了。她虽生得貌美如仙,却也是出了名的天资愚钝。近三千年的修为方能位列仙班,也是凭借了父母的提携与家中法宝。三千年的时间不过熬到了最末端的小仙,你将她说那么高贵作甚,若无父母门第,她凭甚与我相提并论!”
柳齐贤皱眉道:“她天资是不如你,可那又如何?最少她知道依靠我。你呢?每次有事,总是自作主张地定下结果。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也是个有自尊的男子,我也可以撑起一片天地,为何要受你摆布?你哪里有她半分的温软可心!”
柳醉生苦涩地笑着,微点了点头:“我是不会温柔似水,没有好出身,也没有好父母依靠。但我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你好!我若想成仙,凭我之能修为,一千岁前便可位列仙班!只为了能得救你良方,日日用妖身游历天地,只为抢夺天地至宝。哪怕为此坠入魔修,也想为你夺取更好的命丹。我之所以一意孤行地不愿成仙,也是想一千八百岁直冲金仙之位,若能直接晋级金仙之位者,凤皇诛邪会许一个心愿,你以为我在求什么?”
柳柏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内侄女,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快将烟岚放出来了,千万莫要伤了她们母子才是。你妖丹之事,叔叔帮你再想办法可好?”
柳醉生却摇了摇头:“我现在要的不是妖丹,我要你家还我一个公道!”
吴彤珊冷哼:“我家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今日你若将她母子平安放回来,我便会手下留情,留你魂魄。你若敢她母子半分,我便将你打得神魂俱散!”
柳醉生冷笑:“婶娘莫要威胁我,你知道醉生自小便是玉碎的性格。若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拍两散就是!”
吴彤珊不动声色地逼近了两步:“说什么玉碎瓦全,若你继续燃烧魂魄维持身形,很快便会魂飞魄散。你平日最听婶娘的话,此时人命关天,休要任性了!”
柳醉生又退了一步:“我知道婶娘性情刚烈,从不受胁迫。但婶娘与叔叔抱孙心切,妖尽皆知。便是死上一百个柳醉生,在叔叔婶婶眼里也不敌那未出生的小孽种!”
柳齐贤气怒交加,暴喝一声:“柳醉生你闹够了吗!你的妖丹已是还不了,你若要别的,我都应你便是!你还不快将烟岚放出来!”
柳醉生听到这满是恨意的怒喝,心都跟着颤了颤,双眸涌出泪来:“我若只要你!你给还是不给!”
柳齐贤抿着唇,微眯了眯眼:“恕难从命!”
柳醉生咬了咬唇:“是以,你以前说只喜欢我,只爱我一个,一直都是骗我的。你对我从未有过半分真心,你肯应我一千八百岁再成婚,也是权宜之计,只因你从未想过要娶我进门,是吗?”
柳齐贤侧目,对上柳醉生含泪不肯落下的双眸,竟是再也说不出欺骗的话来,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醉生,你早该明白,我对你若稍微有半点男女之情,又怎会一千年都不碰你。若真心喜欢,又怎能忍受时时三年五载的闭关与长久的分离。我天生身有残缺,朝不保夕地过活。若真喜欢,又怎舍得分开一时一刻,定然迫不及待迎娶进门才是。怎会答应延长婚期的荒谬事。”
柳齐贤见柳醉生终是落泪,心中有了微微的内疚。一千多年来,柳醉生从未在他面前流过一滴眼泪。每每见她总是巧笑嫣然,胸有成竹,似乎世间没有能难倒她的事。那种从容不迫与气度,是柳齐贤一直难以企及的。
柳齐贤自小便喜欢娇小柔弱的女子,柳醉生长相如男子便也罢了,可性格却也如此强势。便是千年的朝夕相处,柳齐贤对柳醉生只有畏惧和防备,甚至心底隐隐还有些妒忌,独独没有丝毫的爱意。是以,柳齐贤一直不知道柳醉生也是会哭,一直忘记了柳醉生只是一个无依无靠、尚不足一千五百岁的妖女。
柳齐贤垂下眼眸,娓娓道:“我已近两千五百岁。只因天生有缺,每晚闭眼前,都好怕生再见不到明晨的朝阳。那种寝食难安的恐惧,日日折磨着我的心神。你明明答应了给我妖丹的,为何要反悔呢?你可知道你一千二百岁勘破天际时,我有多欣喜若狂,一想到即将要摆脱那些恐惧,我做梦都会笑醒。”
柳齐贤抬眸凝视着柳醉生苍白的脸,轻声道:“你为何在能换妖丹的时候反悔呢?你总说会有别的办法。可我已等了两千多年了,身上的沉珂已是等不及了。你说你爱我,我那么煎熬痛苦,你看不到吗?你生生拖了两百年之久,每日笑嘻嘻地在我身旁说着虚无缥缈的希望,你可知道,我每次看见你这样无忧愁的笑脸,我都恨不得……恨不得打你几个耳光,让你哭上一场,然后剜去你的妖丹,让你体会体会我的恐惧与忐忑!”
柳醉生听到此言,满眸震惊与伤痛,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原来、原来你竟是如此地恨我啊……我真傻……我居然会以为,你舍不得我才会如此难过,才不敢提及换命之事。”
柳醉生落着泪,低低地笑了起来,哑声道:“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想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相守,才绞尽脑汁不想换命,只想找到救你良方。我为了不想让你伤心,便是看见你憔悴不安时明明心如刀绞,却依然逼自己笑。只因不想让你担忧,不想让你心疼。那时,我无时无刻不痛恨自己的无能,逼迫自己巧取豪夺。谁知道、谁知道原来这一切,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不舍你难过,不舍你独留人世,更不舍让你看见世间一点的阴暗……你却是如此想我!”
柳齐贤没有半分动容,冷声道:“你若不肯舍妖丹,当年便不要答应我家。那时我家绝不会强逼你半分,也不会耽误我家另寻妖丹。可你心生贪念,既想让我家照顾你病弱的母亲,又想白白得了我家的修炼助益。你吃了我家一千多年的灵药,给了我生的希望,最后的最后却变了卦,每每让我在绝望中挣扎彷徨,你让我如何想你?!要养出来能换妖丹的小妖,必须从小养护,日日使用秘药,最少需要一千年之久。我便是愿意舍了你,可以我的身体却再等不到下个一千年了!”
柳醉生仰着头,不再落泪:“你为何不说?你若开口让我还债报恩。我定二话不说,给你妖丹便是!你为何一直都不说!”
柳齐贤低声道:“因为太了解了。你自小便是睚眦必报自私自利的性子。我若开口或是露出半分端倪,以你的聪慧奸猾,说不得便会鸡飞蛋打。自然是要瞒着你,做好了万全之策拿了妖丹才是正途。否则我又怎会愿意,日日同你这心狠面丑的小妖虚以委蛇!”
柳醉生冷笑连连:“好一个心狠面丑!你柳齐贤算什么好东西!安敢这般评价我!”
柳齐贤冷然道:“我未说你恶毒,便是给你留足了脸面!别的妖像我那么大,早已子孙满堂。我每每见到族内跑来跑去的孩子,心里都羡慕得紧。你明明知道我多喜欢孩子,可还是迟迟不肯换给我妖丹。我惶恐度日也罢了,可恨的是为了你,却要将烟岚藏得不见天日,跟着我受尽委屈!我只剜你妖丹,并未伤你,便是念了我们那不多的情谊!你若识相,便快点将她母子放出来,我可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放你离开!”
柳醉生眯着眼,打量着手中依然发光的琉璃瓶,抿唇而笑,身体已在空气中若隐若现:“此瓶乃熙元府君赠我灵药时,随手扔给我的小药瓶。不曾想放在妖界,竟也是无上的法宝。这些年我独身在外,为夺灵宝死里逃生多少次,你以为就凭你们三个能困住我吗?”
柳齐贤骤然大惊,持剑扑了上去,但柳醉生所站之处,早已只余空气一片。待他回过神来,在四周乱砍起来,怒声喝道:“柳醉生!你给我出来!贱妖!你若敢伤她母子,不让你神魂俱灭魂飞魄散,柳齐贤誓不为妖!”
空气中,传来清脆而压抑的低笑声,只听那声音一点点地从小到大,直至猖狂大笑:“我柳醉生自来恩怨分明。天大地大,亦然生无可恋,如今便是拼得魂飞魄散,也要让你柳齐贤同我一起哭!”
昆仑极北之地,雀池山熙元府邸。
诛邪与冉羲身着朱红色皇族正装,绕开了赤身裸背跪在院中的帝霄,携手走进熙元府邸的正堂。片刻后,东天鸾鸣宫的众多宫女托着檀木托盘,小仙抬着一个个神木箱子鱼贯而入,很快一百八十台箱子摊开,奇珍异宝堆满了整个院落,就连正堂的桌上、地上摆满了各种玲珑宝箱。
闵然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浑不在意地说道:“凤皇凰后端是财大气粗,怎么?这才退了天兵,便出了别的计策。看这架势,是要用金银珍宝砸死本王吗?”
诛邪伸手打开身边的盒子,只见一颗成人拳头大的冰晶珠烁烁发光:“这珠子天地三界仅有一颗。虽没甚大用处,若用来做灯盏,每个时辰便会自动变幻颜色。十二色轮转正是一天十二时辰,辨色便可知是何时辰。这珠子在我宝库中放了万年之久,紫凰可是惦记了一次又一次,以前我便承诺过,她若愿意嫁到我家,这珠子肯定给她做文定的礼物。”
云莲皱了皱眉头:“这、这东西也太贵重了,文定之礼也不用那么多……”
闵然放下茶盅,攥住了云莲的手,瞟了眼诛邪,不冷不热地说道:“本王可不曾答应什么婚事。你少跟本王插科打诨,我家和你家并无姻亲之约。快带上你家东西,和你那孽障回你的东天去。”
诛邪不理闵然,开了另个盒子对云莲道:“嫂嫂,这是南海海底的养颜玉,冬暖夏凉,最是滋身养颜。记得嫂嫂多年前遣小仙四处寻找,我昨日翻腾宝库,居然找出了一大块未开凿的天蓝色颜玉。立即着工匠连夜做出了一对枕头,剩下的磨了一床冰片串成了冰席,专门拿来孝敬嫂嫂的。”
云莲舒展了眉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拂过那冰蓝色的玉石:“这般纯净的颜玉,当真少见得很。到底是东天宝库里出的东西,样样都不是凡品。”
冉羲笑道:“咱们马上便是一家了,还分什么你们我们。到时整个宝库都是凰儿的,这些文定之礼是霄儿专门用来孝顺金仙和妖王的。”
云莲敛去了笑意,淡淡地说道:“我家凰儿不过是一介小妖,怎敢高攀你们这些天生的神祗。这些孝顺太过贵重,我和夫君是决计不敢收的,你们快些拿回去吧。”
诛邪道:“冉羲历来小家子气,嫂嫂大人大量,便不要同她计较了。她早已知错了,后悔得无以复加,嫂嫂也是做娘亲的,合该知道她现在比谁都不好过。”
云莲见冉羲垂眸不语,眉宇间说不出的暗淡可怜,倒是不好多加为难了,轻叹了一声。她上前两步,伸手攥住了冉羲的手拍了拍,轻声道:“做娘亲的总想为孩子多打算一些,想给自家孩子自认为最好的,本也不算错。可你错在不该把手伸那么长了,管得太宽。当初你一心想要掌控他的心思与情意,是以才会吃了百年的苦头。如今事已过去了,你也莫要自责内疚了,这些前因后果的轮回,冥冥中都是注定好的业障。多经历些风雨挫折,对孩子们来说也不全是坏事。”
冉羲点了点头,呐呐道:“嫂嫂说的是。当初我若能有嫂嫂一半的开明与睿智,也不至于……不至于让两个孩子蹉跎了那么多的光阴。百年来我后悔得无以复加,每每在煎熬中度日如年。今日我本没脸来见兄长与嫂嫂,可、可是此时的我是真心的中意凰儿。”
“当初都怪我目光短浅,只注重外表和那些莫须有的血脉,根本看不出凰儿的好来。这百年见多身天生的神女,她们明明只是客居鸾鸣宫内,却个个趾高气扬整日端着架子。犹如主家般发号施令唯我独尊,不但失了身份,更是连普通的教养也无。更不及凰儿灵慧乖觉善解人意,那些神女个个都是花架子,端是盛名在外败絮其中。所有的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咱家凰儿的一只手。”
诛邪哑然失笑:“冉羲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神。今日为了巴结嫂嫂,连这般谄媚和违心的话都说了出来,嫂嫂还有什么气也该消了吧!”
云莲“噗嗤”轻笑出声,拉住了冉羲的手笑道:“弟妹虽然嘴拙,却当真是个实在神。你可莫要仗着伶牙俐齿欺负她,否则我可不依你!”
诛邪拱手,连连讨饶:“嫂嫂可莫冤枉了我,往日宫中之事与族中之事俱是她说的算。我怎敢欺负她,巴结敬重还来不及呢。”
冉羲自来是个正儿八经的性格,听到这般的调侃大窘,辩解道:“嫂嫂莫听他浑说,我自来也是极敬重夫君的。若是有事也会先找他商量一番,从不敢委屈他。”
云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温声道:“傻弟妹,你待相信他的话。别瞧着他平日里不拘言笑正儿八经的模样。可自跟了你兄长后,没少做些死缠烂打插科打诨的混账事。当初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若非知道他便是诛邪本神,定会以为是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妖幻化了他的人形。啧啧,那副假正经的小模样,当真是人前惯做冷艳高贵,人后一肚子坏水。年轻时单凭这舌灿莲花的一张嘴,不拘言笑故作深沉的模样,骗了多少神女的心。也就是你傻乎乎的,他说什么你都信,几万年让他吃得死死的。”
冉羲抬眸看向云莲的笑脸,眼中的感激之色十分真切:“我与夫君相识数万年,自知他是个防心极重的天神。当年我嫁予他时,是因我们要延续凤族最后的血脉,奉命成亲的。我虽与夫君在一起数万年之久,却真不曾见过他这般心无旁骛的快活模样。想来往日里嫂嫂和兄长定是待他极好的,才能让他放下一切与你们轻松相对。如今想来,我更是羞愧,当年对嫂嫂和兄长猜测来去。那种恶意和阴暗,当真是……当真是不识好人心,嫂嫂今日能轻易原谅我,端是让我对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更无地自容了。”
闵然站起身来,冷撇眼堂外的帝霄,不等云莲回话,冷哼一声:“娘子,万莫要被他们夫妻的甜言蜜语哄了去。当初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说,只要我们能出气,便任打忍骂,绝不心疼。不过才让他跪了月余,诛邪便迫不及待地亲自来了。这是反悔了,心疼了!”
诛邪满脸讶然,十分委屈地说道:“兄长可是冤死我了!我心疼这孽子作甚,他便是给兄长和嫂嫂跪上一千年也属应该。这不争气又心狠手辣的孽障,便是被哥哥亲手打死了。我也不会心疼的!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心疼他,还不是为了咱家凰儿。”
闵然侧目,不冷不热地回道:“别用咱,紫凰是我家的孩子,我和你还没有什么咱。不过,我倒要听你说说,怎就是为了凰儿?”
诛邪忙恭敬道:“兄长有所不知,前日里我在宝库里倒腾文定之礼。机缘巧合下,却抓住了个大贼!”
云莲满眸惊讶:“你东天鸾鸣宫防御坚固结界重重,怎可能被宵小之辈有机可乘,莫不是出了内贼?”
诛邪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嫂嫂端是玲珑心思,一言正中了要点。可不正是出了内贼,嫂嫂绝想不到,堂堂天界战神,天羽界十二卫之首——彭冲,居然做出监守自盗的混账事来!”
闵然冷笑:“编,接着编,我看你能编出个天来。彭冲及鲲鹏族对你凤族的之忠心,三界皆知。你倒真想得出来,给他扣上这样的黑锅。彭冲在天界也是排得上号的大神,不成想却跟了你们这对无耻无德的父子,背完一个黑锅又一个,当真可怜的很。为神的颜面和尊严都被你们父子败坏干净了,今日我便看你怎么圆谎!”
诛邪睁大了凤眸,满眸的受伤:“原来诛邪在哥哥心中,竟是个无耻无德之徒。我本以为哥哥便是不喜我,也断不会这样想我。可哥哥竟将我想得,这般的不可信又不堪,端是让诛邪情何以堪!哥哥也不想想,便是给诛邪天大的胆子,怎敢跑来骗哥哥……哥哥用如此诛心之念猜测于诛邪,当真让我伤死了心,诛邪生有何望!”
闵然面无表情:“那你怎地还不去死。”
“……”
冉羲嘴拙,实在是爱莫能助,却不好当面取笑自家陛下,慢慢背过身去,不敢再看诛邪呆滞的模样。本不想笑却实在忍不住,唯有努力压抑笑声,微耸的肩膀昭示着偷笑的辛苦。
“噗!”云莲却无顾忌,被诛邪呆滞的俊脸取悦了,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许久许久,方勉强止了笑声,紧抿着唇,强忍住,“凤皇好歹活了十几万年了,怎还这般地孩子气。你同他撒娇卖乖,不吝于对牛弹琴。这些招式帝霄自小便使得不带使了,最后还不是换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冷脸。你功力尚不及当年帝霄的万一,虽说容貌出色,可到底又不是温软的女儿家,若想让你兄长起了怜惜,当真是难如登天。”
诛邪侧了侧目,浑不在意,轻声道:“我才不在乎兄长会如何想我,只要有嫂嫂真心疼我便也够了。”
闵然皱眉:“油腔滑调!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了。”
闵然皱眉:“油腔滑调!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了。”
诛邪慢慢敛起了眉宇间的玩闹,抿了抿唇道:“紫凰出走之日,帝霄将彭冲及十二卫派去她身边。昨日午后彭冲却偷偷地回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天宝库,企图偷颗蕴灵丹。不曾想我那时却正在宝库里,这才被我逮个现形。”
云莲随即冷了脸:“蕴灵丹!莫不是凰儿又出事了!”
诛邪忙道:“嫂嫂万莫乱想,并非是紫凰出了事。是她一个朋友受了重伤,似乎伤到了妖丹。其中内情,彭冲并不能详尽,想来紫凰定藏书网然是有事了。否则也不会将彭冲逼得来不及找帝霄,便铤而走险偷盗宝库。”
云莲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凰儿自小便很少有朋友,能让她指使彭冲偷东西,想来那朋友也是极重要的。你可曾将蕴灵丹给了他们?”
诛邪点头道:“嫂嫂放心,我怎会为颗蕴灵丹为难孩子。不过,彭冲走后,我心惴惴,生怕凰儿在外有事。虽说有十二卫护着,可到底没在自己跟前,很是不安心。何况紫凰出走时,曾和帝霄大吵了一架。两个孩子间生了些误会,还未来及说清楚。我真怕紫凰会胡思乱想,到时候他们的误会只怕越发的深了。”
闵然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冷哼道:“你莫要担心那些多余的。我的女儿,我自是最了解的。她可不是个想不开的孩子,此时指不定在哪乐不思蜀正开心呢,又怎会有空想你那孽障。你既不是来给他求情的,我便不同你计较。一会让你嫂嫂备下宴席,我同你把酒言欢。若是来求情的,就带上你的东西和你孽障快些滚回去!”
诛邪微微蹙眉,有些焦急地说道:“哥哥怎么会知道女儿家的心思。那日我从哥哥这回去后便去看望紫凰,不成想却将两个孩子堵在了床上,便是再大胆,紫凰到底是个面皮薄的女孩子。两个孩子因我们撞见了这事……彼此心生了嫌隙大吵了几次。”诛邪偷瞄了一眼闵然,顿了顿,小声道,“此时,紫凰定是等着帝霄去哄的。若一直不见帝霄寻她,不知会胡思乱想到什么程度。这般的小女儿间的误会,可大可小。我这不是一直等不到消息,又见紫凰为个小妖索要蕴灵丹……女妖还好,若是个男妖,到时候再让他趁虚而入了,岂不是坏了大事,我这才迫不及待来了雀池山!”
闵然愣怔了片刻,沉声道:“什么叫堵在了床上?”
诛邪愣住:“哥哥还不知道吗?”
闵然道:“我该知道什么?”
冉羲愕然地开口道:“帝霄不曾说吗?”
云莲有些奇怪地说道:“那日,霄儿负荆而来,只说自己大错特错,求闵然和我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我们若是不原谅,他便长跪不起。莫不是还有别的事吗?”
诛邪心中恼恨至极,明明是这混账东西做得好事,气跑了的紫凰,最后却敢做不敢认,那般的大事连提都不提,害自己腆着脸,白白给闵然夫妇说尽好话。最后却还要承受他夫妻的恼恨和怨气,真真好算计的孽障。
诛邪咬牙切齿,若说帝霄不是故意地忽略此事不提。诛邪是决计不信的,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养了近五千年,若不了解他的本性才是笑话。他摆明了就是算计了自己和冉羲,让自己给他转圜后,一家三口共同承担,也省得他独自一个接受闵然夫妇怒气和埋怨。这混账东西端是心机深沉,算无遗策。
诛邪想至此处,心中暗恨无限,忆起因帝霄做出那些个混账事,才让自己在闵然夫妇面前丢尽了脸面。身为一界之皇,每每给妖家俯首做小,祈求援助,自己一心维持数万年的尊严和颜面,都让此子给折腾了干净,又闯下了这般那般的弥天大祸!
诛邪霎时红了凤眸,勃然大怒,从地上礼盒中抽出个雪白的鞭子,疾步走出门外,抬脚将帝霄踹倒在地,执鞭便抽,怒声骂道:“好个敢做不敢当的孽障!”
帝霄躲也不躲,‘砰然’倒地。只片刻间,在疾风暴雨的鞭子下,再次跪直了身形,挺直了脊背,抿着唇不言语,更不曾用神力抵挡。他半垂着眼眸,看不出心中所想。疾风暴雨般的鞭子,一下下的抽过来,帝霄整个后背很快便血肉模糊一片。即便如此,他还是挺直地跪着,身上的荆条早已嵌入了血肉之中。
帝霄本来便伤了心脉,不曾抑制,如今又跪了已整整一个月。本英姿勃勃的俊颜已惨白一片,炯炯有神的双眼依然有些涣散迷茫。
冉羲心疼不已,却拉住了欲相劝的云莲,摇了摇头轻声道:“嫂嫂莫要劝,帝霄合该挨打。那日他与凰儿都喝多了,以天为盖,以地为被,有了夫妻之实。这才让我和陛下……撞了个正着。紫凰也曾一力揽了过错,要回来熙元府邸着媒人提亲,可我那孽障端不是个东西,心思叵测猜疑来去,不许凰儿离他半步,生怕她以此为借口跑得无影无踪。两个孩子吵了许多次,后来不知凰儿用了什么办法,抢了符佩出了东天……”
“嘭!”闵然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摔了粉碎,愤然起身,怒声喝道,“你们端是养了个有本事的好儿子!打!狠狠打死这个畜生!!”
诛邪手中鞭子并未停下,咬牙道:“哥哥放心,今日若不让兄长和嫂嫂出了气,我便是打死这孽子,也绝不罢手!”
诛邪虽心疼儿子,可好歹也是在三界呼风唤雨数万年的羽皇。自百年前,栽在了帝霄的手里吃了闷亏,失了大半的神力与修为,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心中也郁郁憋屈。百年来着实活得委屈,可到底是嫡亲的幺儿,打不得杀不得。便是被暗算,被囚禁,生气之余还欣慰他的足智多谋和手段。百年来,诛邪当真是不好过,一边为自家儿子的优秀而骄傲。一边因他的残酷暴戾而忧心。一颗心生生划成了两半,可谓一半火焰一半冰霜,冷热交替好不煎熬。
帝霄让诛邪度过漫长的一生中最惶惶的百年,高傲如诛邪般,又怎能不恼火不愤恨。此时,帝霄摆明有了入魔的迹象,便是父子和好,也未能感情如初。诛邪心底对帝霄十分忌惮,莫说打骂,甚至连重话都不敢说,斥责还要拐弯抹角的,当真一点做父神的威严都无。有了这个撒气的好机会,哪里还有什么心疼儿子的心思,先给自己出出气再说别的。反正这般地打骂,帝霄不能还手,也不能还口,更不会暗恨在心。只要打到最后闵然松了口,两家亲事做成了,自己更是有恃无恐,不用担心秋后算账的事。说不定帝霄挨了打,还会对自己感激不尽,更加敬重。
冉羲到底是亲娘,虽拦住云莲的劝阻,可眼见诛邪当真是毫不留情,一鞭又一鞭犹如急雨般,丝毫不给帝霄喘息的机会,也是心疼的不能自己。冉羲虽看不到帝霄身后的伤势,此时听着那一鞭鞭的响声,心也随着鞭声,一次次的发紧,惊心动魄得很。冉羲下意识的攥住云莲的手,手指不自觉地发着抖。
云莲美眸流转,拍了拍冉羲的手,轻声道:“弟妹莫要过于忧心。百炼鞭虽是个毒辣的神器,可帝霄身负大神力,莫说只这些皮肉伤,便是筋骨尽断,也是决计伤不到元神的,更何况他自有了神力后,也越发地张狂不羁,心无畏惧,做了不少混账事,也该是吃些苦头和教训了。”
冉羲满嘴苦涩,依然硬着脖颈点了点头:“嫂嫂说的是,只要嫂嫂和兄长能出气。我、我不心疼……一点也不心疼。”
云莲却“噗”笑了出来:“弟妹当真是个妙人儿。满眼的心疼,遮都遮不住。说话时都泛着哆嗦,还要勉强自己安慰我,说出这般违心的话来,当真是为难你这老实人。”
冉羲怕云莲误会,忙解释道:“嫂嫂莫要笑话我,都是做了娘的,嫂嫂该明白我的心思。便是我心疼得不行,嫂嫂说的话,我都听进心里了。我虽愚笨,又有些优柔寡断。可嫂嫂话中的道理,我心里也极明白的。若非兄长撑腰,凭现在我和陛下两个,是决计收服不了他的。合该让他挨顿狠打,也明白明白天外有天,神外有神的道理。省得以后栽在了别处,后悔莫及,更何况他与凰儿的诸多纠缠,到底是错到离谱,以己度人,也是该让兄长和嫂嫂出出气……”
云莲怔愣地望着,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冉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蔓延着。几十万年前云莲也曾是天生的神祗,心中傲气与门第之见,并不比冉羲来得少。若非是死心塌地爱上了闵然,又怎会高看妖族一眼。冉羲生来高贵,小小年纪嫁给诛邪,手掌天羽界的一半权势。当年见帝霄为一介小妖如此费心费神,心里自然是百般不愿。她一心想迎娶个高贵如自己般的天神媳妇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冉羲与诛邪成亲后,虽共同生儿育女、治理羽界、抵御外敌。可当初他们的婚事,却是族中长辈的遗愿,只为了凤族的血脉,能保持最后的纯净被迫结合。诛邪本就比冉羲大了几万岁,冉羲还是个懵懂稚女时,诛邪神君痴恋修罗女的事,早已沸沸扬扬传遍了三界。魔界修罗女个个妖艳狐媚,善邀宠,善妒多诡计。
在男子心中,冉羲这样的正经女神怎可与修罗魔女比拟,自然是数万年不得诛心的真心。好在修罗魔女,狠毒善妒三界皆知。诛邪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为怕凤族子嗣有损,狠心弃了修罗女。冉羲自少女时,嫁给了历尽千帆的诛邪神君。数万年来,以夫为天,言听计从,相敬如宾。她便以为这是夫妻该有的,又怎能看惯帝霄不要命般地宠溺紫凰,又怎能体会普通夫妻间的恩爱甜蜜。如此,自然也不懂帝霄心中深重的爱恋和牵挂。
冉羲虽有些愚笨,却是难得一见的赤子心肠。这样的淳朴,三界中极为少见的了。云莲不禁怅然若失。犹记当年,自己曾有过两个相依相伴的好姐妹,因一意追随闵然爱恋。姐妹并不看好黑龙之身的闵然,多次好意出口相劝。可自己因痴爱黑龙,本就没有自信,忠言又说中了心底担忧之事,无疑被踩了痛脚。每次听到她们相劝,不是回以冷言讽刺,便是大发脾气,将所有的神女都得罪个彻底。自己满身是刺,敌视所有的朋友和知己,也将那两个好姐妹,一次次地推开,直至嫁给闵然后才能彻底地心平气和。
好姐妹齐齐远嫁北峰,彼时三神女并未和好。经年累月,自己几次轮回转世,最后的最后,终失了联络。转眼十几万年过去了,当初一起长大的姐妹们,不是灰飞烟灭,便是已转世投胎,再不记前尘往事。这十几万年,自己虽有了闵然的真心,却也少了那些姐妹的相伴。可每每回忆起来,唏嘘不已,后悔不已。当初若知道冉羲是这种性子,又何须防备她,合该早早地相交才是。不想两人都端着架子,却让孩子们跟着饶了个大圈子,弄出这一堆误会来。
云莲心思百转,心里的云雾,慢慢拨开了。她攥住冉羲的手,抿唇浅笑:“傻妹子,我和你兄长,哪有那么大的气性。只要紫凰没事,妖丹的事总会有办法的。帝霄本就是我看着长大,一早心里认准的女婿。轮轮转转,两个孩子能在一起,不管经历什么都是福气。便是两小有了夫妻之实,也并非什么大过错。”
云莲想了想,摇头笑道,“想来,以紫凰的性格,此事谁强迫谁,还说不得。我好歹是她娘亲,能不了解自家的女儿吗?不说现在的帝霄,并非以前那般喜欢紫凰,便说紫凰若真不愿,就凭帝霄的手段,可没有能耐强迫得了她。你方才虽说得婉转,我也听明白了,什么紫凰一力承当。她自来心中只有自己,从不是个舍己为人的性子,却是个敢作敢当的孩子,想来这一句才是事实吧。”
冉羲却抖着唇,十分心虚地说道:“嫂嫂既不生气了,便快劝劝夫君吧。他这架势,真要把帝霄打死了……”
云莲蓦然抬眸,见帝霄脸色惨白惨白的,虽还挺直了腰身,身形却早已摇摇欲坠,地上四溅着血珠,鲜血从帝霄的后背落下来。帝霄琥珀色眼眸早已涣散无神,失血过多嘴唇已干裂出一个个的血口……
云莲大吃一惊,一眼过去,心疼万分,早忘记方才所有的筹谋和算计,高声道喝:“诛邪!住手!”
诛邪撇了眼面无表情的闵然,不敢停手,回道:“嫂嫂莫要心疼!这孽障死不足惜!”
云莲疾步走了出来,眼看帝霄的后背早已露出森森白骨,端是惨烈可怖。云莲满腔的算计忘了个干净,一把抓住诛邪的手腕,急怒道:“混账!我云莲的半子,熙元府邸的女婿,岂是你说打杀便打杀的!”
诛邪愕然,半晌,愣怔地望向闵然求助。逐见闵然错开了眼眸,一副老神在在,见死不救的模样。诛邪暗自咬牙切齿,毫无办法。但好歹是混迹天地数万年的大神,自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片刻间,百转千回,面上的无辜之色显露无疑。
诛邪抿了抿唇,躬身拱手道:“嫂嫂说哪里的话,我哪敢真的打杀他。若非是他惹哥哥嫂嫂生气,我也不舍下此狠手,这不是为了给哥哥和您出气,才会出此下策?”
云莲看也不看诛邪,甩手扔了百炼鞭,一心想安抚帝霄。可面对满身的伤痕,竟无从下手。从方才到现在,不过须臾间,帝霄整片后背,血肉翻飞,鞭鞭见骨。云莲心中早认准的女婿,虽有意教训,也是见诛邪亲自下手,定是雷声大雨声小,才会放心让他教训。怎成想,诛邪装傻充愣,硬是牟足了劲,将帝霄打成了这凄惨模样。闵然对帝霄早有怨气,遇此可名正言顺的教训帝霄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诛邪下手狠辣,正合了闵然心意。莫说出言阻拦,只怕心里早乐开了花,巴不得越狠越好,断不会出声阻拦和提醒。
两个堂堂一界之主,神主妖王,岁数叠一起,比天地都长久,竟都失了矜持与风度,做出了这等狼狈为奸的龌蹉事,让云莲哭笑不得,又气怒交加。云莲的目光扫过帝霄涣散的双眸,一身伤,心中只余下恼恨和心疼。一对为老不尊的混账,当真要教训,也太过了些。这般的狠毒手段,说是报复,都不为过!
云莲狠瞪诛邪,怒声喝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私心作祟,借题发挥,手段恶毒。你们竟是如此重伤我的孩儿!这笔账,我定会给你们牢牢记住,待以后同你们清算!”
闵然漠然道:“娘子,只有你,没有们……”
诛邪:“……”
云莲不理他们,小心地蹲下身来。想碰碰帝霄肩膀的伤口,到底不敢伸手,又见那肩头也已隐见白骨。云莲终不是铁心石肠,霎时红了眼眶,颤声道:“傻孩子,为何连句求饶的话都不说。你越是这般强硬,他们越打得来劲。平日的精明伶俐,怎到了关键时候俱成了傻气。”
帝霄满是裂口的嘴唇动了动,微侧了侧眼眸,似是看清了云莲,喉结几次轻动,才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伯娘……”
云莲吃不住这嘶哑的一声轻唤,险些落下泪来,伸手搀扶帝霄,柔声道:“嗳,伯娘在呢,乖孩子快起来,伯娘给你治伤。”
帝霄不动如山,攥住了云莲的手腕,哑声道:“伯娘……帝霄不疼。帝霄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合该受此教训,不敢也不祈求你们原谅。此时,帝霄每每回想所做的一切,那些让紫凰疼和难过,及差点丧命的事,便后悔得无以复加。直恨不得,自己活剐了自己。帝霄知道,伯娘视紫凰如性命。这般的伤了她,伯娘心中有恨有怨,都属应该。伯娘若想拿帝霄出气,帝霄不会有丝毫怨尤,可……求伯娘不要讨厌帝霄,不要不要帝霄,好不好?”
云莲不敢抬眸,点头连连,哑声道:“好好,乖孩子,你不必说了。此事怨不得你,伯娘都知道了,咱们先起来治伤要紧。剩下的,你再慢慢和伯娘说。”
“不,伯娘让帝霄说完。”帝霄目光恍惚又涣散,轻声道,“伯娘并不知道帝霄的想法。有时帝霄都不知道自己的所想所念。这些年,整日里浑浑噩噩的,犹如坠入魔障,一心追寻天道和三界的一统……可、可我明明……这般地在乎她,喜欢他,为何心里却丝毫不知呢?为何一直都醒悟不了呢?”
“霄儿……娘的好孩子。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娘的错……”冉羲闻言,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忍了又忍,还是落下了眼泪,哽咽许久,却再说不出忏悔的话来。
云莲捋了捋帝霄散乱的发髻,柔声道:“你现在醒悟并不晚。伯娘让你跪那么久,并非只为了凰儿,更是为了你好。你未曾经过苦苦修炼,平白得了大神力,神心不稳。又不思造福三界众生,一心只有权势富贵,站在三界的制高点上。回首百年,那些因你私心作祟的征战、杀戮。为了你一己私欲,死去的魔族与天兵,都可曾有了悔意?”
帝霄望向云莲的美眸,许久,不言语,唇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意,轻声道:“我若说不悔,伯娘是否会对帝霄失望?”
云莲却摇摇头:“不会,你是我们的孩子。便是你错了,也是我们未将你教好,以后还有千年万载,教你明白为神处事,天道轮回,殊途同归。伯娘不急于一时,因为伯娘知道,帝霄本就是个好孩子,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听伯娘的话,做个更好的孩子。”
帝霄垂下了眼眸,羽扇般的睫毛,遮盖了失去光泽的眼眸:“伯娘,我不后悔做下这些。当年我无欲无求,心中只余狂躁不安与不知何谓。天际生命,漫长到没有尽头,若我不找点事做,我都不知到底为何而活。天生神祗、羽皇之位,整日整日地醉生梦死,那种活着却没有目标的躁郁和恨意,将我逼得几欲疯狂……”
“我不知心底的暴躁狠戾,从何而来。那种止不住的恨意和杀戮之心,让我几欲癫狂,若不用屠杀和征战来清洗,一味压抑……若等到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时,只怕会做出更坏的事来,最后的结局,定是疯癫发狂。”
闵然双手背在身后,紧了紧,握成了拳。那双冷硬的眼眸,望向帝霄时,隐隐有些感触,再不全是冷漠之意。诛邪搂着早已痛哭出声的冉羲,慢慢地闭上了双眸,额头的青筋隐隐可现。她的双手一遍遍极轻地抚过冉羲的后背,一下下地。不知是在安抚妻子,还是安抚隐隐作痛的心。
云莲无声地落着泪,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帝霄的脸颊,哽咽道:“过去了,都过去了。那些事,不会再有了。好孩子,帝霄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伯娘知道,一直都知道。我家霄儿,乖觉孝顺又懂事,比凰儿好上千百倍。凰儿能得你倾心,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帝霄抬眸,凝望着云莲的侧脸,轻声道:“伯娘,自我得知自己的心意和所求,却更怕了。父皇说,天道轮回,有因有果。我嘴上虽不承认,心中却深信不疑。天地三界几十万,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小事,到最后都逃不开天道的桎梏。”
帝霄脸上露出一抹深沉的苦涩:“我这身突然得来的神力,与吞噬了修罗十几万年的魔修,都已让我成了天界的异类和不容于世的存在。天若惩我,我断是不怕受苦肉的煎熬。哪怕是筋骨碎裂千次万次,亦无所惧。可天道若想分开我与紫凰,或让紫凰来承担我的业障,我也是绝不会答应的。到时定会再提屠刀,血刃天地众生,绝不让天地,有一丝一毫机会,拆散我和她。”
帝霄凝视着云莲的泪眼,颤着手指轻轻地擦拭她眼角落个不停的泪,哑声道:“伯娘,你莫要为此气恼。我并无恐吓威胁你之意。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我能答应你,可有些事却不能应你。伯娘,紫凰只要不生我的气了,愿意 548c." >和我在一起……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可以什么也不要。什么富贵权势、修为神力,俱是过眼云烟。如今于我来说,紫凰一个,便重过我的性命,和天地间所有最珍贵的一切。我做下的错事,我俱认下。可我决不许天道轮回算在紫凰身上一分一毫。不然,神魔佛妖,俱可屠尽。是以,我不敢求伯娘原谅,也免得天道轮回,算上伯娘一笔。”
云莲满脸泪水,泣不成声,摇头道:“痴儿!明明是个伶俐的孩子,犯起傻来却如此憨痴。你这傻孩子,好生让伯娘心疼。若你来时,便对伯娘如是说。伯娘怎舍得、怎舍得让你跪了月余……又怎么舍得,让你那狠心奸猾的爹爹,打你一下……伯娘的好霄儿,本就是世间最乖的傻孩子,你这是要让伯娘心疼死……”
帝霄抬手攥住了云莲的手腕,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伯娘,帝霄愿意,以天地契约,神之魂灵立下毒誓。从此后,再也不惹伯娘生气伤心,伯娘让我行善,我便行善。伯娘让我普度天地,怜悯众生。我便普度天地,怜悯众生。只求伯娘放心将紫凰嫁给帝霄,好不好?”
云莲止不住地落着泪:“这世间,这天地三界。伯娘只有将紫凰交给你,才会真正地放心。三百年前,伯娘心中早已认下帝霄这个半子,天地三界,再无可取代者……”
“伯娘大恩,帝霄至死不敢忘!”帝霄话毕,咧嘴笑了起来。不顾云莲的阻拦,挣扎起身,俯下身去,重重地叩了三个头。抬头间,一双微挑起的眼眸溢满了喜色,俊美刚毅的脸上增添了无尽的柔和喜悦。若非神情太过憔悴,当真便要将天界第一美男诛邪比了下去。
云莲笑中带泪:“傻孩子,快起来。跟伯娘治好伤,你也可快些将紫凰找回来。到时伯娘定会给你俩个筹办一场,天地三界最隆重的婚礼。”
帝霄笑着点了点头,眉宇间的阴霾,顷刻间了无痕迹,站起来身来,轻声道:“帝霄自来便知道,伯娘最是心疼我了。”
云莲拂过他散乱的发髻,柔声道:“傻孩子……”
闵然冷撇着帝霄,眼中俱是不屑鄙夷,正欲开口讽刺。却见一道黑影呼啸而来,不禁眯了眯眼,心中闪过一丝阴影,不动声色地与诛邪对视了一眼。
彭冲站在十步开外,拱手沉声道:“启禀尊主,少君带天界十二卫,硬闯荫山深处。在树妖族群居之地,被上古阵法围困其中。十二卫奋力厮杀,虽破了阵法,可少君因妖力微弱被阵法所伤。回来的路上失了影踪,十二卫追寻一路,遍寻不到!”
“混账!你们号称天地第一卫,却连这小小的事都做不好!要你们又有何用!”帝霄心中惊怒交加,心底深处说不出的惧意与恐惧,想了想,眯眼道:“此时十二卫何在?”
彭冲道:“十二卫已将荫山团团围住,未得尊令,不敢打草惊蛇!”
帝霄咳了两声,压抑住疼痛的胸口,负手而立,眯眼冷笑:“小小树妖,敢伤熙元府君,端是不知死活!彭冲速去领天兵三千前往荫山!”
“彭冲得令!”彭冲躬身退去,腾云而起,快速地消失在天际云端。
云莲望着彭冲消失的身影,蹙着眉头:“霄儿,万不可鲁莽。”
帝霄恭敬地点头道:“伯娘放心,帝霄晓得的轻重缓急。只要紫凰无事,帝霄自不会同这些小妖们一般见识。”
闵然冷笑:“阳奉阴违!这回话多是漏洞。明明听到紫凰被伤时,你已生了险恶心思,却将话说得滴水不漏,端是狡猾奸诈得很。娘子,莫要被他哄骗了去!”
帝霄虽被拆穿了心思,丝毫不恼,无畏无惧地与闵然对视:“我如此说,只是不想伯娘担心,并无别的心思,伯伯莫要以己度我。”
闵然顿时黑了脸,抿了抿唇,咬牙道:“好一只尖牙利嘴,巧言令色的丑鸟!你敢说你对树妖族,不曾起了灭族之心!”
诛邪再次默默躺枪,揣着遭受多次被误伤,万分脆弱的小心肝。一双凤眸复杂而饱含怨念,瞥向帝霄,静等着帝霄如何自圆其说。
帝霄负手而立,桀然一笑,胸有成竹娓娓道:“紫凰乃熙元府君,妖界公主,岂是小小树妖族能伤的。更何况,我曾在紫凰的莲花冠封上了羽皇的印记。我便不信,树妖族看不到那显眼的印记。莫说我此去并不想多生事端,只想要回紫凰,顺道给他们一些教训,便是真灭了那一族,也并不为过。”
“妖族本是三界最散漫,最不服管教的族群。自上古始,分族自制只认族长,从不将妖王放在眼中。此次,树妖族明知故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不给他们及别的妖族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将来整个妖界,只会更不服管教。若妖族长此以往,无所畏惧,说不得便会做出为祸众生的事来。妖族可以不尊崇我羽界,可伯伯乃天封的妖王,正经的一界之主,他们这般做,何不是践踏了熙元府君的颜面?”
诛邪情不自禁地微点了点头,点了一半,恍然悟起自身的立场。他僵硬地侧了侧眼眸,默然望向闵然,等其反击之时,静待出言帮腔的好机会。诛邪等待半晌,却见闵然冷然一撇,转身离去,留给众家一个潇洒豪迈的背影,将诛邪独自一个扔在风中凌乱。诛邪孤立无援,心中郁郁,唯有样学样,面无表情甩袖而去,大踏步追上了闵然。
诛邪暗自咬牙:明明丢兵卸甲,不战而败。硬要摆出来个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淡泊名利的死德行。明明是辩驳无能,哑口无言,还非要装出不同小辈一般见识的死样子。不愧是活了几十万年的臭泥鳅,当真不要脸的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帝霄与闵然对战,不战而屈人之兵,大获全胜,面上不显露半分。他转过身的瞬间,华光流转,身着崭新的绯红战袍,双腕扣上了金色镶嵌珊瑚的束手。帝霄拱手俯身,同云莲与冉羲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风采斐然,芝兰玉树,说不出的雍容风度与矜贵体面。
帝霄胸有成竹地道:“伯娘、娘亲,你们且安心等着。霄不时便将紫凰好好地带回来。”
云莲与冉羲凝视着帝霄远去的背影,缓缓回首,四目相对,眼中俱是欣慰与骄傲……
第十四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昆仑琼山之巅,终年积雪不化。此处乃人间最接近天脉处,故灵气比凡间别处充足。琼山弟子入门始,便要从最底层修炼,一步一步地朝上修炼,住处便可以从山脚下朝山顶挪,直至住到最高的山脉上。
琼山之巅是座孤立而广阔的悬崖,有两处修炼的洞穴与四处院落。这些都是琼山前辈飞升前的住所。这一代能在此处修炼的弟子,除了有承天之祜的夙和仙君外,便只有琼山老祖凌容一人。若换成修为不够的弟子只怕吸收过多的极寒灵气后,会瞬时化作一座冰雕。这一代琼山百年来,只有夙和和琼山老祖凌霄两人在山巅相依相伴。月瑶自和夙和成亲后,成了住在这座山峰的第三人。
月瑶与夙和成亲,已有大半年的时间。除去成亲后,前三日的朝夕相伴外,后来的日子两个人大多是聚少离多。月瑶虽灵根奇佳,但不知为何,修仙的天资却十分有限。夙和几次用玄晶元婴为其改变体制,均是没有多大的收效,故月瑶仙子至今不能在山巅上修炼。
夜深沉,夙和双眉紧蹙,端坐在院内。一遍遍抚摸着缠绕无名指上的绿色藤蔓样,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些什么。天色逐渐放亮了,夙和一点点收紧了拳头,将无名指上的蔓藤攥入了手心中,抬眸望向寝房。三两刻钟后,月瑶从寝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侧目间,见夙和端坐在院中,眼中闪过一抹愕然,脸上露出了几分甜滋滋的笑容。
月瑶俏皮地笑了笑,坐到夙和身边,柔声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夫君为何还不去修炼?”
夙和慢慢地握住了掌心,直至月瑶凑近了几分,才抬起了清明的眼眸:“我已有十多日,不曾修炼了。”
月瑶讶然:“夫君可是瓶颈期了,或是出了什么事?”
夙和望向天际,清湛的眼眸,仿佛有一道光亮闪过:“十日来,我端坐此处。你往日走得匆忙,不曾注意罢了。”
月瑶侧目,温声道:“夫君是最近太累了,要休息几日吗?”
夙和摇头,看向月瑶,轻声道:“你曾说过的那些话,可还记得……”
月瑶挑了挑眉,浅笑顾盼道:“我和夫君,说了那么多那多的话。不知夫君所指是哪些呢?”
夙和侧目道:“现在对你来说,是与我齐驱并驾重要。还是每日相依相伴,来得更重要些?”
“呵,原来是我家夫君生闺怨了。想来我最近忙于修炼,忽略了夫君,以至于夫君一连数日的胡思乱想?”月瑶闻言抿唇轻笑,摇了摇夙和的胳膊撒娇,“我如此努力,还不是为了我们的以后,长长久久的相依相伴吗?”
夙和闻言点了点头:“我们成了亲,已有了夫妻之实。即便你不努力,莫不是,我还会弃你不顾吗?”
月瑶低低地笑出声:“夫君说哪里的话。我自然知道夫君的心意,才想更努力些。如此便不会成为夫君的累赘。夫君比我早荣登天界,已是必然。便是如此我也不会觉得是夫君弃我而去,只会以夫君飞升为荣。可我夫妻二人,分别的时日,自然越短越好。索性还好,我们既已经成了亲,自然有更长久的以后,怎可倦怠修行,只争朝夕?”
夙和垂了垂眼眸,轻声道:“这便是成亲三日,你要搬下山巅的原因吗?”
月瑶可怜兮兮,讨好道:“夫君不喜,我便没有执意如此了。夫君为何却还要秋后算账,当真是不可爱得紧。”
夙和抿了抿唇:“我并非秋后算账,只是不想你这么累。这些时日,你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对现在的你,并非好事。万事都讲究循序渐进,修行更非一撅而就的事。你若真怕追不上,我可以不飞升,等你慢慢修炼追上便是。修行本身的目的,并非只为了成仙成神的,修人世、修自身、修善恶,更加重要。岁月漫漫,无边无际,并不急于一时。我可以一直留在凡间,等你同我一起飞升。”
月瑶嘴角的笑意凝固了,沉声道:“夫君怎可如此儿女情长?我如此努力,也并非只为了追寻夫君的脚步。修道之人若不飞升,求的是什么呢?修人世?修自身?修业障?不说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六道自有天定,本容不得人、神、魔、妖,插手。便说凡间也不该我们多插手,凡间乃帝王的天下,紫微星君转世,都为修行磨砺。你若做得太多,不但不会有神感激,反会诟病你伸手太长,多管闲事!”
夙和凝视月瑶许久,轻然道:“你曾说过,为了追上我的修为,不敢来山巅探望。我本以为是我对你太过忽略了,不顾及你,才让你如此诚惶诚恐,失了安全。是以,我停下来陪你,为何你却又不愿了?我并非阻止你修行,只是不想,你为了修行而修行。若能修心,修道之事半功倍。”
月瑶抿唇,正色道:“夫君万莫胡思乱想,你若飞升,我只会为你开心,绝不会心生怨怼。你若真心帮我、助我,便要努力飞升,如此我会得到最大的助益。我娘也是资质受限,若非我爹成仙后,得到天界灵丹,助我娘改变体质与修行,我娘万走不到今日的境界。”
夙和怔愣半晌,目光出神,望着远处,轻声问道:“你当初,不是要相濡以沫吗?”
月瑶侧目,凝视着的夙和的侧脸:“自然。但真正的相濡以沫,是我们双双飞升的长久圆满。只有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才能叫相濡以沫。人生在世,白驹过隙,朝生夕死。我喜欢夫君,敬重夫君,才想让夫君走得更高更远。如此,我们两个才能更长久。”
夙和手掌轻动,绿光微闪,湛蓝的冰玉和红色的瓷瓶,呈现在他手心:“你同我成亲后,每日将冰玉置于脐下,炼制避孕丹药。为了避免行房而闭关,也是因为敬我、喜欢我吗?”
月瑶垂下了眼眸,有些心虚地说道:“爹爹对我说,你度九天雷劫,便在这几年间。若是成功的话,便可位列金仙。我只是怕……怕儿女情长,会使得夫君分了心,才会如此。”
夙和摇头,清湛的眼眸,溢满了说不出的苦涩:“我幼年入琼山门,年少失去父母双亲。子嗣对我来说,到底是怎样的牵挂和寄托,你不知道吗?我并非强求,万事皆有法定,讲究顺其自然。你如此防备,可曾想过我若知道,会如何作想?若这是你敬重我,喜欢我的方式,我宁可不要。”
月瑶美眸中闪过一抹慌乱:“夫君莫误会,我又怎会不愿延续夫君的血脉。你也知道,我娘之所以,这些年都无法飞升,便是因我天赋异禀,在胎中不自主地吸收我娘的灵力。是以,我娘十月怀胎,几乎失去了修炼多年的灵力,这才成了今日的模样。便是我爹位列仙班,也不过是末流的小仙,对我娘现在的情况丝毫没有彻底的解决之法……我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赴了我娘的后尘。很多东西都是印在血脉里的,万一我们的孩儿,像我当初一样,又当如何?”
夙和闭了闭眼眸,轻声道:“你当初自称世间最了解我的人。是以,你明明知道,我若背负了责任,定会负责到底。不然,你也不会一次次的言明立场,急于同我成亲不是。”
夙和看向月瑶:“你既知道我的性格,也该明白。你既嫁了我,不管如何,我决计不会放任你不管的。你若有了我的子嗣,我不会留你独自面对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些许灵力罢了,你给不起,我却给得起,为何你却舍不得这身外俗物。人生本就是在舍中得,端看你最重视的是什么了。”
月瑶急声道:“夫君怎可如此想我!不要孩子,是为了不想夫君心有负担。我眼见夫君便要飞升,将要成为我琼山第一个直接晋升金仙的修士,又怎可让儿女情长,牵绊夫君的大事。万一夫君因此琐事……渡劫时分了心,到时月瑶和孩子,又该如何面对?”
夙和面无表情:“你认为的大事对我来说,不过是看不见摸不得的浮云流水。你所谓的琐事,却是我最在乎重视的事。想来也是,琼山修真史上,有记载的两位天资卓越的先辈,都因想直接晋级金仙之位,灰飞烟灭了。你所担忧的一切,也并非全无道理。”
月瑶的脸色,有些缓和了,柔声道:“夫君只需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好便够了。我们已经成了亲,夫妻一体,自然一荣俱荣。不管我做何事,定是真心为了夫君考量的。”
“你每次都同我说真心,一遍遍的说……让我不止一次的心生愧疚,既是真心,为何还要用说,才能表达出来?”夙和凝视月瑶溢满了慌乱的眼眸,许久,轻点了点头:“你心中的所求,我现在终是明白了……月瑶仙子放心,夙和定不会辜负,你所期望的一切。”
月瑶怯生生地望着夙和,懦懦的开口道:“夫君生气了吗?”
夙和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你说得对,对修士来说,修炼才是最重要的。”
月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夫君莫坐在此处,伤春悲秋胡思乱想了,还是抓紧修99lib?炼来的好。待夫君飞升以后,为妻也会与有荣焉。到时我有了夫君做依靠和帮扶,修炼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夙和垂下头,轻声道:“风险如此大,我若灰飞烟灭了。你又当如何呢?”
月瑶眯着眼,笑容嫣然,蹲在了夙和面前,轻声道:“月瑶心中的夙和仙君,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生来便有承天之祜,十六岁便勘破心魔,二十岁窥得天道。是琼山,乃至世间,最有天赋的道者。是无所不能,不可超越的存在。是以直接晋级金仙对别人来说,也许风险极大,但对夙和仙君只是手到擒来之事,我从未想过仙君会失败。”
夙和并未抬眸:“若真未曾如此想过,为何……”为何不敢为我繁衍子嗣呢?
月瑶笑道:“夫君不信月瑶吗?”
夙和抬眸,月瑶巧笑嫣然的脸庞,映在清澈见底的眼眸中。不知为何,夙和却不想再多看一眼眼前的人:“我自来都对你的话深信不疑的,从未怀疑过。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早些迎娶你……”
月瑶真心地笑了起来,欢快地点了点头:“是以,夫君不可为了这些琐事,继续倦怠下去了。夫君一直是琼山上下的表率,多少只眼睛盯着夫君的一举一动。夫君若是不肯用功,定会被人笑话的。”
夙和淡然道:“我知道了。但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月瑶蹲在夙和的对面,抿唇笑道:“夫君又有何心事,要对月瑶说?”
夙和开口道:“昨日荫山山神与土地登山求助,柳树妖族出了只坠入魔道的大妖。说是偷了族中的至宝,伤了柳树妖族,一路逃到了琼山脚下。大妖身有高阶的仙器护身,山神、土地虽用诛仙阵困住了他,却不能破这法宝,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匿藏琼山脚下。”
月瑶蹙了蹙眉头:“若能斩杀了坠入魔道的大妖,对夫君是件极好的事。我记得父亲说过,每除一妖魔,功业簿上都会记上一笔,这样的事对将来夫君成仙之路有益无害。”
夙和摇头道:“一己之力逃出整个柳妖族的桎梏。山神、土地合力除不去的妖怪,哪有那么容易收服?大妖虽坠入了魔道,可到底并未危害人间,我若出手,到底不妥。”
月瑶佯怒道:“夫君方才还说修自身、修业障。到了除魔卫道的时候,又瞻前顾后的,真真是失了往日的风姿。山神、土地能亲自来请,可见是极为看重你的。虽然他们都是些小仙,到底是天上的仙家,这本就是无上的荣光,夫君有何迟疑不定的?”
夙和垂眸道:“他们哪里是来请我的,不过是为了轩辕剑罢了。山神、土地二者皆是树妖化仙,这件事实然是他们族内的私事。那大妖说是坠入魔道,其中内情,我们并不是很明了,只听山神、土地空口白牙,不好贸然插手。”
月瑶想了想说道:“夫君虽有些道理。但妖魔既逃到了琼山脚下,就此发起狂来,伤了我琼山门人又该如何?草木精怪,修炼成妖何其困难,可见妖魔之前也是个有真本事的。此时夫君本不该袖手旁观,若真不愿意的话,便帮山神、土地破去那妖魔的法宝。夫君不相信山神、土地所言,难不成还要听大妖的诡辩不成。”
月瑶见夙和眉头轻动,沾沾自喜继续道:“斩妖除魔本是我们修道之人的分内之事。不管他是不是坠了魔道,夫君降妖除魔都没有错。夫君若怕神、妖诟病,只管帮忙破阵。如此而易的卖给了山神、土地天大的人情,与仙家方便自己方便。夫君不要看不上这些小神小仙,关键时他们有他们的用处。更何况,拉拢这般的小仙对我琼山有莫大的好处。”
夙和凝视着月瑶的脸庞,许久许久,轻声道:“月瑶仙子,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心思缜密又环环相扣,这世间女子难出其左。”
“哼,我好心好意帮衬夫君,却得来这般的笑话。小心我真的生气,以后不理你了!”月瑶佯怒说完,却见夙和不接话,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夫君去还是不去呢?”
夙和蓦然回神:“这若是你心中所求……你想我去,过几日我便去就是了。”
月瑶目光轻动,片刻后,笑了笑:“夫君最好还是早去早回,我先去修炼了。”
夙和轻点了点头。朝阳下,月瑶脚步轻快,身形更显轻盈。整个人被笼罩在朝霞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婀娜的背影,增添了无限的艳色。单看这背影,已让世间多少女子望尘莫及了,当真不愧为名动一时的琼山仙子。
当年自己曾多少次暗叹好运,师兄弟们心中神女般的存在,却独独爱慕着自己,将会成为自己一生相伴的妻……
夙和目光流转,缓缓开口:“月瑶……”
月瑶蓦然间,听见夙和的呼喊,心中竟莫名的难受,骤然回首,笑道:“夫君?”
夙和道:“若我飞升了,你会舍不得我吗?”
月瑶站原处,摇头浅笑:“夫君说什么傻话,我为夫君高兴还来不及呢!”
夙和抿唇浅笑。这轻笑,霎时间散尽了眉宇间的阴霾。宛若云破日出,光芒万丈。白璧无瑕俊美无双的脸庞,多了几分魅惑的禁欲美感,晃人晕眩。许久,他轻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我懂了。”
月瑶与夙和,相识两百年久。从不曾见他这般毫无顾忌的笑过。虽说这笑容看似浅显,却说不出的真切,仿佛看到他心中的轻风暖水。琼山弟子都说夙和仙君面冷心热,不拘言笑,人却是鼎善的。月瑶本深以为然,每次夙和轻勾嘴角,月瑶以为,这便是夙和的笑容。不曾想,夙和可以笑得这般灿烂无暇,柔情万千。白皙干净的笑脸,清澈柔和的眼眸,宛若春风过境,暖意融融,又犹如冰封崩裂,万里花开。
月瑶怔愣许久,方从惊艳中回过神。她傻傻地回了夙和一个浅笑,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和慌乱以及莫名的失落。月瑶离开的脚步,再不复方才的轻盈欢快。几次回头,夙和依旧笑容相送。月瑶压下心中,莫名的惶惶与心中的不舍,再不回头,走了下去。
夙和凝望月瑶坚决的背影。眼眸中的柔和,嘴角的笑意,逐渐敛去了。只见他紧蹙的眉宇,溢满了浓重的疲惫与冷然。许久许久,他再次勾唇浅笑,这一笑却是无比的讽刺,不知在嘲讽什么。
夙和一遍遍地摩擦着手上的绿色藤蔓,清湛的双眼,出神地望着天际,思绪不知落在何处,脑海里却有一个肃然的声音,一遍遍的说着冰冷的话语……
——三界六道,无你,无我,无妖,无魔,无神、无鬼。天地尘埃,然“一”也。
——天道公允,万物俯首。天道失衡,万物祸始。天道同仁,万物归一。
——天地劫难当前,万朝俱已归宗。
——夙和,五千载斗转星移。繁华看尽,参佛悟道,明心清眸,还不归乎?
——夙和,藤蔓引神。天魂归位,天魂归乎?
深山峡谷中,绿树成荫,鲜花成片。在阳光的暖风中,花枝招展地摇曳着。郁郁葱葱的绿色中,一棵巨形柳树,老朽腐化,残枝枯叶,尤为显眼。每一次微风过,都有枯枝脱落,唯树中央的地方,隐隐可见些许嫩绿,昭示柳树即将终结的生命。
一滴滴莹绿色的液体,灌入了柳树的根部。等待许久,只见树木周围的草木疯长了起来,却不见枯树逢春的奇迹。一张巨大的黑纱,遮住了柳树顶端稍嫌毒辣的阳光。莹绿色的液体如溪水般,涓涓流入柳树的根部。附近花草片刻间已窜高了一尺长,可枯萎的柳树依然如故,并未伸展出嫩绿的枝桠。
紫凰额头上满是汗水。亲见此般情形,苍白的脸色终是褪去了最后的一丝血色。她无意识般地咬着唇,心中却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无助、不知所措笼罩。此时,她只能紧紧攥住手中的瓷瓶,不停地将绿色的液体倒入柳树根部,却逐渐红了眼眶。
在这阳光照不进的黑幕下,面对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感,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倾尽一切都留不住的生命流逝,让紫凰的一颗心,前所未有地冰冷着。她只觉天地一片灿烂,惟独黑幕下的柳树,在遭受着世间一切的冰霜寒雪。空气中蔓延着阴森冰冷死亡味道,冰封了一切希望和祈盼。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瓷瓶,生生将它从紫凰手中掰了出来。紫凰骤然一惊,朦胧的泪眸望向来者,沉寂的眼眸中,逐渐露出了希望的光彩,喃喃道:“帝霄……”
帝霄并未看向紫凰,不经意地把玩着瓷瓶,轻蔑地笑了笑:“坤水?明抢了树族的镇族之宝,还敢招摇地留在此处。熙元府君当真是有恃无恐啊……”
紫凰仿佛没听到帝霄的话一般,急切地扯住了帝霄的衣袖:“帝霄,你救救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帝霄,自小到大你万事都应我,这次你也应我,好不好?”
帝霄攥住瓷瓶,半阖着眼眸,遮盖了所有的情绪,低声道:“你躲开天界十二卫,孤身去树族偷坤水时,怎不想着求助于我?”
紫凰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哑声道:“我本以为坤水定能救她,所以才未……这些本是妖族的事。我不想,不想羽界为难,才想瞒着他们。”
帝霄冷笑一声:“不想羽界为难?你以往大事小事,事事俱是让我去做。为何从不见你怕羽界为难?当初你一时起了玩乐心思,偷走魔尊至宝,大闹修罗族,最后俱是我羽界出面帮你摆平。那时候怎不见你说这些话?反而此时,你千方百计躲开我的神卫,煞费苦心地偷一瓶坤水。哪怕被困阵法之中,也不曾见你像我求救。你觉得此时你的借口,说得过去吗?”
紫凰想了想,低声道:“那时我很着急,并未想那么周全。此时来求助于你也不晚,不是吗?”
帝霄骤然抬眸,瞪着紫凰,微有薄怒:“我帝霄便如此不值你费心吗?就连找借口都这般的敷衍!你以为我不知道真相吗?今时今日,我帝霄在你眼中、心中,早已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可依靠的神。在府君看来,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天神。你所做、所思一切,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是以,你不想我插手你的任何事。即是如此,此时你又为何求我?”
紫凰与帝霄对视着,只觉帝霄一双眼眸冰冷至极,没有丝毫的温度。紫凰满心的恐慌俱化作怒气,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怒道:“对!我本不想让你插手我的事!此时我但凡有点办法,都不想你知道这些事,更不想向你求助!可你没有资格怪我!当初不是我不要你,是你执意推开我的!我一步步的靠近、挽回,你一步步的退开、避走!现在我如你所愿,不愿同你再纠缠,你为何却又要拿此理由怪我?你身为天神,如此反复无常,当真是可笑至极!”
帝霄琥珀色的眸中,溢满了恼怒,高声喝道:“好!你既清楚知道我对你的厌恶、抗拒,不喜你的接近。为何那夜……你却要和我在一起?为何后来一次次来东天找我!为何在我愿意接受你时,你却又将我刺伤!莫说什么你不是自愿的,休找乱七八糟的理由。那夜不是我强迫你的!”
紫凰愤然:“是我强迫你的又能怎样!我本就醉了,那日心情不好,活该让你撞上!你以为我醒来以后便不惊讶吗?你以为我希望是你吗?还是那句话,当时若还有第二个神在,哪怕是彭冲!我肯定也不会选择你,你若有怪怨,便怨自己运气不好吧!”
帝霄苍白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说不出的冷冽:“好!好一个熙元府君!成,既是如此,你现在又来求我作甚!去求你的心仪之人,用不用我将彭冲唤来,让你一尝夙愿?”
紫凰侧了侧眼眸,抿唇道:“我的私事,不劳尊主费心了。若不愿出手相救,你现在便可离开了。若还要翻旧账,我只能告诉你,我做了,我应下便是。可道歉的话,我不会说!你并不无辜,谁让你无缘无故地招惹我。夙和的事,我本早已放下,你却一次次地有意揭我伤疤。给你点教训本属应该,你要是心里觉得难受不堪,我熙元府邸也付得起账,给你些银钱。从此以后货钱两讫,互不相欠,以后我们再不相见便是!”
帝霄勃然大怒:“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这便是你求我的态度吗?!你莫以为我真没有脾气,若真惹恼了我,现在便推了这柳树!”
紫凰眯眼道:“你若敢动这棵树,我与你不死不休!不信,你待试试!”
“你!……”帝霄怒极反笑,“好,很好,熙元府君当真是……当真是好得很!不过是棵相交百年的柳树,便这般重要!可让你用命来与我相博弈,你心里、你心里到底将我置于何地?!”
紫凰冷哼:“尊主别太可笑了!你以为你在我心里还有何地?!”
帝霄气怒至极,薄唇微动,几次深呼吸,轻点了点头:“好!很好!”
紫凰冷笑一声:“知道你是只凤凰,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只鹦鹉,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唔……”
紫凰话未说完,便被帝霄禁锢了怀中,强吻了上去。紫凰惊慌失措间竟忘了挣扎,瞪大了双眼怔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狠狠咬住了帝霄的嘴唇。
帝霄闷哼了一声,并未放开紫凰的唇。他闭着眼,忍着疼痛,等待紫凰松了嘴,才一遍遍地触碰着、吸吮着紫凰的唇。紫凰感觉舌尖传出惺甜味,片刻间血腥味溢满了口腔,唇瓣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可心中的暴躁与不安,却被这细细柔柔的吻和熟悉的气息安抚着。
帝霄细细的啃噬着,动作笨拙,却透着无比的虔诚与讨好。紫凰不禁红了耳根,心跳逐渐加快。她双手不知所措的放在了帝霄的胸口,并不厌恶她的气息。帝霄见紫凰不再挣扎,只将她搂得更紧。许久许久,直至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才慢慢松开怀中的人。帝霄才离了紫凰的唇,又不舍地厮磨着。指腹划过紫凰红肿的嘴唇,微挑的眸中俱是喜悦。
“你现在可知我在何地?”帝霄指腹一遍遍的摩擦紫凰红肿的唇,眼眉微挑起,嘴角的笑容十分得意。他慢慢抬起眼眸,却对上见紫凰红了眼眶。瞬间,心中甜蜜俱化苦涩,一时间竟有些神思不属,忙低声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莫不是每次吵架,你都必须凯旋才成吗?自小到大,我对你事事都忍让得很。可你这次确实太过了些,看看方才说的什么混话。什么彭冲也成,什么银货两讫。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了?莫不是让我杀了彭冲,再抢了你熙元府邸的财物,你才开心吗?”
紫凰撇开了眼,不肯看帝霄:“你按到我的伤口了。”
帝霄腾然一惊,下意识地松了手。侧目看去,鲜血顺着紫凰的手指落下,地面上已有了不少血迹。帝霄惊怒交加,又说不出的心疼,扯去了紫凰的长袖,见那整只胳膊早仿佛沁在了血水中,伤痕淋漓。这般浓重的血腥味,帝霄居然丝毫没有嗅到。甚至连紫凰苍白的脸色,都以为是因伤心造成的。帝霄懊恼自己的粗心,好看的眉眼间露出了几分忐忑。
帝霄见紫凰垂眸不语,又恼又恨:“树妖族端是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如此伤你!此番我定要为你讨回个公道来!”
紫凰蹙眉,不以为然:“我去树族偷盗,莫不是还要他们以礼相待不成?”
帝霄沉声道:“你去偷盗,那也是看得上他们。若是识趣,就该把宝物双手奉上。敢将你伤成这般模样,可见他们根本未将你父王和你熙元府邸放在眼中!”
紫凰瞥了眼帝霄,目光里全是防备之色:“这是我们妖族自家的事,无须你插手!”
帝霄闻言,心中又是一阵气闷恼怒。万般无奈下,只有生生压住了脾气:“你非要气死我才成吗?”
帝霄自小鲜少喜怒外露,幼年尚可压抑本性与紫凰亲近。自百年前,每次见到紫凰,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维。帝霄来时路上,一再告诫自己,要如儿时那般对待紫凰,定会万无一失。本是一心想要和好如初,不曾想最后却还是弄成了如此糟糕的局面。
帝霄做事,胸有成竹,运筹帷幄。历来惯会算计拿捏人心,来时想好的话和套路,却在见到紫凰后,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因她一句,不在乎是谁,不但失了所有心思和筹谋,险些也失了理智。这般容易被激怒,半点自控也无,哪里还有半分原本的模样。
帝霄见紫凰面目冷硬,无动于衷,长叹了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轻声道:“罢了,我们不吵了好吗?你到底要怎样,同我好好说,不成吗?”
紫凰半阖着眼眸:“我要你救她。”
“坤水尚不能活它,我……”帝霄看着紫凰鲜血淋漓的胳膊,苍白的唇,及哭肿的眼,到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你先治伤,我们再想办法可好?”
紫凰怔了怔,有些不信地问道:“你真有办法救它吗?”
“先治伤。”帝霄垂眸,攥住紫凰受伤的胳膊,另一只手隐隐泛着绿色的光芒,缓缓拂过紫凰受伤的胳膊。
一阵暖流划过胳膊,蔓延了全身。片刻后疼痛消失了,紫凰却抬眸望着枯萎的柳树,眼中的希望之光,逐渐熄灭了。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头抵着柳树干上,脑海似乎闪过往日种种,又似乎是空白一片,眼泪无声地落下。
树族镇族之宝——坤水,可让枯木逢春,起死回生的坤水,尚且无用。帝霄怎会有起死回生之力,天神并非无所不能的存在,否则当初爹娘不会被迫分开那么多年。娘不会轮回数次,凤皇凰后也不会失去两个优秀的凤子。魔界修罗王活了几十万年,身负移山倒海之魔力,还不是难逃一死。六界最终的平等,才是最终的天道归一。
紫凰不喜欢哭,眼泪是无能、软弱的表现。可面对生命流失的这种无能为力与悲伤,似乎除了落泪,再没有别的办法了。紫凰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柳醉生连妖灵与魂魄都能舍弃。到底是谁将这样傲骨铮铮的她逼迫到这种决绝的地步。这种死去,是彻底湮灭,是无可救药的消失。
帝霄眼见紫凰再次落泪,顿时失了所有的计策与思维。他手忙脚乱笨拙地擦拭着她眼角不停落下的眼泪。明明是已没有温度的泪水,却仿佛有灼烧肌肤的能量,将帝霄的一颗心都烫疼了。那眼泪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样,让帝霄彻底慌了神,乱了心。恨不得将紫凰狠狠打上一顿,可只这样看着她红了眼,却又恨不得替她背负一切苦果。
帝霄微微叹息,柔声哄道:“好了好了,莫再哭了。所有一切俱是我的错,还不成吗?我不该乱说话惹你,不该乱试探你。可此事绝非是我不应你,这树是自己不肯活着了。莫说是我,便是佛祖来了也无济于事。我当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否则又怎舍得不依了你的心意?”
紫凰哽咽出声,紧紧地抱住了帝霄的腰身,伏在了他的怀中哭出声来。帝霄被紫凰突然抱住,先是闷哼一声,而后整个人怔愣原地。不知这样僵硬地站了多久,帝霄笨拙地伸出手臂将紫凰紧紧得搂住怀中。他的手掌一次次抚过发抖啜泣中的紫凰,心中说不出的平静和安逸。片刻后,他慢慢阖上眼眸,轻轻喟叹着,手指抚过她的长发,嘴唇划过紫凰的侧脸、耳垂。
“无须怕,你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陪着你……”帝霄所有的气怒和筹谋,俱化作了柔情与温暖,及浓浓的眷恋不舍。
紫凰哽咽:“你不懂,你根本不懂这些……”
“我怎会不懂?你如此抗拒我,排斥我,我又怎么懂?我整日里为你这没良心的小妖患得患失。为你喜怒无常,为你寝食难安,你又何时懂过我?”帝霄话毕,慢慢地阖上眼眸,遮盖了眼底的苦涩和难过。帝霄从不知,自己的声音,竟能变得这般的低柔和慌乱。明明只是平常的几句话,似乎倾尽了一生的勇气和力气。不愿听到她的回答,又期待她的答案。
紫凰抽泣着抬起眼眸,不甚清晰的目光,没有错过帝霄眉宇间浓重的担忧和心慌。方才那略显低哑的声音中,暴露了太多太多来不及压抑的感情。紫凰的心,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帝霄从不曾有过这般重不安、忐忑的时候,不管是当初病弱的他,还是如今的他,都该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这般不自信又忐忑不安,当真失了王者所有的风采与气度。
——他若爱你,便舍不得你有半分伤心和难过!
——他若爱你,便不舍让你如此牺牲如此委屈!
——他若不爱你,你便是九天玄女入凡也是徒然!
闵然的话语,一遍遍的萦绕耳边,回荡出一波波的涟漪,如重锤敲钟,一下下震荡着整颗心脏。瞬间,紫凰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闵然话中的真意。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个性命,愿意为自己的喜悦而喜悦,为自己悲伤而更悲伤。自己痛时,他更甚之,唯有帝霄,天地三界,自小到大,唯帝霄尔。
紫凰凝视着帝霄闭目的脸庞,突兀的忆起西方的一种羽族。此羽族身形巨大,长颈、头小。每每遇见危险时,总是慌不择路跑上一会,跑不掉时便将头埋入沙烁中。殊不知,壮硕的身躯和尾巴都露在了外面,和此时的帝霄多么相似。紫凰想着想着破泣为笑,可笑着笑着却又再次落下泪来,她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帝霄的腰身,再次啜泣了起来。
帝霄感觉紫凰再次拥住了自己,这次比方才更用力,少了些许悲伤,带着几分喜悦和依赖。虽只是极细微的动作,可帝霄清楚的感受了紫凰对自己的接纳。帝霄不知所措的由衷地喜悦着,他从不知这样的靠近,都会让自己的感官如此的敏锐。甚至能从对方小小的动作中,清晰地感觉到她心情上微小的变化。
帝霄睁开眼眸,羽扇般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狭长的眼眸流光溢彩。他凝视紫凰许久,空荡荡的胸口被不知名的东西填满了,满溢了甜意与满足。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垂下头去,轻轻地摩擦着紫凰的耳垂。一点点地吸吮着,轻吻着,她的耳珠。轻轻柔柔的动作里,有说不出的怜惜和心疼,以及无尽的爱意。
紫凰感觉到细细浅浅的吻中,夹杂着无限的宠溺与小心翼翼,霎时柔情蜜意溢满心间,空气中散发着细细的微甜。紫凰慢慢地止住了哭泣,抬起有些红肿眼眸,哑声道:“对不起……”
帝霄轻笑,喟叹道:“天堂地狱,俱由你一念而起。我此生算是栽在你这小妖的手里了,却半分挣扎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你若再弃我,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你说,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紫凰闻言杏眸水雾再起:“帝霄,我……”
“罢罢罢,我亦认命了。你不用说了,只要你不哭了,我万事都应你好不好?”帝霄的手指却压住了紫凰的唇,轻笑了笑,又叹息了一声。他的指腹慢慢抚过紫凰的双眼,手心一遍遍地,极不舍地磨蹭着紫凰的长长睫毛,声音中说不出的轻柔软甜。
紫凰不自主地攥住了帝霄的手,眼前的帝霄,明明还笑着,可眉眼间透露的苦涩与无奈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这本有着高傲不羁的秉性的天神,此时却将自己置于毫无还手的劣势中,身段放得如此低。这般的卑微、无奈到不得不妥协,却再无半分还手之力。
紫凰被这样的姿态,柔弱又倔强的姿态震撼了。一时间,各种滋味齐上心头,虽不能清晰地明白心中到底是何种滋味。可却知道心中似乎有什么冲破了冰冷的区域,破土发芽,生生不息。心口有些甜和酸,有什么呼之欲出,脑海却一片混沌,理不清楚。
“帝霄……”紫凰愣愣地凝视帝霄许久。她整个人陷入了那双琥珀色的眸中,如坠魔障。那眼眸中的水光,带着无尽的柔情,让紫凰遍体生暖,心中也涌起无尽的温柔。紫凰双手环住了帝霄的脖颈,踮起脚尖,学着帝霄方才的模样,亲吻着他的脖颈。她整个人攀附着他的脖颈,附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无意识又下意识的,重复着‘帝霄’两个字。
帝霄琥珀色的眸子,霎时水波粼粼,潋滟着碎碎点点的光亮,溢满了喜悦。他双手猛然施力,将紫凰嵌入怀中,嘴角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意,喃喃重复着怀中人的名字,话语间又满是不知所措的狂乱。
紫凰抿唇而笑,轻咬了一口帝霄的喉结:“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帝霄闷哼了一声。他分不出心中的滋味,只觉心中的热气犹如岩浆一般喷涌出来,片刻隐忍不得。他急切又热情地回应着紫凰的轻吻,动作粗鲁,又夹杂着深深的眷恋与难舍之意。
一道浅金色的光圈,洒照在两人头上,温暖又舒适的光线将两人围在了中间。绿油油的草地变成了厚厚的软毯,帝霄嘴角含着恍惚的笑意,带着紫凰缓缓地躺了下来,微颤的手笨拙地解开了她脖颈间的纽扣。
紫凰抬眸正对上了帝霄雾气氤氲的眸子,刹那只觉整个人深陷在满是爱恋的暖水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湛透底溢满了爱恋,让紫凰失去了所有抵抗力。两人相溶的气息,宛若春暖大地,花开遍地。又宛如绵延无尽的银河,繁星闪烁,锦绣万千。这一切,都让两道纠缠的身形泥足深陷,不思自拔。
帝霄解开了紫凰第一颗纽扣,抿唇浅笑。这笑意,从心底散发出来,犹如最柔最暖的阳光将怀中的身形团团包裹。又犹如黑暗中的一道亮光,让紫凰忍不住一再靠近着,汲取着。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两颗心前所未有地靠近着。唇与唇的触碰,啃噬,灵活的舌尖,一点点临摹着,绵软的舌尖相互缠绵着、渴求着。这一刻,紫凰失去了所有力气,如一滩水般,软软地依在帝霄的怀中,任他予取予求。她那双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湿润一片,揉着全然的信任和坦然。片刻,两人已褪去了全身的衣袍,坦诚相见,呼吸间说不出的急促,赤裸的肢体纠缠交错着。
帝霄喘息着支撑起手臂,琥珀色的眼眸,留恋不舍地划过紫凰凝白的肌肤。他嘴角微勾起,哑声道:“紫凰,喜欢我吗?”
紫凰躺在金色的光圈中,怔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容颜。剑眉星眸,微勾的眼角说不出的魅惑,舒展的眉宇及眉角赤金色的凤凰刻文,又有股说不出的狂狷洒脱。那艳红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给这般俊美至极的五官,添了无尽的温柔和暖甜。笑容与目光中,满满的爱意,那份发自内心的欢喜与宠溺,让人忍不住沉醉在专注的目光中,迷失在这绝艳的景色中。
紫凰喃喃道:“喜欢……”
帝霄指腹轻柔地划过紫凰的眼睑,轻轻柔柔地笑,轻声道:“紫凰爱帝霄吗?”
紫凰凝望着眼前的容颜,浅浅一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爱。紫凰此生此世只爱帝霄一个,从今以后,再无二心。”
帝霄闻言露出一抹灿烂极致的笑容。霎时间,整片天地,拨开云雾,朗空暖阳,霞光万道,眩人眼眸。他望着紫凰眸中的痴迷与眷恋,嘴角勾起魅惑至极的弧度,将声音压得极低:“是生生世世,紫凰生生世世只爱帝霄一个,再无二心。”
紫凰恍恍惚惚的点着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细细临摹着帝霄的脸庞。她的指腹最终停在唇上,恋恋不舍地一遍遍地摩擦着,流连不舍。
帝霄附在紫凰的耳边,亲了亲:“吾甚慕汝,吾至爱汝。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低柔的声音中说不尽的缠绵悱恻。
紫凰胸口酸涩而甜蜜,心中压抑不住的喜悦。她抿唇一笑,眉宇间露出几分俏皮与得意:“生生世世太过遥远,我可不会……”
帝霄不待紫凰说完,桀然一笑。笑容中带着胸有成竹的得意,顾盼间乾坤倒转,眉宇间绝美艳丽,凤凰特有的魅惑引诱之意表露无疑。紫凰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头脑空白混沌。整个人如坠梦境,只能痴望着帝霄的脸庞。帝霄柔柔的将紫凰拥入怀中,理了理她的鬓角,趴在她的颈窝,无声的勾唇。身形骤然一动,猛地冲撞入了紫凰的体内。
“啊!疼!……轻、轻些……”紫凰被疼痛惊?99lib.醒。呜咽一声,可怜兮兮地望着帝霄,用力地捶了捶帝霄的脊背。
帝霄闷哼一声,复又笑了起来。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几乎溺毙在这样可怜的目光。一颗心泡在了春水里,舒适又温暖。他的唇轻轻划过紫凰的侧脸,极尽温柔地安抚着紫凰的惊慌和不安,哑声道:“凰儿乖,为了我,忍忍可好?”
紫凰溢满水光的眼眸,望着眼前满是笑意的脸庞,轻点了点头:“帝霄……”
帝霄抿唇而笑,爱怜无比地吸吮、啃噬着紫凰的耳珠。腰身却一下下、缓慢而有力地动了起来,一双琥珀色的星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紫凰的双眸和脸庞,眉宇间的喜悦与满足。每动一下,便多上一分力气,双眸已满是深深的迷恋与醉意。
“唔嗯……嗯啊……帝、帝霄啊……”紫凰漆黑的眼眸,蒙上了无尽的水光。整个人宛若漂浮在浩瀚的天际中,只能紧紧抱住眼前唯一的凭仗。全心全意地依靠着,心甘情愿地随之沉沦,接纳着帝霄一次快过一次,肆无忌惮的撞击。
紫凰恍惚间明白了,这种被深爱着的感觉。他的每一个眼神、表情、动作,都能将这份爱表露无疑,遮拦不住。两个人之间,再没有欺骗,连他的气息中,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心甘情愿的臣服。哪怕看似粗鲁无比的动作间,都带着被捧在手心中呵护的错觉,千依百顺。他的患得患失,他的心甘情愿,他的忧患怖虑,全部因你而起。你一手便可掌控他的所有的一切,全部的思绪。在他的世间,他的一切认知中,你便是富贵福禄,繁华众生,永远永远都不会被忤逆的王者。
紫凰被浓烈的幸福包围着。这种倾尽一切的爱与幸福,浓烈又温暖。那种刻入骨髓的怜爱,揉入骨血的痴恋,从他身上每一个神情与气息中满溢出来,强烈到周围一切的花草树木都颤栗着。此间,不知多少生命,羡慕着这份天地三界独一无二的痴狂爱恋。
“帝霄帝霄……帝霄……”紫凰的双眸潋滟着七彩的波光,痴迷地凝望着帝霄,一遍遍地呢喃着。
帝霄心中的喜悦几乎要喷涌出来了。仿佛下一刻间,他便要湮灭在紫凰无意识的妩媚妖娆眼眸中。帝霄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弱到如此地步,从不知自己竟愿意站在尘埃出。他抵御不了这样一个眼神,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的心思。恨不得为她生,为她死,心甘如怡。
紫凰额间溢满了细碎的汗珠,她轻动了动,亲了亲帝霄殷红一片的唇瓣。帝霄犹如雷击,只觉浑身酥麻不已,一波波的快感,让他几乎已失去了理智。他整个人眩晕着,似乎只能一次次的冲撞着身下的人,浑身上下每一个处都颤栗着,那种灭顶的快感,仿佛让他整个人烧灼起来。直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揉入骨血,化成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帝霄……我、不……啊!——”紫凰漆黑的眼眸已涣散了,双手攥住身下的皮草。整个人已是绷直了,瞬间脑海白光一闪,双眸陡然间睁得很大,身体不自主的剧烈地颤动着、收缩着,强直地痉挛着。许久,整个人才慢慢地松懈了下来,软软的松开了手。
“嗯哼……”帝霄早已蓄势待发,怎生受得了这般猛烈的快意。突然而来的收紧和痉挛,瞬时,灭顶的快感席卷了身体的每一处。帝霄呼吸急促而粗重,闷哼一声,整个身体抽搐般地痉挛着,一泄如注。顷刻间,帝霄如失去所有的力气般,重重地趴在了紫凰的身上,片刻后,整张脸埋在她的颈窝,轻轻舔舐着……
紫凰清晰地听到了帝霄的心跳声,仿佛下一刻便要跳出胸膛来,猛烈却让人无比心安。帝霄搂着紫凰的腰身,两人同时翻转,让紫凰躺在了自己的臂弯中。他留恋不已地亲吻她的耳珠与脖颈,情不自禁地触碰着,肌肤与肌肤的温度,相互温暖着,耳鬓厮磨,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帝霄的喘息逐渐平稳,依然紧紧搂着紫凰的腰身,低低地笑出声来。紫凰睁开了水漾迷蒙的双眸,瞪了帝霄一眼,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整个人无意识扎入了帝霄的臂弯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眸。帝霄爱煞了紫凰娇俏的模样,轻轻圈着怀中的人,嘴角含着宠溺的笑意,一遍遍极轻地亲吻着她的耳畔。五指一遍遍地划过她的长发,专注的目光恋恋不舍又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脸庞,胸口溢满了甜意,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满足着。
日暮西斜,花香浮动。
紫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入眼的便是帝霄含情脉脉的双眸。紫凰迷蒙地笑了笑,待到稍微有些思绪,不禁微怔了怔,慢慢回忆睡前的一切,杏眸逐渐清醒了过来。紫凰并无懊恼后悔,只觉心绪噪杂,又理不出个所以然,帝霄的目光一刻不停,又略带紧张地盯着紫凰的脸庞,那紧紧的目光让紫凰如坐针毡,不知所措,心中更填几分烦乱。
帝霄亲昵碰了碰紫凰的额头,柔声道:“累吗?身上可有不适?”
紫凰紧蹙眉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帝霄轻笑了笑:“申时了。一觉睡了两个时辰,让我好等。”
紫凰眉头蹙得更深了:“你自走你的便是,谁稀罕你等我。”
帝霄低低地笑出声来,柔声道:“有你的地方,我能走到哪里去?莫说是走了,便是闭眼都舍不得。生怕眨一眨眼,你便又弃我而去了。我当真是怕了你了,多少次都走得那么突然,留都留不住。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你了。”
紫凰移了移目光,望向光圈外枯萎的柳树出神。帝霄等了半晌不见紫凰回话,十分不满紫凰的忽略,孩子气地将她的脸掰向自己,重重地亲了一下。
紫凰狠狠地瞪了帝霄一眼,拧着他白璧般的脸颊,哼道:“少得意!你欺负我的事,我可要一笔一笔地给你算清楚。”
帝霄挑眉:“也不光是我欺负你,你也欺负我了。上次不知是谁心狠的给了我一刀……”
紫凰有些心虚:“那也是你先囚禁我的!别以为我那么轻易的就原谅你了!”
帝霄笑得更加开怀:“好好,俱是我的错。咱们慢慢算,算一生一世……嗯,算生生世世,好不好?”
紫凰忍住笑,撇开眼:“哼!我还没有原谅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帝霄重重地在紫凰脸颊亲了一下,抿唇笑道:“你若愿意如现在这般好声好气的同我说话,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你的原谅。”
紫凰狠狠在帝霄腰窝拧了一把:“哼哼,我可不敢肖想帝霄尊主。你那什么丹蝉凰后,还有什么什么妃子,不娶了吗?”
帝霄想了又想,很为难地开口道:“妃子是不娶了,凰后还是要娶的。凰后之位早已许了出去,三界皆知不说。为了下聘,东天宝库几乎都搬空了。若是不娶,这次便亏大发了。”
紫凰挑了挑眉头,不顾身上的酸痛,利落地坐起身来。一道紫光闪过,眨眼间,身上的衣裙已穿戴整齐了。她顾不上身上的酸疼,站起身来,瞅了眼尚在怔愣中帝霄,冷笑道:“好,很好,帝霄尊主说得极是。那些没名没分的神啊妖啊,不过都是用来春宵一度的,留着也没甚用处。尊主已有纳后之意,我也有成神之美的气度。过些时日,我若娶个妖后,定会提前通知尊主喝杯喜酒。”
帝霄浑身赤裸地躺在原地,怔愣许久,坐起身来。他一把攥住了紫凰的手腕,蹙眉道:“你!你都同我这般了,居然还敢肖想什么妖后!”
紫凰扔给帝霄一件披风,冷哼:“你能迎娶凰后。我为何不能有个妖后,再说神、妖历来各自为政。你莫不是还想插手我熙元府邸的家务事不成!”
帝霄攥住披风,伸手将紫凰拽回怀中,故作凶狠地啃了一口,怒道:“我已将东天宝库都搬去了你家,你父王与母亲已应了我们的婚事。此时,你爹娘同我父皇母后,正在筹备我们的婚事。你这小妖居然还想拿着我的财帛纳后,真真是可恶至极!”
紫凰撇了脸,忍着笑,冷声道:“我父王应了你,便让我父王嫁你,我可不曾应你什么。百年来,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来去无数,一双玉臂千神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如此不知检点,还肖想我妖后之位,当真是痴神说梦。”
帝霄顿时涨红了脸,咬了咬牙:“你!你这个混蛋!……那么多年,除了你,谁能让我心无旁骛的坦诚相见……你!你这小妖,当真可恶至极!明明当初是自己心有所恋,一心不要我。如今却要反过来倒打一耙,你……你好生可恨!”
紫凰浑不在意地捋了捋长发,回眸笑道:“早说了,我混蛋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我从不否认,你也不用一遍遍的重复。我心恋旁人又如何,最少那人从里到外,干净无垢,纯净如新。我紫凰的一切,只我碰得,别人并未碰过!不像殿下,这手这嘴,不知碰了多少神女。百年来,多少次醉生梦死百花丛中。帝霄殿下的不拘小节桀骜不羁,便是我身在人间也略有耳闻,何曾冤枉了你?”
帝霄气怒交加,一张俊脸憋成青紫色:“那臭道士早是别人的夫君了,你居然还敢惦记!你这个混蛋!你!那日……那日若不是你迫我。我何至于如此……我同你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平日里你不在的时候,伺候小仙尚不能近我身。那些神女不过、不过都是走走过场罢了。我们已是如此,你却还这般地容不得我!你这无情无义的蛇妖!你简直是、你简直无理取闹,可恨之极!”
紫凰眯眼凝视着帝霄的俊朗,温柔至极地说道:“尊主此话差矣。我便是心念别人,也只有一个。殿下可是一群一群的神女。百年来,我每去东天,殿下的手都牵着不同的神女,百般宠溺,千般疼爱,这可都是我亲眼所见。”紫凰捏住了帝霄的下巴,缓缓笑道,“要说半点朱唇众神尝,一点也不为过。殿下有甚资格,同我计较和夙和的往日?莫不是,我应了殿下婚事?还是许了殿下一世?你我,既无期许。大家便只当逢场作戏,从此,你娶凰后,我纳妖后,何必多做纠缠,徒惹笑话。”
几百年的岁月,帝霄与紫凰唇枪舌战。帝霄便是再有理,最后总是落败告终。昔年百战百败,早已学会忍让,不会反抗。此时,帝霄明明冤屈得很,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莫不是还要将守身如玉的话,一次次地宣扬出去不成。不说帝霄拉不下脸说,便是要说,也怕日后,被她当做由头笑话。此时心中郁郁地委屈着,憋闷至极。
“你何必将话说的这般诛心,我是怎样的脾性,你会一点不知吗?你若再用言语伤我,休怪我……休怪我……”帝霄想了半晌,却连句狠话都不舍得放出来,一时间,那俊美无俦的脸已是溢满了委屈与伤心。
紫凰得意地一笑,瞥了眼帝霄,极优雅地理了理脖颈的盘扣:“尊主又待如何呢?”
帝霄见她浑不在意,越发的委屈了。瞪着通红的眼眸,恶从胆生,整个人扑了过去,牢牢将紫凰压在身下,狠狠地吻了下去。两人方一触碰,帝霄满腔怒气与委屈,消失殆尽,又舍不得如何她。只用牙齿,轻轻地啃噬,咬吮,舌尖眷恋地缠绵着。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气息不稳地分开了,帝霄慢慢松开了钳制。
紫凰明显感觉帝霄身体又起了变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放开我!”
帝霄恬不知耻,将紫凰朝怀中紧了紧,亲了亲她的眉心。她的手指一遍遍地划过她散在脑后的长发,哑声道:“坏丫头,每次都欺负我,当真以为我没有脾气吗?”
紫凰冷哼:“你往日那么嚣张,真当我没脾气吗?”
帝霄眨了眨眼眸,亲了亲紫凰的唇角,柔声道:“我错了还不成。只要不生气,让我如何,我便如何。从此往后,俱听你的,再不敢了,还不成吗?”
紫凰哼道:“百年来,你的信用已是挥之殆尽了,我如何还能信你?”
帝霄蹭了蹭紫凰的脸颊,轻笑了笑道:“这还不简单,我现在便将元丹给你。今日之后,若我再骗你一句,再惹你不开心,或是对你不好。你无须追究,也省得气着自己,直接捏碎我的元丹,给自己解气,好不好?”
紫凰愣了楞,愤然坐起身来,一把将帝霄推开,骂道:“疯子!”
帝霄闷哼一声,挣了挣却没有坐起来,索性躺着不起了。他抿唇苦笑道:“我若是说错话了,你莫要和我计较,好不好?我们已是如此,你却还不愿从我,到底要我如何才好?”
紫凰听到碎丹,不禁忆起了被彭冲逼迫碎丹之事。自己此时看似完好,却也只是一个失了妖丹的妖。帝霄乃天神之身,血统显赫,身份矜贵,又负御神之力,即将成为羽皇。此时若娶一个没有妖丹的小妖做凰后,三界中将有多少风言风语。莫说帝霄与羽界如何,便是爹娘也会被三界诟病,定会背负上攀附权贵的罪名。
紫凰回眸看了眼,半盖着披风躺在原地的帝霄,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与后悔。直至此时,紫凰才清楚地明白,自己与帝霄似乎再也回不去儿时了,甚至彼此连互许的资格都没有了。紫凰不自卑,知道现在自己绝对割舍不下帝霄的。这些年的误会、怒骂、争吵、以及那些若有似无的忍让,帝霄的深情厚谊早已表露无疑。便是儿时懵懂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那时心中只有夙和,虽有不忍,到底不敢给他太多祈盼与希望。
紫凰离了东天,一心想自由自在,坦坦荡荡地行走天地间。可帝霄的突然出现,再次打乱了所有的计划。紫凰深知帝霄的执拗脾气,若是应他,日后再反悔就千难万难了。紫凰虽从不毁诺,天道却有太多不可掌控的万一。帝霄喜怒无常,暴戾多疑。到时自己若出万一,以他的偏执,怎生受得。到时不知将要癫狂成何等模样,天地又该如何遭殃。他身有前科,表里不一,阳奉阴违的事,也做了太多了。
帝霄说爹娘应了婚事,何尝不是被胁迫的。百年来,帝霄对待任何一家,手段只有一种,便是强权压迫,以暴制暴。当初放出风声要收复妖族,何不是故意的恐吓。紫凰已不想做任何爹娘不喜的事了,幼年被赶出家门,虽觉失落,不觉伤心。可如今却后悔得不行,已是近千岁的大妖,却有近一半的时日与父母不得相见。便是有长长久久的寿命,又有几个五百年可浪费。
紫凰抚着身边的柳树,抬眸望向枯枝败叶。柳醉生也是元神尽毁,不知生死。紫凰心中升起无限惆怅和伤心。天地间,仅剩的友谊尚无能为力,未失去且心伤至此,若将来自己有个万一,爹娘和帝霄不知该如何伤心才是。想至此处,紫凰不知该如何回应帝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可若要断又有太多的舍不得。百年来兜兜转转,自己与帝霄俱已伤痕累累,失去夙和让自己犹如死了一次般,如何忍心让帝霄再吃一次这般的苦楚?
紫凰心中万分不舍,酸涩无奈,难过得不能自已,却又不知道该当如何。紫凰闭了闭眼,儿时何曾能想到,兜兜转转几百年,一颗心,最后竟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可却又不知能不能相守,当真是缘分天定,造化弄人。
紫凰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你既与我父母和好了,想来也不会再为难我爹娘了。你先回东天吧,我和你的事,我要先考虑考虑,也还需爹娘同意才可以。万一你我若无缘分的话……还望你今后,莫再胡作非,安生地找个神女娶了吧。”
帝霄见紫凰有悔意,心里本就难受得很。听闻此言,整个人如遭雷击,胸口一股热气直冲了上来。一时间,头晕目眩,眼冒金光,几次挣扎起身无果:“你休要找这些莫须有的借口,你……你当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紫凰阖上了眼眸,哑声道:“尊主言重了。不说我已失了妖丹,不敢轻易再许诺长久。只说我自小不喜束缚,喜独身畅游天地三界,也绝非凰后最佳选择。只因夙和的事,我曾让爹娘失望伤心过,此时再不想因自己的执念惹得娘亲落泪了。更何况……你也绝非爹娘心中的佳婿,我们都不小了,早过了自私妄为的年纪了。”
帝霄抿了抿唇,沉声道:“莫说什么妖丹的事,那本就是我做下的混账事!只要你心里再不怪我,又怎会不能许诺以后。我自是知道你的喜好,万舍不得勉强你的。你若喜欢游玩,我日日陪你左右便是。何况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说不得你早已有了我的子嗣。你爹娘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阻止你我的婚事?……你当真还愿我娶别家神女?”
紫凰眉宇间溢出一抹苦涩,并未回头,轻声道:“我绝不愿意以此胁迫爹娘。帝霄尊主往日也非迂腐之神,这般的男欢女爱,逢场作戏,对我妖族与你神族来说,本不算什么。莫说一两次不会有子嗣,便是有了子嗣,紫凰也绝不会留下它,让尊主为难的。”
“混账!你这个混账!你对我怎能,我都能生受!可你怎能如此狠心,甚至连我们的子嗣,我咳……咳咳……”帝霄骤然坐起身来,因动作太过猛烈,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着,咳得说不出话来。
紫凰骤然转身,猝不及防,撞上了帝霄赤红的眼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泫然欲泣、凄切悱恻,端是让人不敢对视。只一眼,帝霄身上弥漫出的伤心欲绝,愤然痛苦,竟浓烈到让紫凰有感同身受的错觉。紫凰几乎被这般的冲击震痛了神台,一时竟也站不稳身形,趔趄了半步,扶住柳树才堪堪站住了脚步。
紫凰心中久久震撼难平,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狠心道:“你乃未来的羽皇,多是美满的姻缘等你。万不必如此自苦,我现在连妖丹都没有,朝不保夕,如何能应你长久。”
帝霄苍白的嘴溢出一抹鲜红,面如金纸。他强撑着,颤巍巍地坐直了身躯,大口大口喘息着,吃力地抬手指着紫凰,咬牙恨道:“你这小妖……心狠如斯,混账至极。莫不是非要逼死我,你才肯罢手不成……咳咳……你竟能狠心如斯、竟是绝情至……”话未说完,喉间惺甜再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紫凰怔愣片刻,瞪大双眸,茫茫然地望着帝霄。她眼睁睁地看着帝霄再次倒下,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万分急切地折返回去。紫凰扶起了帝霄,他身上的披风滑脱到半腰间,肌肤触手却温热一片。紫凰侧目看去,不禁冷抽了一口气,帝霄肩膀上的那道刀伤早已溃烂,身后竟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有些地方的伤,竟是深可见骨,端是可怖得很。
紫凰扶也不是,放也不是,竟没了下手的地方,颤声道:“你这是又做了什么,何至于伤成这个模样!”
帝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苍白,侧身虚弱的依在紫凰的怀中:“咳……我无事,你莫紧张。只是一时忘了身后的伤,未将障眼法维持住……这些不过是写皮肉伤,未曾伤至内里,无须担忧。”
紫凰顿时忆起方才,几次抱住帝霄时,他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最后竟未露出半分端倪。紫凰一时间,又气又恨又心疼,急声道:"如今天地三界,谁竟能伤你至此?!
帝霄情不自禁地抚过紫凰的脸颊,琥珀色的眼眸满满的哀痛欲绝,哑声道:“天地间,除了你,谁能让我遍体鳞伤,无力抵抗?……你如此狠心待我,是真要逼死我,才满意吗?你如此说话,倒不如狠狠捅我几刀,让我来得好受些。”
紫凰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捶了一下,闷疼闷疼的,再也狠不下心来说些分手的话:“你不要再胡思乱想。我们先不说这些事,成不成?这般重的皮肉伤,若一直不治,定会伤及元神的。你对别人狠便也罢了,何须如此对待自己?”
帝霄一眼不眨地望着紫凰,轻摇了摇头,微红了眼角:“你不用猜测来去,我本就是故意不治伤的,你若不应我……我活着也无甚生趣,倒不如便死在这里,让你内疚一生,忘不了我才好。”
“你便是死了,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爱惜自己,我为何要内疚?堂堂一个天神,却像个凡人寻死觅活的,当真有脸!”紫凰大怒,侧目看向远处,高声道:“彭冲何在?还不快带你家尊主死远些!”
帝霄呼吸越发急促,满眸的担忧与惧怕,挣扎着,紧紧地攥住了紫凰的手,急声道:“不是、不是,我不曾有这意思。你万莫要再撇下我……咳、咳咳……我不同你吵了便是……”
紫凰见帝霄挣扎间后背又渗出血珠,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了心疼。她抿了抿唇,脸上虽还有些气怒,却轻轻揽住了帝霄的肩头,低声道:“我方才同你说过了,不是我不应你,只是此事确实太过突然。我心中太过杂乱理不清楚,当真不知该如何应你。何况我尚未禀告爹娘,应下后,万一爹娘不赞同,我们又该当如何?。”
帝霄紧紧地攥了攥紫凰的手,急切道:“伯娘和伯伯早已应了我们的婚事。自那日我们分开,我便去了熙元府邸,直至今日,伯娘和伯伯才肯应了我们的婚。我明知道你心中有所顾虑,怎敢留下这些事让你心烦。那些虚礼,我根本不在乎。你若在乎,我便尽力去做……咳咳,只要你不离了我,也不让我离开你。我万事都应你,好不好?”
紫凰望着帝霄祈盼的双眸,不禁苦笑:“事情若真如你想的那般简单,便好了。你的手段我自来是知道的。爹娘不知被你胁迫到何种程度,才不得不松口……爹爹对我失去妖丹之事闭口不提,可见并没有好的办法。我不应你,你尚且如此自苦。我若应了你,将来再有万一,以你的性格,怎生受得住?我只是不想你再为了我吃苦,若真像往日,我又怎舍得再让你吃苦。”
帝霄动了动,因疼痛喘息了一声,紧紧盯着紫凰的脸,并无半分虚伪与作假。帝霄的心,才从急怒转为平静。他嘴角轻勾了勾,依在紫凰的怀中,哑声道:“爹娘的事,你自可亲自去问。我何须说这些一戳就破的谎话……你可真傻,我已是如此,你想那些又有何用?你活着,我便陪你活着。你不在了,我也陪你去。事已至此,哪里由得你来选,不要徒添心烦了,只要你愿和我一起,我万事都依你,可好?”
紫凰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乃凤凰族唯一的血脉,便是我不在了,你也不能有个万一,否则你让天羽界如何?叔叔婶婶如何?你身负天地之大任,不管怎样,都不该如此任性。我们生在这世上,不能那么自私。该背的责任不能放下,身为男儿自该顶天立地,心系天下苍生。万不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端为私情要死要活,成什么样子。这些年叔叔婶婶,没少受你委屈,你当真不能再乱来,万一再有天谴,该当如何?”
帝霄琥珀色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紫凰的侧脸,轻轻一笑。一双眼眸华光流转,异彩纷呈,眉宇间溢满了喜悦与爱恋。这样有几分病容的俊美,别有一番说不出的魅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凝望着紫凰,似乎天地间唯一能放入眼中的倒影。许久许久,帝霄轻声笑道:“你心中对我,千般万般的放不下。为何要说出那些狠心的话,你以为我做下的那些事,还不够天谴吗?”
紫凰移了移眼眸,不敢同帝霄对视,却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你做的那些事,有什么天谴一说。三界本就是不太平的地方,天界与魔界历来都有争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太坏。你是杀了罗睺,到底未动修罗族。你是有错在先,无缘无故开了战,后来的事却算不到你头上。两方交战,死伤难免,怎能算是乱杀无辜。既是无错,天为何要谴你。何况三界若能一统,也不算坏事。当初帝释天在时,一心想着三界臣服,却苦无机会。你替他做下这些,又怎能算有错。”
帝霄苍白的唇抿了抿,凝望着紫凰的双眸,桀然一笑:“我才不管他们谴不谴我,你却不能弃了我。既然你心里都这般护着我了,明明就是爱我爱得不行,何必口是心非的不肯应我。紫凰,好紫凰,只要你莫离了我,我万般应你。你说如何便如何,好不好?”
紫凰撇开眼,侧脸望向一旁:“你胡说什么,我哪有爱你爱得不行。我不想应你,自有我的道理。我不想看你嚣张至极的猖狂样,我睚眦必报你是知道的。别以为我会那么简单的放过你!”
帝霄将头倚在了紫凰的肩膀上,低声笑道:“不放过就不要放过,生生世世都不要放过我,将我牢牢的攥在手心里,便是死也死在你的手里。天上人间我都随你,方才不知谁说‘紫凰此生此世只爱帝霄一个’,怎地?你现在想反悔,是否晚了些?”
紫凰霎时红了耳根,冷哼:“我那只是……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哼!别以为我那么好骗!你恶行累累,我断不会信你了!”
帝霄倚在紫凰耳边,轻声道:“你这小妖端是颠倒黑白。我们俩个,不知是谁骗了骗。我被让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伤了一次又一次。这么多的折磨,都是为了你这个狠心无心又负心的小妖。事已至此,为你熬碎了心,为你伤碎了神,为你筹谋算计。到最后却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冷脸。明明我就在你心尖住下了,你却非要气我。不知是谁故意欺负谁,你莫要和我闹了,你每次无心的一句话,都会让我伤心好久。现在我身上也疼,累得很,又不敢睡,生怕一闭眼你就此弃了我。如此折磨我,你便好受吗?”
紫凰微怔了怔,这才忆起了帝霄身上的伤:“我不同你吵了,万事待你养好伤再说。你若不愿回东天,便去前面的院中歇息片刻可好?”
帝霄想了想,轻点了点头,不是很放心地说道:“我若睡着,你不可偷溜。若是敢就此弃了我,从此以后,我再不会信你了。”
紫凰冷哼:“原来我在你心中,竟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帝霄看了紫凰一眼,轻笑了笑,不上当,咳了咳:“彭冲何在?”
彭冲在三米开外现身,躬身拱手:“尊主有何吩咐?”
紫凰瞪了帝霄一眼,冷哼:“彭冲战神,往日不是最忠心吗?你们尊主重伤如此,人间岂是养伤的好地方,还不快将你们尊主带回东天养伤!”
彭冲并未抬头,动也不动:“少君若看彭冲不顺眼,彭冲愿任少君打杀出气,但少君屡次陷害,当真不是君子所为。少君须知尊主性格执拗,不是彭冲能左右的。”
紫凰侧目望向彭冲,冷笑:“战神好大的怨气,当着帝霄的面,也敢诋毁我陷害你!”
第十五章 孰曾予地老天荒
彭冲抬眸看了眼帝霄,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方才少君与尊主争吵,故意说醉酒时分不清来者,彭冲也可的时候,莫不是故意存心陷害?尊主此时不想回东天,少君执意让彭冲护送。待尊主能起身,岂能轻饶彭冲?少君好歹是一界公主、熙元府君。如此陷害一个小小的护卫,当真失了身份和风度。一介君主,三言两语,杀神不见血,也当真好手段。”紫凰恼羞成怒:“你身为天界战神,负有守卫之责!帝霄伤成这般模样,不见你自责内疚。倒是这般的强词夺理,天羽界要你何用?”
彭冲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少君心疼便心疼,迁怒彭冲算什么道理。这一身伤是尊主为少君心甘情愿得的。妖王要拿我家尊主出气,莫不是我还能拦得住鞭子不成?”
紫凰楞了楞,看了眼倚在自己怀中,闭目喘息的帝霄,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我爹打你,你便让他打吗?怎不去找我娘,往日她不是最疼你吗?”
帝霄睁开眼,攥住紫凰的手,虚弱地一笑:“爹爹要打,便让他出出气也好。我若不示弱,不让娘亲心疼我一些,她又如何肯应我们婚事?好凰儿,莫要同我闹了,以前千错万错都是我。以后万事我都依你可好?你万莫再对我狠心了,这一次两次的,当真是……我当真是受不得了。你便当可怜可怜我,还不成吗?”
紫凰并未听出帝霄话中的不妥,只望着帝霄苍白的脸,祈盼的双眸,不禁微红了眼眶。她心疼又有几分欢喜,这般的卑微和惶恐,待爹娘一如从前的尊敬,可见中间没少废心思。如斯的步步为营,筹谋算计,不但不会让人生厌,反而觉得贴心。紫凰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往日里最讨厌被人算计。帝霄如此,若在往日里定会大发雷霆,可此刻居然觉得甜蜜又温暖,果然爱恨都会遮人眼目。
紫凰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片刻,轻声道:“你先在此处养伤。等过些时日,我再带你回熙元府邸好不好?”
帝霄抿唇而笑,苍白的脸上,终是有了些许暖意:“你莫再骗我。这些年,你不知骗了我多少次。你便是不应我,也不能赶我走,我现在一刻都不想离了你。这些伤总会慢慢好的,只要你不气我,让我跟着你,我便心满意足得很。”
紫凰抚了抚帝霄的鬓角,苍白的唇,疲惫的眉角,微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顾虑,轻声道:“你莫要放心不下。我自来不是出尔反尔的妖,方才我不知你身上有伤,也一时屡不清思绪,才不敢应你。此事我们总该回熙元府邸,禀了爹娘与叔叔婶婶再做计较不是?现在我还有一些事,要留在凡间些许时日。你若怕我离了你,便先在凡间养伤,好吗?”
帝霄倚在紫凰肩头,慢慢地闭上了双眸,轻哼哼:“你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我便再信你一次好了。待我醒来,咱们再好好清算清算。”
明月高悬,夜幕中繁星闪闪烁烁,凉风徐徐,正是人间好时节。深山峡谷内绿树成荫,花开满山,暗香浮动。小小院落,虽失了原主人,却不见萧条。原本空寂的院中,因紫凰前些时候的闲情逸致,焕然一新。青砖绿瓦,崭新的门窗,新开辟的花圃内种满了各种花草。木制秋千,两株细小的柳树,迎风飘摇着。零星琉璃灯零星地分布院落四处,将繁花似锦的院落繁华点缀出几分温馨。
寝房内,昏黄的灯盏给人一种暖意微醺的感觉。不大的房间内,紫檀雕花木床占去了一半地方。角落案几上一株海棠花开得正好,正是不冷不热的天气,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空气中流转着极温馨的气息。
紫凰坐在床边,将药膏细细地涂抹在帝霄的后背上。灵药所过之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却不彻底,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帝霄侧着身子,睡得正熟,紫凰每次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他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直至将整片后背都涂抹上,紫凰才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轻吐了一口气,动作细微地将帝霄放平。
帝霄虽还在沉睡中,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紫凰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这才逐渐地放松了紧蹙的眉头。紫凰见哑然失笑,那双漆黑的眼眸,犹如冰雪消融的春日,说不出的温情与眷恋。紫凰这样注视帝霄许久,捋了捋他鬓角的乱发。当她的目光触及他耳垂上的流苏耳坠时,动作不禁顿了顿,抿唇笑出声来。
帝霄自小喜奢华。浑身上下衣袍佩饰一日三换,只这宝石流苏耳坠,却几百年从未摘换过。那年,紫凰初到东天,正逢帝霄的寿辰。紫凰才被闵然赶出家门,身无长物。又不可能回熙元府邸准备寿礼,只一心想蒙混过去。紫凰打着主意生辰当日早早地躲出去,怎成想本该忙碌无比的寿星公,天未亮,只着亵衣,便蹲在了紫凰寝房外,一心等寿礼。
紫凰直至此时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乍一开门,迎面撞上了帝霄笑吟吟的脸,直恨不得一掌把他拍哭了。在当时紫凰的眼中,他那恬不知耻笑嘻嘻的模样,不吝于拦路抢劫。堂堂一界尊主、羽族太子,竟是这般地斤斤计较,视财如命。
紫凰虽身无长物,可浑身上下戴佩饰物均是极品,任何一样东西,俱是心头所爱,哪里舍得给他。紫凰很想打他一顿,扬长而去。可先不说帝霄身后不远处站着凶神恶煞的彭冲,只说当时孤身寄神篱下,也是不得不低头。紫凰站在原地,思来想去,挑来挑去,只得当着他的面,摘去了耳上所戴的灵宝——锦瑟和鸣。假情假意又谄媚无比递给了帝霄,并骗他说,这本是为他生辰准备的,后来想起来他非女子,戴不得这东西,便自己戴上了。
紫凰本打定主意,他并无耳洞,这宝石流苏又盘旋花纹的耳坠,是女子的东西,凭他一界尊主万是看不上这物件的。怎成想这厮脸皮奇厚,竟欣喜若狂地接了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满是贪婪之色,一对耳坠打量了足有一刻钟之久,喜滋滋地朝耳垂上来回比划。后来可能看紫凰的脸色太难看了,他才蹙眉歪头想了好一会,还了一只给紫凰。
紫凰拿着紧剩的耳坠,更是欲哭无泪。这锦瑟和鸣是一对一起用的灵宝,若只剩下一只,只能做个装饰。这可是祝融锻造的神物,如此这般被活生生地拆成残废,简直是太暴敛天物!紫凰的心头之爱,剩下了一只,戴也不能戴,用也不能用,扔就更舍不得了,唯有放在乾坤袋里闲置多年。
那日,紫凰将失去财帛的心伤化作悲愤,决定在寿宴中吃回来。不想却见寿星公一身火红双金色,浑身上下缀满了金银珠宝,绝世神器,浑身作响,活脱脱的一个移动宝库。再观自己身上不过三五件能看上眼的法宝,却被他生生抢残了一件,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
帝霄喜滋滋地走到紫凰身边,故意侧着脸,炫耀的露出宝石流苏耳坠时。紫凰的心情瞬时被愉悦了。只觉得眼前这头蠢驴着实可笑,只一心贪财,却不懂循序渐进的道理,才穿的耳洞,哪里能戴耳坠,只能用耳钉先养着。帝霄那只戴着自己的灵宝,耳垂又红又肿的,似乎还有血迹,活脱脱一只猪耳朵。居然还能如此地兴高采烈,怪不得爹娘说凤子天生愚钝,习不得任何神术。这哪里只是愚钝,简直是缺心眼,傻透了!
昏黄的灯盏下,紫凰望着帝霄的目光越发柔和温暖。她的手指划过帝霄脸颊的轮廓,慢慢地放下手去。一道灵光闪过,紫凰的手心里出现一枚与帝霄耳上一样的耳坠。紫凰单手除去耳上的饰物,戴上了那单只的流苏耳坠,指腹再次划过帝霄的俊脸,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紫凰以往从未没想过,帝霄自来对物件极为喜新厌旧,这个耳坠几百年却不曾更换过的原因。如今想来,帝霄那时便清楚地知道,只他第一年的寿礼是自己的物件。后来的逐年的礼物都是娘亲从熙元府邸挑来的。相识的几百年来,帝霄极尽所能地讨好自己,自己对帝霄给予的一切,都受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往日里更是对他的种种优点,视而不见。直至后来两人交恶,紫凰多少次地后悔,当初不曾待他好一些。实然,这里面已有许多不知名的心动和感情。
那些后悔与懊恼,何尝没有失去后的恋恋不舍与恍然大悟。本以为自己便是失去天地间的一切,都不会失去帝霄的好。本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便可不必珍惜。本以为两人的感情,天长地久永远不变。怎知道失去时,却也是那么令自己难以接受。那时也许自己早就明白两人的友谊并非如此单纯,只是对夙和百年来的执着蒙蔽了双眼。
紫凰一心只想尽力地追寻夙和的脚步,故意忽略了心中对帝霄的不舍和感情。当一次次倾尽所有努力时追求夙和时。当夙和一次次毫不留情地拒绝时。直至走到失败的最后,紫凰终于有了对夙和死心和离去的理由,才不至于那般地悲痛欲绝,因为在那时紫凰依然觉得帝霄会一直等待,一直站在原地不曾离开。紫凰以为自己的退路一直都在。
紫凰真正的绝望,不是夙和,却是来自彭冲的截杀。来自帝霄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态度。那时紫凰潜意识里,才明白,失去夙和,又失了帝霄,实然已经失去了一切。是以,紫凰才会不顾一切地抵抗着彭冲,便是死也不愿再去面对这些一无所有的失去。可惜一切的一切,直至千帆过尽,才能想得如此明白,如此透彻。
那日醉酒,紫凰清楚的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是帝霄。那夜,她被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动作吸引着。帝霄举手投足间致命般的诱惑,便是紫凰最爱夙和时也不曾有过。紫凰内心处将两个男子的不同,分得极为清楚。夙和从不会与自己心意相通,更不会为自己退上一步。夙和会每次坚持着那可笑的界限与理由,爱而不敢,拼命抗拒着两颗心的靠近。夙和将世间所有一切分成三六九等,内心深处下意识着排斥嫌弃一只妖怪的钦慕。
帝霄却从不管这些,是妖、是人、是魔,哪怕只是一条蛇。他的眼里俱是紫凰一个,再融不入旁得。自己一个眼神,一句欺骗,一个时辰的相伴,便可让他喜乐开怀。当紫凰逐渐明白爱与喜欢的真谛时,再次面对帝霄时,便忍不住被他诱惑、吸引着。紫凰冷眼看着他为自己伤心而心伤,为一个眼神而喜悦,为一句话而愤怒。那种复杂的心情,让紫凰忍不住地伤害着他,却又忍不住靠近他。
直至后来,那种诱惑般的吸引,强烈到让紫凰恨不得将帝霄吞之入腹,同死同生,却又不敢确定他是否如往昔一般依然等待着自己的回眸。紫凰迟疑过、愤怒过、也伤心矛盾过。因为他是帝霄,几百年来,紫凰独自一个的帝霄,是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欢爱,才会在次日醒来想也不想,便要回家同爹娘说提亲之事。后来两个人几次吵架,直至一走了之,何不是一种被拒绝后和前途渺茫的恼羞成怒,以及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的逃避呢。
紫凰的指腹一遍遍临摹着帝霄脸庞的轮廓,微挑的眼角,暗淡的金色刻文。那苍白的嘴唇,含着笑意和满足的眉宇。紫凰不知看了多久,情不自禁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慢慢地躺在了他的身畔。
紫凰侧着搂着帝霄的腰身,不禁笑了起来。这便是得一心而得天地的感觉吧,如此甜蜜又充实。在夙和身上尝到的患得患失,惶惶不安,全不复见了。和一个一心爱着自己的男子在一起,竟是如此安全与舒适,不思所有烦恼。
彭冲悄声的走进们,鹰眸瞟了眼紫凰含笑而甜蜜的神情,面上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紫凰侧目望向彭冲,也有写讶然,不禁疑惑的看向彭冲。
彭冲侧了侧眼眸,冷哼一声:“莫以为用些灵药便没事了?这乃百炼鞭所伤,神力尚且无用,况灵药乎。尊主背着一身伤来回奔波数日,你却躲在此处逍遥自在。天下女子何其之多,紫凰少君可是彭冲见过最狠心的一个。”
紫凰坐起身来,眯眼看向彭冲,冷哼:“他所受的一切,均是心甘情愿为我所受。你便是不平,又能如何?你若有本事,拆散我们的便是。”
彭冲摇了摇头,难得没有敌意地看向紫凰,沉声道:“我极不喜你。”
紫凰愕然冷笑:“彭冲战神自来光明磊落,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的不喜,我已经知道几百年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正式地再通知我一次。”
彭冲望向紫凰:“在我眼中,天地三界所有女子,哪怕是修罗魔女,尊主也是娶得,惟你紫凰府君娶不得。”
“这次怕是战神要失望了,三界男子优秀者何其之多,可我现在却只愿嫁帝霄一个。”紫凰看了眼彭冲欲言又止的模样,哼道:“战神大可畅所欲言,熙元府邸专门治伤镇魂的万年檀香,便是帝霄神力过天,也决计是醒不来的,想来你家尊主最少要睡个三五日了。”
彭冲微微松了一口气,娓娓道:“你遁世百年,对尊主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自我亲见尊主六亲不认,狠辣无情的模样,早已不得不认命了。百年来,若说天地三界,尊主内心还有何惧,惟你而已……惟你可让他收敛杀戮,可免去坠魔之苦。惟你可让他不再喜怒无常,无所畏惧,胡作非为。”
紫凰防备地看向彭冲,谨慎地说道:“战神从不说无目的的话,不做无目的的事。突然这般的殷勤,倒是让我惧怕得很。你何不一次将话说清楚?如此遮遮掩掩,倒是失了往日的坦荡和风度。”
彭冲继续道:“那日你醉酒。从开始到最后,你都清楚地知道,你身边的男子是尊主。从儿时到现在,你歆慕他,只因你心中笃定,他非你不可。是以,那夜你顺水推舟,故意为之。实然,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在未遇见那道人之前,你心里早有了我家尊主。可惜你年幼懵懂,不懂心中依恋,才会错过那么多。”
紫凰怔愣了片刻,恼羞成怒喝道:“胡说!我自小到大,活得最是通透!怎会不明白爱和喜欢的不同之处,怎会弄错所爱之人!”
彭冲不曾回避紫凰愤怒的双眸,沉声道:“自尊主化身之日,自你们相识。我从未离开过尊主半步,你们两之间的事,天地间再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以前我心有私欲,不愿点破,直恨不得你粉身碎骨。直至百年来,我相伴尊主左右,看着你碎丹后,他的一切变化,才知自己错得离谱。”
彭冲顿了顿,涩声道:“我曾无数次后悔,当年所作所为。当时我若放开成见,愿意多开解尊主几句,而非接了命令,便毫不犹豫地截杀你。断不会有百年来的一切,我明知尊主心中挣扎与魔障,却因族仇与防备,而眼睁睁地看他掘墓自焚,走入深渊的边缘。”
紫凰皱了皱眉:“你的内疚与自责只是出于卫首的职责,与我并无关系。你休要以为自己了解我们的一切。我是儿时便知道帝霄对我的好,这些年我也从不愿欠下任何人情,有难处时对爹娘都不愿开口,唯独对帝霄多年如一日的予取予求。可那时我对他也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紫凰感觉出彭冲目光的愤怒,不禁哼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不必你这个外神来指手画脚。至于彭冲战神心中所虑最深的,是担忧我会为截杀之事,秋后算账吧?”
彭冲咬牙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是惧怕你秋后算账,才开口说这些的?”
紫凰却摇了摇头:“你虽敌视我,却不至于如此胆小卑劣。这些年你来我往的算计,我对战神的光明磊落毫不怀疑。截杀之事,你大可不必内疚,我自然知道你在最后的关头已萌生退意,有心想放我一条生路。只是我正气怒交加,觉得被你践踏了尊严,才逞强一拼,自碎了妖丹。你非偷袭,又非用了不光明的手段,所以我碎丹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彭冲鹰眸微动望向紫凰的目光,终是柔和了下来。片刻后,彭冲却又换了一种神情,冷声道:“哼,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尊主相识甚早,男女之情不开窍。当初你一味任性,心安理得从尊主身上索取,何不是笃定了我家尊主非你不可!”
“你少小离家,几百年来在三界中随心所欲如鱼得水,可知尊主曾为你废了多少心神?你聪慧剔透,又怎会不知道尊主的真正心思!我家尊主看似精明,可到了你的身边,便笨拙迟钝,思绪全无,万事被你牵着走!你故意装作不知,利用尊主的痴恋,将他呼来喝去,拿捏在手心里,多加利用算计!”
紫凰鼓着脸颊,瞪着彭冲,冷笑连连:“我才说了不秋后算账,彭冲战神便毫无顾忌地倒打一耙,倒真真的好手段!先不说你说得这些对不对,便是事实如此,你又能如何?我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卿何事!你有什么可不满,委屈的!”
彭冲轻蔑地撇了紫凰一眼:“莫以为我家尊主非你不可,我便会高看你一眼。你们龙蛇族类,生平最喜奢华美色。你儿时看似不在意尊主,实然心中对他早有垂涎。你这个好色又贪婪的蛇妖,曾多少次忍不住咬了尊主的脸,哪一次不是动心所为,你以为我一无所知吗?”
紫凰涨红着脸,怒声道:“你胡说!你这般地抹黑诋毁,真真失了往日的风度!战神说话还要三思,莫让我因此而看不起你!”
彭冲冷笑:“龙蛇爱美色又喜强者。尊主以往空有一副好皮囊,到底身体羸弱。事实虽是他处处护你,可你却以保护者自居。你不以为那是喜欢和爱,故意忽略了自己的不舍,才造成了后来的种种。你莫要一味否认,为何不回头想想。幼年与尊主几百年的朝夕相伴,他为你刀山火海,你心中哪次不欣喜甜蜜?”
紫凰怒极反笑:“彭冲战神说这些,到底是何目的?即是抹黑我,也要等帝霄醒来才是。如此这般私下来,不痛不痒,反倒让我这睚眦必报的龙蛇族记仇,你又有什么好处?!”
彭冲咬牙:“我只是帮你看清楚自己的心!那道人虽有一副好皮囊,看似强悍,但生性固执迂腐,又自私成性,绝非你的良人。若你将来有一日,再摇摆不定,心生疑惑,便多想想今日藏书网
我们的对话,好好理清楚自己的心!”
紫凰心中的气怒慢慢消散了,淡淡地撇了彭冲一眼,毫不在意地冷哼道:“不管我心中有谁,到底是我的私事。凭我和战神的私交,战神还管不着这些!”
彭冲怒道:“你这蛇妖好生糊涂!那道人天生一副惹人艳羡的好皮囊,当初你不过是一时被他美色所吸引,又在他手中吃了一次大亏,妖力不敌,便觉得他是强者。你所谓的爱恋,实然不过只是对强者的崇拜。”
紫凰怒然而起,愤愤道:“胡说!我何曾是那种只慕美色的女子!夙和的好,岂是你圈外之神能懂的!夙和虽不是个好情人,但身为男子顶天立地,无愧天地众生。人格中的魅力,你又岂能懂得!”
紫凰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愣了片刻,怒声道“好一个战神彭冲!原来当时我在他手中吃亏,你便在左右!方才我还说你光明磊落,不想你却如此卑鄙无耻!身负守护之责,却不肯伸手相救,眼睁睁地看我受了那些苦楚。今日却拿来当由头说我,你便不怕帝霄知道了当日情形吗?”
彭冲难得有些心虚,小声道:“不过几句话,便诈出了你的真心,方才还口口声声说只想嫁我家尊主,现在又说起来别家的好来!”
紫凰怒:“什么真心!这是公道,便是我不再爱他,也不许你百般诋毁他和我!”
彭冲浑不在意地撇了紫凰一眼,冷笑,“我何曾有诋毁你!贪恋美色便就是你的秉性。那日若你栽在生性丑陋的别家,依你的性格,卷土重来还不将他抽筋拔骨?”
紫凰挑了挑眉头:“是以,你这是来挑衅的吗?”
彭冲逐字逐句地说道“”你将成为我天羽界的凰后,我犯不着如此挑衅你!我不过是提醒你,你与那道人最是如胶似漆时,却依然会因拜寿进不得东天的大门,久久徘徊,心生失落,不肯离去。那时,你只为了想见我家尊主一面。你知道自己喜欢道人时,看见我家尊主,不还是一直想亲近,被他迷惑。你在小仙山,与道人相依相伴那些年,心底何不是曾心念我家尊主?"
彭冲深深看了紫凰一眼:“故,你心中自始至终喜欢的爱的只有我家尊主一个。即便将来那道人如何厉害,如何尊贵,都不是你心底喜欢的男子!我来说这些,是省得将来某一日,你被繁华与热闹遮了眼,懵了心,再次摇摆不定!”
紫凰大怒:“平日里只以为战神耿直坦荡,不拘言辞。不曾想战神却还有指鹿为马的本事,我与帝霄相交数百年,可谓朝夕相伴,情深意重得很。便是迷恋夙和时,我惦记他,有何不妥?!更何况,我变心不变心,心中有谁,和你有何关系!你为何紧追不放,一直抹黑于我!”
彭冲道:“若非被我说中了心事,你又何须像被踩着尾巴一样,恼羞成怒。”
紫凰咬牙道:“难道我还要安坐在这里,等你冤枉不成?什么天界第一战神,端是卑鄙无耻得很!这般的处心积虑,指鹿为马,不知又在憋什么坏!以为我会上当不成!”
彭冲冷哼:“你以为你多坦荡无辜?自小就是贪慕虚荣,好美色的秉性!现在装那么清高作甚?往日里尊主总是绞尽脑汁装扮自己,又是为何?你当真以为尊主不知你极喜欢他的模样吗?你需知道,我家尊主非你不可,已是天大的福气,莫要得陇望蜀,肖想更高的一层的位子!”
紫凰站起身来,怒声道:“什么肖想更高的一层!你这番话说得极莫名其妙!你便如此笃定我会对帝霄忘情不成!你口口声声的那些证据,不过只是证明你对我的不信任,证明你自己的心虚!当真是可笑至极!”
紫凰愤慨不已,心中憋屈至极。可事实却是自己幼年素行不良,帝霄见自己多番情不自禁,又极喜欢在在自己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大后,帝霄更是若有似无的施展凤族的魅惑之力,自己是不可控制的咬了一口又一口,这些事实都否认不得。但彭冲如此污蔑自己当初对夙和的一腔爱意便也罢了!可又自以为是的揣测,自己的喜新厌旧,贪慕虚荣,不能长久,端是可恶至极。
紫凰正欲开口,手腕上紫金铃轻响了一下。紫凰一惊,摸了摸手上的紫金铃,侧目看向彭冲,沉声道:“你若不放心我,你家尊主,你自带走。我现在有些急事,待我办完事后,亲上东天,和他好好地说清楚!”
彭冲道:“熙元府君这是无理可辩,临阵脱逃吗?你若现在便生了离弃之心。信不信,你前脚走,我便不顾尊主神魂沉睡,将他弄醒,追你上去?”
紫凰无比烦躁,却又不得不开口道:“你休得乱来!帝霄虚弱至此,神魂皆是疲惫至极。这万年檀木极为霸道,他若强行醒来,定会加重伤势。你先让他在此睡上一觉,我当真有急事,若无阻碍,一会便能回来。”
彭冲皱眉:“你历来素行不良,让我如何信你!”
紫凰急声道:“你休得一直咄咄逼我。帝霄性格执拗得很,莫说我此时心中有他,便是我心中无他,他也会紧抓我不放。我们之间的事,你并不明了,也莫要替他心急,胡乱猜测。我真应了他,必然是打算长长久久。我亦然是死过一次了,尘世繁华再也不会入眼了。虽然不知你在担忧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不管多高一层,在我心中都不及帝霄的好,我会珍惜他的。”
彭冲看向紫凰,想了许久,轻点头道:“我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毕竟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你此去自己小心些,羽界十二卫还在树族未回。我又无暇分身……不知为何,此番的事,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树族毫无凭借也太过胆大妄为了些。”
紫凰将被子给帝霄掖好,捋了捋他鬓角的碎发,轻声道:“若他醒了,便给他再上一次药。我先去将醉生带回来,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
彭冲道:“尊主这里,你无需太担忧了。那棵柳树说不定还有转机,你碎了妖丹,尚且无事。她若有机缘说不得,也能活下来。我观妖王神态,眼底并无担忧你之色。若你真有事,他恨我家还来不及,莫说尊主只在熙元府邸负荆跪了一个月,便是跪上一辈子,妖王与金仙也万不会应允你们的婚事。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得是你因祸得福,得了大机缘,却被妖王怕有心者窥探,而隐瞒了下来……”
紫凰闻言,不禁回眸看向帝霄,轻声道:“你说帝霄在我家跪了一个月?”
彭冲露出一抹苦笑:“可不是负荆请罪,日夜跪在院中月余。妖王一直不松口,陛下恼恨至极,提起百炼鞭生生将尊主狠抽了一顿。这才让金仙松了口,允了你们的亲事……天地三界也唯有尊主,可为一个女子不顾尊严与脸面,痴缠筹谋,步步退让……当时只将金仙心疼到落了泪。”
紫凰凝望着帝霄的睡脸,手掌划过他的额头,轻轻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她的指腹恋恋不舍地抚过他的脸颊,许久,方才收回了眼眸:“你先帮我守着他,万事待我回来再说。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下了,若要答复,待我回来,定然会给帝霄一个交代。”
彭冲微怔了怔,点了点头:“还请少君尽快回来。”
“战神大可放心。”紫凰又回眸看了帝霄一眼,这才转身出了寝房。
紫凰离去,屋内一切,仿佛瞬时失去了温度。
彭冲望着紫凰离去的方向,一双鹰眸越显复杂隐晦。不知过了多久,彭冲缓缓走向帝霄,一眼过去,大惊失色。只见帝霄乌黑的长发隐隐可见紫色,眉宇间说不出的痛苦之色,却是醒不来的模样。
彭冲心中震撼无比,蓦然回神,抬手打出一道道光圈,送至帝霄身上,压抑住他身上的突然爆发的魔性。一波波的神力,不知传输了多久,彭冲额头已溢满了汗珠,帝霄方才平静下来。只是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却已是黑中带紫,可见离成魔也只差一步而已。
帝霄几乎耗尽所有神力,才极为勉强地睁开了眼眸,咬牙道:“你为何要对她说这些!可是有什么我不知道事!你们到底都瞒了我些什么!”
彭冲不想睡梦中的帝霄,居然能听到外面的话,心中又惊又惧:“尊主万不可再抵抗这万年的镇魂檀香!若想知道什么,待你醒来,彭冲定会细细告诉你。”
帝霄因痛苦,不禁闷哼一声:“……你深知她对我有多重要,你若不说,我如何能安心!”
彭冲鹰眸微微有所动容,沉思了片刻:“实然并无大事,只是……只是得妖王令,帝释天许是要提前归位了……”
帝霄紧蹙眉头,低声喝道:“帝释天回归与紫凰有何关系!”
彭冲看了帝霄一眼,慢慢垂下了眼眸:“夙和道人的真身,便是帝释天……不过,尊主大可不必担心,方才我观少君的神情,似是早已对夙和忘情,断不会因他是天界之主,有所改变的。”
帝霄闻言,慢慢松开了眉头,侧目沉思了片刻,缓缓地闭上了眼眸:“紫凰自小便不是朝秦暮楚的性格。既说忘情,定不会欺骗本尊和你。这事却是你多虑,害我不知出了何事,随你般心惊胆战……倒不曾想,能听到紫凰的心声,你做得很好……”
彭冲低声道:“尊主说得极是。我对少君不如尊主了解得深,有些未雨绸缪了。尊主万莫为此伤神了,也省得少君回来又要担忧你的身体。你如此强迫自己从睡梦醒来的事,万万不可再做了,否则少君回来,定然不会轻饶了彭冲。”
“彭冲,那帝释天辗转人世五千多年,力求感悟尘缘,怎成想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帝霄说着说着,便低低地笑出声来,许久许久,喟叹一声,“紫凰是这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给我天地一切都不换的……”
彭冲怔愣许久,嘴唇动了动,却答不出话来,许久许久,抬眸望向帝霄,却见他早已再次熟睡了过去。彭冲目光停留在帝霄微微泛紫的长发上,心中溢满了前所未有的担忧不安。
羽界能在天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全凭凤凰族支撑。千万年来,凤凰族为羽族牺牲的一切,众羽族都看在眼中,心有所感。鲲鹏族个个天生神力,秉性桀骜。三界之神均不过眼,却也心甘情愿臣服在凤凰脚下。只因鲲鹏族比谁都知道,天界之争,神力并不能主导一切,唯有精神才能支撑到最后。故而不管帝霄如何羸弱,如何胡闹,彭冲从未起过半分叛离之心。彭冲也比所有鲲鹏族都明白,若失凤凰族,那么整个羽界在天界地位,将从统治者堕落到一文不值的境地。
帝释天将要归位,沉寂了五千多年的三十三天须弥山善见城,将再次回到最高的神位上。一直统领天界五千多年的羽界地位之尴尬,可想而知。更何况,帝释天到底是不是真的对紫凰无情,还未可知。毕竟他当初坚持的人妖殊途,在归位以后,将不复存在。三界之中,除去修道之人的坚持,谁会不懂天道归一的道理,怎会真的计较妖、神、人、魔之分。
若帝释天紧追不放,紫凰能被尊主感动,何尝不能被帝释天感动。彭冲方才极尽诋毁紫凰对夙和的感情,何不是有了这般的担忧。那些指鹿为马,何尝是彭冲的真心话?只是对未来的 7fbd." >羽界何去何从的担忧,以及想要帝霄尽快地趟过这次心魔与情障。bbr>
彭冲微微叹息一声,不敢直视帝霄发髻中的紫色。他站在门外侧眸望向紫凰离去的方向,直至此时,彭冲依然对当年的私欲与无知,深深地懊恼着,心中的悔意前所未有的深切……
琼山之巅,风雪飘摇。
夙和坐在万丈悬崖边,一袭广袖白袍在暴风雪中猎猎作响,越显单薄。天空犹如一面平镜般,一段段的播放着陌生的画面。万年过隙,曾经的种种,那场让天地为之变色的打斗,在夙和眼前重放着。直至最后,轩辕剑穿过蚩璃单薄的胸膛,他的回眸,望着善馨是时,眼神中支离破碎的伤痛,如此清晰。夙和闭了闭眼,一切一切,明明该是如此陌生,却不知为何,这画面几乎要击碎夙和的心神。
蚩璃怦然倒地,艰难的爬向帝释天身边。当他握住帝释天冰冷已久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被定格的画面,让夙和心痛欲裂,一滴泪,在风雪中滑落,凝结成冰。
后来的后来,帝释天的本体在冰地沉睡五千年之久。魂灵在世间兜兜转转,终于在这一世遇见了心中的遗憾……
夙和侧目望向风雪中的一抹黑影:“如今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后悔吗?”
闵然无悲无喜的站在风雪中,轻挥衣袖。天空的画面消失了,只余下湛蓝湛蓝的天空。山巅的风雪越发的大了,空气比方才还冷了几分。
闵然肃然道:“你后悔与否,实然与本王一点关系都没有。魔界罗睺惨死,羽界尊主差一线即入魔。三界之难一触即发,是你该归位的时候了。”
夙和慢慢的闭上了眼眸,许久,轻笑出声,只那笑声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凄沧。许久前,夙和便知道心中塌陷的那一角到底是为何。那魂牵梦绕的身影,为何日日折磨着自己。
那种后悔,那种压抑不住的疼痛,那种不知追寻何处的茫然,让夙和一次次陷入心魔之中,再得不到救赎,甚至再也见不到那朝思暮想的笑容。原来以为可以慢慢淡忘,可日复一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如篆刻心尖般,刻骨铭心的清晰。
“我若不愿归位,妖神又当如何?”
闵然勾唇一笑,笑容中有种莫名的诡异:“你乃三十三天之主,我自是管不了那么多。可天地之主又能如何?天道对谁都一样,公平的很呢。”
夙和慢慢站起身来,侧目望向风雪中的闵然。他眉宇间的恶意与嘲弄是如此的明显,明显到让夙和深觉难堪:“夙和谢妖神提醒。”
闵然笑道:“说什么谢。你虽历经无数转世,我们好歹还有几十万年的情谊在里面。你若舍不得娇妻,我也可破格赐她仙骨。可她虽是天资卓越,却是修罗之骨,所走修神之路,无疑是逆天而为。”
夙和抿唇:“妖神此话何意?”
“瞧本王的记性,你已转世,自然看不到魂灵。”闵然抄着手,勾唇笑,“你今生所迎娶的妻子,便是你当年的妻子修罗皇女善馨。她一心追随你而来,已随着你转世无数次,只为让你早日回归天界。啧啧,这般的痴心女子,当真让本王羡慕的紧。”
闵然见夙和的脸色越发难看,便越是开心了:“听闻当年,那蚩璃回三十三天善见城找帝释天,与他心中钦慕的女子送出的一封信有很大的关系。又听闻蚩璃遇见得黑龙老祖乃修罗族伪造而成。若说黑龙族还余有什么神祖,本王又怎会不知,后来多加探访,不曾想却是这般的阴谋诡计。”
夙和眸中似乎有什么汹涌着,冰冷至极:“您请回吧。”
闵然不以为然,继续道:“帝释天陨落,蚩璃惨死。那封信落在了帝俊之手被公开了,不被天界所容。善馨本想回修罗族,却被得知真相的罗睺赶出了家门。天大地大,无处可去,唯有藏起了本体,元神寻找帝释天转世,只为让帝释天早归天界,自己也好恢复神后之位。”
“妖神所说,与夙和没有半分关系,您请回吧!”
闵然大笑一声:“夙和仙君何必执着于此?你修道问仙,不是为了成仙成神吗?如今得知有此机缘又何必再犹豫?你若回归,不但解了天界的燃眉之急,又能与深爱的神后再次相聚,何乐而不为呢?”
夙和转身,背对着闵然:“夙和心有执念,不得其解,还请妖神休要勉强夙和。”
“三界之主又能如何?真以为自己能逆天而行吗?”闵然不恼反笑,话毕飞身离去。
暴风雪中,万丈悬崖上,那一抹白影,孤独屹立在天地间,许久许久。
天界极南的一座仙山上,处处繁花似锦,山明水秀。满山花开铺砌出彩色的天地,和煦的阳光下彩蝶翩翩飞舞着。
紫凰头戴莲花紫金冠,身着黑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把金色长剑,翩翩而至。他停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木下,撩起长袍,缓身坐下抬起了手臂。片刻后,见一只羽翼青如晓天,泛着柔和蓝光的鸟儿,长鸣一声,欢天喜地飞扑了过来。那华丽非凡的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翼,稳稳地站在了紫凰的手臂上。
紫凰露出几分笑意,放下了长剑,轻柔地逗了逗青鸟的小脑袋。青鸟叽叽喳喳,欢快地叫个不停,一次次地啄着紫凰的手指。一人一鸟,乐不知疲地重复着这单调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紫凰出神地望向天际的另一边,眼中笑意逐渐散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青鸟啄了啄紫凰的手指,小脑袋一遍遍地磨蹭着温热的手指。
紫凰手掌抚过青鸟华丽的羽翼,柔声道:“我要回家了。”
青鸟欢快的鸣叫,戛然而止。一双绿豆般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紫凰的神情,似乎在等待紫凰的下一句话。
紫凰望着天界尽头,露出了迷茫之色,神思不属地说道:“你以后出门要小心些,若不得已路过魔障之地,万要收敛身上的华光。如此便不会这般惹眼了,你这笨鸟本就生得漂亮,又有佛光护体。莫说那些妖魔鬼怪了,便是神仙见你这身羽毛,也会艳羡垂涎。你又太过粗心,傻乎乎的什么陷阱都敢踩,当真是让我放心不下得很。”
青鸟低低地叫了几声,犹如孩童的呜咽。鸣叫中说不出的哀婉,溢满了不舍与不满。片刻后青鸟见紫凰不为所动,生气地一下下地啄着紫凰的手指。
紫凰拍了拍青鸟的小脑袋:“你莫要给我撒娇,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这个小坏蛋,瞒着我传了多少消息出去。我救你性命,他却将你派在我身边做卧底。你不念我的救命之恩,却对他忠心得很,月满月亏时,准时送信给他。”
青鸟琥珀色的眼眸,有什么在闪动,它焦急万分地鸣叫着。拖着长长的尾羽,在紫凰手臂上蹦来蹦去,却因不会说话,只能一遍遍地叫着,表达着不明的意思。
紫凰哑然失笑:“傻瓜,我又不会真的怪你。他乃三界之主,你听令于他并没有错。我看此地风景与灵气都甚好,你莫要回去复命了,以后可在此修炼,不可四处乱跑了。你又蠢又笨,外面危险得很,没我护着,不知会成了谁的盘中餐点。可惜我这便要走了,此去……此去却再无归期,再不能许诺你以后了。”
青鸟闻言,嘹亮的鸣叫变得尖锐起来,焦急万分地在紫凰的臂弯上,跳来跳去。小脑袋几次触碰紫凰的脸颊,却被紫凰含笑推开了,青鸟不甘心便狠狠地啄了紫凰脸颊一下。
紫凰神色恍惚中,痛呼了一声,摸了摸脸颊的伤口,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青鸟,眼中却毫无责怪之意,柔柔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你不必内疚,我又不疼。”
青鸟如呜咽般,叫了一声。紫凰却站起身来,缓缓放下了手臂,青鸟没了支架,唯有在紫凰周围盘旋不去,鸣叫之音一声比一声高亢。
紫凰无奈又宠溺地看了青鸟一眼,柔声道:“那本就是我的家,又怎可不回去呢?他悉心养育我那么久,不管将要面对什么,总是该面对的,不是吗?你休要胡闹,我若活下来,再回来看你,可好?”
青鸟闻言,一双利爪一次次撕扯着紫凰的长袍,叫声更加高亢。紫凰抿了抿唇,却狠心得再不看一眼,腾云而去。青鸟盘旋原地,对着紫凰离去的方向,一声声地鸣叫着,声音尖锐夹杂着说不出的凄厉,这仿佛痛哭又仿佛尖叫,在山谷中一遍遍的回荡着。青鸟半空中盘旋许久,直至喉咙嘶哑一片,却终是未等到紫凰返回的身影。青鸟奋力闪动羽翼,终是冲破云霄上的结界,极快速地朝紫凰的方向飞去。
三十三天须弥山顶善见城,阳光突然隐没在乌云里,天际逐渐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片刻间,雪花由小转大,成了遮人眼目的雪片,狂风卷起了暴雪,成了一个个致命的漩涡。暴风雪一次次的撞击着青鸟漂亮耀眼的羽翼,大片大片的雪花,很快将废墟般的善见城染成了素白色。
青鸟在天际盘旋许久,终在城中央皇宫的断言残壁中,看见了熟悉的人影。青鸟不等喜悦过去,却见个红衣女子,站在紫凰身后,无声地捡起了金色长剑。青鸟眼睁睁地看着利刃从紫凰的身后,穿透了过去,剑身在胸口翻转了一下,赤红色的鲜血从紫凰的胸口流了出来。
女子愤然拔出了长剑,一道鲜血从紫凰胸口喷涌了出来,他怔怔地捂着胸口,缓缓倒了下去,慢慢地闭上了漆黑灵动的眼眸。
青鸟亲眼见紫凰闭上了双眸,犹如疯了一般,顶着狂风暴雪在高空挣扎着俯冲了下去,一声接一声凄厉的长鸣,在暴风雪中回荡着。红衣女子被青鸟啄伤,痛叫一声,反手一剑,捂住了流血的双眼。青鸟被长剑所伤,哀哀地鸣叫一声,与一对眼珠同时摔落在雪地上。青鸟不顾身上的伤痕,想要飞起来,几次无果。
青鸟在雪地上扑腾了许久,哀哀的鸣叫着,挣扎着朝前爬着。雪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转瞬间,热血与冰雪融为一体。青鸟不知这样爬了多久,终于爬到了紫凰的身上,它一下下地啄着紫凰的胸口的血洞,满脸彩光的羽毛被污血打脏了。青鸟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紫凰紧闭的双眼,一声声呜呜地鸣叫,宛若孩童的哭泣和撒娇,真挚得让人闻声不禁落泪。紫凰自始至终没有睁开双眼,身上的温热也消散了。
青鸟浑身血污,小脑袋无比吃力的,一遍遍地摩擦着紫凰的脸颊,一次次为他拍去脸上冰冷的积雪。青鸟的鸣叫声,一下比一下的低沉,再无了活泼与尖锐,声音中溢满了悲痛欲绝与哀痛心伤,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水光。不知过了多久,青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小脑袋扎在了紫凰冰冷的颈窝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一阵狂风过后,青鸟的尸身从紫凰身上滑落,掉入了紫凰与帝释天交汇一处的血水里……
帝霄额头溢满了汗珠,眼角的泪珠一滴接一滴地滑落着,眉宇间溢满了痛苦之色。只见他猛然惊叫一声,骤然坐起身来睁开了双眸。睁眼的瞬间,帝霄只觉心痛欲死,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帝霄的目光缓缓划过周围的一切,当眼前的一切变得无比清晰时,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直至此时,帝霄方敢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一切,停留在门外的彭冲身上,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彭冲站在两步之外,轻声道:“尊主这是噩梦了吗?”
帝霄依然沉溺在梦中的场景里,梦里的一切来得太真实,太过惊心动魄了。那种伤痛与绝望,让帝霄身临其境,仿佛亲历了一般,这让帝霄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似乎没有听到彭冲的话,眉头越蹙越紧,哑声道:“紫凰还未回来吗?我睡了多久?”
彭冲道:“尊主刚好睡了三日,少君一直未归,十二卫也尚未回来。属下已给熙元府邸送了信,想来妖王和金仙已备好婚礼的一切,很快便会亲自来接少君回府了。”
帝霄心中不安越发地重了,骤然起身:“不成!不能等了,我必须亲去寻她回来!”
昆仑山脉,琼山脚下东南处,有座占地广阔的原始森林。从此处穿林而过,再翻两个山头,便是雀池山的领地,可惜望山跑死马。柳醉生燃烧魂元,倾尽全力,还是被柳树族众堵在了这片林子里。
柳醉生面如金纸,嘴唇已没有一丝血色。因过度脱水显得异常消瘦,身上的淡青色长袍略显空旷了许多,脸上的轮廓消瘦中更显硬朗。此时,柳醉生明明虚弱至极,眉宇间的刚硬却不减半分,狭长的眼眸微眯着,满是防备地打量四周。便是落魄至此,身上依旧有种说不出的风骨,无半分女子的妩媚娇态。
柳醉生攥住手中的紫金铃铛,一连数日,林中的诛仙阵,威力不见减弱,反有加强之意。可见柳齐贤已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好在还有紫凰当初给的铃铛护身,否则只怕被柳齐贤三口追上之日,便已命丧黄泉了。
柳醉生从怀中拿出小小的琉璃瓶,抿了抿唇,望了眼很远很远的雀池山,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和内疚。若不是将要油尽灯枯,柳醉生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不愿意摇动紫金铃,更不想紫凰为了自己身陷险境。本想一鼓作气跑到熙元府邸,寻求妖王金仙庇护,可不想却被他们用计困在了林中。
柳醉生虽不知紫凰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但自己能熬这么久神魂不散,原形定然是被什么宝物护住了。从灵魂深处散发的灼烧之痛,也止住了。柳醉生知道,此时这世上唯一肯为自己费心的,怕只剩下紫凰了。可惜……可惜自己却早已不得救治,元神都要燃尽了,生生世世,再无以后。欠她的,也再难还清了。不过还好,最少临走之时,还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一个蠢妖真心相待,便是死也瞑目了。
柳醉生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但凡有点办法,谁又想死呢?自己没有熙元府君的身份,没有天地至宝相助,没有天生异禀的偏爱,更没有倾尽一切的父母。失了妖丹,本就是难逃一死,便是转世后,那个转世的魂灵何尝还是柳醉生?忘记了一切,重新开始,不再有这般的秉性,不再记得此生此世的恩怨情仇,便不再是柳醉生。这种死对柳醉生来说,无异于湮灭天地,两者相较,倒也无甚可惧了。
紫凰在诛99lib?仙阵外站定,却见一群树族小妖,围堵了过来,牢牢地挡住了去路。紫凰清晰地感到诛仙阵内,柳醉生极微弱的气息。紫凰曾预想的那些意外均未出现,却让彭冲一语成谶,柳醉生果然还是栽在了自家树族的手中。
柳齐贤从众多树妖身后,缓缓走出,看了眼站在对面的紫凰一眼,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清楚到底为何。柳齐贤拱了拱手,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柳族齐贤,不知这位姑娘,为何要擅闯诛仙阵。”
紫凰听到“柳齐贤”的姓名时,不禁挑了挑眉头,将对面的人打量个来回。紫凰见惯了夙和的矜贵冷清,又习惯了帝霄的俊美无俦。柳齐贤之貌,在紫凰的眼眸最多之算得上,温润清秀而已。
紫凰讽刺一笑,目光停留在柳齐贤的腹部妖丹上,许久,缓缓开口道:“琼山乃人间之地,为何会有诛仙阵?”
柳齐贤被紫凰赤裸的目光,打量得有几分尴尬,侧?99lib.了侧眼眸道:“此间之事,乃我树妖族务,恕在下不得告知。姑娘若要赶路,不如绕道而行。”
紫凰冷笑一声:“虽不知出了何事,但我家姐姐的妖丹便在你的腹中,难道你不该同我解释解释吗?”
柳醉生在诛仙阵中听到了紫凰的声音,骤然睁大了双眼,朝阵法边缘走去,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外面,急声道:“你小心提防,他父母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此时应该就在林中!”
紫凰看向阵法处,低声喝道:“我日夜担忧你的安危,本以为你失了紫金铃,不曾想却一直在你手中,为何到了今日才向我求救?!”
柳齐贤眼中顾虑深了许多:“我树妖族同你们龙蛇族并无过节。此乃在下的家事,还请姑娘莫要同我为难才好。”
紫凰冷笑连连:“既是家事,便也有我的事。你困住了我家姐姐,莫不是还让我视而不见,不成?好一个柳齐贤,端是心胸狭窄,狠辣歹毒。我在东天为你寻得丹果,你却一日都等不得了,急于取我姐姐的性命。你这般的恩将仇报,便不怕天谴吗?”
柳齐贤闻言,瞳孔微缩,冷然道:“我本不想伤你性命,既然你执意与她同生共死,我便也不好强求。只不过是个堪堪千年的蛇妖,想破诛仙阵也要看看是否有这本事!”
紫凰讽刺地一笑,眼中已溢满了杀意:“今日我便看看,到底是谁的本事大些!”
柳齐贤紧张地握紧了手中长剑,俯冲了过来。紫凰看也不看柳齐贤一眼,利落地拔去发髻中的长簪,霎时长簪化作一张白玉琴。紫凰盘膝而坐,白玉琴置于膝头,十指翻飞,音律急促,声声震耳。只见那音波在空气中化作九条九色神龙,齐齐冲击着诛仙阵,琴弦碰撞,肃杀冷厉,刹那天地间飞沙走石,落叶化作巨大的漩涡在林中,狰狞地盘旋着。
紫凰身后卷起了一阵阵的漩涡,手指翻飞,一道紫光直接将柳齐贤击飞了出去。柳齐贤骤然一惊,推倒了两步,反手抽出腰间的绿色长鞭,想也不想,便再次朝紫凰疾驰而去。须臾间,紫凰手腕上的紫金铃飞了出去,一道佛光顶空而起,牢牢罩住了紫凰周围,光芒一点点朝外围压去。
紫凰的长发在身后猖狂地飞舞着,抬眸冷笑一声,眉宇间说不出的魅惑而阴冷。柳齐贤法力浅薄,又无甚对战经验,被紫凰压迫得毫无还手之力,又被这突然而来的万道金光照得喘不过气来,再难近一步。四周的小树妖,早已东倒西歪,甚至有些已隐隐显出了原形。
九条九色神龙将诛仙阵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次次的,齐齐地冲击着诛仙阵外围,强盛的光芒淹没了四周的景色。紫凰越发抿了抿唇,音律越显急促,神龙便越发有力。诛仙阵在短短时间内,已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豁口,只见漫天飞舞的枯叶,沸沸扬扬在天空中翻飞着,琴音中咄咄杀意,再不遮掩,毫无障碍地扩散出去。
“嘭嘭嘭!!”几声巨响过后,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诛仙阵已碎成点点碎片,飘散风中。紫凰单手抚琴,侧目望向柳齐贤,满眸的不善与戾气。
柳齐贤被紫凰的目光震摄得不自主地后退着,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站住了身形,手执长剑格挡胸前,谨慎万分地望向紫凰。
紫凰伸出五指,虚空一抓,将阵法中的柳醉生拉至身后,佛光将柳醉生笼罩其中。柳醉生的魂灵脱离了诛仙阵的压迫,如释重负,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在舒适的佛光笼罩下,柳醉生勉强压住了即将崩裂的心脉,有心想和紫凰说上一句话,竟也有些力不从心,唯有闭目端坐在佛光中,尽力调息着纷乱成团的气脉。
紫凰清楚地知道柳醉生已在油尽灯枯的边缘。方才猛然脱离诛仙阵的桎梏,抵抗外力的筋脉骤然失去了目标,端是错乱了起来,若非直接被拉进了佛光中,恐怕柳醉生早已爆体而亡。紫凰不禁再次掐了一朵佛莲,定住了和煦的佛光,帮其压抑即将崩裂的心脉,否则便是此时柳醉生一开口,定然会吐出最后一口心血。
紫凰看了眼柳醉生毫无血色的脸庞,不禁微眯起了双眸。她缓缓回眸,冰冷的目光犹如箭矢射向柳齐贤,冷笑一声。十指骤然按住了琴弦,心中再无半分顾忌,乍然拨动最刺耳的琴音,霎时间,铮鸣之音,响彻四面八方。杀气犹如一面巨大的网,九条神龙张开狰狞的大口,朝柳齐贤笼罩而去。
千钧一发间,柳齐贤早忘了手中的鞭子,睁大了双眸呆滞地望着扑向自己的九色神龙,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柳醉生眼见如何也躲不开这四面八方扑过来的神龙,只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刹那间,只听周围响起一声尖利的长啸声,犹如千万只箭矢扑面而至,杀气凌然,震耳欲聋。一道炽热的红色光芒,击在九道神龙的身上,瞬时将九条神龙毫不留情地震碎在半空中。
紫凰闷哼一声,压抑翻腾的胸口,双手按住了白玉琴,抬眸朝声响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对夫妇带着一个琼山门人疾驰而来,堪堪救下了柳齐贤。
吴彤珊怒喝一声:“你这小妖端是心狠歹毒,伤我孩儿躯体还不成,竟是要打散他的魂魄,万妖本是一家,你却使出如斯不留余地的手段,莫怪我以大欺小了!”
柳醉生端坐在紫凰身后,长长地输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眸,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戾气与恨意。压抑着翻腾的气息,开口轻声道:“那对夫妇,便是他的父母!若非他们出手,我决计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紫凰目光扫过柳齐贤,目光落在月瑶的脸上,再次看向柳伯年与吴彤珊,冷笑一声,对柳醉生道:“你且好生调戏,莫要出了这佛光。那些新仇旧恨,我俱记在心中,今日绝不会放走一个该死之妖!”
柳伯年皱了皱眉头:“好个猖狂跋扈的小蛇妖,今日我便要看看你的本事!”
紫凰压抑身上的暗伤,瞳孔紧缩,目光微动,再次看向几人时,多了几分戒备与谨慎。她侧目扫缓缓过对面的四个人,抿了抿唇:“你夫妇二人早已羽化成仙,本不该插手我妖界之事。如此贸然行事,逆天行舟,便不怕天谴吗?还有你,月瑶仙子,这本是我妖族家事,你一个修为低微的凡人,为何也要凑上一脚。你需知道刀剑无眼,你若枉死此间,可是半分冤屈也无,莫不是还等着谁人来救你不成?”
柳齐贤拉住了正欲上前的吴彤珊,微微地摇了摇头,目光定在了柳醉生的身上。吴彤珊似乎明白了柳齐贤的示意,挑了挑眉头,微眯了眯眼,朝后退了一步。
月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凌然道:“除魔卫道乃我修道之本源!莫不是看你在此乱杀无辜,我还要绕道而行不成?至于谁人救我,也是我自家事,你这妖孽莫要管得太宽了!”
紫凰不怒反笑:“好个无知的修道之人,原来除魔卫道,便是你修道的本源。若如此,你便是再修上一万年,也难有大成!不过,你这凡人好生可笑,贸然插手我妖界之事不说,还能如此大义凛然,当真不要脸得紧!此番可不是玩笑之事,若识相的便自己滚!”
月瑶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你这蛇妖,当真伶牙俐齿,颠倒黑白!怪不得我家夫君险些被你蒙骗了去!”
紫凰微微敛了眼眸,轻蔑了撇了月瑶一眼,冷笑道:“什么颠倒黑白!什么你家夫君!当初我与夙和相识之时,男未娶女未嫁,虽是正儿八经的相知,却也发乎情止于礼。你莫要将自家夫君想得太过不堪了。”
月瑶瞪着紫凰,冷声道:“你!……我与夫君自小定亲,相知相恋几百年之久,端是你用再多手段,他最后还不是要回到我身边?此时你回到琼山地界,在妄想什么,以为我不知吗?你以为你得逞吗?!我夫君便是再怎样慈悲,也不会可怜一个妖怪!”
紫凰挑了挑眉头,抿唇笑了起来,轻声道:“月瑶仙子莫要太多虑了,我是妖又如何?我身为熙元府邸妖界之公主,天地三界,要什么样优秀的男子没有?怎会在他娶你之后,依然心念于他?更何况,本府君生性自由,若喜欢便会不择手段地抢回来。他当初拒绝我时,若有半分犹豫,便没有你今日的沾沾自喜。同样的,为妖者,最不能被践踏的便是尊严。我当初既然放下了他,我们便再也没有以后。今日我所言之诺,在座之妖,不管亲仇,都能为我佐证。”
月瑶却笑了:“你们妖族有何信用可言!树族内讧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省得一会我家夫君来了,到时不留情面。你这什么熙元府君,说不得便要折在此处了!”
柳醉生闻言,缓缓睁开双眸,扫过柳齐贤一家三口微黑的脸,苍白如雪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妹妹,你那夙和仙君,当真好眼光,居然挑了这么个奇特的女子,以后生活定然多姿多彩。”
紫凰皱眉冷哼:“他眼光好不好,不管我的事。你的眼光倒是好得很,一心待之的情郎,做出了这种背信弃义、杀人越货的勾搭,当真三界难寻!”
柳醉生抿了抿唇,望向柳齐贤的目光说不出的冷硬和仇恨,许久许久,冷笑三声:“我是糊涂透顶了。如今回忆起来,我所谓的爱恋,不过是心中的执念。事已至此,我若还想不明白,便是枉活了一千五百年!”
紫凰闻言,不禁有些难受,想了想,用腹语说道:“你好好调息一会,我拖住时间。一会若有混乱和空隙,你便拿着我的紫金铃,速朝雀池山去。他们一家便是有成仙者,也是妖族出身。我故意亮出身份,想来他们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将我如何。一会你逃你的,到了熙元府邸,我爹爹自由办法救你。”
柳醉生抿了抿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双眸极为不善地看向柳齐贤。柳伯年与吴彤珊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柳齐贤护在了身后。两个大妖得知紫凰身份后,望向柳醉生的目光也多有顾忌与不安。柳醉生自是感觉到了他们三个的目光,端坐在紫凰身后,从怀中拿出琉璃瓶,悠闲自得地把玩着。柳齐贤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焦急和慌乱,不禁上前了一步,却被吴彤珊拉了回去,三人似乎在用腹语交谈着。
月瑶自知失言,垂着眼眸,咬着嘴唇,涨红了脸,强自镇定地说道:“你们这对无耻的小妖,一个夺人夫君,一个抢人怀孕的妻子!直至此时毫无悔改之意,谈笑风生,当真不要脸又歹毒至极!”
紫凰撇了月瑶一眼,冷冷连连:“当初是谁抢了谁的夫君,还未可知。不过从月瑶仙子身上看来,夙和仙君可不是个好夫君,居然让你如此地没有安全感。不然,我现身琼山脚下,也不至于让你恐慌成这幅模样。月瑶仙子新婚燕尔,日子也不好过吧!”
月瑶喝道:“我家夫君温柔敦厚,知冷知热,待我更是如珠如宝,岂是你这等弃妇能领会的!想来你那时断断想不到,你千百算计,万般手段,却始终抵不过夫君对我心若磐石,心中只有我一个人。”
“呵呵……在月瑶仙子眼里,今日我来此,定然是我对你家夫君难以忘情,是吗?”紫凰笑得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地拨了拨琴弦,轻声道,“先不说他曾在万众人前诋毁过我,便是后来冷心冷意的决绝,我也早已断了所以念想。更何况,本府君素来喜洁净,别人沾染过的东西,便是再好,也断断入不了我的眼了。你那种种好的夫君,何不是我弃之如敝屣的人。月瑶仙子捧着别人的敝履,沾沾自喜,炫耀万千,当真是可笑至极。”
月瑶持剑指着紫凰,高声喝道:“你这妖孽,端是巧舌如簧!”
紫凰看着月瑶涨红的脸色,得意地一笑,极柔极轻地开口道:“月瑶仙子,有理不在声高。也许你还不知道,这世间有比夙和更好的男子,一直等着我,恋着我,对我好。你那敝履还是自己揣起来吧。”
月瑶勃然大怒:“好个信口雌黄、不知廉耻的蛇妖!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你打回原形!”
紫凰轻轻一笑,柔声道:“啧啧,月瑶仙子恼羞成怒了,本府君真的好怕啊!你要是有本事将我打回原形,我并无怨言。呵呵,可你月瑶仙子好歹修炼了两百多年了,本是人身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即便如此,你不靠父母祖荫,只怕仙子这名号也轮不到你头上。若没有夙和这个夫君,便是小如土地山神的芝麻小仙,也求不到你得头上。是以,本府君劝仙子快收起这愚蠢可笑的嘴脸,省得让夙和看到,后悔当初的选择。”
月瑶柔美的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愤然执起长剑冲了出去。紫凰毫不畏惧,浅浅一笑,单指勾起一根琴弦,猛然放了出去。只听白玉琴发出肃杀之音,轰鸣震耳,一道紫光直奔月瑶面门。月瑶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躲了过去,一双美眸微眯了眯溢满了杀气。
紫凰轻蔑地一笑:“本府君早想教训教训你自以为是,又心存侥幸的蠢女人!可惜往日里苦无机会,今日你既送上门来,我若客气,便太见外了!”
月瑶咬牙道:“小小妖孽!安敢如此猖狂!”
紫凰手指轻动,轻声笑道:“今日小小妖孽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紫凰话毕,缓缓站起身来,白玉琴瞬间化作一把紫光闪烁的长剑。紫凰手指优雅地划过剑身,仗剑一笑,不俗的容貌上,多了一抹疏朗洒脱,让她整个人说不出的清丽雅致,脱俗动人。
月瑶只觉今日所受之辱,堪比一生还要多,气怒交加再次冲了过去。紫凰回眸对端坐的柳醉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飞身迎了出去,双剑交错,火花四溅。月瑶力不能敌,连连退了数步,无心恋战却又不好逃跑,只有咬了咬牙,再次迎了上去。紫凰却犹如闲庭信步般轻松,嘴角始终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每一次格挡却是显得矜持又漫不经心,双眸的轻蔑之色好不遮拦。
柳醉生端坐在佛光之中,微眯着望向柳齐贤,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琉璃瓶……
佛光十丈之处,一袭白衣如皓月般立于林间。
秋风卷起了落叶,气息说不出的萧瑟。几百年不曾改变的容貌,依然如往昔绝世倾城,只那紧蹙的眉宇间却溢满了悲苦。那双华光流转的凤眸被氤氲的水雾笼罩着,额间的菱形朱砂娇艳欲滴,浓重得仿佛一滴血泪,苍白的嘴唇勾起了绝望的弧夙和紧紧地抿着唇,一双凤眸紧紧盯着半空中交错的人影。若仔细看来,便能发现,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了那红衣女子的身畔。如此的,如此的悲苦又难分难解。
自小到大,夙和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为何明知道月瑶是有意引自己下山,助那山神土的一臂之力,自己却想也不想便跟了过来。为何对待一个只会利用自己的女子,尚且狠不下心来拒绝。当初却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心中只有自己的女子。
夙和有些迷茫了,不知那些时日,自己在坚持什么,还要偿还月瑶什么。若算起来,自己何不是被月瑶捆在桎梏之中,不得解脱。若非她之前,一遍遍强调着自己必守的诺言,自己何至于,一步步走到了这番不能挽回的境地。
夙和知道,自己不该一味地埋怨月瑶。当初若非自己抛不开成见,挣不开心中桎梏,也不会走到了这般不能挽回的境地。夙和此时只恨自己,为何明明知道月瑶要利用自己,却还要跟着她过来。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听到,紫凰这番戳心戳肺的话语。自己为何直至此时,才能清醒地知道,与紫凰已走到不能挽回的境地了。那些天真的想法,那些以为可回去的憧憬,均化作了痴心妄想。
夙和心中所有的期望,都化作剧痛,欲死不能。若言语能化作利器,自己的这颗心,只怕被紫凰的这番话,绞杀得鲜血淋漓,再无生机。原来……原来不经意的一句话,竟能伤人至厮,杀人不见血。欲生无门,欲死不能。
夙和因疼痛喘息了一声,凤眸溢满了伤痛和绝望,目光却紧随着那一袭炽烈的红衣。此时心中明明烦乱无比,可往日回忆却又如此的清晰。她往日里在自己面前,乖巧又温顺,一味地迎合和讨好。那双熠熠生辉的杏眸,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满是爱意。每每对望都会让自己如沐春风,只恨不得摒弃世间一切,沉溺到天长地久。
夙和直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忘了原本的她。这般的桀骜不驯、嚣张跋扈才是初遇的她。她仿佛还是百年前,那个不知世事,蛮横冲撞的小童。又似乎在一夕之间,长成了耀人眼目的炙热女子。明明还是原本的模样,又似乎变了个模样。依然精致的容貌,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灵动的风情。那一颦一笑之间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又有种雅致矜贵。她能恰到好处地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糅合一起,真是光芒无限,勾人心魄。
夙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伸手扶住身旁的树木。有了支撑,才能站住身形,才能稳住心中的纷乱不堪与疼痛难忍。原来……原来直至此时,直至再相见时,夙和才明白了失去的滋味,痛苦到难以忍受。
夙和倚着树干,抬起了手,赫然一支白玉笛横在手心。正是那日大殿上,夙和当着紫凰的面,该被捏成粉末的“和凰”。夙和手指轻轻地,一遍遍地,摩擦着笛身尾端的一处。若细看,便可看见两个有些凌乱的字体“和凰”,看字体的样子,并未使用任何妖术和仙法。用刀子一笔一笔刻上去的,每一个凌乱的地方,似乎都在昭示着写字人的认真和珍惜。
阳光斑驳,风吹叶落,一红一蓝在半空中缠斗了起来,紫光与蓝光交错着,一声声兵器碰撞之声,犹如狂风急雨,让人目不暇接。四周的风卷起了漩涡,将两道人影淹没在落叶中,只见一道七彩光芒闪过,紫凰与柳醉生消失在原地。
月夜的小仙山,宁静而安逸。
紫凰站在神月潭边的巨石上,一下下的拍打着半梦半醒中柳醉生。虽仙丹灵药喂进去许多,却丝毫不见好,柳醉生侧躺在紫凰腿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偶尔会划过站在竹屋外的白色人影,平和的夜里,三个人似乎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紫凰很忧心柳醉生的情况,可失了妖丹又碎了丹田的小妖,便是天神也无能为力。今日能脱险却依赖夙和的出手相救,紫凰说不上恨也说不上爱,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夙和。
不知过了多久,柳醉生轻笑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
紫凰恍惚的回过神来:“睡不着吗?”
“哪里敢睡,多害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柳醉生指了指远处一座有些突起的石头,“我死后,你将我埋在那,和棕棕埋在一处吧。”
“棕棕?”紫凰怔了怔,轻声道,“棕棕……也死了吗?”
“何止死了,死得还挺惨,被人抽去了妖骨,生生疼死的。”柳醉生闭目道,“当初我埋了它时,便想着也许自己……终将有一日同它这般,好在现在我不是孤孤单单的……”
紫凰的目光停留在那一个小小的凸起处,片刻又侧目望向竹屋外的白影上。许多年前,紫凰便知道自己与夙和所思所想均是不同,当年对棕棕的事上,也出现过分歧。本以为自己若是离开,可将棕棕教给他照顾。可在夙和看来棕棕本就是逆天的存在,本就是不该在世上存在的妖,是以,在自己离开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抹杀了棕棕的存在。
这样做,说不上好与坏,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夙和缓步走向紫凰,面上苍白,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隐逸着所有的思绪:“妖神何时能到?小仙山外围似乎有法力波动,恐怕是他们追上了……”
紫凰看着夙和许久,轻声道:“小妖谢过仙君搭救之恩,若无其他,仙君可以先离开。”
夙和微怔:“我等妖神来了,便会走。”
紫凰侧过眼眸:“小仙山的结界,岂是一般的小妖小仙能破开的,仙君万不用如此。”
“我若此刻离开,仙山结界定会打开,便会让他们有机可乘。”夙和抿了抿唇,“府君放心,我并无恶意……”
柳醉生嗤笑一声:“说什么恶意不恶意的,你已成婚,在妻子面前搭救别家,如何能说过去!有些男人当真恶心又犯贱!”
夙和尴尬的将脸扭到一边,出神的望着潭水。那双漆黑的眼眸雾气氤氲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紫凰也有几分尴尬,虽然不爱了,也说不上恨了。但夙和此时的做派虽是救了自己,可到底说不上什么欣喜。他这般的出手,便是紫凰说与他没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如此,你们先歇着,我去结界四周看看。”夙和一步步的朝林中走去,远离紫凰探视的目光。他藏在广袖长袍的的手,还攥桩和凰’,可心中的那抹凄惶却愈发重了。当时出手,到底是为何,夙和已不记得了,可反映过来时,已是将人救下。如今也不知如何解释,虽只是这样站在一起,仿佛也让狂躁不安的心静寂了下来。
紫凰与柳醉生见夙和远去,对视了一眼。柳醉生却先挪开了视线,轻声道:“别问我,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紫凰低笑出声:“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出来都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看错了郎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不会笑话你的。”
柳醉生长叹一声:“你不笑我,还不是因为自己也看走眼过,早说了你那夙和仙君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却偏偏不听,幸好没有没有失心又失身,不然真亏大了。”
紫凰长叹:“当初倒是想失身来着,可惜人家都不要,只有不了了之。”
柳醉生愣了片刻,爆笑出声,好久好久才停了下,捶紫凰一拳:“你这个没出息的!这种事,既然想做还怕做不成吗!绑起来不会吗?你以为他真想挣扎吗?说不得就是拉不下脸,你若肯强势一些,他也就半推半就了。”
“也许当初我已经变心了,后来帝霄怎么看怎么顺眼。虽有用强,倒也没绑起来……”
柳醉生绷了半晌,却还没有绷住,爆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捶着紫凰:“讨厌!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哈哈哈……”
紫凰很认证的看向柳醉生:“你看我像在说笑话吗?”
柳醉生绷了绷脸,却又噗嗤笑了起来:“嗯,看样子,你最近过的很精彩。”
紫凰却垂了垂眼:“总体还算顺利,你若能过了这一关,我便更顺利了。”
柳醉生拍了拍紫凰的手,望向天空:“放心好了,说不定你父王会有办法,待他来了吧。我也想活着,便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紫凰没有接话,只是怔怔的望着天空。虽然已朝雀池山发了求救讯,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柳醉生已是无可救药,便是有好办法,只怕也是熬时间。紫凰不知心里有什么滋味,尤其在这里小仙山中,这里当初有夙和,有棕棕,还有柳醉生。如今山还是原本的山,却将要剩下紫凰一个,那段日子,虽有烦恼与忧愁,如今回忆,却依然美得像梦境一般。
“若是转世也无所谓,到时候你不记得的东西,我都帮你记得,等你回来。”
“当初只觉得你诡计多端,又死心眼。我在结界外面等得焦心的很,现在回头想这些,觉得那时候真好啊……天天能和你吵架,打架,整日整日的修炼。一千五百年的岁月,得经历多少事,便是我自己也不一定能记住。我若……我若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只当不曾有过我这个妖吧。”柳醉生握了握紫凰的手,将琉璃瓶塞到了她的手中,“我若死了,这个东西给你处置吧。”
紫凰抿了抿唇,轻应了一声。两个人都不在言语,望向逐渐发白的天际,时光似乎过的很慢,又仿佛过的很快。
夙和站在林中,手指一遍遍的拂过笛子上‘和凰’两个字。他仿佛能想象出,紫凰刻这两个字时的神情,定时满眸柔情,嘴角含着轻轻柔柔的笑意。一如两人在小仙山度日时,不管何时何地,她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笑眯眯的甜意,一眼过去,便没了世间所有的烦恼……
——好!既是可怜我,那便继续可怜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为什么,只要你肯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我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我都听你的……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夙和若觉得当年瞧不清楚,此时再多瞧瞧便是。省得日后夙和有美相伴,便会将我忘记了。我也可趁此多看看夙和……我也希望夙和日日都喜乐安康,有我做伴……还记得当年我许了仙君一生欢悦,生世相守不离,不知仙君依还是不依呢?
——不管怎么说,你已落入我的手了。千年万年,你我囚禁一起,你总有接受我的那一日。天地悠悠岁月无限……我们可以慢慢等、慢慢地走,相依相伴到白首。
——紫凰现在懂得。原来仙君心中的紫凰,早已死在百年之前的那场意外里了。百年来,仙君有过等待和后悔,只是紫凰却回来晚了。当仙君决定亲手将那牵挂斩断后,紫凰便不该活着回来,更不该站在仙君面前了。紫凰终于知道,此生此世仙君再不会对紫凰好了。可紫凰也无所谓了,毕竟夙和教会了紫凰太多太多……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我们总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夙和仙君的教导看护之恩,紫凰万不敢忘。从今日便让紫凰亲手照顾仙君起居,以报大恩。
——仙君若愿做我妖后,以后千年万年,紫凰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从此以后,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仙君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紫凰便是丢了性命,也会守护仙君身畔生生世世,绝不离弃……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夙和紧紧握住“和凰”将它压在胸口,在这里漆黑静寂的夜里。那一颗心犹如刀绞火燎,整个人犹如坠入地狱红莲烈火之中。这般的,这般的痛。原来,从始至终,她求的只是想在一起,不管是做妖、仙、魔,亦是凡人,只求日日相随夙和,朝夕不离片刻。
原来,她曾为了能与夙和在一起,努力过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不曾言悔。原来,在小仙山上那时时刻刻的纠缠与不舍。是因在她心底,与夙和在一起,便是世间最深最重的牵绊。原来,在她眼中繁华三千、富贵缭绕、成仙成佛,尚不敌与夙和在一起来得重要。
世间众生,只看到了夙和承天之祜与天资卓越,而夙和其人不过是这些优势的附属品。唯她,唯有她只看到夙和这个人。没有承天之祜,没有玄晶元婴,没有修为,没有家世,甚至没有一切。惟求与夙和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只可惜夙和明明已动心动情,却始终参悟不透,气她乱自己道心,怪她太过执迷私情小爱,执意将她推了出去,将自己逼落了悬崖。
夙和此时终于懂得,天堂地狱皆是一念,可成佛,亦可坠魔。直至将两人逼到退无可退,各奔天涯,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何等珍贵的所在。这倾世不换的情意,自己心心念念,时时牵挂,尚不能偿其万一。当初为何要那般的固执又残忍,粗暴到不留任何余地地拒绝了。
——天地三界,万物众生,繁华福禄,皆是过眼烟云,唯爱永存天地。
夙和眉宇间溢满了苦涩与悔意。如此简单话,却让自己经历过了思念、焦虑、怀疑、恐惧、直至失去后,才恍然大悟。枉自己以为比她看得透彻,心中却将爱与众生都划分等级,不能一心为之。这种肤浅与愚昧,却连个愿意为爱,奋不顾身的凡夫俗子都不如,还妄谈什么成仙成佛。
原来,这便是后悔和煎熬的滋味。
原来有些疼,真的能让人心如受凌迟,欲生欲死。
求不得,舍不得,却永生永世地放不下。
5919." >夙和的心逐渐地麻木了,犹如百年前,第一次失去她时那般麻木。此时的生命宛若一口枯竭朽木,却再也没有了枯木逢春的奇迹。若真要恨,又能恨谁呢?恨自己的选择,还是愚昧呢?恨来恨去,只能一次次地怨恨自己的无知和自私。
天道轮回,夙和此时已尝尽了她那时心中所有的滋味,原来竟是这般,这般伤,这般痛。夙和不怕伤痛,怕只怕,轮回业障才刚开始。再也挽不回,便意味着,日后千年万载里,夙和将要孑然一身,屹立在天地之端,俯瞰尘世。最沉最重的业报莫过于此,生有何望,死有何惧,不过只是无主的孤魂罢了。
当朝阳初升的瞬间,天地一阵摇晃。紫凰与柳醉生一起望向结界处。
紫凰漆黑的眸中俱是冷然之色:“轩辕剑果然厉害!居然能撬开我爹爹布置的结界!我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柳醉生点了点头:“那吴彤珊生性狡诈,你务必小心!”
紫凰点了点头,朝天际飞去。天际顶端,已被撬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前后左右均不见人影,紫凰一阵心慌,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神月潭扑去。只可惜到底棋差一着。
紫凰只见柳齐贤三口挟持了柳醉生,不禁怒从心生,一脚将持剑迎过的月瑶踢了出去。紫凰站在神月潭的对面,谨慎万分地盯着柳齐贤一家三口。柳齐贤的心思却不在柳醉生的身上,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紫凰从怀中拿出的琉璃瓶。
夙和闻声走出了树林,扶起了跌坐一旁的月瑶,眼睛却未离开仗剑对立的紫凰。月瑶侧目看向夙和,满眸的惊讶,又见夙和心神恍惚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柳醉生眯眼撇了站到对面的夙和一眼,硬声对紫凰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
紫凰不动如山,虽也看到了站到对面的夙和,眼神却没有从柳齐贤身上移开。她暴喝一声道:“柳齐贤!你若还有点良心,便放开她。千年来,她对你一心一意,你便如此偿还这份情意吗?!”
柳齐贤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半阖着眼眸,冷声道:“你将烟岚还给我,我便放了她!”
柳醉生低低地笑出声来,虽是这样被紧紧掐住脖颈,脸色却依然惨白惨白的。她侧目看着柳齐贤,轻声道:“柳醉生已是如此,何惧生死?你拿着我威胁紫凰,却要换回你那桃树妖。呵呵……柳齐贤啊柳齐贤,我们好歹上千年的情意。多少次你病危,我彻夜彻夜伴你左右,不顾自身为你输送修为,日日夜夜守在你的身畔。如今,却换来此番对待,我柳醉生醒了,也懂了!”
柳齐贤涨红了脸,手指松了松,怒道:“你休要再提那些!若你千岁时,肯将内丹给了我,何至于让我在床上,日夜煎熬多躺了几百年!”
柳醉生不怒反笑,满眸的讽刺,“你既不喜欢我,为何不告诉我。不就是颗妖丹吗?你要我给你就是了!你以为我想欠你家情谊吗?我便愿意守着你这病秧子,过着内疚恐慌,惧怕的日子吗?我欠你一条命,当年你只取我妖丹便是!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了我那么多年!到如今……你要我性命不成,却连我的朋友都不肯放过。柳齐贤,你对得起我吗?”
紫凰闻言,勃然大怒道:“柳齐贤,那妖丹本是她的,凭什么就要给你!你这孽畜!不说你们往日那些情意,便是此时你都已抢走了妖丹,害她将要魂飞魄散,不但毫无悔改内疚之心,却还如此咄咄逼人……你简直是妖界的耻辱、败类!”
吴彤珊喝道:“府君这话说的过了!彼时她幼年遭劫,得我们所救才能存活。那时我们两家便说好了,她长大后将妖丹送与我家齐贤!可千岁能换丹之时,她却出尔反尔,不舍那些修为,一日日拖着,生生拖了几百年之久。前些时日,我儿已呈油尽灯枯之像,我一家是迫不得已才出了下策!”
柳醉生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讽刺道:“好一个油尽灯枯之象,不说紫凰曾给我的那些灵药,悉数被送了过去。便是那桃树妖腹中的孽种,也不是油尽灯枯之妖,能做出来的!你这一家妖,端是狡诈油滑,颠倒黑白!”
第十六章 暮暮朝朝情长在
月瑶闻言,一双美眸露出了惊讶之色,望向柳齐贤一家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防备。她伸手拽住了夙和的手,怯怯地开口道:“夫君……”
夙和回眸看了月瑶一眼,甩开了月瑶的手,低声斥道:“我早说过,这定是树妖的家事,我们不该贸然插手。你却半句都未听进心,不但独自涉险,还敢私自偷走轩辕剑,你可知错?”
“夫君莫生气……可你为何会在此处?是追我过来的吗?”月瑶见夙和沉着脸不语,小心地拉了拉夙和的衣袍,柔声道:“夫君别生我气,好吗?我知道错了,以后万不敢再鲁莽行事了。”
夙和半阖着眼眸,轻声道:“罢了,还好并未酿成大祸。”
月瑶笑了起来,欢快地点了点头,想伸手拽住夙和是手,却又不敢。她朝夙和身旁站了站,极小声道:“我下山时,便知道夫君定不放心我。没曾想夫君竟会亲自追来,可见夫君现在越来越在乎我了。”
夙和的神思早已不在此处,他一双凤眸紧紧盯着紫凰的一举一动,舍不得离开片刻。这袭红衣太过耀眼夺目,似乎遮蔽住了天地间其他的所有景色。似乎只望着她,心中的厌烦与噪杂、烦闷便也淡了许多。
紫凰眯着眼扫过树族的一家三口,冷笑一声道:“天地之间,救治柳齐贤的良方多得是!为何你夫妇非要盯准了人家的妖丹!莫不是为了让你儿子不劳而获,平白得上一千五百年的修为!”
吴彤珊喝道:“熙元府君莫要管得太宽了。这是我们的家事,本就不是你能插手的!何况我夫妇二人已是羽化成仙,不在妖族的管辖之内。叫你一声府君,也是看在妖神与金仙的面子上,你休得寸进尺!”
紫凰看也不看吴彤珊,一双杏眸怒视着柳齐贤,逐字逐句地说道,“你可知道她为了抢夺玄晶元婴,多少次被我打伤,却不肯死心!为等待良机,她日日徘徊在小仙山外!你可知道为了得一颗丹果救你性命,高傲如她不但开口求我,甚至一心迎合,同我说尽了好话!”
柳齐贤满眸痛苦之色,咬牙道:“住口!你不要说了!”
“你问她为何不用妖丹救你,是吗?现在我告诉你,因为她很傻!傻到相信你的感情,也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她以为你失去了她,会伤心会难受,甚至不愿意存活在天地间。她怕你拿了她的妖丹会内疚,会不安,甚至会自苦。她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就算没有天长地久也没关系,就算没有高深的修为也没关系,她一心想只和你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天上地下,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绝不分开!”紫凰甩手将两枚丹果扔了出去,砸在了柳齐贤身上。
柳齐贤不可置信的看向脚下的丹果,犹如被定住了身形。夙和闻言,呼吸有些急促,他的脚不自控地微挪了半步,却又瞬间清醒了过来。他那双凤眸中闪过种种情绪,脑海里均是那日紫凰在琼山大殿上的乞求声。须臾间,夙和觉得一颗心生生被这些话碾碎了。
林中一片静默,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回忆里。
柳伯年不忍地闭了闭眼,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还请府君将我儿媳与孙儿还来,便带着她……速去熙元府邸求妖神续命才是正理!”
柳醉生望着紫凰有些松动的眼眸,急声道:“紫凰!你莫要听他们的!我不愿!我若愿苟且,当初便不会禁锢他们,事已至此,我没有什么可失去了,断不会让他们好过!”
紫凰勃然大怒:“你闭嘴!事已至此,你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柳齐贤目光闪了闪,手上的钳制松了不少,低声道:“即是如此,你将琉璃瓶还给我,我便将她还给你!”
柳醉生欲在说话,却被吴彤珊施法定住了身形。她着急万分又满怀祈盼地望向紫凰,眼睛紧紧盯着琉璃瓶。紫凰却垂下了眼眸,看也不看柳醉生,只谨慎地看向柳齐贤三口,一步步地朝前挪着。
夙和怔然地凝望着紫凰的一举一动,宽大的衣袖里,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那种压抑不住的悲意与苦痛,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毫不遮拦,无边无尽。月瑶站在夙和身畔,侧目看向夙和,嘴角的笑意逐渐散去。本就因受伤而苍白的脸色,霎时间阴霾一片,一双曼妙的美眸,柔光散去,只留满目阴沉。
紫凰与柳齐贤两两对视,一步步地靠近着。柳齐贤紧蹙的眉头,终是松开了几分,所有的神思都在紫凰手中的琉璃瓶内,清淡的双眼跳动着喜悦与希望。就在此时,变故横生。紫凰骤然甩出的紫金铃架起了一道佛光,她手中长剑在半空化作数丈长的金鞭,一把卷起了柳醉生的腰身,猛地朝后一拉。霎时间,已将柳醉生整个人拽到了怀中,风驰电掣般的朝后退去。
吴彤珊见此,恨恨地咬了咬牙,美眸中俱是杀戮。她一不做二不休,期身飞去,甩出手中长剑朝柳醉生胸前飞去。柳醉生不甘地望向长剑,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转瞬间,只见一道浅绿色的光芒,在手中闪了闪,片刻间,便熄灭了。柳醉生怔了怔,脸色十分难看,狭长的眼眸,闪过一抹绝望,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紫凰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抱住柳醉生在半空中打个了旋,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剑锋之下。霎时间,金光四溅的长剑,已直冲了过来。千钧一发间,夙和闪到紫凰身后,长袖挥动罡风,生生用胳膊挡住了金光四射的长剑。
只听‘锵!’的一声,白玉笛从夙和衣袖中滑落,坠落地上,生生断成了两段。
紫凰长舒了一口气,有惊无险地抱着柳醉生躲进了紫金铃架起的佛光里。夙和站在原地,看着那碎裂的‘和凰’,只觉胸口和脑海中有什么同‘和凰’一起崩断了。一时间,疼痛犹如滔天巨浪般,一遍遍冲击着不甚清醒的灵台,让他站不住身形。
紫凰抬眸看向依然站在中间的夙和,目光划过地上的‘和凰’,微怔了怔。她慢慢地移开了眼眸,轻声道:“熙元府君在此谢过仙长多次相救之恩。来日我熙元府邸,定会登门道谢,还一份大礼于琼山派。”
紫凰话毕,迫不及待地抱着柳醉生,朝雀池山得方向飞去……
夙和望着紫凰毫不留恋的背影,一直挺拔如松的身形,终是有些不稳地轻晃了晃。他手腕上的鲜血犹如涓涓细水,迅速地滴落着,仿佛要抽走他所有的生气,才肯罢休。一颗心似乎已疼到了麻木,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般,无知无觉。夙和缓缓垂下眼眸,目光凝在断成两段的‘和凰’上,眉宇间的悲苦之色,再也收敛压抑不住。
月瑶慢慢地走上前去,拽了拽夙和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君,你受伤了。”
夙和被这一声‘夫君’惊醒了。他微侧了侧眼眸,看了眼满眸担忧的月瑶,恍惚地轻点了点头。他拣起了‘和凰’,将断成两段的‘和凰’平整地对在一起,像是依旧完好如初的样子。只是一松手,笛子又再次成了两段。夙和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抖着,那半阖着的凤眸,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许久许久,他才将两截笛子,小心翼翼地收拢在了长袖中。
夙和眼眸微抬,一个动作挡住了仗剑追去的柳齐贤,轻声道:“她妄动妖法,魂元已碎,大限将至。紫凰带她走不了太远,你们也无须如此迫不及待。困仙瓶乃神家之物,囚禁所用,不会伤到里面的母子分毫。”
柳齐贤神色焦急的回眸看了眼吴彤珊,却见柳伯年面有不忍之色,他对柳齐贤摇了摇头,伸手拽住了欲走的吴彤珊。夙和默默转身背对三妖,虽不再说话,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柳氏三口的去路。
柳伯年拉住吴彤珊轻声道:“夙和仙君为人最是正派,自是信得过的。事已至此,我们也莫要逼得太急了。醉生若死了,她们母子也会安全无忧的。何况……我已在放出了灵蝶,在山中布上了结界,她们走不远的。”
月瑶咬了咬唇,怯怯上前,捧起夙和的手腕。只见寸许长的伤口横在脉搏上,月瑶顿时红了眼眶,拿出丝帕,包扎了起来,又抿唇道:“夫君,疼不疼?”
夙和侧目看了眼,神色悲苦的月瑶,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望向紫凰离去的方向。
林中秋风萧瑟,稀疏的黄叶遮不住璀璨的阳光,徒留一片斑驳的光影。地上的枯枝败叶零落成泥,空气中溢满出腐朽的死亡味道。
紫凰只飞了不到五里,便不得不停了下来。她紧紧抱住柳醉生,轻轻地解开了她身上的钳制,拭去她嘴角的鲜血,怒道:“你便如此不信我吗?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极限,为何还要妄动妖法!?”
柳醉生低低地笑了起来,浑不在意地说道:“一时情急,早把这事忘了。我就说嘛,往日里你油滑多思,除了那道人,似乎一切都不入你的眼。方才我还在想,你今日怎会如此好骗。断不>.99lib.想竟是一招声东击西,熙元府君当真是越来越有手段了。”
紫凰望着柳醉生额心若隐若现的魂元,红了红眼,不忍再责备,强笑道:“物以类聚,妖以群分。我能和你那么好,自然有极为相似的地方。你的心思,我又怎会不懂呢?”
柳醉生笑了笑,“你这蠢妖,哭什么。你失了那夙和仙君,我尚未笑话你。我只是看错了一个妖,你倒是好,跑来可怜我了。”
紫凰忙擦去眼泪,紧紧搂着柳醉生,抿唇强笑,风轻云淡地开口道:“我哪有可怜你,真是的……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人啊妖啊,大多有眼无珠,只看外表柔弱,便忍不住心生怜惜。可惜了咱们两个,这内里如花似玉的娇俏美妖,生生被那些空有柔美外貌的女妖夺了艳光,便被活生生地比了下去。”
柳醉生‘噗嗤’一笑,虚弱地开口道:“你这是在说姐姐长得难看吗?你以前便一直嫌弃我貌似男子……若我长的如你这般,也不至于走到今日。不过,我不后悔,也不怨恨。既是爱错了人,受了骗,怪只怪当初自己太天真。”
紫凰却再也笑不出来了,点头连连,哑声道:“你且再忍一忍,好不好?我这便带你回家。我爹娘都是极喜欢女儿的,爹爹极不喜我撒娇打诨。你性格坚韧,遇事果断,最像他了。爹爹一定会救你的,只要你肯熬一熬,我们回去就有办法了!”
柳醉生摸了摸紫凰的眼角水渍,拍了拍她的脸颊,哑声道:“直至此时,你又何必要骗我和自己呢?死就死吧,我何尝畏惧过生死?更何况你是知道我的,不懂退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紫凰红着眼,笑了笑道:“玉碎也要看值不值得。柳齐贤这下作的东西,那值得你如此!”
柳醉生却笑了起来,揶揄道:“你痴恋夙和时,我何尝没那么说过你?……当初我怂恿你去找他时,本以为你这般的性烈如火,便是一块顽石也能捂热了。定不会……落个与我娘相同的结局。不曾想,你似头破血流,且依然唤不回回头……直至那时,我才知道,我娘和我爹,本就不是例外……”
紫凰擦去了眼泪,强笑道:“我娘曾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妖,无论何时,若能幡然醒悟,都为时不晚。”
柳醉生抿唇而笑:“我娘曾说,一生只爱过我爹一个,他们也有过举案齐眉,恩爱不移……爹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些年都做到了。可却在知道娘乃树族之妖时,抛下身怀六甲的娘,决绝而去,自此再无音讯……”
柳醉生目光怔然地望着远方,轻声道:“娘本是出类拔萃的树妖。自爹离开后,日日煎熬,生不如死。既不爱我,也不爱自己。油尽灯枯时,尚守着彼此的誓言,终不悔悟……是以,我一直都看不起她,哪怕她死了,我也不曾多伤心,只为她的解脱而庆幸。”
紫凰点头,眼泪滑落,笑道:“以往我总怪你,说什么人妖之恋定不能善终……总以为你是诅咒我和他。当初的我何不是不知悔改,执意跑去寻他,活该被他在万人面前羞辱。我若早早听你的,何有后来的羞辱与不堪。是以,你万不可这般轻易死去……我还需要你,看着我,教导我……说不得那日我又会看上了不堪的人。”
柳醉生笑了起来,却又低咳了两声,又接道:“帝霄神君,又怎会是不堪的人。我娘不如你,一生都不曾醒悟。我也不如你,到死才醒悟。娘给我取名叫醉生,便想着让我醉生梦死的过上一生。果然……我一生都活在别人编织的梦中。直至醉死,才能醒悟。但娘要比我还可怜,因为她至死都无怨无悔地爱着爹。因怕爹怪怨,甚至连爹的姓氏都不敢给我用……只因我是妖……我是妖呵……”
紫凰红着眼笑了起来,低声道:“姐姐莫不是还想做人不成。你看我,爹爹是妖神,娘好歹是个大罗金仙。可我一生下来就是个妖蛇,还是条三界厌弃的黑蛇。若说不幸,我可不比姐姐少多少。想来当初我若是个天生的神女、仙女,哪里会有那么多后来。天上地下三界男子,不随我们姐妹挑选?”
“油嘴滑舌的臭丫头,只会哄我。若真有本事,当初怎不见你将那个玲珑剔透的仙君哄回家去?”柳醉生微微侧目,脸上的笑意越显恶劣,“不过,那仙君徒有一副好容貌,却蠢钝如猪。竟是选了那么个虚伪做作的女子……他与那女子,倒是极为般配的。”
紫凰低低地啜泣着:“姐姐说得极是。只要你不死,以后我什么都听姐姐的。不管何事,都以姐姐马首是瞻。以后千年万载,我们还可以一起修炼,一起看日出日落,看尽天地三界的好男子。只要姐姐不要死……多是好男儿等着姐姐……”
柳醉生紧紧红了眼睛,她攥住紫凰的手,勉强笑了笑:“我倾尽一生所爱的男子,本愿意拿命为他换取一切的男子,竟如此的不堪。直至此时,听到你说到这些,我才知道,原来我竟错过了那么多的美景与美好,说不后悔是假的……”
紫凰将脸藏在柳醉生颈窝间,哽咽道:“不晚不晚,我们回去求爹爹就是……他最疼我了,一定会救你的……一定有办法的……”
柳醉生握住的紫凰的那只手,竟在片刻间,化作一截朽木。柳醉生微愣了愣,悄无声息地将手缩了回去,轻笑道:“爱欲其生,恨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如今我无力解惑了。可我也……也不想让柳齐贤死。我要他活着,活着经历所有的痛苦……紫凰,你一定要帮我杀那对母子……让他尝一尝我所有的痛、所有的伤……”
紫凰仿佛没看到柳醉生已化作朽木的手,以及她的脖颈已经化作开始龟裂的树皮。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般,一滴滴地滑落着,笑着说口:“好!只要你不死,我什么都应你,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们还可以一起游历三界……到时候我爹娘给你做爹娘……他们定会待你极好的……”
柳醉生压抑不住地轻咳了咳:“若有来世,我便不死。等着、等着同你一起看尽三界景色……一起、一起孝顺爹娘,好不好?”
紫凰哭着点头,哽咽几次,抱着柳醉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袭红衣极快速地从半空中降了下来,落在了紫凰身侧的不远处,却未上前。
柳醉生看着紫凰,嘴角勾起一抹浅浅柔柔的笑意,微微挑起的眼眉,眸中缓缓流淌着极柔和的光芒。她微微侧目,看了眼远处的那一袭红衣,轻笑起来,“是来寻你的吧。才一时不见,便寻来了呢……想来便是那个收你花笺的,又被你用强了的凤子……当真俊美得很,比那仙君好看多了。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妖……我果然还是料事如神,早想到、你们关系不一般了……你这蠢妖,万莫再错过了他……”
“嗯……嗯嗯、我都听你的……”紫凰点头连连,泪如雨下,呜咽地应着。
柳醉生笑着点点头,想伸手摸一摸紫凰,却想起双手均已化作枯木。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努力地笑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眸。紫凰眼睁睁看着柳醉生整个人在瞬间化作一截朽木,又一阵微风飘过。那截朽木瞬间化作一阵细细碎碎的光点,随风散去。紫凰伸手去抓,却见那些碎光从指缝间消散,只片刻,便化成了尘烟,永远地消散在天地之间。
紫凰怔在原地,许久许久,回不过神来,只剩下一截发带散落在地上。
——这猎物虽是你先看上的,妖界的传统是见者有份,你不能独吞。
——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才是正儿八经的妖怪,莫不是你还想做一只吃斋念佛的妖!哈哈哈……你这小妖真真蠢钝得可爱。
——凡人寿元有限,他又结婴不久心绪尚且不稳,根本不是良配,我族有很多根骨奇佳的男子,改日给你领来几个,绝对个个都是美男子,比那个小道士不遑多让。
——你得天独厚又有父母护佑,怎会知生存不易?凡人才是生来便自觉高其他生灵一等,又怎会真的珍惜一个小妖?你若真想体会情爱找双修伴侣,倒不如找一只妖来得合适安全。
——我若是丹果之主,莫说给你宝物了,不下来将你打回原形,便是忍让于你了。
——柳醉生谢谢紫凰少君的以德报怨。
——你就是纸老虎,平日里看着凶狠,不过就是个样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什么时候也成不了大事!如此畏头畏尾,哪里还有一点初见你时的风姿!当真是没出息!
——对,如此这般,才是真正的熙元府君,妖族公主!看你方才,实在憋气得很,本就舍不得,要死要活的,却故作大方,当真虚伪得紧。又不是白莲花?装什么圣母情怀,何况你自来便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喜欢就去抢才有往日风范!
——速去速去!姐姐等着喝你喜酒,一有消息便速传信于我!
——我倾尽一生,所爱的男子,本愿意拿命为他换取一切的男子,竟会、如此的不堪……直至此时,听到你说到这些,我才知道,原来我竟错过了那么多的美景与美好,说不后悔是假的……
——若有来世,我便不死。等着、等着同你一起看尽三界景色……一起、一起孝顺爹娘,好不好?
——你这蠢妖,万莫再错过了他……
阳光下,斑驳的树影随微风轻动着。
帝霄缓步朝前,抬手制止了彭冲的跟随。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紫凰身边,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紫凰。手指拂过她有些凌乱的长发,低声道:“莫哭了,不管如何,你都还有我。不是说好了吗?天地三界,你去哪里,我便随你去哪里,再不分开了。”
紫凰攥住那一截发带,紧紧搂住帝霄的腰身,埋在他的胸口,低声地哽咽着。直至此时,紫凰才第一次面对永远消失天地的湮灭,才真正懂得天地之力的强大。不管法力再强的妖魔神仙,均剩下无可奈何。那种满是沉痛的绝望,犹如巨石般,生生压在胸口,狠狠砸碎了一颗心。天地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之笼罩其中,逃脱不开,却又苦无挣扎之力,逐渐淹没所有的感官与知觉,只余火烧火燎的痛。
“帝霄……”
“我在。”
紫凰抬起蓄满泪水的双眸与帝霄对视着,哑声道:“你曾说,生生世世,天上地下,再不分开的……如今还算不算数?”
帝霄紧蹙的眉宇犹如鲜花初绽,缓缓舒展开来。他抬手一点点、极温柔的擦拭着紫凰脸上的泪痕,浅笑道:“承蒙紫凰府君不弃,帝霄便是神魂俱毁,万不敢离紫凰府君半步。自此以后,天上、人间、地狱,吾愿永生永世伴卿左右,片刻不离,绝不食言。”
紫凰静静凝望着帝霄的双眸,只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犹如炽烈灼热的阳光,光芒绽放,令人不敢直视。整颗心陷落其中后,那细细碎碎的光芒,化作淙淙的泉水,温温暖暖得恰到好处。
一直以来,似乎不论欢喜还是悲伤,不论幸福还是苦痛,帝霄曾包容过自己的一切,始终悄无声息地陪伴自己身边。那种随心所欲的自由自在,与被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让紫凰的一颗心不可自拔地沉沦,愿意永永远远沉醉其中。
紫凰的手指抚摸着帝霄的眉眼,手中划过一抹紫光,踮起脚尖吻了吻帝霄的眉心,极轻柔地开口道:“好。天上、人间、地狱,吾愿永生永世伴君左右,魂飞湮灭,绝不离弃。”
一紫一红,两道光芒从两人的眉心溢了出来。在空中交缠一处,片刻间,化作两道粉紫色的光芒,缓缓飞入帝霄与紫凰的眉心。须臾,神契化作一抹浅浅的红紫色的三瓣莲花,逐渐隐没在两人的眉心间,神契,帝霄摸了摸紫凰的额间,欣喜若狂,情不自禁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双颊,轻轻柔柔地亲了亲她眉心,深吸了一口气:“吾甚慕汝,吾至爱汝。魂飞湮灭,不敢离弃。”
紫凰垂下了眼眸:“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若是做不到,天上地下,我绝不饶你。”
帝霄额头抵住紫凰的额头,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吾以神格身魂起誓,天地神灵,万物众生,为证。从今后,紫凰府君即是吾命,所有的伤痛,所有天谴,俱让吾一身背负。”
紫凰听到这般的神誓,不禁再次红了眼眶。虽知道他的心意,可当亲耳听见他为自己背负一切的誓言,心中还是涌出了无尽的感动。他愿意为她承受一切伤痛,独自一个背负生死,这般倾尽一切的神誓,三界之中极为少见。便是闵然也不曾为云莲许下这般的誓言。
紫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她目光微转,缓缓离了帝霄的怀抱,抬手将琉璃瓶扔了出去。一道紫光,琉璃瓶在半空中被击得粉碎。数金光闪过,一个身怀六甲的娇媚女子跌坐地上。
紫凰侧目看去,那女子身着浅粉色纱裙,在这样满是枯枝的林中,显得意外的柔美。瓜子脸,如桃花瓣般的薄唇,双眸犹如星辰般闪亮,羽扇般的睫毛微颤着。她优雅地抬起双手挡住了光线,水漾的眼眸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当看到紫凰与帝霄,目光在帝霄脸上顿了顿,嘴角不禁绽放出一抹淡雅的微笑。
这般的无害,这般的柔弱,当真是一个不可多得惹人怜爱倾国倾城的女妖。
姚烟岚美眸流转,跪坐起身,柔声道:“烟岚谢过两位上神搭救之恩。”
紫凰虚空抓起长剑,剑尖指着姚烟岚,冷笑一声:“莫要谢的太早。柳醉生可是我姐姐,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姚烟岚娥眉紧蹙,柔声道:“我与柳醉生无冤无仇。我尚未计较她囚禁我之事,你凭什么对我喊打喊杀?”
紫凰冷眼看着姚烟岚故作无辜的模样,终是知道柳醉生败在何处,不说这倾国倾城的样貌,便是这般轻轻一句抱怨,竟是说得如此婉转柔媚,当真是个如花似水的女子。
紫凰冷笑连连,“你坏我姐姐姻缘,抢她夫君,害得她魂飞魄!竟还能装作这般无辜的可怜模样,当真是好手段!以你姿容,天地三界多少好男子,可做良配,为何偏偏非要柳齐贤!他抱病在身,常年卧床,又不是如何俊美优秀,为何偏偏就是柳齐贤!!”
姚烟岚缓缓打量四周,郁郁葱葱的林中,不见他人,也不禁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能看上柳齐贤吗?若非是他娘巧舌如簧说动了我爹娘,许我羽化成仙的前程,逼我假意曲迎于他,延续他柳族子嗣,我能落得如此境地?凭我之姿,三界之中,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便是神后仙后之位,我也做得。又怎会看上那病怏怏、毫无主见的柳齐贤。”
紫凰低低地笑出声来,目光却定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眼中说不出的冷戾、暴躁:“是以,你这贪婪自私的女子,为了可羽化成仙,便串谋柳家三口,害了我姐姐的性命。你还以为自己很无辜吗?”
姚烟岚悄悄向后挪着,美妙的眼眸中终是露出了一抹恐惧之色,“我一心修炼,本就为了得道成仙,怎愿做下害人性命的事。当初我亦是被柳家三口骗了,以为柳齐贤只是一般的病痛,何曾想他竟是妖丹已毁,原身根基全赖坤水维持。你以为我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紫凰目光冷冽,逐字逐句地开口道:“你说你全然不知?你乃妖身,便是看不清一个妖的长相,也可一眼看出妖丹的好坏。你与柳齐贤苟合数次,孽种都要生了,莫不是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吧?”
姚烟岚美眸紧蹙,似是惊恐地后退着,在望向帝霄时,眼眶也慢慢红了。她可怜万分地说道:“求上神救我一命,小仙虽不曾得封仙位,却也是度了雷劫的桃花仙子,还求上神怜惜,救我母子性命!”
帝霄蹙了蹙眉头,看向紫凰:“这小妖端是虚伪做作,不过她乃胎身,不管母身如何作恶,你若杀她总是一笔业障,倒不如让我动手。”
紫凰看了眼不耐的帝霄,又望向美眸含泪的姚烟岚,低笑出声来,片刻后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再次红了眼。他对着柳醉生消失的地方,高声喝道:“你这蠢妖!以往总说我蠢钝如猪,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就这么个肮脏东西!就这些经不起推敲的虚情假意!生生将你上千年的情意都毁了去!……柳醉生!你这个识妖不清的笨蛋!你看看啊!你倒是睁眼看看啊!”
林中空寂一片,唯有细微的清风,打落了枯叶,悄无声息地飘落……
姚烟岚美眸流转,四处张望着。当看到远处疾驰而来的柳齐贤时,眼中的恐惧逐渐散去,绝艳的脸上露出一抹得色。她慌忙起身,便要奔过去,去被骤然回神的紫凰一脚踹倒在地。
“唔!……贤哥哥……”姚烟岚骤然摔倒在地,捂住肚子哀哀地痛叫出声。
柳齐贤见此情形,顿时双眸猩红一片,眉头紧蹙在顾不上其它,发疯般地冲上前来。柳伯年夫妇见此,均是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别得,一起冲了过去。帝霄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地扫过跟着柳齐贤三口身后的夙和,手中华光闪过,指天剑已紧握手中。他撩起长袍,不紧不慢地迎了上去,挡在了紫凰的身侧。
紫凰满眸肃杀冷厉,手持长剑,一步步地逼近姚烟岚。姚烟岚再不及伪装,拖着笨重的身躯,一点点地朝后挪去。她紧紧抿着唇,望着紫凰,“我已身怀六甲,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你若杀我,便不怕报应吗?!”
紫凰闻言,冷笑连连,剑尖轻轻地划过姚烟岚的脖子,一点点地朝下游走,直至她隆起的肚子,轻声道:“你这小妖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罪无可恕。且你性情如此险恶,居然还能羽化成仙,你以为我会惧怕报应吗?”
姚烟岚脸色惨白一片,望向被帝霄压制的柳氏三口,美眸中的怨毒一闪而过,张了张嘴,却见紫凰的长剑腾空抬起,朝自己直直刺来。
“啊!——”姚烟岚不禁尖叫一声,瞪大了双眸,满脸的绝望与不甘。
一阵强劲的罡风扫过,紫凰猝不及防,连连倒退了几步。紫凰侧目看向对面的人,紧了紧手上的长剑,站住了身形。一红一白,犹如以往那般对立而站,神色却大有不同。
夙和挡在姚烟岚的前面,眉心的菱形朱砂,鲜红似血,嘴唇却惨白一片。他凝望紫凰许久,一双凤眸闪过太多太多情绪翻腾着,似乎在下一刻便要溢了出来。夙和压住蠢蠢欲动的一颗心,极轻声道的说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和这对母子无关,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乱杀无辜,平白添了祸端。”
紫凰从始至终,从未抬起眼眸,闻言这才冷撇了夙和一眼,低低地笑出声来:“这对母子何来无辜之说?若非是为了她们,柳齐贤怎会如此着急动手?只要等到我将丹果送到,柳醉生何至于魂飞魄散!难道在夙和仙君眼中,便只能看到奸夫的罪过,淫妇便是无辜的弱小吗?她与她肚子里的孽障,才是最终的恶源!”
夙和紧紧地抿着唇,强行压住胸口翻滚的躁意,柔声道:“凰儿听话,你万不可如此偏执。那孩子本就是无辜的,不能因为你的一意孤行,便要夺他性命。”
紫凰冷冷一笑,“我乃熙元府君——紫凰。以我和夙和仙君的交情,我的闺名,夙和仙君是叫不得的。夙和仙君悲天悯人,让我等小妖好生佩服。但我杀不杀她是我的事,天不天谴也是我妖族的事,与你一个琼山道人,没有半分关系!”
柳伯年夫妇与柳齐贤见有夙和助阵,心中大定,此时只一心将将帝霄缠绊下来。故再不像方才那般拼命,厮杀之间,有意无意地阻挡着帝霄的去路。帝霄面对柳家三口的撕缠,不禁有些无奈,几次想靠拢紫凰与夙和,都被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柳树妖挡了去。
帝霄身上有伤,又因抵抗万年檀木伤了元神,此时心有牵挂,便再也不想滥杀。虽被纠缠住,却丝毫未其杀心。他的目光时刻不离紫凰与夙和,却见短短的几句话,夙和脸色越来越苍白时。帝霄倒也不着急过去了,以夙和的性格,定会阻止紫凰杀那对母子,如此一来,只会更加惹得紫凰更加厌倦罢了。
夙和闻言,身形似有些不稳,缓缓垂下了眼眸,不再看紫凰:“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误入歧途。因果循环,天自会报她,本就不需你动手。”
紫凰冷笑连连,“自夙和仙君与月瑶仙子喜结连理后,我便不信什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因果。当年我曾一片痴心,放下一切乞求过,天为何不怜我?只因我不会柔弱,不会依靠,夙和仙君便觉得,我是铁石心肠不会受伤。仙君迎娶月瑶仙子相知相守,让我的痴心付之一炬,却怎不见天谴你们?”
夙和压住心中泛起的所有思绪,狠狠咬了着舌尖,想减轻那些心中的那些苦和痛,却是无果。此番又待听到紫凰所说这些,心中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悔意,几乎要让他痛叫出声。夙和怔怔然望着紫凰,许久许久:“天意如何,自是难测。你又何尝知道那些苦果……凰儿莫要执迷不悟,免得误人误己……”
紫凰不动声色的上前两步,轻声道:“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吧!我生我死,俱是我命!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桃树妖罪该万死,天不诛恶,我来诛!”
夙和想也不想,抬手抓住了紫凰挥出去的长剑,剑刃霎时划破手掌,鲜血一滴滴滑落着。夙和望着紫凰的眼眸:“紫凰,你何尝会害你……你便听我一句,可好?。”
紫凰冷然道:“夙和仙君往日害的我还少吗?!既然仙君如此冥顽不灵,我同仙君便也没甚可说了!”
一道紫光闪过,定住了欲逃跑的姚烟岚。紫凰眼睛眨都不眨,将长剑生生地从夙和手掌拽了出来,再次仗剑上前,夙和不及多想,想也不想便甩袖上前,再次挡住了紫凰的杀路。紫凰挑了挑眉头,眯眼看向夙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夙和几乎要被紫凰讽刺的笑意,击得粉身碎骨,双手如无知无觉般阻挡着紫凰的剑锋。一招一式之间毫无气势,只有怯懦毫无杀意,似乎只有紫凰再强势一些,便会立即逃跑一般。紫凰满眸不耐,此时再看夙和悲悯的眉宇,心中的烦躁越发重了。
夙和隐隐地感到了紫凰的杀意,整个人竟有种天崩地裂的错觉。夙和从未见过紫凰如此暴戾冷酷的一面,更不曾得过这般的对待,不禁神思恍惚。夙和手臂上虽已满是剑伤却不觉疼痛,只怔愣地看着紫凰,努力压抑着胸口涌上来的炙热痛感。
月瑶隐在夙和周围,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些话。突然忆起了,那日清晨夙和莫名的话语,恍悟了夙和的抛弃之意。一时间,月瑶心中又惊又恐,又怨又恨,心底冒出止不住的恶念。她抿了抿唇,持起轩辕剑,悄无声息地从紫凰身后俯冲了过去,直至刺向紫凰的后心。
夙和站在紫凰对面看得清晰,大惊之余,有意将紫凰拉扯到身后,可惜正与紫凰缠斗,根本近不了紫凰的身。夙和眼看剑尖将至,心中惊惧到了极致,不可思议地望向满脸恨意的月瑶,心中凛然万分,脑海一片空白,不及深思,爆喝一声:“月瑶住手!!”
夙和的心,似乎要被轩辕剑斩碎了,忘记了一些术法与神力,只怔愣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长剑戳入了紫凰的胸口。这一刻,夙和觉得呼吸都是痛不欲生的,一切的一切俱是黑暗,光明再不得见。紫凰闻言回眸,却见月瑶已飞至眼前,抬剑间却已不及阻挡。紫凰眼睁睁地看着轩辕剑刺入自己心口。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
紫凰看了眼胸口的长剑,眉头紧蹙了起来,抬眸对上三步外帝霄笑吟吟的俊脸,满眸惊惧与慌乱。月瑶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猛然施力,将轩辕剑拔了出来。紫凰无知无觉,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恍惚的站在原地,怔怔然的凝望着帝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红衣似火的身影。
——吾以神格身魂起誓,天地神灵,万物众生,为证。从今后,紫凰府君即是吾命,所有的伤痛,所有天谴,俱让吾一身背负。
“不!——”紫凰手中长剑跌落,骤然回神,尖叫一声。
帝霄紧紧地抿唇,才没痛叫出声。他努力勾起嘴角想对紫凰笑一笑,却有些力不从心,挺拔的身形晃了晃,缓缓朝后倒去,一双手却朝紫凰的方向张开着。紫凰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却又满眸不可思议地定住了身形。她那双漆黑如墨玉般的杏眸,已被大片大片的水雾,遮住了。紫凰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听不见一切的声音。看不到双眸赤红的疾奔而来的彭冲,听不到月瑶的惨叫。看不到柳齐贤的喜色,听不到姚烟岚的哭诉。
——神剑轩辕,除妖斩魔,杀神灭佛。
——轩辕神剑,见血封喉,拔剑即死。
紫凰痴痴地凝视着帝霄胸口流着鲜血的伤口,脑海仿佛闪过曾经许久许久的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她眼中含着泪,缓缓蹲下身去,目光有些呆滞望向帝霄的笑脸,极轻的说道:“帝霄……快起来,凤尾蝶飞来了,我带你去捉。”
帝霄有些吃力的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紫凰冰凉的手,努力露出一抹浅笑,轻轻应了声:“嗯……”
紫凰反手握住了帝霄温热的手,呐呐道:“帝霄,若东天能下雪,便把你的金银珠宝都拿出来,我给你堆个大雪人,好不好?”
帝霄仿佛也陷入了回忆中,眯眼一笑:“你这骗子,又想骗我财帛。可惜……本尊主卖身不舍财,你休想得逞……”
紫凰身形晃了晃,跌坐地上,泪珠不断地滑落着,她笨拙又吃力地将帝霄抱在怀中,哭道:“你才是个大骗子!”
帝霄低低柔柔地笑了起来,轻声安抚道:“从小到大,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怎就不许我骗你一次……”
紫凰却哽咽出声:“谁稀罕你替我伤痛,谁稀罕你替我背负天谴!你怎还是这般自作多情!”
帝霄笑的更柔了,柔声道:"我便是自作多情了,又如何?……谁让本尊一睁眼,一颗心便落在了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妖身上了呢……
紫凰只觉得心都要被这笑撕裂,泪如雨下,止不住的啜泣着,“我现在知道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当初都是我不好,不该对你那么坏。你身体不好,我该让着你,不该持强凌弱,不该只贪恋你的财物,不恋你……帝霄,我们不是说好了,天上地下,你都要跟着我的……你从不骗我,这次也不能食言……。”
帝霄闭了闭眼眸,遮盖了所有情绪:“傻瓜,你以前哪有对我不好了。在东天时,你日日陪着我。不管你要我什么,只要你肯要……我便很开心了。又哪会觉得你不好……紫凰府君,在帝霄心中……一直都是最美最好的存在,若府君不弃……刀山火海,我亦心甘如怡。此事你莫要自责,俱是只因我的私心,才至如此……我一心想让夙和被你所厌,才袖手旁观,不曾插手……这才弄巧成拙的。原是怪我得陇望蜀……想要的太多了……”
紫凰紧紧抱住帝霄,埋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错,开始便是我的错……我不该执意杀她们母子,我不该那么欺负你,我不该不珍惜你。我不该一心贪恋外面那些人那些风景,直至此时才知道你的好……你说过会陪着我的……生生世世都不离开的,为何、为何转眼便要食言了。你若敢死,我以怎还敢信你了……”
帝霄眼角的凤族刻文逐渐暗淡,一双星眸波光潋滟,俱是爱意与眷恋不舍。他的指腹一遍遍地擦拭着紫凰的眼角上的泪,柔声笑道:“我都伤成了这般模样,府君便不要骂我了……说不得,你若能说上两句甜言蜜语,我便会好……”
紫凰抿了抿唇,想对帝霄笑一笑,未语泪先流:“我不说,你以为我还会受骗吗?你若好了……我便天天说给你听,你若不好……”
“你这小妖好生记仇,好生小气……”帝霄打断了紫凰的话,闭了闭眼,生生压住了灵台的剧痛,“我以前从不敢想,自己能和你有了今日……很久很久以前,我在铜镜里,一直看你为他伤心、落泪……我心痛如绞却不知所谓,一次次的看他因为天道众生……将你推的远远的,……直恨不得杀了他,又恨不得杀了你……”
紫凰肿着双眼,无声的摇着头,落着泪:“帝霄……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好不好……自小到大都是你在求我,这次……这次我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那时便想,你这蠢妖,好生无知……他哪里有我半分的好……”帝霄眼角的金色刻文,逐渐消散着,凝望着紫凰的模样,浅浅轻笑,“他之一切,乃天地众生。吾之天地众生,一切俱是汝……”
紫凰闭了闭眼眸,手掌抚过帝霄蝶翼般的睫毛,与眼角已消散的金色刻文,轻轻的唤道:“帝霄……”
树林中,传来沙沙的风声,许久,没有等来熟悉的声音……
“帝霄!!——”
阳光突然隐没在乌云里,天空逐渐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片刻间,雪花由小转大,成了遮人眼目的雪片。狂风卷起了暴雪,淹没了周围所有的一切,也淹没了悲痛欲绝的喊叫……
帝霄的身躯,转眼化作一只浑身泛着七彩光芒的凤凰,羽翼青如晓天,泛着柔和蓝光。..优美的脖颈,无力的垂在地上,头上长长的羽冠却已褪去了华丽的色彩,泛着浅浅的紫色。
“少黧……”
紫凰坐在风雪中抱住凤凰渐渐冷却的身躯,突见一只青鸟划破长空的风雪,从远处飞了过来。紫凰怔愣了许久,一遍遍的呐呐着陌生的名字。那只青鸟似乎也看到了坐在风雪中的紫凰,剧烈的在暴风雪中挣扎着,犹如发了疯一般,顶着狂风暴雪,朝紫凰靠近着,趔趄着俯冲了过来。
一声凄厉的长鸣,夹杂着满满的绝望与悲意。
女子一身红衣,立于狂风暴雪之间,痛叫了一声,反手一剑,捂住了流血的双眼。
青鸟啄伤了红衣女子,自己被长剑所伤,哀哀地鸣叫一声,掉落在地上。它不顾身上的伤痕,扑腾着、挣扎着想要飞起来,终是无果。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蹒跚着在雪地上站稳了脚,挣扎着朝前爬着。
雪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转瞬间,热血与冰雪融为一体。
青鸟不知这般爬了多久,终于爬到了紫凰的身上,它一下下地啄着紫凰胸口的血洞,满脸彩光的羽毛被污血打脏了也毫不在意。青鸟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紫凰紧闭的双眼,一声声呜呜地鸣叫着,宛若孩童的哭泣和撒娇,让人闻声不禁落泪。
“少黧……少黧……”紫凰满眸是泪,心中海沸山摇,努力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那种铺天盖地的剧痛似乎要将整颗心撕裂了,无意识的重复一遍又一遍陌生有熟悉的名字。
——传言开天辟地时,三危山上三青鸟。赤首黑目名曰‘大黧’。赤首金眸名曰‘少黧’,赤首青眸名曰‘青鸟’。想来你便是赤首金眸的少黧。
——听闻青鸟力大健飞,以玉为食。乃天地三界传递幸福的使者。若非是我,你便要丧命在猛兽之腹了,看你这又呆又笨的模样,哪里像什么使者?
——‘歌听紫鸾犹缥缈,语来青鸟许从容。’凡尘俗子,大多一叶遮目,怎会为了你这样蠢钝如猪的鸟儿,赋词作诗那么多?
——你叫那么凄厉作甚?事实本就如此,在我眼中,你本就又丑又笨,又傻又呆,尚不如一头蠢猪。我哪里有污蔑你?……好了,莫要‘呜咽呜咽’个不停了,我不说了便是。
——你休给我撒娇,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这个小坏蛋,瞒着我传了多少消息出去。我救你性命,他却将你派在我身边卧底。你不念我的救命之恩,却对他忠心的很,月满月亏时,准时送信给他。
——傻瓜,我又不会真的怪你。他乃天界之主,你听令于他并没有错。我看此地风景与灵气都甚好,你以后可在此修炼,莫要四处乱跑了。你又蠢又笨,外面危险的很,没我护着,不知会成了谁得盘中餐点。
——你休要胡闹,我若活下来,再回来看你,可好?
须臾间,黑龙与青鸟相依相伴的种种景象,犹如洪流般,纷纷涌入脑海。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紫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紧紧的抱住帝霄的尸身,埋在七彩的羽翼中,无声的落着泪,一遍遍的唤着‘少黧’两个字。
紫凰眼泪落个不停,心中俱是前世今生的景象。一滴滴眼泪混着帝霄的鲜血落了满地,掉落在泥土的紫金铃沾染了血泪,只见紫金铃从地上盘旋着腾空而起,化作一座莲花宝座。
须臾间,天地金光大作。佛陀在半空中若隐若现,拈花而笑。他端坐在紫金铃化身的莲花宝座上,文殊菩萨立其之左。
这番景象,千万年间,没有丝毫改变。
佛陀慈悲的佛眼望着紫凰,拈花一笑:“西北海之外,有章尾山,有神身长千里,人面蛇身而赤。是烛九阴,谓烛龙,乃万龙之首,龙神之祖。”
文殊菩萨望向紫凰,颔首而笑:“当日,神祖紫凰同水神共工怒触章尾山,杀火神重黎。后章尾崩断成不周山,天柱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闯下弥天大祸。神祖眼见天地将倾,悔不当初,愿弃神祖之位,历经尘世波折,以求天地之安。”
天际的云彩转换着一场场的景色,往事纷纷呈现眼前。
共工、重黎、少黧、帝释天、蚩璃……
一幕幕,一生又一生,走马观花,一一呈现眼前……
文殊菩萨笑曰:“万法唯心,善恶一念。有其因,结其果。”
紫凰松开了怀中的帝霄,站起身来仰望佛陀,双手合十,肃然道:“因果往事,俱是烟云。世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阴盛。紫凰尽尝,何是岸?何时岸?”
文殊菩萨:“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一切法,不离自性。”
紫凰抬起双手,摘取头上的紫金冠。莲花紫金冠从发髻脱落的瞬间,化作一枚晶莹剔透莹莹闪亮的黑色石头。紫凰轻轻抚摸着石头,这便是自己曾附身亿万年的黑色灵石,这便是跟随自己亿万年的三千大千世界。紫凰攥住手中温热的石头,闭了闭眼,抿了抿唇。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吗?”
文殊菩萨笑曰:“设我得佛,十方世界,无量诸佛,不悉咨嗟,称我名者,不取正觉。”
“紫凰不愿成神成佛,不愿得复神祖之位。”紫凰抬眸望向佛陀,双手高举黑色灵石直头顶,“紫凰愿释天地众生,愿释芸芸三千大千世界,换取帝霄魂灵归岸,佛陀纳否?”
佛陀侧目对文殊菩萨,轻轻颔首。文殊菩萨望向紫凰,点头称善。
一望无际的天空,瞬间燃起朵朵红莲天火,一片片炽烈的颜色遮盖了七彩佛光。朵朵红莲之火围绕成圈,将帝霄了无声息的身躯覆盖其中,也遮去了所有探视的眼眸。
文殊菩萨曰:“莲华重生,凤凰涅槃,羽更丰,音更清,神更髓。”
佛陀慈悲的望向重莲业火,笑曰:“凤凰浴火涅槃,得永生,不毁不灭。”
佛陀颔首,拈花一笑,慈悲的佛眼望向将要红莲之火,抬手一挥。紫凰手中的黑色莹石,腾空飞起,在红莲业火上盘旋许久,洒出数道金光。红莲业火中闪现出一抹七彩华光,逐渐化作凤凰的轮廓,浴火腾空。
紫凰含笑回眸,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夙和、月瑶、柳齐贤、烟岚、柳伯年、吴彤珊、彭冲,微微一笑。
——繁华富贵,功名利禄,爱恨纠葛,往事如烟如尘。
紫凰抬袖一挥,染血的轩辕剑从月瑶手中滑脱,飞至了紫凰的手中。轩辕剑身紫光一闪,血迹俱消失不复得见。紫凰的双指划过剑身,眼中有眷恋划过。许久,紫凰桀然一笑,甩手将轩辕剑扔向天际的尽头。
轩辕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赤金色的光芒,于紫凰头顶盘旋不去,铮鸣了数声后,犹如驽箭离弦朝西北而去。直至飞越西北海的尽头,落入了炽烈的岩浆内。
紫凰侧目望向柳齐贤一家,目光扫过烟岚的隆起的肚子:“天道循环,由因,结果。俱看天意造化。”
闵然、云莲、诛邪、冉羲,四神立在云端,凝望着红莲业火与满身微显紫光的紫凰。
诛邪望着红莲业火,红着凤眸,抿唇而笑:“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好,甚好……”
云莲紧紧的抓住闵然的手,眸中含泪,含笑道:“我儿……”
闵然望向紫凰,昂起头,遮住了微红的眼眶:“西北海之外,不周山,有开辟之神,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吾儿并非失了妖丹,乃因祸得福,羽化成龙。烛龙之身,十万年一显……那日后,为父便知将要……将有今日。”
云莲微红了眼眶,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开辟之神也好,龙神之祖也罢。永远都是我十月怀胎的孩儿。是我熙元府邸的府君……凰儿,娘在雀池山等你们……”
冉羲凝望朵朵红莲,笑着落泪:"浴火重生,脱孽障海,得永生永世之身。自此你们定要好好的……才不负我们之祈盼……
紫凰抬首,杏眸划过四神,撩起赤色纱裙,俯身跪下,双手置于额头,叩首抬眸:“紫凰,谨遵父上母上四君神旨。”
紫凰缓缓站起身来,望向天际业火,身上紫光大盛。整个人影在天地间,若隐若现……
一声清灵悦耳的凤鸣之后,浴火重生的凤凰,挥舞着巨大的火焰般的羽翼,冲入云霄。他久久徘徊紫凰头顶,划过一道道七彩华光……
云雾逐渐浓重了起来,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划破长空。一只赤红炽烈口衔明珠的烛龙,腾空冲破云霄,划出一道道耀眼的焰火……
烛龙,龙首蛇身,长千里。
一龙一凤在天空中盘旋着巨大的身躯,不知过了多久,烛龙将七彩凤凰团团围在尾翼间,在风雪中,在湛蓝的天空中头尾交缠,耳鬓厮磨,蜿蜒而去……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夙和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龙凤,久久,久久收不回眼眸……
文殊菩萨望向夙和,笑曰:“天君,亿万载斗转星移。你与他世世有缘无分,可曾勘破?”
夙和半阖着眼眸,双手合十。仿佛过了百年,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缓缓闭上了凤眸……
夙和手指上的万年藤蔓渐渐蔓延额间,化作一朵金莲,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霎时间,金光万丈,夙和已褪去了朴素道袍,一身明黄色广袖长袍,盘龙玉带,旗十有二旒。
夙和凝望龙凤离去的方向,旒苏遮去了所有的情绪。仿佛一如多年前,孑然一身立于三十三天须弥山巅一般……
——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全文终)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