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贞观五行劫》 楔子 天道昭昭,演绎人间,失道者亡,得道者昌。 话说隋炀帝末年,横征暴敛,穷兵黩武,激起民变,终遭覆朝之灾。 乱世出英雄,各地义军及隋朝旧部纷纷举旗反隋,华夏大地,狼烟四起。 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趁势篡隋称帝,定国号为唐,以长安为京师,成为最终胜者,一统华夏。 数年后,经玄武门之变,其次子李世民继位。他休养生息,知人善用,开创了一个清明治世,史称贞观之治。 然而,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却暗流涌动。十六年后,新一代人物崛起,一场骤风暴雨即将来临! 本卷故事就起始于贞观十六年初夏的一天。 …… 荒山之巅,伫立着三道人影。冷风吹过,衣发飞扬,仿若仙临。 离近看,却是一名白衣青年正与一灰一黑两名中年武者持剑对峙。 只见白衣青年衣衫残破,身上有数处伤口,左大腿上一道剑伤更是深可见骨,正不停的渗出血来。 他神情冷傲,愤然开口:“想不到堂堂名门正派的两大高手,居然如此卑鄙,联手暗算我这个小辈!”他早已站立不稳,只以手中宝剑强作支撑,但他的背脊却依然倔强挺直。 左首的灰衣中年武者微微一笑,“怪只怪你小子太过锋芒毕露,否则我二人也不会先挑上你。你去到阎王那里好好反省,来世莫要死得太快。”他话语阴狠,声音却出奇的柔和,仿若慈爱的长辈正在训导一名贪玩的小辈。 右首的黑衣中年武者却道:“二哥,别跟他废话。作了他!”说罢,他双掌一翻,向白衣青年拍去。 灰衣武者敛起笑容,亦挺剑击去,二人一剑一掌同时攻出,配合甚是默契。 白衣青年本已伤重难立,堪堪避过灰衣武者的穿心一剑,却被黑衣武者的掌力击个正着。 “嘭”的一声,白衣青年被击出数丈之外,僵直地倒在地上。 灰衣武者上前探视,只见他身体冰冷,气息已无。 黑衣武者在旁催道:“二哥快点!否则宝物就要落于他人之手了。” 灰衣武者正要起步,却又回身一脚,将白衣青年的尸身踢下山坡。一瞥之下,见那白衣青年的尸身直滚落山谷,这才安心的与黑衣武者一同离去。 灰黑两道人影迅速地下了峰顶,直奔峰侧的一处密林。 二人甫入密林,却不料,等待他们的竟是一片浓密的刀光。 刀光过后,灰衣武者与黑衣武者,一个胸腹中刀,一个身首分离,先后见了阎王。 第一章山林遇尸 路小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可乍一看到那个死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那人全身瘫软地靠在一棵大槐树的根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的衣服破烂不堪,被血水和泥土染得看不清当初的颜色,远远望去,路小花还以为是一块大石头。他的头软绵绵地垂在胸前,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了脸,右手握着把剑,半埋于土中。 剑!这人一定是名江湖人!路小花立刻断定,平民百姓哪有闲钱买剑啊。上次二毛在镇外荒地里捡了把剑,托人拿到城里的当铺当了,挣到的钱足够他家半年的吃喝呢。 要是这把剑也当了的话……路小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他的样子,绝对是已经死了。死了的话,就用不着剑了,应该不会介意把他的剑当了吧。路小花边想边压住心中的胆怯,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死人跟前走去。 这里虽然是深山老林,但山下有条不大不小的江,下了山,沿江走上半个多时辰有个名叫江歌镇的小镇。小镇说不上繁华,倒也常有客商和拿着刀剑的江湖人往来。 路小花住在山上,往往隔上十来天才去一趟镇里。第一次在镇上遇见江湖人的时候,路小花看着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刀剑剑还很有些害怕,可那些江湖人压根就不拿正眼看路小花,仿佛她就是路边的一棵杂草。有过几次经验后,路小花也并不怎么害怕这些江湖人了。本来么,自己又没什么钱财,倒是这些江湖人个个都带有银两,如果伺候好了还能挣俩儿钱花花,所以她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出于好奇,一次路小花去杂货店买东西的时候,问过见多识广的张伯,说书的不是总说习武是为了精忠报国或是除暴安良吗?为什么这些江湖人却总爱打打杀杀?张伯呸了一口口水,一边整理货物一边说,大概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钱多烧的,要不谁没事总拿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拼来拼去啊。路小花觉得张伯说得非常有道理,就算打不死,受了伤也很疼啊,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害怕,但路小花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江湖人。 越走越近,路小花看得更清楚了。那个死了的江湖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黑红的血块挂在外翻的肉上,大腿上的一处伤口里,似乎隐隐能看到白骨!路小花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江湖人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活的江湖人,路小花从来不敢惹也不想惹,但死了的就不一样了。想着二毛的飞来横财,路小花的眼前似乎有白花花的银子在飘来飘去。这个江湖人既然已经死,说不定连孟婆汤都喝了好几碗了,一定不会介意自己拿他的剑卖几个钱花花吧。 路小花走到死人身边,放下采蘑菇的篮子,大着胆子去捡那把剑。 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捏住剑尖,想往篮子里放。谁知剑的重量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测,以至于她第一次捏的时候竟没能拿得起来! 停了一下,路小花再次鼓足劲用双手捏着剑尖慢慢地往上抬,这次剑动了! 可她的笑容刚露出一半,剑竟然又抬不动了。“嗯?”了一声,路小花又用力地拽了两下,还是拽不动。再一使劲,剑尖“啪”地又落回地上,还划伤了她的食指。 路小花顺着剑刃看去,原来那死人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剑柄呢! 路小花一边吮着受伤的食指一边想,看来得把死人的手掰开才能拿到这把剑了。看这死人握剑握得这么紧,大概是生前很喜欢这把剑吧,如果被自己拿去了,可就和抢死人的东西差不多了,恐怕这个死人会不高兴吧。如果死人不高兴的话,……想到这里,路小花突然觉得背后阵阵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算了,还是不要了吧。 她即害怕又不甘心,眼睛骨碌碌地往那死人身上瞟。死人的怀里鼓囊囊的,好像有东西!路小花眼睛又亮了起来,搓了搓手,再次壮起胆子往那死人怀里摸去。 死人的身体冰凉,胸部硬邦邦鼓囊囊的,应该是隆起的肌肉,估计是练武练的。路小花觉得摸起来和猪肉也差不了多少,就是硬了点,这样想着,胆怯又去了不少。 一边摸,路小花一边喃喃地念着菩萨保佑,摸了一会儿,手碰到一个硬硬的的东西,好像是个拳头大小的布包。她连忙拿出一看,果然是个钱袋。 路小花憋足一口气打开钱袋,里面有几锭银子和不少铜钱。她不由心中大乐,江湖人果然都是有钱的,这下自己真的发大财了!她一边眉开眼笑地看着钱袋一边对死人说:“你这钱我帮你定口棺材,大概只能花掉一半,剩下的,就算我埋你的赏钱吧!” 突然,她觉得手腕一紧,只见那死人竟然直直的从地上坐起,还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诈……诈尸啦!路小花大惊,下意识地护住钱袋大叫:“我不是偷你的银子啊,我会给你买你该用的东西的!纸钱啦,香烛啦,棺木啦,……都会给你买的!真的不骗你!” 那死人垂着头,抓着路小花的手,费力地说:“钱给你……给我……送点吃的来。” 啥?你要什么?路小花不解地侧头看他,“吃的?贡品吗?你喜欢鲜果还是肉食?” “能吃就行……”那人死死地抓着路小花的手,费力地抬起头看了路小花一眼。 哎呀!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红红的,像鬼一样,路小花觉得被它盯过后的脸就像被刀子刮了一下似的。她吓得丢了魂似地拼命点头。那人手一松,又倒了下去。路小花赶紧扭头就跑。 路小花一路狂奔回家,这才发现,因为紧张自己竟一直抓着钱袋,采蘑菇的篮子却丢在那人身边了。她不由得一阵懊恼,那篮子是死去的妈妈常用的,怎么能就这么丢了呢。 攥着钱袋,路小花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必须给那人送点吃的。虽然那人看人的时候挺可怕的,但自己拿了人家的钱,就应该给他办事。再说自己的篮子还在他那里,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路小花对自己点着头,尽量不去想那人的眼睛。自己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呸!那人也许没死,如果是活人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看看家里只剩了几张面饼,路小花觉得拿了人家这么多钱,怎么也得买点好吃的。于是她急忙忙地跑到镇里买了自己过年才吃得上一回的烧鸡,想了一下又买了一壶酒。因为没有篮子,路小花把所有的东西用布一包,一路小跑着往回跑。 这么一来一往,上到山上,天已经黑了。好在路小花对林子很熟,摸着黑地跑到了大槐树附近。 到了近前,路小花又有些犹豫了,那个江湖人可是有剑的,自己拿了他的钱袋,他万一生气给自己一剑怎么办?对了,把烧鸡和酒给他吃,如果他吃得高兴,说不定就把那一袋钱都赏给了自己。听说镇西的鲁头就曾为江湖人跑腿得过好多赏银。 想明白了,路小花乍着胆子,颤巍巍地喊了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半晌,没有动静。 天已经全黑了,不过因为习惯走夜路,路小花的眼神很好。她看见那人还像自己离开时那样垂着头瘫坐在大槐树下,好像动都没有动过。她咬咬牙,又走上前几步,那人还是没有动静。难道是又死了?也对,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嘛。路小花心安了一些,打开布包,把布铺在那死人旁边,摆上烧鸡和酒,道:“我给你送吃的了。你做鬼可不要缠我啊!”说完,双手合什,虔诚地拜了拜。 拜完正欲起来,路小花余光瞟到那死人似乎动了一下,她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到一旁的树后躲起来。 等了半天,那死人却再无动作。路小花咬着下唇,想了很久,终是不敢取回那人身边的蘑菇篮子。一跺脚,她转身回家了。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路小花一会儿梦到那人活了,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剑向她刺来;一会儿又梦到那人死了,吐着长长的舌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满身是血地向她飘来。 一大早,路小花顶着两只乌黑的眼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得去看看那人。不管那人死了没有,自己都得弄个明白,要不以后就别想再睡安稳觉了。 她从家里拿了俩个面饼,又来到了大槐树附近。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线很好,远远地路小花看见那人仍像昨天那样垂头靠坐在树旁。 路小花发现自己昨夜送去吃的还放在原处,她仔细地看了看,根本没有动过。莫非自己昨夜看他动了一下,是眼花了?难怪昨夜梦到他死后变成了鬼,原来是真的死了。 想到这人竟然就这么死了,路小花忽然有点难过。路小花对江湖人没有任何好感,可对这个人却有些好感。可能是因为他不像平常见到的那些江湖人那样凶巴巴的。至少自己拿他的钱袋时,他没有拿剑砍自己。从拿他的钱袋这件事来说,路小花觉得自己是理亏的一方。 路小花慢慢走到那人身旁蹲下来,捡起蘑菇篮子,把给那人的吃的一件一件的放进篮子里。这样收拾着,路小花突然有些后悔,要是她昨天不那么害怕,把自家的草药给他上上一些,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嗯……至少不会死得这么快吧。想到这人到死也没吃上一口东西,路小花又有些悲伤。想起自己没饭吃的时候,饿肚子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这个人想最后死之前吃上一口饭也没吃成,竟然就这样成了一个饿死鬼,听说这样鬼到了地府也是总吃不上饭的。好可怜哪!……想到了可怜,她又想起自已五岁就死了娘亲,爹爹又疯疯癫癫,八岁的时候突然跑出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自己也是很可怜的,从小到大没人疼没人理,一个人孤苦伶仃……路小花越想伤心事越多,眼泪渐渐地湿了眼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然后她索性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最后竟然抑制不住地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哇哇大哭,哭到极致处,她仰天尖叫,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你为什么在这里哭?”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冷冰冰地问。 路小花正哭得兴起,哪有功夫理人,只呜咽着回了一句:“死……死了……” “谁死了?”冰冷的声音又问。 路小花的哭兴被打断,有点不耐烦起来,“你没长眼吗?这里死人了啊!” “这里没有死人,你要哭到别处哭去!”那个声音似乎生气了。 路小花哭兴被彻底打断,不由得也生气起来,“这里又不是你家,我想在哪儿哭就在哪儿哭,你管得着吗!”说着,她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鼻涕,抬头去找那个打扰她哭的讨厌家伙。 一双狭长的眼睛突兀地出现在路小花面前一寸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暴躁。路小花不想被人这么近的盯着,不由后退着站起。刚一站起,她又吓得坐回到地上。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分明就是那个正被自己哭的死人的! 第二章救人一命比造浮屠还累 “你没死?”路小花瞪大双眼呆呆地问。 “你是认为我死了才哭的吗?”那人眉头往上一挑,冷气森森。 自己是因为他死了才哭的吗?嗯……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反正刚才就是想哭一下嘛。路小花脸有点红了,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下移,忽然发现他拿剑的手似乎紧了一紧。哎哟!这可是个有剑的江湖人啊,江湖人可都是喜欢胡乱杀人的,该怎么回答他?她瞥见手中的篮子,急中生智地说:“你不是要吃的吗?我给你送来了。” “哦?”那人的手缓缓地松开剑,慢慢地从路小花的篮子里取了一张面饼,咬了一口。 路小花觉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似乎也被他咬了一口,大气不出地紧抓着篮子。 那人将饼在口中嚼了一会儿,费力地咽下,皱眉道:“饼太干,再给我送点水来。” 路小花瞟着他,小心地说:“我还给你买了酒。” “我不喝酒,给我水。”那人沙哑地说道。 “马上来!”路小花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那人望着路小花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莫名其妙。这个小姑娘刚才好像还因为他死了而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怎么他没死却像见了鬼一样害怕地跑走了呢?不过大多数人见到他都是这个样子,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冷然地想着,将长剑归鞘,继续闭目调息。 路小花拼命地往家里跑,到家里拿起水桶,从缸里舀了半桶水就又往回跑。刚才实在是太丢人了!打从父亲发疯离家不归,她大哭了一场,发誓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大哭过了。怎么今天忽然哭成那个样子,关键是还让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看了个够!路小花越想越羞,越跑越快。 喝过路小花打来的水,那人精神似乎好多了。他抬起头紧紧盯着路小花的脸看。 路小花不由自主地使劲擦了擦脸,莫非刚才哭花了脸?想起刚才自己哭得那么可笑,她恨不能马上变成只兔子跑掉算了。 看了她一会儿,那人忽然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路小花说:“你家在哪里?带我去!” “嗯?在那边。”路小花从困惑中解脱出来,指了方向,起身带路。 “等一下!”那人又说。 路小花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那人犹豫了一下,下巴一抬,冷硬地命令道:“扶我起来!” 哦,对了,这人受着重伤呢。路小花马上过去扶他。 路小花一手扶着那人站起,一手拎着水桶和篮子。嗯,这样可真有些难度。别看那人坐着的时候觉不出高来,可站起来还是满高大的,路小花大概也就刚刚到他的胸口。好在那人并不把全身重量放在路小花身上,他一手撑着剑,一手扶着路小花,饶是如此,二人也走得踉踉跄跄,直走到天快黑了才回到家。 哎哟喂,可算到家了!推开院前的篱笆门,路小花吁了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大汗,转头问那人:“我叫路小花。你叫什么名字?” “徐绍风。”那人从泛白的唇中吐出这几个字后,眼神一滞,搭在路小花肩上的手一软,整个身子跟着就往下滑去。 路小花“哎”了一声,可一只手根本扶不住他,他一下子倒在地上。 路小花一惊,连忙放下水桶和篮子,双手扶他。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头无力地垂在一旁,显然已经昏过去了。 好重!路小花奔走了一天,现在正是浑身没劲的时候,使出吃奶的劲去抬他,可是他比路小花长了好多,路小花好不容易将他抬起,却发现他的大半个身子仍赖在地上。没办法,路小花只好绕到他的身后,双手抱在他的腋下,把他从院子里一直拖进屋内。 啧,可真够沉的,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路小花虽说是自小就自食其力,可从来没搬过这么沉的活物。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碰了他,到得屋里,已经累得一头大汗,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要先做什么呢?看着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路小花真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啧,江湖人干嘛总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兮兮的。 嗯,好吧。先把他搬到床上吧。总不能让一个受伤的人就这样躺在地上吧。路小花准备把他搬到屋里唯一的大床上。 一抬手,路小花看到手上脏脏的黑印,不由愣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床上的小花床单,虽然已经用了很久,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当初可是千挑万选的啊。……嗯,算了,还是先把他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吧。这衣服又湿又脏的,对受伤的人来说总归不好。 路小花解了他的披风放在一旁,再去脱他的外衣。左手这边倒不算费事,但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衣服根本没法脱。路小花想把剑从他的手中弄走,可他的手握得死紧。没办法,路小花只好去掰他的手指。刚费力地掰开食指,突然长剑“当”地一响,出鞘寸许长,本是躺着的人忽地坐起,怒气冲冲地瞪着路小花。 诈尸啦!路小花只觉全身寒气嗖嗖,吓得往后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穿湿衣服不行,有剑,衣服不好脱。” 徐绍风“哼”了一声,将脱了一半的外衣从剑上甩了出去。回头看见有床,一撑掌就坐了上去。路小花根本来不及反对,事情就已经发生。我的小花床单哎!路小花低下头绞着手,在心中哀哀地叹着。 面前寒气袭来,路小花一抬头,正对上徐绍风冰刀一样的目光,只得收拾起悲哀,挤出一个笑脸,刚想说“你想躺就躺吧”,却见徐绍风头一歪,人又倒了下去。 路小花愣住了。过一会儿,见他确实不动了,这才再次上前。 先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没有动静。再伸手戳了戳他的身体,还是不动。路小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动剑鞘,直到把他的剑全都收进鞘里,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玩意嘛,这柄剑又重又沉,一点儿用没有,偏他死不放手地握着,真是个疯子!路小花越发觉得这些江湖人令人难以理解。 这人里面穿的大概是一件白色的内衣,但因为染了血和泥,变成了黑红相间的花衣,顺便把小花床单也染上了泥血花。路小花鼓起腮帮又气又恼地瞪着他,这些江湖人到底知不知道挣钱有多么不容易啊! 二话不说,路小花立刻动手去解这件罪魁祸首的衣服。然而,这件衣服因为伤口上的血水已经粘在身上,根本就脱不下来。路小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重的伤这人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她光是看看就觉得疼得受不了啊。从这点上说,她还真是佩服这名江湖人,好像一点儿都不怕疼不怕死。 歪头想了想,路小花取了把剪刀对着床上的人说:“生病的人是不能穿湿衣服的。你这件衣服脱不下来,我只好把它剪开了。” 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目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路小花决定算他答应了,小心地把衣服剪下。 然后她烧了一大锅热水,用一块干净的布蘸上热水,轻轻地擦洗他身上的伤口。当一盆热水变成黑红色后,就被路小花倒出屋外。一连倒了七、八盘水,才把他身上的血迹洗净。路小花又从床下拿出珍藏着的草药给他涂上。 整个过程中,床上的人一直一动不动,路小花生怕他已经死了,三番五次地去试他的鼻息。他的鼻息虽然一直是轻飘飘、慢悠悠的,万幸的是总还是有的。路小花总算把心放在了肚子里。路小花一边弄一边数,总共17处大小伤口,把她这阵子储备的草药差不多全用光了。 终于弄完了,路小花累得手软脚软,床上有人躺着,她只好坐在床边的地上。真是累人的一天!她趴在床头再也不想动了。 虽然累得没有一丁点力气,但救人的感觉说不出的美好充实,她即自豪又满足地长长地舒了口气,欣慰地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两道上扬的剑眉蹙着,鼻梁挺直,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双目紧闭,几缕发丝无力地垂在额前,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唔,如果他不老是板着脸看起来不算难看呀,想起刚看到他时他那双可怕的眼睛,原来闭起来就大不一样了啊。 伸手把他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路小花继续欣赏自己的“杰作”。胸部和腹部的伤口完全弄好了,只要不再破开,希望能慢慢的好起来。她的目光慢慢下滑。天啊,他的腿!一道深深的刀痕从大腿侧部一直延伸至膝盖,深得几乎可以看见白花花的骨头。刚才他是怎么跟着她走回来啊?路小花大吃一惊,不过这个江湖人已经给了她太多的“惊喜”,“惊喜”得她都麻木了。 哎!接着弄吧。路小花认命地继续给他包扎,顺便再查查他的腿下还有没有别的伤口吧。救一个人可真不容易啊。难怪庙里的和尚们总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简直比造浮屠还累啊! 第三章有剑了不起啊 第三章 有剑了不起啊 徐绍风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疼痛难当,内息更如千百条毒蛇在经脉中纠结噬咬。头昏昏沉沉的,喉咙中似有团火在灼烧。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剑,剑还在,心中稍安。 吃力地撑开眼皮,他向四周望去,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小屋内。屋内家具极少,除了他躺着的床外,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靠在床边。小屋的中央有个火盆,正突突地冒着火。火盆上吊着铁锅,锅内传来阵阵香气。 他咬紧牙,左手扶住床边,用力撑坐而起。岂料身体刚一直起,头脑“翁”地一晕,他不由闭起双目,拿剑的右手快速撑在侧旁,这才没有倒下。 不过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头晕,他并不在意,这种头晕他经历得多了。只是,此次重伤他却需诈死才逃过一劫,可谓他出道以来最惨的一次,实是平生奇耻。 他压抑着怒火,慢慢调息。过了些时候,内息终于逐渐平稳下来。 一阵脚步声自门外响起,接着一人开门而入,随即一声清亮的话语飘入耳中:“你醒了?”语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来人看来不带敌意,也不会武功。徐绍风睁开眼睛,头晕未去,看到的人影有些模糊,不过可以看出来人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轻快地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摸向他的面门,他下意识地长剑出鞘,挡在面前。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烧退了没有。”路小花委屈地缩回手。他怎么又来这招!就差一点点,她的手就要撞上剑尖了。 “我不喜欢有人碰我。”徐绍风收回长剑,合起双眼,继续调息。 “为什么?”路小花心中不快。本来看到昏睡了三天的他终于醒来,她很是高兴,不想一醒来就这样对她,真是气不过!自己好歹也救了他一命吧! 徐绍风有些不耐烦,“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一说话刚调好的内息又乱了。他本就纡郁难释,实在不想跟她讲话。 “你昏睡的时候,不知道碰过多少次了。要是不碰,你早就变成死人了!”路小花气哼哼地挥挥拳。气死人了!他这是什么态度嘛!睡着的时候就可爱多了。 经她这一说,徐绍风才注意到胸口上被裹了一层层的白布。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变色,手中的长剑“噌”地一响。 路小花见他死死地瞪着自己,手中长剑还奇怪地发出声音,她不禁有些害怕,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吗?她心中害怕口中仍是不服气地说道:“难道因为我碰过你了,你还想杀了我不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哎!” 没想到身体像蠢猪一样死沉死沉的,连内里也是狼心狗肺。这些不讲道理不懂感恩的江湖人哟!后面的话,她自以为声小,不料徐绍风耳尖,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徐绍风气得脸色通红。想他堂堂寒剑何曾被人这样当面辱骂过!而且骂他的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山姑!他正欲说话,不想气往上窜,喉咙一甜,咳出一大口血来。 好大的气性!路小花看他这个样子,吓得不敢再多说话了。为了救他,自己可是花费了好大的精力。可别好不容易救活了,又让自己的几句话给气死了。 看他别过头费力地喘息,路小花好心地想上前帮他拍背。刚一抬手,却又害怕他生气,手就僵在了那里。 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 站在侧旁,路小花看他皱眉生气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镇上阿婆在哄的小宝宝。这个人这么地爱生气又不讲道理,可不就和不懂事的小宝宝一个样嘛。想着想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才不要和小宝宝一般计较。 徐绍风听她忽然笑了起来,觉得她一会儿说气话,一会儿又一个人偷偷笑,真是不知所谓。不过是个山野村姑罢了,他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收好剑,他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将淤血咳出后,徐绍风胸中反而舒畅了不少。路小花见他渐渐安稳下来,便从铁锅里盛了一碗肉汤递给他,“要喝么?” 徐绍风口中正渴,见有汤来,“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哪知全身无力,手一滑,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小花碗!”路小花立刻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徐绍风被她尖叫得内息又是一窜,头上青筋乱蹦,烦燥地说:“不就是一只碗吗?” “什么叫‘不就是一只碗’啊。这可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是一对的呢。”路小花含着眼泪,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瓷片,试图把它们再拼回去。 徐绍风实在看不下去她这种样子,闭眼忍耐道:“我的钱袋里的钱都给你,够买一只碗了吧!” 路小花想起他给的钱袋,这才不再难过。她又取来一只碗给他盛了一碗肉汤,口中还连连念着:“小心啊,这可是我最后的一只小花碗了。” 徐绍风接过碗,手还是用不上力气,碗一斜,一些汤水泼到了床上。路小花急忙上前帮他扶住碗,手自然而然地握着他的手。徐绍风不喜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关切地看着碗,怕再被她魔音穿脑,也就没再说什么。 端着碗,徐绍风皱眉轻尝一口。谁知这汤入口极鲜,竟是他以前从未吃过的美味,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汤?” 路小花眼睛闪动着期盼,忽闪闪地望着他,“蘑菇兔肉汤啊。好喝吗?” “还行吧。”徐绍风低下头答道,一仰头连汤带肉咕嘟嘟地喝了个精光。手一伸,他面无表情地说:“再来一碗。” 路小花见他喜欢自己做的汤,心中高兴起来,又给他盛了一碗。 接连喝了三碗汤,徐绍风这才觉得喉咙中的火被浇了下去。 路小花看他吃得这么香,忽觉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很。第四碗就不再给他,自己盛好了吃起来。稀里呼噜地吃完了一碗后,一抬头,发现徐绍风正皱着眉头看她。 路小花以为他还要,就又盛了一碗递给他。 徐绍风却摇头不接,道:“你还有没有碗了?” “本来有,现在没了。”路小花白了他一眼。 “盘子什么的有没有?” “没有!”这人事真多,喝汤用什么盘子。 “那还有什么可用的?”徐绍风不死心。 路小花有点明白了,他是不是嫌自己脏啊?她不悦地说:“你要不想用碗,就用那只锅吧。” 徐绍风皱着眉头看着那只柴火上的热锅,突然灵机一动,说:“你还有没有大点的木头?” 路小花不解,“你是说柴火吗?有倒是有,可现在火挺好,不用再加了。” “你去找个大块的木头来。” “为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徐绍风瞪起眼睛,寒气外涌。 好好好,去就去!路小花不情不愿地来到屋外。什么人嘛,自己好心好意地救了他,却被他当丫环使唤。好吧,看在他腿不利落的份上就让他一次吧。可是他要木头做什么啊?难不成他不想喝汤想吃木头!想到这里,她坏坏一笑,特地找了块大大的木头回来。 “够不够大?不够大还有更大的。”路小花把大木头递给徐绍风,心中暗想,看你怎么弄,这块木头没有劈开,根本点不着火。 谁知徐绍风却似乎很满意。接过木头,比划了一下,突然抽出长剑。 路小花被他剑上的寒气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干什么。 却见他剑光飞舞,不大会儿的功夫一只圆圆的木碗出现在路小花的面前。 “去,把它洗一下。” 路小花张大嘴巴接过木碗,左瞧右看,忽然对他灿烂地一笑:“想不到,你还有这门厉害的手艺!你的剑还真挺有用的,难怪你那么宝贝它。” 徐绍风不屑地白了她一眼:“雕虫小技而已。” 路小花乐颠颠地接过碗,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又转头叮嘱:“这只木碗可抵不了你弄碎的那只小花碗啊!” 徐绍风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她赶紧去。 一人一碗,两人一声不吭地开吃,连肉带汤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收拾好锅碗,路小花见他脸色好了不少,就跟他闲聊道:“你叫徐绍风吧?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徐绍风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自己这么有名,连个山野村姑都听说过名头? 路小花扁扁嘴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有说过吗?”徐绍风想了想,问:“你叫什么?” “路小花。”这人的记性可真够好的! “对了,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还打输了?”路小花又问。 “谁说我输了?”徐绍风脸色阴沉的像乌云遮日。 反正你腿坏了,动不了,我才不怕你。路小花多少习惯了他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无视地继续问:“都快被打死了还不是输了吗?”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强吞下一口气,决定不去理她,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什么嘛!就会这招。你不理我还不想理你呢!路小花觉得这人无聊极了,赶快好了让他上路吧! 她从屋角拿了药罐放在桌上。然后伸手去解徐绍风的胸前的绷带。 “你要干什么!”徐绍风一惊,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好痛!”路小花挣扎着,委屈地答道,“给你换药啊。” “药?”徐绍风闻了闻,她放在桌上的罐子里确实飘出了药香,这才松开她的手。 “是啊,要不是有我的草药,你哪能三天就能动弹了。不过这草药要一天换两次才管用。”路小花手脚麻利,边说边干,把他胸前的绷带解了一半。 “我自己来!”徐绍风再次按住在自己胸前来回乱动的双手,沉声说。 “你自己怎么来?后面的伤口你根本够不着。”路小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反正不用你管。”徐绍风觉得脸上有些微热,内息又乱了起来。 “嗯?”这人在别扭什么?路小花奇怪地看着他。 “有什么可看的,出去!”徐绍风被她看得莫名地烦燥起来。 “你不方便弄的,还是我来,反正这几天也都是我……” “出去!”路小花一句话未完,被徐绍风一声怒吼截断,“当啷”一声长剑再次出鞘。 “出去就出去,干嘛总用剑吓唬人。有剑了不起啊!”路小花已经对他的剑见怪不怪了。好吧,你受伤,你老大,让着小狗吃粑粑。“哼”了一声,她甩头出屋。 徐绍风直盯着她走出去关上门后,才松了口气。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山姑三番两次地嘲笑,这次真是栽到家了,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第四章正确的理财方法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一声尖叫。本在休养调息的徐绍风又一次被魔音穿脑。 原来,路小花想起明天就是小镇的集市之日,但她没有储备多少山货,还把草药用光了,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出售。而且粮食也吃光了,必须去集市上购买。她不由懊恼地大叫起来。 强忍着拔剑的冲动,徐绍风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以后,黑着一张脸说:“我给你的钱袋里不是有钱吗?你拿去用!” 路小花却说:“钱是要存着的,怎么能随便用呢。”在她心里,钱理所当然是应该存着的。 “让你用你就用!”徐绍风的一张脸更黑了,这个小山姑真是不可理喻。 “要不是因为你用光了存货,我这次集市就不会没货卖,就不会没钱买东西。”路小花觉得江湖人乱花钱的想法才真是不可理喻。 “钱袋在你那里,里面的钱你可以随便花。” “不行,不能花钱袋里的钱!” “为什么不能?” “钱是要存着的,不能随便乱花!”路小花再次说出自己对钱财的看法。 “钱给你了,就是你的了,你就可以随便花。”徐绍风强忍着怒气与她讲理。 “钱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我就是不花,我要存着!”路小花顶了回去。 “那你就别去买东西!”徐绍风觉得自己快被这个不讲理的小丫头逼得发狂了。 “不行,再不买些粮食回来,咱俩就等着一起饿死吧!” “那就拿钱去买!” “钱不能乱花。” …… 终于,徐绍风被路小花没有逻辑的话语逼得发狂,再次拔剑相向,“你到底有完没完!” 路小花看着他的剑突然灵光一闪,“你不是会削木碗吗?多做一些去卖不就好了。” 徐绍风此时已经出离愤怒了。他冷冷地笑了,“你让我用寒铁星霄剑去削木碗?”这把寒铁星霄剑是师傅在他出师时赠予的宝剑,对他而言贵比性命。 可惜路小花压根没有感受到他的愤怒,甚至于看到他的剑时,眼中竟然涌动起期盼的光芒,“是呀,你不是削过一只吗?再多削几只我拿去集市试试,说不定能卖些钱呢。” 望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徐绍风忽有一种无语的感觉。他心中甚感纳闷:想他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八尺高的壮汉见了他也会垂首避目,为什么这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小山姑竟是一点儿都不怕他呢? “你就削几只试试嘛。总比明天什么都没有可卖的,换不来钱,买不回食物,一起饿死强。”见他沉默,路小花继续一句接一句地劝说。 “再说若不是你来,东西也不会被用光。你得赔我啦!”路小花抛出了杀手锏。 …… 最后徐绍风觉得与其跟这个不讲理的山姑讲道理,还不如削木碗省事,他认命地削起木碗。 路小花又在一旁叮嘱:“要卖得出价钱的木碗才行啊。我一背篓的山货能卖50文呢!” 50文!自己竟然要做一件只值50文的工作!徐绍风恶狠狠地想着,把一股怒气全都发泄在眼前的木头上。 …… …… 没想到他做的木碗这么好卖。对了,让他再多削几只出来卖好了。正午刚过,路小花就从集市回到了家。 她兴冲冲地推开门,朝里面大喊:“木碗都卖掉啦!” 然后,她愣住了。 小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什么也没有留下。若不是小花床单上还隐隐留有清洗不掉的血迹,就好像某个冷冰冰的家伙从来没有住过似的。 路小花本是轻飘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什么人嘛,走了也不知道和她打声招呼。路小花忽然觉得有点伤心,有点委屈,眼前朦朦胧胧的,似乎被雾蒙住了。亏她还这么早就赶回来了,连最喜欢的集市也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过了一会儿,她吸了一下有点发酸的鼻子,毅然决然地想:那个人最讨厌了,说话冷冰冰,又爱生气,动不动就拔剑唬人,弄脏了小花床单,还打碎了小花碗,这样讨厌的人走了最好! “你挡在门口干嘛?”凉嗖嗖的话语自后脖梗子飘来。 是他!路小花猛地回头。 看到路小花的眼眶里含着泪珠,徐绍风奇怪道:“你哭什么?” “我才没哭呢!”路小花抬手抹了抹眼睛,笑着说,“是被风吹迷了眼睛。” 这丫头就是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徐绍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用剑鞘碰了碰她的胳膊,道:“那就别挡路。” 路小花侧了侧身,见他一瘸一拐地进到屋里坐在床上。 她问道:“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去解手。”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去解手为什么还拿着剑?” “不关你的事。” 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讨厌!路小花把嘴一噘,道:“你腿上的伤还没好,不要乱走路。” “不关你的事。”他依旧面无表情。 路小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徐绍风奇道。 “没什么。我自己觉得好笑。”路小花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削的木碗全都卖掉了,还卖了个好价钱呢。你猜有多少钱?” 她眼角的泪痕未干,却忽又笑得如此开心,真是个怪丫头!徐绍风看着她亮闪闪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不自觉地接口问道:“多少钱?” “有100文呢!”不等他再问,路小花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平常我的一篓山货一般也就能卖50文,这次你削的木碗居然卖到了100文,你说棒不棒?不过,多亏半路上遇见了‘棍子’哥,要不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其实,对于徐绍风来讲50文和100文是没有区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阳光般的笑容,他的嘴角也不由得跟着扬了起来。 “喏,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你穿穿看合不合身。”说着路小花从背篓里取出一套衣服。 徐绍风接在手里,穿了起来。他原先的衣服已经被路小花剪碎了,现在穿的是路小花父亲的旧衣服,衣服有点紧,也短了一大截。 路小花买的衣服是白色土布做的,因为土布的颜色不纯,有点微微发黄,但长短肥瘦正好,土布透气,穿起来挺舒服。 “很合身啊!你喜不喜欢?”路小花拍了一下手,眼睛闪亮亮地问。 “唔。”徐绍风应了一声,心中飘过一丝暖意。 “饿了吧?我现在就做饭。”路小花如变戏法般,不断地从背篓里取出各种东西,米,盐,青菜,红枣,最后居然还有一串猪肝。“今天给你做猪肝红枣羹,卖肉的大哥说这个最补血了!一会儿你一定要多吃点儿。” 饭菜的香味渐渐飘出,徐绍风看着像个小蜜蜂般不停地忙碌着的路小花,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心中的暖意随着饭香逐渐扩散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饿了的原因,他这一顿饭吃得特别的香。 “好吃吗?”收拾好碗筷,路小花捧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在他面前问道。 “好吃。”徐绍风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 “你会住在这里吧?”路小花继续笑眯眯地问。 “会。”徐绍风想到他现在的惨状,还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修养好了再出去见人比较妥当。 “那你就再多削几只木碗吧!”就等你这句话呢,路小花贼贼地笑了。 徐绍风不由脸色发青,右手下意识地护住寒铁星霄剑,道:“不要!” “由不得你哦,”路小花掰着手指算起来:“这顿好吃的值10文。再加上你身上衣服60文,剩下的30文我买了米和盐,也就够咱俩吃3天的,如果你不削木碗的话,3天后咱们就又得挨饿!” 徐绍风迟疑了一下,犹豫地说:“钱袋……” “里面的钱不能花,要存着!”路小花断然地说道,“另外,给我的就是我的了!以后不许你老惦记着。” 徐绍风有些地吃惊地看着路小花,这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就不怕他呢? 他转念一想,算了,削木碗就削木碗吧。本来他也打算在这里好好修养一阵子的,现在腿又行动不便,就把削木碗当成是一种修炼好了。 …… 然而,令徐绍风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他居然喜欢上了这项工作。 每天清晨太阳刚一露头,路小花就背上背篓上山采摘,徐绍风则在小院中调息练功顺便削削木碗。中午,路小花回来做饭。吃完饭,徐绍风继续休养,路小花则又出门上山,黄昏的时候才回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平静。 一连几天的休养,不知是不是路小花草药的作用,徐绍风伤口恢复得很快,愈合的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一天上午,他练功完毕,开始专心地刻着木碗上的花边。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山中的清风吹过,鼻间满是草木的清香,他什么都不想地刻着花边,任由气息在体内缓缓游走,渐渐地达到忘我的境界。 忽然,一阵清脆的歌声自茫茫的大山里传来: 哎~~~ 绵绵的青山呦,花正开 涛涛的江水呦,鱼儿肥 靠山吃山呦,靠水吃水 山水有靠呦,好福气 我唱歌呦,你来听 一唱唱到月弯弯 一阵风儿爬上了坡 遍山的花儿笑弯了腰 徐绍风的嘴角微微扬起,漾起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他听出这是路小花的歌声,她的歌声清纯质朴,宛若百灵鸟般动听。清脆的歌声在大山里回荡不绝,仿若天籁。 徐绍风仰头看着天边悠然飘过的白云,远远的青山深处正袅袅地升起几缕炊烟,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的心湖间轻轻划过。 这样平静悠然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啊。他竟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突然,一道不寻常的劲风自小院外刮来,他警觉地直起身子,猛地握紧剑柄。 第五章传说中的江湖骗子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哟,原来你躲在这里享清福呢!害我一通好找。”话音的第一个字本在小院之外,但当最后一个字结束之时,那人已来到徐绍风的面前。 来人是个二十二、三岁的男子,身型瘦高,眼带桃花,一件宽大的青衫随随便便地罩在身上,很有点飘逸的味道。他嘴里叼了根草棍,眼睛眯缝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绍风。 徐绍风脸色突变,背脊僵硬,整个人都变得寒冷起来。 二人对视片刻,来人笑嘻嘻地问道:“见了师兄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吗?” 徐绍风暗自咬了咬牙,躬身行礼,“见过三师兄!” 他所处门派名为昆仑无别门。师傅宋瑜江湖人称玉洞仙,一共收了五名入室弟子和百余名外门弟子。大师姐艾离脾气火爆,一把赤焰别离刀舞动起来鬼神难近,江湖人称“焰刀” 艾离,主管门内刑罚。二师兄季怜月使一把昆仑玉金扇,是位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人送外号“玉扇公子”,主管对外事务。来人便是他的三师兄乔知叶,轻功暗器一流,却很少与人动武,主管门下商号及日常支出。徐绍风排名第四,掌中一柄寒铁星霄剑,游历江湖之时为他闯下“寒剑”的名头,负责师傅直属任务。后面还有一位比他小四岁的小师妹莫小雨,擅用毒解毒,仍在师傅身边学艺。 若论江湖名气,二师兄季怜月的名气最大,大师姐艾离和徐绍风次之。小师妹莫小雨从未下山,根本没有江湖名气。三师兄乔知叶虽常在江湖行走,却无人知晓。(据门内弟子传:因为他从来不与人动武,一向奉行动口不动手。) 虽然三师兄在门外无名,但在门内一经提起,大家都会闻之色变。大师姐掌管刑罚,大家对她又敬又怕,但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落到她的手里。可是这位三师兄却无人敢得罪,就连二师兄都要让他三分。这不仅仅因为他掌管门内日常支出,得罪得他就等于得罪了银子。(据门内弟子传:你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各种稀奇古怪的倒霉事就会接踵而来。) 徐绍风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暗自警惕:这次三师兄亲自找上门来,不知又会有什么麻烦事等着他。 “四师弟你可真会找地方逍遥啊!”乔知叶随手拎起一只木碗拿到眼前欣赏,“木碗削得不错嘛。想不到师傅赐给你的寒铁星霄剑能做出这么精致的东西呢。” 徐绍风闻言一惊,转身出剑,斩向身边那摞刚刚削好的木碗。木碗如破冰般碎裂,木屑四散,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收剑回鞘,他垂首道:“师兄教诲的是,我知错了。” “一段时间不见,师弟的功夫又精进了啊。”乔知叶咂着嘴斜睨了他一眼,道:“师傅差你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有了眉目。只是……”徐绍风正待详述,乔知叶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一名背着背篓的小姑娘正由远而近地跑来。 “咦?这位是……”路小花远远地看见徐绍风在和人讲话,出于好奇,快快地跑了回来。 乔知叶文绉绉地说道:“小生姓乔,名知叶,路过贵地,只想讨杯水喝。” 路小花奇怪道:“那你怎么没喝水?” “唉,别提了。”乔知叶叹口气道,“我只想要杯水喝,谁知我刚拿起一只碗,他突然挥剑,全都打碎了。吓死我了!”他边说边故作惊吓状地拍了拍胸口。 路小花看着一地的木头渣子,狠狠地瞪了徐绍风一眼,对乔知叶柔声安慰:“别理他,他这人就是脾气怪。我给你倒水去。”说完,又对徐绍风送去一个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的眼神。 乔知叶盯着路小花走进屋里,吃吃地轻笑,悄声对徐绍风道:“真有意思,她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你。” 徐绍风不屑道:“山野村姑而已。” “是吗?我倒觉得她很有趣。”乔知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路小花。 徐绍风白他一眼,“师兄的眼界不会这么低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乔知叶转回头道,“这叫做情致。这个小姑娘虽不解风情,却别有一番山清水秀的娇憨。” 徐绍风沉下了脸,“她曾救过我一命,还请师兄不要对她下手。” “哦,竟有此事?”乔知叶一脸不信。 “如果师兄有用得着我的事尽管直说。”徐绍风冷冷地说道。这位三师兄根本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他从来就没有好事。不过,还是快点打发了他,免得他穷极无聊对路小花下手。 “哎呀,你怎么还是这么性急呀。”乔知叶叹了口气,递过一张字条,“那这件小事就请师弟按时出手喽。”他本来就是有事要找徐绍风帮忙,现在看到他主动请缨,其实心中暗喜。 徐绍风看到上面的内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道:“定当为师兄分忧。” 这时,路小花从屋内端了一碗水出来,递给乔知叶:“给你!” 乔知叶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多谢姑娘。” 路小花连忙道:“不用谢。” 乔知叶问道:“对了,刚才我听到特别好听的山歌不知是哪家姑娘唱的?” “你觉得好听吗?是我唱的。”路小花很是开心,还没有人夸过她唱歌好听呢! “哟,没想到姑娘长得可爱,歌也唱得这么好听。”乔知叶惊讶地赞叹道,一双桃花眼情意绵绵,“敢问姑娘贵姓?” “我叫路小花。”路小花边答边摸着脸笑了起来,可爱?自己是有一点点可爱吧? “唉,可是小花姑娘……”乔知叶假装害怕地瞅了一眼徐绍风,凑到路小花耳边悄悄地说,“你这么可爱的姑娘,怎么会跟那个可怕的人在一起呢?” “他脾气是坏了一点儿,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啦。”路小花摆摆手道。这个人没事就爱摆一张臭脸,动不动就拔剑吓唬人,但叫他削碗他就削碗,其实还是挺听话的。 “你真的不怕他?”乔知叶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他有什么可怕,就会拿把破剑吓唬人。”路小花白了徐绍风一眼,“你是不知他当初有多惨。他要是真厉害,就不会被人打得那么惨了!” “原来是这样!”乔知叶背朝路小花,偷偷向徐绍风做了个鬼脸,掩口轻笑。 徐绍风脸色更冰了,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的水喝完吧?喝完了就赶快上路!” 乔知叶瞟了他一眼,笑着与路小花告别:“小花姑娘,我走了。咱们有缘再见喽!” “嗯,再见再见。”路小花也同样笑着回应他。 乔知叶一边走还在一边偷笑,时不时地回头向路小花摆手。 “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踮起脚尖,与乔知叶挥手到再也看不到人影,路小花由衷地说道。 好人?徐绍风咬牙切齿,“你别听那家伙的花言巧语!”(据门内弟子传:乔知叶在门外有许多对他死心塌地的红颜知己,那家伙绝对是骗死人不偿命!) “你是说我歌唱得不好听,人也长得不可爱吗?”路小花气鼓鼓地瞪着他。 徐绍风愣了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路小花“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沉默了片刻,徐绍风道:“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路小花转过身来。 “行走江湖。” “江湖是什么样子的?有山里好玩吗?”路小花非常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喜欢行走江湖? “当然比山里好!”徐绍风想了想,答道:“那里有你从来不曾到过的城市,不曾见过的奇人异事,不曾吃过的各种美食,不曾观赏过的绝妙景色,不曾玩过的新奇玩艺……总之比你这个山里好玩多了。” “那我也要去!”路小花眼中闪动起期待的光芒。 徐绍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好吧。就带你去外面见识见识吧!”既然她救了他,那么就满足她的这个心愿,带她去江湖走一圈吧。 …… 路小花欣喜了半天,却万万没有想到,徐绍风所谓的“去外面见识见识”就是去江歌镇! 什么嘛,难得她还期待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路小花嘟着嘴巴一脸不高兴地跟在徐绍风的后面。 “哎哟!”心不在焉的路小花被一名跨着闪亮大刀的大汉撞到,不由痛得大叫。 大汉却更大声地骂她:“走路没长眼啊!小心老子宰了你。” 大汉正欲再骂,突然看见路小花身旁之人正冷冷地盯着他,森冷酷寒的眼神让他从头一直寒到了脚。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没敢再多说一句,转头走了。 唉,这些江湖人真没礼貌。路小花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被徐绍风领进了一间客栈。 荣华客栈哎!江歌镇上最贵的客栈,只见过门口没进过门里的地方。路小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老板,开一间二楼临街的客房。”路小花还在惊讶之际,徐绍风已经开口定下房间。 难道要住这里?路小花被吓蒙了,迷迷糊糊地被徐绍风拉入房中。 “你要住在这里?”路小花突然清醒过来。 “嗯。”徐绍风随口应着,站在窗口向外观望。 “这可是镇上最贵的客栈!”路小花叫道。 “哦。”徐绍风仍是漫不经心。 路小花咆哮了:“你疯了吗?咱们怎么付得起帐?!” “没疯,用钱。”徐绍风将手里的钱袋在路小花眼前晃了一下。 咦,等等!这个钱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路小花马上认出,“这是我的钱袋!”她不是放在包袱的最里层吗?怎么会跑到他的手中? 路小花伸手去抓钱袋,徐绍风将钱袋拉高,路小花扑了空。一回身,却见徐绍风将钱袋揣进他的怀中,“借我几天,以后双倍还你。” “真的吗?”路小花想了想,觉得这笔生意不错,“好吧,那就借你了。记得要还双倍啊!” 徐绍风点点头,继续回身观向窗外。 “里面不光是你给我的钱,还有我积蓄了好几年的钱啊!”路小花提醒道。为了这次出游,她可是把所有的家底都带出来了。 “知道了。”徐绍风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波澜。 路小花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不由感慨万分:江湖人就是有钱啊! “这间客栈好棒啊!”路小花目光转向房内,立刻满是赞叹,“你看这桌子上的花纹,床上的丝被,啊,这只茶杯太漂亮了,还有这华丽的窗帘……” 路小花在房中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地惊叹着,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徐绍风根本没有理她,而是一直站在窗口向外观看。 “你在看什么呢?”她也好奇地凑过头去看,“啊,二楼看就是不样啊。楼下那条街就江歌镇最繁华的一条街呢。这条街上的人最多,你看那边是去往江边的镇口的路……”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没等路小花说完,徐绍风突然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这里是二楼哎!路小花刚想叫,却见徐绍风稳稳地落在地上。 “喂!”路小花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徐绍风已经像风一样地跑远了。 路小花追到楼下,跑到街上,徐绍风早已不见了踪影。路小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小花你怎么在这里!”路小花被人猛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杂货店里的“棍子”哥。 “哎呀!”路小花突然清醒过来,大叫道:“他把我的钱全都拿走了!!” “怎么回事?别着急慢慢说。”“棍子”看着路小花的样子,觉出事情不对,忙拉着路小花到路边的茶棚里坐下。 问明白发生的事后,“棍子”同情地拍了拍路小花的后背,沉痛地说道:“你是说你救了一个江湖人,结果他不仅没有谢你,还骗走了你这几年来所有的积蓄?” “不是骗啦,他说过几天会双倍还我的。”路小花低声道。 “过几天双倍还你?”真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棍子”气恼道:“这你也相信?他在骗你啦!那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江湖骗子!想不到被你遇上了。” “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路小花的声音越来越低。 看到路小花还在为江湖骗子说话,“棍子”只觉一阵愤慨:居然骗小花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那个江湖骗子实在是太可恶了!要是被我碰见了,一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第六章麻烦的江湖麻烦的丫头 夕阳下,“飞轮”程截在路边狼吞虎咽地嚼着羊肉大饼。饼已经硬了,羊肉也因为在怀中放得太久有点馊了,不过他依然吃得有滋有味。这饼本是他昨天中午买的,可是却一直没有时间吃。他的马疯狂地啃着路边的青草,一连跑了一天一夜,马也会累的,何况是人。 突然,“飞轮”程截放下了手中饼,一股无形的寒气逼得他全身如针刺般难受,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个人又追来了! “打得过才打,打不过就逃”一向是“飞轮”程截行走江湖的真理,所以他的武功虽然只有三流水准,却比很多一流高手活得更久。 昨天早上他在客栈买羊肉大饼的时候,感觉到这股针扎般的寒气。他立刻有了三条判断:一,这是一名高手的剑气;二,这名高手是冲他来的;三,他打不过。于是他立即上马逃走。 他没命般地催马狂奔,一路上不吃不喝更没有休息过,没想到这人一直追了他一天一夜竟然还在追。“飞轮”程截脸色一狞,狠劲上来了:你不让我活命,你也别想好好活着! 他从马鞍上取下他成名的武器——金日飞轮,摆好架势,立于道路中央。 夕阳下,一道白色的人影逆着阳光像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向他逼近。 白色人影距“飞轮”程截十步之遥时突然站定,稳稳如标枪般挺立。 来者是一名廿岁上下的青年,身穿白色短衣,冰雕般的面孔,眼神里有着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令人一见便如坠寒窟。 程截没有看他的人,而在看他的剑。虽然他的武功不高,但他很会看人。 白衣青年的右手正紧紧地抓着剑柄,修长而有力。他的剑一直在剑鞘之中,但却散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剑气!“飞轮”程截只觉周身如深陷冰窟,上下牙齿在不停地打颤。这人绝对是一名一流高手!他的气势立时消了,他明白,这个人他是绝对打不过的。 “你参加过展虹山庄的聚会?”白衣青年冰冷地问道。 “是。”“飞轮”程截惶恐不安。他居然知道展虹山庄的事! “东西在哪里?”白衣青年的声音如冰敲碎玉般冷酷。 “什么东西?”“飞轮”程截汗如雨下。 “你们从妖兽身上得到的东西在哪里?”白衣青年再次问道,语气中透着森寒与不耐烦。 他居然连妖兽的事也知道!“飞轮”程截心中大惊,仔细一看,他突然想起面前这人是谁了!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飞轮”程截胆战心惊地问。 “想让我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白衣青年藐然地说。 “飞轮”程截全身一阵颤抖,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黑布包,极不情愿地抛给了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抓住黑布包,用手捏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一颗核桃大小的珠子。 “你可以走了。”白衣青年对程截道。 程截立刻如蒙大敕般地跪下磕头:“谢少侠饶命!谢少侠饶命!” 白衣青年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他左手托起布包,右手慢慢地将它打开。 黑布包里面的东西被包裹得密密层层,白衣青年将黑布缓缓抽去,一颗幽紫色的珠子滚入他的手中。 珠子晶莹剔透,一遇阳光立时光华大放。本是幽紫色的光泽在夕阳的折射下产生出一连串梦幻般令人眩目的光芒,动人心魄。 凝视着珠子,青年眼神中的寒冰渐渐地融化了,他似乎被珠子给迷住了。 “飞轮”程截的脸色也突然变了,本是畏畏缩缩的他忽然间变得面目狰狞。他的手慢慢地握上了金日飞轮。 为了这颗珠子曾经发生过一场极为残酷的战斗,那一战共去了三十多名江湖好手,战役结束后除他一人外全部死亡。 他不算高手,战役刚一开始,就被打飞一旁,动弹不得。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得以保全性命。他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抢到珠子的高手一旦看了珠子一眼,就变得如木雕石刻般呆滞,于是立时被下一名高手所杀。 当最后一名江湖好手也血尽而亡时,他胆战心惊地拾起珠子,看了一眼。然后,他也愣在那里。若不是恰好一场大雨将他浇了个湿透,他还不知何时才能清醒。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颗珠子的秘密。 这是一颗千年妖兽所孕育的水幻珠,是绝对不能用眼睛去看的!一旦看上一眼,这颗珠子立时会反映出所看之人内心最深层的渴望。任何人在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渴望时,都会无一例外的怔住,此时就是偷袭的最佳良机! “飞轮”程截的飞轮已然出手了,他兴奋地感到金日飞轮已经插入了白衣青年的体中。他甚至可以预见到白衣青年的身体将被金日飞轮截成上下两半! 然而,他错了! 就在他的飞轮刚刚刺入白衣青年身体的瞬间,白衣青年的站姿突然发生了变化,本是挺直而立的他,突然弯下腰,与此同时,他的剑动了!他的剑连着剑鞘迅捷无比地挡在飞轮的齿轮间,飞轮刮着他的一片腹肉又飞了回来。 “飞轮”程截倒下了,睁得滚圆的眼睛中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倒在了自己的金日飞轮之下! 白衣青年漠然地看了程截一眼,将幻珠重新包好,收入怀中。 转身欲走,他突然感到一阵昏眩。低头一看,腹部被飞轮切开的伤口正大量地涌出鲜血。他摇晃了一下,手指飞快地连点伤口周围的几大止血穴道。撩起身上的白衣,可以看到他的身上已缠满了包扎用的白布,如今又多了一道伤口。他用力系紧绷带,巨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该死!他暗骂了自己一句。腹部的巨痛令他脸色惨白,但也正是这巨痛使他在关键时刻回神,身体动作先发于精神控制,自主地躲避过金日飞轮致命的一击。刚才他实在是太大意了,幸好程截只是个三流水平,并无高深内力,若是碰到一流高手,这一击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凝神调息片刻,他翻身骑上“飞轮”程截停在路边的马,沿着来路奔驰而去。 …… 徐绍风一路打马奔回江歌镇,隐约看到镇口时,已是第三天的夜里。 突然,他跨下马前腿一软将他向前掀起。他毫不慌乱,双脚立刻从马镫中脱出,飘然落于路边。那马却口吐白沫,就此瘫倒在路上。 这马不行了,他暗自叹了口气,从马背上解下包袱,打算走回江歌镇。 正在此时,他感到前方似有一阵不寻常的细微风声传来。 是一群夜行人!江湖上夜行赶路多半都是些隐密之事,若被别人看到不免会有诸多麻烦。他懒得多费口舌,侧身避在路边树后。 片刻后,一小群人飞速从路上奔过。徐绍风凝神细数,来人一共八名,黑夜中看不清面容,隐约分辨出是六男二女。 “咦,这里有匹马!”一名女子叫道。 另一名男子停下来摸了摸马的脖子然后说道:“可惜了,这马被人累残了。” “是谁这么不爱惜马儿?”另一女子气愤地说。 “我看恐怕也是和咱们一样赶往虎末坡的,别管那么多了,先赶路吧。”一名长者说道。 “就是的,虎末坡的事要紧,咱们得赶紧去!”一名男子催促道。 “听说官府已经开始下令搜山,咱们去晚了就什么也捞不着了。”另一名男子道。 一群人迅速离开。 听了他们的话后,不知为什么,徐绍风的心里突然有些焦急。他猛然提起内息,如箭般赶往江歌镇。 夜已深,一轮明月高悬于空。江歌镇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四下里漆黑一片,这里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 徐绍风来到荣华客栈外,客栈的大门紧闭,他一个纵身,轻步跳过围墙。 客栈内如镇上一般漆黑宁静,抬头望,他订的客房里也没有灯火。此时她应该早已睡下了吧。他松了口气,飞身上了二楼。 来到窗口,他侧耳细听,屋内却并无半点呼吸的声音。他推窗进去,立时发觉屋内没人! 半夜三更的,她去哪里了?他不悦地皱起眉头,不会是住不惯客栈,又回到山上去了吧? 刚才那群夜行人说,官府已经开始搜山,会不会搜到丫头那里?真是麻烦!想到这里,他板着脸起身往城外奔去。 途中又遇到两批江湖人马,但都是赶往虎末坡的,他心中稍安,毕竟虎末坡与丫头住的黄花岭并不在一座山上。 话虽如此,他还是飞快地赶往路小花的木屋。 推开木屋一看,屋内仍是上次离去时的模样,路小花并不在屋中。他又在周围的树林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路小花。 他不禁气恼起来:这种时候,那个奇怪的丫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第七章你一定是又输了 月已西沉,晨曦乍露,一线红光正欲破空而出,金色的光辉随云海起伏,一个崭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徐绍风无心赏景,站在一座小山坡上,四处张望。 “喂,小子!你知道虎末坡怎么走吗?”晨雾中,山坡下走来三人,其中一人粗暴无礼地向他喝问。 徐绍风冷冷地指了方向。 “小子好狂!老子问你话都不知道答上一句,你是哑巴吗?”说话之人手持巨斧,一身横肉膀大腰圆。 徐绍风心中正烦,根本看也不看他。 壮汉恼了,正欲再骂,身旁之人却拦住了他。那人和声向徐绍风问道:“这位小哥,看你也是江湖中人,可知近来虎末坡究竟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说话之人手持一把尺来长的短小尖刀,声音尖细。 徐绍风瞥了那人一眼,见他样貌猥琐,目光闪烁,显然是名狡诈之人,心中大为不耐,转身便走。 那名壮汉却闪身拦住了他,大叫道:“小子想找死是不是?爷爷问你话还敢在这装聋作哑。知道爷爷是谁吗?爷爷就是塞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沙暴三雄!” “让开!我没空理你。”徐绍风倒也听说过沙暴三雄的名头,甚至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老大沙暴虎,老二沙暴蛇,老三沙暴熊。此三人在塞外横行多年,无人能管。不过他现在没心情与他们纠缠,于是运起内力狠狠地瞪了壮汉沙暴熊一眼。 沙暴熊只觉浑身一冷,立时愣了一下。 徐绍风拨开他的手臂,从他身旁走过。 沙暴熊为人极悍,向来横行惯了,见徐绍风不吃他这一套,心中大怒,轮起巨斧向着他的后脑砸去。 “滚!”徐绍风拔剑出鞘,寒气外涌。他侧身避开沙暴熊攻来的一斧,反手一剑迅捷无比地削往他的手臂。 老三沙暴熊身躯巨大,反应倒也敏捷,及时撒手撤斧。饶是如此,手臂仍被削下一块皮肉,痛得他哇哇大叫。 “寒冰剑气!”老二沙暴蛇倒吸了一口冷气,“人寒似剑,剑寒如人,莫非你是‘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冷哼一声,缓步从他身边走过。 老二沙暴蛇瞳孔一缩,怨毒地盯着他,却并未出手。 “小子好像有点本事。”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大沙暴虎突然开口。他一直站在坡下,此时身形一长,拦于路中,“看来昆仑无别门最近几年嚣张得很啊。” “大哥,这小子太目中无人了。”老三沙暴熊见老大为他撑腰,又冲徐绍风叫嚣起来,“别人怕你,我们三兄弟可不怕你!” “今晚上,就让咱兄弟一起教教这小子如何做人。”老二沙暴蛇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 “来吧!”徐绍风正积了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暴喝一声,寒铁星霄剑上立时显现出一层淡蓝色剑气。剑气遇水汽凝结成冰,薄薄地包裹着剑刃,使寒铁星霄剑乍看起来似一把冰做的剑。剑寒,人更寒! 老三沙暴熊亦是一声暴吼,手持巨斧自高处奋力劈下。与此同时,老二沙暴蛇腰身一扭,手中尖刀如毒蛇般,向徐绍风的后心捅去。而山下的老大沙暴虎则毫无花俏地将一双手掌平平推出,一股巨大的劲气直奔徐绍风的面门击来。 徐绍风暗吃一惊,老大沙暴虎练的本是常见的铁砂掌,不想竟有如此威力。这才是深藏不露的劲敌。 此刻已不容他后退,徐绍风临危不乱,寒剑一抖,无数冰屑挟着劲风袭向老二沙暴蛇的眼睛。眼睛乃是人身上最柔弱之处,老二沙暴蛇急忙回刀防护。 此时,老三沙暴熊的巨斧已然劈到,徐绍风极快地缩身向前。巨斧擦过他的头顶,深深地劈入他身侧的土地里。徐绍风抬起一脚,重重地踢在巨斧的斧面之上,借力弹起,剑前人后一字展开。寒剑挟着森冷凌厉的剑气,向着老大沙暴虎的掌心正中笔直刺去。 老大沙暴虎的掌劲虽强,但徐绍风的寒剑全力击于一点,若给他击中,怕是整条手臂都要废掉。见事不妙,老大沙暴虎急忙侧身避让。 一避之下,徐绍风已随剑远去。 “大哥,你怎么让他就这么走了?”老三沙暴熊拔出巨斧,怨声连连地跑下山坡。 老大沙暴虎瞪他一眼,“他一招之间就破解了你二人的攻击。我若强拦,还得受伤,不让他走还能怎的?” “我就不信咱三人联手还打不过他!”老三沙暴熊愤恨不平。 “算了三弟。”老二沙暴蛇劝道,“听说这‘寒剑’徐绍风在昆仑无别门只排名第四,就已如此厉害,咱们不能与昆仑无别门为敌啊。” “我咽不下这口气!”老三沙暴熊脾气凶狠暴戾,平日里为所欲为,只有他占便宜,哪能他吃亏,不想只一招就被徐绍风伤了手臂。本以为只要三兄弟联手,就可以拿下徐绍风出气,谁料被徐绍风如此轻易地逃脱,他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只要那小子不死,总会有报仇的时候。”老二沙暴蛇森然地说道。 …… 徐绍风在山上找了路小花一夜也没有找到,本是满腔怒火,但跟沙暴三雄打了一架之后,怒火消减,逐渐冷静下来。他不禁暗自后悔:我这是干什么呢?为了一个山野丫头值得发这么大的火、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吗。要是让三师兄知道,恐怕会被他奚落笑话到死吧。要是让师傅知道了,又要训我修炼不够。定是因为伤未痊愈,所以定力也下降了许多。算了,不理那丫头了!本来就是她不守信用,没在客栈等我。再说答应给三师兄办的事很赶时间,到镇里买了马和干粮就得上路了。 拿定了主意,他快步回到江歌镇。 由于时间尚早,江歌镇中街上的行人很少,大多数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宁谥安和的阳光洒落在小街上,晨雾正渐渐散去。 徐绍风在小街上慢慢地走着,被清凉的晨风一吹,头脑清醒多了。对,先去吃个早点填饱肚子,买好马后,就快点离开这个让人不愉快的小镇吧。想到这里,他自觉心头无比清明,刚才的阴郁也一挥而散。 “哎呀,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一声熟悉的声音自他经过的一家店铺里传来。 徐绍风猛然回头,却见路小花正站在店门里惊讶地望着他。 “愣着干嘛?快跟我进来啊。”一只温暖的小手拉起他冰冷的大手。他寒着脸,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 路小花牵着他的手,来到店铺后面的小院。 进到屋里,她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弄得这么惨兮兮的?”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别开脸,冷冷道。 “你又和别人打架了吧?” “不关你的事。” “一定是又打输了。” “不关你的事!” “你的肚子在流血,不会是旧伤复发了吧?” “不关你的事!” “快躺床上去,我帮你上药。” “不关你的事!” “喂,你到底在气什么啊?”路小花握紧拳头恼怒道:“我才是最应该生气的人吧?” “为什么不在客栈里等我!”徐绍风本来已决定不再理她,却忍不住气势汹汹地质问。 “你还敢说!”路小花的气恼一点儿也不比少,“是谁把钱全都拿走了,我拿什么付房租啊。” “房租我已经付过了。”徐绍风愣了一下,神色略有缓和。付房租的时候她不就在身边吗?不过那时候她好像一直在神不守舍。 “什么?你付过了!”路小花仰天发出一声悲叹,“那么好的房子我都没来得及住上一天啊。” 徐绍风皱眉道:“就算不住客栈,你也可以回山上住啊?” “我本来是想回山上住的,可是听说官府要搜山,就来这里避上一避。”路小花也一脸的不高兴。什么嘛,这人真讨厌,就爱乱生气。 “这里是什么地方?”沉默了一会儿,徐绍风四下看了看,问。 “张伯杂货铺的后院。”路小花本来想给他点脸色看看,但看到他身上的血迹,表情又软了下来。算了,看在他打架又打输了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 “你怎么住到这里的?” “是‘棍子’哥好心地收留我。” ‘棍子’哥?这个名字好像听到过。徐绍风正欲再问,门一下子被推开。 “棍子”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看见路小花张口就道:“小花!听说你带了个江湖人回来?” 路小花点点头,指了指徐绍风道:“喏,他就是我跟你说起的人。” “棍子”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徐绍风:这人有剑,看人的时候眼睛还挺凶,应该就是那名江湖人。穿的是染着泥的短衣,哦,还是土布的,脸色也不太好。嗯,看来是个混得不咋样的江湖人。“棍子”在心里暗自判断,转头问路小花:“他就是那个拐走你全部积蓄的江湖骗子?” “哎呀,‘棍子’哥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路小花的脸一下子红了,推着“棍子”,道:“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棍子”一边用手扶住门框,一边扭着脖子说:“那我在门外等你,有事你就叫我一声。我一定会来帮你的!” “好啦好啦,你快出去啦!”路小花使劲把“棍子”推出门外。 关上门,路小花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对徐绍风说:“你别听‘棍子’哥胡说,他这人就是喜欢胡猜乱想。” 徐绍风又变得寒冷起来,沉默地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她。 路小花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发觉沉了好多。她打开钱袋粗略一数,里面的钱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 路小花奇怪道:“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捡来的。”徐绍风面无表情。 “哪里捡的?” “从一个死人身上。” “死人?是江湖人吗?” 徐绍风微一点头。 “他是怎么死的?” “自杀。” “你运气真好。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路小花很是感慨。 徐绍风没有吭声,以冰刀般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在遗憾捡到我这个没死成的江湖骗子吗? 可是路小花正喜不自禁地拿着钱袋翻来覆去地欣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小花!要上工了!你快一点啊。”“棍子”又在门外叫道。 “知道了,我马上来!”路小花在门里应着,转头对徐绍风说:“我要去上工了,你先在这里歇着,咱们一会儿再聊。”说完她收好钱袋,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关起的房门,一阵突如其来的疲劳让徐绍风眼前一黑。他合衣躺在床上,暗自想道: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也好。 门外传来路小花与“棍子”渐渐远去的对话: “他还你钱了吗?” “还了。” “哼,他要是敢不还,我就让镇上的兄弟们一起来教训他一顿。想我‘棍子’在江歌镇里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号的……” “哎呀,不用了啦!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啦。” “小花,你就是总把人想得太好了。” …… 第八章凡事先下手为强 正午时分,明媚的阳光大把大把地洒向江歌镇的街头,暖洋洋的,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慵懒。 路小花趴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唉,徐绍风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问他去哪儿,他也不说。一会儿就该做午饭了,也不知道他回来不回来吃。午饭给他留是不留呢? 路小花正想得出神,一人走进店里,大力地在柜台上一拍,高声喝道:“妈的,老子都等半天了。你们这店到底还开不开了?” 路小花一惊,忙打起精神,抬起头微笑着问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来人高大粗壮,举止粗鲁,背着一把半边门板大小的巨斧。只见他“啪”地一声,抬脚踩在一张凳子上,裤腿一撩,黑毛林立的腿上满是泥泞。 “要点什么?你这里有什么?”壮汉粗声粗气地问道,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小花。 “我们这家是杂货铺,卖的都是杂货。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一般日常用品应有尽有,不知客官您需要什么?”这人盯人看的眼神好不吓人,路小花心中微微有些害怕,不过这几天她看到过不少面目凶恶的江湖人,倒也未曾有过什么事情。所以她还是壮起胆子,按照“棍子”教的说词说了一遍。 “日常用品是吗?”壮汉不怀好意地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是啊,您想要点什么?”路小花下意识地往柜台深处躲了躲。这人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真是说不出的恐怖。 “那我就要十两银子吧。”壮汉傲慢地说道。 “十两银子?”路小花愣住了。 “你这不是日常用品应有尽有吗?银子也是日常用品吧,我要的不多,就十两,快点拿来!”壮汉喝了一声,又大力地拍了一下柜台。 “小花,你去后院做午饭吧,这位客官我来招呼。”“棍子”从后面的货柜中探出头来,递给路小花一个快走的眼神。 路小花看了看“棍子”,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 这壮汉就是个过路打抽丰的。“棍子”心头了然。这种人他以前也遇见过,一般这种时候只要给些钱,说几句好话,他们就会走的。“棍子”对这套江湖规矩颇有了解。 他不慌不忙地从柜台的钱匣里取出一大串铜钱,赔着笑对壮汉道:“大哥,小店本小利薄,这是500文钱,给您买杯茶喝。” 谁知那壮汉却并不接钱,反而双眼一翻,怒喝道:“才500文,当爷爷是叫花子吗?”他二话不说,突然取下背上巨斧,将柜台一劈为二。 利风刮过,“棍子”躲闪不及,脸被木屑打得生痛。他看着被劈的柜台,心中又气又急,却敢怒不敢言:这壮汉一斧就能劈开柜台,武功好生厉害,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惹事得起的。 他忍着心痛从里屋取来三两银子,忍气吞声地说:“10两银子小店便是一年也赚不了那么多。这里有纹银三两,算是孝敬您的。” 壮汉抢过银子放入怀中,却仍瞪起眼睛,凶蛮地说:“爷爷我说十两就十两,那来这么多废话!再敢废话,小心爷爷劈了你们这家破店!” “小店本小利薄,这三两银子已是小店四个月的收入了。”“棍子”看他明明接了银子还这么凶狠,心中也蹿起火来。 “拿点银子还象拉屎似的一点一点地挤,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瞅瞅,就不知道爷爷的本事!”壮汉说完,将手中巨斧一抡,一下子把一片货柜砸了个稀烂。 “棍子”看着自己和张伯苦心经营多年的小店被砸,一下子急红了眼睛,大喝道:“我跟你拼了!”他低下头,不管不顾地朝壮汉猛扑过去。 壮汉嘿嘿笑着,见他扑到,不躲不闪,抬脚朝他当胸踢去。 “棍子”无法躲闪,被他一脚踢中,直直地飞出店门,重重地摔落在街上。他但觉胸口一阵巨痛,躺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路小花惊叫一声,连忙跑去扶他。 壮汉手执巨斧,狂傲地笑望着他俩。大街上的人远远围观,却畏惧壮汉的巨斧,无人敢过来帮忙。 这时,张伯从里屋跑了出来,双手颤巍巍地捧着十两银子,高高举起到壮汉面前,低声下气地说道:“孩子年轻不懂事,请您老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早这么识相,不就不用挨打了?”壮汉一把抓过银子,咧开大嘴笑了。 张伯强颜欢笑,连连称是。 “三弟你弄完了没有,大哥还在镇外等着我们,别让他等着急了。”一个尖瘦汉子牵了三匹马向这边走来。 “来啦!”壮汉应着,一脚踹翻好不容易被路小花扶起来的“棍子”,哈哈笑着向那尖瘦汉子走去。 突然间,他看见尖瘦汉子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自己身后,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被人硬塞了个馒头。见他如此模样,壮汉也不禁转头向身后看去,这一看,他也如尖瘦汉子般张嘴抽气地噎在那里。 不知何时,一柄利剑正挟了冰冷刺骨的寒气直直地指在壮汉额前三尺处。 壮汉定睛一看,这执剑之人他竟然认识! 徐绍风一手牵了匹白马,一手执剑指向壮汉。他一早去往镇里买出行用品,不想刚一回来就看到这样的一幕。而那二人正是前夜与他交过手的沙暴三雄之中的老二沙暴蛇和老三沙暴熊。 徐绍风寒冰般地望着沙暴熊,冷冷说道:“把钱还给张伯。” 沙暴熊眼中划过一道不驯,眼神一变,执斧之手刚欲有所动作,额前三尺处的寒锋猛地向前一探,紧紧贴上他的眉心。 “三弟你就听他一次吧。”旁边观看的老二沙暴蛇一见情势不对,连忙劝道。 沙暴熊仍然不服气地瞪着徐绍风,他突觉对方双目一眯,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看得他心中一悸。刺骨的寒意,激得他眉心两边爆起一串白斑。他只觉心脏砰砰乱跳,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身旁的沙暴蛇见此情景,忙快手从他手中取过银子递给张伯。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张伯吓得连连摆手。 路小花一直在旁边焦急地看着,此时便走了过来,不发一言地从沙暴蛇手中拿回银子,塞在张伯手中。 徐绍风手轻轻一抖,寒光自沙暴熊的额前闪过,削断了他一缕头发,他吹掉剑上的脏发,将剑收回鞘中。 沙暴熊顿感让他心悸的压力消失,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你……”沙暴熊张了张嘴巴,刚想说点什么。 “滚!”徐绍风双目一瞪,向他厉声喝道。 沙暴熊转身从沙暴蛇手中拉过一匹马,狠声说道:“没有人可以叫我‘滚’,你竟敢对我说两次。爷爷一定会报今日之仇的!小子你给我等着!” “等一下。”徐绍风忽然飘身拦在他的马前。 “你想干嘛?”沙暴熊心中一惊。 “把马留下!”徐绍风冷冷地说道,“你把别人的店砸了,不用赔偿吗?” “算你狠,你等着!”二人丢下一匹马,逃也似的跑了。 徐绍风牵起沙暴二熊留下的马,将缰绳递到张伯手中。张伯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呆接过。 “棍子”捂着胸口,欲挣扎站起,却失力坐倒。徐绍风走去扶起他,伸手在他背后运功按了一会儿。“棍子”顿觉胸口处如被冰敷般舒服,闷痛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站稳了脚,他倔强地甩开徐绍风的手,说道:“不用你管!” 徐绍风不以为意,翻身跃上白马,在路小花面前停住,开口说道:“我要走了,你还要不要去看江湖了?” 正午的阳光正自灿烂,照在他的身上,似为他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使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他看起来俊逸非凡。 “可是‘棍子’哥……”路小花不放心地望了“棍子”一眼。 “我已为他疗过伤。他不会有事,休息两三天就好了。”徐绍风肯定地说道。 “那好吧。”路小花冲他点了点头。 白马上,徐绍风微微倾身,向她伸出一只手来。路小花把自己的小手搭在他的大手里,他微一用力将她带在身前。 路小花笑容四溢地向张伯和“棍子”挥手道:“张伯、‘棍子’哥我看过江湖后,再回来看你们,你们多多保重啊!” 徐绍风并不多言,一拉马缰,白马绝尘而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张伯终于回过神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棍子”道:“早知道会有今天,年初的时候就应该给你和小花先订下亲。当时觉得她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不用着急。没想到啊,唉~~”张伯无奈地拍着“棍子”的后背安慰道:“下次若再遇见喜欢的姑娘,无论如何都要先下手为强啊。” “小花啊小花!我的小花!~~”初夏的这一天,朗朗白日之下,一向为江歌镇年青小伙们所敬重的“棍子”大哥,毁店挨打都不曾皱眉的汉子,象个孩子似的当街放声大哭。 第九章第三十七人 同是午后,同一片蓝天,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碧水县衙后院,几棵青翠的柏树笔直地挺立着,人影晃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知~~知~~”,一只知了不顾主人的烦劳,不识趣地在柏树上叫个不停。屋内银光一闪,吵人的鸣叫顿时失声。仔细看去,一枚极细的飞针不偏不倚地扎在知了的背中,将它死死地钉在树上。 屋内,一人正背手立于窗前,看他身上装扮,应是一名捕快。 “请问刘名捕还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碧水县的查知县顶着一副苍白的面孔,小心翼翼地向这名捕快问道。 若是普通百姓看到这副场景不免会大吃一惊,堂堂一位知县竟对一名捕快毕恭毕敬,但查知县却是有苦难言。几日前,他所管辖的碧水县内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江湖械斗,在场之人全部死亡。此事是十几年未曾发生过的重案,事情之大,已上动皇听。这位刘名捕便是从京城而来,专门负责此案。虽然他官位不高,但因为被全权受理此案,所以碧水县知县也得听他的调遣。何况如此大案竟然发生在他所管辖的县内,查知县真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位京城来的名捕身上。 正临窗凝眉而立的刘名捕听到查知县的问话,缓缓转过身来。他粗眉方脸,三十岁上下年纪,几天来不眠不休地查案,并没有让他精神萎靡,反而神采奕奕。 他望着查知县,和蔼地安慰道:“暂时没有。知县大人这几天辛苦了,先下去好好歇息歇息吧。” “那么在下告退了。”查知县恭敬地退下。走出屋门后,他喘出一口长气,抹了抺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听说这位刘名捕探案如神,故在京城里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的美誉,意思是指不管多么凶恶难缠的歹徒到了刘名捕手里,都会被他留下来抓捕归案。查知县从心底里希望他不负盛名,能够快速查清此案。否则的话,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怕是就要不保了。 “报!”知县刚出屋不久,一名探报前来禀报。 “讲!” “启禀大人,在临县车瓦山的山道上发现一具尸体。据查此人应是一名江湖人,名为‘飞轮’程截。” “他如何死的?” “被他所用的金日飞轮切中胸部所杀。” 被自己的武器所杀?刘名捕浓眉紧锁,停了一下,继续问道:“他身上可还有其它伤口?” “似乎没有。” “立刻派仵作去查个清楚。” “是!” “且慢,他可有何遗物?” “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好了,你下去吧。”刘名捕挥挥手道。 探报出屋后,刘名捕负着手,在屋内不停地踱起步子。 “第三十六人?”他皱着眉喃喃自语,直觉地感到“飞轮”程截很可能与此案有关。那么他是如何逃脱案发地点的?为何又会死在临县?自杀亦或是他杀?刘名捕的眼前似笼罩着重重迷雾。 此次在碧水县大鹊山的虎末坡一共发现了三十五名江湖人的尸体。其中共有七名一流高手和二十八名各个派别的江湖好手。如果“飞轮”程截也与此案有关,那便是死亡的第三十六人。 死亡的七名一流高手分别是少林派达摩院副座“伏虎杖”智通禅师,展虹山庄庄主“一剑飞虹”叶飘零,崆峒派大长老“长臂通神”袁树飞,点苍派退隐高手“繁花一笑”李自得,青城派二当家“铁马金戈”张中原,以及清源派素有清源七君子美称的孝君子付守慈和信君子郭辉。除此七名高手外,还有二十余名各派好手。此案涉及门派之广,牵连人数之多,实是十数年来罕见! 一直以来,朝廷对江湖上的械斗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此大规模的械斗已引起皇城内的注意,刘名捕便是因此而来。 一日前,他曾经亲自去往虎末坡查看,这些死去的江湖人身上每个都是伤痕累累,根据他们身上的伤痕,刘名捕得出了连他自己都难已置信的推断:这些人竟是互相残杀致死! 继续细查下去,这些江湖人虽然涉及了众多门派,却大多数并无怨仇,甚至许多人互为亲朋好友。那么,虎末坡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众多江湖高手忽然之间反目成仇,竟然相互残杀到全部死亡?难道他们突然集体发疯了吗?刘名捕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报!”传令兵在门外报道:“展虹山庄大主管金玉春到!” “有请!” 刘名捕本来想请虎末坡死去的七位高手的门派代表共同商议此案,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江湖中人向来不喜欢与官府打交道,故此,离此地最近、又没有自立门派的展虹山庄最先派人前来。 脚步声匆匆响起,门外走进一人,他身材微胖但动作敏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中闪着精明的亮光。他就是展虹山庄的大主管金玉春。 此刻他却一反平日的沉稳,白胖发福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惊慌。庄主平日里交游甚广,四海之内皆朋友。他经常出游,常常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不回,有时候甚至长达一年半载,所以他此次去了十来天未归,并没有引起庄里人的注意。但前日,突然来了位官差,告知庄主已死,这叫他如何能不慌张。 “金主管你不必惊慌,我问你话,你慢慢答来。”刘名捕请他坐下,安抚地说道。 “是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金主管毕竟是跟随展虹庄主多年的人,欠着身子坐下,不大会的功夫便稳住了情绪。 刘名捕等他安稳下来,这才开口问道:“贵庄主平日里可有仇人?” 金主管恭敬地答道:“回大人话,庄主平日里待人极好,小人跟了庄主整整十三年,未曾见过他与人结怨。” “那么他去往虎末坡前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回大人话,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刘名捕诱导地说道:“你再仔细想想,什么事情都可以讲一讲。” 金主管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说有事,就是庄主在前往虎末坡之前,曾在庄内设了一次大宴。”停了一下,他又道:“不过这是常有的事。庄主喜欢与人结交,只要庄主在庄内,每月总会设几次大宴小宴招待来客。” 刘名捕沉吟了一下,又问:“那次宴会一共去了多少人?” “应该来了三十六人。”身为展虹山庄的大主管,金主管的记性甚好。 三十六人!刘名捕暗自点头,如果算上“飞轮”程截,那么便与虎末坡上的人数正好吻合。他问道:“你为何如此确定?” 金主管计算地说道:“因为我记得安排的是八人大桌,一共摆了五桌,其中一桌未满,只有五人。那次宴会共去了七名一流高手,二十九名江湖人等,一共是三十六人。” 七名一流高手!刘名捕又点了点头,再次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是七名一流高手?” 金主管答道:“因为庄主吩咐让这七人与他一桌,还说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不可怠慢。” 七人与庄主一桌?刘名捕骤然一惊:“你是说,除了你们庄主外,还有七名一流高手?” “正是如此。”金主管答道。 那么加上展虹庄主,去往虎末坡的不是七名一流高手,而是八名!刘名捕似乎抓住了一条线索,忙追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七人的相貌?” “小人记得。”金主管回忆地说道:“那七人是:一名和尚,一名老道,两名结伴而来、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剑客,一个头上插花还没喝酒就醉熏熏的老头,一个比别人高出两头的壮汉,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冷的年青人。” “一个看起来很冷的年青人?”刘名捕立刻抓住重点,这是死亡名单上没有的人物。 “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金主管想了想道:“那位年青人的周身无时不刻在散发着寒气,眼神更是冷得可怕,只要他盯着你看一眼,你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浑身发冷。” 冰冷的年青人?刘名捕又再追问:“这名年青人还有什么特点?他身上可有武器?” “他用的是剑,除了吃饭,他的右手一直握着剑柄。”金主管十分肯定。他对此人印象极深。 刘名捕细细斟酌:江湖上用剑的青年高手不少,不过能给人以如此寒冷感觉的应该只有两人。一位是菊南山庄的温四公子,人称“霜空剑客”的温浩武,另一位则是昆仑无别门排名第四的“寒剑”徐绍风。 送走了金主管,刘名捕向手下命令道: “传令下去,在大鹊山周边扩大搜索范围,查找‘霜空剑’温浩武或‘寒剑’徐绍风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刘名捕推开窗户向外望去,窗外青天白云,翠柏临风。 这名令人寒冷的青年剑客既然参加了展虹山庄的聚会,那么很可能他也参加了虎末坡之战。但在虎末坡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看来他是此案中至关重要的人物。不过,他究竟死了没有呢?昆仑无别门距离此地路途遥远,温家的菊南山庄倒只有三两日路程。看来要先去温家的菊南山庄走一趟了。 第十章大麻烦 一匹白马,二人共驭,三面来风,四方美景。 路小花一直以为骑马是件很风光很享受的事情,曾经以极度羡慕的目光望着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直到现在,她自己骑在马上,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过了刚开始的新鲜劲,路小花越来越觉得骑马难受。颠来颠去的,且不说屁股被硌得生疼,胃里更是难受得几乎要吐出来。嗯,幸好没吃午饭,也没什么可吐的。 好难受好无聊啊!这都骑了好半天了,也不见徐绍风说过半句话。 路小花可怜兮兮地开口:“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观辉城。”徐绍风答道。 “是一座城吗?”路小花来了点精神。 “是。” “大吗?” “大。” “在哪里呀?” “按现在的速度,大概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两三天的路程,不会一直骑上两三天吧?路小花又蔫了,“可是我现在肚子好饿。” 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可她连中午饭都还没吃呢。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张伯那里吃完午饭再出来。 身后的徐绍沉默地打开包裹,取出一张大饼卷上牛肉,递了过来。 嗯,有东西吃了。可这样能吃吗!马跑得颠上颠下的,路小花双手紧紧抓住马鞍不放,仍是觉得随时都会掉下去。看着近在眼前的食物,她馋得直咽口水,却不敢松手去接。 “我扶着你,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背后之人口气依然冰冷,原本松松环在她腰上的手却紧了紧。 “唔,好吧。”路小花试探着松开左手,小心地去接卷饼。 她握住饼,刚要送进口中,谁知马突然一个小跳,她整个人也跟着直往上跳,手中的大饼几欲飞将出去。好在环在她腰上的大手又把她拉了回来,路小花的小心肝却被惊得砰砰直跳。 “不要怕,双手拿饼慢慢吃,我会扶住你的。”背后之人说道。 双手?能行吗?路小花胆战心惊地放开右手,双手握住卷饼。嗯,这样是可以拿稳了,可马颠得她不住地摇晃,上下牙齿都在打架,怎么才能吃到嘴里啊! 听到背后的动静,徐绍风似乎已经飞快地吃完了他的那份卷饼。 那我也吃吃看吧。有了榜样,路小花在波涛起伏中费力地将饼往嘴里送去。啊,终于吃到了!随着胃里升起的那丝充实感,路小花几乎要泪流满面。 其实也不难嘛。提起精神,她张大嘴巴看准卷饼一口咬下。 马却在此时不给面子地猛然冲跃,路小花惊叫一声,连忙去抓马鞍,饼和牛肉被高高抛起后,飞快地往地上掉去。 徐绍风快捷无比地伸手一抄,把饼和牛肉接回,塞入她的手中,道:“拿好了。” “这样根本没法吃嘛。不是饼掉下去就是我掉下去!”路小花一手抓着马鞍,一手抓着饼和牛肉,真的着急了。 徐绍风从她的手中拿过饼和牛肉,再次帮她卷好,递到她的嘴边,道:“吃吧。”虽然他的声音仍是冰冷冷的,路小花却硬是听出了几分无奈。 双手扶住马鞍,张大嘴巴,路小花终于把卷饼吃到肚子里。嗯,好吃!胃里舒服多了,精神也好多了,她满足地长呼了口气。 “我渴了。”过了一会儿,她说。 徐绍风默默地将水壶递到她的嘴边。她连忙张开嘴咕嘟嘟地喝了大大的一口。唔,好喝!虽然也就是一般的井水,但这时候喝起来,还真是香甜。 徐绍风见她口中有水,凭着感觉停住水壶。 “我还要喝。”路小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拉徐绍风手中的水壶。徐绍风将水壶稍倾,不想路小花的嘴没有对准壶口,壶里的水有一大半洒在她的衣服上。 徐绍风没有说话,可路小花明显感到他叹了口气。这不能怪我,直到今天为止,我从来没有骑过马呀! “到前面的镇子上休息一下吧。”徐绍风冷然说道。 “太好了!”路小花十分高兴。 本水镇是一个富足的镇子,面积比江歌镇大了一半还多,人自然也多了许多。 徐绍风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路小花。这个小丫头对什么都好奇得很,若不牢牢看好一定会走丢的。 他拉着东张西望的路小花来到一家成衣店,指着一件衣服对老板娘说:“把那条裙子拿来看看。” “裙子?”路小花收回四处乱瞟的目光,盯在徐绍风要的那条裙子上。 好漂亮的碎花长裙!浅绿色的上衣绣着淡黄色花纹,深绿色的裙子上缀满了盛开的明黄色小花。 “您可真会挑!这件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绣工绣的呢。”老板娘呵呵笑道,这个年青人虽然态度冷漠,但相貌不凡举止大方,看来是位识货的大家公子。 徐绍风接过衣服递给路小花,“你去试试。” “这件衣服给我?”路小花吃惊道。 “对。”徐绍风简洁地说。 路小花转头问老板娘:“多少钱?” “这件衣服本来要800文,现在只收你500文。”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个小姑娘娇憨可爱,水灵灵的,怪招人喜欢的,衣服就算她便宜点吧。 “太贵了,不要不要!”路小花连连摆手。 “这还算贵?”老板娘嗔道:“你去打听打听,这样品质的衣服一般怎么也得一两银子哪。” “不要就是不要!”路小花坚决道。开玩笑啊,500文,那可是10篓山货的价钱,她得多久才能赚到啊。 “不用你付钱。”徐绍风见识过这个丫头有多么小气。 “那也不要。”路小花干脆地拉起他,转头要走。 徐绍风却站着不动,冷然道:“到了城里,你现在的衣服不合适。你要跟着我就得听我的。” “就是呀!还是这位公子有眼光。”老板娘在一旁吃吃地笑着,对路小花劝道:“你跟着他是去见城里的公婆吧?不穿得漂亮一些那怎么成呢?头一次见公婆一定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哟。”有哪位少女会不喜欢新衣服,难得身边的男人为她买衣服,她却一再的阻拦,显然是为了精打细算的过日子。看他二人的年岁与样子,想必还没有成亲。没有成亲就这样顾家,以后一定是个好媳妇!老板娘不由对路小花又喜爱了几分。 “公婆!”路小花和徐绍风的脸一起黑了。这位老板娘还真敢想啊! 路小花木呆呆地被老板娘拉进店里,半晌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大声叫道:“我们不是去见公婆!” “现在不见以后也得去见,先选好衣服准错不了。”老板娘一边笑,一边手上忙个不停。 “以后也不会去见!”路小花愣了一下,又道。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啊。”老板娘随口应着,手上丝毫没有停顿。 “我说不见就是不见。”路小花气恼地叫着,完全没有注意老板娘的动作。 “别害羞嘛。”老板娘终于给发愣中的娃娃穿好了衣服,拉她到镜前:“喏,穿好了!即漂亮又合身,简直就像是给你量身做的一样!” 路小花对着衣镜照了照,一下子看呆了,这还是我吗? 老板娘顺手帮她重新结了发髻,又扎上两条明黄色的发带,笑盈盈地说:“真是大变样了呢。公子的眼光真好,这件衣服太适合你了,多水灵啊。喏,这个发带也送给你了。” 穿着这么好看衣服,路小花都快不会走路了。她扭扭捏捏地走出店门,发现徐绍风竟也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装。她瞪大了双眼望着他,飘飘的白衣衬着他冰雕般的容颜真是绝配啊!不过好看归好看,可也是不一般的冷呢。路小花望着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徐绍风看了她一眼,直接给老板娘付了钱,路小花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老板娘在后面笑眯眯地向他们挥手:“觉得好你们再一起来啊!” 既然已经花了钱,逛街的时候,路小花索性东吃西吃地吃了不少诱人的小吃。徐绍风再说去吃晚饭的时候,路小花赶紧摆手,这一天花的钱都快赶上她一年挣的了,这钱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花掉了呢?捏着瘪了不少的钱袋,路小花心痛不已。 望了望暗下去的天空,徐绍风道:“那就住店吧。” 百归客栈里,店主迎来一男一女两位客人。他们的衣着都很得体,看来是个好买卖呢。 店主忙上前招呼:“客官住店哪,请问您开几间房?” “一间!” “两间!” 二人同时说道。 徐绍风瞪了路小花一眼,店主在旁被寒得打了一个冷战。 “请问……倒底开几间?”店主顶着凛冽的寒气又问。 “一间!” “两间!” 二人又同时说道。 徐绍风冰着脸瞪着路小花:“开两间,你要跟着我就得听我的。” 路小花不服气地回瞪着他,理直气壮地说:“为什么要分开睡?在我家的时候咱们不就睡在一间屋子里吗?”开二间又得多花一倍的钱啊,这次必须阻止住他乱花钱的毛病! “那是因为你家只有一间屋子。”话一出口,徐绍风突然发现店主正以一种奇异的研究性的目光看着他俩。把脸一沉,他冷冷道:“付钱!”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为什么会被人看得心中发毛? “客官到底要订几间房啊?”店主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又问了一次。 “一间!”路小花抢着回答。 这次徐绍风没再言语。路小花胜利了,得意地拉着他进到了客房。 看着他俩的背影,店主心里一阵感叹,可惜了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竟然嫁给那个冷得冻死人的男人,也不知是怎么被骗到手的哟。 终于住上这么好的房间里了!路小花高兴地扑在床上。 “哎哟哟好疼!”路小花捂着腰叫道,刚才逛街的时候太兴奋,直到倒在床上才发觉,骑了大半天的马,腰也酸了背也疼了。 “明天我再也不骑马了!”她带着哭音说道。 “你只是有点不适应。”徐绍风皱眉上前,抬手运起内力,抚上她的后背。 路小花顿觉后背一阵清凉,一股冰凉的气流缓缓地按摩着她的后背,酥酥的,麻麻的,好舒服哦。 “下面一点,再下面一点!”被冷气抚过的地方,酸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路小花不禁舒服地呻 吟起来。 “咦?你怎么不弄了。”路小花发觉徐绍风突然停住手,不由回头问他。 徐绍风眸色一沉,瞪了她一眼,别过脸去,耳后脖颈处似乎微微泛红。 “喂!别那么小气,再帮我弄一下嘛!”路小花恳求道:“我腰下面也很痛啊。” 徐绍风重重地“哼”了一声,索性走到窗边,给她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小气鬼!”路小花小声地骂了一句。唔,不过他的按摩还挺管用的。腰和背已经不怎么难受了。她在床上打了个滚,仰面躺在床上。这床好软和呀,垫了足有三床褥子吧。 呼,累死了!路小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听着路小花沉沉地呼吸声,徐绍风拉过一把椅子抱剑坐在窗边。 他的双目在黑暗中灼灼闪动,有若寒星:这个野丫头对人如此信任,又没有半点男女之防,给别人造成了困扰也没有一点知觉,真是个大 麻烦啊。 第十一章除暴安良的女侠 一轮红日懒洋洋地升起,几缕阳光自帘缝中顽皮地向屋内窥视。路小花睁开双眼,只觉神清气爽,昨晚的腰酸背痛全都在睡梦之中不翼而飞。 抬眼看去,徐绍风正抱剑睡在窗旁的椅子里。他的头微微地垂着,脸上坚毅的线条在旭日的浅辉里变得朦胧而柔和。 路小花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前,突然大叫:“喂,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啊,谁睡着了?”徐绍风猛然一惊,意识里尚存有片刻的迷糊。 路小花哈哈地笑了起来,“刷”地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立刻洒满整个房间。 徐绍风抬手挡住额头,眯起眼睛瞪她,却在她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的笑容里,不自觉地消了气。 “咦,外面怎么这多人?”路小花的目光被大街上的人流吸引。 徐绍风起身看了一眼,说道:“看样子像是在赶集。” “太好了,这里也有集市,咱们去逛逛吧!”路小花喜笑颜开。 徐绍风冷下脸道:“不行,我还要赶去观辉城。” 路小花合起手作了个揖,央求道:“逛一下嘛。我好想知道这里的集市和江歌镇的有什么不同。” “不行。”徐绍风再次拒绝,心中暗自烦恼。以往,只要他摆下冷面,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唯这丫头根本就不怕他。 “逛一下下就好。”路小花不依不饶地抱住他的胳膊,“就一下下!” 徐绍风急急甩开她的缠绕,脸上一片微红,无奈道:“只能逛一小会儿。”好险!自己的胳膊差点碰上她的那里。唔,虽然发育不全。想到这里,他的脸又红了一红。 “太好了!”路小花振臂欢叫,完全没有注意到给旁边人带来的困扰。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表情却完全相反。徐绍风冰着脸,路小花则是满心喜悦地欢笑着。 本水镇上的小摊一个挨着一个,货物的种类比江歌镇的集市上多了很多。路小花每个小摊都要跑去看上一眼。她很喜欢逛街,倒不是为了买些什么,只是觉得每次看到这样热闹的人群,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的小摊围了一大圈人。有什么好货在卖吗?她连忙拉着徐绍风往人群里钻。 挤进人群里,她才发现,这里卖的并不是货物。 一张残破的草席上,正跪着一个瘦小孱弱的男孩。他低着头不言不语,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年纪。 在他旁边,坐着一名妇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孩子他爹死得早,却欠下了一屁股债,这让我们母子俩可怎么活啊!” 妇人的身后站着一名大汉,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恶狠狠地骂着:“你还不出钱来,就把孩子抵给我。我把他卖了还能值俩儿钱。这就叫作父债子偿!”说着,他扬起鞭子,抽在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挨了鞭子,身子一抖,头垂得更低了,但仍是不哭不闹,一言不发。 路不花看得眼圈红透,拉了拉徐绍风说道:“你不是会武吗?快去管管那个大汉,叫他别再打小孩了。” 徐绍风却漠然说道:“这种事情多得很,怎么可能管得过来。” “看见一件管一件,少一件是一件啊。”路小花说得理所当然。 “幼稚。”徐绍风白她一眼。 见他如此冷漠,路小花不由气往上撞,“你们习武之人不就是为了除暴安良或精忠报国吗?这里有好大的暴,你还不赶紧去除!” “不是!”徐绍风断然道。 “什么不是?”路小花奇道。 “我习武是为了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徐绍风答得风轻云淡。 “我讨厌你,冰条子!”路小花被他气得面红耳赤,大声道:“你不管,我管!” 路小花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跑上前去护住小男孩,对大汉吼道:“不许你再打孩子了!他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说着,她怜惜地把小男孩搂进怀里。 抱着小男孩,路小花明显地感觉到,这个瘦小的身体正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别看他一直倔强地不哭不闹,其实心里还是在害怕啊。路小花心中升起无限怜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低着头攥起拳头,紧闭嘴巴没有回答。 “死孩子,小姐问你话呢。”妇人生气地拍了小男孩一巴掌,然后仰起头,谄笑着对路小花说:“小姐别生气,他名叫木头,从小就是这种死性子,不爱搭理人。” 大汉见路小花只是个小丫头,凶恶叫道:“你多管什么闲事!他妈还不出钱来,他就是老子的人了。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管得着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小男孩从路小花的怀里拽了出来。 路小花一气之下掏出自己的钱袋,义愤填膺地说道:“她欠你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大汉贪婪地盯着她手里钱袋。 这么多!路小花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徐绍风,对方却事不关已地别过脸望去他处。 “啊,那该死的死鬼啊。这可叫我和孩子怎么活啊!”妇人在一旁哭喊起来。 “别那么多费话,不给钱就把孩子卖给我!”大汉又扬起了鞭子。 “不许你再打孩子!”路小花抬手护着木头,一狠心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妇人,“他这么坏,千万别把孩子卖给他。这些钱虽然不是很够,但剩下的你总可以做工慢慢还。就算日子过得苦一点,也绝对不能把孩子卖给这个坏人!” “谢谢你,善心的小姐,菩萨会保佑你的!”妇人惊喜地接过钱袋连连称谢,又拉过小男孩说道:“木头,快给这位善心的小姐磕头!” 一直没哭的木头含着眼泪,给路小花重重地磕了个头。 路小花赶紧把他拉起来,抚着他的小脑袋,柔声说:“好好跟着妈妈过日子,就算年纪小也可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会干很多活呢。” “今天就饶了你们。”大汉从妇人手里抢过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妇人拉着木头对路小花千恩万谢后,带着小男孩走了。一群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 虽然没有了钱有些心痛,但路小花正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洋洋得意,所以并不在意。 她昂首挺胸地走向徐绍风,觉得自己很像说书里的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助弱小、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女侠! 徐绍风抱着胸,淡淡地问她:“你把钱都给了别人,你自己怎么办?” “反正有个家伙答应带我去看江湖,我没有钱就吃他的!用他的!”路小花气哼哼地瞪着他,这人见暴不除,真是错看了他! “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她大声叫道。 来到饭馆,路小花特意点了一大桌子的饭菜。徐绍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发呆的徐绍风,路小花坏坏地笑了,心道:叫你有钱不帮人家,看我不吃穷你! 菜一道道地上来,徐绍风看了窗外一眼,忽然对她说:“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说完,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哎,你干什么去啊?”这样的事情在不久之前就发生过!路小花连忙站起,想要跟上他。 旁边一直盯着她的店小二伸手拦住了她,“你还没付钱呢!” 路小花摸了摸口袋,又坐了下来,“我还没吃完呢。” …… 一条黑暗的小巷内,刚才鞭打孩子的大汉一脸巴结地将钱袋交给那名妇人。 妇人打开路小花的钱袋,眉开眼笑地数着钱。 在他们身边的角落里,小男孩木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哭什么哭!你这个死孩子,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却在这里给我嚎丧!”大汉扬起鞭子,向小男孩身上抽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大汉的手腕发出极轻的脆响,鞭子一下子软了下来。 大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妇人并不知情,仍在低头数钱,恶狠狠地骂道:“闹什么闹!平日里凶得跟什么似的,连管个孩子都不会!” 突然,她感到身体如坠冰窟般寒冷,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抬起头,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万状。啊!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妇人仿佛在里面看见了修罗地狱! “大侠饶命呀!”妇人和大汉双双跪倒在地,身体瑟瑟发抖,如捣蒜般不停地磕着头。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做这种事。”徐绍风拿回路小花的钱袋,冷冽地说道。 妇人和大汉立即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小男孩木头却没有走。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徐绍风。 徐绍风也低下头看他,木头毫无惧意地与他对望。 胆识不错!徐绍风暗自赞赏,敛起寒气道:“他们不是你的爹娘?” 木头摇了摇头。 “你家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木头垂下了头,极小声地说道:“我被他们带着,一个镇子又一个镇子地乱走,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镇子。” 望着木头瘦小的身体,徐绍风仿佛看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一个被人遗弃的四岁小男孩在街上快要饿死了,有个女孩发现了他。那女孩温柔地把他抱进怀里,像极了刚才路小花抱着木头…… 徐绍风俯下身告诉木头一个地点和一个人名。木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点点头,飞快地跑了。 …… 徐绍风回到饭馆的时候,路小花正有气无力地趴在饭桌上,她实在吃不下去了!可是,那个可恶的店小二仍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一见到徐绍风,她立即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恶狠狠地问:“你干什么去了?” “去解手。”徐绍风面无表情。 “怎么这么久?” “人太多。” …… 第十二章奇怪的感觉 桔色的太阳缓缓向西山沉去,天边大片大片的云朵被映得火红,连绵不尽的群山里不时响起不知名的鸟啼,山道边长满了齐腰高的草丛,一匹白马正悠悠然地挑着嫩草咀嚼。 “她怎么还不回来?”坐在道旁假寐的徐绍风睁开双眼,不知第几次地往山林中望去,心中不耐烦起来。 他原本见路小花骑马骑得难受,好心地让她在路旁休息一会儿,谁知她说要去方便一下,结果跑到山林里,半天都不见人影。 不会是迷路了吧?真麻烦,只好进山去找她了。徐绍风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沉着一张脸往树林里走去。 山林里,树枝浓密,在渐趋不足的阳光照射下,显得越发阴暗。徐绍风寻着路小花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却发现她没有半点停留地越走越深。 杂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眼前时不时横出几枝长满尖刺的荆棘,这里根本就不是人能走的路,她到底要跑到哪里去!徐绍风的一张冰脸变得沉冷起来。 模模糊糊的,丛林深处传来路小花说话的声音。徐绍风凝神细辨,似乎听到她柔声地说道:“这是我的,不能给你。” 抽剑斩断挡在眼前的枝叶,他朝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去。 隔着树影,隐约看到路小花的背影,徐绍风松了一口气。心中又好奇起来,这深山老林的,她在跟谁讲话? 一步步走近,他听得更清楚了。 “是我先抓到的,你不能抢走。”路小花背对着他,似乎紧紧地抱着什么东西,正对着前面一个巨大的黑影,细声细气地说着话。 一只黑熊!她竟然在跟一只黑熊讲话!徐绍风猛然发现她对面的黑影为何物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立即执剑在手,急掠过去。 剑光闪过,寒铁星霄剑挟着冰冷的剑气向着黑熊的胸部击去。 “扑”地一声,寒铁星霄剑准确地击中黑熊的胸部。然而,黑熊皮糙肉厚,这一剑只刺入寸许,并未能给黑熊造成致命的伤害。 黑熊吃痛不已,被激得狂性大发,双目通红地暴吼一声,举起蒲扇般的大掌冲徐绍风的面门扇来。 徐绍风闪身躲过,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身后的路小花正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急忙回身,将她拦腰抱起,险之又险地朝一旁的树丛滚去。黑熊的巨掌擦着他的胳膊扇过,留下数道血痕。 趁黑熊再次举掌的空档,徐绍风迅速站起,一手将路小花护在一边,另一只手急催内力,朝插在黑熊身上的剑柄按去。 随着他汹涌而至的劲力,寒铁星霄剑“嗤”地钻入黑熊体中,刺中黑熊的心脏。 黑熊立足狂吼,整个身子都直立起来,用尽最后的力量向他扑来。徐绍风推开仍在发呆的路小花,转动剑柄,将它引向另一边。 黑熊一击未中,砰然倒在二人中间。徐绍风握住剑柄,再次加力,直到寒铁星霄剑完全刺穿黑熊身体,这才罢手。 黑熊又是一声嘶吼,挣扎了好一会儿,慢慢死去。 抺去头上的冷汗,徐绍风发狠地从熊尸上拨出寒铁星霄剑。 “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居然能打得过黑熊!”路小花回过神来,睁圆了眼睛望着他,目光中满是崇拜。 “你疯了吗?”徐绍风一边擦去剑上的血迹,一边磨着后牙槽,一字一顿地问道。 “没有啊。看,我抓到了一只兔子!”路小花举起一直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灰兔,得意地向他展示。 盯着面前这张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小脸,徐绍风只觉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他探臂一抓,将灰兔狠狠地扔到一边。 “你干什么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路小花大吃一惊,急忙俯身去追,又将灰兔抓了回来。 “我不管你了!”徐绍风眸色变得更加沉冷。薄唇一抿,他收起长剑,转身就走。 “你到底在气什么呀?”路小花抱着灰兔,在他身后紧紧追赶。这人走得大步流星的,害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跟黑熊争兔子!”徐绍风头也不回地说道。想起刚才的险境,他的心里泛起阵阵后怕。要是自己晚来一步,这丫头就要葬身熊腹了吧。自己怎么惹上这么麻烦的丫头。 “你不知道吗?山林里的动物若不是实在饿得不行,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路小花一边气喘吁吁地追赶,一边耐心地解释,“再说我一直贴树站着,实在不行,只要我上了树,熊就抓不到我了。”他在为这个生气吗?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人也太爱生气了! 是这样吗?徐绍风想起她刚才似乎是站在树下,烦闷稍稍消减,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不由放缓了脚步。 “我以前在山上就遇过好几次狼,你只要看着它眼睛对它讲话,它是能够听懂的。”路小花喘了口气,继续解释。呼,总算慢下来了,累死我了! 也许这个野丫头还真有点对付野兽的本领,要不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在山上住那么久。这样想着,徐绍风莫名燃起的火气终于逐渐熄灭。 路小花追上他,与他并排走着,见他脸色稍霁,便眼冒金光地建议道:“咱们去把那只熊的熊掌弄回来吧。听说很值钱呢!” “不行!”徐绍风断然拒绝,“我还要赶路,没时间做那些闲事。”哼,不再说你就算好的了,别想得寸进尺! “哎呀!”路小花突然惊叫一声。 又怎么了?徐绍风皱起眉,侧头看她。 “你的胳膊流血了!”路小花捂着嘴巴,指着他的右臂叫道。 “小伤而已。”徐绍风毫不在意。 “你在这里歇歇,我去去就来。”路小花说完,将灰兔塞在他的手中,飞快地跑向林中。 “你要是再出事,我可不管你了!”徐绍风气得大叫。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回来。”路小花边跑边喊,喊出最后一句话时,她已全身没入丛林之中。 真是个野丫头!徐绍风黑着脸,朝她背影的方向瞪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抱着灰兔找了棵树坐下。 真不该带这个麻烦上路。当初就该把她留在“棍子”那里。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犯什么傻,居然把她带了出来。反正这里离江歌镇不远,带她去城里随便逛逛就送她回去。对,就是这样!徐绍风决定了。 “看我采到了什么!”不大会儿的功夫,路小花欢笑着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一捧蘑菇,手里还举着几棵野草。 徐绍风瞟了她一眼,冷着脸不想理她。 “想不到这里也有刺艾。”路小花如获至宝般地笑着,将手中的野草举到他的眼前。 她笑得如此灿烂,红红的嘴唇一直笑到腮边,露出一双小巧可爱的犬牙。徐绍风不知为何气消了大半,不禁伸手去摸她举到面前的宝贝。 “小心扎手。”路小花却不让他碰,“稍等一下,我马上弄给你。”她从怀里取出一块绣着小花的手绢,把野草仔细地包好。又跑去一旁,把手绢小包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面。 徐绍风好奇地偏过头,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只见她找来一块较小的扁平石头,在手绢上拍打了好一阵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手绢,里面的野草已被压成了绿绿的草浆。 “行了!”路小花开心地捧着手绢里的草浆,在他身边蹲下,“来,把胳膊伸过来。” “你要干什么?”徐绍风不动如山,看着那粘乎乎的绿草浆皱起了眉头。 “不要怕,不会太疼的。”路小花说着,拉起他受伤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腿上,再轻柔地将他的袖口卷起,把草浆细细地缚在他的伤口上。 缚上草浆后,血竟然很快止住了。 “你这草药是跟谁学的?”徐绍风开口问道。他虽不在意这些小伤,但对她这身本事还是挺好奇的。当初在她家养伤的时候,她弄的草药也确实管用。 “江歌镇药铺里的卫郎中。我常给他送草药,每次都会帮他把草药分分类,后来慢慢地就学会了。”路小花边说边做,最后把手绢紧紧地绑在他的手臂上。 “弄好啦!”路小花笑着拍了一下手。 望着她笑容,徐绍风心头微动,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涌起。她的脸不小心蹭到了草浆,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她的笑容却无瑕地不掺半点儿杂质,仿佛一条清澈得一望就可见底的小溪。 “你不是喜欢吃蘑菇兔肉汤吗?一会儿我做给你吃。”路小花放下他的手臂,又去收拾刚采来的蘑菇,边弄边扬起脸对他清亮一笑,“这一路上都在用你的钱,我应该好好感谢你才对。” 徐绍风心中一震,脸上忽地烫热起来。“我去把马牵过来。”他急急起身,匆匆向林外走去。 山道边,白马还在悠然地吃着青草。徐绍风解开缰绳,低头时刚好看到手臂上那条绣着小花的手绢。 对他而言,这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伤,她却如此大张旗鼓。他唇角微翘,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为他喜欢吃什么而费心,就算是对他最为照顾的大师姐,也不会过问这种小事。他冰冷的眼神中晃过一丝少有的温柔,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悄悄萌芽,仿若一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上恰好下了一场清凉的小雨。 抬头望去,落霞缤纷,夕阳醉人,远山叠峦飘渺,近树翠绿欲滴,一只艳丽的山雀自林间飞起。他蓦然发觉,原来身边的一切竟是如此美丽! 有些不适应心中的感觉,他按剑稳住心神,拉起白马,缓步往回走去。 第十三章夜宿山林 “看来今晚上只能在山里过夜了。”徐绍风将白马栓在树上,淡淡地说。夜宿山林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件苦事,但他并不在意,行走江湖夜宿山林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 路小花更不在意,她本就是在山林里长大的。应了一声,她跑去逗白马,“小白乖,我一会儿给你采好多好吃的草。你以后要好好地载我,不许淘气地乱蹦乱跳喔。”说完,她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锅,迎着风用力地嗅了嗅,然后肯定地说:“那边有泉水。” 徐绍风将信将疑地跟着她,行不太远,竟然真的发现一眼清泉突突地从地底下冒出,汇成一条涓涓细流,又渐渐没入土中。 望着他眼中的惊讶,路小花得意地扬起小脸。 取水回来。徐绍风拾来木块,升起篝火。路小花架起小锅,煮上蘑菇、兔肉和熊肉。 笑眯眯地望着锅里的熊肉,路小花浮想翩翩:熊掌终于也让他取回来了,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呢? 吃着香喷喷的肉汤,路小花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徐绍风讲起自己在山林里的趣事。 几步之外是一片黑寂,温暖摇曳的火光,让一切看起来亦真亦幻。耳畔边,虫儿们在草丛里惬意的呢喃。山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低沉的歌啼。不知为何,徐绍风忽然生出平日不曾有过的倾谈欲望。 “你对山里很熟悉啊。”他开口问道。 “是啊,我从小就住在山里,住了快十五年呢。”路小花一边拨着篝火,一边回答。 “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山里?”徐绍风忽然很想知道。 “也不是一个人,我家原本有三口人。”路小花停住手里的动作,声音有些消沉,“五岁的时候我娘得病死了,那时候起爹爹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八岁的时候他突然跑出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杂货店的张伯让我下山和他一起住,但我舍不得我娘和我爹一起搭的屋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刚开始的时候,张伯常来照顾我,‘棍子’哥每次都和他一起来。后来我渐渐习惯了,就一直住了下来。若不是你来了,我想我会在山上住一辈子吧。”她愣愣地望着篝火,眼睛里映出朦胧的星光。 停了一会儿,她甩甩头道:“不说这个了。你呢?你小的时候在做些什么?” “我?”徐绍风认真地想了想,“四岁以前好像一直在街上流浪,记不太清了。后来我被大师姐捡到,就进了现在的师门。” 路小花讶道:“你是捡来的?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吗?”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是谁。”徐绍风平静地说道。 “那你比我还惨,至少我知道爹娘的名字。”路小花叹息道。 “也不惨。因为战乱,那时候很多小孩都成了没人要的孤儿。师傅把我们这些孤儿收养起来,最后挑了我们五人作为入室弟子。如果不是遇到大师姐,我就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唔,那倒也是。这样算起来,你有五个师兄弟呢。你和他们相处的好吗?” “师傅虽然严厉,但大师姐对我很好。除了三师兄那一伙人有点坏心眼外,其他的师兄弟都很不错。不过大家平时都在各自练功,很少见面就是了。” 原来这些江湖人平时都在练功啊。路小花好奇起来,“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练功,练功好玩吗?” “谈不上好玩,就是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重复练习,应该说是很苦才对。” “那你为什么还要练?” “因为大师姐说,要变强,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徐绍风抬起头,望向群星璀璨的夜空,“我亲眼看过大师姐练功,她练起来简直跟不要命似的。我学着她,后来慢慢地喜欢上了练功。虽然很苦很累,但是可以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变强!”说着,他将寒铁星霄剑横放在腿上,右手缓缓抚过剑身。 这一刻,路小花发现他双目之中显现出如星光般璀璨的光芒。眨了眨眼睛,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把剑?” 徐绍风凝视着寒铁星霄剑,说道:“五岁的时候,师傅觉得我有练剑的天赋,收我作入室弟子,开始教我练剑。从那时起,这把剑就成为了我的朋友。” “你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练剑了?”路小花吃了一惊。 “是的。” “练了多久?” “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年了。” “那你岂不是从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练剑了!”路小花感叹起来,“难怪你对这把剑比对人还好,还说剑是你的朋友。” “是这样的。”徐绍风怔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极轻的弧度。 路小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笑起来很好看呢,以后应该多笑笑。”这人在说起剑的时候眼睛就亮得出奇,人也变得温暖了许多,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没什么可笑之事,况且我练的剑法也不允许我笑。”徐绍风又冷了下来。 “为什么剑法不允许你笑?”路小花非常奇怪。 “我练的是寒天剑法,师傅说我是天寒体质很适合练这套剑法。” “是剑法上说不许你笑,还是你师傅说不许你笑?” “这倒都没有。”徐绍风愣了一下,道:“寒天剑法主要是教人修练寒天真气和寒天剑诀。” 路小花皱着眉道:“难怪你老是冷冰冰的,原来是练了什么寒气。不过既然没说不让你笑,你完全可以多笑笑啊。” 徐绍风心中一动,喃喃道:“我可以多笑笑?” “当然可以!既然剑法上没说不许你笑,你师傅也没说不许你笑,你为什么不能多笑笑。”路小花教训地说道,“你总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人家欠你多少钱似的,难怪你打架总是输!你要知道,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 “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徐绍风低声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自己的剑法多年没有进展,难道就是因为如此? “这是当然的事吧!”路小花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有时候笑一笑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非要和别人打架。”这人真是的,连笑都要人教吗? 这个丫头想事情的方法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啊!徐绍风目光深深,心中似有所悟。 …… 夜深了,徐绍风将一块厚布铺在火堆边不远的地上,对路小花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你也来。”路小花打着哈气。 “不了,我在这里就好。”徐绍风走到一棵树旁坐下。 路小花披着厚布跟在他身旁坐下,把厚布均出一半盖在他的身上。 “我不怕冷,你披着就好。”徐绍风伸手挡住。 “这里又不是客栈,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路小花笑了一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心中一暖,徐绍风不再拒绝。 合起双目,路小花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臂膀上靠去。 “别过来。”徐绍风下意识地闪躲。 “为什么?”路小花迷迷糊糊地问。 为什么?徐绍风半晌答道:“我身上冷。” “可是很舒服。”路小花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脑袋蹭了蹭他的臂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徐绍风侧头看她,只见她粉嫩的脸颊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臂膀,小嘴微微嘟起,平日里总带着笑容的眼睛已然合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两排美丽的侧影,睡得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不再躲避,由她枕着。 望着噼噼啪啪闪动着的篝火,他没有一点睡意。回想起路小花刚才说过的话,他感到心中似乎就要抓到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路小花睡沉了,头渐渐地从他的肩膀上滑落。徐绍风伸手扶住她,抬眼看到手臂上的手绢,顿了一下,他缓缓地将她揽入怀中。 她均匀细浅的呼吸吹在他的胸口,花间露水般的清香钻入鼻间,他的心不禁荡漾起异样的涟漪。 她和自己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啊。她总是那么容易地笑起来,一点儿小事也可以让她高兴上半天。 不知为什么,跟她在一起,自己就特别容易失去平时的冷静。她总能把自己气得不得了,然后又不知不觉地消了气。 揽着路小花软绵绵暖乎乎的娇小身躯,徐绍风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他忍不住垂下头,慢慢地靠近她。当嘴唇极轻极浅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的之时,他的心瞬间充盈起来。她的脸果然和想像中一样,软软的香香的,有点像很久很久以前,大师姐艾离背着大家,偷偷给他的那颗糖豆! “嘻,被我看到了喔!”一个不识趣的声音从树后暗处传来。 “谁。”徐绍风一惊,立即执剑在手。 “嘘,是我。”黑暗中,那人对他做了个手势,“跟我来!” 认出来人,徐绍风叹了口气。他轻柔把路小花放下,将身上的厚布给她盖好,这才跟了上去。 掠到一处僻静之地,徐绍风朝那个背身撑着树、肩膀一耸一耸的家伙行了个礼,“见过三师兄!” “你怎么现在才来?害我担心半天。”乔知叶转过身来,表情古里古怪,“却原来,是在和可爱的小姑娘偷偷约会。” 你会为我担心?徐绍风暗自咬牙。其实是来找我的麻烦才对吧。他漠然躬身道:“请师兄责罚。” “得了得了,少来这套。”乔知叶无趣地摆摆手,盯着他看了一眼,又道:“你的手臂怎么了?” “小伤而已,已经没事了。”徐绍风扯下手绢,收入怀中。 “那就好。”乔知叶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别的我不管,你答应我的事可一定要办到。” “定不辱命。”徐绍风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第十四章冰与霜的宿命 观辉城,是一座繁华的江南城市。虽然只有万户人家,但在附近州县却是数一数二的商业大城。因为远离京城,这里的人们显得随意而任性,从物品的贩卖到百姓的生活,甚至是未婚女子的论嫁,都格外奔放。 此时此刻,城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 “哇,这座城里好生热闹!不知在过什么节日啊?”路小花张大了嘴巴四处张望,觉得眼睛都快忙不来了。回头看见徐绍风正冷冷地瞪着她,她连忙闭上了嘴巴。 一上午都被冷气冻着,现在还是老实点吧。路小花在心里默默叹气:讨厌的冰条子,不知道又在气些什么?今天一早起来就冷气全开,昨晚上明明还聊得好好的。 “请问城里为何这般热闹?”身旁一名书生向城里百姓问道。 路小花赶紧竖起了耳朵,不让我说话我偷听还不成嘛。 但听得城里百姓答道:“这个呀,因为本月十八日菊南山庄的温老爷要办五十大寿啊。” “一个山庄的老爷办寿,怎么搞得满城都张灯结彩的?”书生又问。 “你是外来客当然不知内情。这座观辉城早先不过是个鲜为人知的观辉小县。十几年前温老爷来到此地,经他之手,逐渐把观辉小县打理成为附近数一数二的商业名城,所以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对温老爷恩感于心。如今温老爷要办五十大寿了,这城里能不热闹吗?” “这位温老爷这么厉害呀。” “那可不是。”城里百姓格外自豪,“从寿诞之日起,温老爷将大宴宾客,会在菊南山庄里一连摆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听说同时还要表演七天七夜的歌舞呢。” “啊,竟然有这样的热闹,那我可得去观赏一番。” 路小花听得心痒难耐,伸出小爪子拍拍身边的徐绍风,道:“咱们也去菊南山庄看温老爷做寿吧!” “不去。”徐绍风一口拒绝。 路小花的小脸立时垮了下来。 见她如此,徐绍风稍稍敛起寒气,说道:“不过可以带你在城里逛逛。” “好哇好哇!”路小花又开心起来。 一路走去,大街两旁店铺林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每家店铺的门廊下面都挂着红红的灯笼,有些店铺连柱子上也裹起了红布,还有一些店铺直接将大大的“寿”字摆上了屋顶。 路上的行人也是行色不一:除了城中百姓,还有不少一看就是外来的文人、武者,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乘官轿前呼后拥地经过。 路小花看得眼花缭乱,啧啧赞叹:这温老爷的面子还真是不小呢! 不管人们身份如何,相同的是,每一个人都打扮得体,脸上带着同样的喜色。年青的姑娘们更是精心装扮,一个个美丽得如同朵朵盛开的鲜花。瞅了徐绍风一眼,路小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他倒是挺有先见之明,进到这观辉城里,的确要换身漂亮的衣衫才成。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住不动,望着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糖人,忍不住直咽口水。那个东西闻起来香香的,看起来好好吃哦。 徐绍风回过头来,看见她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一柔,对做糖人的师傅开口道:“来一个糖人。” “好咧,您是要哪吒三太子的,还是要二郎神的?”糖人师傅笑着招呼。 “要大妖怪的!要大妖怪的!”路小花赶紧用力拽了拽徐绍风的手,指着最大的那个糖人叫道。既然要花同样的钱,当然是要最大的那个! 徐绍风依言道:“要大妖怪的。” “两文钱。”糖人师傅从草把子上取下糖人。 徐绍风接过糖人,正要递给路小花。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群女眷们嘁嘁喳喳的欢闹声。 “温四公子来了!温四公子来了!” “啊,他就是温四公子温浩武啊!好英俊哦!” “哇,他看了我一眼!” “瞎说他是在看我呢。” …… 一人衣白如霜,执剑行来。 路上行人对之投以敬畏的目光,纷纷向两旁退让。 但见来人,面白如玉,唇红齿皓,身穿雪色绣麟绸衣,头戴润白泽光美玉,身姿英挺有如玉树临风一般,一双电目带出拒人千里的冷傲。 徐绍风脸色一沉,把手中糖人交给路小花,将她拦于身后。 然后,他的气质变了! 他的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凌厉的寒气。他不再是一名轻闲悠适的路人,他化为一把出鞘的寒剑,浑身充满了不可碰触的锐利。 温浩武猛然向他望去,当目光撞见徐绍风的一瞬,眼瞳深处似风暴乍起,白浪掀天。本是凛然不可冒犯的他,变得犀利无比。他不再是一名高傲的公子哥儿,而且一名如霜如冰的剑客! 他在徐绍风身前十步处站定,冷然开口: “‘寒剑’徐绍风?” “是。” 温浩武审视着徐绍风,缓缓说道:“听说你四岁习武,五岁开始修习寒天剑法,七岁便达到寒天剑法的第一境——人寒,十岁达到第二境——剑寒,十四岁时便已悟到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江湖人称‘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亦在观察着对方,“听说你是5岁开始修习霜空剑法,早在四年前便悟到‘化剑为霜’之境,可与寒天剑法的‘人寒似剑,剑寒如人’之境相媲美。江湖前辈风际道长见过你的剑法之后,曾为之赋诗,盛赞你为未来剑尊。江湖人称‘霜空剑’温浩武。” “看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场战斗。”温浩武嘴边扬起一丝笑意。于他而言,一名知己知彼的对手比世间一切财宝都要珍贵。 “可惜这里并不适合战斗。”徐绍风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的确如此。”温浩武也道。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选择地点。” “离此城十里,有一处孤鸣山,奇峰峻岭,风景颇佳,你我便在山顶一战可好?” “好!”徐绍风点头道。 “我选地点,时间你定。”温浩武不肯占他半点便宜。 “明日午时如何?” “好!” “明日午时,孤鸣山顶,不见不散。” “你可有住宿之处?”温浩武又问。 “不劳费心。”徐绍风道。 温浩武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看着那公子模样的人气势磅礴地走了,路小花舔着糖人小声地问徐绍风:“你是要和他打架吗?” 徐绍风缓缓吐气,收回战意,冲她微一点头。 本已走出数步的温浩武霍然回头,双眉紧锁地瞪着徐绍风,高声叫道:“你竟然带着女人!”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冷冷道。 温浩武极为不满地盯住他,“剑之道在于:快、狠、诡。使剑之人需要:冷、孤、忍。你带着女人会输给我!” “那是你之剑道,并非我之剑道。”徐绍风一脸淡漠,“一切要等比过之后才明了。” 温浩武又盯了他一眼,道:“那好,明日午时见!” 徐绍风道:“明日午时见!” 温浩武背转身子缓步走开,边走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寒剑’徐绍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路小花直到温浩武走得看不见影了,才敢小声地对徐绍风说:“你真的要和那位姓温的公子打架吗?” “不是打架是比武。”徐绍风纠正道。他酝酿了一上午的气势,只为与温浩武一战,怎可称之为打架? 打架和比武不是一回事吗?路小花不太明白,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比武啊?那位温公子看起来人虽然傲了一点,可却不像是个坏人。”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不愿多言。他与温四公子都是世间著名的剑客,同样嗜剑如命,所习剑法又如此相似,二人之间迟早会有一战。男儿豪情、凌云壮志怎么能跟这个山里的野丫头解释得清楚。 “讨厌!又是这样。”路小花不满地说道。不过舔着的手里的糖人,她很快又高兴起来,把徐绍风比武之事抛于脑后。在她心中,比武和打架并无不同。江歌镇上的小伙子们也时不时地因为口角打上一架。在她看来,男人们就是好斗,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 突然,一名盛装女子冲了过来,对着徐绍风大声喊道:“就凭你,还想和温四公子比武,快滚回家去吧。” 与她同行的另一名华服女子也跑过来骂道:“什么寒剑冰剑烂剑的,连温四公子的一根小脚指头都比不上!我劝你趁早逃跑。” 紧接着,又有女子过来说道:“温四公子曾经一人独挑了江南水匪的巢穴,而且不伤毫发,你哪里是温四公子的对手!” “他还曾单身一人独闯江南十二连环坞,与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不打不相识,结为挚友。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过温四公子。” …… 大街上的女子似乎全都涌了过来,对着徐绍风你一言我一语地抨击着。 徐绍风不欲搭理她们,无奈她们越说越来劲,吵闹的声音实在让人烦闷。 这群女人真是聒噪!徐绍风面色一沉,寒气外涌,“走开!” 女子们被他的剑气吓住,一下子都住了口。 挑头的盛装女子却面无惧色地把胸一挺,英勇地说道:“说不过就要动武吗?有本事你杀了我。能为温四公子死,我死而无憾!” “就是的,有本事,你杀了我们啊。我们为温四公子而死,死而无憾!”其他女子也不甘落后地挺胸而出。 徐绍风手握剑柄,双眉紧锁地窘在当地。这群莫名其妙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真让人束手无策。 “去去去!男人们打架,你们女人瞎参合什么?”路小花气势汹汹地拨开她们,站在徐绍风身前,“如果你们真对那位温四公子有信心,就别在这里唧唧歪歪。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四公子连打个架都不会,要让女人们为他出头。” 她说的话正中命门,女人们一下子哑了声。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挑头的盛装女子说道:“我们只是为温四公子叫屈而已。” “温四公子才不会怕他呢。”其他女子也附和地说。 “不跟他讲了,我们走!”挑头的盛装女子带着一群女人们自觉无趣地走了。四周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 路小花一肚子气,转头对徐绍风道:“别人骂你,你怎么都不还一句嘴啊。” “你不是已经替我还了吗?”徐绍风凝视着她,嘴角轻轻扬起。想不到她平时做事乱七八糟的,关键时候说话还挺在理。 路小花看得愣住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微笑? “你怎么还在笑?”她不满地抱怨。 “有时候笑一笑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非要和别人打架。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徐绍风挑了挑眉,一派悠然。 我那话是这个意思吗?不管了。反正他不再冷冰冰的,感觉挺好。路小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走,咱们继续逛街去。” ****** 伊真有话要说: 《唐律?户婚》规定:子女未征得家长同意,已经建立了婚姻关系的,法律予以认可,只有未成年而不从尊长者算违律。这条规定,从法律上为唐朝青年男女的自由择偶开了绿灯。唐朝是中国乃至世界封建时代中最为辉煌的时期,其开放风气从青年男女相对自由的择偶上可看出一二。 第十五章江湖人行江湖事 逛乏了,二人信步来到一家饭馆歇脚品食。 徐绍风结帐之时,店小二却恭敬地说:“温公子吩咐了,您的饭钱全部由他来付。 路小花在一旁对徐绍风说道:“这位温四公子还真是奇怪,跟你打架,还为你结账,是不是怕打不过你啊?” “霜空剑不是那种人,也许只是出于一片好意。”徐绍风直觉地说道。 “那你还要不要和他打了?” “既已约定,岂能随意更改。” “那咱们就不能让他请。不管好不好意的,要跟他打架还让他请吃饭,总感觉不舒服。” 店小二苦着脸道:“二位帮帮忙,我是真的不能收您两位的钱。如果我收了钱,就别想在这里做了。” “不能收钱是吧?你等着!”路小花拿起包袱快步走向旁边的空桌。 店小二与徐绍风全都不解地望着她。 只见她在空桌上打开包袱,一通翻找后,取出一对黑乎乎的东西,扔在桌上。 “喏,这两只熊掌给你抵饭钱。” 趁着店小二目瞪口呆之际,她拉起徐绍风,风一样地走了。 望着在前面疾走的路小花,徐绍风的嘴角又一次扬起。想不到这丫头办事干净利落,还真令他刮目相看呢。比武之前,他的确不愿接受温四公子的恩惠,难得她与他的想法一致。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即贪财又小气山野丫头,然而这个山野丫头却为了不让小男孩木头挨打,把自己积蓄一下子都交了出去。说她大方吧,有钱的时候衣服不肯买,好房也不愿住,但在分文皆无之时,她却又爽快地拿出唯一值钱的熊掌付帐。她的想法总出人意料,真让他捉摸不透。 “这里有间奇怪的铺子,咱们进去看看吧。”路小花指着前方一家黑乎乎的店铺提议。 徐绍风看了眼店名,说道:“这间是当铺,没什么好看的。” “哦,这就是当铺啊!那可一定要去看看。”路小花想起江歌镇的二毛捡到把剑后,就是托人拿到当铺里换成了许多银子。这当铺既然路过了,当然要进去见识见识。 见她兴致勃勃,徐绍风也就随她去了。 走进当铺,迎面是一条占了大半间店面的长柜台。这里的柜台不像别家店铺那样把货物摆放出来,供人挑选。与之相反,为了保护典当者隐私,不让典当的物品曝光,柜台从天花板往下用厚木板封了个严严实实,只在中间开了个小窗,以供交易之用。 路小花有些失望,整个当铺能看到的就是一条又高又长的柜台。 “你们要当什么东西?”透过柜台小窗,当铺掌柜问道。 路小花正要走出去,想了想,又返回来,“一双熊掌能当多少钱?” 掌柜问:“多大的?” “大概有这么大。”路小花比划着。 “东西带来了吗?”掌柜又问。 “没有。”路小花摇了摇头,她只是好奇熊掌的价格。 “没有看到实物,不好判断价钱。如果是寻常大小的熊掌,大概能值纹银一两吧。”掌柜拨打着算盘回答。 “一两银子!”路小花瞪大了眼睛,哀叫一声,“哎呀,亏大了!” 见她这副模样,徐绍风眼睛里偷偷浮起一丝笑意:还是不要告诉她吧,如果熊掌拿去饭店卖,至少是这个价钱的十倍。 …… 二人游玩了一天,是夜,路小花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去。 徐绍风却无心安眠,他直觉地感到今夜将有事情发生。 果然,没过多久,窗棱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有人自外面投来小石。 徐绍风推窗望去,一名黑衣蒙面人正站在窗外。 黑衣蒙面人与他对视片刻,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跃身前行,显是要请他出去一叙。 感觉到黑衣蒙面人不含敌意,徐绍风略一犹豫,执剑追了出去。他不疾不徐地跟在黑衣蒙面人身后,暗中观察。黑衣蒙面人动作轻盈,穿房跃瓦之时几无动静,竟是一名罕见的轻功高手。能请到如此高手的人,究竟会是何人?他的心中颇感好奇。 黑衣蒙面人将他引至一座小院。小院院门一路敞开,似乎是在迎接他的前来。 正房外,黑衣蒙面人又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绍风缓缓走至房外。从敞开房门可以看见,对着大门的书桌后,一名男子正坐于灯下,翻阅书卷。 那人二十四、五岁模样,见徐绍风到来,冲他和气地一笑,动作样貌像是名店铺里的掌柜在招呼客人。 徐绍风却谨慎起来。他敏锐地查觉到,那人的眼神里无意中带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老练。 黑衣蒙面人对那人略一拱手后,退了出去。 “深夜请来徐公子实是与礼不合,不过事出紧急,还望徐公子见谅。”那人将书放下,对徐绍风起身相迎。 徐绍风沉默地走进屋中,只待他的下文。 “敝姓温,名浩才,是菊南山庄的温家老二。”温浩才一派温和地自我介绍,同是菊南温家的少爷,他全然不似温四公子那般冷傲。 “原来是温二公子。”徐绍风心念微动,已然明了。“温二公子深夜请徐某前来,想必是为了明日我与温四公子比武之事吧。” “正是为了此事。”温浩才心中暗赞,这位寒剑头脑如此敏锐,不愧是与四弟齐名的人物。 徐绍风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白天饭馆里的招待也是温二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好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温浩才揉了揉额头,索性直入主题,“我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徐公子与我那四弟比武之时,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如果徐公子能自愿退出比武,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说着,他将左手一摆,立即有数名仆役抬来一只巨大的木箱。 木箱在徐绍风面前打开,里面闪出一片耀眼的金光。 “黄金百两,不成敬意,望徐公子笑纳。”温浩才微笑着拱了拱手。 徐绍风一脸淡漠,“比武无情,刀剑无眼,恕我不能对你作出任何承诺。” “如果徐公子嫌金子俗气,那么……”温浩才又将右手一摆。 一阵悦耳的环佩声叮当响起,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摇曳生姿地从门外走来。只见她罗衫半露,轻纱飘摇,款款行近,荡起一屋的朦胧与绮丽。 美人娇艳的红唇半张半合,一双媚眼迷离地望向徐绍风。行至他面前一步之遥时,她缓缓撩起轻纱。轻纱之下是一双赤露光洁的玉腿,如出水莲藕般洁白腻滑。美目流转,她将一条雪白修长的玉腿轻轻踢起,在空中划过一个曼妙的弧度,徐徐放落在书桌之上。 徐绍风只觉一阵香风扑鼻,不觉垂下了双眼,冷声说道:“夜深天寒,请姑娘穿好衣服。” 温浩才皱起眉头,将手一挥。美人羞恼地瞪了徐绍风一眼,甩袖离开。温浩才转身前往书架,取来一长型木盒,捧放在桌上。 木盒乃是紫檀木所制,乌黑亮泽,典雅精致。温浩才打开盒盖,里面盛放着一柄古朴的宝剑。握住剑柄,他将宝剑自剑鞘内缓缓拔出,一团光华随着他的动作绽放而出。光华流动,凝而不散,剑刃犹如一汪清水,荡漾不已,仿若活物一般。他又将剑平平举起,在剑刃上轻轻一弹。一声有若龙吟的清啸,在屋内绕梁回荡。 “好剑!”徐绍风不禁脱口赞道。听其声,知其锐,虽看似无华,却是一柄极品好剑。 温浩才微微一笑,道:“此剑名曰龙跃,相传是周武王私访至淮水边时,有白龙自水中跃起。他身边谋士称此处必有异宝。武王命人下水打探,遂发现此剑。后此剑被武林前辈一代剑圣袁墨奇所得。他功力高深,相传曾用此剑一剑将流水斩断。故此剑又名斩水剑。” “果然是一把好剑!”徐绍风的目光为之吸引。 “徐公子眼光不凡。”温浩才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将龙跃剑重放入木盒,推向徐绍风,“宝剑赠侠士,徐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正与此剑相得益彰。” “多谢温公子美意。”徐绍风并不去接,却将手中寒剑抬起,“不过,我已有了恩师所赐的寒铁星霄剑,其它宝剑纵是极品,也不想更换。” “好好好,像徐公子这样不如此为外物所动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温浩才赞了一声,并不气馁,继续说道:“在下如此冒昧,并非不懂江湖规矩,妄图干扰你与四弟的比武。实在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实不相瞒,我那四弟,现已奉圣上旨诣诏见,过不多久就要进京面圣,而本月十八又是老父的寿诞之日,我不希望此时有任何意外发生。在下对徐公子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徐公子愿意退出比武,方才的那几样东西便作为对徐公子的补偿,温家也会对徐公子恩感于心。” 他的这番话入情入理,实是让人难以拒绝。 徐绍风思索片刻后,开口:“如温二公子所言,徐某确是却之不恭。” 温浩才微微一笑,正要讲话。 “不过,”徐绍风话锋一转,又道:“在下只想对温二公子说一句话,即使你能力再大,也总有无法控制之事。徐某一介武夫,对朝中之事不感兴趣,只知道江湖中人应行江湖中事。我名为寒剑,若比武之时不尽全力,那便是对霜空剑客的不敬!” 温浩才见他到了此时仍是不肯答应,眼中不由浮起恼意。他沉声说道:“既然徐公子如此不讲情面,我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我也只想对徐公子说一句话:徐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徐绍风心中一动,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温浩才见他沉默不语,又道:“徐公子您是个聪明人,希望不要被别人使唤了,还蒙在鼓里。” 徐绍风却不言语,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温浩才望着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第十六章寒剑战霜空 碧空如洗,骄阳似火。正午时分,孤鸣山边人潮涌动,观者如云。 寒剑徐绍风与霜空剑温浩武比武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日功夫,竟引来众多观者。当然,这与菊南山庄的温老爷要做五十大寿脱不开关系,观者之中有不少人便是温老爷的座上宾客。这些人里不仅有江湖武者,还有不少文人墨客。不过,更多的观者则是观辉城中的普通百姓,菊南温老爷家的四少爷要与人比武,这样热闹岂可错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一群女眷自发组成的助战队。她们的喊声与尖叫,甚至传到了数里之外。 “温公子威武!” “温公子必胜!” “啊,温四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俊美得如同仙人一般。” “咦,那边的寒剑好像也不逊色呢。” “看起来是有点气质啦,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们的温四公子。”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似乎挺不错的。” “什么,你敢背叛温四公子!” “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说罢了。” …… 除了女子们的叫声,还有一种叫声也相当响亮。 “来来来,快来押了,买温四公子胜的,二赔一,买寒剑赢的,一赔二。”有人在忙不迭地开设赌局。 “我买温四公子赢!” “我也买温四公子赢!” “那我买一点点寒剑赢吧。” “别挤别挤,慢慢来,慢慢来!” 这边也是一片混乱。 …… 与山下的混乱不同,孤鸣峰顶一片寂静。 徐绍风与温浩武分立于峰顶两边,山风猎猎,白衣飞扬。 同是白衣男子,同为冷系剑客,二人的冷与白其实不尽相同。 温浩武的白是高贵的,如月似霜,秀然俊美。 徐绍风的白是清孤的,如冰似雪,冷寂凛冽。 时辰已到,温浩武朝徐绍风拱了拱手,抽出长剑说道:“我这把剑名为飞霜思空剑,由万年雪山冰洞中的霜精石提炼所铸。” 徐绍风将剑缓缓拔出,还礼道:“此乃寒铁星霄剑,由天外飞石之精魄所铸。” “请!” “请!” 二人互行一礼。 礼毕,二人全都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对方。二人的目光是如此专注,甚至连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绝不放过,便是情人间深情的凝视也不过如此。 一股凛冽的山风吹过,一朵娇艳的红花被这股强风吹上了崖顶。强风过后,红花飘荡在二人中间,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二人同时跃起,电光火石般在空中对了一招。 “当”地一声巨响,二人俱是一震,又倏地分开。红花碎裂成无数小瓣,无力地掉落于泥土之上,出剑的二人已然互换了位置。 剑意激荡,衣袂临风,二人心中各是一凛。一招试过,二人同时发现,双方除了年纪相近,武学相似,内力更是相差无几。 “有意思极了。”温浩武目光暴涨,斗志昂扬,“我要动真功夫了!” “来吧!”徐绍风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片寒光,将掌中寒剑更换成防御姿势。他非常渴望见识到霜空剑的真正实力,不断与强敌对抗是他提升自我的常用方式。 只见温浩武手臂一挥,掌中霜空剑银电般飞舞起来。雪白的剑锋所到之处,空中便会留下一抹美丽的霜痕。他越舞越快,快到极至处,他的全身被笼罩于一片白芒芒的霜气之中,白衣与剑痕混合于一处,几乎难以分辨出他真正的身影。这正是霜空剑法之精诀——化剑为霜! 与他相反,徐绍风凝剑不动。细心之人可以发现,他的周身逐渐被淡蓝色的剑气包裹。剑气遇水汽凝结成冰,冰气缭绕,他已将自己置身于一道若有若无的冰甲之中。这正是天寒剑法之精诀——人寒似剑,剑寒如人! 盛夏飞霜,酷日冰降,两位白衣剑客决战于孤鸣山巅。山下观者如痴如醉,仿如置身于幻梦之中。恍惚之间,甚至于有人产生出此时不是盛夏已是寒冬的错觉。 “哇,太美啦!”有几位女眷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那些位文人墨客更是激动不已,诗兴大发。 江湖长辈急急地对门下弟子们指点评说,如此大增进益的良机岂可错失。 只听一人说道:“霜空剑温浩武果然名不虚传,此时他所舞的霜空剑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剑诀,而是化为了一个极微型的剑阵,入此阵者必被他的飞霜所迷惑。凭一人之力竟能幻化出剑阵,‘化剑为霜’果然精妙绝伦!” 另一人说道:“寒剑徐绍风也非比寻常,此刻他以静制动,想必是在寻找‘化剑为霜’的破解之法。他周身已被寒冰剑气所覆盖,形成了奇特的寒冰护甲,与他的寒冰剑诀互相配合,攻守皆宜,绝不比那温浩武的霜阵逊色。” 正说间,徐绍风突然动了!极快的,他将剑猛地向前刺出,剑上的寒冰如飞箭般射入温浩武的霜阵之中。 叮叮咚咚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后,冰箭被弹落于霜雾之外。就在此时,徐绍风低喝一声,剑气暴增,他的身体猝然弹起,整个人化作一支巨大的冰箭向霜雾之中冲去。 瞬息之间,温浩武的霜阵暴涨了一倍,将徐绍风连人带剑裹了进去。二人以快对快,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接连过了多少招。 此时已无法分辨出二人的身影,白茫茫的霜雾中,蓝色的剑光不断暴现,剑与剑的碰撞之声在山谷里回响不绝。 漫天的飞霜与无数的冰粒从天而降,山顶上雾气弥漫,冰霜满天,天地间白蒙蒙一片,只留下冰与霜在缠斗! 助战的女子们心潮澎湃,因迷醉而无法发出声音。 墨客们灵感频发,不少诗篇佳作因此战而产生。 江湖人士更是觉得不虚此行,老一辈的江湖人觉得只用“后生可畏”这几个字已不足以表达跌宕起伏的心情,年青人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身为武林中人,能与此等人物生于同一时代,是何等的荣幸! 可以预见,无论二人谁胜谁负,此战都将成为江湖之上的传奇之战。 一柱香过后,霜雾之中爆发出一声震天巨响。二人倏地分开,各立峰顶两边。 无数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二人最后的相击之力,竟使得霜雾与寒冰结为雪花。 山下的看客们都抻长脖子,瞪直眼睛,不明所以。 结束了吗? 到底是谁胜出? 看客们众说纷纭。 “我看是寒剑徐绍风胜了!” “不对,分明是霜空剑温浩武赢了!” “你看温四公子背上的衣服都被划破了!” “虽然温四公子的外衣破了,可并没有受伤,但徐绍风却流血了。” 正如看客们所见,温浩武后背的衣衫上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而徐绍风的左臂被割破,血浸过他的衣衫。 “原来你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温浩武眼中似有领悟。 在如此快速的战斗中,双方都是凭着对方的气息进行攻击与防卫。在最后一击中,本是凭着徐绍风的寒气来对他进行攻击的温浩武,突然失去了对手的气息。而就在此时,徐绍风已攻到了他的身后,幸好他及时向前一扑,而此时徐绍风的剑似乎也慢了一息,因此这一剑只擦破了他后背的外衣。温浩武反手一剑回击,划破了徐绍风的手臂。 “你身上有伤!”温浩武突然脸色大变。 “已无大碍,可以一战。”徐绍风淡淡说道。他腹部的白衣上有血迹隐现。被“飞轮”程截切开的伤口在剧烈的战斗中已然裂开,此时正在慢慢地渗出血来。 温浩武惨笑道:“我的霜空剑法虽已到了‘化剑为霜’的境界,但下一境‘霜化为空’却一直无法突破。你却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达到了‘寒随心转,寒意随心’的境界,如果你身上无伤,我打不过你。” “这一战我输了。”一个输字出口,温浩武脸色一片惨白,霜空剑客的骄傲不允许他失败,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徐绍风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名骄傲公子哥儿,想不到他的霜空剑法却精彩绝伦。更可贵的是,他能在众人面前如此坦诚地承认失败。品性之佳令他生出从未有过的结交之意。 “霜空剑果然名不虚传!”徐绍风由衷地赞叹,“不过,你要知道,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这一心得他刚刚领悟,在此之前,他并无获胜的把握。出于对温浩武极大的好感,他把刚悟到的心得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对手。 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温浩武立时陷入深思。 半晌,他抬头问道:“你是如何悟到的?” 徐绍风没有回答,他的嘴角轻轻勾起,黑曜石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向半山腰的某处望了一眼。 温浩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他笑了,笑得像一个志得意满的公子哥儿。一笑过后,他又恢复成冷傲的剑客: “一年后的此时此地,我们再重新比过!” “好!”徐绍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我要去昆仑 “你们打得真好看!没想到比武居然可以这么精彩。” 远远的,路小花站在一处无人的山腰上,朝徐绍风兴奋地挥着手。这是徐绍风特地为她安排的地点,视野宽畅,又无人打搅。 徐绍风沉默地来到她的身边,注视着她。 “原来你这么有名呀!好多人来看你们比武呢。”路小花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乌黑的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彩,白皙的小脸上浮现出可爱的红晕。 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徐绍风思绪飞扬:若是没有与她一起在山中度过的日子,他就不会体会到,除了寒冷,自己还可以拥有那份悠然惬意的心情。若是没有她在篝火旁对他讲的那些话,他就不会有境界上的突破,从而领悟到,原来寒冷并不是世间唯一。 抬手帮她把发丝捋顺,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以极低沉的嗓音说道:“我将此战献给你!” 山风吹过,他的黑发随风起舞,白色的衣衫猎猎作响,一双寒潭般的眼睛里,映着金色的阳光。 “你说什么?”路小花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脑袋“轰”地炸开,耳中如擂鼓般咚咚作响,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徐绍风没有作声,只静静地拥着她。在他脚边,一朵黄色的小花正悄然绽放。一阵风儿吹过,小花轻轻摇摆着,仿若与风共舞。 路小花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觉得他与平日大不相同。他的怀抱如此温暖,他呼在自己颈上的气息带着炽热,连带着自己似也被他传染,无缘无故地浑身燥热起来。 眼角瞥到他的手臂竟在流血,她连忙挣开他的拥抱。 她一边包扎一边烦恼地嘟囔着:“你流血了,难道是又打输了?我就说嘛,不要总和人打架,你又赢不了。” 徐绍风静立不动,任她摆弄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对了,”路小花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刚才你师兄来过了,让我转告你,他在前面的树林里等你。” 徐绍风眉头骤然皱紧,三师兄又来干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飞身进入林中。 树林深处,一人手执玉扇,英姿挺拔地立于绿树之间。 他面容俊朗,目光沉静,虽是一身劲装打扮,眉宇间却流露出书生才有的清雅,令人第一眼望去,便生亲近。 “二师兄!”徐绍风本以为找他的是三师兄乔知叶,不想却是二师兄季怜月。即使他不喜形于色,语气中也透露出几分惊喜。 季怜月对他微微一笑,道:“一年不见你的剑法大有长进啊。” “谢师兄夸奖。”徐绍风行了个礼。二师兄长年在外操持门务,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他做事稳重,气度不凡,深得徐绍风与门内众弟子的尊敬。 他奇道:“二师兄你怎么有空来看我比武?” 季怜月笑了笑道:“我不是特地来看你比武,我是来给菊南山庄的温老爷拜寿的。” 原来是这样,二师兄掌管门外事务,所以给温大老爷拜寿这样杂事都要亲自跑一趟,想来也真是辛苦。难怪他一年也回不了师门几次。想到这里,徐绍风由衷地说道:“二师兄辛苦了。” “这不算什么。”季怜月摆了摆手,“看着你们一个个成长起来,我很欣慰。” 徐绍风望着他,心中升起一片温暖。即使他已名声在外,但在二师兄眼里,他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师弟。 “对了,二师兄,我这里有师傅要的东西,你能帮我带给他吗?”说着他取出一个黑布小包。 “我暂时不回门里,你还是自己送去吧。”季怜月没有接下布包,反而问道:“我还要去给温老爷拜寿,你和我一起去吗?” 徐绍风连忙摇头,“不了,我不习惯应对那些人。” “那就不勉强你了。”季怜月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要与温四公子比武?” “师兄应当能够理解,我与他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徐绍风眼中闪过一片华彩。顿了一下,他又道:“另外,我也答应了三师兄与他一战。”虽然是三师兄让他来观辉城与温浩武一战,但这也是他内心的渴望,只不过三师兄让时间提早了而已。 “老三?他为什么要你这么做?”季怜月想了想,道:“算了,不去管他了,他这个人是不会吃亏的。” “倒是你,”他关切地说道:“温家的势力很大,无论在江湖上或朝廷里都很有影响,你赢了温四公子,日后行走江湖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的。”想起二师兄还要去给温老爷拜寿,徐绍风担心地问:“我这么做,是不是给二师兄添麻烦了?” “没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季怜月温和地说道:“记住,不论何时,二师兄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徐绍风点点头,心里暖融融的。 季怜月问道:“和你在一起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徐绍风垂目答道:“她曾救过我一命,我答应带她出来看看江湖。” 季怜月凝视着他,道:“可是她不会武功,人又太单纯,你很辛苦吧。” “倒也没什么辛苦的。”徐绍风面庞微微发红。 季怜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江湖险恶,她又什么都不懂,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江湖上。万一时间久了,你护她不周,难免发生意外。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就把她送回去。” 徐绍风低头思考了良久,才道:“师兄说得是。” 季怜月拍了拍他的背,道:“我走了,你万事小心。记得有空去看看大师姐,她很惦念你。” “师兄保重!” 二人正欲分手,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金属撞击之音,十几名持刀者包围住他们。 徐绍风面上一寒,伸手拔剑。 “别乱动,是官差。”季怜月冷静地阻止住他。 “你就是‘寒剑’徐绍风?”为首的官差上前盘查。 “是。”徐绍风收敛剑气,垂下眼睛。 “请你跟我们到县衙里走一趟吧。”那名官差又道。 季怜月客气地插口:“请问几位官爷,找我的师弟有什么事情?” “去了就知道了。”官差面无表情地打着官腔。 季怜月传声向徐绍风问道:“你怎么会招惹上官府的人?” “我也不知道。”徐绍风也觉奇怪。他忽然想起一事,便说道:“不过昨天晚上温家的二公子找过我,让我不要与温浩武比武。” “难道温家的人这么快就与官府搭上了边,想要对你不利?”季怜月沉吟起来。 徐绍风傲然道:“我没做亏心事,与他们走一趟,料也无妨。” “你不能去。万一有事就不好办了。”季怜月劝阻他道,“我去与他们理论一番。” 徐绍风急道:“那怎么成?” “你放心。”季怜月极有信心,“要说官府里有人,你二师兄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季怜月口才颇佳,三两句话便说得官差和他一起走了。 临去前,季怜月转头对徐绍风道:“你赶紧把那个小姑娘的事处理好。江湖中人行事,最忌拖泥带水。” “是。”徐绍风应道。 他心事重重地走出林外。 路小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举起一棵黄绿色的球状植物向他献宝:“看我采到了什么!” 徐绍风不去看她满手的花草绿叶,把脸一冰,道:“城逛完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可是我还没逛够呢!”路小花一脸纳闷。怎么回事?刚一回来就又冰了脸。不会是和师兄吵架了吧? 徐绍风严肃地说道:“我必须回师门一趟,没时间陪你逛了。” 路小花问:“你师门在哪里?” “昆仑。” “那里有什么?” “没有什么,只有连绵的雪山。” “雪山!太好啦!我还从来没见过雪山呢。我也要去昆仑!”路小花兴奋地拍了拍手。 “路途遥远,带着你会很不方便。”徐绍风冷淡地扭过头,不去看她的笑脸。 “放心吧,我已经跟小白说好了,它不会再颠我了,而且我已经习惯多了。”路小花信心满满。 “不行。”徐绍风坚持不去看她。 路小花转到他侧头的一边,揪了揪他的衣角道:“我保证听你的话还不成吗?” “那也不行。” “可是刚进城第二日就遇到了温四公子,你都没有陪我好好逛呢。” 徐绍风不语。 “而且这半天你都在打架,都是我在等你!” 徐绍风仍是不语。 “你不守信用!说好了,带我去看江湖的。我还没看够呢!”路小花越说越气,将他的衣角一摔,赌气地把脸转向一边。这人太讨厌了,一点儿道理都不讲。 徐绍风转过头来,凝视着她,“你真的想去昆仑?” “当然想去!”路小花扬起头,一脸坚决:“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反正都出来了,不逛够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好吧,”徐绍风沉吟着,“那我就带你回师门,顺便去看雪山。”若非迫于二师兄的话,他其实也不想这么早就和她分开。一直以来,都是路小花在帮助自己,自己却几乎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如果她一定要去昆仑,就带她一起去吧,反正也顺路。这没什么大不了,应该不会像师兄说得那么严重吧? “太好啦!”路小花灿烂地笑着,心中暗喜:呼,还可以和他继续玩呢。 第十八章到哪里都能生存的小野花 二人一路北行,没过几天,路小花竟然学会了骑马。 每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她都会跑去树林里,给小白采来各种植物。不知她用什么好吃的东西贿赂了小白,小白越来越喜欢她,对她服服帖帖的,没事的时候就拿鼻子嗅她,用舌头舔她。徐绍风觉得这白马越来越不像匹马,反倒像路小花养的一条狗。 这天,他们来到一座名为墁土城的小城。小城依山而建,人口不多,却因常有客商往来,热热闹闹的。 徐绍风牵着白马,与路小花并肩行走在不算宽畅的小街上。 “喂,请你等一下。”一个娇柔的嗓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怯声声地喊了一句。 路小花转头一看,一位十七、八岁身穿蓝衣的姑娘正跟在他俩身后。她有着灵秀的面庞,小巧美艳的红唇,以及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路小花不禁暗自称赞:好一位谪仙般的美人儿。 “哎,人家在叫你呢!”路小花拉了拉徐绍风的衣袖。今天他很奇怪,一言不发的。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在路边多玩了一会儿,他就又生气了? “什么事?”徐绍风冷着脸问蓝衣姑娘。 蓝衣姑娘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垂下头,轻声道:“徐公子,我师尊想请你过去一叙。” 那天,她凑巧经过观辉城,有幸观看了孤鸣山顶的比武。自那之后,徐绍风那一战冷峻飘逸的英姿就铭刻于她的心中,每每在梦中徘徊。 “我没空。”徐绍风冰冷地说道。 蓝衣姑娘愣住了,从小到大她一直被人呵护,从没有被人拒绝过。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眼泪渐渐在眼眶里漾起。 “哎,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这么说话,看把人家姑娘都说哭了。”路小花狠狠地瞪了徐绍风一眼。蓝衣姑娘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惹人怜惜。 “你别生气啊,他这人就这毛病。”路小花走到蓝衣姑娘身旁,向她解释。 蓝衣姑娘止住了泪水,抬起头打量着路小花。 “你的师尊是谁啊?”路小花问道。 “我的师尊是清源仁君子方恕清。”蓝衣姑娘偷偷地看了一眼徐绍风,答道。 “不去!”徐绍风一跃上马,顺手捞起路小花,催马而去。 路小花“哎呀”了一声,只得在马背上扭头对蓝衣姑娘喊道:“我先走了,你别生气啊。” 蓝衣姑娘望着徐绍风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颗心碎成了片片,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他的身边竟然有了一位姑娘呢。 “多事!”跑了一会儿,徐绍风不快地对路小花道。 “我怎么多事了?你那样不理人家姑娘多不礼貌呀!”路小花对他刚才的表现非常不满。 “你忘了以前答应过我什么?”徐绍风冰冷地问。 “我答应你什么了?”路小花奇怪道。 “你保证了要听我的话。为什么还要乱说话?”徐绍风面色更冷。 “我也没乱说话啊。再说要我像你一样当哑巴,我可办不到!”路小花生气了。 “你若总是这样,我没法带你去昆仑!”徐绍风突然火起。从早上开始她就乱跑一通,进了城后又没事找事。明明自己已经拒绝了那姑娘,她还要上前搭话。 “不带就不带,我自己去!放我下来!”路小花赌气地跳下马。这人太不讲理了,老要别人听他的,一不听他的就乱生气。 徐绍风冰着脸在马上盯着她。 过一会儿,他强忍压下怒气,沉声道:“上来!” “就不!”路小花别过脸不理他。别以为离了你就不成!今天的事是他不对。别想让她认错。 “你到底上不上来?”徐绍风眸中升起一团黑气,语气不善地又问了一次。 “不!”路小花一脸坚决。 徐绍风冷哼一声,将马一拉,掉头走了。 啊!他竟然就这么抛下她走了!路小花目瞪口呆地望着绝尘而去的白马。 这人最讨厌了!脾气差,还老喜欢管别人。路小花气恼地想着: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可是,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包裹行李都在马背上啊。 怎么办呢? 路小花望着街头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主意。 她走进路边的一间琳琅满目的店铺里,笑眯眯向老板娘问道:“请问这里需不需要人手?” 这是一间专门贩卖女子饰物和胭脂水粉的店铺。 老板娘是个面目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她端详着路小花: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衣着干净整齐,外表也清秀可人,笑起来很招人喜欢,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她问:“以前你做过吗?” “做过!”路小花把胸一挺。她在江歌镇张伯的杂货铺里帮过几天忙,张伯夸她做得不错。虽然卖的东西不同,但应该都差不多吧。 “好吧,你来试一下吧。”老板娘点头答应了。 “谢谢!”路小花甜甜地笑道。 徐绍风驰马奔出一条街后,就已经后悔了。 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都是那个野丫头惹的!总是没事乱跑,还爱多管闲事。 怎么办,要不要去找她? 他犹豫着,现在就去找她,倒好像自己错了似的。也许应该让她吃点苦头,省得她老是不听话。 另一边,路小花当上了店员。不到半天功夫,她已经熟练到可以独当一面了。 “小姐,请问你要买些什么?”路小花对一位低头走进店门的姑娘殷勤地问道。 “是你!”那位姑娘抬头看到她后,一脸惊讶。 “啊,你是刚才的那位姑娘!”路小花也认出她来。 蓝衣姑娘走上前望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赚钱啊。” “你不是和寒剑徐绍风在一起吗?”蓝衣姑娘奇怪道。 “他丢下我,走了。”路小花撇了撇嘴。 “为什么?” “本来我们认识了也没多有长时间。”路小花赌气地说,“他那人脾气那么坏,所以就分开了呗。” “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蓝衣姑娘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是呀,我一直住在山,他答应带我出来看看,我才跟他出来的。” “只是这样?” 路小花疑惑道:“还能怎么样?” 蓝衣姑娘本是阴郁的脸转晴了。她仔细地审视着路小花,道:“你好像不会武功?” “我为什么要会武功?”路小花一脸奇怪。 “那个,”蓝衣姑娘想了想,道:“学会武功可以保护自己不被别人欺负啊。” “我一直住在山里,见不着什么人,也没人欺负我。” 蓝衣姑娘似乎想通了什么,释然地笑了,“我叫蓝琴,很高兴认识你。” 路小花也对她笑道:“我叫路小花,也很高兴认识你。” 蓝琴含笑走了。路小花目送她远去,开心地想道:世上竟有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自己能和这样的美人儿认识,真不知是交上了什么好运…… “你一个人在傻笑什么?”一人带着寒气,冷冰冰地问。 “咦,你怎么来了?”路小花从美梦中惊醒,望着面前摆着一张冰脸的人。 “我为什么不能来?”徐绍风挑了挑眉。本以为她会躲在什么地方蹲着哭呢,没想到这丫头还挺有能耐,转眼的功夫就找了家店铺工作。真是一个扔在哪里都能生存的小野花! “这里是专门贩卖女子饰物和胭脂水粉的地方,请问你一个大男人跑来这里干什么?”路小花也学他冷冰冰地问。 “那你是想一直在这里卖水粉,不想去昆仑了?”徐绍风冰脸更寒。 路小花本想再顶他两句,但转念一想,他像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还先开口说了话,就算他主动认错了吧。于是她昂起头道:“当然要去。” “那还不快走。”徐绍风将头一转,不耐烦地说道。 “等等,我得跟老板娘说一声。” 路小花跑去后屋找到了老板娘,说明了情况。 “这么快就走啊?还没做完一天呢。”老板娘颇为可惜。这个小姑娘人又机灵嘴又甜,怪招人喜欢呢。 她遗憾地说道:“没做满一天,不好给你算工钱啊。” “工钱就不用算了,拿件东西抵吧。”徐绍风指了指柜台上的货物。 他转头问路小花:“你喜欢什么?” “那个不错。”路小花指着一件楠木项链说道。这条项链不算华丽,但链坠上雕的是只很可爱的兔子,她非常喜欢。 “哟,这个啊。可是你半天的工钱不够啊。”老板娘为难地说。不仅不够还差了很多。 “差多少,我补。”徐绍风取出钱道。 “看她在这里做了半天工,只收你成本价吧。”老板娘报了价钱。 徐绍风付过钱后,把项链交到路小花手里。 路小花捧着项链,呆呆地望着他:“这是给我的?” “你不要?”徐绍风作势收起,双颊上却泛起了两片可疑的微红。 “当然要!”路小花一把抢过,飞快地挂在胸前。这可是她的第一条项链呢! 老板娘在一旁捂着嘴巴偷偷地乐了:莫不是小俩口吵架了? 第十九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走出店铺,路小花对徐绍风说道:“我饿了。”因为生气,肚子就特别容易饿。 “那就去吃饭吧。”徐绍风一向冰冷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柔和。 路小花“嗯”了一声,低头欣赏着胸前的项链,一只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只手去牵他的手。 徐绍风僵了一下,慢慢地反过来握住她的手。 来到一间小饭馆,刚点上菜,就听门外有人粗声说道:“这里有匹白马!” 另一人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第三人道:“走,进去看看!” 随着声音,三名年青人鱼贯而进。头一个进来的年青人样貌粗壮,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紧跟着的是名体型偏瘦的年青人,最后进来的是名文士样的年青人。 样貌粗壮的年青人一走进来就四下张望,一看到徐绍风,立即冲到他的面前,不客气地问:“你就是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皱了下眉,道:“我是。” 样貌粗壮的年青人立刻叫嚣道:“你别以为你赢了霜空剑就了不起了!居然敢不把我们清源门放在眼里。” 体型偏瘦的年青人也跟在一旁道:“就是的!连师尊请你都敢不去,还把蓝妹弄哭了。” 徐绍风将眉一挑,冷然道:“你们想怎样?”他心中明了,这几人是清源门弟子,是来找他麻烦的。 样貌粗壮的年青人道:“不怎么样,你跟我们打一架,我们赢了,你就跟我们走!” 其实他们早就想跟徐绍风打上一架。今天蓝琴之事只是个由头。孤鸣山一战令徐绍风名声大振,同为剑客,年少轻狂的他们自然心中不服。 “你们输了,就别来烦我。”徐绍风冷冷地说道,“要打出去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既然对方想要打架,他就奉陪到底。江湖规矩向来是赢者说话。 样貌粗壮的年青人不服气地说道:“走啊,谁怕你!” “哎,你要跟他们打架?”路小花正举着空碗等上菜,嘟着嘴道:“可是还没吃饭呢。”这些江湖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饭都不让人吃啊。 “你先吃。”徐绍风目光在她的小脸上柔和地转了一转,随即冷起脸起身走到店外。 啧,怎么可能吃得下嘛。路小花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跟了出去。 一到店外,三人立即上前围住他,生怕他跑了似的。 徐绍风面色一沉,双眸凝成两块寒石,“谁先来!” “我先来!”样貌粗壮的年青人叫了一声,将剑拔出,微一拱手,道:“清源义君子门下罗毕升,请教了!” 徐绍风见他虽然态度恶劣,但还依了比武规矩,便也将手一拱,“昆仑无别门徐绍风,请!” 罗毕升大喝一声,暴然跳起,一剑攻向徐绍风的右胸。 他的剑比一般人的剑宽大了两倍有余,舞动起来并不灵活,但剑法极其实凶狠,一击之下隐有风雷之声。 徐绍风眼睛一亮,寒剑出鞘。 乒! 二人的剑击在一处,罗毕升感到虎口阵阵发麻,本以为徐绍风以修炼剑气为主,力气必然不足,但经此一击才知他的力气也并不输于自己。 此时,徐绍风已将寒天剑法施展开来,雪白的剑光铺天而至,剑气所指正是罗毕升的空挡所在。 罗毕升立时处于下风,左支右绌,显是不敌。 “我也来!”见此状况,另一偏瘦体型的年青人也抽出剑加入战斗,同时报出名号,“清源信君子门下黄宗轻,请教了!” 他的剑极细,细得几乎没有了剑刃,就如同一只被放大了许多倍的巨针。但他的剑极灵、极快,恰好弥补了罗毕升壮剑的不足。二人同时出招,配合默契,显然练习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来得好!”徐绍风喝了一声,目光愈发闪亮。 “哎,你们怎么俩个打一个呀?”路小花站在一旁,愤愤不平地叫道。 “并没有说过不能俩个打一个啊。我们只说跟我们打一架,我们就是指我们三个人啊。”站在一旁观战的文士样的青年冲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们只想请他去见师尊,不会伤到他的。” 三人“乒乒乓乓”地斗在了一处,看得路小花好不着急。徐绍风打架总是输,输了还会受伤,这次又是两个打他一个,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路小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抬眼一望,正看到蓝琴从远处赶来,她急忙高声叫道:“蓝姐姐,你来得正好,快点劝劝他们啊。” 蓝琴走到近前停住,对路小花点了点头,站在一旁观战。 路小花又急切地对她说道:“蓝姐姐,你也是清源门的吧?快让他们别打了!” 路小花看不出来,但蓝琴却看得分明:罗毕升与黄宗轻二人虽配合默契,但徐绍风的寒冰剑气太过灵幻,根本无迹可寻,时间一长,二人必败。 蓝琴忙趁势叫道:“你们别打了。再打我可就生气了!”她将脚一跺,红唇一噘,十分惹人怜爱。 “就是的,别打了,别打了!饭菜都凉了。”路小花也赶紧劝道。真是的!打架也不分时间地点,这些江湖人都不会饿吗? 徐绍风瞟了她一眼,将寒气收敛。罗毕升与黄宗轻立觉压力减轻,二人趁机就此收手,气喘吁吁地跳出圈外。 徐绍风对那一直观战的文士样年青人冷冷地问道:“你还要打吗?” “不必了。我是清源礼君子门下周佳辩。”周佳辩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徐少侠好剑法!” 徐绍风没有理他,将剑一收,转身进了饭馆。 “好狂妄的人!”罗毕升目中战意未消,尤自愤恨不平。 蓝琴不满地瞪他一眼,说道:“好啦,回去啦。你们乱打架,小心师傅罚你们。” “糟啦!师傅是让我们请他回去谈谈的,这下可怎么办?”黄宗轻顿觉泄气。 罗毕升不在意地说道:“打了就打了,大不了回去受罚。” 蓝琴嘟起嘴道:“你受罚,我可不陪着。” 罗毕升拍胸道:“我绝不会连累蓝妹!” 黄宗轻赶紧附和道:“我也不会。” 周佳辩插口道:“我看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先过了师傅那关吧。” 黄宗轻忙问:“你主意最多,你有什么好办法?” 周佳辩道:“咱们先回去商议商议再说。” 四人沉默地骑上马,全不似来时那般风风火火。 …… 徐绍风与路小花重回到座位上。店小二见状赶紧将饭菜端来。 二人正吃饭间,一名头戴斗笠的大汉从店外走了进来。他的衣着朴实无华,四方脸,浓眉大眼,褐色皮肤,看上去似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大汉。但徐绍风却不这样认为,他一眼就看到他腰间还挂了一把腰刀。这把腰刀虽然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刀柄上的印记,却属于公门。 农家大汉径直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把斗笠往桌旁一靠,叫道:“小二,来两大碗肉汤面!” 徐绍风斜他一眼,冷冷地道:“那边有空座。” “一个人吃没意思,凑个热闹。”农家大汉随和地说道,冲他憨厚地笑了笑。 “就是呀,大家在聚一起吃饭才有意思嘛。”路小花很高兴有人过来聊天,徐绍风刚打完架回来,寒气冒个不停,冻死人了。有个人来说说话,也好缓解一下寒气。 不顾徐绍风的冷脸,她与农家大汉寒暄起来,“大哥,你是哪儿的人啊?” “我是北方人,妹子你是哪的人呀?”农家大汉熟络地与她攀谈起来。 “我是黄花岭的,就在碧水县江歌镇的南边。” “哦,那里呀,我去过呢。妹子你叫啥名字呀?” “路小花,大哥你呢?”聊过几句话后,路小花不由对这位农家大汉产生了亲近之感。这位大哥不仅面善,说话也亲切得就像家乡人一般。 “我叫刘夏凉。”刘夏凉亲热地问:“小花妹子,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我们要去昆仑山。刘大哥,你要往哪儿去呀?” “哎,正巧呢。我也要往西北去。” “咱们顺道哇。”路小花高兴地拍了一下手,“一个人出门在外挺不容易的,不如咱们一起走吧。” 眼见路小花和大汉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徐绍风突然拍桌而起,沉着脸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急忙跑了过来。 “哎,你干什么啊?”路小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发觉他脸色阴沉,身上的寒气浓重。她不由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平白无故的,怎么又冰起来了? 徐绍风不答,付过钱后抬腿就走。 路小花只好抱歉地对刘夏凉道:“刘大哥,我先走了啊。咱们以后再聊哇。” “以后再聊。”刘夏凉边吃饭边冲她摆摆手。 “喂,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路小花追着徐绍风跑了出去。 望着徐绍风与路小花骑马而去的背影,刘夏凉摸着下巴,咧开嘴笑了。想不到“寒剑”的身边居然跟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第二十章陪你去看昆仑山 烈日似火球般悬于头顶,熊熊燃烧。 狭窄的山道上,刘夏凉头戴斗笠,独自一人,缓步行走。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徐绍风与路小花二人策马而来。 路小花认出了刘夏凉,兴高采烈地冲他挥着手,“刘大哥,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是呀,小花妹子。”刘夏凉回过身,憨笑着和她打招呼。 徐绍风却是心中一惊,不由握紧掌中剑,暗自运劲于身。 想他与小花骑马而来,竟然被这个刘夏凉走到了前面,此人轻功应是极为了得,乃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将缰绳递给路小花,一跃下马。缓步逼近刘夏凉,徐绍风面色冷峻,寒气森森。 见他如此,刘夏凉挺身而立,目光如炬地望着他。 徐绍风冷然发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刘夏凉坦然答道:“京城捕快刘夏凉。” 徐绍风微微一怔,道:“你就是京都著名的擒凶高手,号称轻功冠绝京城的“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的刘名捕?” “呵呵,那是朋友们给我面子瞎起的,我的本名叫刘夏凉。”刘夏凉摸着下巴,笑了笑。 “不知刘名捕找我何事?”徐绍风收敛了冷意。刘夏凉虽非江湖中人,却素有侠名。这样的人,值得他的尊敬。 刘夏凉认真地问道:“我来寻你,是想问明五月廿一日虎末坡之事。当时三十余名江湖人等在那里群殴战死,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我没参与虎末坡之事,内中详情并不知晓。”徐绍风面无表情。 刘夏凉“哦?”了一声,道:“可我听说,这三十余人之前曾在展虹山庄举行过聚会,而你参加了那次聚会。” “我是参加了展虹山庄的聚会,但我并没有去往虎末坡。”徐绍风依旧面无表情。 “请具体说明一下。”刘夏凉皱紧双眉望着他。 徐绍风开口说道:“传言有人在碧水县大鹊山附近看到妖兽化蛇,此兽一出将有水患。展虹山庄庄主“一剑飞虹”叶飘零急招江湖好手,欲共同前往大鹊山,消灭妖兽。当时我奉师傅之命在附近办事,于是应招参加了展虹山庄的聚会。” 刘夏凉思索着说道:“化蛇出没之事我确有听说。那么后来又如何了呢?” 徐绍风道:“我们依据叶庄主得来的消息,埋伏于大鹊山的赤雉洞,共同围剿妖兽化蛇。化蛇在我们三十余人的合力之下被打成重伤。最后它向虎末坡逃走,但我并未能跟去。” 刘夏凉奇道:“你既然参与了围剿化蛇,为何没有追去虎末坡?” “因为当时我身受重伤,几乎丧命。”徐绍风忽然声冷如冰。 刘夏凉点点头,道:“原来你被妖兽化蛇打成了重伤。” 徐绍风冷笑一声,“我确是被妖兽化蛇打伤,但那仅是小伤。” 刘夏凉问道:“你是怎么受的重伤?” “你确定要知道?”徐绍风逼视着他。 “我必须要知道!”刘夏凉面色凝重。 徐绍风又是一声冷笑,轻蔑地说道:“我是被清源七君子之中的孝君子付守慈、信君子郭辉二人联手所伤。” “这不可能!”刘夏凉惊讶地叫出声来,“清源七君子侠名满江湖,所以才有君子之称,他二人怎会联手伤害你这个后辈?” 徐绍风一脸冷然,“你不信就算了。”因为知道无人相信,这事他原也不打算说出。 刘夏凉沉吟了一下,肃然说道:“请你将事情全部讲出来,我才好判断事实究竟如何。” 徐绍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那我就跟你讲个清楚。”这位刘名捕并未否定他所说之事,令他愿意诉说一番。 “请讲。”刘夏凉一副倾听模样。 徐绍风继续说道:“妖兽化蛇被我们合力打成重伤之后逃往虎末坡。在它逃窜之时,有人发现它腹中有珠光显现,那应是妖兽化蛇所孕育的妖丹。妖丹现世必为至宝,一群人虽已疲惫不堪,却重新振奋起来。我正欲追去,付、郭二人对我说有要事相商。我只当他们要与我合围化蛇,没有疑他。他们却将我引此至偏僻处,骤然向我出手。我一来没有提防,二来也不是他二人联手的对手,被他们打成重伤,只好闭气诈死。他们以为我已死去,将我抛下山崖,却未料到我大难不死,被人所救。” 刘夏凉皱眉道:“此事说不通,付守慈、郭辉二人都是老 江湖了,怎么会被你诈死瞒过?” 徐绍风冷哼一声道:“我是天生的天寒体质,所习又是寒天真气,可以暂时冻结心脉,只留一息。当时我全身冰冷,气息全无,他二人又急于去拿妖丹,自然没有细查。而我正是凭借此一息的寒天真气,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刘夏凉思量良久后,又道:“展虹山庄聚会之人除你以外,无人幸免。即使你说的是真话,也是口说无凭。” “此事我确实无法取信于人。”徐绍风冷然说道,寒气骤盛。 “刘大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路小花早已下马在旁,此时插口说道,“我可以做证!他当时被打得快要死了,就在我家里养的伤。再说了,名字叫君子的人就一定不会做坏事了吗?” 刘夏凉看了看路小花,思索一会儿后,对徐绍风道:“好,我相信你。我会再去细查你所说之事。如果你所言属实,我会还你清白。” 徐绍风很是吃惊,他将这事说出,不过是因为憋在胸中不吐不快,不想这闻名天下的捕快竟就这么相信了他。一时之间,他默然无语。 刘夏凉又道:“你与霜空剑决战孤鸣山巅之事已轰动江湖,你参加展虹山庄聚会之事也为不少人所知,而展虹山庄聚会之人除你以外,无人幸免。现在江湖上,除了清源派外,别的门派也在到处寻你,你好自为之。” “等等!”刘夏凉欲走,却被徐绍风拦住。 望着面前这位如憨厚农家大汉般的名捕,徐绍风不解地问道:“我这番话在江湖上说与谁听,都难以取信。你我素未谋面,你为何会这般轻易地相信于我?” “其实我们是见过一面的。”刘夏凉笑了笑,道:“你与温浩武决战的头天晚上,我恰巧在菊南山庄做客。温二公子请我把你领到他那里,这事你可还记得?” “原来是你!”徐绍风一下子想起那晚为他领路的那名轻功奇佳的黑衣蒙面人。 “是我。”刘夏凉微笑道:“我在想,一个不为黄金、美女、名剑所动之人,他所说的话是值得相信的。”说完,他微一拱手,闪身疾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徐绍风双瞳似被耀眼的阳光点燃。 路小花则是一脸愕然,“哇,想不到刘大哥跑得这么快!” 徐绍风回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二师兄说得对,一点儿武功不懂的她,真的不适合这个充满血腥的江湖。也许是时候把她送回去了。 可是……心中这份沉甸甸的感觉是由何而起? 山林寂静无声,炎炎的烈日似一把硕大无比的火伞,将万物聚拢于炽焰中翻烤。 沉默了许久,徐绍风终于开口:“你不能再跟着我走了。” 路小花一时无法理解,望着他,问道:“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徐绍风沉郁地摇了摇头。 路小花问:“那是为什么?” 徐绍风没有回答,只将目光望向远方。 既然刘名捕说了,展虹山庄聚会之人仅有他一人幸免于难,那么那些门派迟早会找上他。如果他将事情如实相告,以清源二人的名头,估计无人会相信他这个江湖后辈所说的话。不仅如此,他反会因此与清源派结下不解之仇。但若不说出来,其它门派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无论怎么看,今后他都不会再有安稳的日子了。 他斟酌了一下,缓慢地开口:“今后我的身边可能会有很多争斗,如果仅是我一个人倒无所谓,但若是你在,恐怕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路小花有点儿明白了,不会武功的自己是他的拖累。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原来武功竟是这么的重要吗? “对不起。”三个字艰难地从徐绍风口中说出,字字重如千斤。真的好想带她去看昆仑。可是,他即将面对众多门派的责问,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护她的周全。二师兄说得不错,已知如此,不如早早分开。 夏日午后的烈日在头顶肆虐,山里没有一丝风,烦闷燥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隔了一会儿,路小花抬起头来,对着他展颜一笑,轻快地说:“好吧。看来我也该走了。” 是呀,她怎么忘记了,她与他只是路上的同伴,竟然还傻兮兮地以为真的可以和他一直走下去。说书的不是总说什么曲终人散吗?那么现在,曲终了,人也该散了。 她轻声说道:“再见了!”说完,她缓缓地背过身,一个人往山道上走去。 “等一等!”徐绍风在她背后叫道。 路小花不解地转头看他。 “小白给你骑。”徐绍风讷讷地递过缰绳。 “那你呢?”路小花低声问。 “我去前面的镇子再买。” “哦,好。” 路小花翻身骑上了白马,双腿一夹,白马快速地奔跑起来。 “等一等!”徐绍风又一次叫道。 路小花停住小白,回头看他。 “你带上钱。”徐绍风从怀中掏出钱袋。 路小花无言地接在手里。 徐绍风并没有马上松手,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去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你不知道这样慢慢地道别是最是让人难受的吗?忍住突如其来的眼泪,路小花含着笑挺了挺胸,“别小看我!我可是从八岁起,就能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的人呀。”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落泪,既然一定要分开,我想愉快地跟你说再见。 徐绍风缓缓地松开了手。 “那么,我走了。”路小花再次掉转马头。 虽然和你认识不久,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这回分开了,应该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吧?毕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徐绍风神色黯然地望着她的背影。她明明快要哭出来了,却笑着与他告别。娇小的身子骑在高大的白马上,显得那么的单薄萧索。徐绍风的手紧紧握住剑柄,似要握出血来。胸口有一种窒闷疼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被割走。 “等一等。”徐绍风第三次开口叫道。 路小花将马拉住,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眼泪就会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明明知道总有分别的一天,为什么还会有心痛的感觉?都怪他这样反复地道别,弄得人家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我送送你。”身后一凉,腰被人熟练地揽住,徐绍风翻身骑在了马后。 白马载着二人,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 徐绍风感到她娇小的身躯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 “如果,我是说如果,”徐绍风一字一顿地问道:“如果我和你暂时不分开,如果有人要和我争斗,你该怎么办?” 路小花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就骑上小白快快跑开,绝不当你的拖累!” “真的可以吗?”徐绍风喃喃说道,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嗯,我绝对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路小花毫不犹豫地快快说道。 “你能保证吗?”徐绍风停住马,将路小花的头转过来,认真地问道。 “我保证。”路小花同样认真地看着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徐绍风沉声道:“那我就带你继续走走。……毕竟我答应过你的。” 烈日依然在头顶上肆虐,山里依然没有一丝风,然而路小花的心里却不再烦闷燥热。他的身上总带有吹不散的寒气,正好将这夏日的酷热尽数隔开。 第二十一章和以前不一样的你 第二十一章 和以前不一样的你 “哎,在这里停一下啊!”小道上,路小花忽然转头叫道。 怎么了?徐绍风拉住缰绳,挑着眉无声地问。 “那边有条小溪!”路小花大叫着跳下马。 “我去打水!”她从马鞍上取下水囊,一边脱鞋一边欢笑着往小溪里跑去。 徐绍风让白马在路边吃草,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注视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他的唇角悄悄勾起: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没有烦恼。她总是这么容易就高兴起来,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沾染上她的快乐。 走过绿油油的草地,一道溪流在乱石间穿梭,不时翻起朵朵浪花,似飘动着的蓝色绸缎。清亮的溪水之中,几条黑乎乎的影子在优哉游哉地游荡。 有鱼!路小花立刻放下手中的水囊,撩起裙子,卷起裤腿,走入水中。 瞅准目标后,她快速出手,一条滑溜溜的胖鱼被她拢于双掌之中。不过她还未来得及欢喜,胖鱼突地一扭,弹跳着从她的掌中逃脱。 她不甘心地卷起袖子再来一次,胖鱼仍是故技重施。 路小花气闷地对着胖鱼直呲牙:这鱼看着挺老实的,怎么这么滑不留手呢? 那条胖嘟嘟的黑色大鱼也瞪起一双鼓眼望向她,仍是慢条斯理地游荡,似在嘲笑她的无能。 我就不信了!她不服气地猛力出手,谁知脚下一滑,身体不稳地后仰,眼看就要落入水中。 心中刚刚闪过“糟糕”二字,一股柔和的劲风从背后托住她,紧接着一双微凉的大手牢牢地撑在她腰际,下一刻,她已稳稳地站到了岸上。 路小花睁着迷茫的双眼困惑着,自己不是应该摔进水里吗,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岸上? 见她呆呆的样子,徐绍风不由“嗤”地轻笑出声,对她说道:“还是我来吧。” 瞟见他的笑容,路小花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自从那天之后,二人都默契地对那天之事不再提及。而他似乎对她敞开了胸怀,时常如今天这般微笑。 他会带着她尽量避开大道,去往山间的小路。虽然会绕上许多远路,但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遇到的也只是寻常百姓,而不是那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江湖人。 路小花有时候会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挺不错的。 “喂,接住!”徐绍风很快就抓到了一条大鱼,把它抛上岸来。 路小花赶紧收住胡思乱想,手忙脚乱地将鱼接住。 不一会儿的功夫,徐绍风就抓获了好几条大鱼。 升起篝火,路小花在鱼身上均匀地涂抹好调料,架到火上不停翻烤。她动作熟练,眼神专注,仿佛正在制作一件艺术品。 路小花专注地盯着火上的烤鱼,徐绍风则专注地看着她。 在认识她之前,吃饭于他而言不过是为了消除饥饿。直到认识她之后,他才发觉,原来吃饭的重点不在于吃,也不在于饭,而是和谁在一起。 烤鱼的香味渐渐溢出,鲜香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徐绍风的目光越发深沉:也许只有饥饿,才会让人体味到饱食的餍足;只有分离,才会让人明白团聚的宝贵。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她。如果失去她的笑容,自己又会变回到那个冰冷得令人害怕的人吧。如果可以,真想紧紧握住她的手,留她一直在身边。……原来离不开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路小花抬起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对他做了个鬼脸,“饿了吧?别着急,很快就可以吃了。” 徐绍风还她一个微笑,道:“再唱一遍你在山上常唱的那首歌吧。” “好啊。”路小花欣然应道,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哎~~~ 绵绵的青山呦,花正开 涛涛的江水呦,鱼儿肥 靠山吃山呦,靠水吃水 山水有靠呦,好福气 我唱歌呦,你来听 一唱唱到月弯弯 一阵风儿爬上了坡 遍山的花儿笑弯了腰 她纯净清亮的歌声像一只五彩的大鸟,一直飞到林子上空很远很远。 望着她无邪的笑颜,徐绍风忽然觉得,江湖上的那些麻烦事,都离他很远很远…… 白马载着二人一路往西北行去,气温开始逐渐降低,山林里的绿色变得厚重浓郁。二人都换上了夹衣。徐绍风外面穿的是路小花为他买的土布衣服。这件衣服在他与“飞轮”程截打斗之时,曾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现在已经被路小花补好了。路小花也换回原来的衣服。一眼看去,二人便似寻常百姓一般。 这天,二人正在路上悠闲地走着,三匹快马从他俩身边飞奔而过。徐绍风凝目望去,马上是三名年青男子。一人白衣,一人青衫,另一人则穿了件灰袍。 忽然,那名青衫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另两名男子低语了几句。三人同时停住马,掉转头来。 徐绍风心中微叹,还是被人认出来了吗?他将缰绳交与路小花,下马迎于当道。 马上三人他都认识,身穿白衣者是展虹山庄少庄主叶飞羽,青衫者是点苍派“繁花一笑”李自得的唯一弟子马行云,灰袍者是青城派“铁马金戈”张中原的大弟子焦慎豪。他们的长辈——父亲或师尊,都死于虎末坡。 李自得、张中原与展虹庄主叶飘零乃是至交好友。李自得从点苍派归隐后,三人常去展虹山庄饮酒,所以他们的下一辈马行云、焦慎豪和叶飞羽三人的关系也非常之好。 “徐绍风想不到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叶飞羽拍马来到他的面前,一跃而下,抽出长剑,愤然问道:“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直面他的剑锋,徐绍风神色不变,“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虎末坡上发生过何事,你可相信?” “那怎么可能!”叶飞羽满脸不信。 “事实就是如此。”徐绍风尽力解释,“当时我被打成了重伤,没能参与虎末坡上的战斗,所以具体情况我并不知晓。” 叶飞羽奇道:“你怎么会被打成重伤?” 徐绍风沉默片刻,说道:“这里牵扯到另一个高门大派,恕我不能告之于你。” 叶飞羽冷哼一声,“你不说清楚,我怎能信你!” 徐绍风被他左一个不可能,右一个不信说得火起,负手傲然道:“你若不相信,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来取走便是!” 叶飞羽将手中剑高高举起,脸色变换多次,终是下不了手。徐绍风是他们这一代的翘楚,自从他观看了徐温二人的孤鸣之战后,更是对徐绍风敬佩不已。 他颓然收剑,狠声道:“我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焦慎豪从马背上取下一把长戟,朗声道:“他不愿动手,我可不同。咱们兵器底下见真章!赢者说话。如果我赢了,你要告诉我全部实情!” “那便如此。”徐绍风欣赏他的豪气,当下拨剑在手。 焦慎豪师承“铁马金戈”张中原,长戟势大力沉,轮起后大开大合,风声大作,数丈之内难以近身,若是一般兵器与之相碰必然折断。但徐绍风手中寒铁星霄剑乃是天外飞石精魄铸就的宝剑,并不惧怕与他的长戟与硬碰。徐绍风虽然力气上略逊于他,剑法却灵动莫测,贴身近斗,以短击长,反而占了上风。 十几招过后,焦慎豪一个不慎,被徐绍风刺中臂膀。他并不服气,大喝一声,将长戟抛开,道:“咱们再来比试掌法!” “好!”徐绍风也正与他斗得兴起,随即将寒剑收起,凝掌相对。 焦慎豪见他应下,二话不说,挥掌而上。他的掌法便似他的戟法一般,刚劲勇猛,掌声呼呼作响,如烈风般扑面而来。 徐绍风不躲不闪,挺掌相迎。二人硬碰硬地对击一掌。“轰”的一声,同时被对方掌力震退数步。 焦慎豪气血翻滚嘴角流血,已受轻伤,但他丝毫不以为意,直呼痛快。 徐绍风只觉手臂发麻身形不稳,不由对焦慎豪心生钦佩,抱拳道:“我现在身有要事,过些时日,必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焦慎豪抬手将嘴角的血渍抹去,爽快地说道:“我便等你!” 马行云一直在旁未语,盯着徐绍风看了许久,此时忽然呵呵一笑,道:“你好像改变了很多,若是以往,你是绝对不会向我们解释的。”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比较喜欢现在的你,有人味。我很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你?” 徐绍风不想他会有此一说,微微一怔,道:“你想怎样?” 马行云笑了笑,道:“我也与他们一同等你的解释。” 三人策马离去,焦慎豪转身又道:“清源派已联合了各大门派,准备去昆仑向你讨说法,你最好有个准备。” 见三人终于远去,路小花好奇地问:“这次你打赢了吗?” 徐绍风沉眉思索,并未答话。 路小花又问:“你为什么不像跟刘大哥那样,与他们解释清楚?” 徐绍风暗自叹气:此三人都年轻气盛,虎末坡之事如果解释不清,反而坏事。 路小花见他不发一言,急恼地叫道:“虎末坡的事不是跟你没关系吗?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自己做的事可不能当!”听刚才那人所言,许多人都在找他讨说法,可他又偏偏不肯说清楚,真是急死人了。 徐绍风眉头越发皱紧:事情竟已发展到这种地步,如果再不说清,怕是要给师傅添麻烦了。可是到底该如何才能将此事解释清楚呢?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路小花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替他着急起来,“要不你去找他们所有人来,当面说个清楚,总躲着也不是回事啊。” 徐绍风眸色沉了一沉,拿定了主意。见四下无人,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布小包递给路小花。 路小花好奇地打开布包,不由惊叹地叫了起来,“哇,这颗珠子好漂亮啊!” “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吗?”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幻珠时的状态,徐绍风不禁愕然。 “看到了啊,这颗珠子太美了!”路小花对着阳光转动珠子,珠子折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徐绍风侧目避开,同时更加疑惑:为什么幻珠对她没有任何影响?难道幻珠只对有内功的江湖人才会起作用?可是,这似乎说不通啊。 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对路小花道:“珠子你先帮我收着。” “这么好看的珠子你真的放心让我保管?”路小花一脸不信,这颗珠子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徐绍风凝重地说道:“这是师傅要我寻找的东西。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你带去昆仑山,找到我的大师姐艾离,让她转交给师傅。” “我才不要!”路小花听他说得那么恐怖,连忙把珠子还给他。 徐绍风不接,道:“如果你答应,我就去试试和那些人解释虎末坡的事。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连试也不去试了。” 路小花听他如此说,不禁为他着急,“你不说清楚岂不是老得和他们打架?” 徐绍风将头昂起,冷傲地说道:“那又如何?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路小花一下子急了起来,“你打得过那么多人吗?你知不知道把你救活了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啊?万一你又被打得快要死了可怎么办?” 徐绍风别过脸,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路小花瞪了他好久,心中很是纳闷:为什么这些江湖人好似都不怕死呢?可既然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他,真不希望他去送死。 她只好无奈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要好好和大家解释清楚,不要动不动就生气打架。” “我答应你。”徐绍风应道。将珠子重新包好,交给路小花。 路小花接过布包后,突然醒悟过来,“咦,我为什么要管这件事,这是你自己的事吧?”他这分明就是耍赖! 徐绍风的嘴角浮起一片笑意,“答应过的事情就不能反悔。” 路小花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暗忖:为什么总觉得他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呢?不过得承认,他这个样子比冷冰冰的时候好太多了。好吧,看在他变好了的份上,就帮他一次吧。路小花背过身,把黑布包贴身收好。 徐绍风收起笑容,望向远方。 一直以来,他以为只有武功的增长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现在,他的武功并无太多增长,心却坚强了起来。 是的,人不能一味的逃避,该面对的就要去坦然面对! 第二十二章寺前释疑 落日尽处是天涯,天涯何处不为家。 夕阳下,落日城中余辉遍洒。一眼望去,不远处的昆仑山在万丈的霞光下分外巍峨雄奇。据说,在落日城的城楼上观看到的落日,有着其它地方无法比拟的辉煌与震撼。落日城因此而闻名于世,不少文人慕名前来。 近些时候,落日城的来客越发多了起来。然而却多非文人,而是稀奇古怪的江湖人。这些江湖人明显对观看落日不感兴趣,反而一天到晚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守在去往昆仑山的必经之路上。不过这些人看起来凶悍,却未曾给百姓造成太多困扰,城中衙役也就由他们去了。 黄福与马有德打着饱嗝在街上游逛。他俩是落日城内出了名的混混,凭着家中有钱,整天无所事事,不是欺负东院家的小孩,就是找西院家的打架。好在他俩捣乱归捣乱,总还保有一些分寸,城里的人们看在二人长辈的面子上,并未过分苛责。 黄福一边走,一边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长吁短叹:一下子吃掉三只整鸡果然是太撑了,虽然这些鸡是昨晚上从马六家偷来的。 作为同伙的马有德与他一起在街上溜达散食,百无聊赖地问:“老黄,昨晚上已经偷过了鸡,今晚上玩些什么好呢?” “让我想想。”黄福用手撑起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小街上,二人所经之处,关窗的关窗,关门的关门,一个顽皮的孩童不小心跑到二人面前,立刻被追赶而来的妇人连拉带拽地扯走。 唉,今天也是闲来无事啊。 黄福无精打采地四处张望。突然,他眼前一花,一人出现于面前。 这人是打哪来的!他瞪大了眼睛惊奇万分。 但见来人,身形修长,面容冷峻,一双黑眸如冰石所铸,周身上下隐约散发出一股寒气,令人感到阵阵凉意。 “请问两位小兄弟,能否替我办件事?”来人开口对这两个半大小子说道,声音虽冷,话语却带着客气。 “什么事?”黄福大着胆子问。 来人取出一张字条,道:“明日,请将这张字条传递给此城中的江湖人。” “行!”黄福爽快地接过字条。 “多谢两位,这是酬劳。” 直到那人走后,马有德才回过神来。 他向黄福问道:“老黄,这事咱们办不办?” “办,当然办!”黄福紧紧攥着那人给的银两,双目之中散发出只在偷鸡时才有光芒,“这可是咱二人第一次凭本事赚到的银两,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漂亮!” “老黄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找快腿小顺子,让他再多找一些人,和咱俩一起送信去。” “等等!我得先去趟张秀才家,让他把这张纸抄上一百份。” “对,他的字在咱城中数一数二。” “咱俩分头去办!” 第二天,落日城内,非本城人士的客房内一律收到一份抄写工整的信函: 三日午后,复昭寺门前见。 徐绍风 …… 三日后,复昭寺外人头涌动,数十名江湖人闻风赶到。 “姓徐的小子怎么还没有来?” “你说他不会是在骗咱们吧?” “我看怕是不敢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 “那位不是清源礼君子毕至楫毕先生吗?” 随着话音,一位中年人漫步走来,温和有礼地与众人打着招呼。他青衫长剑,举止间带着雅人深致的气质,给人一种他不是剑客而是雅士的错觉。 “啊,少林派达摩院首座的智达大师也来了。” 众人看去,一名威武高大的僧人,手执一把八尺多长的降魔杵,缓步行来。他走起路来仿若一座会移动的小山,每迈出一步都会在土地上留下一个深浅均匀的脚印,显是内力深厚。 “有他们二位在,就不怕那姓徐的小子胆敢隐瞒真相!” “还请智达大师和礼君子主持公道。” 喧嚣声中,智达大师将手中降魔杵往地上重重一顿,威声道:“正要问个明白。”礼君子毕至楫则含着笑向四周拱了拱手。 一阵寒风刮过,一人翩然而至。 徐绍风站在寺门前的高台上,向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应邀前来。在此,徐某将把所知的大鹊山之事解说清楚。” 他的话还未说完,众人就七嘴八舌地盘问起来。 “虎末坡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那师尊究竟是被何人所杀?” “宝藏之说又是怎么回事?” “别吵,先让他说个明白。”说话者正是少林派的智达大师,他这一吼用上了少林正宗的狮吼功,顿时把众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徐绍风对他颌首致谢,说道:“五月中旬,展虹山庄的叶庄主听人传信,妖兽化蛇出现在碧水县大鹊山附近。妖兽化蛇一出,恐将有水患。为防生灵涂炭,他立刻招集江湖上的各路英雄,前往大鹊山共同消灭妖兽。当时我正好路过,便与他们同去。” “这些我们已早有耳闻,你倒是说说为何他们全都在虎末坡战死了?”台下一人问道。 “你说是为了除妖,但为什么又有人说是为了夺宝?”另一人又问。 徐绍风看了那二人一眼,继续说道:“我们来到了大鹊山的赤雉洞,妖兽化蛇在我们三十七人的合力之下被打成重伤,最后逃往了虎末坡。至于最后的虎末坡之战,我并不知晓。因为我那时被清源七君子之中的付守慈、郭辉二人联手重伤,未能跟去。”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你胡说!清源派乃是著名的君子门,岂会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反正应展虹庄主之邀的人全都战死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徐绍风剑眉一竖,冷然道:“我来至此地,只想将所知公之于众,省得你们总是追着我不放。我话已说完,信不信全在你们!” “小子好狂,你拿不出证据,我们凭什么信你!” “我看只有他一人活下来就很可疑,说不定众人的死就是他捣的鬼!” 一时间,场上剑拔弩张。 徐绍风沉默不语,只将一直握于掌中寒铁星霄剑紧了一紧。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要当头,一人排众而出跃上高台,大声喝道:“大家请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几句话。” “你是何人?” “凭什么要听你的!” 众多声音在不服气地叫嚣。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灿灿的牌子,肃然说道:“本人乃是京城捕快刘夏凉,特来查明此案,有御赐金牌可以做证。” 他的手高高举起,众人的目光聚拢于那面牌子之上。但见牌子正中刻有“御赐金牌”四个金字,两边雕饰着张牙舞爪的盘龙纹饰,正是无法伪造的皇家之物。 清源礼君子毕志揖忙抬手安抚众人,“大家请听我说,这位就是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之称的京城刘名捕,不妨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众人安静下来。 刘夏凉收起金牌,沉声说道:“据我所查,虎末坡上确有妖兽化蛇的遗骸,展虹庄主聚众而去,正是想要为民除害。” “那他们是因何而亡的?”一人高声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刘夏凉道:“相传兽活千年必成妖孽,大鹊山上这条化蛇便是一只千年的妖兽。它即为蛇类,应有毒性,而此妖兽化蛇之毒不仅毒性猛烈还能令人产生幻觉。故此,”他顿了一下,凝重地说道:“据我推断,虎末坡上众人乃是因为中了化蛇之毒,自相残杀而死。清源派的二人恐怕也是因为吸入化蛇的毒气,因而性情大变。” 他一说完,全场寂静,众人皆是若有所思。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问道:“那宝藏之说又是怎么回事?” “至于宝藏,”刘夏凉缓缓说道:“那只化蛇皮坚如铁,目明似珠,全身上下皆是宝物,但因附有毒气,闻之令人性情大变、残忍噬杀,所以我已命下属将它全部焚毁。” “啊,你竟然将宝物烧掉了?” “那虎末坡上的人岂不是全白死了!” 群情一下子又激愤起来。 “别吵!”智达大师一声狮吼,顿时震住众人。他双手合什朗声道:“诸欲求时,世间总无宁日。既然虎末坡上的亡者是心怀慈悲、斩妖除魔而去,若各位再欲求宝,岂非玷污了逝者的侠义之名?” 他如此一说,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众人顿感羞愧。 此事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一番议论后,众人便慢慢散去。 徐绍风来到智达大师面前,对他深施一礼,“多谢大师相助。” 智达大师望着他,目光深邃,“战乱方平不久,武林纷争又起。徐少侠面寒心慈,他日当有福报。切记千事万扰只需秉心而行,历经磨难终有花开一刻。”说罢,他执杵而去。 徐绍风目送智达大师离去后,来到刘夏凉身旁,对他轻声道:“刘名捕请留步,咱们借一步说话。” 刘夏凉点点头,随他来至无人之处。 徐绍风亦向他深施一礼,“多亏刘神捕辛苦查证并出面调解,此事方能平息。徐某无以为报。” 刘夏凉摆摆手道:“徐少侠无需多礼,我只是公事公办。如果江湖动荡,国家也将不安哪。” 徐绍风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有一事并未对你讲明,是关于化蛇的妖丹……”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刘夏凉抬手制止,“我只负责查清虎末坡械斗惨案,如今此案已了,请不必多生枝节。” 转目望向远山,他吟诵出智达大师的偈语:“诸欲求时,世间总无宁日。”停了片刻,他对徐绍风说道:“如果徐少侠真心想要报答于我,我希望化蛇的妖丹永远不要现于江湖,否则又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哪。” 徐绍风敬佩地行了个礼,垂首说道:“我明白了。” 与刘夏凉告辞后,徐绍风找到被他安置在寺内的路小花。 路小花躲于寺内,一直为他捏了把冷汗,此时不由感叹道:“刘大哥真是厉害,几句话就把大家都给说服了!” 徐绍风盯着她问:“那我呢?” “你什么你?”路小花不解。 徐绍风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天际。 天空纯净若水,白云悠然摇曳,他忽觉内心变得澄澈明静起来。解释清楚的感觉真好!很快就可以和大师姐见面了吧。他欣喜地想道。 然而,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相隔数十丈的大树之下,一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第二十三章再遇沙暴三雄 第二十三章 再遇沙暴三雄 “你这东西就不需要我保管了吧。”路小花交出黑布小包。 徐绍风没有去接,而是问道:“你还是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吗?” “里面有什么东西?”路小花满脸疑惑。 徐绍风暗自叹了口气,“算了,你先拿着。没人的时候仔细看看,不用急着还给我。” “好啊。”路小花美滋滋地又把布包收起。她很喜欢这颗珠子,这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徐绍风嘴角微翘,说道:“前面有个小镇,买了用品我们就可以进山了。”若是他一人倒无所谓,但路小花即不会武功又没有内力,要想进昆仑雪山,就必须给她添置好装备。 二人到小镇购买了所需之物后,即向昆仑雪山进发。策马缓行半日,已然遥遥可见雪顶。 目之极尽处,山浪峰涛层叠不休,千岩万壑绵延不断。蔚蓝的天幕下,雪顶奇峰宛如玉龙凌空飞舞。 路小花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不由得雀跃不已,连连称奇。 正在二人缓行观景之时,一人单骑自后方驰来。 听到蹄音,徐绍风转头相看,但见来人是复昭寺前曾有过一面缘的清源礼君子毕至楫。 毕至楫也认出他来,远远地便惊喜地打起了招呼,“徐少侠,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徐绍风与他本无半点交情,甚至因为大鹊山的事,可以说是与清源派颇有过节,但既然刘捕头已在复昭寺前解释清楚,他便将此事揭过,不欲再提。何况毕至楫对他如此热情,他也就以礼相待。 朝他拱了拱手,徐绍风淡淡地问道:“毕大侠,你怎么会来到此地?” “既然到了这里,当然要去雪山观赏奇景。”毕至揖望着远山,感慨地说道:“《山海经》云: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你也是来看雪山的。”路小花一脸欢喜。 毕至揖对她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道:“既然有缘相聚,不如同行可好?” “好哇好哇。” 徐绍风本对清源派心存芥蒂,但见路小花欢喜,便不多言。 毕至揖与二人并驾同行。他知识渊博,口才极佳,一路上对各处景观指点评说,气氛很是融洽。 三人二马沿着山路缓辔徐行,经过一道山坳处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望去,尘土飞扬,三人驾马如飞般地追来。 是沙暴三雄!徐绍风看清来人,心中一凛。 “姓徐的小子,你给我站住!”沙暴熊催马大吼。 徐绍风将缰绳递到路小花手里,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别忘记那日你答应我的话。” 路小花握紧缰绳,略带慌乱地点了点头。 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秀发,徐绍风侧身下马,按剑相迎。 沙暴三雄来到近前,各自下马,将他团团围住。 徐绍风冷然发问:“找我何事?” 沙暴熊挥舞着巨斧,森然说道:“爷爷们此次前来,当然是来报你两次羞辱之仇的。” “来吧!”徐绍风深知与此人讲理无效,身形疾飘,与白马拉开距离,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沙暴三雄亦不多言,同时出招。沙暴熊将巨斧轮起向他的头部劈来。沙暴蛇挺着小剑扭身刺向他的双腿。沙暴虎则吐息调气,平平地推出一掌,劲气笼向他的全身。 自从熊、蛇二人在江歌镇又一次败于徐绍风之手后,二人勤学猛练,发誓报仇。此套招法,便是兄弟三人专门为了对付徐绍风,演练多时而成。 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自与温浩武孤鸣山一战之后,徐绍风亦是剑法精进,大有领悟。四人斗了十数个来回,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 徐绍风一边沉着防守,一边暗自寻找进攻的机会。有过两次交手的经验,他已知,三人之中最难对付的是老大沙暴虎。此人掌力雄厚,若是被其击中,必受重伤。其次,是老二沙暴蛇。他剑法刁钻,专往人不备之处出手。反倒是身形魁梧的老三沙暴熊最好对付,巨斧笨重,轮起后风声呼呼,只需略加注意即可。 然而三兄弟联手,配合无间,他并无破绽可寻。 以一敌三,不可久战,为今之计必须以快制敌,创造机会。 也许可以试试那一招? 想至此,他将掌中寒剑越舞越快,剑锋飞闪银光点点,轻身过处残影道道。一片又一片的冰雪花随之起舞,晶白莹玉,犹如银色星屑,散发出淡淡辉芒。 沙暴三雄突觉面前失去了对手的踪影,只余下团团雪花飞舞飘零。 三人愕然之际,雪花之中倏地射出数枚冰箭。沙暴虎脸色一沉,抬掌将冰箭打落。沙暴蛇和沙暴熊却不能幸免,分别被击中腰、腿,痛得大呼。 徐绍风再次破了沙暴三雄的联手,不由精神大振,傲啸一声,声震九天。这招冰雪寒天,是由温浩武的“化剑为霜”中演化而来。他骤然使出,果有奇效。 眼见弟弟们受伤,沙暴虎即惊且恨:没想到这短短时日里,姓徐的小子武功又大涨不少。此子潜力非凡,必须尽快将他除掉! 他气沉丹田,毅然决然地运起十成功力凝于掌上。 劲气所聚,在他周围立时扬起大片砂土,大小石块亦被掌风带动,翻滚不已。沙暴蛇与沙暴熊见此情景,心知大哥要出绝招。二人不顾疼痛,再次扑上。 想不到沙暴虎竟有此等功力,徐绍风横剑不动,凝神戒备。 却在此时,路小花突然叫了一声。 徐绍风分神看去,只见原是观战的毕至揖突然抓住路小花的胳膊,欲将她从白马上拉走。路小花猝然不防,又被他抓得生疼,小脸都变了颜色。 怒吼一声,徐绍风不顾正在与沙暴三雄对战,一剑攻向毕至揖空门大敞的左肋。这一剑极凶极猛,若是击中性命堪忧,毕至揖连忙松开路小花,抽剑回挡。 “快走!”趁着双剑相击之时,徐绍风转头对路小花急喝。 路小花忍住手臂上的阵阵疼痛,拉动缰绳。白马极有灵性,不待她催赶便已四蹄蹬开,驰跃而去。 此时,沙暴虎蓄势已久的铁砂掌已然发出。 徐绍风躲闪不及,被他重重地击中后背。闷哼一声,一口热血涌上喉头,他紧闭双唇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几乎相差不到一息,沙暴蛇与沙暴熊亦先后攻到。 寒剑一翻,借与毕至揖相击之力,徐绍风的身体陡地向上窜起,堪堪躲过了二人的合击。半空之中,他猛然提气,回身出剑,分刺二人。 蛇熊二人本已受伤,一击不中已是气馁,惊骇之下,只觉面前寒光点点,冰雪闪动,根本看不清剑势。“卟卟”两声过后,二人纷纷中剑倒地。 这一剑,徐绍风实是耗尽全力,超越了极限。一招过后,他只觉得气血翻滚,胸闷难当,只能咬牙强忍,撑剑喘息。 毕至揖瞟了他一眼,狞笑着摸出一只飞镖,向渐已跑远的路小花射去。 徐绍风暴喝一声,勉强凝聚出最后一丝剑气,凝冰阻挡飞镖。 飞镖被冰箭打偏,刺中了白马的臀部。白马吃痛跳起,惨叫一声,颓然倒地。 路小花虽然不会武功但动作灵活,白马倒下,她立刻从马背上翻下,如惊兔般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终于跑出众人视线之外。 徐绍风此时已是伤重难移,心中却是一松,她真的做到了承诺。 身后传来沙暴虎的怒吼,凌厉的掌风再次呼啸而至,他无法躲避,只得出手硬对了一掌。 二人双掌相击,徐绍风如枯叶般被击飞在数丈之外,他的身体重重摔落,强忍的鲜血直喷而出。 “这便是你得罪我们兄弟的下场!”沙暴虎目露凶光地走到徐绍风面前,欲运掌将他击毙。 “等一下!”毕至揖急忙制止,“咱们可是约定好了要留他活口。” 说着,他从行囊中取出钱袋,走到沙暴虎旁边,陪笑说道:“多谢沙大侠出手,狠狠教训了这狂妄小子,这是我们约定好的银钱。” “呸,这次就便宜你了!”沙暴虎向徐绍风狠狠地踢了一脚,将钱袋抓在手中,转身去搀扶他的兄弟。 突然,沙暴虎身躯猛然大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心脏处露出的半截剑尖。 在他背后,毕至揖手持长剑,一剑穿胸。 沙暴虎怒目圆睁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砰然一声,倒地毙命。 “你竟然杀了我大哥,我跟你拼了!”沙暴熊目眦欲裂,不顾汩汩流血的伤口,挥斧扑去。 毕至揖漠然迎上,数招过后,一剑将他了结。 沙暴蛇被徐绍风击中双腿,根本无法站起。眼见兄弟被杀,他自知难已幸免,恨恨出言:“想不到名满江湖的清源君子竟是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 “是你错会了信义二字,我们清源君子岂会与尔等同流合污。”毕至揖轻蔑地说完,又将沙暴蛇杀掉。 将剑上的血迹仔细地在尸身上擦净,毕至揖转过头向徐绍风问道:“徐少侠,你还能骑马吗?” 徐绍风从地上撑起身子,冷冷地开口:“为什么?” “化蛇的妖丹。”毕至揖微笑着说出了这几个字。 却原来,他在复昭寺外偷偷跟踪徐绍风与刘夏凉。虽因距离遥远,听不到二人的谈话,但他懂得唇语,“看”到了徐绍风提及化蛇妖丹。 原来如此!徐绍风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没有关系,我会让你说出来的。”毕至揖儒雅地笑了笑,指着沙暴熊的马,彬彬有礼地说道,“徐少侠,在下请你去清源派做客。这一次,想必你不会拒绝了吧?” 徐绍风已知此人阴险无比,不欲与他多言,强忍伤痛攀上马背。 毕至揖突然出手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神态自若地说道:“徐少侠,不好意思,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徐绍风本已重伤,又被点穴,只能无力地趴在马上。他尽全身之力也只能将头略偏,侧目望向远方。 天空变得灰蒙蒙的,有星星点点的雪花在慢慢飘落,远山尽被笼于一片昏暗之中。 毕至揖将另外两匹马牵起,笑着问道:“徐少侠,你在担心小花姑娘吗?” 徐绍风脸色漠然,没有回答。 毕至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咂着嘴,叹息般地说道:“山里天寒地冻的,一到晚上非冻死人不可,可是没马又出不了山。在这荒芜人烟的雪山里,一个没有马又不会半点儿武功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哟。” 他温和地笑了笑,又道:“刚才你还不如让我杀了她,也免她受那零星之苦。” 徐绍风紧闭双唇不出一声,嘴角边慢慢地溢出一丝血来。 第二十四章离人泪 天地苍茫,群山起伏。 在昆仑山东南方的一个进山口处,有座孤零零的小镇,名为大惑镇。镇子的最西边,有间如同花园般的宅院,近日被一群江湖人看中,出巨资将它买走。 宅院绿树环绕,鲜花满园,幽静而雅致,然而在院子深处却隐约传来一阵怒吼声: “寒剑徐绍风竟敢当众污蔑死去的二哥和七弟,绝对不能饶了他!” 说话之人名叫盖斗,江湖人称义君子。 “可是,他说的也许是事实。我去查看过,二哥和七弟身上确有寒气剑伤,虽非致命,但可以证明他俩曾与寒剑有过一战。” 一个柔和的女声在旁劝解,她是清源仁君子方恕清。买走这间宅院的正是清源派。 宽畅明亮的厅堂里,江湖赫赫有名的清源君子们分位而座,正倾听礼君子毕至揖讲述在复昭寺的经历。在座的几人分别是老大忠君子左进林,老三仁君子方恕清,老四义君子盖斗,老五礼君子毕至楫,老六智君子李学渊。 只听盖斗大声叫道:“那么为了二哥和七弟的名声,他就更得死!” 毕至楫附和道:“是啊,省得他到处乱说什么被清源君子联手重伤。” 方恕清道:“这样不好,他又没有说错。再说刘捕头不是说了,二哥和七弟是因为吸入化蛇的毒气,才导致了神智失常。此事既然已经解释清楚,咱们不应该纠缠不休。” 智君子李学渊道:“三师姐说得对,寒剑所在的昆仑无别门不可小觑。听说其门下大弟子‘焰刀’艾离刀法精纯,被人称作江湖第一刀。二弟子‘玉扇公子’季怜月侠名远扬,在江湖上广得人心。就说这排行第四的‘寒剑’徐绍风,因与‘霜空剑’温浩武孤鸣山一战,也是风头正劲。招惹他们实非上策。” “大哥,你怎么说?”眼见众人分作两派,毕至楫向坐于上首的忠君子左进林问道。 左进林开口道:“五弟的话还没说完吧?后来你看到寒剑与刘捕头又说了些什么?”身为结义兄长,他自是知晓这位五弟的特殊本领。 毕至楫起身向众人说道:“那寒剑后来邀刘捕头去往林中密谈,我无法靠近,只能远远观望。然后看到他提起了化蛇的妖丹。” 左进林沉吟了一下道:“寒剑确实该抓!” 李学渊心念一动,道:“大哥该不会是想要抓住寒剑,问出化蛇妖丹之事吧?” 盖斗不解地问:“什么妖丹?咱们要那东西干嘛?” 左进林道:“妖丹乃是妖兽吸收日月精华凝结而成,据说没有千年无法成形,可谓世间至宝。若能取来此宝,进献给皇庭,必是你我弟兄天大的功劳。” 李学渊眼睛一亮,道:“听说此届的武林大会由太子牵头举办,咱们要是把妖丹进献给太子,那武林盟主之位或许就是你我兄弟的囊中之物了。” 毕至楫微笑道:“所以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把寒剑抓来。” 方恕清道:“我仍然觉得此事不妥……” 盖斗不满地说道:“三姐就是太过妇人之仁,大哥既然都这么说了,咱们都听大哥的!” 左进林道:“不过此事不宜宣扬,咱们必需谨慎行事,不可引起与昆仑无别门的正面冲突。” “不会被别人知道的。因为,”毕志揖神秘地笑了笑,“那寒剑已被我抓住,就关在后院的牢房之中。” “五弟,你可真行啊!”盖斗高兴地一拍毕志揖的肩膀。 李学渊却担忧地说道:“此地离昆仑无别门不远,五哥这么做不会有事吧?” 毕志揖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抓他的时候,本就在僻静之处,知情者也被我全部做掉。回来之时,我特地把他盖得了个严严实实,根本无人察觉。” 左进林满意地点点头,“五弟做事向来让人放心。” 毕志揖望向李学渊,“但若要他说出实话,还需请六弟帮忙。” 李学渊瞪他一眼,“你我弟兄还客气什么。” 两人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盖斗催道:“咱们快去看看!” 几人跟随毕志揖往后院走去。方恕清犹豫片刻,叹气跟上。 后院偏僻的角落里,有间四面无窗、终日见不阳光的小屋。两名清源派弟子正手持兵刃立于门口,严密把守。见毕至揖等人前来,其中一名弟子取出钥匙,打开房门。 黑暗的牢房里,徐绍风被吊在房梁上,手足皆被拇指粗的铁链锁住。 “你就是寒剑徐绍风?”盖斗第一个冲进牢房,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发问。 徐绍风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以冷锋般的眼神盯视着他。 “看你还敢不敢污我二哥和七弟的名声!”盖斗拿起放在边上的皮鞭,劈头盖脸地向他抽去。 一鞭落下,便是一道深深的血痕。徐绍风身体轻颤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目中锐芒骤然冷了几分。 “臭小子,居然还敢瞪我!”盖斗被他的眼神激得凶性大发,一鞭接一鞭,接连抽了数十鞭仍不停手。直打得徐绍风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别再打了!”方恕清实在看不去,一把抢下鞭子。 李学渊也上前劝道:“是啊,打死了就不好办了。咱们还得问他化蛇妖丹的事呢。” 盖斗被夺了皮鞭,犹自觉得不解气,狠狠地向徐绍风的肚腹处击了一拳。 徐绍风硬挨了沙暴虎两记重掌,本已受了严重的内伤,如今又被盖斗一顿鞭打,实是内外伤交加。挨过盖斗狠力的一拳后,他再也支撑不住,血像飞箭般从口中喷出,眼前一黑,垂下头去。 李学渊连忙拉开盖斗,上前查看。 “如何?”毕志揖急声问道。 “还好没死。”李学渊松了口气,转头埋怨盖斗,“四哥,你也太性急了。待我问清楚化蛇妖丹,你再打也不迟啊。” 盖斗冷哼了一声,“那就被你弄死了!” 李学渊冲他笑了笑,“别担心,总会给你留下活口出气的。” 毕志揖提醒道:“这小子脾气倔得很,六弟你要小心些,别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就给弄死了。” 李学渊道:“五哥放心。我做的药,就连铁打的汉子都得招供。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五霸岭上的老大徐勇?他抢了皇上赈灾的镖银,咱兄弟一场血战,才把他拿住。可他宁死也不招出镖银的下落,最后还不是被我用药问了出来。” 左进林想起往事,不禁唏嘘:“当年你我弟兄可真是风光得很啊。” 李学渊笑道:“现在也不差啊!” 毕志揖黯然道:“可惜二哥和七弟不在了。” 盖斗恨恨道:“所以绝对不能轻饶了这小子!” 牢房内,兄弟之情在熊熊燃烧。方恕清却觉胸闷难当,一个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年轻之时,同门七人因性情相合,结为异性兄弟,发誓行君子之事。渐渐地,七人在江湖上闯下了七君子的名号。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七人的名气越来越大。然而近些年来,方恕清却发觉兄弟们的性格不知为何变得偏执起来,行事也越来越偏颇。她多次相劝,却无人肯听。 望着花园里刚被花匠修剪得极为整齐的花枝,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花色虽好,却已非原态。兄弟们呀,为何你们全然忘却了年轻时的誓言? …… 昏暗的牢房里,徐绍风被一阵巨痛唤醒。 被鞭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内息紊乱,如无数细碎的小刀在不停地切割着他的百脉,然而这些都比不过胸口处奇怪的疼痛。那痛如波涛汹涌的海,一浪接连一浪,浪浪不绝。海涛在狂风中怒吼,掀风鼓浪,一浪高过一浪,痛得他呼吸几欲断绝,不得不从窒息中醒来。 不仅如此,那痛中还掺杂着一股莫名的情绪,是怒是狂,是悲愤是绝望,是生不如死! 他低哼一声,意识逐渐恢复。 睁开眼,一人正立于他的面前,手举烛台,研究般地观察着他。 李学渊望着徐绍风紧皱的双眉,得意地笑道:“我这药吃起来很舒服吧?此药一旦服下,无论晕迷多少次,都会被它唤醒。”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徐绍风眼前摇晃了一下,“今天是第一次发作,时间短,痛力低。以后的发作才会让你得到真正的享受。” 背起手,他在牢房里慢悠悠地踱起了步子。 “第一次发作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距离下次发作,间隔十二个时辰。这代表着,你可以有一天的考虑时间。” “第二次发作是一顿饭的时间,间隔六个时辰。” “第三次发作半个时辰,间隔三个时辰。” “从来没有人能支撑过第四次,它的痛毫无间隔,而且只会越来越重。” “不过,”他在徐绍风面前停下,勾起他的头道:“只要你告诉我化蛇妖丹在何处,我就给你解药。” 徐绍风咬紧牙,忍着痛说道:“我若不说呢?” 李学渊笑了,笑得很是轻松,“你可以不说,我却可以给你讲讲此药的来历。据说此药乃是当年五毒教主右铭梅被爱人‘狂刀’辛覆海抛弃后,为了让所爱之人品尝到她所经受的痛苦,经过一百二十四次试验,才练制成功。故此药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离人泪’。一代刀圣‘狂刀’辛覆海吃了此药之后,只坚持到第三次发作,便自己把自己的胸部抓烂,硬生生地将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捏碎。徐少侠,你认为你的意志比得过‘狂刀’辛覆海吗?” 徐绍风没有回答,疼痛已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着用寒天真气把胸口的疼痛裹住。然而,严重的内伤令他内息难以为继,裹在胸口上的寒天真气也是千疮百孔。 “你可以试试看。”李学渊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笑。 他放下烛台,并在旁边点燃了一柱香。 “徐少侠,我再帮你点柱香。当这柱香燃尽之时,这第一次的发作才会结束。” 他施施然地走到了门口,转头又道:“忘了告诉你,此香名叫‘升魂香’,可以大大提升人在感官上的潜能,尤其是对疼痛的感觉。” “请好好的享受吧,徐少侠。”说完,他走了出去,并轻轻地关上牢门。 黑暗的牢房里,仅有的烛光旁,一个红色焰光在微弱地闪动。 徐绍风抬起眼,死死地盯着香,将全部意识都聚中于那颗闪烁如星的红色光点之上。 随着他粗重的一呼一吸,香头上的红光一点点下移,缓慢无比地从顶部燃到了底部。 当红光挣扎地闪跳了几下,终于熄灭之时,他胸口处的怪痛也如退潮般退去。 意识一松,他垂下头,恍恍惚惚地想:不知道路小花现在怎么样了? 第二十五章如草芥般的小人物(上) 此时的路小花正在大惑镇上徘徊。 遇到沙暴三雄,徐绍风在她耳边低声叮嘱时,她心中虽慌,却紧紧地握住了缰绳。她答应过他,如果有事,她就骑上小白快快跑开,绝不拖累他。她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一听到他让她快走,她立刻拉紧缰绳催赶小白。 可是没跑几步,小白不知为何突然跳起,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她没有犹豫,从小白身上跳到地上,飞快地跑走。她的心中只有一句话:绝不成为他的拖累! 一直跑到耳边再也听不到兵器相撞击的声音,她才慢慢地停下脚步。 忐忑不安地躲了好久,天上的雪花渐渐铺满了一地,她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应该已经打完架了吧。她边走边想。 回到原地,她骇得说不出话来。 沙暴三雄已经成为地上的三个死人!刚才还凶巴巴的几个人怎么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人的生命在刀剑之下竟是如此的脆弱。 到底发生了什么?路小花怔怔地盯着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这滩血迹虽然离沙暴三雄的尸体不远,但显然不是他们的,星星点点的,随着几道马蹄印一直沿向远方。 一阵山风吹落一地的砂石,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如果他打赢了,一定会在这里等我。那么他是被抓走了!路小花逐渐整理出了头绪。 一声嘶鸣,惊醒了她。 不远处,小白正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她急忙跑过去察看,发现一只飞镖深深地扎在小白的屁股上。原来是这样小白才突然倒下的,它刚才一定是痛得晕了过去。 “小白别怕,我帮你把它拔出来。”路小花一边哄着小白,一边拨出飞镖。 小白痛苦地嘶叫了一声,路小花赶忙掏出一把黄豆喂它。 幸好入山前准备的东西还在,路小花找出伤药为小白抹上,又从包裹里掏出几根胡萝卜喂给它吃。一通忙活后,小白恢复了一些精神。 路小花仔细观察着地上的马蹄印,一共是四道,两深两浅。 以前她和临山的老猎人学过,下雪的时候只要沿着地上的脚印,就能找到藏在雪里的动物。那么沿着这四道马蹄印,也可以找到他吧? 路小花牵起小白,沿着地上的马蹄印寻去。马蹄印到了一座小镇的镇口就被其它各种印痕覆盖了。 他被抓到这个镇上了吗? 眼见天色已晚,路小花只好先在镇里寻了间客栈住下。 接连两天,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走,却毫无头绪。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弱小,如此无能。 以前,无论是什么事,比如:做饭、采药、打猎……,只要是她想做的,努力去学就总能学会。可是,这次真的不行。她不会武功,面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她只能逃走。想起江歌镇上那些江湖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路边的杂草,原来武功竟然如此的重要吗?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除了逃走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是说书人口中的女侠,只要飞剑一挥,就能斩敌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可是,她不是。现去学也来不及了。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招工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清源派的大老爷们招工啦!工钱高,还包吃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赶紧来报名啊!” 一大群人被招工吸引,全都往那边涌去。 他被清源派的人抓住了,到那里也许能打听到什么吧? 眼角瞥到路边的一颗野草,她眼中一亮,忽然有了主意。 …… 清源别府内一派繁忙景象,后院厨房炊烟袅袅。 望着这个刚招进来的小丫头草儿,府中的马主管满意地点了点头。 别看这小丫头一脸菜黄,好像常年吃不饱饭似的,但干起活来干净利落得叫人无话可说。光看她一放下包裹就跑来厨房里帮厨,就知道是个能干的孩子。最近府中刚换了老爷,人手一下子差了许多,这个能干的小丫头来了,正好可以帮上忙。最令他欣赏的是,她不像别人那样挑三捡四。与她一同进府的人一进来就争着要住好房间,她却随便住进了后院角落里最差的那间。若不是这小丫头脸色看起来实在难看,上不得台面,他还真想让她去上房侍候老爷们。 马主管走前对厨房里的李嫂叮嘱道:“这回有了帮忙的人,你干活可要加紧点。一会儿我叫丫环们来把饭菜给众位老爷送去,你可别再让她们久等了。” 李嫂应着,指挥着厨房里原来的丫头翠儿和草儿一起干活。草儿小丫头手脚灵活,动作迅速,一看就是干惯活的人。有了她的帮忙,做好饭菜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待得丫环们把饭菜取走,又把佣人们的饭菜分发下去,李嫂直起腰,笑着对草儿道:“今天做得快,可以歇会儿了。” 草儿望着桌上还剩下的饭菜问道:“怎么还有三份饭菜没人拿走?” 翠儿在一旁答道:“那是后院牢房守卫和犯人的饭菜。” 草儿不解地问:“这里又不是县衙,怎么还有牢房?” 翠儿左右瞅了瞅,悄声说道:“怎么没有,那牢房就在后院离花园最远的角落里。” “离我住的地方倒是挺近。”草儿喃喃道,又问:“是个什么样的犯人?” 翠儿叹道:“是个年轻人,似乎是被毕老爷抓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得罪老爷们了,给老爷们一顿好打,打得全身血淋淋的,好可怜哪。” “年轻人?”草儿心头一阵狂跳。 翠儿道:“是呀,昨天我给他送饭的时候,他一直晕着,一口没吃,也不知道今天醒来了没有。” 李嫂对翠儿催道:“你快点吃,吃完了赶紧把饭菜给他们送去。” 草儿连忙说道:“要不我给他们送去吧。” 翠儿听了,喜笑颜开,“那就麻烦草儿妹妹了。”说实话,她才不想去那种阴森可怕的地方。 “哎,还是让翠儿去送吧。会吓着你的。”李嫂道。 “没事,我去去就回。”草儿边说边收拾好饭菜,拎起食盒,飞快地走了出去。 真是一个能干的丫头!李嫂在心中赞道。 …… 徐绍风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正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后背。 经那手指抚摸过的伤口一片清凉,灼痛也减轻了许多,想来那人正在为他上药。 那人的药很管用,外伤的血似乎止住了。虽然内息仍然紊乱不堪,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徐绍风自觉精神好了许多。 他不由低声问道:“小花?”因嗓子干哑,这两个字只是在他的喉咙里滚了一下,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你醒了!”为他上药的是一名姑娘,声音娇美,含喜带羞。 原来不是路小花。徐绍风为刚才的想法感到好笑,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他抬头看向那名姑娘,只见她一袭蓝裙,纤腰婷婷,楚楚动人。 “蓝琴姑娘?”他试着问道。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蓝琴心中一阵惊喜,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徐绍风不语,心中暗道:怎会不知!路小花一路上都在夸蓝琴姑娘有多么多么的好,指责自己不该把她弄哭了。为了她,俩人还吵过一架呢。 蓝琴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怀怨恨,便解释道:“将你绑来此地,与我师傅无关。我师傅与他们理论过好几次,他们不仅不听,反而指责我师傅不顾念兄弟义气。你要怪就怪五师叔与大师伯他们,千万不要生我师傅的气。” 徐绍风问道:“你师傅是仁君子方恕清?” “正是。”蓝琴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药瓶说道:“这仙鹤止红膏是本门疗伤圣药,是我师傅命我前来给你涂上的。” “如此,多谢了。”徐绍风淡淡地说道。想起方恕清曾为他拦下盖斗的鞭子,他心中暗想:看来这清源君子里也有良善之人。 两下无言,徐绍风合起眼睛,慢慢调息。 蓝琴却并未离去,而是在屋中不安地忸怩着。 隔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足了勇气,从怀里取出一物,对徐绍风说道:“这是牢房的备用钥匙。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放了你!”自从观看过徐绍风的两次比武后,蓝琴不禁芳心暗许。而她的师傅方恕清也让她择机放走徐绍风,所以她悄悄窃取了牢房的备用钥匙。 徐绍风闻言一怔,抬眼看她。 蓝琴娇羞地低下了头,只用眼角偷偷地瞟着他。 望着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徐绍风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孩。 她说:“你笑起来很好看呢,以后应该多笑笑。” 她说:“你总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人家欠你多少钱似的,难怪你打架总是输!你要知道,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 她说:“这是当然的事吧!有时候笑一笑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非要和别人打架。”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朦胧的笑意,犹如冰山雪融,清泉流淌。 蓝琴在旁看得痴住。就在她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徐绍风温和地说道:“我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蓝琴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回答,一愣之下任性地说:“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徐绍风勉为其难地劝解,“有一天,你也会找到那个喜欢你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蓝琴的眼中升起一片雾气,一个女孩要说出那样的话得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啊,可是他竟然…… 她双手掩面,急急而走,全然不顾药瓶与钥匙从手中滑落。 “啪”地一声,药瓶碎裂于地,红色的伤药散了一地,一如她破碎的心。 第二十六章如草芥般的小人物(下) 第二十六章 如草芥般的小人物(下) 蓝琴走后,牢门再次被打开,一人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徐绍风闭目调息,听出来人不会武功,又闻到饭香,猜想应是个送饭的丫头。 他正在调息,便道:“我不吃饭,你拿回去吧。” 谁知那丫头竟然走到他的面前,把饭菜送到他的口边。 “我不吃!”他不悦地别过头。 那丫头仍坚持把饭放在他的嘴边,还低声对他道:“你不吃饭,怎么有力气……逃啊。” 徐绍风的心砰然一跳,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她是! 他霍然睁开了眼睛。 真的是她!虽然不知她在脸上擦了些什么,看起来一脸的菜黄,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路小花趁他张嘴,塞了他一口饭菜。他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你怎么进来的?他皱着眉,用眼睛问她。 路小花笑眯眯地拉了拉身上的佣人装,也用眼睛回他:看新衣服!漂亮吗? “笨蛋,这里很危险,姓毕的见过你,你快出去!”他焦急地小声说道。刚一说完,又被塞了一口饭菜。 路小花对他做了个鬼脸,也小声说道:“你才是笨蛋呢!蓝姐姐又温柔又美丽,你连她都不要,真是笨啊!” 刚才,蓝琴进屋之时把看守支到远处。路小花说是来送饭,看守们便让她过来。谁知刚到门口就听到二人的对话,吓得她没敢进屋,但对话的内容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用你管!”徐绍风气恼地说道,苍白的脸上掠过一片红迹。 趁他张口,路小花又塞了他一口饭菜,对他劝道:“你不吃饭怎么能成。这饭是我帮着做的,你多吃点。”这人又冷又冰,还特别爱生气,也不知道蓝姐姐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你快走!”他急道。这丫头总是这么乱来,从来都不听他的话。 好,张口了,再来一口。路小花轻声安抚道:“没事的,他们对不会武功的人理都不理,根本没人注意我。” “那也很危险!”徐绍风一边咽下饭菜一边使劲瞪她,“你答应过我,如果我出了事,你就去昆仑找我师姐。” “等救你出去以后再找。”路小花白他一眼。这分明是看不起她嘛。来,再吃一口! 徐绍风急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手脚都被铁链锁住,他恨不能一脚把她远远地踢飞出去。 “啊,张嘴。”路小花像哄小孩一样地哄他。 徐绍风紧闭嘴巴怒视着她,为什么她总是这么乱来! “你再不好好吃饭,晚上我就不来救你出去了。”路小花轻声威胁道。 “你别乱来!”徐绍风急道。 好又张嘴了,路小花看准机会又塞了一口。 …… 喂完饭,路小花捡起蓝琴掉在地上的钥匙藏到怀里。看他满身伤痕,她的心没来由地抽痛起来。 他眸色沉沉地望着她,忽然展颜一笑,“这些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江湖人怎么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路小花的手不知不觉地抚上他的面庞,不过两天的功夫,他竟然瘦了这么许多。 心念一动,她踮起脚尖凑到他的面庞边,轻轻柔柔地碰了一下。 发现自己的动作后,路小花立刻逃也似的出了牢房。 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奇怪的动作?跑出去了好远,路小花躲在花园的一角,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思索着: 一定是因为救过他一次,看不得他那么虚弱,所以才会有刚才那种古怪的动作。救人也会上瘾的。对,一定是这样!路小花给自己解释着。 徐绍风盯着合起牢门,头脑之中也是一片混乱。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还留着她唇上淡淡的清香,心中却是又急又怕。 真不知道该为她终于开窍了而感到高兴,还是为她乱来涉险而感到焦急。 …… 红日退去,日月轮转。晚风轻轻地拂去了一天的喧嚣,人声逐渐趋于安宁。 月上柳梢之时,牢房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道条缝隙,一个苗条的身影溜了进来。 徐绍风见到她来,心中极为矛盾,低声问道:“守卫们呢?” “都去茅房了。”路小花嘻嘻笑着,得意地说:“我在他们的饭菜里放了巴豆!” 她边说边快速地取出钥匙打开锁头,把徐绍风从铁链上放了下来。 脚刚沾地,徐绍风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被吊得太久,他血液不畅,全身发麻。 路小花忙扶住他,担心地问:“你还能走吗?” “可以。”徐绍风撑着她站起,虽然内息仍不见好转,但慢慢地走,想来不成问题。 “那就走吧!一会儿守卫们回来了,可就麻烦了。”路小花催促道,抬起他的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 “你怎能这么乱来?如果你被他们抓住,可是要被杀掉的!”徐绍风双眉紧锁,心澜起伏,以他现在状况,不要说打斗,就连快跑都成问题。这样的自己如何能保护得了她! “杀掉就杀掉呗,不就是一死嘛。”路小花并不在意。说书的里面的女侠从来都不会死,所以她也不会死。 徐绍风狂燥焦急的心突然变得宁静平和,她甘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救自己,此时若是再叫她走,那便是看她不起。那么,拼上这条性命,跟她走一回吧。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他平静地说道。 …… 守卫上完茅房,发现牢门虚掩,里面的犯人不见了踪影,立刻惊慌地大叫起来。 听到叫声,盖斗第一个赶到,看到牢房里的状况后,他抬手给了守卫一个巴掌。 左进林、毕志揖和李学渊也先后赶到。 问明情况后,毕至揖对盖斗说:“四哥稍安勿躁,这么短的时间内,量那小子也跑不到哪里去。” 李学渊在牢房内仔细查看一遍后,道:“这铁链上的锁是被钥匙打开的,说明府里有内应。” 毕志揖想了想道:“我看可能是三姐。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咱们的计划。” 左进林不满地冷哼一声,对他道:“我和六弟一起去问问她,你和四弟先在府内好好地搜上一搜。” 片刻之后,府中一片大乱,噼噼啪啪的敲门声此起彼伏。方恕清的屋内更是传来一阵吵闹的质问声。 …… 草儿睡眼朦胧地打开房门。看到马主管站在门口,在他身旁是一名阴沉沉的魁梧男子,后面还跟着几名杀气腾腾的手下,她吓得避在门边,不敢出声。 马主管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你好好待在屋里就行。” 盖斗向她房中望去。佣人房间是巴掌大的小房,除了一张床外,屋内再无它物。床上只有一条凌乱的被子,床下什么都没有。一目了然,实在没有什么好查的。 看了一眼后,盖斗领人走了。 …… 关好房门,路小花嘴角带笑地拉开床上的被子,又掀起厚厚的褥子,徐绍风就直直地躺在褥子下面。 却原来,路小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往床上放了两层褥子。三层被褥盖上后,若不伸手去摸,很难发现下面还藏有一人。 徐绍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怎么会想到这招的?” 路小花撇撇嘴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呀,因为我们平民百姓不会武功,就从来不把我们在眼里,当我们是草芥般的小人物。人又不是只比武功的,其实我们才看不起什么都不会做、只知道成天打架还不爱惜性命的江湖人呢。” 徐绍风望着面前这个因得意扬起笑容、小脸变得通红的丫头,怎么觉得她像是个因为躲猫猫赢了而兴奋不已的小孩呢? 他轻咳了一声,道:“我并没有看不起你。” “你还敢说!刚才是谁拖拖拉拉地不肯跟我走的?”路小花瞪他一眼,不依不饶。 徐绍风又是一声轻咳,问:“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路小花挠了挠头,道:“我只想到了这里,后面的还没来得及想。”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要不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客栈把小白牵来,咱们骑马离开这里。” “小白没事?”徐绍风讶道。 “没事。就是屁股上被扎了一镖,我把它寄养在镇口的客栈里。要不我现在去把它牵来吧。” “不,现在出去太过危险。”徐绍风急忙阻止,沉吟了一下,道:“他们在院内找不到我,一定会去院子外面找。不如等他们都出去了,咱们再走不迟。” “嗯 ,好。”路小花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徐绍风合上了眼睛,开始调息。路小花跪在床边,借着月光,帮他又上了一次药。 半个时辰过后,院内嘈杂之声渐止,最后终于没有了动静。 徐绍风的体力恢复了一些,内息也有了起色。他沉声对路小花道:“出发吧。” “我先出去看看。”路小花悄悄地走出了房门向四下张望。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她这才向屋里招了招手。 俩人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地往后院的小门走去。 突然,一道蓝色人影拦在了二人面前。 蓝琴死死地盯住徐绍风,目光中满是幽怨。 第二十七章冰血花 徐绍风将路小花拉到身后,平静地注视着蓝琴。 皎洁的月光下,二人默然对视,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望着徐绍风平静若水、冰清澄澈的眼眸,蓝琴心中的怨恨一点点消退。 “你走吧。”她低下头,让开道路。虽然怨他恨他,却不愿意他因她而死。 徐绍风微一抱拳,带着路小花与她擦身而过。 就在二人快走出小门之时,身后又传来蓝琴的呼唤。 二人同时回头看她。 蓝琴追了上来,将一把剑抛给徐绍风。 徐绍风接握在手,立刻认出这是他的寒铁星霄剑。他对蓝琴深施一礼,诚心说道:“多谢蓝小姐。”这把师傅赠予的宝剑,对他而言贵比生命。 蓝琴垂下眼睑,不去看他,轻声道:“师伯他们去往进山口了,你不要走那边。”既然决心救他,那就救到底吧。 徐绍风没有说话,对她拱了拱手,与路小花一起走出小门。 蓝琴抬起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自她身后,缓缓走出一人。 “师傅!”蓝琴转身扑到那人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恕清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对。求而不得那便潇洒放手,怨恨嫉恼只会使人丑陋不堪。” …… 路小花与徐绍风来到客栈,牵走白马。 一直默不作声的路小花忽然说道:“蓝姐姐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徐绍风没有接口,而是问道:“你答应过我,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就去找大师姐求援。你为什么不守承诺反而回来找我?” 路小花扁了扁嘴道:“我又不认识路。” “只是这样吗?”徐绍风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当然是这样!”路小花故作坚决地答道。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的心里竟然有些慌乱。 徐绍风嘴角微扬,转头望向远方,“进山口那边不能走了。不过我知道一条近路,就是难走一些。” 路小花擦掉脸上的草汁,换上厚实的衣服,依照徐绍风的指点,二人从小道进山。 走了些许时候,路小花忽觉背后传来阵阵热力,身后之人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清凉寒爽。 她回头一看,只见他喘息急促,脸色潮红,一只手正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 “你怎么了?”路小花吃了一惊。 “没事!”徐绍风语音冷洌。这该死的“离人泪”又发作了! “要不咱们歇一会儿?” “不用!”徐绍风坚持道。早些回到门里,就早些安全。他咬牙撑过又一波灼痛,身体却不由得一阵痉挛。 “不行,必须歇一会儿!”见他如此,路小花果断地说道。 “我说不用就不用!”徐绍风从牙缝里低吼。 “小白,停下!”路小花不顾他的反对,喝止白马。翻身下马后,她又将他扶下。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徐绍风愤恨不甘。钻心刺骨的疼痛令他手足无力,只能任由小花摆布。 “你说得对我才听。”路小花白他一眼。 此时,徐绍风已无力与她争辩,胸口处的疼痛如潮水般迅速将他淹没,令他几乎失去知觉。他身躯摇晃了一下,借路小花之力缓缓盘坐在地上。合起双眼,他运起寒天真气护住心脉,与那疼痛相抗。 路小花望着他如雨水般不断冒出的汗珠,心中一阵颤抖,这可是在雪地上啊!她掏出手绢,轻轻地为他拭去汗水。 歇息了一些时候,徐绍风本是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他抬手抓住路小花的手,道:“那四人追来了,你快走!”不知是不是由于李学渊的升魂香,他现在感觉极为敏锐,竟可听到远方正有四匹马奔来。马上之人骑术甚好,致使蹄音极低,显然都是高手。 “我不走。”路小花眼中闪着坚决。 徐绍风怒气攻心,猛然站起,却又后继无力地倒在地上。 …… 左进林四人寻了一夜,却不见徐绍风的踪影,不免有些灰心。 毕至揖提议去往昆仑无极门探查,只要在半道截下徐绍风,便可将此事摆平。 四人一路驰马奔行,望见有个小姑娘牵了匹白马,正停在路边吃饼休息。 盖斗向她问道:“喂,小丫头,你有没有看见一名年轻男子从此地经过?” 小姑娘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慢慢啃饼。 李学渊向盖斗使了个眼色,悄声说道:“这里已是昆仑山,也不知这姑娘与无别门有无关系,还是小心点好。” 盖斗脸色一沉,突然拨刀向小姑娘劈去。 小姑娘大吃一惊,手中的饼一下子掉在地上。 盖斗此招只是虚招,见小姑娘全无应变能力,便笑着对李学渊道:“六弟你多心了,她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而已。” 左学林不欲多事,催促道:“走吧,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四人继续前行。 驰出一段路后,毕至揖突觉不对,对其他三人道:“你们先走,我去去就回。” 他拨转马头,往回走去。远远地看见白马,他朝那小姑娘打起了招呼,“小花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路小花从盖斗的惊吓中回神,正弯腰把饼捡起,见他回来,心中一惊,饼又掉落在地。 毕至揖见她惊惶失措,突然笑了,“小花姑娘,想不到你和你的白马都还没死啊。”他已确定她是和徐绍风一路的小丫头。虽然衣服变了,但白马没有改变。 路小花自知抵赖不了,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却原来,为了躲避他们,路小花急中生智,将倒地不起的徐绍风埋进了路边的积雪之中。四人经过之时,她装作低头吃饼骗过了四人。可惜最后还是被毕至揖回想起白马,从而认出她来。 “这回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喽。”毕至揖阴笑着拔出剑来,心中暗道:这个小姑娘与徐绍风一起,又知道那天之事,可留她不得。 毕至揖挥剑向她劈去。路小花一脸惊慌,毫无抵抗地站在原地。 “噌”的一声轻响,雪地上突然寒光一闪,一剑飞快地向毕至揖刺来。毕至揖躲闪不及,被刺中右腿,痛呼一声,手中宝剑坠落于地。 徐绍风方从离人泪的疼痛中解脱出来,见情势危急,直接从雪中刺出一剑。但他伤重力乏,这一剑只是划伤了毕至揖的小腿。 忍着余痛,他一把抓起路小花,翻身上马,催马狂奔。 毕至揖见到是他,急忙从地上拾起宝剑,打马追赶。他边跑边发出呼哨,招唤其他三人。 白马本已负伤,又载有二人,奔不过毕至揖的马,逐渐被他追赶上来。 徐绍风见状从马跳下,大力拍了一下白马,指着一条小道对路小花说:“沿此路上山,便可去往我的师门,你速去向我的大师姐艾离救援。” 不过片刻,毕至揖已追到近前。他狞笑道:“臭小子,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 徐绍风挺剑相迎,二人斗在一处。 无奈徐绍风身受重伤且离人泪之毒刚刚消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几招过后,被他砍倒在地。 “不要!”路小花跳下马背,拦在他面前。她又拨马回来了。 “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话!”徐绍风气急,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将她拉到身后。 毕至揖看着他俩,忽地一笑,和声说道:“其实你们根本不用如此紧张,只要说出化蛇妖丹在何处,我便放过你们。” “什么是化蛇妖丹?”路小花不解地探头问道。 毕至揖道:“应该是一颗珠子大小的东西。” 路小花恍然明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 “在哪里?”毕到揖眼睛发亮的问。 路小花从怀中取出黑布小包。 “不要给他!”徐绍风急道。 毕至揖眼中露出贪婪之色,刚想接过,却又小心地说:“你把它打开。” 路小花慢慢地将黑布包打开,幻珠一遇阳光立时光华大绽。 毕至揖一脸沉醉,瞬间被幻珠迷住。 徐绍风侧目避开珠子的光华,趁此机会强运内息,可惜内力不济,一口血喷在剑上。他只得对路小花低声道:“快逃!” 身旁的路小花却无动静。徐绍风回头看去,发现她竟也怔在当场。他再次提气,将剑上的寒冰向毕至揖发去。凝着他鲜血的寒冰,化作了数枚冰血箭,射向毕至揖。 毕至揖的肩膀被一支冰血箭射中,瞬间回神,急忙翻身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躲闪。 这时,清源派的另外三人也已赶到。 毕至揖指着路小花,向他们大叫:“化蛇妖丹就在她的手里!” 三人立时精神抖擞地跳下马来,把徐绍风和路小花围在当中。 路小花清醒过来,紧握着幻珠对毕至揖道:“珠子给你,但请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毕至揖咬牙从肩膀上拨下冰血箭,狞笑道:“小姑娘你太天真了!你根本没有和我讲道理的资格。”说着,他从地上纵起,一剑向她劈下。 徐绍风将路小花挡在身后,用尽最后之力刺出了一剑。数十朵冰血花在他的剑下骤然绽放,在阳光的灿灿映照下,煞是好看。 一剑刺出,他已再无余力。 倒下的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 若不是自己,她就不会被卷入到这场江湖的纷争里,更不会在此无辜丧命。 若是在碰上“棍子”之时,就对她放手,她现在应该正在幸福地生活着吧。 为何保护一个人竟是这么的难? …… 第二十八章同门情谊 “铛”的一声,毕至揖的剑并没有如期刺下。 徐绍风睁开眼睛,但见一柄赤色长刀破空掷来,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剑。 毕至揖连人带剑被长刀震出一丈开外,一股灼热的巨力从剑锋传至他的手上,令他整条手臂阵阵发麻,险些连剑都把持不住。 一道红色人影凌空而至,若靓丽的流火划破苍穹。 来者是名风华正茂的年青女子,骄阳般的面容英气逼人,红色披风如火焰般烈烈飞舞。这样的女子,仅往那里一站,便似烈焰般灼热了身旁之人,朋友视其为温暖,敌人视之为焚痛。 “大师姐!”徐绍风惊喜地唤道。 “你这个笨蛋!”艾离拔起地上的长刀,俯视着他,“有事为何不向师门求助?”这个四师弟,从小就最是让她操心,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抗,总是弄得满身是伤。 徐绍风喏喏地应着,却难掩双目中的喜色。 毕至揖听后不禁一愣:面前这名拥有火焰般气质的女子,就是昆仑无别门的大师姐艾离?她的实力不容小觑!看来今日之事恐难善了。清源派和昆仑无别门的梁子怕是结定了。不过为了化蛇妖丹,结也值了! 转念一想,他狞笑道:“你就是‘焰刀’艾离?倒也看似不凡。不过我们清源君子可有四人,仅凭你区区一名女子,能奈我何?” “不只有她,还有我们!”随着话音,一男一女携手而来。男子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青衫玉扇宛若玉树临风,女子十六、七岁,弱不禁风面带娇羞。 “二师兄、小师妹,你们也来了!”徐绍风一脸喜意。来者正是他的二师兄季怜月与小师妹莫小雨。 “四师兄!”莫小雨见到他倒地不起,忙上前扶住他。先将一颗丹药塞入他的口中,又取出伤药为他擦拭。 路小花此时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忙收起幻珠,上前帮忙。 毕志揖暗自思忖:那个瘦小的姑娘肯定没什么本事,倒是那名青衫男子气度不凡,若真是昆仑无别门排名第二的“玉扇公子”季怜月,实力也应不俗。不过现在以四对二,仍是赢面! 他对身后的左进林等人使了个眼色,“咱们一起上!快点解决了他们。” 左进林等人与他想法一致,各自抽取兵器。 “等一等!你们怎么把我给忘了?”懒洋洋的声音过后,一人施施然地走了过来。看他分明还在数丈之外,举步之间已然来到众人面前。 “三师兄?”徐绍风不解地看着面前之人。从小到大,一直以欺负他为乐的三师兄乔知叶,竟然也会前来帮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干嘛这么看着我?”乔知叶蹲下身,不悦地白了他一眼,顺手掐了掐他的脸颊。 徐绍风苦于不能动弹,只能怒气冲冲地瞪视着他。 乔知叶站起身,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 转头看向清源众人,他坏坏地勾起一边嘴角,“忘记告诉诸位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这个笨笨的四师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欺负。未经我允许,其它任何人都不可以!”最后一字出口,他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杀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盖斗看他极不顺眼,将刀抡起,合身扑上。 “哎呀呀,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后面追我。”乔知叶故作惊讶,笑嘻嘻地回头。 盖斗气得提刀就砍。令他烦燥的是,那小子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打他不着。突然,他脚下一松,整个人竟向地底沉去。 却原来,这昆仑雪山之上有不少雪洞。这些雪洞看似实地,实则下陷深浅不一,相同的是,全在上面虚浮着与地面齐平的雪层。有经验的人都会沿前人探出的道路行走,绝对不会到处乱行。盖斗却因急着追赶乔知叶,不查之下踩到了雪洞。这雪洞极深,人一落入,雪块便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将他埋起。 “原来是只冰镇大西瓜!”乔知叶双足轻点,嗤笑着站于洞口,“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这方圆数十里可都是我的地盘。” “四弟(四哥)!”左进林和李学渊齐声怒吼,一起向他杀来。 “哇,好凶!”乔知叶抱头缩身,动作夸张地逃到艾离和季怜月身边,边逃边大声喊道,“大师姐、二师兄,有人要杀我,快救命啊!” 季怜月侧身让过他,“哗啦”一下展开玉扇,沉声道:“正要与他们讨较一番!”看到自己最坚忍倔强的四师弟被打得站都站不来,平日里一贯温文尔雅的季怜月此时眼中也露出了杀气。 “铛”的一声,一柄长刀阻在季怜月的前面,同时拦住了左进林、李学渊二人的进攻。 艾离厉声对他说道:“二师弟,你在一旁看着,不许出手!”说着,她将长刀挥起,向左进林、李学渊二人斩去。 季怜月无奈之下,只得收起玉扇。 “姑娘好大的口气!”左进林持锏,李学渊持剑一起攻向艾离。 艾离凤目圆睁,舌绽春雷般地大喝一声:“斩!” 赤色长刀上焰光暴起,红色刀锋如同一道巨大的火焰分袭二人。 二人各举兵器相迎,一击之下,竟被震退数步。 左进林、李学渊二人互望一眼,同时收起轻敌之心。 乔知叶脚步未停,绕了一个大圈,跑回路小花身旁。 对她吐了吐舌头,他拍拍胸口说道:“哇,大师姐发火了!不过幸好不是向我发的。这下那俩人可要倒霉啦。嘻嘻。” “你不就是那个……乔公子!”路小花认出他来。 “呵呵,是我呢,可爱的小姑娘。”乔知叶对她认出自己,显得很是开心。 “原来你真的是个好人呢!”路小花也很开心。 “原来?难道有人说我不是好人?”乔知叶白了徐绍风一眼,“一定又是这小子在背后偷偷说我的坏话。”他转头对路小花可怜兮兮地说道,“小花姑娘,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哟。” 毕志揖见左、李二人居然与艾离打得难解难分,暗道不好。他眼睛咕噜噜地一转,发现乔知叶正背对着他,与路小花聊得火热,立刻有了主意。 他猛然出手,飞身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徐绍风抓去。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徐绍风之时,他忽觉得手背上刺痛了一下,紧接着全身发麻,整个人“扑通”一声摔落在地,僵硬得如同木头一般。 “你不能乱碰四师兄,他伤得很重,正在疗伤呢。”莫小雨怯生生地说道,将手中银针收起。 左、李二人见毕志揖也被打倒,心知大事不妙:这一个“焰刀”艾离便已难以应付,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季怜月。二人同时起了退避之心。 拼杀之际哪容分心,艾离气势涛天,越战越勇,十数招后将二人一一击倒在地。 “这几个人就交给我处置吧。”一直未能出手的季怜月森然说道。 “这事发生在我管辖的地方,这几个人当然应该归我!”乔知叶与他争道。竟敢欺负四师弟,让他们好生瞧瞧咱的手段! “这是门外之事,二师弟你管。”大师姐艾离一语定音。乔知叶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听从。 艾离转头向季怜月质问:“为什么这件事你通报得如此之慢?险些让这些奸人害了四师弟的性命。” 季怜月低下头道:“是我办事不力。” 其实季怜月一直关注着徐绍风的动向。但他深知这位四师弟习惯独行,不喜旁人指手画脚,所以只是暗中打探。后来见他在复昭寺将虎末坡之事处理妥当,以为再无大事,便放下心来。不想昨夜他突然收到大惑镇上的传报,说是清源派正在四处捉拿一名男子,听起来像是徐绍风。他立刻告知乔知叶,请他火速转告艾离,因此几人先后赶来。 “不关二师兄的事,是我自己不好。”徐绍风挣扎着坐起。 “遇到事情不知向师门求援,当然是你不对。”艾离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等你伤好了,再好好地收拾你!” 乔知叶笑嘻嘻地看着徐绍风,一幅要看好戏的样子。路小花则一脸崇拜地望着艾离,这便是说书人口中的女侠吧! 艾离转头问向莫小雨,“他的伤势如何?” 莫小雨期期艾艾地说道:“四师兄受了严重的内伤、外伤,还中了剧毒。” “说清楚点。”艾离皱起眉头。 莫小雨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外伤倒还好说,本门伤药就可治愈。但他所受内伤十分严重,恢复起来很是麻烦。不过最为厉害的还是他中的剧毒,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艾离眼中闪一丝急色,问道:“中的是什么毒?” “好像是离人泪。”莫小雨不敢确定。 “小师妹你说得很对,正是离人泪。”徐绍风点了点头,大加称赞。 艾离见他说得事不关已,瞪了他一眼,接着向莫小雨问道:“你会解吗?” 莫小雨犹豫了一下,胆怯地说道:“我得回药阁查看药典之后,才能确定。” 艾离暗自叹息:小师妹从未离开过师傅身边,这次更是第一次独立解毒,也不知道她行是不行。 想了一下,她问向乔知叶,“师傅呢?” “师傅仍在玉石洞闭关,咱们进不去。”乔知叶收起嘻笑,正色答道。 “先回药阁再说。”艾离决断道。她伸手抄起地上的徐绍风,提步向药阁急行而去。 季怜月抱起莫小雨紧紧跟上。 莫小雨轻声道:“二师兄,我自己会走。” 季怜月也对她低声说道:“大师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还是快点的好。” 路小花抬脚要追,被乔知叶挟手夹于腰下带走。 第二十九章心碎的感觉 药阁外,众人聚于一堂,等待莫小雨的消息。 徐绍风被安置在一张床上,路小花坐在床头陪他。门外,艾离将赤焰别离刀舞得绚比烈火。季怜月倚在窗边,默默地凝望着她。乔知叶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早已冷却的茶水。 半个多时辰后,莫小雨终于一脸疲惫地从药阁中走出。 “如何?”艾离收刀问道。 莫小雨低头说道:“这‘离人泪’是当年五毒教主右铭梅被所爱之人抛弃后,为了让爱人一尝她所受的抛弃与背叛之苦,倾尽心力而制。此毒发作之时,不仅让人感到锥心之痛,还含背弃之恨。发作间隔会越来越短,发作的力度却是一次比一次剧烈。据说所有中毒之人,皆因撑不过发作时的痛苦,最后不是发疯发狂,便是自杀而亡。万幸的是,此毒性热,四师兄是天生的天寒体质,所以才能支撑到现在。如果我没有计算错的话,距离他下一次发作,大概还有三个时辰。” “如何破解?”艾离又问。 莫小雨不太自信地说:“我刚查过药典,其它药材都比较好找,但有二味药引非常特殊,好像需有情人血和血莲花才能真正破解。” 莫小雨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季怜月双眉紧锁以扇击手,低声喃语,“情人血?” 乔知叶走到床头,拍了一下徐绍风的肩膀,问道:“喂小疯子,你可有情人?” 徐绍风脸刷地红了,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转头问莫小雨:“小雨,你没有弄错吗?” “应该没有吧?药典上就是这么说的。”莫小雨不太确定。 “应该是女子的血就行吧!”艾离强硬地说道,“用我的!”说完,她拿起桌上一只空杯,刺破了手指往里滴血。 “三滴就可以了。”莫小雨见她滴个没完,连忙说道。 路小花咬了咬唇,走上前道:“我也来,多一个人总是好的。”说着,她学着艾离刺破了手指,往杯中滴血。 莫小雨想了想,道:“那也算上我吧。我吃过许多灵药,说不定我的血会更加管用。”她也刺破手指,往杯里滴了三滴血。 徐绍风瞪大双眼,看着她们三人的动作,不知为何后背忽然冒起一层虚汗。 “要不我也来点儿?”乔知叶探头凑到桌前,刺破手指,“不是说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莫小雨急忙阻止,“三师兄,你不行的!这药引只能用女子的血。四师兄中的毒本就是热症,男人之血性属阳,这热上加热可就糟了。” “这种时候,不要瞎凑热闹!”艾离瞪了乔知叶一眼,吓得他脑袋一缩,吮住破指,不敢吱声。 季怜月问道:“那么第二味药引血莲花,又是何物?” 莫小雨答道:“血莲花是一种红色雪莲,只生长在雪山之巅。咱们昆仑的雪山上应该就有,只是采摘起来十分不易……” “我去!”艾离飞身而起。 “大师姐,你一个人可能不行。最好是找个人陪你同去……”莫小雨话还未说完,艾离已走得看不见人影。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莫小雨急得团团打转,舌头都打起结来。 季怜月按住她的双肩,沉声说道:“小雨,你先别急,慢慢道来。” 莫小雨深吸了口气,急切地望着他,“二师兄,血莲花只长在雪顶,一旦被摘掉,就会引发雪崩!” “我去帮她。”季怜月立时变了脸色,纵身朝艾离的方向追去。 二师兄办事一向稳妥。有他在,大师姐便不会有事。莫小雨松了口气,取出一张单子对乔知叶说道:“三师兄,这几味药我帮师傅练丹的时候全用光了,请你帮忙买回来吧。” 乔知叶看了眼单子,一脸轻松,“这个容易。” 莫小雨又道:“不过你得快点回来,四师兄可等不了太久。”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乔知叶来到床边,拍了拍徐绍风的脸颊,“小疯子,给我坚持住了!可别让我白跑一趟。”话音一落,他闪身出屋,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踪影。 见各项事情都已分派妥当,莫小雨对路小花说道:“路姑娘,请你自便。我还得去配药。”说完,她端起桌上盛有三人鲜血的杯子,离屋而去。 一会儿的功夫,满屋子的人走得就只剩下路小花与徐绍风俩人。 路小花想起刚才情人血的事情,面颊一下子热了起来。一抬头,正看到徐绍风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瞳沉墨星隐,似含千言万语,她的心突然就砰砰地乱跳起来。 她急急起身,走到桌前,问道:“你要喝水吗?” 徐绍风点了点头。路小花马上倒了杯水,端给他。手刚一碰到他的手,她便如火烫般地缩了回来。若不是徐绍风飞快地接住杯中,恐怕水全都要洒在床上。 路小花红着脸道了一声“对不起”。 徐绍风摇了摇头,“这两天把你累坏了。我没事,你去旁边屋子睡会儿觉吧。” “那我去休息一会儿,过会再来看你。” 路小花磕磕绊绊地走出房间,抚着烫热的双颊,暗自奇怪:自己平时从来都不会这样,看来真的是太累了。 来到隔壁的房间,她躺在床上合起眼睛,明明一晚没睡,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比她十几年来经历过的还多,一件又一件的,乱蓬蓬地缠绕在一起,塞得她的脑袋似要炸开。 朦朦胧胧的,她似是听到徐绍风在唤自己。她猛然惊醒,侧耳细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胸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急忙跑到隔壁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徐绍风已从床上摔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正痛苦的捂紧胸口。 路小花急忙跑去,把他从地上扶起,费力地拉回到床上。 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一双墨瞳变得朦胧一片、暗淡无光,似是有些神志不清。 “离人泪”的毒性又发作了!大家怎么还没有回来?路小花焦急地望向窗外,却见天光依然发白,太阳仍未下山。原来时间并未过去太久。 难道是莫小雨算错了时间? 他的身体滚烫如火,汗水一道接一道地流个不停,路小花还未及擦去,就又有新的汗水流出,仿佛他身体中的水全要随汗流干。 怎么办?!路小花的眼泪噼噼啪啪地落个不停,和他的汗水合为于一处。 徐绍风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却仍是不吭一声,紧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她,眼白处渐渐染上丝丝血红。 路小花颤抖着伸出双手,将他拥入怀中。每一次抽搐应该就是一次钻心刺骨的疼痛吧?如果疼痛可以传递,她愿意把他的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哪怕只能分担一部分也是好的。 徐绍风眼中血色加重,慢慢变为赤红。他的眸光开始涣散,双目之中隐隐显露出狂意。 突然,他捂在胸口上的手直立起来,使劲地抓着胸口。身上的衣服被抓得稀烂,他仍是不停,一片片的血肉自他的指间飞落。片刻间,胸口就已血肉模糊。 “不要!”路小花尖叫出声,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将他翻转过来,整个人紧紧贴上他的胸口,张开双臂抱住他。他的心跳得快到不可思议,仿佛马上就要破胸而出! 毫无征兆的,他一口咬在路小花的肩上。 路小花咬牙忍痛,只将他抱得更紧。这点痛疼和他的痛苦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如果能让他好受一些,也算是帮他分担痛疼了吧? 路小花肩头的血慢慢地流进徐绍风的口中,他眼中的红色渐渐变淡,似恢复了一丝理智。 慢慢的,他松了口,路小花察觉到他的变化,抬起头望向他,轻声唤道:“风大哥?” 他紧锁双眉,努力凝起失了焦距的双瞳看向她。 “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她重又紧紧地拥住他。 突然,他一掌将她远远推开,“呛啷”一声,拨出放置在床边的宝剑。 路小花倒在地上,惊恐万分地看到:他双手将剑竖立起来,缓缓指向心脏。 他的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仅存的一分理智正与疯狂在脑海中厮杀。 终于,理智敌不过疯狂,宝剑极缓地刺入他的胸膛。 “不要!”路小花极力尖叫,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他的双臂,向外拉扯。但,她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剑仍在一分一分地刺入。 “不要不要不要!”路小花绝望地闭目叫道。 正在此时,一道红色的影子破门而入。 “笨蛋!”艾离劈手将徐绍风手中的宝剑夺过,“铛”的一声掷于地上。 她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狠狠骂道:“你个笨蛋!师傅赠你这把寒铁星霄剑,不是让你用来自杀的!” 看到他的手仍不受控制地抓向胸口,艾离利索地卸下他的胳膊。一眼瞥到被他咬得破碎不堪的下唇,她又抬手卸了他的下颌。 处理好床上之人,艾离转身扶住路小花,问道:“你没事吧?” 路小花迷茫地摇了摇头,整个人仍处于恍惚之中。 “太不像话了,居然把人家小姑娘咬成这样!”看到路小花肩头一片血肉模糊,艾离抬手又欲打他。 路小花急忙抱住她的手臂,眼泪模糊地说道:“别!……他已经很疼了。” 艾离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说道:“我去向小雨拿药,请你帮我陪陪他。” 路小花木然点头,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床上之人。 看到他就要死于眼前的心碎还留在心间,这种心碎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次尝到了。 第三十章最深的梦境 几天过后,昆仑后山。 与山前的冰雪连天不同,这里有一处四季如春的青幽山谷。山谷里,路小花与莫小雨一人背着一个小篓,其乐融融地采药。 “小雨,你懂的可真多!”路小花由衷地称赞。和莫小雨在一起,她对药材的理解大有长进。 “哪里哪里。我只知道采药,可你做的饭才真是好吃呢。”和路小花在一起,莫小雨变得明朗了许多。 “你喜欢就好。晚上我还做给你吃。” “当然喜欢了!小花做的菜最好吃了。每次你做饭时,四师兄都会多吃上几碗。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的嘴巴好像能分辩出是不是你做的饭呢。” “别胡说了,那怎么可能。”路小花的脸微微一红。 莫小雨拉起她的手,道:“说正经的,小花你为什么总是不去看四师兄?是不是因为毒发那天,他咬得你肩头流了好多血。你还在恨他?” “没有那回事。”路小花别过头去。 莫小雨柔柔地劝道:“其实那也不能怪四师兄,他当时已经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我替他向你赔罪,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好吗?” “我真的没有在生他的气。”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他?” “也没有什么啦,反正他还有你和大师姐在照顾嘛。”路小花打起了哈哈。 “可是,我觉得你不去看四师兄,他很不开心呢。”一想到四师兄的那张冰脸,莫小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啊,不说这个了,给你看样好东西!”路小花从地上拔起一颗绿草,举到莫小雨眼前,“我告诉你哦,这种草很好吃的,我家小白最喜欢吃了。” “真的?”莫小雨半信半疑地从她手中接过绿草,尝了一口,“呸,又酸又苦!一点儿也不好吃。” “呵呵,那是当然,我家小白是匹马啊。”路小花已经笑嘻嘻地跑开了。 “啊?你骗我!”莫小雨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俩人在草地上追打嘻闹,欢乐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不已。 “对了,小花,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来呢?”莫小雨躺在山坡的草地上问道。 路小花躺在她身旁没有说话,只是发呆地望着天上的白云。 莫小雨翻身坐起,目含期盼地望着她,“我们这里大多是师傅捡来的孤儿。听说你也没有了双亲,你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让我再想想。”路小花侧过身子背对她。 “小花姐姐、小雨姐姐,这个送给你们!”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举着两个花环,“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 “哇,好漂亮!” “木头的手可真巧。” 莫小雨和路小花接过花环纷纷称赞。 这名小男孩名叫“木头”。在本水镇上,路小花为了不让他挨打,曾花光身上所有的钱。直到在这里再次遇见他后,路小花才知道木头的身世。令她气愤不已的是,徐绍风居然瞒着她,一声不吭地救下了木头,害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木头不高兴地说:“我才不要叫木头呢!师傅说了,等祖师出关了,请他帮我取一个即好听又威风的名字。” “你师傅是谁?”莫小雨奇道。 “就是绍风师傅嘛!”木头白了她一眼。 “为什么你管四师兄叫师傅,却管我叫姐姐?”莫小雨不满意了,这明显低了一个辈分嘛。 “因为师傅很厉害啊。”木头神气活现地拔出腰间木剑用力挥动,“我长大了也要当一名跟师傅一样厉害的剑客!” “你为什么要当剑客?”见他如此可爱,路小花忍不住逗他,“练剑很苦很累的,一不小心还会流很多很多的血。” “我才不害怕呢!”木头将胸一挺,眼中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豪情,“师傅说了:‘要变强,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路小花眨了眨眼睛,这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小雨姐姐,你过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木头突然拉起小雨的手,飞快地往山坡下跑去。 “哎呀,你慢一点啊!”莫小雨被他紧紧拉住,只得跟着他一起快跑。 望着二人越跑越远的背影,路小花捂着胸口,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是能留下来该有多好啊。可是不成的…… 忽然,她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凉意。回头一看,她的心不禁猛地一缩,心痛的感觉又来了。 “啊,你已经可以起身了!”她一下子慌张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徐绍风在她对面站定,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紧紧地盯视着她。 “没有啊。”路小花偷偷向后退了一步,与他分开些距离,目光闪烁地望向一旁。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徐绍风边问边向前走了一步。 升魂香使他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尤其是在针对她的时候。自从那天毒性发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进过他的房间,不过他总能在窗后、门边觉察到她的存在。 “我这不是在帮小雨采药嘛。”她又慌乱地向后退去。为什么只要他一接近自己,自己的心就会无缘无故地疼痛起来? 见她如此慌张,他实在不忍逼她。 “还疼吗?”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头,满是歉意与自责。 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那天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当时无尽的疼痛使他神志模糊,只记得她用力地抱住自己。她抱得是那么地用力,即使他神志不清,也能感受到,她想要与他一起承受痛苦的心意。 她低下头,一个劲地摇头。 轻轻地捧起她的脸,他凝视着她,柔声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做错什么。”她垂下眼睛,望着地上刚刚冒头的草尖,低声说道,“是我自己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死了。”她的眼泪如同被打开的水闸,不受控制地哗哗落下。那天的心痛一直留在心里,总也消除不了。 “别哭!”他慌乱地搂住她,笨拙地为她擦拭眼泪,“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要好好爱惜自己这条性命,为你好好活着,绝不轻易放弃!” 他语声坚定,如同誓言。 在他的怀里,她渐渐地安静下来。 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她燥虑多日的心,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他在她耳边轻声地问:“那天你看到幻珠时,为什么突然愣住了?” “我看到里面有张画。”她低声答道。 她终于看到了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耐心地问:“画上有什么?” “有小白……” “小白?”他皱起眉。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自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还有吗?”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还有……”她犹豫一下。 “还有什么?”他几乎逼问道。 “你。”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那是一幅有着绝丽风景的画。在画里,她和他正一起悠然地骑在白马之上。 徐绍风笑了,飞旋的笑声一直传到雪山之巅。 幻珠能反应出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望。路小花一直心无杂念,所以才看不到里面的幻影。 徐绍风想起第一次从“飞轮”程截手中拿过幻珠之时,他在幻珠里看到是:路小花和她的木屋。 身不由己的,他缓缓将唇贴向她的脸边…… 突然,他察觉到一股熟悉而讨厌的气息。 “谁在那里!”他怒目转头,握剑在手。 “呵呵,别打别打,是我。”乔知叶眯着笑眼从树后踱了出来。 徐绍风不语,剑鞘之上开始显现出一层淡蓝色的寒气:瞧他那贼贼的神态,定然已经偷窥了许久! “我是来给你报喜讯的。”乔知叶见他面色不善,远远停在树旁,“师傅出关了,我刚刚偷听到他与大师姐的谈话,他想让大师姐嫁给你。” “滚!”徐绍风怒吼一声。什么报喜讯,看他那幅样子,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我马上走,你们继续。”乔知叶识趣地眨了下眼睛,一溜烟地跑了。 徐绍风收起寒气,转头看向路小花。 二人对望了一眼,都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儿,路小花打破了沉默,“你师傅是想让你娶大师姐吗?” “没关系,我会跟他说,我想娶的只有你一人。”徐绍风的脸又慢慢地向她贴近。 “可是,”路小花害羞地缩了缩头,伸手挡在脸边,“我不会武功,又没有你大师姐那么厉害。” “人又不是只比武功的,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徐绍风拉下她挡脸的小手,坚定而温柔地说道,“大师姐虽然人很好,但我喜欢的只有你。” 是这样的吗?路小花睁大了双眼,望着他。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终于,他的唇覆上了她的唇,极轻极柔地触碰,仿若,她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渐渐的,她体会到他的心意,慢慢地合起眼睛,双手随心而动地搭上他宽厚的背部,融入到他的一片温柔之中…… 一阵山风吹过,一朵明黄色的小花被山风吹起,几个翻转之后,被剑柄上的红穗紧紧缠住,再也脱不了身。 良久,二人分开,均面色发红,微微喘息,一双眼睛却都亮得出奇。 徐绍风嘴角弯起,拉起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看我小时候练剑的地方。” “嗯!”路小花低低应道。 第三十一章违抗师命 阳光灿烂的小路上,徐绍风与路小花并肩而行,一双手儿紧紧地牵在一起。山风吹得二人的发丝与衣襟齐齐飞舞,一颗心也被山风吹得飘飘荡荡,在胸中忽上忽下地跃动。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路小花禁不住偷眼看他,却发现对方也在侧头望向自己。她的心底似有蜜糖调成的泉水汩汩冒出,不由弯起眼眉,冲他甜甜一笑。 他也扬起眉梢,翘起嘴角,回她一个绽开的笑容。 路小花急忙低下头:真是奇怪,为什么看到他的笑容竟会有一种被阳光晃到的感觉?此时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这就是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的威力吗? “小花……”他开口道。 路小花不敢抬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停下脚步,捧起她的双手,郑重地问:“请你嫁给我好吗?” 啊?路小花瞠大双眼,抬起了头。 头顶上方,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墨瞳正注视着她,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蓝天之下,本是被雪顶遮住的太阳,忽然现出一角,散发出华光四溢的绚烂光芒。路小花只觉眼前一晕,蓝天、雪顶与阳光仿佛一同落入他的双目之中,明澈闪亮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可以吗? 时间在这一瞬停滞,路小花双颊染上了红霞。她深深地垂下头,心跳急急如擂鼓:真的可以吗?这种事情她还从未想过…… “小疯子!”人影一闪,乔知叶出现在徐绍风身旁,急声说道,“总算找到你了。” “什么事?”徐绍风面寒如冰转头相对,眉间立时聚起乌云。 乔知叶被冻得急退了数步,简洁地说道:“师傅叫你去议事厅。” 徐绍风眸色一凝,对路小花柔声道:“我去去就回。” 待他离去,路小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晕眩与窒息之感顿减,心跳也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徐绍风来到议事厅,推门进入。 掌门人宋瑜正坐于厅内等他。他满头银发,却有一张近似青年人的俊雅面容,脸上半丝皱纹皆无。他的目光深邃而淡漠,似具有一种奇异而无形的穿透力,令人觉得他虽然注视着你,目光却穿透了你的身体,看向某处神秘的所在。 “师傅!”徐绍风上前行礼。 宋瑜细细打量这名心爱的徒弟,淡静的目光中升起一抹少见的慈爱。他微微颔首:数月不见,绍风这孩子似乎变得成熟了不少。如果说以前的他像是一把锋利出鞘的宝剑,无时不刻显露着刺人的剑芒,如今的他已懂得将这份锐气光华静静敛起,显得沉稳了许多。 宋瑜摆手叫他起身,问道:“你此行有何收获?” 徐绍风恭敬回道:“师傅神机妙算,临行之言都成谶语。可惜弟子愚钝,未能提前领悟师傅的苦心。” 临行之前,宋瑜曾赠他数言:逢源难圆,遇难莫慌,纵经生死之限,皆会化险为夷。现在回想起来,他对师傅愈发敬佩。 宋瑜淡然说道:“去前我曾为你卜过一卦,虽为大凶之相,却有贵人相助,并不会有性命之虞。以前的你太过锋芒毕露,必须多加磨练,所以为师令你出外游历。经此磨难你明显成长了不少,说说此次出行的领悟吧。” “是。”徐绍风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正如师傅所算,南方果然有妖兽化蛇横行,我与展虹山庄主所约好手一起前去除妖,只是……”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场令人心惊的虎末坡之役,但想到那一役后,同行之人尽皆身亡,他不由得顿了一下。 “只是?”宋瑜问道。 徐绍风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那一役极为惨烈,所去的三十余名江湖好手尽皆战亡,弟子能够生还,实属侥幸。” 宋瑜淡淡道:“兽非千年不能成妖,此兽即已成妖,当然非比寻常。临行前,我不是再三叮嘱于你要万事小心,绝不可莽撞行事吗?”此子天生异能,身负冰气,却仍不能做到处事不惊,看来尚需磨砺。 “是。”徐绍风目露崇敬,垂首道:“弟子遵照师傅的嘱咐与那妖兽小心周旋,然而却仍是差点命丧当场。经此一役,弟子发现真正狠毒的不是千年妖兽,而是人心中的贪欲。” “你能有所领悟,便不枉此行了。”宋瑜欣慰地点头,又道:“那妖兽内丹你可曾取回?” “已被弟子取回。”徐绍风取出包裹着妖丹的黑布小包,双手呈给宋瑜,“这颗幻珠便是化蛇腹内所结的妖丹。” “你做得很好,为师要好好地奖赏你!”宋瑜收下黑布小包,展颜赞赏,“你自小就与艾离最为亲密,此次又立下大功,为师便遂了你俩的心愿,将她许配予你。” 徐绍风眼神骤变,心中一凛:三师兄这次没有骗他,传来的话竟然是真的!他急忙躬身道:“弟子不要奖赏,只有一个请求。” 宋瑜心情甚好,“哦,什么请求?” 徐绍风抬起头,朗声说道:“弟子请求与路小花成亲。此次出行,弟子差点丧命,是小花救了弟子的性命。弟子与她已定下婚约,求师傅成全。” 宋瑜目中闪过一丝不悦,缓缓开口:“论武功,艾离在本门之中无人能比;论相貌,也是极好的;在江湖上,她更是数一数二的女侠。按理说,将她许配于你,实是有点委屈。” 徐绍风一直躬身未起,此时接口道:“那就请师傅收回成命,弟子与大师姐向来只有姐弟之情,并无恋慕之意。” 宋瑜凝眉望了他些许时候,叹息道:“不过,为师算出,你师姐现在遭逢情煞血劫,此劫不破她恐有血光之灾,更有甚者,或有性命之虞。若想渡过此劫,唯有令她与相宜之人成亲。而据为师推算,你正是那个与她相宜之人。” 徐绍风肩背僵直,沉默下来。师傅宋瑜江湖人称“玉洞仙”,除武学外,亦精于易经玄算。徐绍风在他身边长大,自是知道师傅其实并不经常卜卦。然而他但有卜算,却从未错过。 他的目光明明灭灭,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思量良久,他抬起头来,轻声但坚定地说道:“师傅!可以与大师姐成亲者未必只有弟子一人,但弟子却只想和小花姑娘成亲。”他语调平稳,目光清明,里面没有半点犹豫。 宋瑜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名徒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对他恭敬有加。虽然性格倔强,却是最听话的一个,对他从来都是言出必从。如今竟然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山野丫头,公然违抗他的命令。然而他亦深知此子性格,若是此子认定之事,无论多么艰难,即使要拼上性命,也必会力争到底。 既是如此,宋瑜隐忍着胸中升腾起来的怒气,退让道:“这样吧,今日是你第一次开口向为师提出要求,为师就答允你一次。让那个小花姑娘做小,不过此事需等你与艾离成亲之后再议。” “师傅!”徐绍风又唤了一声,再次坚定地说道:“弟子的意思是:我只想与路小花一人成亲。” “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宋瑜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徐绍风身躯为之一震,却将脊背挺得更直,“师傅,请恕弟子直言,我想娶的只有路小花一人。如果您定要我与大师姐成亲,便是同时害了我与大师姐两个人!” “事关艾离性命,由不得你胡来。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宋瑜面色冷凝,拂袖而起,“我便给你几日考虑时间,你好好想个清楚!” 徐绍风僵立着目送师傅含怒而去,目光中的坚定逐渐变作迟疑与迷茫。师傅一向从容淡定、气度超然,纵然严厉,却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此事竟惹他如此生气,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了吗? 山谷里,路小花正在和莫小雨玩得开心。徐绍风许久未归,正巧莫小雨经过,二人便同去山谷游逛。 路小花忽然问道:“小雨,你知不知道成亲以后都要做什么?” “成亲?”莫小雨想了想,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在书上看过,一个未成亲的女子让男子看到不该看的肌肤,或者搂抱亲吻都是轻浮女子才做的事,但是成亲以后应该就没有关系了。” “这样啊。”路小花心事沉沉。如果不与他成亲,她岂不就是一名轻浮女子? “不过,我也听三师兄讲过,江湖女子大都不拘小节,并不太在意这些。”莫小雨扭头看她,“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有点想知道。”路小花勉强一笑。 “啊,我知道啦!”莫小雨笑嘻嘻说道,“你是想和谁成亲了吧?” “才没有呢,你别胡说!”路小花嗔了她一句,上去呵她的痒。 徐绍风慢吞吞地走出厅堂,沿山漫行。 山谷里忽然扬起一阵欢乐的笑声。他止住脚步,抬头望去,目光不由紧紧追逐着那个嘻闹的身影。 小师妹莫小雨为人羞涩怕生,一向不爱说话,更从不与陌生人交谈,但和小花在一起时,却总是笑声连连。 默视了半晌,他的冰眸中升起一股暖意:不,自己没有错! “啊!四师兄过来了。”莫小雨望见徐绍风的冰眸,立时慌乱起来,“小花,我还有点儿事情,以后再找你玩吧。” “什么呀,小雨,咱们才玩了这么一会儿,你别急着走啊。”路小花忙伸手拉她。 “那个,你看,四师兄好像有话要对你讲。”莫小雨趁她转头之际,竟然使出轻功,纵身跃走。对不起,小花!四师兄刚才瞪了我一眼,分明就是要我快走。要是我再不识趣的话,可是会被冻死的。 路小花见徐绍风向她走来,放下手中的花草,迎了上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那个,你回来啦。你和师傅谈得怎么样了?” 徐绍风默默注视了她片刻,才道:“师傅已经答应咱俩的婚事了。” “是、是吗。”路小花脸上一片发烫,心砰砰地急动起来。这就要嫁人了吗?可是她都还没有想好呢……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也许、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徐绍风凝视着她腮边的红云,目中显现出一片温柔,“没事的,我会把一切处理妥当,你不用为此操心。” 路小花没有说话,头垂得几乎抬不起来。 徐绍风轻轻拉过她的小手,将之包裹于自己的掌心里,心道:还是不要告诉她大师姐的事吧。这样的一张脸只适合盛载笑容,泪水与担忧都应该离她远远的。 第三十二章原来他是这么好 昆仑冰涧是一片晶莹纯白的世界。 山顶的浮雪顺着长长的缓坡滑下,在谷底汇聚成一条数丈宽的冰流,叮叮当当地往山外流去。从山顶望下,大小不一的冰凌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一条嵌载着无数宝石的锻带。 “哇,好美!真像梦里一样。”峰顶远眺,路小花忘情欢呼,“昆仑雪山,我来啦!” “的确很美。”徐绍风与她并肩而立,感慨深深。 对他而言,这里的每一座冰峰他早已烂熟于心,但经她这么一说,一座座冰峰忽然闪动起他从未见过的亮丽光泽,此起彼伏,美如梦幻水晶。 路小花开心地大叫一声,顺着缓坡欢笑着朝谷底的冰涧跑去。 不料刚跑出几步,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如雪球般往谷底滚落。好在只一个翻滚,下一刻她已跌坐到一个坚实的臂弯里。 “小心,这里很滑。”徐绍风无奈地说道。 虽然预料到她会开心,却没料到她会开心到如此欢蹦乱跳。他张臂揽住她,双脚蹬住山壁,阻住下降的势头。顺着山坡,他拥着她向谷底徐徐滑去。 随着下滑,路小花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一仰头,正对上他俯望而来的眼眸,那双深潭般的黑瞳中漾着粼粼波光,星星点点地写满了关切。 山风夹着细雪扑面而来,路小花却觉脸上一片烫热,一颗心也随着下降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渐滑渐缓,到了谷底,徐绍风长腿伸出,微一用力,便即停住。 “好好玩,我还要再玩一次!”路小花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转头往山上跑去。 “好,咱们再玩一次。”徐绍风从后面追上,伸手揽上她的细腰,脚下发力,不多时便带她回到山顶。 这一次,他拥她坐好,蹬脚滑下。俩人都将双腿伸直,任凭山势带之下落。 晶莹的白雪在身周飞舞飘荡,凝冰的山峰自眼角边呼啸而过,置身其中,犹如腾云驾雾,空中翱翔。 路小花一边紧张地抓住他揽在面前的手臂,一边兴奋地大笑大叫。身后的他,一抹柔和的浅笑悄然弯上嘴角。 到底之后,路小花摇摇晃晃地站起,顾不得头晕目眩,就又大声叫道:“我还要玩!” “好!”他也来了兴致,拉起她再次纵向山顶。 二人不知疲倦地玩了一次又一次,欢乐的笑声在纯白的世界中久久回荡。 …… 玩累了,她与他并排坐在涧边歇息。 路小花俏笑着说道:“你小时候就在这里练剑?这里简直就像仙境一样嘛。” “嗯。”徐绍风应了一声,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她的小脸被山风吹得红扑扑的,一笑起来,弯弯的嘴角边就露出两颗甜甜的酒窝。 路小花睇他一眼,“看你滑得这么顺溜,小时候的你定然没有好好练剑,总在这里偷玩。” “没有。”徐绍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她的小脸因为兴奋变得通红,头发微乱,粉嫩的额前垂落下一缕乌黑的发丝。 “我才不信。”路小花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那缕垂落的发丝在她额前晃来荡去,甚是调皮,徐绍风忍不住伸出手,把它勾到她的耳后,“当时的我,只希望不被别人看不起,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变强,只知道一刻不停地练剑。” “那就是你常和别的小孩一起玩。”路小花又猜。 “也没有。因为危险,这里是其他孩子们的禁地,除我之外,再无人来。”徐绍风垂下眼睑,目中划过一抺苦涩。那时候,除了大师姐外,根本没有孩子愿意接近孤僻寒冷的他。 路小花怀疑地问道:“别的小孩不能来,你为什么能来?” “因为这里的危险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寒冷对别的孩子是致命的伤害,对他却是练功所需。 “我不信!”路小花又摇了摇头,“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偷懒过?”这么好玩的地方都没有好好玩过,这人小的时候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 偷懒?徐绍风眼中飘过一丝恍惚。 听他不再说话,路小花歪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前的我,就是一个只知练剑的武痴。”徐绍风注视着她,本是静冷如潭的幽瞳,此时却闪烁起荧荧流火,“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我以前虚度了太多美好的日子。” 停了一下,他认认真真地说:“能遇到你真好。” 路小花的脸一下子红了,垂下头道:“你可真会说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徐绍风眸色一深,肃颜悄悄向她的小脸贴近。 “我不信。”路小花没有查觉,仍自嘟着嘴说道。 徐绍风没有言语,继续向她贴近。 微热麻酥的呼吸吹到路小花的脸上,她惊觉地扭头,一下子被吸入他那双漆黑如星空般的眼眸里。 他棱角分明的唇轻柔地贴上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红唇,舌尖轻抹了一下那软香之处,顺势探进,再缠上她的小舌,在唇齿间细细证实着他刚才的话语。 “唔……这么美的地方,你为什么说它危险?”路小花大口吸气,趁着喘息忙又发问。她心慌慌地将头扭向一边,一张小脸红得愈发不可方物。……他他他,又来亲她了! 徐绍风眼底深处闪过一道意犹未足,暗自运转了一下寒天真气,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指着冰流,他道:“你仔细看看那里。”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路小花不由惊喜地站起身,“你看你看,冰下有水,水还是流动着的呢!” 她刚想抬脚过去,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拉住。 果然又是这样!徐绍风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安全的地方。叹了口气,他道:“当年就是因为小孩们觉得好玩,发生了冰流冲走孩子的惨剧,所以这里才会被列为禁地。”虽然现在的他足以护她周全,但如果掉入冰水之中,他虽不惧,她却会被冻伤。 “可是真的很好玩啊!”她转头看他,目光中满是渴望,“好想在那些冰上站一站哪。”阳光下,大大小小的冰块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绝对是种美丽的诱惑。就算不让站,摸上一摸也是好的。 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忽然嘴角向上一弯,“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着,他松开手,往涧边走去。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只见他在水边俯下身子,将一双手掌浸于冰水之中。过不多时,淡淡的冰雾在他周围缭绕开去,一块浮冰逐渐自他掌下成形。 路小花瞠圆了眼睛,看得嘴巴都无法合拢。他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比变戏法还要神奇! 徐绍风没有停止,仍然运劲于冰。渐渐的,浮冰越来越大,形成一个丈许宽的巨大冰舟。他收回双手,踏上冰舟踩了几脚,确定其坚实程度后,这才微笑着对她招手,“上来吧。” 路小花愣愣地望着他,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间:有些震惊,有些感动,又有些窃喜,还有点好像被骗了。原来他这么厉害!以前实在是看轻了他,居然傻傻地以为他打架总是输…… 冰舟载着二人,起起伏伏地顺流飘去。四周的冰凌,不停地相互撞击,奏乐般地响个不停,甚是动听。徐绍风站在冰舟前方,脚下运力稳住舟身。偶尔,他会用剑鞘击开撞来的大型冰块。冰舟在他的操纵下,摇摇荡荡,一路前行。 路小花凝望着他,一番心思也随着冰舟起起伏伏。面前的他,雪白的衣衫,乌黑的发丝,背脊挺直如山,身形颀长完美。风吹动了他的黑发与白衣,飞扬漫舞得好似天上的人物。忽然之间,她看他的目光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来,棱角分明的嘴角挂着和煦如微风般的笑意,一双本是寒冰般冷漠的墨瞳,闪烁着荧光流彩般生动的光泽。 路小花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优秀的人为何会喜欢上一无是处的她?真像是在做梦一样啊。 …… 一连几日,他都与她从早到晚待一起,带她到昆仑各处游玩。 这日,二人正要出行,二师兄季怜月忽然找来。 他冷然地望了二人一眼,对徐绍风道:“四师弟,师傅叫我跟你商议,关于筹办你婚礼之事。” 筹办婚事?路小花发觉徐绍风握住她的手猛然一紧,背部似是往上挺了挺。她的心中升起一团疑惑:是自己的错觉吗?他的身上怎么好像骤然冒起一股冷气。她担忧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后背。 徐绍风转头看她一眼,柔和了脸色,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一言不发地跟随季怜月而去。 想着他眼中的温柔,路小花微微失神,这个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的好? 第三十三章无法习惯的事 路小花回到院中,托腮坐下,望着院角那一树盛开的花朵发起呆来。 数日前他才对她说过要娶她,今天就要去和二师兄商议婚事了吗?这一切发生得也太快了些吧! 自己真的可以和他成亲吗?刚刚才发觉他是那么的好。……他这样的人要配也应该配像蓝琴姐姐那样美丽的人,或是像艾姐姐那样厉害的人,怎么想也不应该是自己吧?……他为什么会想要和自己成亲呢?…… 正在她思绪万千、烦乱如麻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悄悄蒙上她的眼睛。 路小花吃了一惊,转头看清了来人,一下子欢喜起来,“小雨你来了!” 莫小雨对她羞涩一笑,“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哦,我在看花。”路小花随手指了指院角的花朵。 “看花?”莫小雨走到她身旁坐下,点点头道,“这些花开得倒真是好看。” “是呀。这些花开得实在是太扎眼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雨你怎么来了?” “那个,小花……”莫小雨腼腆地唤了一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后山翠谷玩?”这几天小花总是被四师兄缠住,都没时间和她玩了。每次她来找小花玩,旁边的四师兄就沉下脸瞪她。虽然她很想和小花在一起,却又不敢招惹冷如寒冰的四师兄。 “好啊!”路小花笑着站起身。先不想那些令人困惑的事啦,还是和小雨一起玩最开心! 二人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往后山走去。 路小花很快忘记了刚才的烦恼。出于对植物的共同爱好,她与莫小雨一个是实践派,一个是书本派,俩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莫小雨想起一事,与路小花闲聊:“对了小花,我来的时候看到二师兄与四师兄一起面色凝重地走了出去,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去吗?”四师兄平时就是冷冰冰的倒没什么不正常,但二师兄却是最和气不过,怎么也板着个脸? 路小花脸上一红,“季大哥说是要找风大哥商议婚事。” “这么说来,三师兄的传言竟是真的!”莫小雨掩口叫道,“四师兄就要和大师姐成亲了!” 路小花停住脚步,疑惑地问:“小雨你刚才在说什么?”自己没有听错吧?好像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是这样的。”莫小雨向她解释道,“前几日师傅出关了。据三师兄讲,师傅想让四师兄迎娶大师姐。不知为何,四师兄就是不肯答应,惹得师傅很不高兴。这件事在师兄弟中间都传开了。原来四师兄还是答应了。我就说嘛,四师兄从来没有不听师傅的话过。” 怎么会是这样?路小花脸色一变,说道:“小雨,我有点累了,要先回去了。”那天他是在骗自己吗?本来也觉得与他成亲不可思议,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胸闷难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小花你就多陪我玩玩嘛,时间还早得很呢。”莫小雨拉住她不放。好不容易四师兄不在,等他回来就又不能一起玩了。 两个人正说话间,一道人影大呼小叫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小雨快来!我看见笨老四又受伤了。” 莫小雨与路小花同时惊叫一声,跟随乔知叶一起往回赶去。 三人赶至院门口时,却见徐绍风正被艾离架着手臂,一步步地走来。 他微垂着头,一手搭在艾离肩头,一手紧紧按于腹部。他腹部处的衣衫血湿一片,鲜血自他的指缝间不停掉落,一路上都是点点滴滴的血红。 路小花心中一颤,停住脚步。他明明骗了自己,可为什么一看到他受伤,心口仍是痛得难受? 艾离瞥见莫小雨,扬声叫道:“小雨你来得正好,快拿伤药和绷带过来!” 莫小雨应了一声,跑去取药。 路小花微一迟疑,上前扶住徐绍风的另一条手臂。 徐绍风朝她望了一眼,又扭过头去。他面色苍白,一向冷清的眼中闪烁着难言的苦楚。 乔知叶凑到艾离的身后,好奇地问:“大师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离皱起眉道:“为了我二人的婚事,老四跟师傅起了争执。师傅不允,他就用剑刺伤了自己。不过师傅已经同意,不再管我们俩人的婚事了。” 想起刚才的事,她暗自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冷性子的人,一旦执着起来,还真是要命。搞得翻天覆地的,让旁边观看的人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原来他并不曾骗过自己!路小花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似被一层浓浓的水雾蒙住。水雾越来越浓,浓到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水雾越聚越多,多到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一颗又一颗的水滴掉落在徐绍风的手臂上,他转头看到水滴的来源,黑眸一错,闪出几分慌乱,“你别哭,我没事的。” 路小花低低“嗯”了一声,眼眶里的水却仍旧不听话地落个不停。 艾离抬目看向她,轻笑了一声,“他真的没事。别看血流了不少,但他刺的时候避开了要害,不会有事的。” 明明受伤的是他,怎么反倒都安慰起自己来了。路小花擦了擦眼睛,努力止住泪水。可是眼睛里的水怎么也不受控制,就是不停地涌出。 “哈,避开了要害!”跟在后面的乔知叶怪叫一声,“啪啪”作响地拍打着徐绍风的肩头,“数月不见,你竟然变狡猾了呢。” 他大力地拍着,拍得徐绍风眉头皱起,隐忍地吸着气。 “乔大哥,你不要这样!”路小花止住了泪水,不满又担心地叫道。 艾离转头瞪了乔知叶一眼。乔知叶这才汕汕地撤回了手。 进到屋里,艾离和路小花把徐绍风扶到床上。可他却不肯躺下,从床上直起身,对艾离涩声叫道:“大师姐……” 艾离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阻止他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你就别再提了。” “可是……”徐绍风看了一眼身边的乔知叶,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路小花敏锐地发现,他看向艾离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迷茫。 “废话少说,你好好休息吧。”艾离忽然不耐烦起来,抚在他后背的手快速一动,点了他的睡穴。 徐绍风眉头一皱,用力地睁了睁眼,却终于不甘心地合了起来。艾离扶住他的身体,顺势把他放倒在床上。 这时莫小雨取来了伤药,她掀开徐绍风的衣襟,为他上药。 乔知叶探头望了一眼,在一边“啧啧”叹道:“这个小疯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心过。” 他凑到艾离面前,说道:“刚才我看到师傅了。他的脸色非常不好,我从来没见他那么生气过。这次小疯子真是太不听话了。” 艾离瞪了他一眼,“这里没你的事,别在这里添乱。” 乔知叶“哎”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被艾离赶走。 莫小雨上好了药,对艾离细声禀道:“大师姐,四师兄的伤口虽长,但却不深,也没有伤到重要部位,只是血流得多了些,需要休息调养。” 艾离点了下头,吩咐道:“小雨你也出去吧。” 莫小雨闻言,温驯地走出屋。 路小花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她一同离开。艾离却道:“小花,你留下来照顾他。”说完,她出屋将门掩起。 路小花局促不安地在屋中站了一会儿,慢慢在床头坐下。屋外的人都已被艾离赶走,屋子里静得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她望着床上沉睡中的人,水雾又蒙上了眼睛。 刚才小雨为他上药时,她看到了他腹部的伤口,那是一道从左肋一直延伸直右腹,足有三寸来长的伤口,皮肉翻起,血流不止。可是大师姐和小雨却都说他伤得不重,就连他自己也是那样说的。在场几个人的神情都无半点紧张。 她不是医者,不知道什么叫伤得不重。但她知道,这样的伤口若是出现在普通人的身上,那一定是叫重伤。 从第一次见到他起,他就总是在受伤。那时候,看到他居然能够在那么重的伤下活下来,她曾惊讶不已。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新旧都有。也许,他以前就常常受伤吧,所以大家对他受伤都已习以为常。可是,她却怎么也无法习惯。一想到不久之前,他差点就死在自己眼前,她心口处又开始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 不行,要赶紧找点事来做才能不再胡思乱想。路小花用力地摇了摇头,把又一次涌上来的泪水甩去。 她出门打了一盆热水,先把他手上和身上的血迹细细擦掉,又换了盆水为他擦脸。她极轻地用毛巾擦过他宽阔的额头,再抚上他闭起的眼睛。望着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时,她的脸却忽然红了。 这双眼睛睁开时常常冷冰冰地瞪着别人,但看向自己时却总是暗含暖意……高挺的鼻梁一如他向来挺直的背脊……棱角分明的双唇曾经那么温柔细腻地吻过自己…… 想到这里,路小花只觉自己的脸烫热得似能煮熟鸡蛋。 正在此时,床上的人忽然不安稳地呓语起来。路小花侧耳听去,他却是在叫“大师姐……” 第三十四章最该离开的人 徐绍风一觉睡到次日清晨。 醒来时,耳边传来路小花柔柔的声音,“饿了吗?我去给你拿粥。” 抬眼时,她已转身出屋。不大会儿的功夫,只见她捧着一碗热粥回来。 徐绍风细细打量着她:她的脸色略有憔悴,眼圈也是红红的,定是又偷偷哭过。他心头一紧,暗自生起自己的闷气来:小花最爱笑了,可最近自己总是惹她流泪。见路小花将粥碗捧到他的面前,他忙起身去接。 她却将碗端到一边,不让他碰,“你别动,我来喂你。” 他立刻皱眉拒绝:“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这要是被人知道,教他颜面何存? 她捧住碗,默默地低下头,水滴一颗又一颗地从眼眶里涌出,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地上。 他的脸刹时白了,“你为什么哭?” 她用力吸着气,头垂得更低,“你受了伤,不可以乱动。”说着,更多的水珠滚滚而出。 他的脸更白了,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我明白了,你别哭。”停了一下,他下定决心般地说道:“我不动,你喂吧。”最怕看见她的泪水,伤口倒不算很痛,心却被揪得紧紧痛痛的。 路小花“嗯”了一声,擦掉眼泪,抬眼看他。见他眉峰蹙聚,双唇紧抿,脊背僵硬地贴在床头,不由担心地问:“伤口很疼吗?” “不痛。”与她的目光一碰,他的黑眸游移地看向一旁,苍白的双颊上飞起微微绯红。 路小花皱了下眉头,把棉被叠好,垫在他背后,然后在床边坐下。她一手端碗,一手拿起勺子在粥里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匙粥,仔细地吹着。 他全身绷紧,脊背愈发僵硬,双手已然攥握成拳。他忽然觉得,便是面对强他十倍的敌人,也没有这般的紧张。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喂碗粥而已。他安慰着自己。 吹了一会儿,她将粥递到他的嘴边。 他快速张口,一口吞下,立刻将嘴巴紧紧闭起。 “还烫吗?”她睁着水蒙蒙地眼睛问道。 他摇了摇头,喉结上下频繁滚动。说实话,这粥他根本没有尝出滋味,如何知道烫是不烫? 她又舀起一匙,轻轻吹了吹,在唇边试了一下温度,这才送到他的嘴边。 他张口接了,偷瞟了一眼她的红唇,将粥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慢慢咽下。这一次,他尝出了滋味。粥里加了红糖,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里。 “好吃吗?”她问。 “真甜!”他用力地点头。 她眨了眨眼,专心吹粥,一勺一勺地把粥送入他的口里。 他放松背肌倚靠在床头,耐心地等她。 一碗喂完,见他仍看着她,她说道:“锅里还有一碗,你要吃吗?” “还要!”他连忙点头。 她微笑起身,又盛来一碗。 他轻眯起眼睛,半张了嘴等她。粥里有红枣、桂圆等补血之物,都去了核,浓浓的,各种香味全溶在了一起。 将最后一勺粥喂完,她发现,他仍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她涨红了脸蛋,不好意思地说:“这粥煮得时间太久,里面的东西全化了,你一定吃不惯吧。” “很好吃,你也来尝尝。”他忽然伸手揽在她的脑后,探头覆上她的红唇,将最后一口粥渡给她。 “唔……”她圆睁了双眼望着他,却见他已然闭起了眼睛。他双目弯起,睫毛微抖,脸上全是满足的表情。 真有这么好吃吗?她眨了眨眼睛,也学他闭目品尝。 半晌,她喘息着将头转向一边:奇怪,不过是尝口粥,怎会忽然全身无力?听小雨说过,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难道是他传染了自己? “你的伤!”她忽然惊醒,连忙抬手支在他的双肩,望向伤处。还好绷带上并无血迹出现。 “这伤不碍事。”他清亮的眸光忽然变得幽深朦胧,双唇再次向她贴近。 这次,他是想来吻她吗?她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去,却被他揽在脑后的手扣住。她慌乱地伸手推他。他皱了下眉,似是牵动了伤口。她不敢乱动,任由他揽着,脸上烫热一片,只好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正在此时,“哒”的一声轻响不合时宜地自窗外传来。二人俱是一愣,猝然分开。 徐绍风面色骤泠,寒气外涌,猛然起身,提剑冲向屋外。 “我刚来,什么都没有看见。”乔知叶的声音急速地从窗口飘到院中。 徐绍风不语,寒眸中升起凌厉的杀气:三番五次前来捣乱,这次定要废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呛啷”一声他拔剑出鞘,淡蓝色剑气自剑锋上亮起。 “哎呀呀,比武这么费力气的事情可不是刚受过伤的人能够做的。”乔知叶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慌,四面瞟扫着寻找救兵,“小花,你还不赶紧劝劝他!” 路小花正从屋里跟出,闻言紧紧拉住徐绍风提剑的手。 徐绍风的手微微一僵,愤然开口: “小花,你让开!” “不让!” “让开!” “不让!” “你到底让是不让?” “就是不让!” 徐绍风瞄了她一眼,她的目光正担忧地追视自己的伤处,两条细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他深吸了口气,淡蓝色的剑气逐渐隐去。 乔知叶松了口气,道:“对了,我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说!”徐绍风冷冰冰地瞪着他,目含警告:若非重要之事,我定然要你好看! 乔知叶领会其意,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这才说道:“大师姐昨晚下山了。她让我等你醒来后传话给你:叫你什么都别多想,好好地待在山上养伤。” “什么?大师姐已经下山了!”徐绍风一怔,脸色凝重起来。 “啊,我也有事要下山一趟,就不多耽搁了。”乔知叶拍飞快地说道,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乔大哥总是这样来去匆匆。”路小花惊叹地转头,却发现身旁之人怔立当场。他剑眉紧蹙,双唇抿紧,握剑之手变得越来越冷,手上青筋暴起。 他与乔大哥间好像有些不对劲。她心中一凛,连忙提醒道:“乔大哥已经走了,你也快回屋休息吧。”说着,她将手按在他的手上,悄悄把寒铁星霄剑推往剑鞘。 徐绍风面色沉冷,僵直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寒剑“哒”的一声扣上剑鞘。路小花放下心来,挽起他的手臂,往屋中走去。一向冰颜沉稳的他,居然神色不定,就连被她拉回屋中,按坐于床上,也一无所觉。 路小花见他眸中恍惚,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担忧起来,“你怎么了?” 徐绍风的目光终于落回到她的身上,片刻之后却又移开。侧过头,他沉重地开口:“小花,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师傅并不赞同咱俩的婚事,他希望我与大师姐成亲。昨天是大师姐立誓说终身不嫁,师傅这才不再逼我与她成亲。” 竟然是这样!路小花僵立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默了一会儿,徐绍风目色艰难地说道:“是我对不起大师姐。大师姐自小就有恩于我,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收回那句誓言。”他的眼中满是痛楚,眸光黯淡,脸色竟比刚受伤时还要苍白。 路小花心中一痛,轻声说道:“正该如此。” 徐绍风的黑眸移到她的身上,苦涩地说道:“我答应你的婚事,恐怕要缓上一缓了。” 路小花没有回答,屋内一片沉寂,二人都在沉浸于各自的思考之中。 思量了些许时候,路小花用极低的声音开口:“要不……咱们不成亲。你可以……等大师姐回来……成亲。” 徐绍风闻言,头猛地一抬,目光骤然亮起,提声道:“小花,你说得对!咱们先不成亲,一定要等到大师姐成亲后,咱们才可以成亲!” 路小花正想解释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却见他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刚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便把到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徐绍风眸中一片清明,神采飞扬地说道:“我这就告诉大师姐去!请她收回那句誓言,如果她不成亲,咱们就不成亲!”要是这样对大师姐说的话,大师姐就会收回那句誓言了吧。他边说边起身收拾行囊。 “你现在就要走吗?”路小花吃惊地问。 “嗯,事不宜迟。”徐绍风轻快地答。如果大师姐收回了誓言,师傅也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吧?这件事自是越早越办妥越好。 路小花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可是你的伤……” 徐绍风对她微微一笑,不在意地说:“我这伤没事,也许因为我的体温比常人低很多,伤也好得比常人快很多。这种伤我以前经常会有,不出几日便自己好了。” 果然以前就经常受伤么?路小花垂下了眼睛,没再出声。 “我这就向师傅辞行,然后去找大师姐。小花你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说完,他白衣挟剑,出门而去。 路小花悄然抬头,凝望着他远去的白衣,手缓缓地抚上了胸口。难怪大家对他受伤都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好得快,就都习惯了吗? 但是,这种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几天前曾被消除的心痛似又重回胸中。她的手揪紧衣襟,捏攥成团。 也许,这个江湖根本就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如果没有自己出现,他和艾姐姐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自己夹在他俩中间,又算个什么! 门外,云飘碧蓝,山披白甲,他的一袭白衣已融入雪山,化作一个浅淡的白点。 其实,最应该离开的人是我。路小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渐渐地松开了手。……趁着还没有真正地喜欢上他。 第三十五章马背上的哲理 这日午后,昆仑谷口,高高矮矮地立有三人一马。 “小花,你不要走好不好?”莫小雨可怜兮兮地望着路小花。大师姐一走,二师兄他们也随后走了,如果连小花都走了,这门里就又没人陪她说话了。 “就是的,小花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啊?”旁边的木头也是一脸不舍。 路小花攥紧拳头,勉强一笑,“这里虽然很好,我却总是无法习惯,所以还是离开的好。”只有远远离开,那种奇怪的心痛才会停止吧? 木头不解地问:“为什么会不习惯?” “不习惯就是不习惯呗,哪有什么为什么。”莫小雨拍了一下木头的脑袋,心中似有所悟。 听三师兄偷偷说起,她才知道,四师兄违抗师傅的命令不肯娶大师姐,居然是为了路小花!这条小道消息真是吓她一大跳。四师兄为人冰冷,不爱理人,从来只听师傅的命令,山上这么多人里也就大师姐能镇得住他。被他盯上的敌人,无论多么凶狠狡诈,他都会锲而不舍地追踪到底。如此说来,被四师兄看上的小花真的好可怜,难怪她要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逃跑。 “但是你走了,万一四师兄回来生起气来可怎么办?”想到四师兄的冰脸,莫小雨不禁变了脸色。 路小花胸口升起一抹涩涩的痛意,随即大声说道:“请你告诉他,我回家了。我祝他和艾姐姐白头到老!”他这样的人,只有像艾姐姐那样即厉害又美丽的人,才能配上。那个多余该走的人其实是我。如果我走了,他就会和艾姐姐幸福地在一起了吧。 莫小雨扑过来,哭道:“小花我真的舍不得你走啊!” 路小花抱住她,哭道:“小雨,我也舍不得你啊!” 二人抱头痛哭,木头也在一边吸流着鼻涕。 几番不舍,路小花终于跨上白马,与他们挥手道别。她双膝微一用力,白马飞快地奔跑起来,渐渐将昆仑抛在了身后。 白马四蹄如飞,两边的风景迅速向后遁去,马背上的路小花在心中默默念道:再见了江湖,我要回家去!这句话念完,心口上的疼痛似乎消散了许多,一种久违的轻松油然升起。 最近和风大哥在一起总是心烦意乱,还会心痛到流泪,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的自己。这样的自己不仅自己觉得讨厌,也会令旁人看着生厌。庙里的和尚是怎么说的来着?过去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人要开开心心地活在当下。对,我要把过去发生的一切全都忘掉,变回以前无忧无虑的路小花! “小白,向前冲吧!”路小花对着白马大声叫道。 人生就如在马背上奔跑,即使无人追赶,也要勇往直前!在快马奔驰中,路小花似乎悟出了某些人生哲理,顿觉一身轻松。 抬头四顾,天高云轻,绿树成荫,如此美丽的秋天实在是不应该辜负啊。 …… 可惜,这种轻松的感觉并没能持续太久。人生就如在马背上奔跑,总是会有起起落落。 啊,怎么会这样!小镇里,路小花把白马停在路边,上下左右地翻找着衣袋,却没有翻出一文钱。 真是的,跟着风大哥白吃白喝地混得久了,居然会忘记出门带钱!好在还带了些吃的出来,可是吃完这顿,下一顿又该怎么办? 路小花略一思索,来到一间饭馆门口。 “老板,请问您这里需要不需要人手?”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个头矮小,身材肥胖,一张豆饼脸,眯缝眼,蒜头鼻,两撇小巧的山羊胡子挂在嘴边。他听到叫声,转过身,打量着路小花。 “小姑娘,你多大了?”中年大叔问道。说话时两撇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很有喜感。 “十五岁半,过年就十六了!” “怎么一个人出来?” “我想出来见见世面。” “小姑娘你缺钱吗?不如这样,”中年大叔捋了捋山羊胡子,目光中闪动着算计,“你把这匹马卖给我,倒能值些银子。”他的眼珠子在白马身上不停地打转,心中暗忖:这匹白马体态健硕、线条完美,真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而且看它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样子,显是喂养的精心得当。 路小花摇了摇头,“我不卖小白,只想找份工作。”看来这家不行,她牵起小白就要走开。 “喂,等一下!”中年大叔在后面叫道,“你以前做过吗?” “当然做过!”路小花转回头,将胸一挺。 中年大叔眯起眼算了算,道:“一天25文,虽然少了点儿,但包吃包住,你看怎样?” 路小花想了想,道:“成,我做!” …… 饭馆里,路小花在没精打采地打扫。 唉,已经是第三天了。可山羊胡大叔说要做满一个月才能付工钱。都怪自己当时没有跟他谈好。可是自己身上没有一文钱,想走也走不了。 这里离昆仑并不算太远,真想早点离开……也不知道风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好了没有?是不是又去和别人打架了?有没有增添新伤呢…… 路小花发了会儿愣,突然惊醒地直起腰:不是说好了,要将以前的一切全都忘掉吗?我才不要去想他!现在最大问题是没有钱。没有钱也没有关系,去挣就是了。精力充沛地干活,才是我真正的路小花啊! 她昂起头,对着屋顶高高举起手中的抹布:好!从今天起,我要彻底的忘掉他!忘掉江湖! 干活干活!路小花大力地擦着桌椅。 在她身后,年青的大厨于有才正端了一盆香锅羊肉进来,见她这个样子,锅子一歪,差点被烫到手。心道,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精神百倍地干活,可真是奇怪得很。 …… “有才哥,这道菜叫什么名字?闻起来好香啊!” 第七天,路小花已经适应了饭馆里的工作,一有空闲就往厨房里跑。 “百里香羊鲜煲。”于有才头也不抬,切完萝卜继续跺青椒。 有才哥做菜的时候真是帅啊!看他挥刀跺菜的架势,呼呼作响,真像一名大侠。刀跺在菜板上节奏分明,简直比敲鼓还好听。 路小花双眼发光地望着他,“我能在这里看看你是怎么做的吗?”好想学!不知道有才哥在菜里放了些什么,他做的菜总是又香又好吃。 “小花!”未等于有才答话,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路小花的身后。 “啊!原来是大叔。”吓我一跳!阴瘆瘆地站在人家背后,怪怕人的。路小花拍了拍胸口。 “不用做事吗?你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山羊胡大叔气哼哼地把小眼一瞪。 “我都做完了啊。”路小花掰着手指数道,“前厅打扫了三遍,桌椅擦了四遍。现在还没到吃饭时间,店里没有客人上门。” “那就到门口给我招呼客人去!”山羊胡大叔将手一指,大吼一声。现在的年青人真是会偷懒。 “哦!”路小花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 客人来来往往,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路小花喜滋滋地计算着,只要再做两天就可以领到薪水。领到薪水,就可以回家去喽! 好,继续干活! 正在路小花埋头苦干之时,数匹马上骑手护着一辆乌篷马车在店门口停下。 听到动静,路小花抬头看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公子,走入店中。 只见居中的公子身披一件黑底彩绣的华美锦袍,上绣一只遍体通白的猛虎。白虎绣得极为逼真,居高而立,利爪高抬,神情甚是威猛。与绣袍上猛虎不同,公子容貌秀美,面色极白,双唇却极红,冷眼看去便似一位绝代佳人。但再细看,却绝不会有人错把他当成女子。他神色冷漠倨傲,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凌厉,两道剑眉斜插如鬓,目光深沉锐利,望上一眼便令人不寒而栗。 一群人鱼贯而入,至最后一人走进饭馆时,共有八人之多。 好多客人啊!路小花一愣,赶紧上前招呼。 这些人或脸色冷漠,或悠然自得,落座时却如同已被分派,各奔座椅,丝毫不乱。 待众人坐定,路小花对为首的锦袍公子笑着问道:“请问众位客官,您们想吃点儿什么?” 锦袍公子并不答话,下巴微微昂起,目光越过路小花望向屋顶。坐在他左首的黑脸青年替他说道:“量你这么个小破店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捡你们这里最拿手的上一桌吧!” “好咧,招牌菜,上等宴席一桌!”路小花哟呵一声,奔向厨房。 厨房里,于有才正在“当当当”地切着白菜。 路小花跑进来,对他开心地说道:“有才哥,外面来了大主顾,要吃咱店里的招牌菜。” “知道了。”于有才看她一眼,动作毫不停顿。 路小花双眼发光地望着他,“有才哥,你是不是要做最拿手的百里香羊鲜煲?” “嗯。” “太好了!” “小花,你又跑到厨房里干什么!”一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啊,原来又是大叔。”路小花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 “我雇你来,可不是让你吃闲饭的!客人正在前面等着,你还不赶紧把茶给他们沏上!”山羊胡大叔气哼哼地把小眼一瞪。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每次想看有才哥做菜之时,山羊胡大叔就会突然出现。听说他与有才哥是父子俩,我看一点儿也不像!路小花偷偷吐了下舌头,拎起茶壶,一溜小跑地奔回前厅。 给客人们依次沏上茶水,路小花侍立在一旁。只听锦袍公子开口向身边的黑脸青年询问:“此地离昆仑还有多远?” 黑脸青年恭敬地答道:“禀堂主,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 锦袍公子敲了敲桌子说道:“即是如此,从这顿饭起,便不许饮酒,以免误事。” 黑脸青年道:“堂主您是否过于小心了?昆仑无别门以前不过是个小门派,也就最近几年才跻身于中等门派,咱们根本用不着怕它。” 咦,他们要去小雨那里吗?路小花心中一动,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第三十六章不一样的江湖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坐于锦袍公子右首那名瘦小精干的青年反驳道,“昆仑无别门的入门弟子虽然不多,但却个个出众。听说此门中的二弟子季怜月被江南武林盟主陆正宇看中,欲招他为乘龙快婿。要知道,陆正宇的眼光可是高得很呐。” “小江,说得没错。”一名长髯中年人开口道,“就在本月,‘焰刀’艾离在凌风峡口,单枪匹马挑了十二连环坞的水阵。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昆仑无别门可真是名声大噪啊!” “我也听说过。”同桌的佩剑青年插口道,“数月之前,此门中的‘寒剑’徐绍风曾在孤鸣山巅与菊南温四公子比试剑法。温四公子之父温凌夜当年可是了不起的人物,曾被誉为武林第一公子。虽然没过多久他入朝为官,现在又已退隐,温家的势力仍是不容小觑。他家四公子温浩武号称‘霜空剑’,据说剑法尽得其父真传,不仅美轮美奂,更攻守皆宜。他九岁时曾被风际道长大加称赞,说未来剑尊非他莫属,但他却败给了‘寒剑’徐绍风。” …… 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江湖轶事,路小花侍立在旁侧耳倾听,不由心念起伏。 艾姐姐被人称颂倒不足为奇,想不到风大哥也是这般厉害。原来那场比武是风大哥赢了啊。他都没有跟自己说起过…… 听着听着,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样听别人谈论起他,就好似在听人说书。自己只是芸芸听客,他却如书中人物般,令人惊叹佩服。……这样的他,感觉距离自己好远好远。 她脸色一黯,垂头想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即可以听得有滋有味,又不会再有心痛的感觉…… 思绪万千间,黑脸青年忽然不耐烦地叫道:“喂!我们的菜怎么还不上来?” “我这就给您端去。”路小花忙收敛心神,赶去厨房。穿梭于厨房与饭堂之间,她飞快地将菜饭一盘盘送上。 饭菜上桌,众人便不再聊天。锦袍公子挑剔地拣着清淡的菜吃了两口,便不再动筷。同桌几人却风卷残云般将整桌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落下碗筷,长髯中年人付过饭钱,众人起身出门。 黑脸青年边走边急切地说道:“我听说隐龙堂也在查追此事,咱们可得抢在他们前头。” 瘦小精干的青年在旁反驳:“你又说错了!隐龙堂是在找那名常姓女子所生的男孩,咱们需要的却是那女子所带之物,这是不相干的两回事。” “谁说不相干了?”黑脸青年停步与他争论,“咱们查到十六年前那名常姓女子被人带去昆仑产子,那件东西怕是早已传给她的孩子。找到那个男孩就是找到那件东西,这根本就是一回事。” 瘦小精干的青年回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准那小孩已经死了,但东西却是死物,只要好好查找,总能找到。隐龙堂赢不过咱们。” 黑脸青年摇了摇头,“也说不定孩子还活着,东西却弄丢了。到头来,咱们白忙活一场。” 瘦小精干的青年道:“那又如何,就算要把昆仑无别门翻个底朝天,咱们也得把东西弄到手。我已调查清楚,此刻昆仑无别门内的几大弟子都在外边,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黑脸青年道:“这倒是,小孩的死活无关要紧,那件东西却定要取到咱们的手里。否则就无法争过隐龙堂,取得兵权……” “都给我住嘴!”锦袍公子冷冷地瞪了二人一眼。 他一开口,黑脸青年和瘦小精干的青年都不再作声。 路小花在旁听得心中大惊。前面的话虽然听不明白,但后面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是要去找昆仑无别门的麻烦! 糟了!现在那里只有莫小雨一人,得赶快通知她才成。想到这里,她慢慢往后门退去。 然而,未等她走到门口,一只苍白瘦劲的手突然从背后抓住了她。那人手劲极大,抓得她“蹬蹬蹬”地一个劲倒退。 “你要去哪里?”背后之人阴冷地说道,手臂一甩,将她狠狠地拽倒在地。 路小花摔了个仰面朝天,后背“咚”的一声撞在地上,痛得她眼泪直流。抬头看去,摔她之人却是那位锦袍公子。 锦袍公子一脚踩上她的胸口,恶声道:“说!你倒底是什么人?为何一直在偷听我们谈话?” 路小花只觉他的脚沉重如山,胸骨被他踩得吱嘎作响。她用尽全力去推,那只脚却纹丝不动。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山羊胡大叔急忙上前,连连作揖,“小孩子不懂规矩,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海涵!小老儿给您陪罪了!” 一行人停住脚步,回头观看。 长髯中年人来到锦袍公子身边,盯着躺在地上的路小花看了一眼,说道:“堂主您多心了吧?这小丫头一看就不会武功,杀这种弱女没的污了自己的脚。” “是是是,小丫头是新来的。小孩子好奇心大,真是对不住您了。公子千万莫要责怪。”山羊胡大叔边说边对路小花连使眼色,“你还不快点给公子陪罪!” 路小花被踩得呼吸困难,小脸憋得通红,只得艰难地说道:“对不起。” 锦袍公子这才缓缓将脚收回。 路小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忍痛抽气地从地上爬起。她抬头望了锦袍公子一眼,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赶紧低下头来。此人的眼神似黑不见底的夜色,里面透露出一种无法看懂的东西,恐怖得令她只望上一眼,便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锦袍公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哼一声,“啪”地一拍桌子,径直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跟在他身后上马,迅捷有序地离开。 路小花偷眼目送他们远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手扶着桌子,她正要揉揉摔痛的肩膀,却不料手下的桌子突然四下散开。她一个站立不稳,再次摔倒在地。 望着四分五裂的桌子,山羊胡大叔目瞪口呆。这张桌子正是锦袍公子刚才拍击过的那张。难道是他拍出的那一掌所致?好厉害的武功!桌子看似完好,直到受到路小花的一扶之力这才散开,想来是为了警告于她。 听到动静,于有才从厨房里赶来。他扶起地上的路小花,问道:“小花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疼死人了!”路小花呲牙咧嘴。那位锦袍公子人长得好看,下手却真是够狠的。她的肩膀怕是被他抓青了,胸口也隐隐作痛,后背被摔了两次,正疼得厉害。 于有才气愤填膺,“这些江湖中人,仗着有几分功夫,总是这般横行霸道!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一直发呆的山羊胡大叔突然抬手打了他一个爆栗,“你小子尽瞎想!他们不来欺负人就是好事,你还痴心妄想地教训他们,怕是有多少条小命都不够赔!” 路小花忽然停下动作,低头不语。是有一个人教训过这些江湖恶人啊。那人虽然平时总是冰冷冷的,但和这些令人心寒胆战的江湖人却完全不一样…… 山羊胡大叔以为她心里委屈,捻起胡子,深沉地劝道:“这叫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看到江湖人定要加倍小心地伺候。他们那种人可不是咱们这些平头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我知道了。”路小花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不过,大叔,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山羊胡大叔奇道。 “昆仑。”路小花用力伸展着酸痛的臂膀,“刚才那伙人要去找我朋友的麻烦,我得赶去通知她。” 山羊胡大叔和于有才张大了嘴巴,齐刷刷地看向路小花:这个小姑娘不会是被摔傻吧? 于有才皱起眉道:“小花啊,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不要去掺和江湖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 “小雨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放着不管。”路小花冲他笑了一笑。 “那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啊,你怎么管得了?” “没事的,我只是给小雨传个信。”路小花并不在意。若是不去的话,小雨要是被那些恶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山羊胡大叔在旁板起了脸,“你还有两天才算干满一个月,要是现在走了,工钱可不能付给你。” 路小花一下子垮了脸,转头哀求道:“大叔啊,你看这样行不行?等我通知完小雨,再回来干满剩下的两天。” …… 于有才与山羊胡大叔轮番劝了一会儿。山羊胡大叔见她去意已决,叹着气取来钱,交到她的手里。 路小花数了一遍钱,疑惑道:“咦,大叔你是不是给多了?” 山羊胡大叔捻起胡子,一脸严肃,“你干得不错,多出来的算是给你的奖励。” 路小花满面感动,“大叔啊,虽然你看起来即阴险又刻薄,但你其实是个好人!” 山羊胡大叔听了,差点把胡子拽掉,把眼一瞪道:“行了行了,快走吧!你这个小丫头就会惹我生气。” 路小花笑嘻嘻地收好钱,对他挥了挥手。 从马厩里牵了白马,她正要上马。于有才赶了过来,递给她一张折好的黄纸,“小花这个送给你。” 路小花将纸展开,发现上面写着一些文字,便问道:“有才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不识字吗?”于有才吃惊地瞪起了眼睛。 “当然不识。”路小花也瞪大眼睛回视,“要识字干嘛?” “这个……”于有才说不出话来。 路小花盯着黄纸左看右看,忽然高兴起来,“我知道了,这是从庙里求来平安符吧?有才哥一定是想祝我一路顺风。” 于有才叹了口气,“这可是我家的传家宝,你要好好保管。” “谢谢你,有才哥,我一定好好保管!”路小花开心地将黄纸收入怀中。 于有才看着她上马,不放心地问:“那些人走得比你早,你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没有关系,那名公子乘的是马车,我家小白一定可以超过他!”路小花拍了拍白马,信心百倍。 望着她亮闪闪的目光,自信满满的笑容,于有才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白马上的路小花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与平时埋头干活之时完全不同。明明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却好像传说中的女侠般神气! 第三十七章想主意 为了赶在锦袍公子前面,路小花一路催赶白马,却在踏入徐绍风告之的小道时,将马勒住。 这么些天过去了,风大哥和艾姐姐也许已经回来了。他们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对付那些恶人。……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就不必去了。 她掉转马头,欲往回走。 可是,万一他们没有回来呢?莫小雨似乎不怎么厉害,她一个人的话肯定对付不了那些恶人。……还是得去告诉小雨一声。 路小花又拔转马头。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见风大哥了,怎么可以这么快反悔。万一在山上碰见他,那可如何是好?……还是回山羊胡大叔的店里继续工作吧。 ……那还要不要去通知小雨? 身下的小白被她拉着晕头转向,不满地喷了个响鼻。 路小花把牙一咬:不管他与艾姐姐回没回来,还是要去通知小雨一声。如果他已经回来了,就跟他当面说个清楚,自己最讨厌打打杀杀的江湖人了。被锦袍公子摔到的后背,到现在还疼着呢,自己又不会武功,可不想成天被人欺负。就算要嫁,自己也要嫁个老老实实、勤劳致富的平民百姓,才不会和他成亲。他堂堂一名江湖侠士,就应该去娶江湖女侠。 对,就是这个道理!主意已定,她不再犹豫,掉转马头直奔山中。 一路不停不休地急行,深夜时分,她终于赶到主峰脚下。 遥远处,群山漠然俯视,似一只只巨大的守护兽肃然而立。空气变得冷重,一口口呼出的都是白气。 嗯,该走哪条路呢?路小花将马停住。 四野唯闻风声,窃窃不知何语。月光普照雪地,映出一片银寂。 算了,只要能到山上,怎么走都行吧。 路小花提马欲行,一道人影突然从黑暗中跳出,吓得她几乎从马上摔下来。仔细一看,却是认识,这人不是外门弟子陆家明么? 陆家明也认出她来,绷着脸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小花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虽然路小花只在无别门内小住不久,但她活泼开朗,为人热心,人缘极好,门里的人基本都认识她。那天她走得匆忙,除了莫小雨外,没有和其他人道别,惹得众人对她很是不满。 路小花抚着被吓到的心脏,迫不及待地问:“家明哥,今天有没有人来?” “有啊。”陆家明点了点头。 路小花心中一凛,怎么会这样,锦袍公子乘坐马车居然还比自己先到。她忙又问道:“那有没有出事?” “为何会出事?”陆家明奇道。 “难道他们和和气气地走了?”路小花也很奇怪,锦袍公子态度恶劣,他的手下分明是要来找麻烦的。 陆家明板着脸道:“没有走,现在还在。” “什么,他们还在山上!”路小花吃了一惊。 “不在山上,是在山下。而且不是‘他们’,只有一人,也不知何时又会偷偷摸摸地不辞而别。” “啊,在哪里?”路小花睁大了眼睛,四处寻找。 陆家明伸出一根手指,朝她一指,“喏,就在这里!” “什么啊,家明哥,你说的是我啊。”路小花笑了。 “对啊。”陆家明也忍不住微笑,“今天除了你,没别人来。” 路小花松了口气,终是赶在那伙恶人前面了。 她说道:“家明哥,不跟你开玩笑,现在山上都有谁?” 见她一脸严肃,陆家明正色答道:“师傅闭关了。除我们十几名外门弟子,只有小师姐在。” 看来她最怕见的那个人还没有回来。路小花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但马上又皱起了眉头。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随即她赶紧摇了摇头:不会的,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小花姑娘,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路小花抬头发现陆家明正奇怪地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忙说道:“我有急事要找小雨。” “你稍等一下,我找个人替我守夜,再送你上去。” 陆家明把她送到山上便即离去。路小花轻车熟路地寻到莫小雨的房外。 此时莫小雨早已睡下,听到她的声音,飞快地穿好衣服,扑了出来。 “小花你回来啦!我想死你了!你终于决定留下来了吗?” “不是的,小雨。” “啊!你还要走吗?”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跟你说啊,我听到有坏人要来你这里找麻烦。” 路小花将在饭馆旁听到的事情对莫小雨诉说了一遍。 莫小雨听后脸色惨白,目光僵直,嘴唇都发起抖来,“可是,现在师傅闭关,大师姐她们全都不在,山上留守的只有门外弟子,武功还不如我,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莫小雨害怕得快要哭起来,路小花急忙劝道:“小雨,你可得振作起来啊!刚才我听家明哥喊你小师姐,现在留下来的人里可就属你辈分最大了。”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莫小雨一下子哭出声来。她抽泣地说道:“除了上次四师兄被人追杀,这里还从未被人欺上门过。而且就算有事也应该是三师兄出面。现在他们都不在,这让我可怎么办哪!” 路小花抱住她,柔声安慰:“小雨你别哭了。那个锦袍公子坐的是马车,马车跑得比小白慢,估计怎么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到这里,咱们还有大半个晚上可以想主意呢。你这一哭可就白白浪费时间了。” 莫小雨擦了擦眼泪,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路小花,“小花,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可一定要帮我!” “当然帮你!”路小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要不我赶回来干嘛啊。” 莫小雨闻言,擦干了眼泪,把路小花让进屋中。俩人并排坐在莫小雨的床上,一起托起下巴,开始想主意。 片刻后,路小花道:“你师傅不是还在山上吗?找他来管这件事不就行了。” 莫小雨摇了摇头,“师傅正在玉石洞闭关。那里是本门禁地,除师傅外,任何人不准进去。” “这样啊。”路小花失望地看了她一眼。 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莫小雨问:“小花,你说那帮人是来找东西的?” “我是听他们这么说的。” 莫小雨怯怯地说:“那咱们把东西交给他们可行?” 路小花眼睛一亮,拍手称赞:“对啊,小雨你真聪明!” 莫小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问:“你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东西吗?” 路小花整理了一下听到的话,“好像是在找一名常姓女子的东西,还说她可能将那东西传给了她的儿子。对了,他们还说常姓女子是被人带来昆仑产子的,所以他们认定那件东西就在你们这里。” “你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东西吗?”莫小雨皱起了眉头。 路小花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只说得了那件东西就能得到兵权。”那两名青年刚一说到此处就被锦袍公子打断,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 “掌管兵权的东西?”莫小雨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应是朝廷用来调兵的虎符吧。” 路小花忙问:“你这里有吗?” “那是朝廷专用的东西,可以用来调兵遣将,我们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莫小雨摇头,“他们还说过什么?” 路小花绞尽脑汁地回想,“他们好像还说过常姓女子是十六年前到的昆仑。” “十六年前来昆仑产子?”莫小雨边思考边说道,“那么她的儿子应该是十六、七岁。那时师傅刚成立了本门不久。除我之外,就只有大师姐和三师兄他们几人。大师姐今年应是二十六岁了。二师兄是十年前加入本门的,时间和年龄都对不上。三师兄他们几个都已二十出头,稍后加入的四师兄,今年也二十了,这里根本没有符合年龄的男孩啊。” “莫不是他们弄错了?”路小花眨了眨眼睛,“那咱们告诉他,这里没有虎符,请他们回去不就成了。” “恐怕不成。”莫小雨继续摇头,“我听三师兄讲,有些江湖人可不讲理了。这些人一旦认定你有,你就是没有也得有。你说他们对你很凶,估计就是那种不讲理的江湖人。” 二人对望了一眼,同时长长叹气。 又过了一会儿,路小花忽然眼睛一亮。 莫小雨看到了,忙问:“小花,你可是有主意了?” “主意倒还没有想到。不过小雨,实在不行咱们叫上门里的弟子一起逃跑吧。” “哎呀,那可不行!要是被大师姐知道我弃门而逃,后果可不堪设想!”想起大师姐生气时的样子,莫小雨吓得慌忙摆手。 停了一下,莫小雨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路小花忙问:“小雨,你可是有了主意?” “主意我还没有想到。不过我记得三师兄曾经说过,他不在的时候,门中有事可以找外门弟子方镇涛方大哥商量。”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才害怕得一时没想起来。” “别说了,咱们快去!” 第三十八章一起迎敌 二人风风火火地闯入方镇涛的住处。 方镇涛被她俩从被窝里叫醒,听明事情后,不慌不忙地说道:“既然那伙人是来找麻烦的,咱们先在山下拦住他们,问问情况。如果他们真是蛮不讲理,叶哥在门外的雪山上布有大阵,量他们也进不来。” 方镇涛自小与乔知叶一起长大,并不管他叫三师兄,而是亲切地称他为叶哥。他对许多杂事很感兴趣,虽然学武不精,难以登堂入室,但为人机智,头脑灵活,颇得乔知叶器重。 “原来三师兄早有安排。”莫小雨与路小花对望一眼,愁云顿消。 “可是,”路小花有些奇怪,“我上山时怎么没有遇见那个厉害的阵法?” “你是被守夜弟子领上来的吧,自然不会有事。”方镇涛打了个哈欠,“叶哥说过,他此阵名叫‘极冰绝境’,汇聚了古往今来多种阵法,可是超级的厉害。” “真有这么厉害?”路小花一下来了兴趣,“那你快给我讲讲!” “这个嘛……”方镇涛沉吟了一下,“此阵自叶哥建成以来,还从未有人闯过,所以它到底厉害在何处,还需有人闯过才知。”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愣,叶哥说话向来虚虚实实、真假难辨,此阵到底有多厉害,现在还真不好说啊。 路小花“咦”了一声,“这么说来,岂不是根本没人知道大阵厉害不厉害了?” “反正到底如何,如果明天有人来闯,你就能见识到了。”方镇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头对莫小雨道,“小师姐,现在叶哥他们都不在,那些人上门之时,就轮到你出面接待。他们讲理不讲理另说,咱们得依了江湖规矩,先礼后兵。” “啊!我,我不成的。”一直默默倾听的莫小雨立刻脸色大变。 方镇涛素知莫小雨的性格,不要说让她独当一面,就是站在众人面前说话,她都会腿脚发抖地说不声来。但此时他也只能安慰道:“小师姐不必害怕。明日我会让所有弟子站在后面为你壮大声势。如果那伙人胆敢不守江湖规矩,我就启动叶哥的大阵。” “这么说还是要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伙恶人?”莫小雨满脸通红,眼泪开始在眼框中打转,“小花说那些人很凶,我一定不成的。” “小师姐,现在门中就属你辈分最大,也只能由你出面了。”方镇涛望着面前怯懦的莫小雨,暗自叹气。莫小雨自小从未离开过师门,在陌生人面前说句话都会脸红,此事确实太难为她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由她上场。 “不成啊,我真的不成。”一想到要负担起众多弟子的安危,莫小雨的眼泪毫不犹豫地掉下来。 方镇涛挠了挠脑袋,板起面孔,肃然道:“凡事总要有第一次的,小师姐!” 听他这么一说,莫小雨的眼泪立刻如小雨般落下。 看着哭成泪人的莫小雨,方镇涛使劲挠着头发:这种时候如果叶哥在就好了。他有一种神奇的本领,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把姑娘们哄得开开心心。莫小雨就是他从小哄大的。 “别怕小雨,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路小花想了想,从怀中取来一物送至莫小雨的手中,“喏,我把这个宝贝借给你用。” 莫小雨抬起泪眼看着手中的黄纸,哽咽地问:“这是什么宝贝?” “这是有才哥送给我的平安符。”路小花加重语气,神秘地说,“有了它,可保佑你一切平安,万事大吉。” 听她这么一说,莫小雨止住了泪水,想了想,问:“有才哥是谁?” “是……”路小花顿了一下,很有气势地挥挥手,“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啦。这个平安符是他家的传家宝。我先借你用用,你还不快把它收好。”这话她可没有乱说,有才哥的确很有才华,做菜的本领无人可比。 莫小雨依言收好平安符,似乎真的感应到一股神奇的力量,心中不再慌乱。 她羞怯地对路小花一笑,“小花,你对我真好!” 路小花将胸一挺,“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嗯!”莫小雨充满信任地点头,“小花,我全指望你了。” 看着莫小雨被一点儿武功不懂的路小花安慰,方镇涛只觉右眼一阵狂跳,心中阵阵发寒。这样的小师姐,明天真是堪忧啊! …… 残星逐退千山现,金乌渐起万里蓝。 此句是当年无别门掌门宋瑜初来昆仑时,由感而作。 翌日清晨,一队马上骑手护着一辆乌蓬马车,沿着昆仑山边快速驶来。 昆仑的初晨,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然而这队人却对之恍若不闻。原因无它,若有心事未平,便是仙境也无法入眼。 锦袍公子端坐于车中。他撩起车帘,招来瘦小精干的青年,“江韬,你可查清昆仑无别门内的虚实?” “是!属下已经查探清楚,此门现正空虚。”江韬细细回禀,“其掌门人宋瑜长年闭关,一旦闭关,就连亲传弟子也无法得见。门中武功最高的大弟子‘焰刀’艾离自凌风峡一战之后,现正去往京城。二弟子季怜月与其未来丈人陆正宇,忙于武林大会之事,无暇分身。三弟子乔知叶虽不知身在何处,但他只是名经商好手,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不足挂齿。四弟子徐绍风七天前曾出现在江南,以路程计算,他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赶得回来。剩下的只有一名未出师的五弟子,听说名叫莫小雨,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余者只是一些可以忽略的外门弟子。” 锦袍公子听后,命马车加速行驶。 长途奔波的目的地即将到达,众骑手皆精神振奋,催马扬鞭。晌午刚到,一行人已来至昆仑无别门主峰脚下。 车行马嘶中,一支响箭突然凌空射来,不偏不倚地插在马队正前。 只听一人在山腰处高声喝道:“行人止步,此乃昆仑无别门属地,来者通名!” 紧接着,一阵密急的鼓声自半山腰处响起。一列相同劲装打扮的弟子现出身影。粗略数去足了十数人之多,皆为精实壮硕的青年,个个挺胸叠肚,气势不凡。 见此情景,马车内的锦袍公子微微皱起眉头:这昆仑无别门平日守山的弟子竟如此众多,看来并不似想像中的那般弱小。他召来江韬,令其探听虚实。 江韬领命出队,冲山腰上的领头弟子报拳行礼,朗声说道:“我们是泰山明空派门下,有事请见‘玉洞仙’宋掌门。” 领头弟子正是方镇涛,他见对方报了名号,便回礼道:“掌门师尊现正在闭关,不方便见客,诸位请回吧!” 江韬目光一闪,接着问道:“如果宋掌门无法得见,请问‘焰刀’艾女侠或‘玉扇公子’季公子可有空相见?” 方镇涛答道:“大师姐与二师兄并不在门中,现在门内做主之人是小师姐莫小雨。” 江韬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可否让我们与贵派的小师姐相见?我们远道前来,还望行个方便。” 方镇涛见他说得客气,似非无理取闹之人,便说道:“好吧。你们且在山下稍待,我去请小师姐。” 江韬抱拳道:“有劳了。” 方镇涛转身而去。江韬目露得意地回到马车旁。他的情报没有出错,现在山上只有那名尚未出师的小师姐。 过不多时,一名身穿浅葱色衣裙的妙龄少女在一名黄衫丫环的陪同下,迤逦行来。 锦袍公子一行虽因相隔遥远,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她身姿曼妙,摇曳生姿,仅是往那处一站,便令众人眼前俱是一亮。这般娇娆柔媚的美人儿实难在狂横骄纵的武林之中见到。 只见绿裙少女臻首微垂,对身边丫环低语了两句。黄衫丫环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小师姐说了,问你们来昆仑有何贵干?”丫环的声音极是清脆动听,虽不含半点内力,却如歌唱般响亮传来。 锦袍公子心中升起一丝古怪,想不到这昆仑无别门一个未出师的弟子竟如此气派,居然还有丫环服侍。他虽对之不屑,但可侧面看出,此门并非一般小派,至少财力雄厚。 想至此,他对昆仓无别门的小觑之心又消了几分。将车帘一撩,他走下马车,语气平平地说道:“我是泰山派尚天华。此次前来,只为向贵派讨要一物。” 他声音不高,在场的昆仑弟子却听得清清楚楚。这手“千丈传音”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蕴含着惊人的内力。 黄衫丫环侧耳听过绿裙少女讲话,再次传话:“不知尚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物? 尚天华道:“十六年前,一名常姓女子来到此地生有一名男孩,我想借她家传之物一用。” 对面山腰的绿裙少女正是莫小雨,她身边的黄衫丫环则是路小花所扮。因为莫小雨生性腼腆,无论怎样劝说,也不敢在众人面前讲话。被逼无奈之下,方镇涛想出了此等办法。 二女听尚天华如此一说,不由对望一眼,这些人果然是来讨要东西的。 方镇涛在后面为她俩打气,“无需害怕,这些人看起来还算讲理。小花你就如实相告。” 路小花点了下头,高声道:“小师姐说了,十六年前,本门创立不久,门下弟子屈指可数,里面并无尚公子所说的男孩。” 尚天华道:“我们得到确切消息,此子就在贵派之内。我所讨要的仅是一物而已。想来莫姑娘不会为了小小一物,而伤了两派的和气。”他言词客气,语锋却极为冰冷,威胁之意滚滚而来。 路小花不知该如何作答,回头望向方镇涛。 方镇涛见状,出队上前,“小师姐说没有就是没有。况掌门师尊不能见客,诸位还是请回吧。” 尚天华沉下脸来,“那物于你们并无用处,既然你们吝啬不给,我们只好登门自取。” “你还讲不讲道理?”路小花心生不悦,“平白无故到别人门前讨要东西,都告诉你们没有了,居然还想厚着脸皮到人家里翻找,这不就跟强抢一样嘛。” “便是强抢,你们又能如何?”尚天华冷笑一声。此行他本就预计动武,所带之人皆为好手。他自己更是名门之后,便是一派宗师也不放在眼里,何况是这未出师的小小弟子。 既然明要不成,那就先把此处的昆仑弟子拿下做人质,不怕他们不肯给!打定主意,他回身上马,将手一挥。众骑手紧跟其后,一行人驱马往山上杀来。 路小花见势不妙,急忙叫道:“你们不要乱来!此地设有极为厉害的护山大阵。你们若是硬闯受伤,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方镇涛与其余弟子一同高声喝道:“胆敢再往前行,休怪小师姐布阵杀光尔等!”护山大阵虽是乔知叶所布,但他此刻并不在山上,方镇涛只好先将名头安在莫小雨身上,唬住敌人再说。 马上骑手无一人理会他们的威胁。同行八人,皆见惯风浪,便是成千上万人的战场厮杀也曾见识过,又岂会惧怕这区区十几名武功不高的外门弟子。 黑脸青年马成戟甚至面露讥讽:我们就是直杀上山,你们又能把我们怎样! 方镇涛见状,只得将手高高举起,示意昆仑弟子们做好开启大阵的准备。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叶哥啊叶哥,这回兄弟们的命可都捏在你手上。只盼这大阵真如你所吹嘘的那般厉害。你可千万别在关键时刻又来戏耍兄弟们啊! 第三十九章乔知叶的大阵(上) 方镇涛将手挥下,身后十余名昆仑弟子一同用力拉动开启机关的铁链。 随着铁链牵动,地下传来机枢互磨之音。“吱咔吱咔”,锈迹斑斑的铁链被一米一米地自地下拉出。铁链越拉越慢,一尺尺,一寸寸,最后十几名昆仑弟子手中同时一震,憋足了力气也无法再拉动分毫。 轰隆隆! 沉闷的巨响突然从地底深处传来。响声奇异非凡,一波又波,自脚底直震头顶。声音过处,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十几名昆仑弟子吓得同时扔掉铁链。不仅是人,尚天华等人的马匹也被巨响所慑,停蹄不前。无论骑士们如何催赶,都无法令其向前迈出一步。 为了此行,他们所骑之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其中几匹宝马更是多次与主人同生共死。但在此时,这些马无一例外地受惊高嘶。更有甚者,其中一、两匹马昂头奋蹄,试图把骑手抛于马下。 “下马步行。”尚天华沉着下令。他们不远千里而来,岂能被不明所以的响动惊回。 骑手们听命下马。忽然,队中一名青年惊呼一声,他所骑的红棕白蹄的大宛马竟然趁机挣脱,弃主而逃。 尚天华冷眼扫向那名丢失战马的青年,严声令道:“程青协,你留下看马!” 程青协面露羞愧地从众人手中接过马缰。刚才,他亦震撼于地下巨响,惊疑时,竟让马匹逃脱。这对立誓建功的他来说实是奇耻大辱,而堂主不让他参与战斗,更增其耻。他唯有将马匹看管无误,方能保住最后一分颜面。 “小心行事,以牡阵缓行。”尚天华虽然无惧,却并不躁进。他从马上取下自己的武器金钉枣阳槊,摆手示意。其他六人各取兵器,两两相对,在他身后分散成锥形,渐次前行。 众人谨慎行出数十步,地下巨响虽一直未停,却不见再有任何异常。隆声依旧,但临战经验丰富的众人已迅速习惯。江韬甚至怀疑,这巨响不过是有人在地下洞穴里用力击鼓,故布的疑阵。 然而,他这个想法很快被左右两边不约而同的惊叫声取代。走在队尾的丁亭杰与孙木雷突然失去踪影。 定睛看去,二人所处之地各现出一个数尺来宽、深不见底的冰洞。 就在众人惊疑之时,山腰处传来一阵极嘹亮的击鼓呐喊之声。昆仑弟子们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见敌方有人掉入冰洞,不由齐声叫好。 方镇涛万万没有想到,乔知叶所布之阵竟有如此声势。他立时信心大增,朝对手高声笑喊道:“尔等只有这点本事还想攻山?不想死就快点滚回去吧!”他的嘲讽与地下巨响及众弟子们的鼓声齐相应喝,声势空前。 “都不要动!”尚天华沉喝一声,毫无惊慌之色。 “绳索。”他将手伸出,身后的马成戟立刻把背上的绳索抛给他。 他们此行是有备而来。早已探知昆仑雪地上遍布冰洞,故特请“玉手神娘”杜纤纤重金打造了数根长达十丈的绳索。“玉手神娘”所制绳索非比寻常,乃是掺有数股极细金丝的天蚕丝绳。此绳仅有常人的拇指粗细,却极为柔韧强劲,可承万斤之力。 尚天华稳步来到洞边,将天蚕金绳抛于洞中。绳索的下端很快被掉入洞中的丁亭杰拉紧。他急拽数次,将之从冰洞中拉出。 尚天华收绳来至另一陷洞,依法将天蚕金绳抛入。不料孙木雷掉入的并非普通陷洞,而是子母连环洞。 所谓子母连环洞,由大小双洞组成。使人最初陷落的大冰洞名为母洞,母洞向下数丈后有数尺长的斜面,斜面过后,是个略小些子洞。欲从子母连环洞中将人救出,并非易事。因为绳索轻软,从母洞抛入后,便会堆积于斜面之上,无法顺利落入子洞。 尚天华凝目下看,查明情况。略一思索后,他凝力于绳,天蚕金绳立刻挺直如棍棒。他巧妙运劲,数次测试后,终于将天蚕金绳探入子洞,把孙木雷从洞中拖出。 昆仑的冰洞是由常年不化的寒冰所构成,洞内温度极低,主峰之下的冰洞更是历经千年,冰寒刺骨。 孙木雷与丁亭杰从洞中出来后,立即盘坐运功,抵抗冰寒。丁亭杰入洞时间不长,除了头身沾满浮雪碎冰外,气色还好。孙木雷虽入洞时间较长,但他乃是队中最健壮之人,耐力颇强,除了脸上被冻青紫一片外,也未被冰寒侵蚀。然而当他二人调息完毕,想要起身之时,却不约而同地“扑通”一声坐倒。 尚天华上前检视,发现丁亭杰的右腿腿骨已折,而孙木雷则是扭伤了腰。 见此情景,众人都收起轻慢之心。江韬心中暗忖,原来这地下巨响是为了忧乱心神而设。人马惊慌,便会慌中出错,跌入陷洞。 尚天华微一皱眉,随即恢复常态,对丁、孙二人开口发令:“你二人暂且留在原地。”他转头向队中最瘦之人令道:“刘百足你轻功最好,在前面探路。” “堂主,我能行!”丁亭杰挺身叫道,咬牙从地上缓缓站起。 孙木雷因腰伤无法站起,不禁气得头冒青烟。他冲着山上的方镇涛哇哇大叫:“有种你下来和老子单挑。弄这些下流的鬼玩意害人,算什么好汉!” 方镇涛插手立于山腰,好整以暇地笑道:“方才小师姐曾好意劝说,此地设有护山大阵,无奈你们硬要闯山。如今自食恶果,岂能怪罪于我们?我再奉劝诸位一次,小师姐的护山大阵自建成以来,从未被人攻破。你们尽早迷途知返,免得莫名其妙地把小命葬送在山上。” 尚天华不去理会方镇涛的言语,对孙、丁二人淡然说道:“现在的昆仑无别门不过是个空门,只有那位小师姐能撑大局,所以用的都是些卑鄙伎俩。对付此等不入流的人物,用不了这许多人马。你二人先在此休息,不必意气用事。” 马成戟与丁亭杰关系最好,开口劝道:“小丁,你就听堂主的命令,暂且观战。待我把那个卑鄙的小师姐擒下,让你出气。” 丁亭杰不再作声,眼神中俱是恨意。 江韬献计道:“堂主,这雪地上恐怕被布下不少陷洞。属下以为,咱们可以用一条绳索将所有人连起,这样即使有人不慎掉入洞中,旁人也能立即搭救。” 尚天华点头认可,下令道:“排一字纵列,分隔五步,沿着前人脚印行进。” “是!”众人齐声领命,分别将天蚕金绳牢系于腰间。 刘百足在前探路,尚天华排在第二,后面依次是黑面青年马成戟和长髯中年人刘海算,江韬则在最后压阵。 五人纵队前行,一路上多次遭遇陷洞。越往后走,陷洞的种类越多,除子母连环洞外,还有大小品形洞、四方中空洞、五瓣梅花洞等等,可谓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接。但无论是何种类的古怪陷洞,都被江韬这一招轻易破去。 五人首尾呼应,除轻功最弱的刘海算曾大半个身子落入陷洞,随即被有惊无险地拉起外,其余几人相互照应,即使踩中陷洞,都未曾掉落过膝。 地下轰鸣仍在响个不停,山腰上的鼓声却渐缓渐息,最后隐至默不可闻。江韬心中无不得意,就算你们将漫山遍野都挖上陷洞,遇到我这金锁连环之法也是无计可施。 接连又破坏了数处陷洞,尚天华这边本有些低沉的士气重被提起。眼见还有数步就来到登山的正路之上,刘百足不由加快了脚步。 “且慢!”跟在他身后的尚天华却忽然停身而立,一丝不祥之兆划过他的心间。 他话音刚落,但听得“嗖嗖嗖!”数响,几枚倒悬于山路上方、粗如手臂的巨大冰锥突然斜落而下,向着刘百足的头顶急射而来。 此时,因刘百足方才的快行及尚天华突然停步,二人身上的绳索已被拉直。刘百足无法左右闪避,只得向后退去。 冰锥来势甚是凶猛,刘百足轻功极好,后退得极为迅速。可是他忘记了,他与尚天华不过数步之遥。一退之下,他便向尚天华撞去。 尚天华见刘百足与冰锥几乎同时向自己撞来,不慌不忙。他左手将刘百足拨至一旁,右手提槊运功提劲,格挡冰锥。 冰锥与长槊相交,发出“当当当”的连声脆响后,碎散于地。 且说刘百足被尚天华拨至道旁,突觉足下一沉,身子直往下坠。他心道不妙,知是踩中了陷洞。所幸他轻功极佳,凭借一口未尽之气,立刻向前蹿去。 岂料,这次他所踩中的并非陷洞,而是一条长长的陷道。陷道沿山路而设,其上皆是浮雪。他一脚踩上,马下再次坠落。刘百足号称百足,轻功自有其独到之处。他反脚踹向陷道道壁,欲图攀壁而上。 正在此时,山顶之上忽起轰鸣,一个一人来高的硕大石球顺着陷道急滚而下!刘百足方从陷道中探出头来,即被石球撞个正中。他眼前一黑,重又坠入陷道。 此刻,尚天华刚将冰锥震碎,身体却被刘百足与石球拽得向陷道倾斜。眼见石球向他的面门击来,百忙之中,他双手持槊斜戳于陷道外侧,随即沉劲于腿,腰身用力,阻住石球的下落之势。 石球挟着巨大的冲力,重重压在尚天华的长槊之上,压得长槊如弯弓般向后凹陷。尚天华双臂肌肉鼓起,与之较力。 石球弹击数下后,终于顿住。 “开!”尚天华运功低喝,目中精光暴射。 石球之上逐渐显现出数道裂纹。“砰”的一声闷响,硕大石球竟被他一条长槊击散。一时间石球被分解成无数碎块,碎石四溅,屑砂飞扬。 尚天华吐出一口浊气,正欲换气调息,忽觉面前异风大作。抬眼看去,他不禁目眦欲裂:山顶之上又有数颗同样的石球,沿着陷道接连不断地滚落! 他心念急转,自己击碎一颗石球后尚觉气力不济,胸闷异常。若是这数颗石球一起落下,他定然无法阻挡。而后面三人技不如他,更是无法幸免。 难不成要全军覆没于此地?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回槊斩断连于自己身后的绳索,缩身跳入陷道之内。 第四十章乔知叶的大阵(下) “堂主!”看到尚天华自斩绳索跳入陷道,身后三人全都惊声大叫。 却见他刚缩头沉下,一颗颗石球擦着他的发梢呼啸而过,实是刻不容缓。三人避于一旁,待石球一一滚过,立即冲往陷道边查看。 陷道内人影闪出,尚天华一手持槊,一手提着刘百足,翻身落于山路之上。只见刘百足额头处肿起一个大包,血流满面,已然昏迷不醒。 此时此刻,全山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皆被尚天华的举动惊住。 这一次,昆仑弟子们没有因为敌人又折损一员而高叫欢呼。路小花一直屏息观看,直到此刻方喘出一口气来:此人生得一副柔弱面孔,不料却勇猛至此。即便他是敌人,但其智其勇,却不得不令人钦佩。 尚天华将刘百足放于道边,立槊喘息,本是青白的脸色已无半点血色。那陷道的底部全是向上尖立的冰锥。人摔落下去定会被全身穿孔,刺成刺猬。所幸刘百足昏迷前,奋力击碎数根冰锥,堪堪保住了性命。 地下如擂鼓般的巨声仍在响个不停,望着仅剩的几人,江韬心有余悸地说道:“堂主,他们有天险与大阵可守,这山实是不好攻啊。”他平素自诩计谋过人,但设阵之人精算无双,竟是他平生仅见!若非堂主急中生智,一行人恐怕都会被石球拉入陷道,尽灭此地。想至此,他不由心生退意。 尚天华喘息未平,眼神却更加狠厉。他怒声喝道:“谁敢言退,且先问过我手中的金钉枣阳槊!”接连的挫败让他怒不可遏,双目如在喷火。 黑脸青年马成戟素与江韬不和,面露不屑地讥讽道:“江韬,你若是害怕,便留下在此地,看我如何追随堂主立功。” 长髯中年人赵海算在旁说道:“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我方损失近半,不如先撤回去,从长计议吧。” 三人各持己见,眼看就要争论起来。 “都给我住口!”尚天华调息一轮,面上恢复惯有的高傲,“诸位莫要忘记加入黥虎堂时立下的誓言。比起誓言,这点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他严厉地巡视过三人,目光利如刀锋,将三人心中的迟疑一刀斩去。 将手中长槊高举于空,他断然道:“为达此志,万般皆舍。此行无功,誓不回返!” “此行无功,誓不回返!”属下三人齐声应喝,眼中重新燃起熊熊斗志。 赵海算说道:“此处距离山腰不过数百丈,只要能上山,一切好说!贴身近斗,咱们之中任何一人都可将那些喽啰打败。” 江韬羞愧地垂下了头。仔思一番后,他抬头说道:“堂主,属下认为,这山路之上应该没有陷阱。观这陷道,均挖于山路的两侧,想是因这山路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如在山路上设陷极易误伤自己人。我们不妨将绳索解下,以轻功快速通过,不过需谨防山上落下的石球。” 尚天华点头,令几人整顿行装,解下绳索。他被石球困于陷道,就是因为有绳索牵连。若无牵连,遇到石球只需以轻功避开即可。 四人分作两排,尚天华与马成戟并列在前,江韬和赵海算跟随于后。众人各施轻功,沿山而上,几个纵跳,便已向前跃出十数丈。正如同江韬所言,山路之上并无陷阱。 行不多时,四人来至一道转弯处。 面前山崖突然“吱嘎”作响,现出一排排黑黝黝的小孔。紧接着,小孔之中不断有细箭密集射出。 四人各以兵器拨挡。虽然这些箭支由机关发出,劲力比常人所射强了两倍有余,但几人武艺精湛,自不在话下。 “小心,箭上有毒!”赵海算忽然出声示警。他一个大意被箭擦中腿边,顿觉眼前一黑,委顿在地。原来这些细箭之上均涂有烈性麻药,虽不致死,却令中者麻痹。 箭雨越发急密,尚天华三人无暇管他,听到警告后都万分小心地不让箭支碰到自身。 三人皆为高手,全力施展之下,箭雨无法近身。转过这道弯路后,便不再有箭雨射出,面前是一条直通山腰的大道。 马成戟被这一顿无法还手的箭雨射得狂性大发。他手持钢戟,猛然提劲,向着山腰上的众昆仑弟子急奔而去。 就在他奔离山腰仅余二十丈、几可看清对面人脸之时,地下巨响骤然停止。 马成戟忽觉脚下不稳,地面猛烈摇动。他恍若不闻,继续向前。一阵山摇地动后,山道上突然裂开一道十丈来宽的沟壑。他停步不及,惨呼一声,向下急坠。 尚天华及时停住脚步,见状急忙将手中绳索抛出,卷住他的小腿。 马成戟借力爬回崖边,脸上再无刚才的狠劲。这沟壑深逾千丈,有若深涧悬崖,掉下去后,定然死无全尸! 跟随在后的江韬看得惊出一身冷汗:这阵法不知何人所设,环环相扣,狠辣如斯!先以巨响,令马匹恐惧不前,将众人赶下马去。再以陷洞,令众人排成一字连环。接着布下陷道,以石球成串击之。然后还有麻药箭雨令人防不胜防。最后更设深涧天险,阻断一切。若非堂主武艺高强,一众人等怕是要尽灭于此。 他来到尚天华身后,小心地问道:“堂主,这深涧宽逾十丈,根本无法越过,您看该如何是好?” 马成戟从地上爬起,探头望着深涧,面色发青地说道:“如此宽度,就算刘百足在此,也不可能跃得过去。”刘百足的轻功为八人之最,若是他都过不去,别人就更甭提了。 尚天华立于涧边,向对面望去,脸上阴沉得如乌云笼罩。 深涧的另一边,方镇涛的脸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叶哥这个大阵实在是太华丽、太震撼人心了!这道深涧完全隔断了山路,难怪此阵要起名为“极冰绝境”,不仅对敌人绝,对自己人也够绝的。如此一来,敌人纵然无法过来,自己人也不便出山了啊。唉,先不管那些,不管怎样,这次的敌袭总算是守住了。 想至此,他来到涧边,故意放声大笑,冲对面叫道:“姓尚的,你连小师姐布下的护山阵都闯不过来,看你这厮还敢口出狂言!” 听他如此一说,昆仑弟子们纷纷来到涧边对着尚天华笑骂讥讽。路小花与莫小雨对望一眼,笑嘻嘻地拉起手,走去边上凑热闹。 就在众人放松欢笑之时,却见对面的尚天华目光一沉,向身后低喝一声:“动手!” 他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江韬和马成戟突然同时出手,将他向涧中抛起。尚天华借力蹿出,左手提绳,右手执槊,竟如大鸟般腾空而起。他目露狠意,长槊一抖,冲着方镇涛直戳而来。 方镇涛武艺一般,应变却是奇快,立时缩头向旁滚去。 “保护师兄!”数名反应迅速的昆仑弟子急忙提刀挡在他的身前。 岂料尚天华目标并非方镇涛,半空之中,他腰身扭力,手臂轮动,长槊转而向莫小雨击去。 莫小雨怔然呆立,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变得越来越大的槊尖。 这个恶人要伤害小雨!站在莫小雨身旁的路小花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把莫小雨推倒。 尚天华一击未中,槊尖却勾住路小花的衣襟。此时,他一口气已然用尽,身体向下方深涧沉去。他顺势将长槊回挑,槊尖竟勾起路小花与他一同坠向深涧。 昆仑弟子一片惊呼。对面的江韬和马成戟急忙扯动绳索,天蚕金绳被绷得笔直。尚天华将长槊收于腋下,手掌一翻,把路小花抓于掌中。他左手勾紧天蚕金绳,借江、马二人之力,落回涧边。 这一下兔起鹘落,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方镇涛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见此情景,心念一闪,急忙高声叫道:“姓尚的,你快将小师姐还来!” 尚天华拎起路小花看了一眼,冷声道:“原来你才是他们的小师姐。”那个绿裙少女模样痴呆,又毫无应变能力,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当师姐的料。这个昆仑无别门的人实是狡诈,原来这又是他们使出的伎俩。 路小花双腿发软,牙齿止不住打颤,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刚才的深涧飞渡实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惊险。 尚天华略一思索,转向方镇涛叫道:“若想要你们的小师姐活命,就用我所要之物来换。” 方镇涛眼珠一转,焦急地叫道:“你要的东西,需要一些时间查找。先把小师姐放回,其它都好商量。” 尚天华冷笑道:“我这不是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们。不要妄想再使任何阴谋诡计,若想你们的小师姐平安无恙,就带好东西到泰山来换。我没时间跟你们耗在这里。” 说完,他不等方镇涛回答,转头对江、马二人道:“我们走!” 江韬暗自佩服堂主的明智之举,此地凶险,实是不宜久留。 一行人挟着路小花,带着伤残的数人迅速撤走。 望着远去的路小花,莫小雨眼泪直流:“方大哥,你快想办法救救小花啊!”小花可是为了救自己才被那伙坏人抓走的。 方镇涛叹息一声,安慰她道:“只要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拿到手,就不会对小花姑娘怎样。” 莫小雨心中稍定,又问:“方大哥,你刚才为什么要管小花叫小师姐?” 方镇涛深沉地说道:“你也看到了,那伙人惧是悍不畏死、穷凶极恶之徒。若是对方知道小花姑娘并非我派中人,恐怕会立时会杀她泄愤。唯有令其相信她是我派的小师姐,方有一线生机。” 莫小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眸说道:“方大哥,我想拜托你帮我做件东西。” 第四十一章我要和你单挑! 尚天华率众从昆仑无别门撤走。一队人马离开昆仓雪境已有数十里,众人脸上却仍挂着冰寒。 此次撤离虽算不得落荒而逃,却绝并非凯旋而归。众人武艺不凡,且打探好敌情,趁对方空虚而入,本以为是件手到擒来的小事,不料却连打都未打就已伤残过半。若非最后堂主以身犯险,擒回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这场战斗说是惨败也不为过。众人心中都憋气不已,性情暴躁的孙木雷更是骂声不绝。 途经一个大镇,江韬雇了两辆马车让伤患乘坐。此事本应由刘海算负责,但他不知中了什么厉害的麻药,直到现在还不能动弹,不过神志倒是清醒,一双眼睛睁得挺大。江韬只得把僵如木雕的他与腰部扭伤的孙木雷安置在同一辆车里。 “我不坐马车!”丁亭杰倔傲的声音从另一辆马车处传来。 “小丁,别这样,快点上来。”刘百足顶着厚厚的绷带从马车里探出头。他的头上足足缠了数圈绷带,却还不时有血渗出。 “我能骑马,这点轻伤根本不算什么。”丁亭杰后背汗湿一片。他腿骨已折,轻微的颠动就会引起一阵剧痛,但他仍稳稳地骑在马上,不愿被人当成伤患。 马成戟满目痛惜,“小丁,伤好得快,才好做事。你就到马车里坐一下吧。” “不!”丁亭杰一脸坚决。 小丁在几人之中年纪最小,性格却最为倔强。马成戟见无法劝说,愤恨叹息。一转头,他瞥见被点了麻穴扔在江韬马背上的路小花。 “都是你害的!”他快步上前,狠狠地掴了她一个耳光。 路小花的脸上立时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头脑翁然轰鸣。 马成戟还欲再打,却被江韬拦住,“此女还有大用。你下手太重,万一打死就不好办了。” 马成戟眉头一狞,狠狠道:“让开!” “你不要胡来。”江韬寸步不让。 二人之间燃起噼噼啪啪的火星。 “小丁,我以堂主的身份命令你到马车上去。江韬,把那个女人送到我车里。”尚天华的声音从乌篷马车里传来。 “是。”丁亭杰和江韬纷纷应道。 堂主下令,不得有违。丁亭杰只得下马。马成戟立刻跟上去把他扶进马车。江韬趁机把路小花塞进尚天华的马车里。 尚天华盯着路小花看了几眼,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想怎样?”路小花颤声问道,惊恐不已。想到此人曾出手打过她,后背似又在隐隐发痛。 尚天华持住她的脉门,眉峰渐渐聚起,“你居然没有一丝内力?” 原来是查看自己有无内力。路小花偷吁了口气,撇撇嘴道:“没有内力有什么稀奇,我学的又不是武功。” 尚天华盯着脚下肿起半边脸的女子,暗自思忖:据江韬所查,此女不过十六岁。以她这等年纪,能布出那般厉害的护山大阵,必是终日钻研阵法,没有时间习武。 想至此,他抬手解了她的麻穴,取出一根麻绳,将她的手脚一一捆住。 “你这是干嘛?”路小花不解。他随手一点,她的身体就又能动弹了。可被他这样紧紧捆着,还不如身体不能动弹时好受一些。 尚天华冷然道:“你乖乖等着他们来换你,若是想耍任何花样,可别怪我不客气。”从阵法上可以看出,此女心机甚深,不得不防。她没有内力,如果点穴时间过长,怕是会血脉不畅而亡,只得用绳捆这种土方法了。 “你真想用我换东西?”路小花暗吃一惊。 “除非他们不想要你这个小师姐。” 路小花偷瞄了他一眼,道:“他们不会给你的。”没有的东西怎么给? 尚天华淡淡道:“你最好祈祷他们会给。”似是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他开始闭目练功。 原来他并未认出自己,还把自己当成了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路小花松了口气。 没认出自己倒没什么奇怪,自己一向不引人注意。但把自己当成昆仑无别门的师姐,可就有些奇怪了。自己哪有半点艾离姐姐的气质。就算是莫小雨的本事,自己也及不上。路小花暗自摇头:看来这人的武功虽然厉害得吓人,但头脑却不怎么聪明。不过既然他想拿自己换东西,那么自己暂时就不会有危险。那就不如将错就错! 想明白后,她不由心情一松,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为了给小雨报信,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足足折腾了一整天没合过眼,真是困死人了。 随着马车的颠动,她的头开始如小鸡啄米般地上下点动。 片刻之后,尚天华睁开双眼,微露讶意:这个小女子最开始惶恐不已,后来却逐渐镇定,现在居然满不在乎地睡着了? 他不满地瞪着歪头睡在自己膝盖上的路小花,不轻不重地踢了她一脚。 路小花茫然睁眼,眨了两下,随即又合起眼皮,继续去会周公。 尚天华又踢了她几脚,却始终无法把她弄醒。 这么快就睡沉了。尚天华目光阴沉地盯着她:从未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这般放肆。此女虽无半点内力,但这份胆识实是值得夸赞。她能率领昆仑弟子布阵挡住己方的进攻,这份本事更是非比寻常。若不是要用她换那件东西,也许留她在身边会更有用处。 睡梦中的路小花随着马车的颠动,身子又向尚天华的小腿靠来。片刻后,她歪起头枕上了他的双膝,接着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停了一会儿,不知她梦到了什么,还“吧嗒”了几下嘴巴。 尚天华隐忍着怒气狠狠地瞪着她,却终是没有再次把她踢开。 不知睡了多久,路小花忽被脸上传来的巨痛弄醒。睁眼看时,尚天华正将她脸颊上的软肉高高掐起,反复不停地扭动。 “住……住手!”路小花抽着气。她的脸本就被马成戟打得红肿一片,此时又被尚天华揪起,火辣辣的疼痛令她口齿不清。 尚天华表情木然,直到她痛得泪眼朦胧,这才松手,“如果你不想饿死,就随我来。”说完,他撩帘抬步,走下马车。 经他这么一说,路小花顿觉饥肠辘辘。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赶紧跟上。 可刚一动作,她立刻摔倒。睡迷糊了,她忘记手脚之上还绑有绳索。由于动作过猛,她整个人从车上一直滚到车外。 马车下,尚天华微微侧身,让过跌落在脚边的路小花。他皱起眉道:“看来你真是半点武功不会。” 路小花头下脚上,十分不雅地摔在地上。 马成戟等人正往酒楼走去,听到声音都停步回顾。几人看到路小花摔得狼狈,全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路小花扭动身体,挣扎半天,才灰头土脸地从地上坐起。她不由气恼地叫道:“会武功就很了不起吗?你们还不是被打得落荒而逃。”这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头晕脑胀,连肩膀的骨头都疼了。这帮人不仅不帮她,还来嘲笑她,真是可恶透顶! 尚天华沉脸不语,目光如刀般地剜了她一眼。 路小花立刻噤若寒蝉。哎呀,刚睡醒觉,又摔了一跤,竟然忘记面前这人可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尚天华抬腿迈过她,往酒楼走去。 路小花不禁着起急来,“喂,你倒是给我解开绳子啊。你不解开绳子,我怎么走路啊?” 尚天华头也不回地说道:“这是专门用来捆蠢猪的绳子,习武之人岂会被根细绳捆住。” 竟然骂她是蠢猪!路小花气往上撞,费力地从地上站起,一蹦一跳地跟在他的后面,“有本事就把绳子解开,我才不怕你呢!” “哦,你这是在向我挑战吗?”尚天华站定转身,一脸深沉地望着她。 向他挑战?路小花一愣,想了想道:“是,我要和你单挑!先把我的绳子结开。” 她一片坦然把捆着的双手向前一伸,朝他努了努嘴。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尚天华微微起疑:难道她真有什么奇异的本领?不可能!她分明一丝内力皆无。不会是想趁机逃跑吧? 他冷笑一声,出手扯断绳子。那就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样。 “还有脚上的。”路小花再次朝他努嘴。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腰把她脚上的绳子弄断。 几名属下见路小花真的要向尚天华挑战,看好戏般地围了过来。别的暂且不提,堂主的武功大伙可都是佩服得紧。 尚天华眉梢一挑,“你要和我比什么?” 路小花挺胸抬头,大声说道:“我要和你比试刀法!”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江韬面露讥笑:若是她看到尚天华用的是槊,以为他不会使刀,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堂主自小习武,十八般武器不说是样样精通,但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何况这刀乃是最常见的兵器,更不在话下。 尚天华对属下令道:“取两把刀来。” “且慢。”路小花急忙叫了一声,“我还饿着呢,现在可比不了。” 是想拖延时间吗?尚天华冷笑了一声,挥手带她进入酒楼。且让你吃了这顿饭又能如何。 路小花往座位正中一坐,熟练地招过店小二点菜。店小二却望向明显是首领的尚天华。 尚天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示意随她去点。 路小花开开心心地点了一大桌子饭菜。以前都是她侍候别人吃饭,今日却让人侍候。嗯,感觉真好!况且饭菜还是免费的,那可真是不吃白不吃。 这顿饭被她吃得风生水起。店小二被她支使得不停奔波。吃到一半时,众人都停箸看她。 孙木雷心道:这小姑娘挺有意思。莫不是怕待会死在堂主的手里,先要吃个够本再说。 江韬却不由想道:昆仑无别门的大师姐“焰刀”艾离以刀闻名于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女侠。一门所传,难道这位小师姐的刀法竟是深藏不露? 一顿饭吃得路小花心满意足,最后还抚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尚天华望着她道:“现在可以比了吧?” 路小花将嘴巴一抹,微笑着说道:“可以是可以了,不过我有几点要求。” 第四十二章有用的刀 果然是想耍花招,但任她要求再多,在自己的真功夫面前都是自讨没趣。尚天华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说。” 路小花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咱们是比试刀法,但比赛用的刀和地点都要由我来选。” 尚天华沉吟了一下,“刀可以由你选。但你若选个极远的地方,我可没时间奉陪。” 路小花笑嘻嘻地道:“不远,不会超过方圆一里。” “那便可以。” 路小花伸出两根手指,“第二,咱们比试刀法,总要有个裁判。这些人全是你的手下,对我来说太不公平。我要找不相干的人做裁判。” 尚天华又沉吟了一下,“若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我也没时间奉陪。” 路小花笑了笑,指着酒楼中的客人,说道:“就从那边的客人中挑选几名就行。” 尚天华的目光在店中巡视一番,见几桌食客都是些寻常百姓或过路客商,便答应道:“可以。” 路小花斜他一眼,故意慢慢说道:“这最后一点对你来说有点困难。就怕你答应之后,又要反悔。” 尚天华淡淡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路小花伸出三根手指,“第三,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放我走。” 尚天华冷哼一声,“你倒还真有自信。如果你赢不了呢?” 路小花眨了眨眼睛,“我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你,直到你肯放我走为止。” 尚天华眼睛微眯,语气森然地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可不要反悔。” 路小花重重点头,“我不反悔。”反正被他抓住,也走不成。 尚天华对属下示意,“把你们的刀全放上来,让她挑选。” 路小花摇头,“这些都是你们的刀,既然是正经比试,我当然要用我顺手的刀。” 尚天华目光一寒,“难不成你还要我们回昆仑给你取刀?” “那倒不用。”路小花微微一笑,转头对店小二叫道:“小二哥,麻烦你到厨房找两把上好的菜刀送过来。” 店小二不明所以,但还是依她所言,找来两把菜刀。 路小花选了其中一把,笑眯眯地对尚天华道:“咱们这就去厨房比试厨艺吧!” 尚天华微怔,“我何时答应过你比试厨艺?” 路小花灿烂地笑着,举起手中的菜刀说道:“咱们刚才不是说好了,我和你比试刀法,但刀要由我来选。我现在选用菜刀,以菜刀的用途来讲,当然是比试厨艺了。” “好啊,你使诈!”未待尚天华发言,马成戟一拍桌子,第一个火了起来。 路小花白他一眼,“这怎么是使诈。对任何人来讲,吃饭都必不可少。所以最有用的刀法,当然是做饭用的菜刀刀法啦。是你自己想法不对,一提刀法就想到杀人的刀法。” 马成戟还欲再说,却被尚天华摆手止住。 “既然我已应下,无论何种刀法,都可与她一比。”尚天华边说边提起另一把菜刀,不疾不徐地往厨房走去。 看他沉着镇定的样子,路小花反有几分惊讶:不会这么巧吧,难道他很会做菜?她有些忐忑地跟了上去。 酒楼里的厨房不小,据说最多可同时容纳下八位大厨起火。但现在这些大厨全都被马成戟请了出去,偌大的厨房里只有俩人。尚天华与路小花分别站在两块菜板前面。 “你别推我。” “你才该让开,这地方是我先占的!” 里面的二人还未曾动作,门口外的江韬和马成戟却差点动起手来。 在尚天华凌厉的一瞥之后,门外终于安静下来。门框处从高到低地排了两列脑袋,江韬、马成戟、程青协等人分从两边探出头来。今天可要大开眼界,堂主下厨,真是做梦也难以梦到的稀奇场景! 路小花扭头向尚天华问道:“咱俩是做同一种菜,还是各做各的?” “由你定。”尚天华不置可否。 “那好,我要做的菜是鱼香肉丝。你想做什么,请自便。”路小花弯捋胳膊挽袖子。不是看不起我不会武功吗?这些江湖人就是因为会武功才总是欺负人。这次让你们瞧瞧我们平民百姓的厉害! 尚天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摆好架势,路小花开始“当当当”地切菜。她先把包好的竹笋和木耳切丝,然后取来猪肉继续切丝。不大会儿的功夫,她便把要切的菜丝切好。看着菜板上切得整整齐齐的肉丝和配菜,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遗憾地没学到有才哥做百里香羊鲜煲的秘方,但这切菜的技术还是颇得几分真传。 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听到旁边人的动静?路小花斜眼看去,却见尚天华正袖手望向自己,桌上的菜一样未动。 “你还不开始做吗?”路小花问道。 尚天华冷哼一声,取来竹笋、木耳和猪肉。他随意地拎起菜刀,掂了下份量,耍了个飞旋。只见菜刀寒光一闪,笋丝和木耳丝在他手下不停翻飞,几次呼吸间便整齐地码在面前。 他切完竹笋、木耳,接着切猪肉。猪肉的质地完全不同于竹笋和木耳,较之要难切很多,但他却切得比笋丝和木耳丝还顺手。肉丝的大小长短完全相同,如同尺量一般。切完后,他将菜刀在案板边的抹布上蹭了两下。那份熟练,就连在一旁观望的大厨都自叹不如。 “原来你学过厨艺,你也要做鱼香肉丝吗?”路小花呆呆地问道。他这手刀功漂亮得简直可以和有才哥媲美。 尚天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漠地说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不知道后面要做什么?路小花心念急转,随即灵光一闪:莫非他刚才一直在偷看自己,其实他根本就不会做菜!对了,这个人的刀功和风大哥削碗的时候很像,看来这些江湖人的刀剑功夫都不是白练的。 她对他做了个鬼脸,“你以为我会傻到告诉你吗?咱们可是正在比赛!” 哼,就算你切得整齐,但厨艺可不是光比切菜。比起菜品的味道,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有才哥教导过,一个好的厨师必须对手中的食物完全了解,不仅要熟悉它的味道,还要明白它的构成、营养以及与何种菜品相配才能令它的口感达到完美。别看鱼香肉丝是一道常见的菜品,但要做出好吃的味道,那可是需要真功夫的。另外,秘密配方也是必不可少! 路小花点火上锅,火旺锅热时放入猪油。油发出咝咝声响时,下肉丝炒散,加入调配的辅料炒出香味。再放笋丝和木耳丝快炒数下,然后烹入芡汁抬锅颠翻。她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边翻炒一边专注地盯着锅里的菜色。 好,出锅!一盘色、香、味俱佳的鱼香肉丝上盘。 路小花瞥了旁观者一眼,下巴微扬,意思是看你的了! 尚天华依然不动声色。他如路小花一般点火,放油下肉,最后盛盘。一盘鱼香肉丝端上来也是漂亮得紧。 路小花却眼光一闪,心中暗道:赢了!这个人果然是在学自己。他加料时间不对,起锅又嫌略晚,菜色虽然好看,却绝对不会好吃。这人分明不会,却仿得似模似样,也堪称天才了。 两人各端上自己做的菜,走到一桌客人的旁边。 请桌上的三名客人分别品尝过后,路小花笑眯眯地问道:“请问你们觉得哪盘菜好吃?” “当然是这盘。”一名客人指着路小花的菜说道。那名肃面男子的肉丝硬得嚼不动,这个笑容甜甜的小丫头的菜却是嫩滑鲜香,好坏一尝便知。 路小花冲尚天华得意一笑,正要再问下一位客人。 “且慢!”尚天华忽然开口,“换我来问。” 路小花后退一步,站在一旁,心道:你问就你问,反正我赢定了! 尚天华对第一位客人淡淡问道:“哪盘好吃?” 第一位客人指着路小花手中的盘子道:“那……,哎哟!”他话未说完,突然寒光一闪,他刚伸出的食指一下子掉在桌上。 尚天华不知何时拨出随身短刀,横握在手。他面无表情地擒住那名客人的手臂,在他的衣袖上擦去刀锋上的残血。 “哪盘好吃?”他再次淡淡开口。 “这……这盘。”被砍去手指的客人忘记了疼痛,慌恐万分地改口。 他身旁的几人害怕得想要起身离开,却被马成戟等人按回座位。 尚天华微笑着踱到他们面前,“你们可都是重要证人,哪能评判完就走呢?” 面色一凝,他目光冰冷地问道:“哪盘好吃?” “这盘好吃,这盘好吃!”几位食客忙不迭地说道。 路小花气得发抖,“你这是威胁,根本不能作数!” “那又如何。”尚天华挑了挑眉,“你要用你顺手的刀,我当然也要用我顺手的刀。” 他慢慢抚过短刀的刀锋,在几名食客的眼前比了一比,然后转头问向路小花,“你说现在咱俩是谁赢了?” 几名食客立刻惊慌哀求地望向路小花。 路小花咬牙道:“你赢了。” 尚天华挥了挥手,马成戟这才把食客们放走。 “我可没有时间陪你玩过家家。”尚天华目光阴寒地说道,“终是杀人的刀更有用些。你说对不对,莫小师姐?” “你!”路小花只叫出一字,便被他骇人的目光摄住,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人目光中令人恐怖的东西她开始看懂,那是一种根本没拿不会武功者当人看的眼神。 她忽觉胸闷异常,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跟紧了,别拉下。”望着路小花眼中的惧意,尚天华嘴角边露出一丝残冷的笑意。将短刀入鞘,他转身出门。 路小花低下头,水雾渐渐蒙上眼睛。幸好不是小雨被抓住,否则一定会被这恶人欺负。 对了,我现在的身份是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可不能被他小瞧了!她抽气一下,努力回忆艾离英姿飒爽的模样,勉力止住颤抖。 跟就跟,反正有免费吃喝,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大步跟上。 第四十三章莫小雨的决心 就在路小花决心冒名顶替莫小雨、当好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之时,真正的莫小雨正站在昆仑后山一处隐密的洞穴之外。 此洞名为玉石洞,因入口处有一道巨大的玉石门而得名,是掌门宋瑜闭关修行之所。宋瑜列此地为禁地,并下有严令:任何弟子不准以任何理由踏入玉石洞半步,否则将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故此,他一旦闭关,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取得联系。 此刻,宋瑜正在闭关。莫小雨站在洞外,叫道:“师傅!我要去救路小花,请您准许弟子下山。” 她在玉门外站立些许时候,洞内一直没有回应。她暗自思忖,玉门隔音极好,师傅又在闭关,怕是听不见吧。 她提声又说了一遍。 良久,仍无回应。 莫小雨踌躇了一会儿,伸手去推玉门。虽然师傅下了严令,但比起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去救小花更为重要。 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力,玉门却纹丝不动。 莫小雨停手喘息,目露失望:自己气力不够,根本无法打开玉门。 可是,不能再耽误了,要赶快去救小花才成! 停了片刻,她深吸了口气,对着玉门高声说道:“师傅,我要去救路小花,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请恕弟子没有得到您的准许就私自下山!” 她正要转身离去,正在此时,玉门却打开了。 “师傅!”莫小雨惊喜地叫道。 宋瑜点了点头,缓缓走出玉石洞。 莫小雨急切地说道:“师傅,请您准许我下山去救路小花。” 宋瑜凝望着自己这名最小的徒弟,一向羞怯的她一改往日模样,目光里闪烁着从未有过坚定,一双眼睛变得明亮有神。 “想不到万事皆起始于一朵小小的路边野花。”他叹息一声,负手仰望长空,“罢了,人算终是算不过天命,这或许便是天数也未可知。你们各自的命运,便由你们各自去掌握吧。” 莫小雨不解地仰头问道:“师傅,您这是答允我下山了吗?” 宋瑜眼中划过一抺淡淡的落寞,“你若定要下山,我也不会阻止。” 莫小雨欣喜道:“师傅,谢谢您!” 望着她的笑容,宋瑜面上并无喜色,反而严肃地说道:“你此次下山,为师赠你四字:凭心而为。万事尽力去做,若力之不及,则但求无愧于心。” 莫小雨点头应道:“凭心而为,弟子记住了。” “这个你也拿去吧。”宋瑜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她。 莫小雨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条玉石项链。 宋瑜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为师本想待你出师时给你。既然你执意下山,便拿去吧。” “多谢师傅。”莫小雨将项链戴于颈上。莹润的玉石配上她如玉的肌肤,为她平添美色。 宋瑜望了她一眼,道:“你将它小心收好,不要向人展露。” “是。”莫小雨将项链藏于衣中。 拜别师傅,莫小雨牵起路小花的白马,找到方镇涛。 “方大哥,我请你帮我做的东西做好了吗?” “已经按照你给的图样做好了。”方镇涛取出一个两寸来长、精致小巧的红漆木虎。 莫小雨接过木虎反复查看,不由赞赏道:“方大哥,你这只虎符做得简直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方镇涛手下有一批外门弟子,虽武功不强,但却精于这些旁门之道。 方镇涛迟疑了一下,问道:“小师姐,难道你想用这个伪造的虎符去救小花姑娘?” 莫小雨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他们要的东西,咱们根本没有,只好用这个假的去骗骗他们。” 方镇涛吃了一惊,“小师姐,莫非你想亲自下山去救小花姑娘?” 莫小雨正色地点点头,“那是当然。小花是为了救我才被抓走的,我当然要去救她。我已禀明师傅,师傅也已经答允我了。” 方镇涛见她去意已决,便说道:“山前大道被叶哥的大阵破坏,至今还无法恢复原状。不如我派几个人,与你一同从后山小路出山吧。” 莫小雨摇了摇头,“如果从后山绕道,要多走好几天。我得快些才行,就从大道出山。” 方镇涛道:“可那十几丈宽的山崖你怎么过得去?” 莫小雨抚着路小花的白马道:“我让小白带我过去。” 二人来到崖边。方镇涛心悸地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崖下,不放心地说道:“小师姐,我看你还是绕道吧。” “不要紧。”莫小雨拍了拍胸口,“我有小花送给我的平安符,一定可以过得去!” 她骑上白马,抚着白马的脖子,轻声唤道:“小白,为了小花,你可要加油啊!” 白马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语,仰头喷了个响鼻。倒退数丈,它前蹄用力蹬地,快速地跑动起来。到得崖前,它猛然一跃,带着莫小雨腾空而起。 莫小雨紧闭着双眼不敢下看,只觉风声呼啸着刮过面庞。片刻后,身下一震,良久无声。 她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只见白马已带着她稳稳地落在地上。她开心地向对面的方镇涛挥了挥手。 方镇涛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却又叫道:“小师姐,你一个人去到底行不行啊?不如你在前面等一下,我还是派几个人跟你一同去吧。” 莫小雨一面催马前行,一面回头向他告别,“不用了,方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小花平安地带回来!” 望着一人一马远去的身影,方镇涛心中感叹:自从小花姑娘被抓走之后,莫小师姐忽然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啊。 …… 就在莫小雨带着虎符,骑马赶来之时,路小花则被缚住手脚,扔在尚天华的马车上。快速行驶中的马车极为颠簸,她的手脚皆不能动,整个人便如翻炒花生般,滚来滚去。 傍晚时分,一只白鸽飞落在江韬的手上。他拆开绑在鸽腿上的纸条,交到尚天华的手中。尚天华看过后,便命众人立刻动身,似是要赶去什么地方。 一坐上马车,尚天华又开始闭目练功。路小花接连唤了他几声,让他解开绳子,他都不理。 路小花很是气闷,却毫无办法,不由暗自腹诽:同行的其他人都喜欢骑马,偏偏此人一直乘坐马车,莫非就是为了增加练功时间?此人的想法可真是令人费解。 天色越来越黑,马车一直未停。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她也学尚天华般闭起眼睛。 行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觉马车停住了。隔着车门,耳畔边传来尚天华与江韬低低的对话: “堂主,到地方了。” “叫兄弟们做好准备。” “是!但这丫头怎么办?” “先放在车上,免得碍事。” “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后,车外再无声响。 等了些许时候,路小花睁开眼睛,小心地攀上对面座椅,瞄眼向外看去。 外面天色将明未明,似是处身于一片密林之中。周围除了这辆马车,便再无他人。不仅是人,连另外两辆马车及套车的马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全都走了。路小花的眼睛立时睁得溜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她用力撞向车门。车门却只摇晃了两下,仔细看去,已被从外面锁上。 算了,先把捆住手脚的绳索弄开吧。她的目光四下搜索。 然而搜索的结果却令她失望。车厢里除了木制座椅和一些衣物外,并无可用之物。她试着在木椅边缘摩擦手上的绳子。但磨了好久,绳子也只是微微起毛。 这样磨下去,就算能磨断,恐怕也要几天几夜吧。她泄气地想道,难怪他们这么放心地把她一个人关在车里。 唉,要是风大哥在就好了。他那么厉害,这个车厢一定困不住他。想到这里,她忽觉鼻中一阵酸涩,忍不住连连抽吸。 不对不对,说好了不再想他,这种时候更不能想他!……那就想想艾离姐姐吧。要是艾姐姐在就好了,她一定一刀就能把这个车门劈开。……哎,对了,我现在可是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啊,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重新振作精神,再次四处张望。一抬眼看到一束阳光正从车窗外射入,她的眼睛霍然一亮。车窗!虽然车厢封闭,但车窗上只有一块蓝布做为窗帘,可以从这里出去! 可是窗口看起来很小,行不行呢?……不管了,试一下吧。她挣扎着直起身,把头探了过去。 啊,头刚好能出去。……好,继续努力。她足下用力,缩起肩膀向外钻去,但肩膀却被窗框挤住。……只差一点点儿了,加油!忍着擦痛,她硬是把肩膀蹭了出去。肩膀过后,上半身也蹭了出去。 哎哟,糟糕!她的腹部竟被车窗紧紧卡住,脚却已经蹬不到地了,只能不上不下地吊着。唉,一定是上顿饭吃得太多,肚子撑得太鼓。 不能灰心!就差这一下了。她鼓励着自己。吸气,吸气,再吸气…… 她的双脚胡乱用力蹬踹,一下子踹到车壁。“篷”的一声,她一个倒栽葱,从车窗掉落在土地上。 顾不得疼痛,她急忙向四下张望。 还好,没人发现。她从地上爬起,灰土满面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找到一块尖利的石头,她磨断绳子,连蹿带跳地朝密林边逃去。 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后悔从马车里逃出来。 她的双腿颤抖得几乎无法站立,瞳孔猛然缩紧,双目中流露出极度震惊之色:面前的场景,令她毕生难忘! 第四十四章如噩梦般的真实 呈现在路小花面前的是一幅鲜血淋漓、犹如修罗地狱般的画面。放目看去,这幅画作的主要作者却是尚天华! 与密林相接的狭窄山道上,一辆辆插有明黄色旗帜的镖车拥堵在一起。 尚天华立马横槊,挡于道口。他双眸黑沉若漆,柔美的脸上显现出近乎透明的白皙,两片薄唇红若涂朱,唇角微翘,浮起一抹极淡的勾魂微笑。山风吹过,青丝拂面,整个人浓艳欲滴得似一位绝世女子。 然而,与他正面相斗的护镖兵卒们,却不如此看他。 在尚天华马前,是一条由尸体与频死者铺成的道路。缺肢断腿者如被胡乱切割的麦子,一个挨一个地倒在地上,一直沿伸至数丈开外。这些死伤者皆身穿士兵制服,或仰或俯,全都蜷缩成团,表情痛苦不堪。 兵卒们无不胆战心惊,面前这人,在他们眼中,不次于勾魂索命的地狱使者! 即便如此,护镖兵卒仍在奋勇抵抗,无一人后退。 此次押运的镖物乃是西域高昌国进献给大唐皇帝的贡银,若是被劫,非但性命不保,还会拖累全家。眼见人数越战越少,仅余的护镖兵卒互看一眼,皆露出拼死一战的决心。 看着护镖兵卒蜂拥而上,尚天华双目微眯,眸中闪过一道凶暴残忍的嗜血煞气,唇角上扬,冷冽狂傲的笑意自唇边溢出。他手中长槊一挥,鲜血便如泼墨般飞溅而出,中者残肢断腿,却不立时毕命,而是失去战斗力地倒在地上。那些路边死者,便是因此血尽而亡。 数招过后,他面前鲜血如流,再无站立之人。 山腰之上,一支支断手断腿散落于四处。他的手下正在分别追赶几名分头逃跑的兵卒。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远山间,初升之阳刺目如血。天际边,流云四散,满目皆红! 路小花首次感到,一天的早晨竟是如此恐怖。她的胸中涌起一阵难耐的翻滚,猛地弯下腰,急奔至一棵树下,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正在此时,尸丛突然跳起一人,自山道边飞快地蹿向密林。他的身上有数处骇人的伤口,左臂被齐齐砍断,正汩汩地流着鲜血。看他的服饰,应是名军官。 军官逃入密林,看见路小花,急忙高声大叫:“快逃,强盗劫贡银啦!快去报官!” 路小花闻声止住呕吐,回头看他。那人深目高鼻,长相不同于中原人,说话时带有明显的异族口音。 然而,未待她应话,一支长槊破空而来,准确地戳中军官的右腿。军官惨叫一声,被击倒在地。 路小花惊声尖叫,仓惶向后退去,却被脚下的树根绊倒。她撑手坐起,双腿却酥软得无力站起。 军官极为悍勇,用力挣扎之下,竟将腿从槊下挣断。他拖着半截身子向路小花爬来,“快……去报官。”他边说,边向路小花伸出一只手。 路小花全身后仰,惊恐万状的坐在地上,不住地蹬腿后缩。 山道处,尚天华从马上一跃而起,凌空扑来。来至近前,他自断腿上拔出长槊,又再举起,向军官背后猛力扎下。 “噗”的一声血溅,长槊穿透军官的盔甲,将他直直地钉在地上。军官身体一抖,手掌垂下,头却仍然昂起。他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嘴巴如离水之鱼般开合,吐出连串的血泡。 尚天华唇角微抿,眸中煞气逼人,猛然将长槊自军官身上拔起。军官脑袋一歪,猝然死亡。 “啊!”路小花又是一声尖叫,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尚天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一人一尸,嘴角边掠过一抺残冷的笑意。 他擦拭着长槊,对赶来的马成戟问道:“可还有漏网之鱼?” 马成戟回禀:“兄弟们已全面搜查过,应无漏网之鱼。” 尚天华命令道:“把所有的尸体都处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马成戟低头领命。看了一眼路小花,他问道:“堂主,这个小丫头被捆住手脚,居然还能从马车里逃出来,可真够狡猾的。她窥破咱们办事,不如把她一起处理掉吧。” 尚天华将手一摆,道:“不急,且等昆仑无别门的东西到手后再说。” …… 路小花自马车的颠簸中醒过来。 她看了看手脚,仍被绑着绳索。抬头看去,对面的尚天华依旧在闭目练功。 她不禁怀疑: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但为何肩膀上会有如此真切的疼痛传来? 到底是不是梦呢? 她晃动着脑袋,试图从对面人身上查出蛛丝马迹。 对面的尚天华,背靠座椅端然而坐。他双目闭合,呼吸均匀,洁如白玉的脸上毫无表情。 路小花看了他半晌,却未发现半点线索。不经意间,她的脑海中掠过刚才梦境里的一个片段:一名军官向她瞪起无神的双眼,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掌。 她猛地打了哆嗦,心脏狂乱地砰砰直跳。 是在做梦! 她确定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血腥残忍的事情发生?就算他武功很高,心肠有些狠毒,也不可能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 嗯,肩膀的疼痛定是睡着时,不小心磕碰所致。那个梦可真是个令人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颤、极度恐怖的噩梦啊!不过还好,只是在做梦而已。 望着从帘缝中透来的几缕阳光,路小花心中一阵酸楚:好怀念和小雨在一起的时光。这样被捆住手脚,连做梦做的都是噩梦。 …… 明媚的阳光下,莫小雨正骑在路小花的白马之上。 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她犹豫不决地自言自语道:“该走哪条路呢?” 她向四面望去,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叹了口气,她俯下身子,抚着白马的脖子,柔声问道:“小白,你知道该走哪条路吗?” 白马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噗噜噜地晃了晃耳朵,仰天打了一个响鼻。它弯下脖子,不停地在地上嗅着。嗅了一会儿,它忽然昂起头来,对着东南方的路又打了一个响鼻。 莫小雨高兴起来,“是要走这条路吗?小白你可真聪明!” 她直起身,提起缰绳,正要催马前行,迎面突然驰来一匹快马。那马快如一道烈风,马上骑手的面孔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根本来不及看清。 莫小雨被随之而来的烟尘呛道,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心中有些好奇:是何人行得如此之急? 正在她面带疑惑,回首相望之时,马上骑手却将马一拨,那匹马又掉头驰了回来。 那匹马在莫小雨面前霍然停住,马上之人向她叫道:“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师兄,是你!”莫小雨看清来人之后,面露惊喜。平时避之不及的四师兄,现在看到却无比的亲近。 她鼻子一酸,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四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去帮大师姐办些事情。你找我有事?”徐绍风的衣衫上尽是尘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心中暗奇,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师妹,师傅怎么会准许她下山? 莫小雨抽泣着说道:“四师兄,门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徐绍风脸色一变。 莫小雨边哭边说道:“你们不在的时候,有一帮坏人杀上门来。” “小师妹,你先别哭,把事情好好地说清楚。”徐绍风皱起了眉,“现在门里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受伤?” 莫小雨仍是哭个不停,“那些坏人被三师兄布的大阵阻在山外,门中弟子倒无一人受伤。” “既然无事就好。”徐绍风松了口气,这个小师妹也太爱哭了。 “一点儿也不好!”莫小雨大声抽泣了一下,接着说道:“小花为了救我,被那些坏人抓走了!”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徐绍风脸色急变,伸手扯住她。 莫小雨吃痛地叫了一声,徐绍风这才醒觉地放开她的手臂。 待莫小雨将事情的经过讲完,徐绍风眸色冰寒,沉声道:“我去救小花!小师妹,江湖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说罢,他掉转马头,就要离去。 “四师兄,你先别走!”莫小雨急忙叫道,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这是小花借给我的平安符。定是因为她将平安符借给了我,所以我平安无事,她却被坏人抓走了。四师兄,你若是见到她,请把这张平安符还给她,让她平平安安地回来。” 徐绍风点了下头,接过平安符收入怀中。他看到白马,说道:“小师妹,我这匹马奔波太久,有些劳累,你将小白换给我骑。” “好。”莫小雨下马,与他交换。 徐绍风骑上白马后,又道:“小师妹,小花的事由我来负责。江湖危险,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在外面溜达,赶快回家去。” 莫小雨点头答应。徐绍风呼喝一声,白马在他的驾驭下,飞驰而去。 望着绝尘而去的白衣白马,莫小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四师兄在,应该可以把小花救回来吧。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巴。 哎呀,说了半天,却把这个最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她手忙脚乱地取出方镇涛做的虎符,向徐绍风招手,但徐绍风与白马早已不见了踪影。 要赶快追上四师兄才行! 莫小雨翻身骑上徐绍风留给她的坐骑。 第四十五章开心的理由 和风拂翠,天蓝如洗。山道间,马队一路急行。 路小花已习惯了马车的颠簸,以及尚天华对她的置之不理。 百无聊赖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张望,她暗自叹气:同样是旅行,要是能骑着小白,在阳光下奔跑该有多么美好。 想至此,她偷偷向尚天华做了个鬼脸:这人总坐在阴沉沉的马车里,难怪性格会这么阴沉。 正在此时,尚天华突然睁开眼睛,阴冷的双目正对上路小花的鬼脸。 路小花的表情一下子滑稽地僵住。她心中一悸,赶紧把头低下。 只听尚天华敲了敲车门,招来刘海算。 路小花心脏砰砰直跳,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却听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开饭吧。”然后,再无动静。 路小花偷眼看去,见他又如老僧入定般继续练功。她暗吁了口气,却又有些气恼:这人总是对她视若无物,无论她做什么都不屑搭理。 随即她又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气的,不理才好吧。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倒是搭理过自己,结果让她连摔两跤。也正因他不屑理人,所以才不会记得她吧。 过不多时,刘海算为每人送来一份牛肉大饼,充作午饭。 尚天华从窗口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午饭。路小花也赶紧抬起被缚住的双手去接。岂料她的手被捆得时间太长,手指僵硬,大饼一下子掉到地上,正好落到尚天华的脚边。 “每人只此一份。”刘海算平淡地说完,便即离去。 路小花不由微微发怔地抬头去看尚天华。 尚天华神色不动地瞥了她一眼,随即与己无关地吃起卷饼。 路小花皱起眉,双手费力地划过他的脚边,弯腰捡饼。当手总算抓到饼时,她忽然忆起一些事情: 与风大哥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马背上吃牛肉大饼。那时她根本不会骑马,每吃到一口饼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还差点把饼和肉都掉到地上,幸好风大哥手疾眼快地把饼接了回来。 想起这件趣事,她不由“扑哧”一笑:看来这牛肉大饼一到自己手中,就总要往地上掉去。 “你笑什么?”坐在对面的尚天华忽然发问。 “我才不告诉你!”路小花对他做了个鬼脸。 将大饼上的灰吹了吹,她把牛肉仔细地卷在大饼中,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尚天华却将手中的饼缓缓放下,目光首次投注到她的身上。 只见她笑盈盈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双眼如新月般弯起,嘴角边浮现出两颗小巧的酒窝,脸上的喜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她的容貌不过是清秀的中等之姿,此时却因她的笑容变得明丽照人。 尚天华目光一沉,心中暗忖:此女能笑忍常人难忍之事,若非胸襟宽广,便是心机极深。 …… 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尚天华再次下令起程。马队从中午一直行到天色极黑,才在一处靠河的野外停下。 路小花终于被解开绳索,立刻下车活动身体。尚天华却仍坐在车里练功。路小花撇了下嘴角,心道:这人还真留恋他那阴暗的马车。 空地上,几名属下已快速升起篝火,刘海算正张罗着埋锅造饭。 去除束缚,路小花一派轻松地在营地里四处溜达,一转头却发现马成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只见他表情严肃,手扶刀柄,显是为了防她逃跑。 路小花不由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跑不了,你总跟着我干嘛?”真是莫名其妙。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武功,比她不知厉害多少倍,用得着跟得这么紧吗? 马成戟“哼”了一声,却不理她。此女设计了那么险恶的大阵,还刚逃跑过一次,不小心提防,那怎么能成。 路小花见抗议无效,白他一眼,走到河边去看程青协捕鱼。 程青协在八人里只比丁亭杰略大,十八岁刚到的年纪,生得一副浓眉大眼,表情却略带腼腆。 此时天已全黑,他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矛,高挽了裤角站在水中。他神情专注,一矛下去,正叉中一条大鱼的鱼腹。 路小花见了,禁不住为他高声喝彩。 程青协嘴角微翘,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却故作不动声色,把鱼从矛上取下,放到身旁的竹篓里。 见他利索地接连叉中几条大鱼,路小花看得津津有味。她忽想起一事,连忙对他叫道:“喂,你下手时要多加小心,千万别把鱼的苦胆戳破了。这鱼胆一破,鱼会变得很苦很难吃的。” 程青协举起长矛,正要再次叉鱼,听后不禁愣住:鱼的苦胆在鱼的哪个部位? 路小花见他迟疑,再次建议道:“我看你还是别用长矛,直接用手抓吧。”风大哥就很有捕鱼的经验,以前都是用手抓的。 程青协觉得有理,将长矛掷回岸上,改用手抓。 他左手持着火把照亮,右手看准时机出手。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很快被他抓在手中。他正要将鱼放进竹篓,岂料鱼身甚滑,竟被鱼扭动着扑回水中。水花四溅,他不仅弄得满面是水,心中一慌,还差点滑倒。 路小花看了,不禁莞尔。她身后的马成戟更是哈哈大笑,“我说小程,你这是抓鱼呢,还是被鱼戏弄?你不会连条鱼也抓不好吧。” 程青协闻言,气恼地瞪向路小花:都是她出的馊主意,害自己又被人耻笑! 路小花见状,收起了笑容,“你用单手抓鱼当然不成。我来帮你拿着火把吧。”说着,她挽了裤角,便要下水。 马成戟却伸手拦住她,肃然道:“你不能下水。” “为什么?”路小花奇道。 马成戟横她一眼,“你现在是囚犯。” “那又怎样?”路小花不解地看着他,随即有些明了,“你放心,我不会趁机逃跑,只是去帮他个小忙。” 马成戟“哼”了一声,依旧挡在她的面前,“他的事不用你插手,那是他该做的事情。” “没人帮他,他一个人怎么做得好?”路小花忽然有些生气:这人好没道理,宁可站着看别人笑话,也不让人帮忙。 马成戟一脸不屑,“如果他连这点儿小事都要人帮忙,其它大事就更做不好了。” 路小花不由气往上撞,推了他一把,“让开!不做事的就靠边站,别妨碍做事的人。” 马成戟哪容她推搡,立刻拨出随身短刀,凶狠地说道:“你再敢瞎闹,看我不收拾你!” 路小花吓了一跳,随即撇了撇嘴,“没道理可讲的人才会用刀剑唬人。” “你以为我在唬你?”马成戟目中闪过一道凶光,将刀高高举起,就欲挥下。 一只手突然从旁伸出,将他的手臂牢牢握住。他转头一看,尚天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尚天华淡淡道:“她想做,就让她去做。” “早晚收拾你!”马成戟对路小花凶了一句,悻悻收刀。 “谁怕你。”路小花不以为然地回他一句。以前风大哥吓唬人的样子可比你凶多了。 她却不知,马成戟刚才是真想杀她,若非尚天华阻住,她现在已到鬼门关报到。 她转身下水,从程青协手中接过火把。程青协瞟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清澈,确定她并无恶意,这才借着火光,重新抓鱼。他改用双手,果然抓得顺手。路小花在旁为他加油打气,程青协的劲头重被提起,鱼篓很快装满。 路小花笑眯眯地对他说道:“这些足够了,多了也吃不了,给剩下的鱼留条活路吧。” 程青协没有出声,拎起竹篓上岸。他从篓中抓起一条鱼,便要将鱼穿到枝条上烧烤。 路小花连忙叫道:“喂喂,你也太恶心了吧?鱼都不收拾一下,那怎么能吃!” 程青协转头看她,闷声问道:“收拾什么?” 路小花从他手中抢过鱼篓,“看你也不会收拾,还是我来吧。”她对跟在身后的马成戟说道:“借你的短刀用用。” 马成戟目光一凛,戒备地问:“你想干嘛?” “清理鱼啊,没刀怎么弄?”路小花白了他一眼,“要不你弄?”说着,把鱼向他的面前一递。 马成戟厌恶地闪身避到一边,“去去去,别污了我的刀。” “谁借我把刀?”路小花嘟囔着,正要找人借刀,面前出现一把精致的小刀。 转头一看,那把小刀却是尚天华递来的。 哎,他也跟过来了。路小花对尚天华展颜一笑,“谢谢,一会儿请你吃烤鱼。” 尚天华不语,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深沉:这位昆仑小师姐虽然不会武功,胆识却是非比寻常。竟然大胆到与手下最凶悍的马成戟起了争执,而且毫不退让。 路小花把鱼在水边洗净,拿回火堆烧烤。不大会儿的功夫,鱼香阵阵传出。她还刀给尚天华,同时将一条烤好的鱼递去。 “我不吃鱼。”尚天华转身离开,走向他的马车。 路小花一愣,他不吃鱼怎么还在自己身边看了半天?这人的性格真是古怪。 耸了耸肩,她将烤鱼递给程青协。 程青协试探地尝了一口,立即大嚼起来。真是奇怪,同样的调料,在她手中,却是与众不同的美味。 路小花满意地一笑,将另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一直跟在身后的马成戟。 马成戟本不想要,但看到程青协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便犹豫地接过。刚吃了一口,他也大吃大嚼。这鱼真的很好吃! “也给我来一条。”刘海盛好了饭,坐到路小花的身边。 “好咧。”路小花笑着答应。 其他几人也被烤鱼的香气吸引过来,纷纷围坐在火边,等着吃路小花的烤鱼。吃者众多,且又吃得极快,路小花虽是干活麻利,也有些手忙脚乱。 见众人吃得高兴,路小花心中不无得意:以前给风大哥烤鱼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看来自己的手艺的确不错。她越想越得意,禁不住哼起歌来。 坐在她身旁的刘海算说道:“小雨姑娘,听你的声音,定是很会唱歌,不如趁现在给大家唱上几首。” “好!”路小花大方地应下。清了清嗓子,她放声歌唱起来。 她的歌声清纯透脆,听后如饮甘泉,令人烦忧顿消。众人边吃着烤鱼,边为她叫好,就连马成戟也暂时忘记刚才的芥蒂,听得入迷。 路小花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清亮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飘过火堆,散入林中,也传到尚天华的马车里。 与火堆边的热闹不同,马车里昏暗无光。 尚天华透过车窗一脸阴郁地盯着路小花。此女竟能与素来桀骜不驯的众人融成一片,实是令他既惊讶又感到疑惑。看她表情轻松,不似作伪。那么,她一介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又身为阶下囚,到底凭什么可以做到无惧无畏,还这般地开心快活?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此胆识,加之她布阵的能力,若能将其收为部下,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四十六章有点像 荒山孤影,一骑绝尘。 徐绍风骑着白马一路追踪。白马在换人之后,立时变得精神抖擞。它奋开四蹄,疾驰如风。徐绍风骑术精湛,又熟识白马性情,白马在他的驱遣下,速度比莫小雨骑时快了数倍。 接连行了大半天,在天色将黑之时,他来至一处山边密林外。到了此地,马队本就不易分辩的印迹,已再无痕迹。 眼见天色已晚,想到白马一直没有停歇,他爱惜地抚了抚白马的鬃毛,放它在林边吃草。而他自己,则去四周查看。 以前,他或奉师命或为赏金,曾多次追捕过江洋大盗和武林败类。他性格坚毅,绝不言弃,久而久之,练成一套极佳的追踪本领。 然而,他沿林边查看一圈,却未曾发现马队的踪迹。他眉头一皱,暗感怪异:一支马队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他们在刻意消除痕迹。 但他们为什么要费力地消除痕迹? 夜已深临,群山寂静,被山风吹得鼓噪急流的空气中,隐有一丝不同寻常。 徐绍风寻着感觉,仔细分辨。终于,他发现,这丝不同寻常来自于鼻间飘过的异样气味。 这丝气味极轻极淡。若非此时夜深难以视物,他的嗅觉发挥出更大作用;若非他曾因克制住离人泪的毒性,吸纳了升魂香,从而大大提升了感官上的潜能,他根本不可能察觉。 这种奇异气味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昂首立于山道,闭目细辨。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如电,向着山腰处的巨石斜掠而去。 此处山势较为平缓,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枯萎的野草被山风吹得成片匐倒。除了这块巨石略显突兀外,这里乱石与枯草相间,与别处并无不同。 徐绍风却敏锐地察觉到,此地的异味比刚才山路上的更为浓重。 他俯身从巨石边搓起一小撮土,放在鼻边闻了闻。立刻确定:那股奇异气味正是从这石下传来。 难道这巨石之下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围着巨石,仔细察看。 这块巨石足有一丈来高,需数人合抱才能围起。它的下半部分斜埋入土,四周是一些零星石块。 至少得有万斤以上的重量吧。他估量后,挺身站定,双掌运劲,猛力去推。 巨石纹丝不动。 沉眉思索了一会儿,他从密林里找来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棍,又从旁搬来一块平坦的大石放于棍下。经他多次运功之后,巨石轰然一声,被撬倒在旁。 抹去额头的汗水,他蹲下身,向巨石下的大坑中望去。坑里铺有一层散碎的石头与泥土。他用树棍将之一一拨去,露出坑中的掩藏之物。那是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长的长,圆的圆,组合成一个极其诡异的造型。看清楚坑下之物后,即使经历过惨烈的江湖斗杀,他仍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黯淡的月光为坑中物体蒙上一层阴森的灰白。坑中之物其实一点儿也不特殊,甚至可以说是常见,因为那些不是物品,竟是人身体上的各个部位!圆形的头颅、长长的四肢、方形的躯干……那些尸体无一具是完整人形,堆积于一处,竟令人无法一眼辨别。而那些尸体,不知被何物掩去血腥,散发出一股似臭非臭的奇异气味。 徐绍风默然抛开树棍,一块写有字迹的破布被树棍勾带而出。他分辨出字意之后,瞳孔不由猛然一缩:这是官府的旗帜! 一向冰寒的他,胸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急躁:听小师妹说起,那伙人自报是泰山明空派。但观其所作所为,绝非是一个普通帮派。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路小花究竟落于何人之手? 他焦急地沿着山路一圈圈地向外查找,终于在数里之外的一条小路上寻到几道沉重的车辙印。 他立刻返身骑上白马,再次追踪而去。 …… 吃过晚饭,略作休息,在尚天华的命令下,众人开始连夜赶路。 不知是不是白天睡得太多,路小花毫无睡意。她扒着窗口向外望去。 夜风习习,四面乌黑一团,稍远处便什么也看不清楚。借着昏暗的月光,路小花只能隐约看见前面马车。她无聊地数了数人,忽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情:走在前面,给伤员乘坐的马车两边,分别各有两个人在骑马! 从昆仑出来之后,江韬便雇了两辆马车给伤员乘坐。一行八人,三人赶车,四名伤员,再加上尚天华和自己也坐在马车里,根本无人骑马。这种时候怎么会突然多出四个骑马之人?望着黑灯瞎火的车外,路小花心念一动,差点尖叫出声。 她即时捂住了嘴巴,将声音吞回。伸手捅了捅正闭目练功的尚天华,她小声说道:“快醒醒,外面有怪东西跟着马车!” 尚天华听她语气异常,便睁开眼睛,只见路小花脸色铁青地指着窗外。 他撩起窗帘向外看去,并未见异常,不禁问道:“什么怪东西?” 路小花费力地咽了下口水,“就是那种常走夜路才会遇到的东西。” 尚天华不明所以地又向外看了一眼,仍是没有任何发现。他不耐烦地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难道没有看见吗?”路小花声音都颤抖起来,“前面的马车两边各有两个骑马的。” “那又如何?” “咱们没人骑马,现在多出来骑马的人影定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是孙木雷他们。”尚天华打断她,心中暗感好笑。此女敢与凶悍的属下唱歌欢笑,居然会怕鬼怪。他不再理她,继续闭目练功。 经他一说,路小花仔细辨认,看那身形还真是他们。想起上次丁亭杰不肯坐车之事,她心下终于释然。原来这几人也跟丁亭杰一样不爱坐车,喜欢骑马。她暗自摇头,这些江湖人的习惯可真是不好,白天骑马也就罢了,到了晚上有舒服的马车不坐,还偏要骑马逞强,害自己白白担惊受怕。 想着别人都在骑马,路小花觉得自己坐在车上,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便对尚天华说道:“你都不叫他们歇一会儿吗?” 接连叫了几声,对面之人全无动静。路小花无奈地叹气收声,心道,此人一上马车就总是这副模样。姿势摆得像在练功,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在偷偷睡觉。看了看车外,她又想道:难怪此人这么喜欢待在马车里,马车真是个赶路的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赶路。 …… 如此马不停蹄地接连走了三日,到得第四日傍晚,尚天华才准许在一处偏僻的山村里住宿。 山村极小,不过几户人家,几十口人。刘海算挑了最大的一户借宿。 户主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名唤刘添寿。他与老伴育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刘福已娶了媳妇,并生有一子。小孙子名叫刘顺,六岁刚过年纪,甚是伶俐可爱。二儿子刘贵与小女儿刘喜均未婚配。 刘海算伪称是过路商队,因迷路错过了住宿地点。这户人对之毫不起疑。 许是常年难见外客,这家人对马队的到来,十分热情。老人刘添寿命两个儿子去杀鸡宰猪,大媳妇和姑娘刘喜去升火做饭。他的老伴虽然腿脚不大利索,却也赶到灶上加柴添火。一家人因尚天华一行人的到来忙得不亦乐乎。 路小花看不得别人为自己忙活,也去灶上帮忙。尚天华倒也未加阻拦。 开饭时,老人刘添寿特意取来几坛珍藏的美酒,请众人品尝。酒坛子的泥封一开,立时酒香四溢。因尚天华曾下过禁酒令,众人都眼巴巴地望向他。 大约是觉得众人数日劳苦,尚天华点头同意。 刘海算亦乐呵呵地取来自家的酒与吃食,让众人畅饮。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划拳行令,好不热闹。尚天华却不曾饮酒,主人家劝了几次,都被他淡冷有礼地推却,便不再劝。其他人知他习惯,自不多言。 他独坐一处,挑些素菜慢慢吃着,忽然瞟到路小花鬼鬼祟祟地起身离开。他目光一沉,悄然尾随。 只见路小花哼着小曲进入后院厨房,半晌未归。一阵轻烟却自厨房的烟囱里冒了出来。 饭菜早已做好,她现在又去升火想做什么?尚天华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欲探究竟。 他伸手推门,不料门从里面栓上。他心中越发起疑,立刻手上加力,将门推倒。 厨房里水汽朦胧,路小花正浸泡在大木桶中沐浴。见到尚天华进来,她气恼地用水泼他,“走开走开!我都把门拴上了,你还偏要进来。” 尚天华身体一僵,被水泼了个正着。他下意识地低头退出,随手把门立起。 呆立于门外,听着屋内的水声,他心中的尴尬忽化作满腔的愤怒:她怎么可以这样,一点儿阶下囚的自觉都没有! “堂主,你在这里做什么?”孙木雷脚步歪斜地走来,见尚天华一头是水,脸色奇怪地盯着厨房的木门,便要推门进去。 尚天华拦住他,僵硬地说道:“她在里面洗澡,你别进去。” “她?”孙木雷喷了口酒气,随后恍然大悟,“是那个小姑娘吗?莫非你想对她……” “没有的事!”尚天华面上骤冷,转身离去。 孙木雷身体摇晃了一下,跟在后面叫道:“堂主如果你没有兴趣,不如把她赏给我吧。” “她还有用,你不要误我大事。”尚天华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孙木雷借着酒劲,继续纠缠,“反正最后也要弄死,就让兄弟们玩玩也不算浪费。” 尚天华忽然转头,声音沉冷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杀她是一回事,辱她又是另一回事。你若要跟我,就要守我的规矩。”这个孙木雷,本是一名江洋大盗。尚天华看中其武功,将他从死囚牢里救下。他平日对尚天华倒是惟命是从,但一喝酒就原形毕露。 “不过是个小姑娘,有什么大不了。”孙木雷不满地嘟囔。 尚天华眼利如刀,阴冷地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话。那好,今晚上就由你来值夜!” 孙木雷猛觉劲气逼身,顿时酒醒了大半,灰溜溜地退走。 木门一响,路小花已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她来到尚天华的面前,垂头对他说了声谢谢。 尚天华恶狠狠地看着她,“今晚你就和那家姑娘睡在一起,不要想耍什么花样。” 路小花扬脸对他一笑,“你放心,我今晚一定不会逃跑。” 尚天华冷哼一声,傲然离去。 路小花眨了眨眼睛,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个人其实和风大哥有点相像,都不爱理人却极喜欢唬人。但他的心肠也还不算太坏。 想起徐绍风,她忽觉心头一紧:他去找艾姐姐,却一直没有回来,应该已经和艾姐姐在一起了吧?但愿他们能够长长久久,快快乐乐…… 第四十七章菜刀的另一种用法 睡到半夜,路小花被一声短促的叫声惊醒。 叫声稚嫩,似有只小兽刚叫了一声,便被打断。她心中一惊,睡意全消。披衣坐起,侧耳再听,却又声音皆无。她四下看了看,姑娘刘喜正在沉睡。她不禁摇了摇头,定是自己听错了。 刚躺下不久,院中似有极轻的响动传来。她心念一动,莫非院中进了什么山猫野狐? 看了熟睡中的刘喜一眼,她轻手轻脚地穿衣出屋。昨天晚上刘喜为那么多人做饭,一定累坏了吧。如果没什么事,就不必惊动她了。 谁料她刚走出门口,一人猛地向她扑来。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那人死死地扣住脖子。 她“唔!”地闷叫一声,挣扎着向后看去。 身后之人竟是此宅宅主的二儿子刘贵! 月光下,刘贵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他目光狰狞,如同疯了一般。 路小花骇然地望着他,双手用力去掰着他的手指,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刘贵喘着粗气,目露凶态地叫道:“不许乱动,再动我就杀了你!”说着,他手上加劲,用力掐紧路小花的脖子。 路小花呼吸困难,全身无力,逐渐停止了挣扎。 孙木雷提刀正从一间屋中出来,见状不由惊道:“你不要乱来!”堂主说过此女还有大用,要是出了事,他可没办法向堂主交代。 “你们这伙强盗,我要你们偿命!”刘贵疯狂地低吼,眼中充满愤怒。 一声轻微的门响,尚天华从隔壁的屋中走出。他望了一眼被刘贵掐得满脸通红的路小花,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抬步向刘贵走去。 他走得十分平缓,每一步的间距不大,神情也极为平静,仿若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悠然地在百花盛开的河边散步。 刘贵不知为何心脏突然一阵猛跳,他紧张地将手中的菜刀架在路小花的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尚天华,颤声叫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尚天华没有停步,嘴角边噙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薄红的双唇轻轻开启:“你杀过人么?” “没……没有。”刘贵微微失神,随即发狠地说道,“但我杀过猪!” “人和猪是完全不同的。”尚天华继续向他走近,嘴角边的笑意随着步伐变得越发浓艳。 刘贵的目光一滞,随后咬牙切齿地指着孙木雷说道:“他杀了我大哥的孩子,我要杀了他!” “原来如此。”尚天华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路小花,随即眉梢挑起,“可是,你当真会杀人么?” “我不管!杀人者偿命,我要杀了他!”刘贵大声吼叫,目中怒火熊熊,似要择人而噬。 尚天华“哦”了一声,淡轻地问道:“你要杀谁?用什么杀?怎么杀?” “杀他!就用这把刀!”刘贵愤然将手中菜刀举起,指向僵立在旁的孙木雷。 “用这把刀么?”尚天华伸指轻弹了一下菜刀。菜刀在他的指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正是!”刘贵应道。话刚说完,他霍然察觉尚天华正站在他的身旁! 刘贵大吃一惊,不管不顾地闭目将刀挥下。然而,不管他如何用力,刀却挥不下去。他睁眼一看,刀锋正被尚天华的两指夹住。他的手指如同他的人一般白皙漂亮,亮白的刀锋对着他指缝,映衬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尚天华敛起笑容,冷然开口:“我说过了,人和猪完全不同,可惜你总不明白。” 刘贵只觉一股大力自那两根漂亮的手指上传来,握刀的五指突然一麻,眨眼的功夫,手上的菜刀不知怎的就跑到对方手中。 “杀人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简单。”尚天华夹住刀锋的手指向上一挑。菜刀旋起,他握住刀柄,接着说道:“你没有杀过人,怎么能了解人体的骨骼分布,不了解人体骨骼分布又怎能正确地杀人?” 寒冷的刀光在刘贵眼前闪过,他心中大骇,忽然提起手中的路小花,颤声说道:“你给我走开!不走的话,我就先杀了她!” “可是你的刀现在在我手上。”尚天华的目光从刘贵身上移到手中的菜刀上,他左右翻看了一下,忽然叹惜一声,“这虽然不是一把好刀,但用来杀你却也够用了。”话音刚落,他突然将菜刀轻巧地划出一个弧度。 刘贵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突觉左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定睛一看,他的左手已与他的胳膊分离,和被他抓住的路小花一同摔落在地上。 刘贵刚张大了嘴巴,想要呼痛。尚天华手中刀锋又是一转,刘贵的脖颈处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叫声化作一股浓稠的血泡,从被割破的喉咙里汩汩冒出。 尚天华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用刀面快速拔转刘贵的身体,使喷溅而出的鲜血转向,竟然一滴也未落到旁人身上。 刘贵的身体“咚”地一声倒地。他瞪圆了双眼睛,却没有立时咽气,鲜血在他周围迅速流成一片。 尚天华摆弄着菜刀,惋惜地说道:“你敢于持刀杀人,勇气可佳。可惜你却选错了要杀的对象,而且持刀的方法也完全不对。你要明白,无论用何种刀杀人,持刀的方法和要杀的人都一定要正确。” 眼角的余光瞟见摔坐在地上的路小花正惊恐地望着他,他将染血的菜刀“当”地抛于路小花面前,轻笑道:“我来教你一招,你喜欢的菜刀,其实还可以这样使用。” 一旁的孙木雷看得目瞪口呆:堂主杀人确实杀得漂亮,可今晚上的话好像也特别多。 尚天华板起脸,转头向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孙木雷忙打起精神,面带羞愧地上前禀道:“刚才有个小孩偷偷上了咱们的马车,看到了车里的货物。我便给了他一刀。大概是被此人看到了,因此惊动了堂主,请堂主责罚。” 原来昨晚,一伙人连续行路,终于得令休息,便在刘老汉家纵酒吃喝。众人吃喝完毕都去睡觉。刘老汉的孙子刘顺淘气,见马车好玩,便趁众人熟睡之时偷偷爬上去玩。正值孙木雷守夜,他又喝得高了,抬手将刘顺杀了。 刘老汉的二儿子刘贵昨晚陪着喝酒,也喝得大醉。半夜他起来到厨房找水喝,从窗口看到孙木雷杀了大哥的儿子,又提刀进入他哥哥刘福的房中。他一下子被吓醒,顺手抄起一把菜刀,想去找孙木雷拼命。他冲进大哥的房间,看见大哥和大嫂被双双杀死在床上,屋里却不见孙木雷的踪影。他急红了眼,蹿出屋子。正好路小花从旁屋中走出,刘贵便扑上前去,一把抓住她。 尚天华听后,眉头紧皱,“现在情况如何?” 孙木雷答道:“我想杀了小孩,这家人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我索性把其他几人也都做了。现在只剩那屋里的姑娘还未及动手。” 尚天华忽然仰起头,对着姑娘刘喜的屋子叫了一声,“刘百足,出来吧。” “在!”刘百足应声从那屋中走出,边走边道,“老雷你做事实在是太不小心。我已经帮你把这屋里的也处理了。”他心中暗道,原来自己刚才从窗口潜入屋中之时,已被堂主看到。 他转头对尚天华说道:“堂主,虽然这宅子里已经没有活口,但村子里还有其他人见过咱们。” 尚天华紧皱起双眉,眼中闪过几分犹豫。 刘百足催促道:“老雷虽然做得过火,但事已至此,请堂主早下决定。” 尚天华目光一凛,决然道:“既然做,就要做得不留后患。你叫上人一起去,别又再出意外。” “是!”刘百足与孙木雷领命而去。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几人回来,村中燃起了大火。 马队重新上路,路小花木呆呆地被推上马车。她只觉得手足皆软,几乎不能呼吸,一股冷彻心扉的冰寒令她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抖。 尚天华抬目瞅了瞅瘫软在对面的路小花,眉目间扬起一丝残冷笑意:毕竟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被人用刀抵住脖子便怕了。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比她轻松开心时瞧起来顺眼多了,正好可以顺势收服她。 他打定主意,慢悠悠地开口:“你看到过我们办事,原本我也该杀了你。” 看着路小花变得煞白的面色,他笑容更盛,“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虽然布阵伤过我的人,但我不会怪罪你。因为我很欣赏你的才能,你很‘有用’。” 路小花呆呆地看着他,心念微动:他竟然认为护山大阵是莫小雨布成的。 “你好像很害怕杀人流血?”见她盯着自己,尚天华微微一笑,“如果你跟着我,就毋需害怕。我会护你周全。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持刀之人,另一种是挨刀之人。你若不想做挨刀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靠持刀之人。” 路小花没有说话,又将眼睛垂下。 尚天华将身子向后一靠,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看到过那天我们抢劫贡银。我们的真正实力,绝不是在昆仑山上表现的那样。要不要加入我们,你好好考虑清楚吧。” 路小花死死地咬住下唇,不出一声。 原来那天早上的一切并不是噩梦,那恐怕才是这群人的真正面目! 难怪江湖人都崇尚武力,唯有武力的高下才是这里唯一的真理。 江湖根本就不是自己这个没有武功的平民百姓能够活命的地方。一直以来,是自己好运地遇到了风大哥,才能在这血腥的江湖上游荡。 真是可笑,自己居然会觉得他像风大哥。 第四十八章失去的笑容 徐绍风远远看到火起,骑马奔至近前时,整个村子已化作一片焦土。他立刻跳下白马,进村查看。 沿着烧毁倒塌的屋子逐一查探,这里的所见令他触目惊心。村内到处是燃木断梁,每户房屋里,都躺着浑身焦黑的死者。他在一片灰黑中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劫后余生者。然而结果却令他失望,全村上下几十口人,竟无一人幸存。 检查过整个村子之后,他突生疑念:这些死于火中的村民大多死于床榻之上,并且均无挣扎过的痕迹。火势如此之大,怎会无一人惊醒?莫不是有人将这些村民杀死后,放火掩盖? 他找到一具烧毁得不太严重的尸体,果然在要害处发现了伤口。 他的目中升起一道浓烈的冷寒,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恐怕只有那伙人了。究竟有何等的深仇大恨,要将全村人屠尽后又放火烧村,竟然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愤然上马,沿路追去。 夜已过去大半,天边翻滚起大片的乌云,将残缺的月遮挡得密不透光。天空暗如浓墨,漫天漫地,直泼而来,目之所视皆染阴霾。 想起刚才所见,徐绍风胸中怒意似天边的乌云般翻滚不休。 江湖之上,虽因比武械斗,伤人害命之事屡有发生,但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大盗,若非情不得已,也不屑去杀毫无武功的平民百姓。这伙人到底是何种的铁石心肠,竟能向睡梦中的老幼妇孺挥刀! 似是察觉到他的怒意,奔跑中的白马突然昂头对天,“吐噜噜”地打了一个响鼻。 徐绍风忽然冷静下来。 不对!这伙人杀人放火的手段如此干净利落,必定不是等闲的匪盗。自己实在不应轻举妄动。何况小花还在他们手中,更该小心行事。 他强压下心中怒火,勒住白马,提气运功。 运功一小周天后,寒天真气的冰寒之意令他的头脑回复平日的清明冷静。 当前最为紧要之事是将路小花从那伙人手中平安无事地救出来。 前方蜿蜒的小路上,影影绰绰地现出默然行进中的马队。 徐绍风拉动缰绳,示意白马轻蹄缓行,借助黑夜藏匿起行踪,悄然尾随在那伙人之后。 ……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狂风猛烈地将乌云卷起。雷鸣过后,暴雨如瓢泼。 尚天华的马队冒雨急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寻到一处破败的小庙,暂避风雨。 小庙年久失修,暴雨之下,房梁落水纷纷。一行人鱼贯而入,各寻安歇之处,倾刻间将小庙坐满。尚天华走到佛台旁一处较为干燥的地方坐下,冲路小花摆头示意,命她坐在对面。 小庙里,供奉了一尊高约三尺的佛像。因久无香火供养,佛像破损严重,已看不大清楚原来的模样。佛像的左半边脸上的彩漆剥落尤为严重,露出里面的暗色泥胎,使原本的慈眉善目,显露出几分狰狞之意。 刘海算让程青协去找生火之物,供众人取暖。程青协在小庙内转了一圈,并无可用之物,便拆了佛台前的贡桌,充作木柴。庙顶不停地渗水,贡桌早已被雨水浸湿。程青协引火去点,半天无法燃着,反而冒出一股呛人的浓烟。 刘海算训斥了他几句,令他用内力先将木柴烘干。程青协费了半天气力,这才把火点上。 马成戟坐在火堆旁,一边拧着湿答答的衣服,一边向孙木雷报怨,“老雷,你以后办事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莽撞。害得我们有床不能睡,要在这种鬼地方过夜。” 自从他们杀官劫银之后,为了快速远离现场,已接连赶了数日的路,好不容易堂主同意在小村歇口气,却被孙木雷害得又要赶路。 孙木雷哼一声,闷声道:“我去值夜。”今晚堂主平白无故地让他值夜,却惹出这许多事端,他也憋着一肚子的无名火。他重新穿戴好蓑衣竹笠,冒雨出门。 一阵猛烈的风雨随着他的出入直扑进来,程青协连忙起身将门关好。 过了些时候,门外的风雨虽不见停歇,却略有减缓。小庙里的众人补觉的补觉,练功的练功,程青协一直守在火堆边看火,此时也打起哈欠,半合上眼睛。 一屋子的人里,只有路小花一人毫无睡意。她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火堆。 火光如狂蛇般扭动,忽明忽暗地映在众人脸上,舞动出凌乱而诡异的灰黑节奏。被雨水打透的衣裳已慢慢烘干,但内心深处那抺刻骨寒冷,却仍令她不停地打着哆嗦。 …… 暴雨来得极其突然,徐绍风全身被雨淋透。但他毫不在意,心中反而升出一丝喜意。这样的暴雨正适合藏匿行踪,使对方不容易觉察到他。 看到那伙人进入小庙避雨,他将白马藏在较远处的树林里,趁着雨势悄然接近小庙,飘身伏上屋顶。 借着屋顶的破洞探目下视,他的心脏不由陡地一跳。虽已预计了这伙人武力不凡,但一见之下,实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细观这伙人的神态与呼吸方式,除看守火堆的青年人看起来武功较弱外,其余几人皆非寻常江湖好手能比。其中有一、两人已臻至一流水准,为首那名锦袍公子的功力更是高深。这么多的高手聚集一堂,他不得不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他仔细地把呼吸淡化在风雨声中,并让寒天真气不停运转,使体温降至与室外温度相同。 望着一直无眠、瞪大双眼发呆的路小花,他的心中隐隐作痛。听莫小雨说起,路小花被抓不过是六天之前的事情。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六天里,竟使一向无忧无虑的她染上了忧愁。 忆起她曾经的灿烂笑容,他恨不能立即跳下去,将她拥在怀里好好安抚。然而,这伙人行动快捷、训练有素,显非一般的江湖人可比,仅凭他一人之力,实是人单势孤。 他深吸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心等待时机。 时间随着风雨点点滴滴地飘逝,徐绍风左右思量,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稳妥的办法。要从这群强人手中毫发无损地救出不会武功的路小花,他实无任何把握。 他攥紧了拳头,忽然暗恨起自己:什么时候他才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雨水在他拳旁汇聚成汪,他心念一动,右手轻抓。无论如何,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来了。 停了片刻,一件约指盖大小的东西,被他塞入一处屋缝,向着路小花坠下。 寒光微闪,那件小物随着下落的雨滴,轻飘飘地掉落在路小花的右手手背之上。 路小花初时没有注意,只觉手背一凉。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到手背,看到那件小物后,本如木雕般的眼睛烁然一动,里面流露出诧异之色。 随即她皱起眼眉,心中升起一团疑惑:是自己眼花了吗?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背。 “哒”,又是如同雨滴掉落,极轻地一声。一件相同的小物再次掉落在她的手背上,触感微凉。 路小花全身猛然一震,快速地伸出左手将那件小物攥在掌心里。 是风大哥来了!她抬头向屋顶望去,眼中没来由地浮出一片濡湿。 正在此时,坐在对面闭目练功的尚天华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路小花心中一紧,急忙垂下头去。 尚天华盯她看了几眼,怀疑地问:“你的手里有什么?” 路小花将头垂得更低,轻声道:“什么也没有。” 尚天华疑心大作,沉声命令道:“张开你的手!” 路小花双唇抿起,却将双手攥得更紧。 “张开!”尚天华目光一沉,厉声催促。 路小花身躯微微颤抖,停了一下,她翻起右手,张开手掌。 尚天华厉目闪过,她的右手里空空如也。 “左手!”尚天华又道。 路小花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缓缓张开左手。 她的左手里除了一小片水渍外,也如右手般空空如也。 尚天华阴沉地盯了她片刻,重又合目练功。 片刻后,路小花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得逞后的笑容。 刚才掉落在手背上的是两朵小小的冰花,冰花已被她掌心的热心融化,所以只留下一点儿水渍。 她重新将左手攥起,“小花,小花……”两朵小小的冰花是风大哥在轻轻地唤她。他是想告诉自己,他已经来了,让她不要害怕吧。 嗯,我不害怕!路小花忽然有了勇气。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擦掉眼角边的泪珠,故意向尚天华问道:“你好像很不安?” 尚天华闻言睁眼,眉锋一挑,道:“我为什么要不安?” 路小花扬起下巴,做出一副镇定分析的模样,“你杀了官员,抢了贡银,还因此杀害发现你这个秘密的村民。你一直不停地赶路,就是因为心里不安,害怕官差来抓你。” 尚天华冷冰冰地笑了,“你以为我害怕官差?”他的眼中升起怀疑,“倒是你,身为江湖中人,居然会相信官府?”江湖中人向来不与官府来往,而官府也对江湖上的纷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所谓黑白两道,井水不犯河水。 咦,江湖中人都不害怕官府吗?路小花惊觉起自己昆仑小师姐的身份,改口道:“我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仗着武功胡乱杀人,即使不被官差抓住,老天爷也一定会惩罚你的!” “如果真有神明,我期待着它的制裁。”尚天华薄唇讥讽地勾起,目中忽然闪动起如刀般清冷的光泽。 这个人的目光中总带有令人害怕又费解的东西。路小花垂下头不再说话。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几眼,再次合上眼睛,专心练功。 第四十九章何谓侠义 眼见路小花又变得黯然无语,徐绍风心中一阵刺痛,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无论用何种办法,一定要尽快把她救出来! 天将破晓,雨已停歇,他最后望了一眼缩在角落中的路小花,决然地跳下庙顶。 “谁在那里!”庙侧马车旁,传来孙木雷的喝问。 徐绍风暗道糟糕,刚才心中焦虑,跳下时的动作未免过大。他一眼瞟见脚边有截长树枝,便伸手捡起,将其抛上庙顶。 “给我下来!”孙木雷这次听得明白,庙顶之上确有动静!他抓起武器,手脚并用地攀上庙顶。 徐绍风借此机会,就地一滚,悄无声息地从树林中遁走。 孙木雷手持双锤,站在庙顶,翘首四顾,却未见人踪。 他正想跳下,不料他人高体重,又不擅轻功,本已摇摇欲坠的小庙经不住他如此巨大的动作,竟然轰然倒塌。 一阵烟尘过后,庙内众人纷纷自碎砖破瓦中站起。 尚天华皱眉向他问道:“怎么回事?” 孙木雷挠了挠脑袋,“刚才庙顶上有动静,所以我爬上去看看,但好像只是大风吹落了树枝。这个破庙也不太结实了。” “不会就是这根吧。”马成戟踹了一脚地上的树枝,埋怨道:“老雷,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就是的,这一晚上你就没踏实过!”江韬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这次他倒和马成戟站在一边。 其他人还欲再说,被尚天华抬手止住,“不必多说,赶路要紧。”说完,他径自走向马车。 众人只得收拾起行装,各自上马,继续赶路。 尚天华依旧一入马车就闭目练功。只是自发生刘贵那件事后,他没有再把路小花捆住。 路小花偷偷瞟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谢谢你刚才在庙里救我。”庙倒之时,是此人拉了她一把,还挡住下落的瓦石木梁。虽说此人乃是穷凶极恶之徒,但相助之恩,还是应该跟他道谢。 “不必。”尚天华淡淡说道,“如果你加入我教,就是我的属下,我救你也是应该。”他着意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动:此女行事真是古怪。从刀下救了她,她不言谢,为她挡了几块砖头,倒来郑重道谢。 路小花想起他在护山大阵时的表现,心中也是一动:面前这人虽然阴冷嗜杀,但却总是护着下属。此人会对身边之人尽力保护,也许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坏。 路小花被突然闪现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否定: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当然是坏人!不过她对他的畏惧之心终是消除了几分。 她抬头看他,诚挚地说道:“无论如何,我应该谢谢你。” “我说过不必了。”尚天华不耐烦地摆了下手,问道:“你已经决定加入我教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路小花沉默下来,心中思忖:还是应当跟他说个清楚,他抓错人了。 她下定决心,老老实实地说道:“其实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似我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招揽。” 尚天华闻言,轻浅一笑,“莫小师姐,你莫要自谦。你虽不会武功,但你布阵的本领却比武功更为有用,杀人的方法并不只有武功一途。”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根本就不想杀人。”路小花继续努力解释,就算是真正的莫小雨也不会布阵。 尚天华的薄唇微微勾起,嗤笑一声道:“你不想杀人,便不会有人来杀你了吗?看来你真是未曾出过山门,竟然如此不通世事。以你之能,不入江湖还则罢了。一入江湖,必会引起各方势力相争。你最好尽早择明主而投,否则的话,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路小花听了心中一悚,暗自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实话,自己其实并不是莫小雨。 尚天华见她犹豫,以为她心动,继续劝道:“上次你与我比试刀法,也曾答应过,如果输了就要留在我身边。我观察了几日,你与我的属下很是合得来,这些皆是缘分,所以我才邀请你入教。你既然答应过我,就应当遵守承诺。” “我才不要这种缘分!”路小花脱口而出,“我也没有不守承诺。上次是你耍赖赢的,根本不能算数。你们杀了那么多的人,我才不要和你们在一起!” 看到尚天华目光骤冷,她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糟糕,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啦!她赶紧把头低下。 尚天华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求你入教,而是你只有入教才能保全性命。这世上的一切皆是由力来决定,武力也好,权力也好,只要力大过对方,对方便任你宰割。似你这种没有武力之人,若无人相护,不出几日,便会稀里糊涂地被人杀掉。” 路小花本不想开口,听他这话,不由气往上撞,“你的意思是,没有权力又不会武功者天生就要被人欺负,就要坦然认命?!” 尚天华淡漠地说道:“天道本就如此,就像猫捉老鼠,鱼吃虾米。” 路小花愤然道:“如果真如你说,即使你是猫、是鱼,也有更大更厉害的动物把你吃掉!” 尚天华目光一下子沉冷下来,“世事本是一场较力,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弱小者若想赢过力大者就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变得比他们更强、更狠。” 这个人完全说不通!路小花气恼地想道,低头不语。 望着她的怒容,尚天华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 一路无事。临夜,途经一个小镇。尚天华令众人在此休息。刘海算安排投宿到一间旅店。 饭后,尚天华对路小花令道:“你跟我来。”说着,他起身回房。 路小花不敢有违,只得跟上。 刘海算却也跟了过来,犹豫地说道:“堂主,你没事吧?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脸色也不太好。” 尚天华不耐烦地对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不必多言,办好你该办的事。” 经刘海算这么一说,路小花这才注意到:尚天华的脸色的确有点发青,刚才他在马车里还一直有些低咳。她心中暗喜,如果这人病了,也许自己能有机会逃跑。 尚天华带她进入一间客房,并随手将门掩上。他抬手请路小花落座,自己则坐于对面。 路小花忐忑不安地坐在椅上,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 沉默了一会儿,尚天华斟酌地开口:“你似乎不赞同我刚才的观点?” 路小花垂下头,一言不发。 停了一下,尚天华又道:“你觉得我杀戮过重,很感不满?” 路小花闭紧嘴巴,打定主意,这次绝不乱说话。 尚天华等了良久不见她回答,叹了口气,道:“你未曾入世,难怪会作此想。既是如此,我便让你看一个事实。”说着,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外袍褪去,随手扔在椅背上,缓缓解开内衫。 感觉到他的动作,路小花大感诧异,偷偷抬眼看他。目光落到他坦露的胸膛上,她不由掩口惊呼。 一直以来,尚天华给她的印象一向是极凶悍极强势,但他的身体其实十分消瘦,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并不过份。近乎透明的肌肤包着一层皮肉,几乎可以看到下面的骨头。他的胸前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伤疤极长,从左肩一直贯穿到他的右腹,可以想像得出他当时必是命悬一线。 看到路小花的震惊,尚天华双目之中闪过一丝自嘲,“如你所见,我能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体力不及常人,远路出行需乘坐马车,一天练功不得少于三个时辰,且必须饮食清淡。即使如此,每逢阴雨,湿寒入肺,便会咳嗽不止。” 想不到,他一直不停地在马车上练功竟是这个原因。路小花目生同情,不由问道:“是因为这个可怕的刀伤吗?” 尚天华点点头,淡淡说道:“这一刀是我未满周岁时所受,离心两分,斩裂左肺,伤及胃肠。我本应身死,却命不该绝。我父的旧友即时赶来将我救下。为了让我活命,他请到药王安笑尘为我医治,费去无数名贵药材。更有甚者,他不惜长年耗费自身真气为我续命,竟致他英年早逝。”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竟对婴孩下手?”路小花不可置信地问道,“那个杀你之人是谁?” “是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尚天华重复了一句,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的憎恨,“那人不仅杀了我的父亲,我母亲也因此自刎而死。我家与他家无冤无仇,那人的父亲却平白无故地将我大伯射杀。你说,我该不该向他报仇?” “该报!”路小花气愤说道:“那个恶毒的人究竟是谁?” 尚天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恶毒的人就是当今天子,李、世、民。” “什么!”路小花震愣当场。 尚天华盯着她,向她质问:“你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真有神明,为什么这种人会当上皇帝?” 他的目光森冷如刀,路小花竟不敢与他相视。 尚天华讥讽地一笑,合上衣衫,穿好外袍,换上一副淡冷的神情,“所以我宁愿相信世事本是一场较力,弱肉强食才是天道。” 路小花垂下头,哑口无言。 尚天华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平息胸中怒火。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见我屡屡杀人,便觉我凶狠可怖,但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官劫镖?” 他踱了几步,轻声一叹,“这批镖银是高昌国进献给当朝皇帝的。高昌国自从被李氏之军讨伐,便早已被洗劫一空。李世民却还令其进贡。故此有人托我将镖劫下,还银与民。谁料,马车中的镖银竟被无知小儿窥到。孙木雷杀了那名小儿确有不妥。但事已做出,为保镖银之事不被泄露,我不得不令属下灭口。一方是几十口人的小村,一方是数以万计的国家。你说,这人我到底该不该杀?” 路小花张了张嘴巴,却无法作答。 尚天华走到她的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问过我,‘没有权力又不会武功者是否天生就要被人欺负,是否就要坦然认命?’此话颇具侠义之心。然侠者有小有大,小者快刀杀贼,大者为国为民。你既有此心,不如留下来帮我。” 他凝望着她,眼中一片赤诚,全无平日冷傲。 路小花沉默不语,心乱如麻。 天啊,他们做的可是杀官谋反之事!自己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平民百姓,为何会这么倒霉地与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可若是不答应他,他会不会像杀那些村民一般,杀掉知道秘密的自己? 第五十章入教 就在路小花犹豫如何回答之时,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江韬来报:“堂主,有人想动咱们的货!” 尚天华目中闪过一道寒光,转头对路小花道:“你且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快步随江韬而去。 路小花松了口气,暂时不用回答那个麻烦的问题了。 她悄悄起身,把门掩上。刚想坐下,就听后窗外传来“哒哒”几声轻响。有人在窗外低声唤道:“小花。”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她心中骤然一喜,急忙来到窗前,推开窗子。 窗外,徐绍风正立于窗下。见她过来,向她张开双臂,急道:“快出来!” “嗯!”路小花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跳了出去。 徐绍风探臂将她稳稳接住。 路小花伏在他的怀里,伸出双手抱紧他的脖颈。他的臂膀结实有力,肌肤透出清爽的微凉,熟识怀抱、熟识心跳,……这一刻,竟让人如此留恋。 徐绍风下意识地将她揽住,怀中的温暖柔软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忽然,他瞥到她眼角有星星点点的泪花,不由慌乱道:“碰痛哪里了吗?” 路小花抽吸了口气,轻轻将他推开,笑着摇了摇头。 徐绍风拉住她,端详了一会儿,确定她无事后,说道:“咱们快离开这里。” “嗯。”路小花轻声应道,点了点头。 徐绍风拉起她的手,往后门走去。 “你们要去哪里?”一句森冷的话语飘来,一人飞身拦于二人面前。 尚天华竟已然回来! 徐绍风目光一沉,将路小花护在身后,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你从后门出去,小白就在旁边的林中。”他话一说完,不待路小花回答,立刻挺掌向尚天华攻去。 尚天华见他掌到,傲立不动,抬起一掌,与他相对。 二人双掌相击,发出一声低闷的轰响。 徐绍风接连倒退数步,才勉强站住。他胸中气血翻腾,一股腥咸急涌入喉。对面之人的功力竟远在胜于己!他将双唇紧紧抿起,背脊一挺,右手扶上剑柄,目露决绝之意。 尚天华身形微晃,脚步却未移动半分。他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心中暗惊,此人的劲气透出浓烈的冰寒,正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他强压下胸中骤然升起咳意,暗自调息相抗。 路小花停身未动,望着徐绍风挺起的背脊,她的心中突然没来由地一悸。 她咬了咬下唇,快步走到二人中间,对尚天华说道:“尚堂主,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四师兄‘寒剑’徐绍风。” 转过头,她向徐绍风说道:“四师兄,这位是泰山明空派的尚天华尚堂主。” 徐绍风眉头皱起,不解地望她。 路小花垂眸对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已决定留下来,追随尚堂主了。” 徐绍风一怔,道:“你说什么?” 路小花飞快地瞟他一眼,又垂下眼去,“你说的那件事我好好想过,但我觉得根本就不可能。你应该听师傅的话,和大师姐在一起。” 徐绍风眉头皱紧,正要说话,几道人影飞奔而来。 刘百足过来禀道:“堂主,马车已备好,可以上路了。” 其他几人先后赶到,见此情景,不动声色地将徐绍风和路小花围在当中。 路小花对徐绍风飞快地说道:“四师兄你不必为我担心。尚堂主对属下很好。”说着,她走到尚天华的身边,轻笑着抬头相问,“对不对,尚堂主?” 尚天华低下头眯起眼睛看她,片刻后,他冰冷地笑了,“我是说过,我会护着我的跟随者,但凡是胆敢与我作对者,我更绝对不会手软!” “看,我说的没错吧。”路小花转头对徐绍风道:“我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丫头,尚堂主不仅诚恳待我,还两次救我性命,我当然要留在他的身边。” 徐绍风涩声道:“小……你……” 路小花打断他,口气坚决地说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从此以后你不必管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不再看他,转身对尚天华道:“尚堂主,我们走吧。”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几眼,又抬眸向徐绍风看去,冷笑一声,挥手带属下离去。路小花紧跟其后而去。 徐绍风手握剑柄,默立当场,寒铁星霄剑在剑鞘中噌然作响。 …… 马车里,尚天华忽然开口:“你怕我杀了他?” 路小花心中一悸,垂眼说道:“四师兄脾气不好,冒犯了堂主,请堂主见谅。” 尚天华盯着她,道:“可那件东西你们昆仑无别门还欠我一个交代。” 路小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抬首道:“四师兄一向独行惯了,与门内众人生疏,让他去查未必能查出什么结果,倒不如由我去查。” 尚天华眼深如海地看了她一会儿,道:“待这批货之事了结了再说吧。” 就在刚才,属下发现有人想要查探马车里的货物。对方身手不弱,这种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 “是。”路小花应道,暗松了口气。 停了片刻,尚天华正色地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已决定加入我教?” 路小花也正色地点头,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那么请你跟着我立誓。”尚天华神情极为郑重,一字一顿地诵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如违此誓,以死谢罪!” 路小花跟着他郑重地念了一遍。 尚天华肃容道:“我教名为万舍教,由五方堂主和一位总教主组成。我是教中黥虎堂堂主,以后你就是我的部下。” 路小花低头称是。 尚天华目光忽然变得极其冷洌,他伸手拖起路小花的下巴,盯视着她道:“你要牢记今日誓言。各堂堂主有责任尽力保全自己的属下,更有权处置背叛者。你应该见过我是如何杀人,不要让我有对你出手的理由!” 他盯了她一会儿,缓缓地收回手,素白的手指轻轻划起她的脖颈。 他的手指寒凉如冰,路小花的身体禁不住一阵战栗。 …… 徐绍风在院中默立些许时候。他猛然转身,按剑于掌,决然走出客栈。 林中,白马正安静等候。他解开缰绳,便要骑马追去。正在此时,一名素袍中年人忽然出现,拦在他的马前。 那名中年人开口说道:“徐少侠,你师妹心中既然已有他人,你又何苦再去寻她。” “她骗人!”徐绍风目光一寒。 那中年人叹息一声,继续劝道:“女人心,千般变化,朝夕相处尚且难以琢磨,你又如何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想的。” “我知道!”徐绍风语气坚定。 那中年人一怔,随即摇头笑了笑,“徐少侠,你可知那尚天华是何人?你如此追去岂不辜负了你师妹的苦心。” 徐绍风顿住,问道:“他是什么人?” 那名中年人道:“徐少侠,你何不下马,待我与你细说。” 徐绍风凝眸看他,那名中年人亦微笑回视,目光之中,一团正气。徐绍风思忖片刻,终于翻身下马。 那名中年人引他至林中无人之处,这才说道:“徐少侠,我先问你,本朝开国英雄之中,最为骁勇善战者当属何人?” 徐绍风皱眉道:“本朝开国英雄骁勇善战者众多,各有所长,若一一说起,不胜枚举。” 那名中年人道:“那我问你,既骁勇善战,在民间又最有名气者当属何人?” 徐绍风微一沉吟,答道:“当属尉迟恭与秦琼。” 那名中年人点头道:“正是此二人。当今圣上,血杀得位。刚即位时,一到夜晚,卧房之外常听到抛砖掷瓦,鬼魅呼叫。他难以安眠,便遣猛将尉迟恭与秦琼手持兵器站于门前。鬼魅之声从此消失。后圣上体恤二人,命人将二人的形象绘于纸上,再贴在门口,用来震慑妖魔。此法传到民间,百姓亦争先效仿,将二人图像贴在门上,以此避邪。所以若论民间声望,此二人当属其冠。” 徐绍风微微皱眉,心道:这些世人皆知,不知他说来何意?他并不打断,任之述说。 那名中年人说道:“说起那翼国公秦琼,他已于四年前病逝。圣上追赠其为徐州都督,并改封为胡国公,陪葬昭陵,墓前雕刻石人、石马,以彰其功。昭陵乃是当今圣上的陵墓,由此可知,圣上对秦琼可谓圣眷甚深。而那尚天华便是前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的义子。” 徐绍风眉头皱紧,“尚天华既然是秦琼义子,他一个名门之后,为何会混迹江湖?” 那名中年人道:“尚天华自幼体弱多病,长年居于府院,从不出府。直到四年前,他方崭露头角,在当年的武场比武夺魁。圣心大悦,赐他虎贲校尉之职。不料,左武卫大将军秦琼也于同年去世。秦琼一死,尚天华突然性情大变,不仅挂印辞官,更闯荡江湖,结交众多匪类,甚至还曾劫牢救出武功高强的囚犯。官府虽有心抓他,但一来他武艺超群,手下之人皆实力强劲,二来他身世显赫,又有朝中之人暗中相护,所以除非他犯下重罪,又拿到实据,否则平常人根本无法动他。” “你是何人?”徐绍风忽然目光如电,盯视着他,“此等朝中之事你是从何得知?” 那名中年人微微一笑,“我是河南道暗察使白浩晨。京城捕快刘夏凉是我的师弟,他曾经向我提起过你。” “原来你是刘名捕的师兄。”徐绍风目光缓和下来。 白浩晨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据我所查,尚天华曾暗中带人攻上泰山,迫明空派掌门降他。自此之后,他对外都自称为泰山明空派中人。不仅如此,他还曾数次秘密攻下齐州、淄州、登州、莱州等多地江湖门派。如今河南道近半的大小门派皆被他收服,听其号令。此事他做得极为隐密,并未曾在江湖上传开。他此举用意不明。我既为河南道暗察使,有责任监察于他。” 徐绍风了然,“原来刚才是你在探看尚天华的马车。” 白浩晨道:“正是。只可惜他们守卫严密,我无法近前。” 徐绍风想了想,道:“我知道他们的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抢劫而来贡银。” “你如何得知?” “我听过他们的谈话。”昨天雨夜庙中,路小花曾说起过此事。以他们如此严密的守卫来看,贡银应该就藏于马车之中。 “竟有此事!”白浩晨惊道,却又扼腕叹息,“可惜就算知晓,没有实据仍无法动他。不出三日,他们便可进入泰山。一旦他们进入山中,有天险可守,又有大小门派呼应,便再也奈何不得他。” “如有实据,你能做些什么?” “如果此事属实,我有兵部密令,可调兵擒他。” “我有实据!” 徐绍风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黄色布片,“他们劫银藏尸的地点已被我找到,有镖旗可以做证。” ******** 伊真有话要说: 贞观元年(627年),唐太宗李世民分天下为10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和岭南道。 河南道是当时黄河以南,淮河以北,东到大海,西到洛阳的广大地区。包括现在的山东全境,河南大部,江苏北部,河北东部和南部。齐州等地均在其属,齐州即今之山东省济南市。 此文的起始时间为贞观十六年,即公元642年。 另:本文并非写实,只是一部以唐为背景的武侠小说。 第五十一章阻截 马车里,对面之人又在练功。看他微微蹙眉的样子,像极了抱恙美人,冷艳俊秀得如同画中人物。路小花却觉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杀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自己居然会答应跟随于他。这个昆仑派小师姐的身份到底要扮演到什么时候?怎么竟会这样越陷越深? 她开始讨厌起这个身份,慌言终有被拆穿的时候,到时候她该如何是好? 她惶恐不安地叹了口气,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 尚天华轻咳了几声,运功调息。他自幼被人重伤,心肺受损,全凭义父耗费自身真气相救。为保性命,他每日至少要修炼三个时辰以上的内功,却最是怕寒。徐绍风的寒气虽不如他的真气强劲,却绵绵无尽驱之不休。他残破的心肺似被无数冰寒的锐针不停地扎刺,令他每一次呼吸都要忍受极大的痛楚。这也是他刚才快速撤走的原因之一。 运功数个周天后,他才把被寒气引乱的真气慢慢理顺,心肺间却仍有一股极细的寒流未能清除。他运功细细搜索那丝残留的寒气,心中冷哼:能让自己这般费力,那个姓徐的小子也算是了不起了。但,他绝对不会比自己好受! 难得遇上能与之抗衡的年青对手。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冷的笑意,目光落到对面的路小花身上。 看她惊慌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目光甫一与他接触,便忽闪地躲开。不安的神情,像极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拼命扑棱着翅膀,却不知道该往何处飞。 尚天华嘴角的笑意渐浓,好久没有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 马队继续前行,这一日来到一处山前。 探路的刘百足忽然来报:“禀堂主,不知何故,前方一里外的山路上有众多官兵设卡。” 尚天华暗觉奇怪,此路虽然是去往泰山的必经之路,但地处偏僻,一向畅行无阻,怎么会突然设起了关卡? 他眉目一沉,问道:“是何方人马?有多少人?” “打的是齐王的旗号,约有三、五百人。”刘百足答道。 齐王?尚天华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齐王李祐是当今天子的第五个儿子,官封齐州都督。泰山虽属于他的辖区,但自己是秘密占据泰山,更从不曾主动招惹过他,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他为何竟会在此设卡。 难道说,上次来探查货物之人竟是齐王手下?他目中闪过一抹锐光。 沉吟了一下,他问道:“此地距泰山还有多远?” “咱们货沉车慢,至少还需一日路程。” “告诉大家做好准备,见机行事。” 尚天华说罢,出了马车,骑上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刘百足传令下去,众人纷纷暗握兵器。 马队距离关卡约有一箭之地时,一员铜盔铜甲的猛将从关卡走出,高声喝道:“站住!齐王有令,过往车辆,一律停车检查!” 尚天华挥手叫车队慢行,单人提马来到关卡近前。 “请问将军尊姓大名?”他抱拳拱手,边说边观察关卡。 只见一道巨大的铁栅栏横挡于路口。栏后兵卒皆魁梧健壮,动作整齐,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那员将领并不还礼,傲慢地说道:“我乃齐王麾下右将军梁猛彪是也。你是何人?” 尚天华缓缓放下手,“我是泰山明空派尚天华,正要归返派中。途经过此地,还请将军放行。” “原来你就是尚天华。听说你曾武场夺魁,官拜虎贲校尉之职,想不到竟是个像娘们儿似的小白脸。”梁猛彪上下打量他几眼后,摆起了官腔,“齐王有令,无论何人,若想从此处通过,都要停车检查。” 他一声令喝,身后兵卒立时搭弓相对。 来者不善!尚天华脸色一沉,抬手摘下金钉枣阳槊,当机立断地向身后众人示意,“冲过去!”说着,他双腿一夹,跨下座骑立即奔跑如飞。 “放箭!”梁猛彪急忙叫道。 弓弦齐鸣,羽箭立时如雨般飞来。 尚天华长槊舞动如轮。一时间金光闪耀,射来的箭支坠地大半。他身后众人也各取兵器拨挡箭支,保护着马匹,驱车紧跟。 梁猛彪见状,脸露狰狞,取下一对铜锤迎上前去。他高高轮起铜锤,照着尚天华的头顶猛力击落。 尚天华面不改色,抬槊格挡。 梁猛彪目中发狠,加劲下砸,心中暗道:看我把你这个小白脸砸成肉泥! 他平素自持力大,常自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谁料铜锤甫与长槊相撞,他突觉一股巨力自铜锤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软,铜锤已欲脱手。不仅如此,那巨力竟有三重,如浪三叠。二重劲至,他连人带马被震退数步。最后一重劲袭来之时,他实是把持不住,被震落马下。 一击成功,尚天华便置之不理。来至关卡前,他运劲将拦路的铁栅栏挑开,金钉枣阳槊轮起,凡是胆敢挡于他面前的兵卒,都如腾云般直飞出去。 一时间,兵卒骇其神勇,竟无一人再敢上前阻挡。 此时马成戟等人已驱车赶到。尚天华让过车队,护在其后。 梁猛彪从地上爬起,眼见车队已然通过关卡,气得哇哇大叫。他令兵卒再次放箭。 尚天华回槊拨挡,箭支无一近身。 梁猛彪提锤,再次上马,领兵追赶。 尚天华目光一沉,停马转身,立马横槊,挡于道中。 他的目光凌厉如刀,似有无形压力直逼而来。兵卒们目露惊骇,不禁纷纷停住脚步,谁也不愿头一个冲上前去。 梁猛彪略一犹豫,把牙一咬,高举双锤向他击去。 尚天华侧身让过锤击,反手以槊柄向他戳去。这一戳即巧且猛,正中梁猛彪肚腹,将他掼于马下。 梁猛彪正欲爬起,但觉眼前金光一闪,一柄长槊正指在他的眼前。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尚天华猛举长槊,向他戳去。 “砰”的一声,长槊落于他的身侧,土灰飞扬,扑头盖脸地洒了他一身。 望着身旁的形如墓坑的深坑,梁猛彪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惧意。 只听头顶上空尚天华阴冷地说道:“看在齐王面上,饶尔等性命,别不知好歹。” 感受到生死一线。梁猛彪拼命点头,不敢出声。 尚天华冷笑着将长槊拔起,忽然听得前方山谷处传来一阵惊呼。货物要紧!他弃了梁猛彪,向车队追去。 来到近前,只见三辆马车都歪倒在地,车外碎石狼藉。细看之下,碎石之中还混有一片半埋于土的铁蒺藜和数根被斩断的绳索。 马成戟恨恨说道:“那些官兵着实可恶,竟然使用如此阴险的招术。” 刚才众人驱车来至山前,山上忽有落石坠下。山势险恶,情况不明,几人各用兵器格挡落石,并催马急行,不料却中了地上的铁蒺藜与绊马索。 见他到来,刘海算上前禀道:“堂主,有三匹马的腿骨折断,无法再用。其余几匹马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好在并无一人受伤。” 江韬也道:“堂主,看来对方早有准备,咱们应尽快与自己人汇合。” 尚天华点头令道:“此地不宜久留,弃了我的马车,让能用的马都去拉货车。”说着,他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缰递给江韬。 “是。”众属下立即照办,迅速抬正货车,将能用的马匹换好。 清理出道路,孙木雷和马成戟二人分别赶着两辆货车快速通过山谷,其余几人各施轻功相护。 行出数十丈后,尚天华突然忆起一事,对属下道:“你们先行,我去去就回。” 他返身奔至翻倒的马车旁,运劲掀开车顶,路小花正蜷缩在马车里。 “可曾受伤?”他皱眉问道。 路小花慌乱地摇了摇头。 这辆马车行在最后,没有受到落石的伤害,只是因前面的马车急停而撞翻在地。车厢斜倒后,路小花也随车倒地。虽然跌得很痛,她却忍住不出一声。偷看到前面一片混乱,她暗中巴望着他们能不小心忘记自己。这样等他们离去,她便可以偷偷溜走。不料尚天华在百忙之中还是记起了她。 “快出来。”尚天华向她伸出一只手。 犹豫了一下,路小花虽百般不愿,却也只得伸手相握。 尚天华手臂用力,正要将她从车厢里拉出。 “放开她!”厉喝声中,一道人影从山上急掠而下,浓烈的寒冰劲气随之向他击来。 尚天华应变极快,他一手从车厢里拉出路小花,一手挺掌相对。两掌相交,来人被击得倒退出去。 尚天华看清来人,不禁面露诧异,“‘寒剑’,竟然是你!” 徐绍风被他击出数步之外,脚步一错,挺身立住。 “把她放下!”他略一喘息,立即拔剑在手,返身再攻。 尚天华冷笑一声,将路小花挡在胸前。 徐绍风慌乱收剑,斜飘一边。他深吸了口气,怒目相对,“卑鄙!” “过奖。”尚天华哂然一笑,“怎比得上你,与官兵联手,对付江湖同道。” 徐绍风面沉如冰,恨声说道:“你乱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尚天华神情漠然,“要想她活命,就别过来。” 徐绍风身体僵硬,如被点穴,手握寒剑,咬牙默立。 尚天华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是冷笑一声,夹起路小花,扬长而去。 第五十二章背叛 尚天华带着路小花,提气追上车队。 因刚才的山袭,马匹大都受伤,勉强行了些许时候,拉车的几匹马都已不支。 孙木雷索性卸了马,对马成戟道:“小马,来,咱俩比试比试!”说着,他脱去上衣,露出一身悍壮的肌肉,拉住车把,代替马来拉车。 “比就比!”马成戟爽快地答应。他也卸了马,将身上衣服向车后一甩,双手握住车把,如孙木雷般拉车。 孙木雷与马成戟是队中最为凶悍好杀之人,脾气相投,二人平日切磋颇多。孙木雷长得高大威猛,天生蛮力,练就一身强悍的横练硬功。若论硬功,队中以他为最,但若较量武技,马成戟却比他技高一筹。 此时二人双膀使力,运功于脚下,拉住货车快步行走,竟不比马慢。 两辆车中都装满了劫来的金银,极为沉重,马拉尚且费力,此处又是山路,行了一些时候,二人汗流浃背,速度都渐渐降了下来。但二人好勇斗狠,相互较力,谁都不肯先提出歇息一下。 江韬见状,向尚天华提议:“堂主,这样的人拉车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再遇上敌人就更为不妙。不如派人去泰山传信,叫他们带马来援。” 尚天华应允,对刘百足令道:“你骑了我的马去泰山传信。” “是!”刘百足领命而去。 众人一路走来,行到天色见晚,尚天华下令在沿路的一处松林中略作休息。再看孙、马二人,均气喘如牛,便如同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尚天华在一棵松树下坐下。路小花一直由他带着走,此时便也坐在他的身后。 江韬走过来,在旁坐下,低声道:“堂主,你觉不觉得事有蹊跷?” 尚天华略一思索,明白他的意思,“的确!此地离齐王管辖的齐州至少还有一日路程。为何他会大老远地跑到如此偏僻之处设卡?” “堂主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这批货物被人探了底?”江韬忧心忡忡,“能惊动齐王的事,恐怕也只有此事。只是咱们一路小心,到底是从何处走露了风声?” 马成戟在旁听到二人的议论,忽然一把拎起缩在尚天华的身后、闷声不语路小花,大声道:“我看此女最为可疑,早该杀了她才是!” “你不要乱来!”尚天华飞身站起,“也不见得是货物之事。那个叫梁猛彪的齐王将领知道我的底细,似乎是特意针对我而来。” 马成戟握住路小花的脖子,凶狠地说道:“就是她的师兄在山谷设伏,毁了我们的马匹,不杀此女实难消我心头之气!” 尚天华抬手扭住他的手腕,冷然道:“她已发誓入教,便是我的人。你不可对她动粗。” 马成戟恨恨说道:“不管怎样,姓徐的与官府一同对付我们,着实可恨!” “依我看,‘寒剑’设伏应该只是巧合。”江韬也站起身来,“他是个江湖客,根本不可能知道堂主的身份。现在最为头痛的是,不知道齐王的人为何会盯上咱们。” 马成戟犹自不肯放手。正在此时,放哨的程青协忽然跑来,神情紧张地说道:“有人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十几匹快马正远远驰来。马成戟立即放弃纠缠,众人全都持起兵器,直身戒备。 马匹逐渐驰近,一人从马上飘身掠来,却是刘百足领人回来。 十几匹快马在尚天华面前停住。为首之人是一名长相和善的中年人。他一见到尚天华,立刻翻身下马,上前行礼:“堂主辛苦,齐州大明山庄张弃海迎接来迟!” 尚天华摆手叫他不必多礼,心中却微微起疑:此地距齐州有一天路程,这些人怎来得如此迅速? 他询问之后得知,刘百足与张弃海等人是在途中相遇。 张弃海面带愧色地禀道:“昨天下午,属下听闻齐王在调动兵马,似是针对堂主,便走小路赶来。不料紧赶慢赶还是来得晚了。请堂主恕罪。” 尚天华放松下来,和颜道:“并不算晚,我们只损失了几匹马而已。你能赶来已证明你的忠心,我自会按功行赏。”齐州本是齐王李佑辖下,不过齐州的几大江湖门派早已被尚天华秘密收服。 “谢堂主!”张弃海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停了一下,他问道:“现在齐王正在调动兵马对付你们。不知堂主有何打算?” 尚天华沉吟着说道:“不管齐王是为何而来,这两车货物最为紧要,先送入泰山再说。待此事了结后,再慢慢与齐王讨教不迟。”他暗自思忖,现在时机还未成熟,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与齐王撕破脸皮。故此,他对齐王手下大将梁猛彪并未下杀手,也是想着有缓和的余地。 “堂主明见。”张弃海想了想,又道:“大路上恐有齐王兵马埋伏,堂主既然不想与之交锋,属下倒知道一条山路可走。离此地不远,有条大河,沿河行走虽然比大路绕远些,但应该能避开齐王的兵马。那处有道瀑布,瀑布前是一片空地,很适合扎营休息。” 尚天华点头同意,张弃海带路,行不多时,来到一处大河。 此河足有数十丈宽,下游不远处有道百丈高的瀑布,涛怒湍急,激石作声。众人但觉面前豁然开朗,凉中带湿的河风袭面而来,说不出的适意。 好一道气势磅礴的瀑布!尚天华暗自赞叹,不过他并未随众欣赏美景,只淡淡地吩咐做好戒备,在此地休息,便又去练功。 他周岁时受到致命重创,虽得义父以真气续命,又请得名医医治,但心肺受创,身体终是不比常人。不仅如此,他的体力实际上比常人还要差些,所以他每次出行都乘坐马车。 自昨晚以来,他数次作战,又步行奔波了大半天,体力早已不支。他心肺有残,最是受不得寒。先后两次与徐绍风交手,却令寒气入体。他的内力本远在徐绍风之上,但徐绍风是天生的天寒体质,所练的寒天真气胜过冰冻。接连赶路,令他一直无法驱除寒气,只能暂时压制。 刚才形势紧急,尚不觉如何,此时忽一放松下来,他只觉那股暂被压住的浓寒,如排山倒海般迸发出来,在百脉中暴走,撞击着他残破的心肺。 他止不住咳嗽了几声,默运护体真气与之相抗。 “堂主,你没事吧?”一声关切的呼唤自耳边响起。尚天华睁开眼睛,面前是刘海算担忧的面孔。 接过刘海算递来的热水喝了几口,他运功强压下寒气,缓缓摇头,示意无妨。他抬目四顾,只见张弃海正领人烧水造饭、戒备守卫,刘海算这才有空在他身边服侍。 刘海算与刘百足曾追随过尚天华的亲生父亲,而刘海算更是从他儿时起,就侍立于身旁。望着尚天华苍白的脸色隐显出青丝,刘海算眼中的担忧更浓。少主自小因伤重曾多次经历生死一线,却极为好强,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都从不在人前流露。只有他才知道,这么些年来,少主是如何奋力挣扎,度过一次次生死关头,勉力活下来。 尚天华见他眼中的神情,不快地说道:“不过是受了点寒气,只要再运会儿功便能消除。” “是,堂主,你再多喝些热水。”刘海算垂下眼睛,轻声说道。 又休息一会儿,尚天华恢复了些精神。张弃海将做好的米饭与带来的腊肉等食物分与众人。尚天华本毫无食欲,但想到刘海算烦人的担忧,便勉强吃了些饭食。 饭后,尚天华下令继续赶路。 张弃海走过来,对他说道:“堂主,我看兄弟们都很疲劳,而且现在天也黑了,不如在此休息一晚,等明天天亮再走吧。” “咱们既已被齐王人马盯上,自是越快行往泰山越好。”尚天华目中划过一丝不悦。这个张弃海是一庄之主,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纪律与行动上都难比自己身边的人。这种时候居然还怕苦怕累。 “堂主教训的是。”张弃海低头令了一声,又恭敬地说道,“不过现在马匹不够。请问堂主该如何是好?” 尚天华脸色阴沉下来,“叫你的人挑选好马拉车,其余的人轮流骑马。” “那好吧。”张弃海看出他的不悦,讪讪召来手下,叫他们分派马匹。 谁知他的手下知马车沉重,爱惜自己的马匹,都不愿让自己的马去拉车。几次争论,竟为此事争吵起来。在旁等待的马成戟等人,均目露不屑。 尚天华目中不悦更盛,对江韬道:“你去把此事处理一下。” 江韬领命上前,对张弃海那边乱作一团的人高声叫道:“堂主有令,都给我闭嘴站好!” 他这一喝,运足了功力。张弃海的人皆被震住,全都转头看他。 江韬正要说话。突然,他按住腹部惨呼一声,接着四肢抽搐,倒地不起。 刘百足急掠上前查看,只见他脸涨得通红,面上青筋如蚯蚓般乱跳,竟是练功走火入魔时的征兆! 江韬勉强压住乱蹿的真气,艰难地吐出三个字:“鼠……魔乱……” 刘百足闻言大吃一惊,慌忙按住腹部,不禁面色惨白地叫道:“不好,我们中毒了!” “中了何毒?”张弃海大惊失色地走来。 “大家都不要运功!”刘百足急喝道,“此毒应是鼠山老妖特制的‘鼠魔乱’,如果运功,便会形同走火入魔。” “这不可能吧?”张弃海一脸震惊,“听说此毒贵比黄金。难道齐王为了对付我等,竟会下这么大的本钱?” 他此言一出,他的手下都慌乱地聚拢过来。 尚天华微一运功,丹田处果然隐隐传来刺痛之感。望着围在身后的张弃海及其手下,他忽然明白过来。 “是你在饭菜中下的毒!”他望向张弃海,目光沉冷。 “鼠魔乱”之毒无形无色,却只能在食用之后才有效用。而今日做饭之人,正是张弃海及其手下。 张弃海不答,哈哈笑着地将手一挥。他的手下立时抽出兵刃。 尚天华等人苦于无法运功,纷纷被制住。 张弃海对他得意地一笑,“尚堂主,你既知此毒,便也应该听说过此毒的霸道之处。一旦中了此毒,不仅一运功便会真气暴乱,形同走火入魔,而且即使服用解药,在十二个时辰内也无法使出半分功力。各位武功虽然都很不错,但谁也不想毒发后在地上当众打滚吧?我劝各位不要乱动,安心地跟我走吧。” 尚天华目光闪动,阴沉地说道:“原来你已经投靠了齐王。” “尚堂主真是个聪明人。”张弃海赞叹道,“你既然猜到,我也不必隐瞒,我们已经归顺了齐王。” “你可还记得当初加入本教时,许下的誓言?”尚天华冷冷地盯着他。 张弃海脸色一变,沉声道:“当初加入你们,我是迫不得已。你虽是只强龙,但齐王却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身在齐州自然是齐王的子民。你想作乱,我可不想奉陪!” “那么你是打算不顾江湖道义,欲图违背当初的誓言了?”尚天华逼视着他。 “尚堂主,你说这话就过时了。”张弃海哈哈一笑,“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比当初,道义和誓言算得了什么,如何能捞到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 “那么你就不怕誓言成真?”尚天华目中透出丝丝杀意,极缓地吟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 张弃海面色通红,尚天华所吟正是他当初入教时的誓言。他恼羞成怒地对手下叫道:“把他给我捆了!齐王有令,谁拿下他,赏银十万,其余几人也各有五千两的赏银。” “如违此誓,以死谢罪!”一直默立的丁亭杰突然接口。他不顾身后人的刀剑,猛然拔剑向张弃海刺去。 擒贼先擒王!他拼着身后中刀也要先杀了张弃海再说! 张弃海虽然养尊处优,但不愧是一庄之主,一惊之下,急速后退。 然而,他退得虽快,丁亭杰的剑却如跗骨之蛆。无论他如何后退,剑尖始终指向他的心口。 张弃海拼尽全力后退,冰冷的剑意似乎就要穿胸而过,吓得他几欲魂飞天外。 突然,丁亭杰身体僵住,接着他全身开始止不住地抽搐。 一旦运功,“鼠魔乱”之毒立时显现! 几名反应过来的张弃海手下纷纷举起兵刃。数柄刀剑同时穿透丁亭杰的后背。 “小丁!”马成戟几人怒吼一声,目眦尽裂。 张弃海扯住胸前破碎不堪的衣衫,惊魂不定地喘息。再快一分,丁亭杰的剑便会刺入他的心脏! 他惊怒地叫道:“只留姓尚的一个。把其余的人都给我杀了!” 第五十三章背叛者死!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呼自众人身后响起。叫声凄厉惨绝,直欲刺破众人耳膜,张弃海及其手下全都不由侧目看去。 只见声音的源头路小花,正张大了嘴巴,一脸惊骇。 她不会武功,又不是齐王所要之人,故一直无人注意。张弃海的手下为哪匹马拉车假意争吵时,她便躲在一旁。当看到丁亭杰被乱刀杀死时,她实在无法接受,一个认识的人怎么就这样眼睁睁地惨死在面前? 停顿了一会儿,她终于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就在此时,尚天华突然飞快地动了! 他抽出随身短刀,反手向后旋出,围在他身后几人立时头颈中刀,喷血倒地。 他这一动,马成戟等人也跟着动了起来。几人心性坚定,配合默契,本就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近乎同时,几人各抽兵刃,向着各自背后之人的要害,发动出迅捷无比地一击。 倾刻之间,张弃海的十几名手下纷纷中招,全都被一击必命,仆地身亡。 “你们竟然……”张弃海大吃一惊,禁不住连连后退。 突然,几人的动作全都僵住。 “啪”的一声,程青协最先倒下,马成戟等人硬挺了片刻,也都先后倒下。 一旦运功,“鼠魔乱”的毒性即会发作! 张弃海停住后退的脚步,嘴角边勾出一抹狞笑,“就算把我的人都杀了,你们现在也全动不了了!” 他抽出佩刀,小心地靠走众人,“我现在就把你们一个个地了结。一个人头五千两,真如就地捡钱般容易。” “有我在,你谁也杀不掉。”冷冷的话语如冰珠坠地,尚天华身形挺立,神色傲然。 “你为何没有中毒?张弃海即惊且惧。 尚天华不答,提起短刀,缓步走来。他神色平淡,双目中却射出极阴利的寒光。 张弃海的心脏不由砰砰乱跳,腿脚虚软,握刀的手几乎要把持不住地颤抖起来。他领教过尚天华的武功,在尚天华面前,他走不过三招! “天道不公,改天换命。”尚天华倒提着短刀,向他步步逼近,一字一顿地吟道。刀锋上的鲜血随着他的步伐,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仿若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张弃海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恐惧,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直扑而来,犹如乌云盖天,雷电即将轰然而下! 他猛地将手中刀投向尚天华,转身就跑。 “当”!尚天华将他投来的刀随手挡开,眸中闪过一道凶戾的煞气,甩手把自己的短刀掷出。 短刀在空中飞快地旋转,正中张弃海的右腿。他大声惨呼,身子一矮,跪倒在地。 尚天华缓缓走到他的身后站定,从他的腿上拔出短刀,挥刀将他的右臂砍下,继续吟道:“为达此志,万般皆舍。” 随着他的话音,张弃海惨叫连连,滚倒在地。 “如违此誓,以死谢罪!”尚天华踱步转到他的身侧,再次举刀挥下。 张弃海的左臂应声而断。他蜷缩于地,不停翻滚,止不住地嚎叫。 尚天华将他的身子踢转过来,一脚踏住,低头俯视着他,犹如在欣赏一幅作品。 张弃海知其杀人手法,目中一片绝望,“求求你,让我死个痛快。” “你这话却说得晚了些。”尚天华冰冷地讥笑着,“背叛者绝不轻饶!你就在这里等到血尽气绝吧。”说罢,他俯身从张弃海怀里翻找出装有解药的药瓶。 突然,他胸口受到重击,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绝望之下,张弃海拼死一击,将蜷起的左腿猛然踢向他的胸口。 尚天华猝然不防被他踢中,身体狠狠地撞到树上。他踉跄着站起,摇晃了几下,终于不支地跪倒在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原来你还是中毒了!”张弃海凶狠地盯住他,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意。 尚天华并非没有中毒,只因他吃得很少,中毒较轻。他内力远胜众人,自小身受重创,令其承受痛苦的能力也远超常人,因此自他出刀起,一直在勉强支撑。 张弃海若不是对他怀有极大的惧意,其实未尝不可一战。可惜为时已晚,现在的他只能如死狗一般地倒在地上。 然而,尚天华被他拼尽全力地一脚踢中胸口后,本是强压下的毒性与寒气如山洪决堤般爆发出来。 他单膝跪下,一手撑地,极力勉强才没有令自己倒下。手中的药瓶滚落在身旁丈许之外,他却连捡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月色凄凄,一滩滩的鲜血在月光下泛起荧荧的幽光。林间的二十来人中,已有大半变成了地上的尸体,剩下还活着人,也基本如死人般倒地不起。 尚天华压抑地咳嗽着,眼角的余光瞥到正在树后抖作一团的路小花。他凝气聚力,朝她勉强叫道:“把药拿给我。” 路小花瘫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却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快!”尚天华费力地压制住咳嗽,提气催促。 路小花咬了咬牙,扶树站起。 倒在数步外的张弃海突然奋力叫道:“不要给他!我已在沿路标下记号,齐王的人马很快就会赶到!齐王的人马一到,他们都会死!” 路小花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颤巍巍地抬脚,仍是向尚天华挪出一步。 张弃海嘶声竭力地喊着:“不要给他!齐王的人马一到,那十万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路小花低下头,努力抑制住颤抖,一步步地蹭到尚天华的身旁。她蹲下身,捡起药瓶,抖手倒出一颗鲜红的药丸,喂到尚天华的嘴里。 尚天华将药吞下,调息片刻,劈手从路小花手中夺过药瓶。他直起身,快步走到众人身边,把瓶中的药分发下去。 数步之外,仰面躺在地上的张弃海转动着眼珠,死死盯住路小花,赤红的眼中溢满了怨毒,“为什么要把解药给他?” 路小花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微弱地说道:“为什么非要杀人?大家都好好地活着不成吗?” 张弃海一怔,突然状若疯魔地大笑起来。他边笑边恶狠狠地叫道:“我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他尖锐的笑声和着沙哑的嗓音,如同铁刃刮在钢板上,令人浑身发麻。 劲风突起,张弃海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精致的短刀正中他的咽喉,却是尚天华掷来。 马成戟服过解药,止住紊乱的真气,起身来到丁亭杰身旁。默立片刻,他突然奔至张弃海的尸身边,拔出短刀,狠狠地戳戮不休。 见众人都能起身,尚天华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还是使不出内力。”众人皆纷纷摇头。 “官兵可能随时而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尚天华令刘百足先去前面查探,马成戟和孙木雷等人去拉货车。 刘百足领命探路,还未到林口,忽然折返回来。他边跑边向众人高声示警:“小心,前面有埋伏!” 一句话未完,他的身后突然射来密集的箭雨! 刘百足内力已失,轻功大不如前,躲闪了几次,被数支利箭穿透背心。他向前急冲了几步,未到众人面前就已气绝。 林子的前方闪出一队数千人的兵马,正是齐王府旗号。 为首的大将梁猛彪指挥着兵卒将树林迅速包围,搭弓拉弦,齐齐指向尚天华等人。 尚天华脸色大变,若在平时,凭借已方武力杀出重围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众人余毒未解,无法使出内力,这可如何是好? 队前,梁猛彪威风凛凛地吼道:“尔等悍匪竟敢羞辱军爷,看此次军爷取尔等狗命祭旗!”他令军兵将众人团团围起,却不攻来,只远远地射箭。 一时间,急密的箭,如蝗虫群般蜂拥而至。 尚天华把牙一咬,取下自己的金钉枣阳槊,挡在众人面前。现在,只有他一人功力未失。 众人也纷纷各取兵器格挡,却因无法运功,武功大打折扣,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中箭。 江韬焦急地四下张望,忽然高声叫道:“大家快退往河边,从水里逃生!” 众人闻言,边拨挡着雕翎,边向河边退去。 河岸边,浪涛飞扬,水势骇人。 马成戟心悸地向水中看了一眼,却不跳下,仍持戟在河边苦撑。他不会水,就是功力未失之时,也不敢轻易下水,更何况不远处便是那道百丈高的瀑布。如果从这里跳入水中,就算淹不死,也会跌死吧? “胆小鬼。”江韬对他嘲讽地一笑,不由分说地拉住他一同跳下水去。 “堂主,快走!”刘海算向尚天华叫道。 他飞身来到尚天华面前,想要帮他挡箭,却被尚天华反手抓起,抛进河里。 尚天华边舞动长槊,边向河边退去,一眼瞥见孙木雷留在最后,正在与货车较劲。他不由气得大叫:“孙木雷,这种时候你还在折腾什么!” 孙木雷凭借蛮力把货车拉往水旁,目露狠色地说道:“咱们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齐王那只龟孙子!” 尚天华无奈,只得护他。 谁料货车刚到河边,车轮立即陷入湿泥之中,无法移动。 孙木雷不肯放弃地转到车后。倒退数步,他深吸了口气,猛力扑向车子。车轮一震,终于离开泥泽。他再次使力扑到车上,哈哈大笑着与车子一同坠入河中。 “扑扑扑”! 羽箭不停地射落在路小花的周围。她抱头蹲在地上,怕得不敢动弹。 程青协挥舞着长矛挡在她的前面,他的肩膀与大腿上已各中一箭。 “走!”尚天华赶到二人旁边,把瑟瑟发抖的路小花夹在臂下。 程青协心头一松,正要后撤,却被一支羽箭射中面门。他仰面跌倒,再也没有起身。 尚天华沉重地凝望了他一眼,双目之中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程青协在队中武功最差,一直被众人呼来喝去。然而今日,是他最勇敢的一次! 停了片刻,他默然拉起路小花跳入水中。 “小花!”一道白色的人影拨挡着羽箭,飞快地奔向河边。 徐绍风尾随着梁猛彪的人马前来。梁猛彪吃过尚天华的亏,不敢正面应战,只令军兵围困,不停射箭。他无法阻止,只得快步赶来。 谁料他刚到河边,正看到尚天华拉着路小花一同跳下水中。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湍急的河水冰冷无情,将一切落入之物推向瀑布。 倾刻之间,所有的人和物都被瀑布冲卷得不见踪影。 第五十四章残杀 “哗啦!”路小花从水底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吸气。 她自小长大的山下,便有一条长长的江水,这条河对她来讲,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浴盆。只不过这次的浴盆多了一项冲水功能,除了水性好以外,更需要有一颗能承受巨大刺激的心脏。 从瀑布坠入河中,她被冲的头昏眼花,好在尚天华把她拉在胸前,为她挡去了大部分的冲击。即使这样,她耳中一阵轰鸣,许久听不清楚声音。她索性闭住眼睛,只把嘴巴尽量露出水面,放松身体,随着水势浮浮沉沉。这样的水势,水性再好也无法游动,倒不如像木块一样随波逐流,还能节省些体力。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的轰鸣声逐渐减弱。虽然河水仍是冰凉透心,但水势已明显不如方才那般强劲。路小花睁开眼睛,轻盈地踢动双脚,像一条翻肚的鱼突然复活,快速地往岸边游去。 忽然,她右臂一沉,一股大力拉得她直往水下坠去。 她憋住呼吸,向水中看去。只见尚天华闭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长发如水草般飘散。她的右臂正被尚天华的左手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还握着长槊,正是那柄沉重的长槊拉着二人往水底沉去。 路小花奋力挣扎,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往上浮。奈何她身小力弱,拉不动尚天华及其长槊,四周的水色越来越幽暗,隐隐已能看到黑乎乎的水底。 要被他害死了!路小花悲哀地想道,双脚不甘心地划水,同时伸手去拉尚天华的头发,尽最后的努力。 感觉到来自发梢的疼痛,闭气中的尚天华张开眼睛。判断出眼前的形势,他用长槊直戳水底,带着路小花,从水中高高蹿起。 “呼!”路小花的脑袋一露出水面立刻贪婪地吸气。 “咚、咚”两声,下一刻二人重又落回水中。 水底,尚天华再次用长槊下戳,又一次腾起。这次路小花有了心理准备,脑袋一露出水面,双脚与手臂同时用力,拼命地往岸边游去。 如此折腾了十数次之后,二人终于到得岸边。 一到岸边,路小花软绵绵地趴倒,全身的力气似全被抽干。 “咳咳咳!”尚天华坐起身,剧烈地咳嗽,费力地喘着气。 歇息了好一会儿,路小花才缓过气来,慢慢坐起。 尚天华却早已起身,正背对着她站在河边。 想起刚才差点被他害死,路小花不由气往上撞,大声叫道:“你不会游泳吗?在水里使那么大劲干嘛!” 河岸边,尚天华望着河水,默不作声。 “你耳朵进水了?怎么不说话!”路小花气恼地走到他的旁边,突然闭住了嘴巴。 太阳刚刚升起,水面之上闪着粼粼金光,河中仿佛正流动着一股的金色液体。尚天华目光凝止地望向河水深处,浸了水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削瘦的身形,那般单薄与无助,看起来与平日大相径庭。 她看到了什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竟正在发呆! 面对这样的他,路小花实在骂不出口。挠了挠头,她轻声道:“其实你不会水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有负重托,还连累了小丁他们的性命!”尚天华面色惨白,双唇泛青,声音中带出一丝虚弱,“这次的任务我失败了。”说着,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想起这一夜的经历,路小花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冷洌的河风吹在湿漉漉的衣上,竟是无法形容的寒冷,使人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尚天华不停地咳着,涕泪直流。他体力不如常人,早已在连日的战斗中耗尽。他忽觉眼前一花,腿脚虚软地跪倒在地。 路小花望着他,目光中渐渐升起一片怜悯。 他咳得是那么用力,似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咳出来,点点暗红伴随着他的咳音不断喷洒于地。他的胸如鼓浪般剧烈起伏,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看起来甚是痛苦。 这人虽然杀过好多人,但不知为何,路小花却不再怕他,反倒觉得他可怜无比。 尚天华一手抚胸,一手支地,艰难地喘息,雾蒙蒙的眼前,忽然出现一捧亮晶晶的东西。 他抬头看去,却是路小花到河边掬了一捧水给他。他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冰凉的河水润下喉咙,令他舒服了许多,他终于止住了咳嗽。 看清了路小花的神情,他憎恶地别过脸,“别这样看我!” 路小花担心地看着他,缓缓地开口:“其实……也怪不得你。” 想了想,她又说道:“你已经尽力了。你说过万般皆舍,但你从未曾舍弃过自己的属下,便是我,你也救过数次。” “因为我不够狠,所以才失败的吗?”尚天华喃喃自语,声音恢复了惯有冷漠,“谢谢你的提醒,以后我定当改正。” “其实你人不坏,何必偏要把自己扮得跟个恶人似的。”路小花轻叹一声。 “住口,不必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我不需要!”尚天华突然发泄般地低吼,“这世上根本没有天理可言,比的只是谁的心肠更狠更毒,做好人的都不长命,恶人却可摇身一变,为皇为尊!我父当年曾抓住过李世民,却因听人劝阻没有杀他,最后反落得被他杀害!” 他双眼赤红,目光中隐隐现出疯狂之色。路小花茫然无措,吓得不敢出声。 眼望涛涛河水,尚天华声音中透出凛冽的森寒,“怪只怪我心不够狠。我对齐王保有一份情面,他却对我赶尽杀绝。” 他抬起头向路小花看去,眼眸如深渊般暗沉,“你提醒得很对,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路小花张了张嘴,却发不声音,难过地摇了摇头。 停了一会儿,她无言叹息,上前架起他,轻声道:“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尚天华却突然抬手扼住她的脖子,字字生寒地说道:“你绝对不要背叛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手寒凉如冰,瘦劲有力,路小花被他掐得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只得有气无力地点头。 尚天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几眼,这才住手。 路小花抚着被掐痛的喉咙,一边急喘,一边咳嗽着。 忽然,尚天华面色一变,捂起她的嘴巴,迅速拉她在河沿下伏倒。 片刻后,远处晨雾之中寒光闪动,一小队手持钢刃的官兵,悄无声息地出现。 只听其中领头的军官正不断轻声催促:“快点搜!梁将军有令,强盗们都中了毒,十二个时辰内无法运功。咱们定要趁此机会,将其一举擒获!” 停了一下,他又道:“刚才三队已在瀑布下找到一具跳水淹死的强盗尸体。咱们也要立功才成。” 路小花害怕地伏低脑袋,心中一阵悲哀:不知又是谁死了? 她忽觉身上一轻,尚天华放开她霍然起身,一个飞跃纵上河岸。 领头的军官认出他来,眼露惊喜地大声叫道:“齐王有令,擒住此人,赏银十万!” 跟在他身后的军兵闻言,立刻向尚天华围去。 …… 徐绍风从瀑布跳下。巨大的冲力把他直冲入水,白花花的水浪在四周激荡,他一下子失去了路小花的身影。 他闭住气,顺水势而下,直被冲到一处浅滩。 他在水中坐起,擦了把脸上的水,凝目向四周查找。同样的冲力,小花应该也会被冲到此处吧? 不远处的礁石间,似乎有人影在随水浮沉。 他急忙重新入水,将那人拉起。然而他却失望了,那人是与尚天华一起的长髯中年人,大概被撞到了头,已然神志不清。 徐绍风费力地把他拖到稍远处的河滩边,便不再理他。此刻,找到小花最为重要,旁的事他已无暇再管。此人将会如何,随他运气吧。 他直起身,去河滩上查找。走出不远,胸口间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痛楚,几乎使他呼吸停滞。他抽吸了口气,勉强又向前走了几步,却摇晃着坐倒。两次与尚天华比拼内力,他其实受伤不轻。 他只好不甘心地调息。一边调息,他一边愤恨地想道:尚天华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勤修苦练的武功竟如此不济! 调息些许时候,他终于可以起身。拖着脚步沿河滩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难道是他被冲得太远,小花其实还在后面? 要赶在那群不讲理的官兵前面找到路小花,以免她被当作强盗误伤! 想起刚才那伙官兵,他不由火由心起。齐王的将军根本不讲道理,自己告诉他路小花还在尚天华的手上,白浩晨也说要再想办法,他却仍然下令放箭。 幸好看到尚天华护着小花跳进了水中。以他的武功,应该可以护得小花安平无事吧? 虽然他刚刚还恨过自己的武功比不上尚天华,此时却又希望尚天华的武功越高越好。 徐绍风沿着河岸往回寻去。 晨曦渐现,一匹白马从淡淡的微光中向他奔来。 他牵起白马,目中显出几分柔色,轻声说道:“小白,咱们一起去找小花回来吧。” 白马昂首嘶叫了一声,似是应答。 拍了拍它的脖颈,徐绍风跨上马背,目光望向远处,立誓般说道:“找到了小花,就再也不放她离开我的身边!” 行出一段路后,一名满身血迹的官兵忽然脚步踉跄地朝他跑来。 徐绍风伸手扯住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杀……全被杀了!”官兵满脸惊恐,话语不清。 “谁被杀了?”徐绍风焦急地问道。 “杀……杀……”官兵眼神涣散,显是受到极大的刺激。 徐绍风剑眉皱起,不再多问,催马向前奔去。 突然,白马脚步骤停,一股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数丈外的河岸边,倒处是残肢断臂,血与肉散了一地。 十几具官兵的尸体如木偶般被拆散,凌乱地分解于各处。 殷红的血缓缓汇聚,似一道道被诅咒的红色溪流,如蚯蚓般自地面上蜿蜒爬过。 风卷起沉重的红沙,呜呜悲鸣,似是死者正在倾诉着他们的怨愤与不甘。 徐绍风瞳孔猛地一缩,眼中凝起浓烈的冰寒。 有如此武力的,只有尚天华一人! 那人莫不是疯了,竟如此残暴的杀人。 不远处的地面上,混杂于点点血迹间,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逐渐延伸至山林。 徐绍风死死盯住脚印,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惶恐。 路小花正与那个疯子在一起! 第五十五章影子的重量 “噗”的一声轻响,肉体被利刃贯穿,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快速弥散。 走在前面的官兵惊觉回头,只见咫尺外的同伴正凸起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缓缓倒地。 他毛骨悚然,正要高呼,却发现自己突然发不出声来。一柄精致的短刀迅如闪电地割开他的喉咙。 又有几声沉闷的低响,是肉体接连倒地的声音。 路小花双手用力地捂住耳朵,缩起肩膀,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但那可怕的声响仍如雷鸣般,不断钻入耳中。 “你怎么怕成这样!”一只寒凉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灌木丛里拖出。 “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路小花不敢抬眼,抱头抖作一团。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去杀我的人。必须教会这些官兵什么是害怕!”头顶上方传来尚天华咬牙切齿的声音,语调中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路小花茫然恐惧地瞟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一定非杀人不可吗?”她自知无力地低语。阳光被他挡住,他的影子仿佛重逾万钧,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湖本就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尚天华低咳了几声,冷洌地说道,“你最好赶紧习惯,别忘记你已经入教,一遇到事就吓成这样,实是丢人。”这女子前几天看起来还挺胆大的,现在却如此害怕,真是看走眼了。 几滴暗绛色的水滴随着他的咳音溅落到地上,路小花目光僵直地抬起头。 尚天华不在意地抹去唇边的血丝,努力压抑着咳嗽。他的双唇泛起诡异的青紫,本是秀美的脸上此时却如索命无常般惨白。 他倚着长槊费力地喘息,目中却迸发出锋锐的寒光,“鼠魔乱解除余毒的时间未到,现在只有我一人内力仍在,我绝对不会再让我的人平白牺牲了。” 路小花呼吸一滞,胸中的沉重忽然发出脆弱的一响,如山崩般断裂。 晨雾散去,金辉渐现,却仍有什么东西氤氲了她的双眼。这就是他特有的方式,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惜双手沾满血腥…… 压下惊慌,路小花颤抖地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 “有人来了!你就躲在这里,别碍手碍脚。”尚天华警觉地抬头,把路小花重新塞回树丛。 话音刚落,一道浅灰色的人影穿越过树林,飞掠而来。 来人身法轻盈,穿梭于落叶满地的林间,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尚天华暗自调匀呼吸,昂首相迎,目光中却多出一份凛然:来人轻功一流,显是修为不弱。 那人来至近前飘身站定,却是一位面目端正的中年人。 他目光肃然地盯着尚天华,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尚公子你大好身手,为何杀人成狂?” 尚天华眼睛微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人,沉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河南道暗察使白浩晨。”来人坦然答道。 他打量着尚天华,目光中满是痛惜,“尚公子你本是名门之后,为何要做匪盗行径?” 尚天华却目光一寒,警然说道:“你就是那日欲图探查货车之人?” 白浩晨点了下头,肃容道:“我且问你,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挂印辞官,却去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皇上待我不薄?”尚天华薄唇讥讽地勾起,“你可知我是何人之子?” 凝望着冷笑中的他,白浩晨眉头皱起,“你是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的义子。皇上是个极念旧情之人,无论你父生前还是死后,都待他恩赏有加。皇恩之大,他人难比,又有何让你嗔怪之处?” “有何让我嗔怪之处?”尚天华重复了一句,突然厉声大笑。 半晌,他顿住,冷然道:“你可知我的亲生父亲是何许人?” 白浩晨盯他细看,心中倏然一动,“是谁?” 尚天华将长槊在地上重重一顿,阴冷地开口:“给你提个醒,你可识得此槊?” 白浩晨凝目看去,思量着道:“此槊是金钉枣阳槊……”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不错,此槊长一丈八尺,重一百二十斤,槊头形如枣,金钉遍布其上,正是金钉枣阳槊!”尚天华淡冷地说着,目中闪动起森寒的光芒,“此槊乃是我父当年的兵器。我父与我义父是结义兄弟,我家与李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与秦琼是结义兄弟,与李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白浩晨猛然抬头,大惊道:“莫非你是单通之子?” “正是!”尚天华目光陡然亮起,紧握着金钉枣阳槊又是重重一顿,傲然说道,“我本姓单,我父亲便是当年九省五路绿林英雄的总瓢把子,人称赤发灵官单雄信!” 白浩晨一下子沉默下来,虽然当时他年岁还小,但赤发灵官单雄信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当年,隋炀帝杨广急功近利,用民如家畜,致使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单雄信与其兄单雄忠广交豪杰密谋反隋,受到天下英雄敬仰,并称二贤。 时值群雄四起,天下纷争。崭露头角的李渊因被人伏击,把策马而来的单雄忠误当成强盗,发箭将之射死,从此与单家结下不解之仇。 单雄信与众位结义兄弟加入瓦岗寨,挑起反隋大旗。后起义失败,寨主李密请降于在长安即帝位的李渊,瓦岗旧部亦纷纷投唐。单雄信却因家仇,拒不降唐,率部投奔兵据洛阳的郑王王世充。不料洛阳却最终被李世民领兵攻破,王世充向李世民称臣。单雄信单骑突围,血战被擒。李世民劝降不成,反遭其破口大骂,无奈之下将之斩于洛阳渚上。 有人评价单雄信不识天下大势,执迷不悟,冥顽不化,白浩晨却觉此人侠肝义胆,英雄勇武,宁死不改其志,乃是一位忠义双全的英雄人物。 思及此,一股苍凉之情涌上心头,他抬首细细端详着尚天华,和颜道:“听说单二爷长得高大威猛,你并不像他。” 尚天华见他态度缓和,便也缓和了口气,“当年李氏怕我报仇,派人追杀,必要将我单家斩草除根,若非我义父暗中相救,我早已死于非命。我身负重伤,自幼孱弱多病,故此长得不像父亲。” “原来如此。”白浩晨缓缓点头,暗自感慨。这位单雄信单二爷在当时的绿林是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他仗义疏财,义薄云天,曾数次救过落难中的秦琼,难怪秦琼会不顾皇命偷偷救下他的儿子。但这些恩怨往事涉及皇家,却不是他能置喙的。 他想了想,道:“那么四年前你武场夺魁,是因为秦公的缘故?” “是的。”尚天华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当年义父病危,弥留之际,劝我不记前嫌,开功建业。所以我去武场夺魁,只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如今他已不在,我身为单家之后,岂能不顾家仇,为李氏效命。” 白浩晨点了点头,忽然沉眉道:“就算你想报仇,却为何要去抢劫贡银?你暗中收服江湖门派为你所用,难道意图谋反?” 尚天华目中星芒闪烁,冷哼一声,“原来你早已暗中查探过我。” 白浩晨目光转厉,神色严峻地说道:“你父当年起兵反隋,乃是为了救民于水火,是谓义军。但如今天下大定,百姓安康,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实是有负他的初衷。” “我的作为有何不妥?”尚天华冷下脸来,“两年前,候君集奉旨讨伐高昌,令高昌倾亡。他不仅私派官员,更将收缴上来的金银据为己有。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属下士卒竞相尤效,四处掠夺。候君集怕其不端行为被揭露,反而听之任之。高昌早已被他们一伙人掏空,现李世民却又令其朝贡。我将贡银劫回,正是为了解救高昌百姓!” 竟有此事?白浩晨听后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尚天华察言观色,缓声说道:“白大人,我看你也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何必定要为李家效命?别人暂且不说,便说这近在眼前的齐王李佑。他的手下狂傲自大,所为皆是小人行径,观其下便可知其上,这样的人你怎可听命于他?” 白浩晨板起面孔,肃然道:“我并不归齐王所管,齐王之事也由不得你我议论。”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暗自叹气:尚天华之事本是由他负责。谁知他持了兵部密令前去调兵,却被齐王压下,说是此事全权交由他来处理。齐王此言一出,其他府衙便不敢再管此事。他知齐王是想邀功争宠,然而时间紧迫,亦无它法可想,只得交由齐王处理。不料齐王争功不成,反折损了众多兵士,更惹得与尚天华翻脸。此时他若不能将尚天华擒下,以尚天华的性格,逃脱之后必会向齐王报复,此地恐怕难有宁日。 尚天华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说道:“白大人,你通晓历史,必然知道,想那前朝也不过是二代人短短三十余载的基业。纵然李世民治国有方,但观其子皆难成材,难保他亡后基业不保,你又何必一味的愚忠。” 白浩晨抬眉淡淡说道:“皇家事自有皇家人去管,却轮不到你来妄议。我身为人臣,当要做好份内之事。” “好一个‘当要做好份内之事’!”尚天华不禁感叹,“若天下官员皆如你这般,不贪不争,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则政通人和、民康物阜,指日可待。只可惜,为官不贪者少之又少,不争者更如凤毛麟角,似那候君集与齐王者却遍地都是。” “尚公子多虑了。”白浩晨轻淡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今圣上知人善任、从谏如流,你之所见,不过是管中窥豹。” “君子和而不同。”尚天华回笑了一下,“我已将事情据实相告,白大人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与我为敌吧?” 白浩晨却缓缓摇头,诚挚说道:“尚公子我敬你是忠义之后,确实不想与你为敌。然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杀官劫银乃是重罪,纵有它情,也请你与我一同回去受审。” 尚天华目光骤然冷下,阴狠说道,“想要我跟你回去,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 白浩晨却仍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尚公子你气血虚浮,体力不支。依我看,你现在便是站着也甚是辛苦,此时,你应当静心调养才是。” “你如何知晓?”尚天华目中闪过一分讶然。他自认并未露出过多破绽。 白浩晨眼角扫过林中的官兵尸体,叹息地说道:“以你的性格,若是能战,恐怕就不会与我讲这么许多话了。” 尚天华眼中杀意骤起,傲然道:“我能不能战,你尽可过来一试!” ******** 伊真有话要说: 尚天华及其与秦琼相关的故事均是伊真虚构。秦琼最重情义,江湖声名赫赫,就算不能违抗皇命救下结义兄弟,但偷偷救下结义兄弟之子,应该并不为过吧。 史载: 639年,李世民下诏令高昌国王上朝面圣,高昌国王托病不去。同年冬天,候君集奉旨挂帅,讨伐高昌。 640年,高昌国王因恐惧**,忧郁而亡,其子即位。 候君集领大军攻破高昌都城,并押解高昌王及高昌士族回朝。他虽有将才,却贪金好财,治下不严,一路之上将收缴上来的金银财宝据为己有。后李世民接到举报,将候君集等人投入大牢,严加审查。 第五十六章不值得 尚天华说罢,缓缓将金钉枣阳槊斜立树旁。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狂傲尽敛,目光变得深邃沉稳,整个人似宝剑藏锋,锐气收隐。 他的双掌自腹下极慢拢起,衣袂鼓荡,无风自扬。草叶从他脚下片片浮起,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层层环绕在他的周围,如有灵犀。 “气垒!”白浩晨脸色剧变,心中大惊。 气垒是以自身功力,在周身形成保护气场,没有一、二十年的苦修,根本不可能练成。而尚天华的气垒竟能吸叶为障,浑圆无际,这是勤练不辍,功力至少达三十年以上的武林名宿才会有的现象。看尚天华不过二十几岁年纪,怎么会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白浩晨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尚天华的双掌。 此时,尚天华的双掌已抬至胸前,他眸中放出亮若星辰的光芒,双掌外翻,陡然推出。 白浩晨的瞳孔骤然收缩,抬掌相迎,毫无花巧地与之相击! 一击之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浩然广朗的掌力瞬间而至,白浩晨只觉眼前景色突然扭曲。晨雾再现,烟云飘渺,他的身体似被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包裹,如淋春风,甚是舒服。 舒服?!白浩晨霍然警醒。 他的意识自沉沦中挣扎脱出。蓦然发觉,如暖风般的强大劲气已浸入他的身体,令他的骨骼发出咯咯脆响! 白浩晨立刻提劲抵抗,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凝神盯视,反而差点中招,尚天华的掌劲很有古怪。他脸上惯有的安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锋芒隐现的战意。 二人劲力相撞,却没有奇怪的没有发出声响,皆因双方都是运劲高手,发出的劲气全都毫无泄露地攻向对方。 一时间,劲气在二人之间无声来往,胶着在一起。 阳光斜下,树林中看似一片宁谧,其中凶险却只有相战的二人才能体会。只见白浩晨额头上的汗水越聚越多,尚天华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如醉饮后的酡红。 林中刮起一阵微带寒意的凉风,透出阵阵清爽。白浩晨开始适应尚天华劲气的强压,周围的景色逐渐清晰。他疲惫地开口:“原来尚公子继承了秦公的功力。”这强劲的功力隐含浩瀚之气,绝非出自年青的尚天华。 “算你有见识,义父已将他全部的功力传给了我。”尚天华不甘示弱地开口。他表情淡然,心中实则吃惊。对方尚有能力开口出声,看来自己蓄势良久的一掌,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太大伤害。 白浩晨若有所思,遗憾地说道:“可惜你并不能发挥出他的真正力量。只怕秦公传你功力,并不是让你克敌之用。” “但也足够解决你!”尚天华嘴上应道,心中凛然。对方掌劲绵密,涛涛不尽,自己已将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却仍难撼动对方分毫。他暗自咬牙,加催掌劲。 白浩晨拼力抵抗,艰难地说道:“尚公子,我只是想请你回去说个清楚,你又何苦与我作性命之斗。” 尚天华面颊上的红晕越来越炽艳,他发狠地说道:“我与李家的官无话可说!”秦琼传他功力,只为他保命护体之用,如今被他用来攻敌,实力自是大减。不仅如此,他受损的心肺再无保护,胸中似有一团火在烈烈燃烧,灼痛着每一寸肌肤,刺燎着每一根神经。 “罢了!”白浩晨额上的汗水如雨点般落下,他长叹一声,道:“看在秦公的面上,这次你我便都住手如何?” 尚天华已是强弩之末,再不收手,性命堪忧。白浩晨此时提议正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勉强点头,二人各收掌劲,分别向后退出一步。 白浩晨收功站定,抬手以衣袖擦去额上的汗水,喘息着说道:“尚公子你告之的侯君集贪腐一事,我会调查清楚。如真如你所言,我定会上奏朝廷,严查不怠。可否请你不要再去为难那些士兵,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尚天华默运护体真气,暗自调息。他收敛了狂态,淡冷地说道:“齐王的人杀了我的手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不去动他。但如果他再敢对我耍手段,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心知这次是白浩晨有意放过他,所以说话也变得客气了不少。 白浩晨点了点头,“便是这样吧,我会与齐王说个清楚。”他暗自思忖,以尚天华的身份背景,即使此次与他拼个两败俱伤,侥幸将之拿下,也未必能将他怎样。尚天华背后有不少厉害的江湖门派,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一场巨大骚乱。现在尚天华肯退让一步,那自是再好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侯君集这件大案上报,事关一方百姓,延误不得。 想了想,他又说道:“尚公子,你杀官劫银终是大罪。即使此次你从我手中逃脱,却不会次次侥幸,望你好自为之。” “随时恭候。”尚天华淡淡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白浩晨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的身旁,开口道:“不过你身边的那位姑娘我还是要带走。”他来后不久便查觉到树丛中藏着的路小花,只是刚才言说它事,一直无暇提起。 尚天华脸色一寒,踏前一步,“想要从我手中抓人,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白浩晨皱起眉头,“这位姑娘不会武功,跟着你只会被你拖累。她与这些事毫无关系,你何必定要将她牵连进去?” “毋须多言,她已是我的手下,我绝不会让你带走。” “尚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想要从我手中抓人,就是不行!” 白浩晨沉下脸来,“尚公子,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你做事不要太过分!” “费话少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尚天华将头一昂,“你若想战,我便奉陪!” 二人怒目相视,气氛一下子重又变得凝重起来。 正在此时,树丛中一阵响动。路小花哆哆嗦嗦地站起,怯生生地说道:“两位有话好说,请千万不要动武。” 白浩晨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路小花偷眼向他看去。面前这位白大人,三十五、六岁年纪,目光端正,表情和蔼。虽然是位大官,却没有一般官员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微笑地看着自己,令人心生信任。 她心中一酸,不由得扁了扁嘴,“白大人,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现在我不能跟您走。” “为什么?”白浩晨一愣。 路小花攥了攥拳头,“因为我答应过要跟随于他。” 白浩晨一脸不解,“难道你不知跟着他,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 路小花垂下了头,“他曾救我数次。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在此时我不该离开他。” 沉默了片刻,白浩晨道:“但是我也答应过别人,一定要带你离开。” 路小花望了尚天华一眼,见他正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随时都会不耐烦地出手。 她急忙大声说道:“白大人,你既然还有事要办,就请走吧。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实在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可是……”白浩晨仍在犹豫。 路小花眼角一红,眼泪蓦地滚落,“白大人,求求你,不要管我好吗?”一句话未完,她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尚天华一把将她拉回,冷着脸道:“你退下,这里没有你的事。” “唉,女人真是麻烦啊!”白浩晨摇着头,发出一句感慨。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 他像挥去麻烦般地摆了摆手,往树林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地摇头。 “谢谢你,白大人!”路小花擦了擦眼泪,在他身后感激地叫道。 “谢他做什么?”尚天华扯住她,不满地白她一眼。 走出不远,白浩晨停步回顾,“尚公子,你听我一言可好?” “你还有何话要讲?”尚天华挑了下眉。 白浩晨凝目斟酌着开口:“走出你父亲的影子,好好地活下去。这大概便是秦公传你功力时的愿望。望你不要辜负了他。” 尚天华微微一怔,目光中升起一抹浅淡的迷蒙。 白浩晨望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到他走远,尚天华背脊一松,弯下腰,抚胸低咳起来。路小花急忙扶住他,坐靠在树下。 咳了一会儿,尚天华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路小花松了口气,也挨着他坐下。看到他眉头深锁,压抑痛苦的样子,她刚刚收起的泪水忽又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蜷起双腿,将头埋于膝间,她哽咽着说道:“白大人说错了,不是你拖累了我,而是我拖累了你们。” 想起程青协,她的眼泪如流水般落下,“是我害死了程大哥。若不因为我既胆小又无用,他也许就不会死。” 尚天华皱了下眉头,没有理她,继续调息。 路小花越想越是难过,哭声逐渐加重,“我根本不值得他用性命来保护。我不是什么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头。”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悔恨交加,“我早该告诉你们,我不是莫小雨,我叫路小花。” “你说什么!”尚天华蓦然睁开眼睛。 路小花哭得满脸是泪,转头对他吼道:“我不是莫小雨,我叫路小花!你可能忘记了,在昆仑山下的饭店里,我曾为你端过菜,你还把我推倒在地,问我是不是在偷听你们谈话。” 尚天华仔细端详着她,努力回忆。 停了一会儿,他缓缓问道:“你真的不是莫小雨?” 路小花点点头,埋首于双膝之间,放声大哭,“我不是莫小雨,更不是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要是我早点说出来就好了。我不值得你救,更不值得你与人动手。都是我害死了程大哥!” “我早该发现的。”尚天华喃喃自语,脸色大变,“以你这种性格,根本不像是能布出那种阴险狠毒大阵的人。” 他抬起手缓缓向路小花伸去,面庞突然变得狰狞无比。他极轻极阴地说道:“你就去和青协作伴吧。” 路小花仍在放声痛哭,毫无一丝察觉。 尚天华冰冷的手指几要搭上她的脖子,心肺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的动作骤然停顿,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湮灭…… 第五十七章受够了! 胸口的憋闷几乎窒息,尚天华长长地吸了口气,睁开双眼。 阳光自叶片间射入,明晃晃的,像一支支利箭,他又飞快地合上眼睛。太过耗费体力,令他头脑阵阵发晕,心脏不规则地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引起针刺般的疼痛。四肢麻木,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心肺间似有一把大锯在反复切割。 这就是过度使用护体真气的后果。他不在意地想着,开始凝神调息,把散乱于百脉的真气一丝丝地重调回心脉。 调息片刻,他再次睁开眼睛,侧头向两边看去。金黄的落叶堆积在他的四周,他正身处于厚厚的落叶堆中。 克制住不适,他撑手从落叶中坐起,抬目搜寻。 四下无人。金钉枣阳槊仍如刚才那般,立在树旁。 喉咙里突然有些搔痒,他清了清嗓子,却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 慢慢抑制住咳嗽,喘息了片刻,他伸手用力地握住槊柄,身体向树干靠去。合起双眼,他的嘴里溢满了苦涩。 她已经走了。 正如白浩晨所说,他所作的事根本与她无关,留在自己身边,她迟早性命不保。 虽然她说过要跟随自己,然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自己必然会杀了她,谁还会这么傻地留下来。 是呀,她早该走的。她之所以留下来,根本就是迫于他的威逼。 她实在没有理由留下来等死。 急促的马蹄声从林外传来,他微微睁眼,却懒得起身。阳光刺得他的双眼一阵发酸,竟起了淡淡的水雾。 此次出山,无论是劫镖还是寻物他全都失败了。 他忽然心如死灰。 一匹白马载着骑手灵巧地穿过树林,朝他驰来。白马在他身前数步停住,马上之人向他厉声喝问: “她在哪里?” 尚天华缓缓抬眸。看清来人,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浮显出一丝极浅的笑容。 “你问的是谁?” “和你在一起的姑娘,她人在何处!”徐绍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警惕地望着面前之人,稳步逼近。 沿途树林中到处是官兵的尸体,这人已经杀人杀得失去理智了吗?他的右手暗自扶上剑柄。 “哦,你是在问那个叫什么路小花的丫头吗?”尚天华假装恍然大悟。 他竟然知道了小花的名字!徐绍风脸色一变,“她人呢?” “她么?”尚天华嘴角边勾起一抹残冷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她告诉我,她不是莫小雨,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头,并求我放过她。一气之下,我便把她杀了。” “你!”徐绍风头脑“翁”的一声轰鸣,双目一下变得赤红。他怒吼一声,拔剑扑上。 尚天华唇边笑意不改,敏捷地就地一滚,抓起长槊,抬手格挡。 林间,两道人影纠斗在一起,劲风呼啸,落叶纷扬,树木摇摇欲坠。 “砰”的一声,两道人影倏地分开。 二人分作两边,各倚了一棵树,喘着粗气。 尚天华头发散乱,衣冠不整,身上的锦衣被划开数道长长的口子,看起来分外狼狈。他唇边的笑意已不复存在,双目中的灰黯却被亢奋之色取代。 徐绍风脊背挺直呼吸急促,腰侧间一抹鲜红正慢慢浸染开来,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眼中已恢复清明,恨意化作炽烈的战意,在熊熊燃烧。 然而,连日的奔波与伤势,使两人的体力都到达到了极限。二人各自蓄劲,准备着最后的一击。 紧紧盯住对手,徐绍风双手握住剑柄,动作极慢地将寒铁星霄剑从正中立起。淡蓝色的剑气随之显现,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汇聚。冰雾缭绕,薄薄的冰甲在他周身若有若无。 突然,他全身一震,冰甲竟被他自己震裂,不计其数的冰花迅速向剑上聚拢。寒铁星霄剑如同长啸般鸣动,所有劲气向剑锋涌去,凝向最前方的一点,化作剑尖上的寒芒! 尚天华瞳孔猛的一缩,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凝重。 他将金钉枣阳槊横握,缓缓自腹下举起。落叶狂舞,空气似在他的体外炸开,发出嘶嘶的声响。他全部的护体真气都聚向槊顶,金钉枣阳槊忽然熠熠生辉,金光大作! 尚天华凶狠地瞪向对方,连日的疲劳令他只有一次出手的力量,护体真气一旦击出,损伤的便是自己。而从对方所用招数来看,恐怕也是如此。 二人全神贯注地盯视着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信念: 无论如何都要击倒对方! 二人毫无保留,拼尽全力只为一击。没有防卫,没有底限,只有这全力一击! 这一击,必有一方倒下! 一时间,树林万籁俱寂,只有二人压抑的呼吸声。 双方都在拼力调动每一分劲气,不停地蓄劲,蓄劲,再蓄劲!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清亮的话语突兀地自远处响起。 蓄势待发中的二人皆错愕地望向声音之所在。 随着话语,树影间一人气急败坏地跑来,边跑边高声喊道:“都快给我住手!” “小花!” “你没走?” 徐绍风与尚天华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跑到近前,指着二人,愤然骂道:“打打打,杀杀杀!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二人面上同时一僵,淡蓝色的剑气与金色的护体真气悄然收敛。 路小花喘了口气,跑到二人中间,继续骂道:“不事生产,性格恶劣,动不动就杀人!野兽若是不饿,都不会主动发起进攻,但你们这些江湖人却成天打架,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我看你们连野兽都不如!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她边喘着粗气,边气势汹汹地指点着二人,完全不顾怀里的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 本欲一决生死的二人忽然都泄了气势,无声地注目于她。徐绍风默默地收起寒剑。尚天华杵着长槊,轻咳了一声。 路小花闻声转头,指着尚天华骂道:“你既然有病,就该好好爱惜身体。我刚出去一会儿,你就又开始打架!病得都快要死了,还惦记着杀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尚天华怔怔地看着她,目光落到从她怀里掉落的一堆野果和草药上。 她的小脸气得通红,水盈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极其刺眼。他侧过头,避开她的眼睛,胸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寻常的烦燥,令他禁不住倚着长槊低低地咳嗽起来。 路小花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转头向徐绍风叫道:“还有你,这位大侠!他已经病得很重了,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成不成?” 看到她眼眶中的泪水,徐绍风心中一紧,呼吸沉重地说道:“我不是……” 他顿住,停了一下,稳住呼吸道:“小花,我是来带你离开他的。” “是!你是来救我的。”路小花一眼瞥到他腰间的血迹,心口突然剧烈地抽痛起来,泪珠一下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抹了下眼睛,她大声叫道:“不过,我求求你!不要总自以为是的来救我行不行?要不是倒霉地遇见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只想好好地活着,你们不把性命当回事,别拖我下水,我还没有活够呢!” 看到徐绍风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的心口越发疼痛。 要赶快离开他,心才不会再痛。她迅速转身,扭头看见不远处的白马,立刻走了过去。 白马见她过来,欢快地打了个响鼻,迎上前去。 路小花抓起缰绳,气鼓鼓地说道:“小白,我们走!不要理会这些成天打架找死的家伙!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说着,她骑上白马,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看着白马载着路小花飞快地从二人面前消失,尚天华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愣了片刻,他忽然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笑毕,他目光一凛,冷然道:“我的命确实很宝贵。的确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毫无价值的小丫头身上。”说罢,他持起长槊,缓步往山边走去。 徐绍风僵直地站立,抬眼去搜寻那抹骑着白马不顾而去的身影,一向坚定的眸中忽然显出极度的仓惶无措。胸中真气凌乱,疼痛似万把小刀在不停地撕扯着五脏六腑。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仿佛从云端跌落,摔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他的身躯微微一晃,一股苦涩咸腥脱口喷出。 第五十八章重逢 层山起伏,金辉万里,飞鸟翔过碧空。 山边的一棵野桑树下,一匹白马正昂起脑袋,对着树顶急不可耐地嘶鸣。 举目看去,树顶之上,路小花横跨枝头,将一串串熟得紫黑的桑葚摘下,兜于衣中。 她装满一兜后,顺着树干滑下。白马立刻凑前,伸头讨食。 路小花将衣兜里的桑葚分了大半给它,安抚着说道:“小白,你不要着急嘛。树上还有好多,足够咱俩吃的了。” 白马“咴咴”叫了几声,依然急不可耐。 路小花在树旁坐下,拿起一枚桑葚放入口中。望着白马大口吞咽的模样,她边吃边叹惜,“小白,看你这个样子,定是有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吧?真是的,他居然这么虐待你!”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叼着桑葚,一下子愣住。 山岚不知从何处吹来几片黄叶,与地上的沙石与搅在一起,转呀转的,绕个不停。 路小花呆呆地望着旋转中的叶片,目光迷离。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马吃完了那份桑葚,探过头,讨好地蹭着路小花的手背。 路小花回过神来,将兜着的桑葚全给了它。她抚了抚白马的脖子,强打起精神,“不管他了,小白,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地过日子吧。” 白马开心地喷了口气,吃完桑葚,又去路边吃草。 路小花怜惜地望着它,忽然发现马鞍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灰布包袱。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取下包袱,将它打开。 包袱里面放着一个钱袋和几件换洗的衣衫。 路小花将钱袋收入怀中,强颜欢笑道:“唔,发财了!以后不会再见,就不用还了。” 她翻了翻衣衫,几件白绸长衫中间还夹着一件土布制成的短衣。土布短衣洗得干干净净,虽然也是白色,却有些微微发黄,颜色并不纯正。与那几件白绸长衫相比,看起来很是格格不入。 路小花把土布短衣抽出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缝痕。这件衣服曾经破了个大口子,这条缝痕还是她亲手缝上去的。 她把土布短衣与白绸长衫放在一起对比,不由喃喃道:“真是不搭配啊。”叹了口气,她把土布短衣抖了一下,重新叠起。 一块手绢从土布短衣里轻飘飘地落下。 上面绣的小花好生眼熟……路小花把手绢捡起,掸了掸土,将它展开。 这不是她的小花手绢吗?路小花默然垂头,几颗晶莹的水珠扑簌簌地掉落在手绢上,迅速被手绢吸干。 白马吃完草,抬头看到路小花奇怪的表情,凑过来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不对,不可以瞎想! 和他在一起只会连累他受伤。我要嫁的应该是老老实实、勤劳致富的普通百姓,绝对不可能是这些舞刀弄枪,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江湖人。 路小花吸了吸鼻子,把手绢收回怀中,又将包袱重新系好。她牵起白马,黯然说道:“小白,咱俩一起退隐江湖吧。” …… 黄昏的时候,路小花来到山脚下的一座小城里。她走入一家小饭馆,随意要了些吃食。缩在角落里,她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扒拉着碗里的饭,又发起呆来。 因是晚饭时分,饭馆里坐了不少人,嘻闹取乐,喝酒聊天,很是热闹。窗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大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要照往常,路小花最喜欢热闹有人气的地方,此刻却觉得乱哄哄一片,吵得人心浮气躁,思乱如麻。 她想着心事,一直呆坐到天色发暗,这才无精打采地起身,准备结账出店。 正在此时,她忽听得店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心头一颤,她急忙缩坐回角落里。 来人身形挺拔,容貌冷俊,腰佩一把森寒宝剑,正是不久之前被她大骂过的徐绍风。只不过他衣衫残破,脸色憔悴,一双眼睛黯淡无神,看起来就像一名寻常的江湖客。 只听他对柜台后的店主说道: “掌柜的,这里收不收木碗?” “什么木碗?” “这种。”徐绍风从披风下取出一摞木碗,放在柜台上。 店主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诧异:这个江湖客居然来这里卖木碗? 不过他还是拿起来木碗看了看,挑剔地说道:“做工还可以,但没有上漆,不值什么钱。” “你看着给吧。” “看你人不错,给你50文吧。”店主快速地合计了一下。 “好。” 店主取了50文钱给他。徐绍风并不去接,而是问道:“这里的肉汤面多少钱一碗?” “大碗10文,小碗7文。” “给我来五大碗。” “好咧,给这位客官上五大碗肉汤面。” 店主一边吩咐店小二,一边笑嘻嘻地把钱收回。 徐绍风垂着眼帘,心不在焉地走到店里。 路小花不由自主地往桌后缩了缩,借着其他客人的身体将自己挡住。 只见徐绍风疲惫地在一张桌前坐下,正好背对着她。 见他没有看见自己,路小花暗自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肉汤面端了上来。徐绍风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低头吃面。 路小花盯着他弯下的背影,突觉心口又开始抽痛,眼睛里有温湿的东西掉出来,一滴一滴,正落在面前的饭碗里。她连忙低下头,捂住嘴巴,不让声音溢出。 徐绍风狼吞虎咽地吃完五碗面,又将每一碗面汤喝尽,这才起身,抬步走出饭馆。 路小花擦了擦眼睛,牵起栓在饭馆门口的白马,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只见他在街上极慢地走着,似乎并没有目的地。 略一迟疑,路小花追上前去,扬声叫道:“喂!你的木碗卖亏了。上次我还卖了100文呢!” 徐绍风身躯一顿,停住脚步,却并不回头,生硬地说道:“不关你的事。” 路小花挤出一个笑容,转到他的身旁,从怀里取出钱袋递到他的眼前,“还给你,这是你的钱。” 徐绍风不接,垂下眼帘道:“这应该是你的钱才对。以前我答应给你,你却一直忘记拿。” “对哦。”路小花笑容僵住,讪讪地缩回手。她挠了挠头,又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他,“那小白给你骑!” 徐绍风仍是不接,目光转到街上往来的路人身上,“你因为遇见我才受了那么多的苦,小白就算是给你的赔礼吧。” “哦。”路小花难过地垂下了头,心中一阵酸痛。他连看都不愿看她,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就像对待路人般对她。 徐绍风后背绷直地站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事吗?” 路小花低着头,没有说话。 停顿了片刻,徐绍风又道:“没事的话,我走了。” 路小花头垂得更低,仍是没有出声。 略停了一会儿,徐绍风举步向前走去。 路小花悄悄抬头,偷偷向他望去。他走得很慢,一直没有回头。他的脚步十分沉重,似乎每走一步都很用力。 他一定很生自己的气。路小花攥紧衣角使劲蹂躏着,心中的愧疚几乎把她压扁。 那是当然的吧。他不吃不喝地赶来救自己,却被自己大骂了一通,换作任何人都一定会生气。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 “等一下!”咬了咬牙,路小花追了上去。 徐绍风停住,慢慢地侧过身,却并不看她,“还有什么事?” “这个包袱里都是你的东西。”路小花提起包袱,坚决地举到他的面前,“这个你总要收下!” 徐绍风绷着脸,神色淡冷地接过。 路小花松了口气,小心地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徐绍风默不作声,抬眼向上看去。 路小花随着他目光望了望天空,天色已暗,天空中飞过几只雀鸟。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现在天上的云层又密又厚,我看今晚多半会下雨。晚上你打算住在哪里?” 徐绍风没有回答,目光从天上移到了地面。 路小花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地面上,一只蚂蚁正吃力地拖住一粒草籽,慢吞吞地爬过。她悄悄出脚,送它一程。 她盯住他,再次问道:“今天晚上你有地方住吗?” 徐绍风没有回答,表情清清淡淡的,又将目光移向远方。 他真的不打算理她了! 路小花仰头望着他,惶恐地咽了下口水。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轻轻作响,仿佛就要碎裂,令她害怕得想要紧紧护住。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没有护住,那件东西会像摔碎了的小花碗一样,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即将沉没的夕阳下,一对青年男女牵着一匹白马,僵直地立于街头。对面路旁快要收摊的小贩吆喝得一声比一声响亮,他俩却全都沉默不语。街上行人从二人身旁走过,对他俩好奇地指指点点,却未曾引起二人的注意。 停了半晌,路小花鼓起最后一分勇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包吃包住,还不要钱,你跟我一起去吧!”说着,她不容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沿着街快步走去。 她口中说得坚决,心儿却在砰砰擂鼓:老天保佑!这个时候,他可千万不要甩开她的手啊! 第五十九章若是…… 路小花低头一路急走。被她拉着的手修长宽大,并不能完全握住,但她牢牢抓紧,不让他有滑脱的可能。 深秋的风在大街上不停流窜,凛凛寒意透露着冬天即将来到。感受到来自他肌肤上的清凉,路小花却觉自己的掌心越发炽热,而这奇怪的热力竟嗖嗖地一路上传,一直传到她的脑顶。 不知走了多久,路小花忽然发觉,被她紧紧拉住的人虽然不言不语,却一直跟在身后,更没有甩开她的手。这令她砰砰乱跳的心脏恢复了正常,头脑也终于运作。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要带他去哪里呢? 刚才她向他保证过,要带他去一个包吃包住,还不要钱的地方。可哪里会有这种好地方? 如果只她一人,她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凑合,或者在野外住上一宿也无所谓。但刚才话说得满满,所以不仅不能凑合,还一定要有舒适的房子住! 想到这里,她抬头四顾,一眼看到路边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她立刻拉着他走了进去。 客栈里,掌柜笑眯眯地迎上前来,“两位客官是要住宿吗?” 路小花心思飞快地转动,住宿是要花钱的,但钱袋在自己这里,他在生她的气,肯定不会用她的钱。该如何是好呢? “请问您这里需要不需要短工?”她灵光一闪,急中生智地说道。 “短工?”掌柜审视着二人。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和善讨喜,但她后面的那名冷面男子显然是名江湖客。看他衣衫破损,上面还染有血迹…… 思至此,掌柜的笑容烟消云散,“我们这里不需要人手。” “不用您付工钱!”路小花急忙说道,“只要管饭和有睡觉的地方就成。” “我说过了,这里不缺人手。”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无论如何,他可不想招惹麻烦。 “我在好几家店里做过,我很能干的。”路小花努力推销自己。 “不缺就是不缺……”掌柜顿住,目光僵直地定在她的身后。 “随便您安排什么活都可以。我真的很能干!”路小花继续努力。 “嗯,既然如此……”掌柜似是想通了什么,脸上又转出笑容,“后院可能还需要干粗活的人,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去做?” “当然愿意!”路小花连忙点头。 “你去后院找张婶,看看她有什么事情要你们做。”掌柜和颜悦色。 “谢谢您!”路小花开心地拉起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往后院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得意地望了他一眼:看,跟着我没错吧! 身后之人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向一旁。 后院,路小花找到张婶。 问清来意,张婶打量着他俩,“你们都会做些什么?” 路小花挺胸抬头,“您随便吩咐。在家里,我什么活都能干!” “哟,还挺自信的。”张婶看着她,威严地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路小花不解地伸出手。张婶抓住她的手腕,翻过手掌看了看,点了点头,“嗯,是个干活人的手。这样吧,今天洗碗和烧水的活还没有人做,你俩就去做这个吧。”说完,她转身带路。 跟在她的后面,路小花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自己的手掌有些粗糙,上面长有的一层淡黄色的茧子,不似一般女孩那般漂亮。 张婶是以手掌上的茧子来辨别是不是经常干活的人吗?她不禁偷眼向一旁的徐绍风看去。要是这样的话,他的手掌上也全是茧子,而且比自己的还要粗厚,若是被张婶看到,也会以为他是个经常干活的人吗? 张婶把二人领到后厨。 推开房门,看到堆积如山的碗盘,路小花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开始刷洗。 张婶满意地点点头,向站在门口的徐绍风瞟了一眼,“她在干活,你怎么不去?” 路小花忙回头对她解释:“他受了伤需要休息,活我来干就好。” “随便你们。”张婶略带不满地看了徐绍风几眼,“咱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来我这里干活,干不完那可没有酬劳。” 路小花利索地洗着碗,“您放心吧,这点儿活我一个人就能干完!” 张婶看了他俩几眼,没再言语,转身离开。 路小花把洗好的一摞碗放到一边,呼了下手,又用力地搓了搓。还没到冬天,水怎么就这么冷呢。 倚在门边,徐绍风的双手环上胸口,“你身上有钱,可以去住客房,完全不必与我一起受苦。” “一点儿也不苦。”路小花转头对他笑了笑,“我喜欢干活。况且钱不能乱花,要用在有用的地方。” 徐绍风垂下眼帘,将头扭向一边。 不管怎样,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路小花心中一乐,继续努力干活。 呼,还有好多碗,要快快洗好才成!望着刚刚去了一个小尖的碗山,她给自己鼓着劲。 “你去烧水,我来洗碗。”徐绍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后,再次开口。 路小花手不停歇地答道:“这点活不算什么,你身上有伤,就在一旁歇着吧。” “这点伤不算什么,早点弄完早点休息。”徐绍风直接从她手中接过脏碗,洗了起来。 被抢了活计的路小花呆呆地看着他,愣在一旁。 徐绍风没有看她,目光专注地望着手中的碗,认真洗刷。他的神情一丝不苟得似在修习剑术,他的手坚定有力,一只只碗碟在他手下飞快地从油污不堪变得洁白干净。 他做什么都做得很好!路小花心底忽然泛起一丝甜意,傻傻地笑了笑,跑去灶边烧水。 天色越来越暗,全黑的时候竟真被路小花料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凉。深秋的雨,带着阴寒的湿气,使人真切的感觉到寒冷的冬天就快要来了。 路小花在灶边添柴烧水,却完全感觉不到空气中的寒意。她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她一锅一锅地烧着水,烧完给客人们喝的茶水,又烧给客人们洗澡用的热水。这一忙就忙到了人声将息。 其间,店小二来来往往,取走她烧好的热水。 每次等店小二取走水后,她就去屋外的水井里再提来几桶水,倒入灶台上的大锅里继续烧下一锅水。添柴烧火这种事情难不倒她,不过从水井里取水却需要体力。虽然她干劲十足,几番下来,也开始觉得吃力。 正在她又一次从水井里提起水,满头大汗地拎着水桶想要返回屋中之时,一只大手抓住桶把的另一端。 路小花抬头望了一眼身旁之人,发现屋内的碗山不见了踪影,不禁愣了愣,“你把碗全都洗完了?” 徐绍风点了点头,默默地从她手中接过水桶。 路小花不肯放手,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去歇着吧,这是我该干的活。” 徐绍风淡淡说道:“虽然江湖人不事生产,性格恶劣,但若论力气,总比一般人强些。” 路小花表情僵住,脸上一红,急忙闭住嘴巴。这是她大骂他的话,他竟记得这般清楚,看来他一定还在生气! 徐绍风顺手从她手中接过水桶,提到屋中。 看着他一桶一桶地把水提到锅里,路小花心里忽然有些发闷:明明是想让他能够舒服的休息,可还是让他干了好多的活。 她嘟起嘴站在一旁,使劲拧着自己的衣角。 徐绍风提完水,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来烧火,我没弄过这个。” 路小花眼睛一亮,“哦”了一声,忙跑到灶前烧火。 徐绍风将水桶放好,走到灶边坐下,开始闭目练功。 路小花偷眼看他。他面容平静,红红的炉火映在他的面上,使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他好像不生气了?路小花盯着他,暗自揣测。 他的剑眉没有皱起,唇角也没有抿住,身上更没有吓人寒气。嗯,应该没有生气,至少现在没有生气。 他不生气的时候,其实很好看!路小花心中一动,脸似被火光烫了一下,忙将目光转向灶台。 若是…… 他只是名普通人…… 若是能和他一直这样…… 也挺好…… 沉浸在想像中,她的嘴角向上弯起,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在火光下萤彩闪动,她却毫不自知。 “噼叭”!灶中的木柴爆出一个明亮的火星。 路小花猛然醒觉:自己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不行的,他是江湖上的成名剑侠,自己只会连累于他…… 她暗自叹了口气,不由再次扭头偷看。 一转头,正对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路小花吓了一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 她惴惴不安地垂下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正在此时房门一响,张婶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婶四下看了看,满意地称赞:“干得挺快嘛,竟然都干完了。”走到灶前,她对路小花道:“这锅水也已经烧好了吧?” 路小花一看,锅里的水不知何时沸腾,正“咕嘟嘟”地滚着泡。她的脸色红比灶火,“是,已经烧好了。” 张婶温和地看着她,“累了吧?熄了火,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嗯,太好了!”路小花手忙脚乱地熄灭灶火,匆匆起身,迅速离开灶台。 徐绍风没有吭声,看了她几眼,又将眼帘垂下。 第六十章我不走 屋外正下着小雨,张婶给了他俩一把大伞,自己单独打了把伞走在前面。 徐绍风默默接过大伞,在俩人头顶撑起。一路之上,三人都没有说话。 雨沙沙地落下,大伞一直稳稳地撑在路小花的头顶。她目不斜视地跟在张婶身后,身边那抹清凉的气息扰得她有些心神不定,她几次想去偷眼看他,却又强自忍住。 穿过后院,张婶带着二人来到一间客房门前。她取出钥匙打开门,点燃桌上的油灯。 路小花借着灯光往屋里看去,嘴巴一下子张得合不拢:这房间也太豪华了吧?这根本就是一间正式的客房!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们可以住在这里吗?”这间房的房租一定不便宜吧。 张婶笑着道:“这间房虽然也是客房,但位处偏僻角落,很少会有客人租住,所以一直空着,只是偶尔应急时用用。我听掌柜的说了,你们不要钱,只要管吃管住。我看你们也干得辛苦,这间房又一直没人住,就先给你们住着吧。” “太谢谢您了!”路小花喜滋滋地谢过张婶,迫不及待地走入房里。 张婶将钥匙交给徐绍风,笑咪咪地看了看他俩,转身离去。 路小花开心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一下子扑倒在大床上。好舒服的床啊,上次好好地在床上睡觉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心满意足地叹息着,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抬眼看见徐绍风站在门口正往她这边看来。他的眼睛深邃幽暗,似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对了!以前也曾跟他住过一间客房,他死活不肯睡在床上,总是坐在椅上休息。想到这里,路小花的脸红了红,那时候的自己也太不懂事了。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对他道:“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再去找个地方。” 她急急地走到门口,想要离开。徐绍风脚步微移,挡住她,“外面正在下雨,你要去哪里?” 路小花望了望窗外,外面的雨虽然不大,但地上一片潮湿,想要找到过夜的地方的确有些不易。难道再去找张婶要一间房?她能给这么好的客房住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可是……”她心中一阵犹豫。 “床这么大足够两个人睡了。”徐绍风打断了她,“以前在你家的时候,不是也曾这么睡过。” 路小花一怔,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正是第一次住店时,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原来他还记得。 徐绍风收伞进屋,将门锁好,淡淡地道:“很累了,睡觉吧。”说着,他走到桌前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路小花听到他脱鞋上床,拉起一条被子盖在身上。 既然他不介意……路小花微一犹豫,便也脱鞋上床,拉起另一条被子盖了。 徐绍风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大会儿的功夫,就传来微微的鼾声。 他这么快就睡着了?路小花暗自想道,心中一痛。这也难怪,他一路追踪过来,肯定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定累坏了吧。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滴答滴答,一声一声,敲落心头,敲得人心阵阵抽痛。路小花轻轻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眼中的雨,一颗一颗,无声滑落,浸湿枕边。 这样的他,要让她如何才能回报?好想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可是经历过真正的江湖后,才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会成为他的负担。不想连累他,更不想看到他再次因自己受伤。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她悄悄地伸出手,抹了抹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她才一闭上眼,却又马上睁开。这几日发生了太多无法想象的事情,多到她一合上眼睛,一幕幕恐怖血腥的画面就出现在眼前。 山道边一辆辆染血的镖车,血红的朝阳下,尚天华血红的笑容…… 寂静的黑夜,睡眠中的小村突然火光冲天…… 月色凄凄的山林中,丁亭杰宁被乱刃穿心…… 河边密急的箭雨下,程青协中箭倒地…… 尸横遍野,尚天华不在意地抹去唇边的血迹…… 这就是江湖吗? 她曾大骂过江湖人不把人命当回事,连野兽都不如,但丁亭杰宁可性命不要,也要先杀了领头害人的张弃海,程青协更是为了救她而死。他们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可也没有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有多重。 路小花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世上真有像说书人说的那种无惧生死之人。不过这种看淡生死的信念,还真不是她一介小小百姓所能理解的。 雨慢慢地小了,月光隐隐约约地映在窗前,淡如薄雾。路小花瞪大了双眼紧紧盯住那片光亮,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恐怖血腥的事情,自己真的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吗? “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如违此誓,以死谢罪!” 幽暗的马车里,自己正跟着一脸肃穆的尚天华宣誓。 “我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 临死前的张弃海状若疯魔,沙哑的嗓音、怨毒的诅咒,仿若就在耳边。路小花禁不住由心往外地轻轻颤抖。 雨渐渐地停了,月光明亮起来,清粼粼地洒了一窗,屋内却仍是一片黑暗。身旁的他正沉沉地睡着,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一起一伏。 路小花蜷起身体,裹紧了被子,偷偷往他那边靠了靠。当后背轻轻碰触到他坚实的臂膀,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心中的不安似也变淡了许多。 …… 一阵欢快的鸟鸣自窗外响起,窗外阳光灿烂。 路小花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想道:竟然睡到这个时候,昨天晚上还以为会一整夜都睡不着呢。 她睁开眼睛,床的另一边竟是空的!她急忙转头往屋里看去,屋里也不见人影! 他不会是趁着自己睡觉时,悄悄走了吧?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恐慌。来不及细想,她慌乱地从床上跳起,胡乱地穿上鞋子,往门口跑去。 才到门口,门忽然打开,她与推门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她的头刚及来人胸膛,一头撞去却未撞痛,只因来人快速避开,并伸手撑住她的双肩。 “出了什么事?”头顶之上传来徐绍风清冷的声音。 路小花面上一红,急忙向后退开。 “没出什么事。……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洗澡。” 路小花抬头看去,他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一扫先前的颓态,变得清爽干净。许是睡过一觉,他脸上的气色也好看了许多,剑眉朗星,英姿挺拔。 还是这样最适合他!路小花心中想道,突然发现他那双水亮清澈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的脸上又是一红。 “你找我?”徐绍风黑眸深深地问道。 “啊,对了。”路小花回过神,取来一小包药草递给他,“你身上有伤,这些药草给你用吧。” 徐绍风没有接,黑眸愈发深沉,目光中存了细细地探究,从她的手上又移回到她的脸上。 路小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慌了起来,“那个,这些药草是我顺手摘的,本来想卖出去,可是昨天下雨没有卖成。给你用,也不算浪费。”说完,她掩饰地呵呵笑了笑。 徐绍风一动不动,只抬眸注视着她。 被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路小花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她心虚地说道:“你不要就算了,反正也不值什么钱。” 她刚想撤回手,徐绍风却飞快地把药草接过去。 路小花暗松了口气,“我去找张婶,看看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做。” 她小心翼翼地侧身绕过他,刚想推门,却被他抓住手臂。 “等一下!”头顶之上,徐绍风沉沉说道,“我丢了东西。” “什么东西?”路小花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 “我包袱里的东西。” “哦,是钱袋吧?在我这里。”路小花掏出钱袋,双手奉上,“钱被我吃饭用了一些,以后还你。” 徐绍风摇了下头,不满地说道:“我说过了,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我丢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路小花疑惑地问道,难道昨晚上屋里进贼了? 徐绍风黑深的双眼盯住她,极慢地开口:“我丢的是一条手绢。” 手绢?想了一下,路小花掏出小花手绢,“你说的是这条吗?” 徐绍风接过看了看,皱眉道:“被你弄脏了。” “啊?我给你洗。” “不行,你要赔我条新的!” “好……好吧。”路小花发着愣,收起手绢。 徐绍风一把抢过手绢,闷声道:“这条是我的!” 啊?路小花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你也是我的!”徐绍风忽然探臂揽住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路小花全身僵住,愣了半晌,才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徐绍风垂下头,涩声道:“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路小花眼中水雾一下子弥漫开来。他的怀抱总是透出一股清凉的气息,可是心头却是难以言喻的安全与温暖。 可是,真的可以吗?自己会不会又连累到他?她轻轻地动了动,想要挣脱。 “不要从我身边溜走!”徐绍风却把她抱得更紧,“也许我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好你,但我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答应我,不要从我身边溜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与以往大不相同。 路小花心头一震,抬眼看他。 只见,他的剑眉紧紧地锁在一起,黑眸深处竟是点点的凄然与哀求。 她的心口一阵剧痛,不,这不是他该有表情!她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落下,“我不走!” 她慢慢地抬起手,紧紧地回抱住他。 第六十一章相信他 俩人在旅店里住下。路小花担心徐绍风不肯用她的钱,提出继续在店里打工。徐绍风只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出异议。 路小花又去和掌柜谈了一次。 许是觉得二人能干,掌柜这次很好说话,包吃包住,还算了份不错的工资,不过要求至少干满十天。路小花想到徐绍风身上有伤,需要休养,便擅自答应下来。 回来后,她告之徐绍风。他仍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他说没有生她的气,路小花却觉出他的态度不同以往。他又变得沉默寡言,她同他说话时,他大都点头同意,很少吐出字来。 路小花因此惴惴不安,自从这次见面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对她笑过了。他终究还是在生她的气吧?毕竟她曾经说过那么过分的话。 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气氛弥散在二人之间,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似在避开些什么。 还是应该好好地向他道歉。路小花暗下决心,但他已经说过不生气了,再道歉的话,好像非常奇怪。可是,真的好想再看到他的笑容。要如何做才能回到从前? 几天里,路小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天她帮忙去给客人送餐,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主意。 对了!上次他离开之前,很喜欢吃自己做的药粥。那粥是莫小雨开出的药膳,里面的食材与配药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再给他做一次,他一定会高兴起来吧。 想到这里,路小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送完餐后,她跑去向张婶告假,然后从屋里取了钱,打算上街去买食材与配药。 嗯,要做香香的一大锅,让他吃个饱!路小花轻快地走着,心情就像天空中飞过的小鸟。 刚走出客栈,忽听得背后传来沉沉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路小花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徐绍风跟在不远处。他的眉头轻轻皱起,似是有些不悦。 “啊,我想出去买些东西。”路小花心里一阵慌乱,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糟了,被他发现了!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 徐绍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头松开,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你是该去买件像样的新衣服了。” 新衣服?路小花一愣,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件蓝花衣服本是张婶的。她说年纪大了,穿不了这么花的衣服,便送给了自己。虽然有些肥,袖子也长出一截,但这件衣服可是全新的!哪里还需要再去买什么新衣服。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路小花便顺着他的话道:“是,是啊。我就是想上街去买件新衣服。”说完她在心里吐了下舌头,为了能让他有个惊喜,就骗他一次吧。 “我陪你去。”徐绍风不容拒绝地说道。 “啊?好……好吧。” 路小花精神恍惚地走在街上,心情有些沮丧。他定要跟来,就不能给他惊喜了。 走了一会儿,徐绍风忽然拉住她。 路小花不解地抬头。但见他指着路边的一家店,道:“服装店。” 路小花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这家店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她刚想摇头,“就这家吧。”徐绍风拉起她,不容分说地走了进去。 店里琳琅满目,女店主殷勤接待,漂亮的衣裙一件接一件地呈放在路小花面前,直把她看得双眼发直。这这这,哪一件她也买不起啊! “这件很好,你试一下吧。”徐绍风从众多衣服里挑出一件长裙递给她。 路小花一看,这是一件粉底配白色小花的百褶长裙,做工与选料无不一流。她刚想摇头,却发现他望向她的眸中闪着点点星芒,似隐隐含着期待。她心中一动,试就试吧,反正试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接过衣服,她走进里屋,仔细地穿戴起来。 不大会儿功夫,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出现在镜中。她俏目弯弯,笑意盈盈,一件曳地长裙衬出窈窕的身段,仿若桃花初开,轻颤枝头,说不出的生动活泼。 “哎呀,真是什么衣服配什么人啊。这件衣服实在是太配你了!我看你那件蓝衣服就别穿了,直接穿这件走吧。”女店主在旁一个劲地夸赞。 真的很漂亮呢!路小花对着镜中的人悄悄吐了吐舌头。 从屋里走出,见徐绍向她看来,她轻轻一笑,张开双手轻巧地转了一圈。裙摆随之旋起,宛如鲜花绽放。 “就这件吧。”徐绍风目中光芒一炽,随即垂下眼帘。 女店主大声称赞他真有眼光,顺势报出衣服的价钱。 路小花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太贵了,我买不起。” 徐绍风不语,瞟了她一眼,又选出另一件鹅黄色镶碎珠的短款裙衫。 女店主再次报出价钱,并声明这已是最低价了。 “那也太贵,我还是买不起。”路小花头摇得似拨浪鼓。 “姑娘,你也太会侃价了吧。”女店主苦笑了一下,“这件衣服我报的差不多是进价了。” “两件都要了。”徐绍风神情淡然地从怀中取出银两,交付女店主。 咦?路小花惊讶地望着他,被他拉着走出店门好远,才回过神来,“你哪来的钱?” “向掌柜借的。” “掌柜会借钱给你?” 徐绍风“嗯”了一声,似是看到了什么,目光骤然沉下。 “为什么他肯借给你?”路小花再次疑惑地问道。 “那家旅店是我昆仑门下产业,门口写有标记。”徐绍风随口应着,背脊上挺,手已扶上剑柄。 “哦,原来是这样。”路小花点了点头。 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她刚欲发问,徐绍风猛地拉起她,沿着街道快步走去。 “别回头!”他全身绷紧,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出了什么事?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气,路小花的心一下子悬起。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她一言不发地紧跟于他。 避开往来行人,穿过热闹主街,徐绍风带着她猛然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小巷极窄,只容两个人并肩通过。他将她拉到身后,贴墙而立,深吸了口气,将身上寒气全部敛起。 路小花学他侧身贴墙站立,却禁不住好奇地从他胸前探出个小头,偷眼向巷口张望。 不大会儿的功夫,只见一群手握兵刃的江湖人,气势汹汹地从巷口匆匆而过。为首之人正是马成戟! 路小花心中大骇,连忙缩头站好。 过了些许时间,徐绍风示意她躲好,他自己则小心地向外探看。确定无事后,他这才带着路小花走出小巷。 路小花的心脏在不安狂跳,张弃海临死前的诅咒突然浮上脑海。她怎么竟然忘记了,既然曾发誓加入万舍教,那些人就一定不会放过她! “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似是觉察到她的惊慌,徐绍风转头相望,轻声安慰。 路小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闪烁地看向一旁。她的事根本不是凭他一人能够解决的,要如何才能不把他牵连进去? “你在想什么?你答应过我,不再从我身边溜走!” 周身寒气森森,路小花不禁抬头看去,只见徐绍风脸色如冰,黑眸中锋芒闪动,似有怒涛涌动。 路小花一惊,心中滚过说不清的情绪。垂下头,她一眼瞥到他的手正紧紧地握住剑柄,手上青筋暴起。 也许我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好你,但我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答应我,不要从我身边溜走。 蓦然想起他说过的话,路小花的心口似被一把无形冰锥狠狠戳中。 他说,他并没有生她的气,而是在生他自己的气……她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待她的心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她却总是在怀疑他,逃避他。 “我不走!”抬起眼眸,她坚定地说道。这一次,她要相信他,不再逃开。无论何事,都与他一同面对。 徐绍风的黑眸陡然亮起,似流星划破夜幕,春风吹过冰湖。 “你不走就对了!”一人自对面走来。 路小花一愣。来人竟是江韬!在他的身后,还跟有十几名虎视眈眈的打手。 徐绍风表情骤然冷下,立刻拉起她反向而行。 然而,二人未走几步,街口的另一端呼拉拉涌出一群人,却是马成戟带人返回。 徐绍风将路小花护于身后,“呛啷”一声,寒剑出鞘。 “莫小师姐,咱们又见面了。”江韬慢步踱到路小花面前,死死地盯住她,“你既发誓入教,当知违反誓言的后果,这便跟我们回去吧。” 路小花心中一悸,但还是勇敢地大声说道:“我已跟你们堂主禀报过了,我不是昆仑子弟,也不是莫小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里丫头,你们捉我回去也毫无用处。” “你当我们都是无知小儿吗?”江韬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你若只是个山里丫头,‘寒剑’因何如此相护。” 他打量着徐绍风,沉声说道:“‘寒剑’,我奉劝你不要再管此事!她既已改投我教,便不再是贵派门人。” “我不会让她跟你们走!”徐绍风将手中寒剑横起。 江韬又是嗤然一笑,“她与我们同行多日,参与过劫镖,听说后来还与堂主一起屠杀过官兵。若她被官兵抓住,定按强盗论处。你以为凭你之力能护得了她?” 路小花闻言,心中一阵悲哀: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竟被他一句话说成了强盗。 她刚想出声辩解,只听徐绍风沉声再道:“废话少说,我绝不会让她跟你们走!” 江韬还欲再劝。马成戟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何必跟这小子多言,我跟他还有一笔旧帐要算,今日正好一并结算!”说着,他拔出佩刀向徐绍风攻来。他的手下纷纷抽取兵刃,涌上前来。 徐绍风挺剑格挡,将他一剑震开,拉着路小花急急退入小巷之中。 巷口窄小,他剑舞如电,若银龙旋空,敌人虽众却近身不得。马成戟的刀法大开大合,反险些误伤自己人。 江韬见状,忙喝令众人退下。他站在一旁为马成戟掠阵,对徐绍风劝道:“‘寒剑’你大可不必如此。莫小师姐既已加入本教,便是本教中人,她的安全自有本教负责。” 徐绍风不语,回答他的是数丈之外都可清晰感知的森寒剑意。 江韬皱眉挥手,令手下再退数步,继续劝道:“‘寒剑’你应该听说过了吧,下一届武林盟主比武大会即将召开。此次大会由皇家出面,太子挑头,便是想将我等不服官府管教的江湖人士分化打压。若是我们此时仍在互斗,岂非中了他们的诡计?不若我们两相罢手,共商对抗大计。” “我与残杀老幼妇孺的江湖败类无话可说!”剑光闪耀,徐绍风将马成戟一招猛攻化解,冷冰冰地说道。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便休怪我等不讲江湖道义!”江韬面色一沉,抽出佩剑,缓步上前。 他已看出,马成戟刀势虽猛,却因使的是佩刀,并不能发挥出真正实力。反观徐绍风,剑法灵动,在小巷中施展,正渐占上风。 徐绍风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见他上前,全身的寒劲骤然爆发。一道浓白的霜气在江、马二人面前蓬然散开。 “快快后退!”江韬脸色一变,急声叫道,“是剑阵‘漫华霜隐’!” 他话音未落,但见霜雾之中,数十枚冰箭挟着利啸,飞射而出。 “嗖嗖嗖”,冰箭自不同方位直奔马成戟袭来! 马成戟得江韬提醒,提前退开一步,抡起佩刀护住己身。 霜气过后,徐绍风与路小花双双不见了踪影。 “想不到‘寒剑’居然学会了‘霜空剑’温浩武的剑法,看来孤鸣一战让他受益匪浅。”江韬不由发出一声感慨。 “任他本领再强,也休想逃出咱们的掌心!”马成戟惊魂未定,却狠狠出言,“这一剑应是他全力施为,还不是被我轻松躲过。我倒要看看他还如何再跟我斗!” “追!”二人合兵一处,向巷子深处追去。 第六十二章该来的逃不了 徐绍风带着路小花边打边退,一直逃出城外,却还是被江韬与马成戟带人追上。 “看你们还往哪里逃!”马成戟手持钢刀冷笑着逼近,他的手下呈扇形围拢过来。 江韬却拦住他,一副坦诚地向徐绍风劝道:“‘寒剑’你何必如此。我们只是想带她回去,又不是欲图加害于她。你若执意如此,只会落得命丧此地。” 徐绍风还未答话,忽觉身后的路小花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侧过脸,与她的目光相撞。 就让我跟他们走吧。路小花用目光乞求着。她弯腰扶膝,气喘如牛,实在是跑不动了。 不行!徐绍风狠狠地瞪了回去。这伙人是杀人不见眨眼的亡命之徒,无论如何不能再落入他们之手! 他将手中的寒铁星霄剑横起,背脊如山,目光似剑,淡蓝气的剑气立时涌现。 “好言难劝该死鬼。”江韬目中闪过一抹狞色,“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无情了!” 他放开马成戟,正要举剑上前,忽听得大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寒剑’我们应邀前来啦!” 七、八名骑手飞驰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壮悍青年,他边催马扬鞭边冲徐绍风高声呼喊。 “展虹三义!”徐绍风目中流露出一抹喜色,来人正是展虹三义中的焦慎豪。 展虹三义分别是青城派大弟子焦慎豪,展虹山庄少庄主叶飞羽以及点苍派青年高手马行云。三人的师傅与父辈是至交好友,尽亡于妖兽化蛇之役。三人便在展虹山庄结义为兄弟,故此得名。徐绍风也是因妖兽化蛇之事,与他们结交。 焦慎豪驰到近前将马一勒,对徐绍风笑道:“我们收到你的救援信,老三还不相信,我说怎么也得来看上一眼。还好被我们赶上啦!”说着,他取出云天戟,跳下马来。 “多谢焦大哥仗义援手!”徐绍风朝他抱拳行礼。 焦慎豪急忙还礼。他哈哈大笑着转头对跟其后的马行云说道:“老三,这回打赌你可输定啦!” 马行云紧跟着从马上跳下。他瞪了徐绍风一眼,声带不满地说道:“我可真没想到你这种脾气的人居然也会向人求援,还道是有人冒充,这次我可被你害惨了。” 徐绍风嘴角轻轻扬起,“出外靠朋友,徐某自然也不例外。” 焦慎豪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就凭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帮定了!” “你好像想通了许多事情。”马行云嘻嘻一笑,耐人寻味地看了徐绍风一眼。 见此情景,江韬心中一阵合计:展虹三义虽不足为惧,但他们身后却是几大名门。如果真伤了他们,势必要与他们身后的名门为敌,那可并不划算。 想至此,他扬声道:“此事乃是我们泰山明空派与昆仑无别门的私事,几位可要想清楚了,是否真的要来蹚这趟浑水?” 叶飞羽最后赶至,听闻此话,抽出宝剑,沉声说道:“我相信徐少侠的为人,他的事展虹山庄绝不会袖手旁观!”说着,他将手一挥。他手下随他下马,护于徐绍风左右。 叶飞羽之父“一剑飞虹”叶飘零曾聚集数十名江湖好手捕杀妖兽化蛇,最后却落得莫名其妙地全军覆没。此事多亏徐绍风与京城名捕刘夏凉当众解释清楚。否则的话,展虹山庄实在无法向诸多江湖门派交代。叶飞羽一直对徐绍风心怀感激,今日正可还他一个人情。 马行云转头对徐绍风挤了挤眼睛,“你还不知道吧,我二哥现在已经是展虹山庄的庄主了。”他笑嘻嘻地说道:“虽然这次我赌输了,不过愿赌服输,既然大哥和二哥都答应帮你,我这个做小弟也只有从命喽。” “展虹山庄又算得了什么。”马成戟不屑地插口。看到焦慎豪手中的长戟,他眼中一亮,“可惜我的追魂戟丢在了河里,不如就借你这把一用。”说罢,他将刀一抡,向焦慎豪冲去。 “来得好!”焦慎豪不慌不忙,举戟格挡。身为青城派大弟子,他的武艺自是不弱。 马成戟失去追魂戟,武功大打折扣。二人斗在一处,一时间难分胜负。 江韬本待再劝,但见二人已然动起手来,只好为马成戟掠阵。他心中暗自思量:如果双方开战,马成戟对上焦慎豪,自己对上徐绍风,对方还有两名高手可用。虽说己方在人数上占优,但若真的较量起来,恐怕还是对方胜算更高。因此他决定先按兵不动。若是马成戟胜出,那么形势就大为不同。 另一边,徐绍风也在观看战局。他向叶飞羽低语几句,叶飞羽点头同意。 他拉过路小花,对她轻声说道:“一会儿混战之时,你立刻骑马离开,我会先护你出去。” 路小花紧张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涌起一阵不安:难道真要让这么多人,因自己一人而拼斗? 徐绍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向马匹。他暗中朝叶飞羽递了个眼色。叶飞羽将手一摆,几名手下齐刷刷地亮出兵刃。 江韬见状,连忙喝令手下做好准备。 双方拉开阵势,大战一触即发。 “且慢!”大道上传来一声呼喝,声音不大,却远近可闻。紧接着一阵车轮翻滚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乌蓬马车快速驶来。 马车在数步之外停下,刘海算从车夫的位置上跳下,并拉开车门。尚天华从车内沉步走出。 “堂主。”江韬恭敬行礼。他暗松了口气,只要有堂主在,这本是倾向对方的战局便可控制在己方手中。 “住手!”尚天华脸色阴沉地向场中二人喝道。 奈何马成戟与焦慎豪正斗得性起,虽听到喝止,却兀自缠斗不休。 尚天华面色更沉,抬手朝刘海算伸去。 刘海算忙从车中取来金钉枣阳槊,递到他的手中。 尚天华持槊走入场中,挥槊分击二人兵器。 只听“当当”两声巨响,相斗中的二人皆感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地各退数步。 “堂主。”马成戟不情愿地收刀,低头行礼。 “好大的力气!”焦慎豪抖了抖发麻的双手,暗自打量着尚天华。 尚天华没有理会二人,威严地冲路小花一摆手,“你给我过来。” 路小花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不由转头望向徐绍风。 徐绍风探臂将她拉到身后,冷冷地瞪着尚天华,“你已知她与我派无关,更非江湖中人,为何定要找她麻烦?” 尚天华冷笑一声,“她既非你派中之人,你又凭什么管她!” 徐绍风黑眸闪动,眼中飘过一抹柔色,“她虽非我派中人,但我与她已有婚约,我自当护她到底。” 尚天华目带不屑地剜了他一眼,对路小花道:“你既已发誓入教,应知教中规矩,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路小花心中大乱,犹豫地看了看徐绍风,又望了望尚天华,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尚天华向她投去凌厉的一瞥,越发不耐烦起来,“还不过来,莫不是要我亲自动手请你?” 路小花心头一惊,向四周看去。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全都汇集于她的身上,似在等待她的决定。 徐绍风握起她的手,坚决地说道:“有我在,你不必理他!” 望着周围众人,路小花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眸对他道:“可是我不想让这么多人因我一人厮杀流血,就让我过去和他说个清楚。” 她的眼睛如清可见底的小溪,里面清清亮亮,没有一丝杂质,却闪耀着荧荧流光般的决心。 徐绍风眉头紧紧锁起,却终是缓缓放手。 路小花对他勉强一笑,向尚天华走去。 尚天华面容含冰,眸若深潭地盯着她。 路小花但觉他直直射来的目光如狂风骤雨之前的阴晦天空,渗透出阵阵无形杀气。 “我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张弃海临死前的诅咒似隐隐在耳边嘶喊。 路小花僵硬地挪动脚步,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当她来至尚天华面前之时,几乎失去刚才的勇气,后悔自己为何要来。 在他的目光下,她垂下了头,颤声说道:“尚堂主,对你来讲,我是一个无用之人,只会拖累你们。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尚天华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停了一会儿,他阴冷地说道:“你想违返赌约?” 赌约?路小花愣了一下,霍然想起,她曾与他打赌比试菜刀刀法。当时曾经约定,如果他赢了,她就要留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同意放她走为止。她张了张嘴,刚想说那是他使诈赢的,却被他犀利的目光逼得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敢再与他的目光相对,只得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想退出本教?”尚天华的声音更加阴冷。 路小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却仍是咬紧牙关地再次点头。 “那就以命相抵吧!” 刀光一闪,随着众人的惊呼,路小花只觉脖子一凉,一把精致的短刀架于她的颈上。 自己就要被杀了!路小花全身一颤,心中阵阵恐慌,原来终究还是逃不过张弃海的诅咒…… 她抬起头,不舍地望向徐绍风。该来的逃不了,自己还是辜负了他。看到他眼中令人心痛的慌乱,在这一瞬,她想到的竟是与他在一起时的开心往事。 眼角的余光瞥到衣衫上桃粉小花,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好在今天换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 耳边,刀风呼啸而过,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身子一轻,下一刻,她被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熟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路小花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只见尚天华已然收刀走出数步之外。 望着他的背影,她呆呆道:“你不杀我了?” “你曾从张弃海手中救过我们,现在咱们两清了。”尚天华头也不回地稳步向前。 路小花的头脑一下子卡住,停了一下又道:“你也不留我在身边了?”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尚天华冷哼一声,“你已不再是我的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走!”他对同样发呆的江韬和马成戟挥了下手,径自往马车走去。 回过神的马成戟不甘心跟在后面,“堂主,真的就这样放过她?” “此女并非昆仑门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没必要为她浪费精力。”尚天华一脸冷漠。 堂主英明!江韬暗自点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此时确实不该树敌过多。 忽然想起一事,他急忙道:“可是昆仑无别门的那件东西咱们还没有弄到手。” “我收到信报,隐龙堂的人正在追查此事,已发现那人去向。” “信报可探得那人去往何处?” 尚天华脚步不停地点了下头。 马成戟忙追上他道:“咱们定要赶在隐龙堂前面,把那人劫住!” 一行人迅速撤走,路小花终于清醒过来,不放心地叫道:“你的病没事了?” 马车门口,尚天华顿住脚步。背着身,他冷冷道:“猛虎焉需草兔挂怀,你就如同蝼蚁一般地活下去吧。”说罢,他抬步走上马车。 车门关起,刘海算催马扬鞭,马车“吱嘎”一声启动。 马车里,尚天华忽然发觉车厢里竟是如此幽暗,心头不由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刷地一声,他伸手扯开车帘,一束明媚的阳光立刻照进车内。 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他的命很宝贵,还要留着去做更多有用的事情,没必要在那种毫无价值的丫头身上浪费精力。 白浩晨曾经放过他一次,那么他便也放过那个丫头一次吧。 他心中思定,那丝烦躁逐渐淡去。 轻咳了几声,他开始闭目练功,浩瀚的暖流瞬间将他裹起…… 第六十三章江湖有你 乌蓬马车渐行渐远,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袭上路小花的心头:原来在他眼里,她是如此不值一提,就如同一只兔子或一只蚂蚁吗? 愣了一会儿,她扬起眉,向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耸了耸鼻子。猛虎虽然总是那么威风张扬,但在不为人知时候,偶尔也会露出无助的神情。 不知为何,她的鼻中忽然涌出些许酸意。眨了眨眼睛,她在心中默默念道:尚天华,虽然我仍不太明白你要做的是什么,但请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呀! 身后,有人将她紧紧拥住,清爽的凉气似一张柔和的大网,在她的周身细密张开。路小花将头倚靠在身后人的怀里,眼中淡淡的忧伤化作了心底里丝丝的甜意。 “小姑娘你可真是厉害!”焦慎豪踏步上前,将大拇指一挑,高声称赞。 路小花怔住,“我哪里厉害了?” “你当然厉害。”马行云亦啧啧叹道,“我见过不怕死的,但还从没见过像你这般,一名弱女子在刀压项上之时还笑得出来的。” 咦,我笑了吗?路小花困惑地歪过头,对身后之人以目相询。 徐绍风目中闪过一道华彩,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根本就不会武功呀。”焦慎豪仔细打量过她,目光愈发佩服,“那你怎么还敢与那个姓尚的对峙?他武功之高,可是我平生仅见哪。” “这位姑娘的胆识实在令人钦佩。”叶飞羽也微笑着走来,“不畏暴力,无惧生死,正是我侠义辈中人之风骨。” 得到众人如此盛赞,路小花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时候她想到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啊!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又伸手抻了下衣服。 察觉到她的不安,徐绍风嘴角微微翘起。他抱拳对展虹三义道:“多谢诸位高义!他日若有需要徐某的地方,徐某必当效力。” 三人连忙还礼。 徐绍风向叶飞羽问道:“听说为了本届武林大会顺利召开,叶庄主被委派联络众江湖门派,不知可有此事?” 叶飞羽答道:“确有此事。上次斩杀化蛇妖兽之事,多亏徐少侠与刘名捕向众门派解释清楚,所以我便接下联络各门派参加武林大会的任务。” 马行云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我们正是因为这件事才途经此地。我二哥刚接任庄主不久,几处重要的门派必须要由他亲自上门邀请。我与大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陪他一起走走。” 徐绍风点了点头,心中明了:展虹山庄一向独立于江湖与朝廷的是非之外,叶老庄主与各派中人私交甚好,此次朝廷举办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由展虹山庄负责联络自是再合适不过。而且有了青城和点苍这两大门派的支持,即使有些门派不想买朝廷的帐,但明面上也得给展虹山庄一个面子。 叶飞羽想起一事,向他问道:“贵派的请帖我已请人交到‘玉扇公子’季怜月手中。听说季公子虽是贵派中的二师兄,但却掌管贵派的门外事务,请帖交给他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徐绍风答道,“家师常年闭关,很少理会俗世之事。大师姐则向来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 “艾女侠不去参加武林大会吗?”焦慎豪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失望。 “这个我也说不太准。”徐绍风想了想道,“不过大师姐一向率性而为,她现在去了京城,也许会顺道参加武林大会。” “那就好。”焦慎豪开心起来,“江湖传言‘焰刀’艾离的赤焰别离刀乃是当今江湖第一刀,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呢!”他拍了拍徐绍风的肩膀,“徐老弟,你会去参加武林大会吧?” “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每十年才举办一次,这样的盛会我当然要去参加!” 焦慎豪大笑:“正是呢。这样的盛会一辈子也没有几次,不去见识一下各路江湖英雄,那可真是要追悔莫及、悔之晚矣!” “焦大哥说得极是。”徐绍风目中华彩四溢,胸中豪情万丈,“自要去见识一下天下英雄!” “既然如此,我还有任务在身。徐少侠,咱们京城再见。”叶飞羽微笑着告辞。 “后会有期!” 几人拱手道别,上马疾驰而去。 徐绍风与路小花目送着他们远去。 释下心头重担,路小花忽然生出久别重逢、死后重生之感。 转头相对,四目相交,俩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再难分开。 良久,路小花想起些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刚才你好像说起,咱们住的那家客栈是你们昆仑门下的产业?” “是的。”徐绍风点了点头,“那家客栈是三师兄开的分号。不过三师兄一向只做生意,很少过问江湖之事,他那家店里全都是普通百姓,无法帮助你我御敌。我听人说起展虹三义正在临城访客,便请店里的伙计给他们捎了封信。还好他们应邀前来。”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路小花手指支在腮边,疑惑地问道,“你在城中既然有地方吃住,为何还要去卖木碗?” 徐绍风面上一僵,目光游移地转向了旁处。 路小花盯住他不放,“我记得曾把小白栓在饭馆门口。它那么显眼,你进饭馆时不会没有注意到它吧?” “……”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对不对?” “……” 他又不看我了! 路小花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噘起嘴,她故意叹了口气,“小雨曾经跟我说起过,她的四师兄很是可怕,我那时还不肯相信。” “小师妹说我很可怕?”徐绍风眉头皱起,终于转回头来。 “可不是嘛。”路小花俏目弯起,将声音拖得长长的,“小雨说啊……被四师兄盯上的敌人,无论多么凶狠狡诈,最终都会被他锲而不舍地抓到。她告诫我,千万不要去招惹她的四师兄。” “这是小师妹给你的!”徐绍风窘迫地从怀中取出一张折起的黄纸,飞快地塞入她的手中。 路小花接过一看,不禁满目惊讶,“咦,这不是我给小雨的平安符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见她终于不再关注那些事,徐绍风暗松了口气,“我回山途中遇到了小师妹。她让我把这个还给你,并让我一定要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小雨也下山了吗?她是想来救我吧。”路小花眼中涌起了感动。小雨那么胆小,但还是下山救她,心里一定非常害怕吧。 徐绍风点了点头,“不过她做不了什么,我已经让她赶快回去了。” 小雨又回去了吗?真的好想她啊!路小花有些失望地拿起黄纸翻看,忽然惊叫起来,“哎呀,这张平安符怎么被水泡过了?” “是被我在河中弄湿的。”徐绍风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那不是平安符,而是一张汤煲的配方。” “汤煲的配方?”路小花思索着,突然一脸惊喜,“难道这是百里香羊鲜煲的配方?” “应该是的。”徐绍风想了想道,“我把它打开晾晒之时仔细看过,上面似乎写有羊肉。” “太好了!”路小花开心地跳了起来,“有才哥竟然把他家的祖传秘方送给我了!” “有才哥?”徐绍风的眉头再次皱起。 “是啊,我去他家店里工作的时候,向他求了好久呢。”笑容满面的路小花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脸色已变,仍自翻看着手中的黄纸,“可惜已经湿得看不清楚了。看来还得再找有才哥要上一份才成。” “不许去!”徐绍风眸色一暗,突然紧紧地拉住她。 路小花一怔,随即掩口笑道:“原来你真是小雨说的那种人。” “你明白就好。”徐绍风盯住她,极为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江湖人,可是我不会放开你。无论你逃往何处,我都会把你找到!” 他的黑眸如烈焰般燃烧起来,明亮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容抗拒的神情。 “被你这样的人缠上可真够麻烦的!”路小花咂了咂嘴,“不过,幸好……” “什么幸好?” “幸好我找有才哥学做菜也只是想做给你吃啊。”路小花对他眨了眨眼睛,俏皮地一笑。 下一刻,她被拥入一个清凉的怀中。 徐绍风在她耳边自责地问道:“是我把你从和平的世界拉入到这个血腥的江湖之中,让你经历了那些的可怕事情,你会怪我吗?” 啊,他还记得自己骂他的话!路小花急急说道:“那怎么能怪你!说起来还是我缠着你,要来江湖看看的呢。” 停了一下,她脸色通红地把头埋进他的肩头,极轻地说道:“要是论是起来,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寒剑’,是我高攀了你呢。” 徐绍风眼睛陡然一亮,唇边笑意灿若骄阳,“怎会是你高攀,分明是我高攀,你可是连展虹三义都佩服万分的‘女侠’呀。” 路小花偷偷瞟了他一眼,“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讨厌江湖人。从小我就爱听人说书,后来就有了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 “我想当一名隐恶扬善的女侠!” “在我心中你已经是了。” “真的?” “真的。 …… 俩人间的悄悄话,被秋日的风徐徐吹动,带着丝丝凉意,扩散在心间。 这凉意,究竟是冰冷的敌意,还是久违的亲切,却只有当事人才能够体会。 一如江湖是一些人的噩梦,却是另一些人的梦想。 有人想要加入它,有人想要逃避它。 江湖究竟是好还是坏? 谁也无法说得清楚。 也许因为, 江湖中有你,有我,还有他…… (本卷完) 本文是系列小说《贞观五行劫》第一卷。本系列共有五卷,每卷自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喜欢的朋友,请点击作者加以收藏。我需要大家的支持,后面还有更精彩的故事展开。 番外—寒剑是怎样练成的(上) 雪,纷纷扰扰地从空中飘落,已经下了四天三夜,仍没有停止的迹象。雪山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日子,天寒地冻,食物匮乏。 风呼呼地刮着,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篝火顽强地燃烧着,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释放出微弱的温暖。 十几名孩子瑟瑟发抖地围坐在篝火旁边,年纪从七、八岁到三、四岁不等。连年的战乱又遭遇蝗灾,令这些孩子成为孤儿。还好投身于昆仑无别门下,不会再有冻饿而死的忧虑。但越来越多孤儿的加入,令每个人分到的食物越来越少,只够将将填饱肚子。 “夜哥回来了!夜哥回来了!”随着此起彼伏的欢呼,一个头大身小的奇怪人影,从漫天风雪中蹒跚走来。 人影走近,可以看出那是一名瘦瘦的男孩,身后背着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巨大袋子。 几名大点的孩子连忙迎上前去,帮他卸下袋子。袋子被抬到篝火旁打开,里面装着满满的红薯。 夜哥大约七岁,身子瘦高,井井有条地指挥着这群孩子添柴加火,翻烤红薯,俨然一派王者风范。红薯在他的指挥下被逐个扔进火堆里,不大会儿的功夫就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夜哥把烤好的红薯分派给篝火旁的孩子们。红红的篝火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红薯,每个孩子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 香气随着山风向四周扩散,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被香气吸引,慢慢地走向篝火。 这是一个看似只有四岁的矮个男孩,头顶和身上沾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仿佛披着一件冰衣雪袄。奇怪的是,他明明靠近了篝火,身上的冰雪却不见融化。 “冻死人了,别坐在我身边。”一个孩子见他过来赶紧说道。 “也别坐在我这里!”另一个孩子也道。 “真讨厌,这小子浑身上下总是冒着寒气。” …… 夜哥注意到他,问:“他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他身边的孩子立刻向他汇报,“他是昨天来的,夜哥你当时还在山下。听说是艾姐从珈棱城里捡回来的,那里刮过大冰暴,早就没有人了,却在废墟里发现了这小子。” 另一个孩子说道:“夜哥你不知道,这小子是个怪物!大冬天的还浑身冒着冷气,难怪大冰暴都冻不死他。我看他一定和冰一样冷!” 冰孩迟疑地走了几步,所经之处,孩子都嫌恶地避开他。犹豫了一下,他走到篝火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不离开也不靠近。 一大袋子的红薯去了大半,篝火旁的孩子们都吃得饱饱的。 夜哥见冰孩只是愣愣地看着,一直不见他来拿红薯,便捡出一个烤得极软的大个红薯,笑着“喂”了一声,朝他扔去。 “啪”!红薯准确地打在冰孩胸前,一下子碎成糊状。 冰孩愕然地抬眼望向夜哥。 夜哥笑容未去,张了张嘴说不话来,心道:他怎么傻愣愣地不知道接呢? “啪”!又一块红薯打在冰孩的身上。夜哥身边的孩子把手中吃剩的红薯朝冰孩扔去。 “哈哈,太好玩了!” 其他小孩见了觉得有趣,纷纷效仿,都把手中的红薯朝冰孩扔去。红薯投掷比赛一下子变成孩子们饱饭后的一场游戏。 一块块的红薯像烂泥般砸在冰孩身上。他不躲不闪,眼神渐冷,一瞬不瞬地瞪着夜哥。 冰冷的眼神冻得夜哥心中一悸,可此时火热的场面已不受他的控制,再说让他承认是失手打的,也实在太影响他的威信了。 他开始时干笑着在一旁观看,后来禁不住热闹,索性也加入比赛,准头却是百发百中,引起孩子们声声叫好。 毫无征兆的,冰孩突然朝夜哥扑来。夜哥猝不及防,被他狠狠地咬住右手。 “哇!”夜哥吃痛不住,大声惨叫,“快把这个小疯子给我拉开!” 夜哥身旁的孩子惊叫着,上前拉扯。冰孩不理其他孩子的捶打,只是死死地咬住夜哥。一时间,孩子们扭打成一团。 “怎么回事?”一个十岁的女孩闻声赶来。她身穿红艳艳的衣裳,手执一把比她还高的赤色长刀,皱起眉头来,不怒自威。 问清楚事情的原由,她一把揪住夜哥的耳朵,怒道:“原来是你做的好事!罚你绕山跑圈去!” 风雪中,夜哥一个人在山外孤独地奔跑。 几个孩子缩着身子躲在山顶的避风处向下张望,眼中满是愤恨,“都是那个小疯子惹的祸,害夜哥被艾姐罚!” 几天后,风雪难得地停了。 夜哥软踏踏地趴在床上,像一只去了骨头的赖皮狗。他暗自想道:终于有好日子过了,再也不用冒着风雪下山弄吃的了。 “啪”的一响,房门被大力撞开。几个孩子跑来向他报告:“夜哥,我们看到咬你的小疯子正在山涧里玩冰!” 另一个孩子道:“艾姐说那里危险不让咱们去。小疯子居然敢去!咱们抓了他,向艾姐告状,让艾姐也罚他跑圈!” 夜哥懒懒地道:“算了,别折腾了。” “不行,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就是的,夜哥不是你教导我们的,有仇不报非小人。” 几个孩子义愤填膺地说着,夜哥见群情难平,只得起身与他们一同前去。 冬天的山涧,是冰的世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道数丈宽的水流被冻得结结实实。 夜哥带着一群孩子来到涧边,远远的看到冰孩正坐在冰上。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破开了冰,居然捉到一条尺许长的鱼。 “哇,他居然抓到了鱼!”夜哥身边的一个孩子瞪眼看着,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只见冰孩抱着鱼,目不转睛地与鱼对视。忽然,他将鱼身一横,鱼肚向上,张大了嘴巴就要咬去。 他要吃生鱼!夜哥一急,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向他掷去。 石块准确地打中冰孩的手肘。冰孩的手一抖,鱼一下子弹到了冰上。夜哥身边的几个孩子像得到了指示般地冲了过去,捡起鱼就往回跑。 一个孩子抱着鱼跑了回来,兴奋地叫道:“夜哥,鱼抢回来了!” 夜哥挠挠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冰孩追赶过来,突然看见站在一旁的夜哥,他立刻扑了过来,狠狠地咬住夜哥的手。 “哇!”夜哥正在发呆,被冰孩咬个正着。 夜哥身旁的孩子忙把冰孩拉开。冰孩恶狠狠地瞪着夜哥。夜哥只好将头一昂,带着鱼趾高气扬地走了。 艾姐来了,一把揪住夜哥的耳朵:“又是你做的好事!看来是罚得不够。去,绕着山再跑十圈!” 夜哥垂下头,一声不响地跑下山。 艾姐转头望了一眼远远跟在身后的矮小冰孩,走过去蹲下身,抚住他的双肩,教导道:“你要努力!要变强,变强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冰孩崇拜地望着艾姐,冰冷的眼中反射出暖暖的阳光。 一个月后,掌门人宋瑜挑选入室弟子,夜哥和冰孩同时被选上。 夜哥来到冰孩面前,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胸前的冰孩,神气地说道:“小疯子,以后咱们就是内门师兄弟了。除非你能打赢我,否则就必须听我的!还有,你不许再咬我的手了!” “好!”冰孩点头答应,二人击掌为誓。 冰孩开始随师傅修习,因为没有名字,被掌门人宋瑜起名为徐绍风。夜哥本名乔知夜,掌门人推算其名暗性太重,将其改为乔知叶。 三年后,春光明媚的一天。 徐绍风手执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往山谷内走去。虽然他只有七岁,但执起剑来,已似模似样。 来到一棵大树前,他摆好架势,仰头说道:“我要和你比武!” 乔知叶全身松软地挂在大树的树杈上,懒洋洋地说:“不要!你输了,大师姐又会罚我。我可不想再跑圈了。” 徐绍风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大师姐跟你比武的事。” 乔知叶道:“那也不要!每次我和你比武,都会被大师姐发现,总说是我以大欺小。你又打不过我,就让我当师兄,以后有事我罩着你,又有什么不好?” 徐绍风凝视着自己的剑,信心百倍地说:“这次不同,我能打过你,我刚领悟了新剑法。” 乔知叶兴趣缺缺,“我才不想打。” 徐绍风见他不应,举剑向树上砍去,竟然砍得大树一阵乱摇。 乔知叶叹了口气,飘落到地上。 徐绍风急忙挺剑向他攻来。 乔知叶轻飘飘地躲过,向雪山上跑去。 徐绍风边追边叫道:“你别跑,我要和你比武!” 乔知叶在前面边跑边笑,“你先追上我再说。” 雪山上,两道人影闪动,一高一矮,一跑一追。 乔知叶轻松地绕着雪山跑了个大圈,又回到刚才的树下,身后已经没有了徐绍风的踪影。他飘上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躺下。 良久,他忽地坐起,自言自语道:“这也太慢了吧?” 他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飞身往山上跑去。 艾离正在练刀,乔知叶突然出现在她的身旁,带着哭腔叫道:“大师姐不好了!小疯子不知道掉到哪个冰洞里去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艾离急忙提刀与他一同搜寻。 一天一夜后,徐绍风被她俩从一个极深的冰洞里救出。 艾离正要去揪住乔知叶的耳朵,乔知叶轻巧地避开,识趣地说:“我现在就绕山跑圈去!” 一个小孩在千年不化的冰洞里待了一天一夜居然没事,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一年,年仅七岁的徐绍风,领悟到寒天剑法第一重,达至“人如冰寒”的境界。 番外—寒剑是怎样练成的(下) 时光飞逝,又过了三年。 这一年,徐绍风十岁,乔知叶十三岁。二人的身高差距已经大幅缩小,乔知叶只比徐绍风高出大半个头。 一天,几个孩子鼻青脸肿地跑来,向乔知叶哭诉:“叶哥,我们被小疯子打了一顿!” “都跟你们说了,没事不要总去招惹他,你们又打不过他。”乔知叶皱起了眉头。 “可是那小子太目中无人,太令人讨厌了!” “叶哥!你一定要替我们讨回公道啊!” 几个孩子皆不服气。 “好吧,那我去看看。”乔知叶点了点头,摆出神气大哥的派头。 山涧边,徐绍风正在练剑。 乔知叶走上前,道:“喂,小疯子!听说你今天又欺负我的兄弟们了?” 徐绍风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练剑。一把剑被他舞得白光闪闪,宛若游龙。 看了一会儿,乔知叶大感无趣,便又说道:“喂,小疯子!一个人练有什么意思,你要不要跟我比试比试?” 徐绍风眼睛一亮,转身面对他,举剑凝神,剑锋上渐渐亮起一层淡淡的蓝光。 剑气!乔知叶吓了一跳,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高深的武功了? 徐绍风凝气完毕,一招攻来。乔知叶急忙飞身闪避,淡蓝色的剑光擦着他的身子划过,在雪地上击出一道长长的细痕。 好险!乔知叶暗自心惊,连忙叫道:“等一下!” 徐绍风凝气待发,不解地望着他。 乔知叶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说小疯子,你瞧大师姐这么辛苦地养活咱们,咱们只知道成天打架,这多让她伤心啊。不如咱们换个有意义的比法如何?” 徐绍风被他说动,不由问道:“什么是有意义的比法?” “咱们比比谁挣的钱多。谁挣得多,就听谁的。这样还可以帮到大师姐,最有意义!” “怎么挣钱?” “大师姐是抓大盗,然后到官府领赏金挣钱。咱们也去抓大盗!” 徐绍风想了想,点头同意。 乔知叶又道:“如果你输了,就得管我叫师兄。” “我会赢你的!”徐绍风信心十足。 当夜,二人偷偷下山,来到城里,查看官府悬赏。一张最新的榜文上写着,发现大盗麻连六已逃至此城。凡举报其踪迹者赏银十两,捉拿归案者赏银百两。 乔徐二人对看一眼,分头行动。 城外废屋,大盗麻连六正在睡觉。忽然,他警觉地醒来,门外有动静! 他提起刀,小心地来到门边。打开一道门缝,他向外望去。但见屋角处有两个小孩正在窃窃私语。 他侧耳细听,只听其中高个小孩神气地说道:“是我先发现他的!这回你得管我叫师兄了吧!” 另一个矮个小孩冷冰地说道:“你报官只能领十两,我进去抓住他却可以领到一百两。咱们说好了的,谁挣得多,谁才是师兄。” “不行,是我先发现的,我说去报官就得去报官!” “你自己去报官,我进去把他抓住。最后赢的就是我!你得管我叫师兄。”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要抓也是我先抓!” “抓人与发现没关系,谁抓到算谁的!” …… 两个小孩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大盗麻连六头上青筋暴跳,这俩小孩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提了刀正要踹门出去,转念一想,万一这俩小孩背后有什么高人指使就不妙了。他偷偷从后窗跳出,四下张望后,并不见其他人影,这才放下心来。 他悄悄绕到两个小孩身后,打算一刀一个,结束掉这两个唧唧歪歪、扰人好梦的小崽子。 谁知还未走近,那名高个小孩突然发现了他,“大盗来了!” 矮个小孩回过头来,立刻双眼放光,“来得正好!” 他拔出腰间长剑,举剑凝神。一道淡淡的蓝光自剑锋上缓缓亮起,在黑夜之中格外醒目。 剑气!这个看来不过十岁的小孩竟能发出剑气!太不可思议了,一定要趁早杀了他!麻连六提刀向他劈来。 矮个小孩毫不畏惧地挺剑相迎,剑招精妙得令麻连六暗自称奇。 奈何他人小力单,又太过缺少实战经验,数招过后被麻连六虚招诱骗,一刀劈中前胸,立时血流如注。 麻连六一脚将之踹翻在地,狞笑着正要再补一刀,了结他的性命。旁边观战的高个小孩突然身形一闪,飞快地从他刀下抢了矮个小孩,转身就跑。 麻连六一愣,随即抡起刀,劈向高个小孩背后。 一柄剑忽然斜斜刺出,直击他的手腕。这一剑神出鬼没,吓得麻连六赶紧回刀自救。 高个小孩趁此机会,跑出数丈之外。 震惊过后,麻连六发现,那一剑居然是被高个小孩抱于怀中的矮个小孩刺出的! 矮个小孩胸部中刀后没有昏迷,竟有余力挡下他的刀!麻连六面露狰狞,紧紧追赶。不能留下那个矮个小孩! 高个小孩抱着矮个小孩,急速向雪山深处奔去。他脚尖轻点,身法流利,麻连六忽然发现另一件奇怪的事情:雪地上没有高个小孩的足迹! 难道这名十二、三岁的小孩身负一人竟然还能踏雪无痕?太匪夷所思了,一定要杀了他们!麻连六发狠地想着,猛追不舍。 行了一程,小孩毕竟气力不足,高个小孩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眼看麻连六越追越近,高个小孩忽然提声大叫:“大师姐,救命啊!” 麻连六左右张望并不见人,只当高个小孩虚张声势,继续提刀追赶。 突然,一道赤光从天而降,麻连六急忙举刀招架。一招之下,他的双臂竟被震得几乎抬不起来。 一名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孩,从雪山飞降而下,借一刀之力,站稳脚步。她容颜瑰丽,炫如初升朝阳,手执一把比她还高上数寸的赤色长刀。 麻连六震惊了:她不是就是新近崛起的江湖新秀——“焰刀”艾离吗! 赤焰别离,遇恶即斩! 女孩毫不留情地举刀挥下。赤色长刀挟着绚目火焰,向麻连六当头罩下。 什么世道啊?这些小孩怎么个个都如此之强! 大盗麻连六于悲愤不甘中倒下。 …… 小屋里,徐绍风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绷带。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海碗。来到床边,她吃力地举起海碗,细声细气地说道:“师兄,该吃药了。” 徐绍风背过身,转向床里。小女孩怯怯地把海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大师姐艾离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头顶,“怎么不吃药?” 徐绍风面朝床里,一动不动。 艾离端起桌上的海碗,尝了一口,不禁吐了吐舌头,“真是够苦的。这个小雨!一定是又把黄连放多了,还煮了这么一大碗。” 她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圆圆的东西,塞入徐绍风的嘴中。 徐绍风背部抖动了一下,瞠大了双眼,慢慢转过脸来。 艾离对他眨眨眼睛,小声说道:“甜吧?这是糖豆,含着它吃药就不苦了。” 徐绍风直愣愣地望着她,冰冷黯淡的眼中水色渐起。 “怎么还哭?”艾离皱起了眉。 徐绍风哽咽着说道:“大师姐,我输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艾离眉头展开,微微一笑,“输几次有什么关系,继续努力,总有赢回来的时候。” 望着她坚定的笑颜,徐绍风眼中的冰雾似烈日雪融般蒸发不见。他用力点头,嘴角边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真像啊。”艾离喃喃自语,不禁失神地伸出手,轻轻抚摸过他的面颊。 “大师姐?”徐绍风不解地轻声唤道。 “好好吃药,快快长大。”艾离回过神来,叮嘱一声,转头离去。 徐绍风发了会儿愣,含着糖慢慢坐起。端起海碗,他咕嘟嘟地把药喝了精光。 门又开了,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乔知叶神气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伸手掐了掐他的脸,“喂,小疯子,都怪你本事太差,害我没能领到赏银。以后你见了我,得管我叫师兄!” 徐绍风垂眼看着碗底的药渣,半晌抬起头来。 乔知叶以为他不肯服输,正待再说。 他却目光平静地叫道:“师兄。” 四年后,徐绍风十四岁,便已领悟了寒天剑法“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 他奉师命下山擒拿大盗麻妖九,一战成名。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江湖人送外号“寒剑”徐绍风。 回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正懒洋洋躺在床上的乔知叶。 当着他的面,徐绍风取出三锭百两大银,一个个地摆在桌上,冷傲地说道:“这是我这次挣到的赏银!” 乔知叶踢了踢床脚边一个不起眼的木箱,没精打采道:“这是我挣的。” 徐绍风好奇地打开木箱,里面是整整一箱的银两。 乔知叶眯起眼睛,得意洋洋地笑道:“今年又是我赢,你还得听我的,管我叫师兄!” 这一年,乔知叶十七岁,正式接管昆仑无别门的门内事务。 第一章十两银子的生意 观辉城,是一座繁华的江南城市。虽然只有万户人家,但在附近州县却是数一数二的商业大城。因为远离京城,这里的人们显得随意而任性,从物品的贩卖到百姓的生活,甚至是未婚女子的论嫁,都格外奔放。 说到观辉城,就不得不提菊南温家。原因无它,此城内的大半产业都属于温家。 距观辉城数里之外,有一座依山而建、菊花满园的山庄,引晋代大隐士陶潜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命名为菊南山庄。提起山庄的主人温凌夜,当年也是赫赫有名。年青之时,他习文学武,不仅博得武林第一公子之雅名,后入仕为官,短短数年间就官居三品。令人费解的是,他在鼎盛之时激流勇退。携一妻二妾荣归故里,造此菊南山庄,潜心静养。短短十数年间,他令这名不见经传的观辉小县一跃成为客商频繁往来的商业名城。而温家,更是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富豪。 如今温凌夜虽早已不问世事,他的产业也改由温家二公子掌管,但他的名字在武林、商场甚至官场却留下种种神话般的传闻。其中最为大众津津乐道的传闻是,温凌夜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发迹,皆因他少年时曾机缘巧合,寻获一件秘宝。得此秘宝者,入仕为官可平步青云,行走江湖可统领武林,隐于市井便可得大富贵。但此秘宝究竟为何物,众人却莫衷一是。有人说是点金石、百宝箱,有人说是聚宝盆、摇钱树,甚至还有人猜测,温家暗地里供养了一只法力无边的狐仙,只要对它许下愿望,便可美梦成真。 暂且不论江湖如何传言,观辉城内的百姓对菊南温家无不感恩。温家的到来,不仅令贫寒的县民衣食无忧,更从此过上了富足安逸的生活。 时值温老爷五十大寿,观辉城内到处张灯结彩,街道两旁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 忽然,一阵不和谐的吵闹声从街旁温家最大的客栈里传出: “大胆,你竟敢蔑视本公主!” “不敢不敢,本店店小,容不下公主您这尊大菩萨,就恕不远送了。” 喧哗声中,一名十七、八岁少女怒气冲冲地从客栈中走出。店主温智四平八稳地跟在后面,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只见那名少女,头戴平顶小帽,腰缠镀银长鞭,足蹬牛皮短靴,行走间,银光闪闪,顿地声声。她身穿一袭上紧下松的异族长裙,窄腰圆臀,玲珑曲线完美毕现。 细看少女五官,杏眼柳眉,秀鼻丰唇,肤白若雪,发黑如墨,一半秀发结成细碎长辫,另一半散于帽下。她的眼窝略深,双目极美,顾盼间,长睫忽闪,令人心动的异族风情怦然而至。此时,她的双颊因气恼染上了淡淡的绯色,更是艳光四射地直让人移不开双眼。 在异族少女的身侧,一名黑衣侍卫无声相随。他头戴一顶压得极低的斗笠,将大半张脸遮去。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虎背熊腰,身形伟岸,无形中自有一股威武之气。 温智将二人送至店外,对异族少女深躬一礼,面无表情地长声唱喏:“恭送公主!” 异族少女对他怒目而视。片刻后,她一把抓过黑衣侍卫递来马缰,利落地蹬鞍上马,纵马而去。黑衣侍卫亦长鞭一挥,驱马紧跟。 待二人走远,温智衣袖一抖,不屑地撇了下嘴角,转身往店中走去。 有与温智相熟的路人忙扯住他,好奇地询问:“我说温掌柜的,那美人儿可真的是位公主么?” 温智微微一笑,“她自称是高昌国公主。” 路人抓了抓头,疑惑地问:“这高昌国在哪里啊?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温智身后的伙计接口道:“高昌不就是前年被我大唐征服的西域小国么。当时嚣张得不得了,本已归顺我大唐,却又去投靠突厥,惹得皇上震怒。结果我大唐兵马一到,一下子就给灭了。” 路人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当时曾流传过一个笑话。兵临城下之时,那小国国王看到我大唐兵马如此声势浩大,竟一下子被吓死。他的儿子刚当了一天的国王就被迫投降。原来那个西域小国名叫高昌啊。不过我听说,那小国里的所有贵族连同刚上任的国王在内不是全被押解进京了吗?怎么现在又蹦出来个高昌公主?” 温智哂然一笑,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不知你们发现没有,那美人儿虽有西域血统,装扮也是西域服饰,但她身旁的那名侍卫却是个纯正的汉人。再说了,如果真是公主又岂会只带有一名侍卫?” 路人恍然大悟,“原来又是个来温家打秋风的骗子啊!” 温智瞬目而笑,递去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路人又问:“温掌柜的,你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温智摊摊手,叹了口气,“还能怎地。按老爷订下的规矩,给她十两银子做川资,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呗。” “十两银子!”路人瞪大双眼,感慨万分,“温老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哪!” …… “十两银子!温家实在欺人太甚,竟敢如此辱我!” 城郊的一处荒坡旁,异族少女踏步疾走,怒气冲冲,“想当年温家与我高昌每年都有大批的货物交易,哪次不是以万两银子计数,如今却这般翻脸不认人!” 黑衣侍卫牵马侍立一旁,沉声劝道:“以往的交易都是朝中大臣打理。自从他们被押送长安,货物交易就已断绝。商人们从来都是重利轻义,没有货物确实难以筹借到银两。你贵为公主,当有公主的气度。鹰翔于天,虎啸于林,当不必自降身份,与雀鹿相争。” “中原全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奸商!”异族少女狠狠地踢了路边长草一脚,越发烦燥不安,“咱们从北走到南,从西走到东,眼看期限就快要到了,却连七成银两都未凑够。当初还不如听赛尔库的,扮成马贼去抢些银子回来!” 黑衣侍卫眸中一黯,缓声说道:“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的实力,为了不被其他各族吞灭,只是护住残存族人生存下去都是勉力为之。若是这仅有战力去做了马贼,一旦引起其他各族的联手打击,灭族恐怕只是一夕之间。要想高昌复国,现在绝对不能生事,必须让族人们好好地休养生息。” 异族少女停住脚步,忽然泄了气,“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默立了一会儿,黑衣侍卫说道:“城中应有我的故人,我去寻上一寻,再想想办法。” 异族少女心烦意乱地挥挥手。 “公主保重,萧引告辞。”黑衣侍卫郑重地向她深施一礼,目光决然地转身离去。 异族少女望着杂草丛生的荒坡发了会儿愣,摸出温智给的十两银子,用力向草丛中掷去。 “气死我了!” “温家的人实在太可恶了!” “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好看!” 她乱吼了一通,仍不解气,取下腰间长鞭,向草中抽去。 “喂!你拿银子打我,我也就忍了。犯不着还用鞭子抽我吧?” 随着话语,长草丛中传来哧哧轻笑。 “谁在那里!”异族少女吃了一惊,却无慌乱之色,反将鞭子扬得更高。 但见长草一阵晃动,一名青年男子自草丛中支起半个身子。他似是慵睡方醒,懒洋洋地望着她,顺手勾起一片草叶叼在嘴角。 “你是何人?”异族少女紧紧握住长鞭,杏眼瞪得溜圆。 “小生公子夜。” 男子二十出头年纪,眉目俊逸,身形瘦高,一副闲散自得的样子。山风吹过,几缕长长的发丝在其面旁随性拂动。 他慢悠悠站起,抖抖衣衫,又拍拍裤角,抬起头来,朝异族少女轻浅一笑。 “公子夜?”中原人的名字叫着总觉奇怪。 异族少女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他穿的是一件质地上佳的青绸暗花长衫,却因久卧,不仅满是皱褶,还沾上了草屑,便是他的鬓边也挂有一小片草叶。但他的神情却好似才沐浴更衣过,神清气爽得不得了。 “在!”公子夜甩掉口中草叶,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你识得我?”异族少女不由眼睛一亮。 “这个么?”公子夜托着下巴,围着异族少女转了一圈,玩味地勾起一边嘴角,“就凭姑娘这副相貌,扮谁不可,偏偏去扮那亡了国的高昌公主,难怪会处处碰壁。” “你!”异族少女气得又扬起了鞭子。 “不过小生相信,姑娘确是高昌公主。”就在鞭子即将落下之时,公子夜飞快地说道。 异族少女手腕灵巧地一转,银鞭呼呼作响地贴着他的身侧击落在草地上,并未伤他分毫。一手鞭技,叹为观止。 “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是假扮的吗?”异族少女瞪着他,眼中充满戒备。 “那是没有看清这条鞭子。” 公子夜探臂抓过鞭梢,用力拉了拉,又对着地上的鞭痕细看了一眼。片刻后,他直起身,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因充满自信而熠熠生辉,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 “此鞭看似银鞭,实则内由强韧的天蚕丝与金丝混合而成,只外面包了一层极薄的银皮。在中原,这种包银技术就连素有‘玉手神娘’之称的杜纤纤也无法做到。能制成此鞭者,只有西域的兵器大师珉末节。据说他只为西域皇族效力。” “算你有眼光。”异族少女缓和了脸色,将手一抖。银鞭如训养灵蛇般,绕回她的手臂。 公子夜嘴角轻翘,弯腰拾回草丛中的银锭,托到异族少女面前。 异族少女伸手去接,他却将手缩回。异族少女抓了个空,不由气恼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急需银两吗?”公子夜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银锭,举在眼前旋转把玩。阳光下,银锭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道道光芒,映得他的眼瞳似也闪着银光。 “是又怎样?”异族少女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明知故问!此人定是偷听过她与萧引的谈话。 “那就请与小生合伙做一笔生意吧。”公子夜歪头笑望着她,语气却极为正经。 “什么生意?” 公子夜将银锭高高抛起,再轻巧接住,“就用这十两银子,小生帮公主去赌一赌温家的万贯家财如何?” “你要怎么去赌?”异族少女疑心大作,却又忍不住升起一线希望。 “如此说来,公主是答允这笔生意了?”公子夜笑吟吟地牵起马,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异族少女迟疑片刻,终是跟了上去。她死死盯住那张抑扬有致的侧脸,想要看出个究竟。 “不知公主如何称呼?”公子夜似是对她火辣辣的目光全无所觉。 “麴银霞。” “银色的霞光么?我喜欢这个名字,一听就很有财运。”公子夜诚心称赞,笑得如淋春风。 银霞扬了扬手中银鞭,认真说道:“我这条长鞭名唤银电,如果你胆敢骗我,我就用它抽断你的脊梁!” ******** 注:高昌王族本姓“麴”([qū] 同“曲”)。 第二章一本万利的买卖 夕阳下,彤彤云霞似焰火燃遍天空,远山披上鲜亮的红衣,就连近处的荒草也映出微微赤色。 在坡上,银霞来回踱步,不时翘首张望,心间似长满了即将燃烧的荒草。 刚才,自己不知犯了什么邪,竟被那公子夜说动。不仅让他取去十两银子买货,还骑走了自己的马。 许是他的性子平易近人,许是他说出来的话具有蛊惑,又或许是他带笑的面容讨人喜欢,这些日子她看到太多的冷眼冷情,乍一见到这般温暖的笑容,就不知不觉地信任了他。 但他说用十两银子去赌温家的万贯家财,恐怕只是夸大之辞吧?……就算如此,为了族人,但凡有一线希望,也要试上一试! 可是,他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中原人大都欺诈成性,自己不会是被他骗了吧? 咬了咬牙,银霞挥腕甩动鞭子。随着银鞭在空中爆出的脆响,她发狠地想道:如果他再不回来,我就…… “我回来啦!” 一声热情的招呼打断她刚升起的念头,急促的马蹄声伴之响起。抬头望去,只见马背上的公子夜正高举起手臂,朝她用力招手。 她心中一喜,快步迎下坡去,嘴上却道:“你怎么这么慢!” “这还慢?进这一大堆货物,要跑好几家店呢。累死我了。”公子夜勒马在她面前停住,眨了眨眼睛,“不会吧,才一会儿不见,你就想我了?” “是呀,我是想你了,我想好好地抽你一顿!”银霞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他一眼。 “听说草原上的姑娘都喜欢用鞭子抽打情郎,抽得越狠就代表越是喜欢。”公子夜故作沉思状地托起下巴,“你这么想抽我,莫不是喜欢上了我?” “你若真想挨打,我倒可以为你多费些力气。”银霞威胁地扬了下长鞭。 “不敢劳您大驾,还是生意重要。”公子夜吐了吐舌头,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大包裹。 被他插科打诨般地一逗,银霞暂时忘却烦恼,好奇地盯着包裹。 “你那十两银子被我花得一文不剩,就请验货吧。” 寻到一处干净的平地,公子夜抖开一块大布铺在地上,从包裹里取出货物,一件件地码放整齐。 银霞看去,那一件件货物全是女孩儿家梳妆打扮之物,梳子、发钗、脂粉盒子等等,林林总总,很是精巧别致。 只是她此时根本无心此道,不免眼露失望,“你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买这些无用之物?” “不会吧,你连一件中意的都没有吗?”公子夜颇为诧异地抬眼看她,“这些可全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虽因预算有限,算不得珍品,却也足以令你容颜换新,姿色大增。小生我的眼光可是无人能及。” “不过是闲散女子打发时间之物罢了。”银霞不屑地撇撇嘴。现在自己愁银子都快要愁死了,这人却跑去买这许多烦人的东西。说是去赌万贯家财,果然是骗人的吧。 “女孩子不都应该喜欢这些漂亮之物吗?”公子夜似是大受打击,摸着鼻子苦笑。 “对了,我这还有一样特别的东西!”他并未沮丧多久,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献宝般地凑到银霞的面前,将之打开一条细缝,轻轻一晃。 一股怡人的清香扑面而来。 初闻之时,只觉清香四溢,砰然心动。细细再闻,那香却由淡转浓,如痴如醉。当他将瓶子合起,渺渺余香,若无若有,令人禁不住地思之忆之。 “这是什么?”银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瓶子。 见她喜欢,公子夜立刻来了精神,不无得意地说道:“这香名叫‘异月如梦’,是绮罗香坊刚刚调配的香水,融合了紫薇、云梦草等十几种花草的香气。我觉这香奇异有趣,便向坊主讨来送你。在这世上,可仅此一瓶。” 银霞接在手中,学他打开一缝,又闻上一次,点点头道:“倒是好闻,可我要此物何用?” “自然是去温府做舞姬,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公子夜眯起眼睛,笑得颇为诡异。 “你买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要我去温府做舞姬?”银霞一脸不解。 “对呀。”公子夜朝她挤挤眼睛,“你应该听说过吧,数日之后就是温老爷的五十大寿。为了给他贺寿,温府现正在招收大批舞姬呢。凭你的容貌,加上我的选装,中选当不成问题。” “这和你所说的一本万利的买卖有何关系?”银霞仍不明白。 “大寿之时宾客众多,若能趁乱混入温家秘库,收获必然不菲。只用十两银子,便可赚取温家的万贯家财,岂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勾起,唇红齿白间透出丝丝邪气。 “放肆!你竟敢叫本公主去做小偷!”银霞勃然大怒,高高扬起了鞭子。 虽然高昌灭国已有两载,但她昔日公主的傲气仍存。她宁愿做个马贼,轰轰烈烈地去抢,也不愿鬼鬼祟祟地行窃,做此等宵小鼠辈行径。 “哈哈哈哈!”公子夜突然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银霞瞪大了眼睛,凝鞭待发。 公子夜收住笑声,肃然问道:“公主曾说急需银两,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 “那么小生斗胆借问:公主为何需要银两?所需多少银两?” 银霞闻言神色一黯,狼烟往事蓦然涌上心头: 昔日,父王倾慕中原文化,曾偕王后、太子亲赴长安朝见“天可汗”李世民。被隆重接待后,他归附于唐。后来西突厥崛起,横扫西域无人能敌。父王认为唐国远在万里之外,鞭长莫及。为保一国平安,他改为归顺近在咫尺的西突厥。不料此举激怒了唐皇,挥师十五万铁骑征讨高昌。西突厥因惧怕唐皇大军背信不救,父王气病而亡。 唐国兵马仅用一年时间便攻破高昌都城。新继位的王兄及满朝亲贵皆被押往长安。唐国将领贪婪无厌,将都城洗劫一空。乱军之中,萧引护着银霞,趁乱脱逃。劫后余生的族人听闻公主仍在,纷纷来投。银霞与萧引及高昌旧将赛尔库带领这些老幼伤残的族人,在战火后的残垣废墟上重建家园,勉强维持生活。 后来唐皇不知听何人所传,说道高昌地处商贸要道,历年来积攒下的钱财难以估量,遂令高昌岁岁纳贡。上一年的贡银,银霞凭着昔日父王的面子,东拼西借勉强凑够,时隔一年却又再令朝贡。如今八十万两贡银倾全族之力,也仅筹措了不到七成。 思至此,银霞不禁咬牙切齿,“是给唐皇的贡银,如今尚需二十多万两银子。” “那可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公子夜抚掌大笑。 见银霞怒目相视,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与我合作这笔买卖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想那温家富可敌国,二十万两银子于他家来讲,恐怕也不过是秘库藏银的一角而已。” 银霞听后,暗自咬牙:可恶!温家富贵至此,却见死不救,只用十两银子来打发于她。 “我说再好不过还不止如此。”公子夜察颜观色,缓声说道,“得手之后,你将温家家财按贡银交与朝廷,即使温家事后查知,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家势力再大,也不敢要回献与朝廷的贡银。即使温家想要对付于你,只要你得手后立即返回西域,谁又能奈你何。况且此次温家拒绝助你在先,本就理亏,难道你不想借此机会教训教训他们吗?” 银霞咬了咬唇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话虽如此,可她平素最看不起小偷,认为那都是些低贱无能者。以往城中每次抓到小偷,她都会让士兵好好地赏上一顿鞭子,自己又岂能去干这等肮脏如鼠的勾当? “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做大事者岂能拘泥于小节?”公子夜柔声再劝,“既然公主为了银子连马贼都肯去做,扮个舞姬可比做马贼容易多了。不仅兵不血刃,而且成本低廉。放着这样简单容易、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不做,为何偏要去做那成本巨大且极可能血本无归的营生?” “好,我做!”银霞眼中锐芒闪动,重重点头。豁出去了!为了族人,当小偷就当小偷!期限将至,也再别无它法可想。如今父王已逝,王兄又被扣押在长安,她身为仅存的公主必须要替他们担负起责任。唉,看来不论是做马贼还是做盗贼,反正这个“贼”字她是逃不掉了。 “不愧是我看好的公主!”公子夜拇指一挑,随即取出一套华丽的舞裙,“时候也不早了,就请公主快些换上衣服,我也好指点你速去温府。” 银霞皱眉不接,“不就是混进温府做舞姬吗,为何还要这般麻烦?我这身衣服又不是见不得人。” 高昌王曾对中土文化推崇备至。银霞自小耳濡目染,也曾对之向往不已。但高昌国亡后,她却穿起旧时的服装,自此再未更改。 “我的好公主,温家在江南的财力非同小可。”公子夜捧着衣裙,笑着转到她的面前,“听说温老爷要借此次大寿之际,为温四公子选妻,仅此一事就不知引起多大的哄动。” “这与我换不换衣服有何关系?我是去温家当舞姬,又不是去选妻。” “公主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吧。”公子夜长长地叹了口气,“能入选温家舞姬者,便可入住温府。我听说啊,有些大家闺秀为了能够入住温府,从而接近温四公子,甘愿扮成舞姬。虽然那些小姐个个才华出众、容貌不凡,但哪及得上公主您的花容月貌。公主只要随便往那一站,哪怕身上穿的是乞丐衣服,也可被温家选中。” 听他如此一说,银霞迟疑地看向自己身上已有些发旧的衣裙。 “换就换!我只是问个清楚,又没说不换。”抢过衣裙,她甩头跑入荒坡之后。 第三章实买实卖的商家 银霞换好衣裙回来之时,公子夜正背对着荒坡观赏夕阳。 她边掖着腰带,边向他抱怨:“你买的这身衣服怎如此奇怪?”这舞裙好看是好看,却甚是复杂,害她穿了半天。 “那是自然。本公子做生意向来实买实卖、信誉第一。这可是芸凤斋的特殊成衣,仅此一件。若不特别,怎能显出你的与众不同?”公子夜边说边潇洒转身,当他的目光甫一接触到银霞,笑容一下子顿住。 “怎么,我穿得不对?”银霞面上一红,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就觉得有问题,都怪他买这么奇怪的衣服! “你穿上很美,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公子夜轻咳一声,和煦地迎上前去,帮她整理裙边,“只是这条芸凤斋的莲花舞裙样式有些繁琐。你看这裙边是多重的,要一一拉直才最显漂亮。” 银霞“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跟他一起整理。 理好裙边,这件芸凤斋的特殊成衣终于展露出它应有的美丽。 美丽的衣裙,哪个女孩不爱,银霞自然也不例外。她不由脚尖踮起,轻盈地转了几圈子,跳起舞步。 公子夜随之击打节拍,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欣赏,“想不到你还真有几分舞蹈的功底。” “这算什么,我跳的《山河日落》才是人人夸赞呢。” “《山河日落》么,小生倒是会弹。以后有空,咱们不妨合上一曲。” “好啊。”谈起自己喜爱的舞蹈,银霞对他顿感亲切。 “来擦把脸吧。”公子夜变戏法般,抖出一条丝巾,取水将之打湿。 待银霞擦拭干净,他又递来铜镜,“现在再把妆化上就更加完美了。” 银霞跪坐在大布上,从眼花缭乱的脂粉盒子中随手挑了一个。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黑色的粉未。 应该是黛粉吧?她想了想,用食指沾了一些,对着铜镜往眉上涂去。 公子夜不赞同地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看别的姑娘都不是先描眉线的哟。” 银霞“哦”了一声,将黛粉放下,翻开另一个盒子。她刚要拿起,却又被公子夜阻住,“这燕脂好像也不该先用。” “真是麻烦,我不画了!”银霞面色一沉,放下盒子霍地站起。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小心地发问:“我的好公主,你不会是从没有用过这些吧?” “我自是用过!”银霞心中发虚,却瞪起眼睛,“不过以前都有侍女帮我来画。” 她从小随人习武,对这些闺房之物并无太大兴趣。自国破之后,她整日忙于族中之事,哪有时间侍弄这些玩意。 “你早说不就好了。”公子夜哈哈一笑,摩拳擦掌,“就让本公子大展身手,帮你把妆画上吧。” “你会画妆?”银霞不禁一愣。 公子夜扬头甩去额发,神采飞扬,“想我公子夜天资聪颖、才智超群,画妆这种区区小事怎能难得倒我!” 他出指在银霞额头上轻轻一点,“不过我只能教你一次,你可要学好。进到温府之后就全要靠你自己了。” “知道了。”银霞噘嘴应道,心中有些讪然。自己一个姑娘家,却要他这名男子来教画妆,怎么想都觉着别扭。 公子夜兴致勃勃地拉她坐下,撩起袍摆,单膝跪于她的对面。 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公子夜凝目审视。两条飞扬的眉毛紧紧颦起,眉宇间透出丝丝严肃,眼中那抹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专心致志。 被他这般看着,银霞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心中微哼,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二人面面相对,又坐得极近,他虽已将衣衫上的草叶全部拂去,但银霞仍能从他身上闻到那抹浅淡而温暖的清草香气。 研究了些许时候,公子夜浅浅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打开一个装有瓷白色粉末的盒子,他如教书先生般对银霞说教: “第一步是要敷粉。这妆粉,可以使人肤色变白。不过你的肤色本就白嫩,倒不宜擦拭过多。想那宋玉曾经说过,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所以这妆容也是因人而异,切不可生搬硬套,千人一面。” 他淡淡述说着,拿起粉拂,将粉均匀地扑打到银霞的额头与面颊之上。 粉末微扬,银霞突觉鼻间一阵瘙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公子夜无奈地嗔她一眼,递了条丝巾给她。 银霞擦了擦鼻头,重新坐好。 端起另一只盒子,公子夜继续说教:“接下来便是施朱了。此物产于燕地,以红蓝花汁凝脂而成,故而称作燕脂。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薄之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你既然名中带了个霞字,那就便用飞霞妆吧。” 他边说边挑取燕脂在掌中调匀,细细抺上银霞的双颊,又取过粉拂,再扑一次粉。 这一次,银霞又被粉痒到,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公子夜颇为无奈地停手,再次递来丝巾,“你这么怕痒,一会儿给你画眉之时,可千万要忍住啊。” “这怎么忍得了。”银霞不开心地嘟囔,“所以我最讨厌画妆,又麻烦又难受!” “只一会儿就好。”公子夜哄劝着,用小指挑了些燕脂,扬了扬指,“咱们先来点丹唇,最后再画眉好了。” 他轻按住银霞的肩膀,小指在她的唇上细细勾绘。 银霞极为怕痒,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唇上传来酥酥地麻感。她掐住自己的手腕,极力忍耐,终于待他描完。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这丹唇一点,便令人玉面生辉了。” 公子夜端详着她,似是极为满意。 他取过丝巾把手上燕脂擦净,又以清水将黛粉化开。 “最后一步画眉。古人云,画龙点睛。这眉若是画得好,便能起到点睛的妙用,所以一定要最最细心。” 他拿起笔,蘸上化好的黛粉,轻轻托起银霞的下巴,忽然戳了戳她眉心,“别皱着了。你皱个八字眉,难不成要我给你画成寿星?到得寿宴之时,温老爷就不用出场,只需派你代替即可。” 银霞听得“扑哧”一乐,心中紧张烟消云散。唉,这画妆真是受罪。以前每逢侍女为她画妆,她都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好吧,事关族人生存大计,这种最麻烦最讨厌的事情也只得忍了。 趁她放松,公子夜开始在她的眉上勾画。他的眼神极为认真,一笔一笔,画得极细极轻。 眉笔过处,银霞只觉有一队蚂蚁拖着草叶爬过。忍耐了半天,她终于按捺不住,挑了挑眉梢。 “都说叫你别再乱动了。看,差点画坏了!”公子夜气恼地在她额头重重一弹,“你要是再乱动,就自己画去!” “好啦好啦,你画吧。这次我一定不再乱动。”银霞揉了揉额头,自觉理亏地乖乖坐好。真是的,这人一直都是副好脾气模样,怎么一认真起来就变得这么凶? “忍得一时,方能成为真正的美人儿。”公子夜语重心长。吸气凝神片刻,他重新蘸好黛粉,提笔画眉。 银霞不敢再动,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双目相交,她突然发现,此时他粼粼双瞳极明极亮,像两颗璀璨宝石,每一瞬的光芒都不尽相同,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入进去。 她的心砰然一动,神情有些恍惚:这般专注认真的眼神,她曾在另一人的眼中看到过…… “在想什么呢?”公子夜不知何时停了动作,摆手在她眼前晃动。 “没想什么。”银霞脸上一红。自己明明暗中发过誓,高昌不兴,绝不去想个人的私事,现在怎么突然又想起那些闲事?不过,既然他拥有相同的眼神,这样的人应该也是值得信任的吧。 “认真学啊,我只能教你这一次!”公子夜不满地伸出一指,连连戳着她的额头。 “知道了。”银霞护住额头,不让他再戳。她忽然觉得,画过妆后,二人似乎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公子夜退开数步,似画师审视作品般,审视着银霞。最后他用小指挑了一点儿燕脂,在她唇边补了一下,这才吁出一口长气,笑道:“大功告成!” 他将铜镜竖起,展示得意之作般地问道:“怎么样,我画得漂亮吧?” “画得真好!”银霞吃惊地望着镜中人。经他这么一画,镜中自己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妩媚。这般楚楚动人的美人儿,真的是她吗?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银霞乖乖徒儿,汝都学会了吗?”公子夜负手踱步,作老先生状,殷殷相询。 “学会了!不就是先敷粉,再施朱、点丹唇,最后描眉嘛。”银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画妆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什么师傅徒儿的,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徒儿资质不错。跟为师我一样,做什么都是一看就会、一点就透。”公子夜似是戳上了瘾,在她额心又是一戳。 一看就会?银霞疑心大作,“难道你以前没有给人画过?” 公子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为了徒儿你,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好意思去做这种姑娘家的闺阁之事。” 退开数步,他远观近瞧地欣赏,“我见别人画过几次,觉得挺有意思。再对照书上所说,也就无师自通了。若论无师自通,天下间恐怕少有人能及得上本公子。本公子真可谓是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什么难事还不都是手到擒来。” 他越说越是自得,忍不住叉腰扬头地大笑起来。 什么挺有意思,无师自通!不就是觉得画妆好玩,又没机会玩,正好拿她练手嘛。此人看似一表人材,岂料竟是这种性格,难怪他刚才那般兴奋。银霞瞪他一眼,照着他的小腿狠狠踢去。 “哎哟!”公子夜的笑声立时断掉,变成抱腿惨呼。 “我该走了。”银霞不客气地说道。 “且慢!” “你还想做什么?” “你出十两银子买的货物还没用完呢。我做生意向来讲诚信,绝对不会缺斤短两。” 公子夜取来发钗与配饰为她一一戴好。仔细查看一遍过后,他满意地拍拍手,极有气势地将手臂向空中摆去,“现在,一切准备就绪。你可以粉墨登场了!” 银霞翻了翻眼睛,没有说话。她算是明白了:别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其实就是在拿她当娃娃玩。 “我来告诉你进入温府的方法。”公子夜快速收拾好一应用品,打包交到她的手中。 指着一条山路,他道:“你从此路去往菊南山庄,然后找到负责招纳舞姬的温慧总管。见到她后,你可声称是绮罗香坊主宫绮罗举荐而来,那瓶‘异月如梦’便是证明。” 银霞点头记下。 公子夜满怀信心,“有绮罗香坊的名号,你的容颜再加上我的手艺,你被选上肯定不成问题。一旦你混进温府,咱们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你就安心去吧!” 银霞没有多言,意兴阑珊地跨上马背。虽说是为了族人,但要去做的可是小偷啊!想不到她向来光明正大,有一天也会和“偷”字扯上关系。 公子夜跟在她身后不放心地叮嘱:“进入温府后,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我会再与你联络。” “莫非你也要去往温府?”银霞转头看他。 “没有我,你怎能成事?”公子夜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你放心,我早已潜进温府。我做生意向来稳妥。” “你在温府是做什么的?”银霞打量着他。他身上的长衫虽有不少皱褶,可质地上佳。他的时间似乎很是充裕,而且他懂曲乐,又对女子用的东西了如指掌,这样的人在温府里能做何种工作? “你要不要猜猜看?我保证你猜不到!”公子夜神秘地笑了笑,用袖子蒙住成面孔,忽又放开,“你在温府见到我时,可千万不要露出吃惊的表情哦。” 故弄玄虚!银霞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放心,就算是你监守自盗的温府总管我也不感到会吃惊。” “一路小心,我会想你的。”公子夜笑吟吟地对她挥着手。 银霞掉转马头正要离去,忽又想起什么,回首问道:“你要找个舞姬潜入温府,随便找谁都成吧?为何会找上我?” “找上你的原因么?”一抺锐光自公子夜眼中一闪即逝。垂下眼睑,他的声音中竟透出几分落寞,“只因在我落魄之时也曾求助过温家。与你一样,我也曾收下他家赠作路费的十两银子。” 银霞侧头想了想,“你也很缺银两吗?银子到手时,我分你一半好了。” 公子夜一怔,笑意在唇边漾开,“那倒不用。我与你约定:所得的金银珠宝全部归你,我只要温家秘库中的一件宝物。” “好,我答应你!”银霞简洁地应道,呼喝一声,策马而去。 第四章我为银子而来 依公子夜所指,银霞在天色将暗之时,登上南面的山峰。 临近峰顶,两扇紧闭着的朱漆大门呈现眼前。但见朱门之上有一块烫金黑匾,上书四个大字:菊南山庄。四名庄丁分列朱门两旁,个个腰悬佩剑站得笔直,远远望去,如同四根门柱。 银霞上前,向庄丁报上绮罗香坊主名号,声称来参选舞姬。庄丁似是习以为常,并未多加盘问,便引她进府。 她跟随庄丁一路深入府中。这菊南山庄乍看起来并不如何雄伟,谁知府内占地却是极大。此时天色已晚,沿途灯火盏盏,飞檐曲廊、亭台楼阁,尽在朦胧之中。 想起一路之上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此番进门却如此顺利,银霞不由心生感慨:只要你掌握了正确的方法,这豪门大院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难进。想至此,她对与公子夜的这笔买卖忽增信心。 约莫走了盏茶之久,她来至一座喧嚣的小院前。庄丁指点她去排队,便自离开。 银霞排在队尾向前方看去,只见院外已有二、三十名女子在排队等候,各个都是精心妆扮,服饰讲究。 她不由暗感庆幸,幸好听从公子夜的建议,换装打扮了一番。看来还真如他所言,这温家的舞姬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过,她曾听说,舞姬在中原并非是一个光彩的职业。为何来者如此众多?不会和她一样,也有那想做那一本万利买卖之人吧? 许是她探头查看的动静过大,排在她身前的少女回过头来,忧郁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姐姐,你也在担心选不上吗?”少女身材不高,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却画着浓艳妆彩,一时倒难辨年纪。 不过她既然叫自己姐姐,银霞便向她问出心中困惑,“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来当舞姬?” “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圆脸少女眼露惊诧,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此次温老爷的五十大寿非比寻常。来宾里不仅有四方乡绅,还有文人墨客与江湖豪杰,甚至不少达官显贵也会参加。因此温家特意从京都请来著名舞师徐子瞻。这位徐大师专门为寿宴编排了福寿满堂舞。此舞需百名舞姬同演,温府便是因此才广招舞姬的。” 银霞刚刚方从公子夜处得知温府招收舞姬之事,以前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徐大师。为了不失面子,她强硬地点头,“这事我当然知道!不过来的人也太多了些吧?” 圆脸少女长叹一声,眼神越发忧郁,“本来么,想要招齐百名舞姬并非易事,但忽有消息从温府传出:说是贺寿结束后,徐大师将从这百人之中挑选中意弟子,带回京城的满楼春雨清歌坊着重培养。想那满楼春雨清歌坊乃是京城最华贵的歌舞坊,听说仅入场看一场歌舞就需上百两银子。对舞姬来说,那里是最最顶尖的表演场所。而对毫无身份背景的女子来说,若能进入舞坊便可结识京城贵人,可谓一步登天。是以徐大师选徒的消息一经传出,四方八镇的女子全都赶来了。” 银霞“哦”了一声,反而放下心来。京城舞坊选弟子什么的无关紧要,只要不是自己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就好。 “姐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见她如此神态,圆脸少女不禁奇怪。 “担心什么?” “担心选不上啊。”圆脸少女一双灵动漆黑的眼中闪着深深的忧虑,“现在每天都有上百人前来参选,刚才府里已传出话来,说是过了今晚便不再招收舞姬了。” 银霞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不知是不是公子夜的自信感染了她,选不上什么的,她根本就没有想过。 圆脸少女歪头看她,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啊,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前来,还因另一个内幕消息。据说温老爷要借大寿之机,为他家的四公子选妻。” “这我知道!”银霞点了点头,脸上笑意加深。看来公子夜的消息倒挺准确,连此内幕消息都能得知。 “莫非姐姐是为了温四公子而来?”圆脸少女眨眨眼睛,若有所悟,“说起那温四公子,真乃是人中龙凤,不仅相貌脱俗,武学更尽得温老爷真传。听说剑道前辈风际道长见他舞剑之后,曾为其赋诗一首。其中‘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一句被广为流传。此句不仅称赞温四公子的剑法美轮美奂,亦指其相貌身姿风华绝代,令人倾倒。据说数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姐,至今仍在为他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呢……” 银霞听得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否认,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我劝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说话间,一名少女自二人身后,款款行来。 她约莫十六七岁,杏脸桃腮,纤眉樱唇,娇小玲珑的身体被包裹于一套华丽的舞服之中,精致秀美得如同一个会走动的娟人娃娃。 中原女子果然与众不同。银霞一怔,不禁忆起公子夜曾吟咏的宋玉词赋。 “娟人娃娃”打量了银霞一眼,目光中却流露出鄙夷之色,“蛮族女子竟然也来参选。长得虽有几分姿色,但温四公子是绝对不会看上你的。我奉劝你,还是快快回去,不要在此自讨没趣。” “你的那位温四公子,我才没有放在眼里!”银霞眼中的惊艳立时化作愤恼。 “记住你说过的话。”“娟人娃娃”眉梢高挑,鼻子一抬,高傲地从她面前走过。 她越过排队的众女,径自走到小院门前。只见她取出一个物件向门卫展示,门卫略问了几句,便恭敬地请她进入。 银霞不解且怒地向圆脸少女问道:“大家都在排队,凭何她可以直接进去?” “你没看见么,她有担保呀。”圆脸少女眼中满是羡慕。 “担保?” “是呀。如果有温家认可的商铺作担保,就可不必经过初试,直接入选徐大师的舞场。不过得到温家认可的商铺少之又少,那些商铺爱惜羽毛,不会随便为人做保。” “你所说的担保,是不是这种?”银霞取出“异月如梦”。 “这不是绮罗香坊的初香瓶嘛!”圆脸少女眼中一亮,捧住她的手看了又看,“哎呀,还是坊主宫绮罗亲手制作的。这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姐姐你是怎么得到的?” “你只要告诉我,此物可否用做担保?”银霞语气不免有些生硬。她本就对温府大为不满,经那“娟人娃娃”一激,如今怒火直指温四公子。 什么“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她暗暗摸向腰间长鞭,不过是些花架子剑术,怎可能及得上我的银电! “当然可以,有了这个就不用经过初试,直接入选了!”圆脸少女一脸羡慕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红着脸小声央求,“姐姐,你能带我一起通过初试吗?就说咱俩是一起的。” “自是可以。”银霞想都没想一口应下。这名少女挺招人喜欢,何况此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谢谢姐姐!”圆脸少女大喜,“我叫郑明秀。你呢?” 二人互通姓名之后,郑明秀迫不及待地拉她奔向院门。 银霞将香瓶交给门卫验过,二人也被请进院中。院内,有丫环前来领路,将二人带到正房门外。 “娟人娃娃”正从房内走出,见二人到此,不由面露惊讶。不过她很快恢复了高傲,目不斜视地从二人面前走过。 哼,鹰翔于天,虎啸于林,当不必自降身份,与雀鹿相争。银霞心中叨念着萧引教导过的话,也将头一扭,骄傲地不去理她。 正房内,灯火通明。一张宽大的书桌后,坐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精干女子。她边执笔书写,边以命令的口吻吩咐着身旁的丫环。但见丫环们被她支使得四下奔走,却迅而不乱。 “三总管,这两位是绮罗香坊荐来的舞姬。”领路的丫环在屋外禀道。 “让她们进来!”那女子头也不抬。 这位就是公子夜所说的温慧总管吧?想不到竟这般年轻。银霞暗道,与郑明秀进屋站定。 温慧目含审视地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问道:“信物呢,拿上来。” 银霞将那瓶“异月如梦”呈上。 温慧接过瓶子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仔细查看瓶底,然后打开瓶盖,以掌做扇地轻嗅。一番验定过后,她目光略显柔和,示意银霞取回瓶子,并问道:“你二人因何要来温家当舞姬?” 银霞一愣,正寻思着该如何作答,郑明秀抢先开口:“我想当徐大师的弟子!” 温慧不置可否,对银霞问道:“你也是如此吗?” 银霞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为银子而来。”她对做贼之事仍是耿耿于怀,索性就这样模棱两可地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成与不成,但凭天意。 “仅是为此?”温慧有些讶然。 “当然,还有什么比银子更为重要!”银霞重重地点了下头。反正她把该说的话都讲出来了,也算不得撒谎。 温慧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来温家做舞姬者,不是想成为徐大师的弟子出人头地,就是为了接近四少爷。不论来者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名份,都是为名而来。这姑娘直言为银子而来还真是少见。她举止从容、不忸怩作态,说话时眼神清澈,以温慧阅人无数的眼光可以看出,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位姑娘身上有种平常女子难得一见的率真与坦诚,她倒颇为欣赏。 不过能当上徐大师的弟子或是四少夫人,银钱自是少不了,此女的目标也不外乎如此吧?温慧自觉了然。只要不是别有用心,欲图对温家不利,她就不会多管,何况还有绮罗香坊的担保。 想到这里,她将二人登记在册,和颜悦色道:“我代表温家欢迎两位姑娘的到来。请记住,明早卯时,徐大师将在东校场亲自选人。” 说完,她挥了挥手。自有丫环上前,引领二人去往客房安歇。 二人同住一间双人客房。郑明秀拉着银霞的手又笑又跳,止不住地道谢。温家的初试竟这样轻易地通过了! 瞧她那股激动不已的开心劲,银霞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想当徐大师的弟子?” “那是当然!徐大师可是京城著名的舞师,如果能成为他的弟子就可以去京城见世面了。而且就算不能被徐大师选上,只要能当上温家的舞姬,也有十两银子的礼钱呢!” 十两银子! 银霞眼中似有一条仇恨的火线被蓦地点燃:仅仅一名舞姬的礼钱就有十两银子,这温家还真是有钱。天意难违,看来这次的贡银就着落在温家了! 第五章夜晚的盗贼们 晚饭过后,郑明秀与银霞分床睡下。郑明秀卸了浓妆,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与银霞闲聊了一会儿,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银霞却心中有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发重,无边的黑暗向她压来。浓厚的黑雾之中,似有一只无形而巨大的魔掌,一把将她握住。她极力挣扎,却无法动弹。深远处,点点幽亮的绿光幻化而出,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 银霞悚然一惊,霍地睁开眼睛。那是大漠群狼的兽瞳! 人虽已醒,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内心深处升起的战栗久久难消。她瞪大双眼望向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身在何处。 怎么又会做起这样的噩梦?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遇见萧引之后,那种事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银霞坐起身,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郑明秀,眼中划过一抺羡慕。能够这般无忧无虑熟睡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一去不返。来到中原以后,她深深地理解到“人情冷暖”这四个字的含义。好想念那广阔无垠的大漠草原,即使那里有嗜血吃人的荒原野狼,也仍让人怀念无比。 既然睡不着,就去熟悉一下温家的地形吧,反正她是来温家作贼的,又不是来睡觉的。银霞振作起精神,穿回旧衣,将银鞭缠在腰间,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夜色已深,院外一片寂静。温家的庭院虽不奢华,布局却合理舒适,沿途绿树成萌,整齐的青砖小径一路延伸。银霞沿着小径信步走着,转过假山,穿过花园,进入到另一片院区。偶有巡逻的庄丁经过,她便机敏地提前避开。 快步走了些许时候,腿上传来的热气上行至全身,胸中郁气也渐渐消散。望着一色的乌顶瓦墙,银霞不禁又一次感叹温府的占地之大,然后她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居然迷路了! 停步四望,静深的庭院如森冷的巨人,漠然藐视着她这个外来的陌生人。 对了!萧引曾经说过,迷路时请仰望天空,天空会给你想要的答案。想至此,银霞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浅笑,抬头向夜空望去。 可是,大漠上一览无遗的夜空,此时却被层层叠叠的屋顶遮住。 望着密密麻麻压下的屋顶,银霞突然怒不可遏,这些日子受到的冷遇逐一闪现。这就是中原大户的豪宅深庭,不仅将人心分隔,竟连天空也重重遮掩! 抬手摸向腰间银鞭,她手腕一抖,鞭梢灵动地缠绕上一处高屋的檐角。肩臂使力,她的身体腾空而起。手腕再抖,银鞭如灵蛇般缩缠回腰间,她已稳稳地站上屋顶。 头顶之上,一轮明月正高悬于天边。抬首仰望夜空,或明或暗的星星仿佛无数熟识的朋友在对她眨着眼睛。 银霞振臂深深呼吸,吐出胸中郁郁蚀气,层叠的屋顶终于被她踩于脚下! 望着星光闪耀的夜空,她红唇微翘,眼波流动,萧引说的没错!星星永远是大漠旅人最好的向导。 辩明了方向,她正要跳下,却见对面高阁突然掠起一道不同寻常的劲风。白雾渐起,一道人影现于阁顶。 淡雾之中,那人长身如松,傲立于檐角。明净的月光勾勒出他如雕像般美好的侧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他的身后,巨大的月亮笑脸相迎,仿佛只要他肯抬手,就能抚摸到。 好一位风姿绝代、冷傲卓然的白衣公子!银霞心中暗自称赞,这样如梦似幻的人物实属罕见。 似是听到她内心的叹息,白衣公子美如雕像的头部缓缓转动,一双如霜雪般空灵冰亮的眼睛直盯过来。 银霞冲他微微颌首,浅笑示意。看来在此静夜,也有人与她一样,难以入眠呢。 白衣公子未有任何回应,只直直地盯住她。他神色漠然,双瞳冷如冰晶,冷冽的寒气扑面逼来。 银霞不禁有些着恼:此人虽算生得好看,但如此无理地盯着人看,实是惹人讨厌。她柳眉一竖,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白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突然!他眉峰一聚,一双冰眸骤然射向银霞身后。 银霞心中一悸,不由顺着他的目光霍然回首。但见在她身后,仅隔数丈的房梁之上,不知何时竟立有一人! 那人身材极其瘦小,黑衣黑裤黑巾蒙面。他单脚立于翘起的檐角之上,身体随风微晃,如御风踏空,竟似全不受力。 银霞暗吃一惊,刚才她四处张望之时,此处分明无人。此人好厉害的轻功,竟能避过她的耳目。 一种晦暗阴冷、极不舒服的感觉笼上她的心头。黑巾之下,黑衣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视着她。 同样是看,白衣公子冷漠审视的目光,只是让她微感不快。但黑衣人的目光却如同一只贪婪的夜枭正垂涎三尺地盯住自己的猎物。银霞仿佛觉得他正用目光在剥开自己的衣服。咬了下唇边,她愤然摸向银鞭。 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及鞭把之时,一道明锐的白光划破夜色,闪电般地击向黑衣人。白光所过之处霜雾蒙蒙,仿若拂过一片美丽的轻纱,迷离得似一场炫烂之梦。只有眼力极强的高手才能看出,那轻纱是由细小如针尖般的冰粒组成。 黑衣人显然识得厉害。他急忙仰面外翻,身体倏地摔落,整个人似蝙蝠般倒吊于房檐之下。 白光击空,黑衣人脚尖一勾,轻飘飘地翻起。他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忽觉眼前一亮,白光于半空划过一个完美的圆形,再度向他袭来! 黑衣人身形急转,侧身避开白光的攻击轨迹。白光擦着他的胸口堪堪划过。 刚喘了口粗气,他突觉周身骤寒。旋转中的白光突然高高挑起,自上而下,拖着长长的光尾,向他当头击落! 黑衣人目露惊慌,缩身再避,却仍是被光尾扫中。闷哼一声,他身形摇晃,失去重心般地从檐角摔落。 半空之中,他的双臂猛然张开。一对漆黑如墨的双翼,自其腋下展开。一个折转,他似黑翼蝙蝠般,飞快地遁入层层楼阁的阴影之中。 白衣公子如风吹白雪般,静静飘落于黑衣人所立的檐角之上。他负剑于背,并不追击。此时,剑光所引发的白霜自他的四周缓缓降下,在月光的折射下,散发出如钻石般的梦幻光泽。一忽,又全都消失不见。 他向黑衣人逸去的方向凝望了片刻,转头望向银霞。 “多谢!”银霞自震惊中清醒。对他拱了拱手后,一跃跳下屋檐。黑衣人目光猥琐得令人反胃,若不是白衣公子出剑迅速,她定要抽他几鞭出气! “留步!”然而她未走几步,白衣公子却长剑一挺,挡在她的面前。 银霞瞪着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心中有些不悦,“你这是做什么?”虽然他替她教训了黑衣人,但她不是已经当面谢过了么。 白衣公子不答,冰冷地问道:“你因何在此?” “屋里太闷,睡不着觉,就出来透透气。” “为何要上屋顶。” “我迷路了。” “你住在何处?” “我刚到温府,不知道住处的名字!” “你因何要来温府?” 银霞耐着性子答了几句,被他冰冷的语气激怒,冷笑一声道:“你又是温府里的什么人?凭何这般问我!” 白衣公子眼中浮出一片诧色,停了片刻才道:“你不认识我?” 银霞白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怎可能认识你!”就算生得好看、剑法不错,就以为人人都该认识他吗?这般自大,未免惹人讨厌。 白衣公子微顿,冰亮的眸中渗入一丝复杂的神情,语调依旧冰冷,“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银霞沉下脸来,此人如此盘问,好生无礼!她上前一步,去推他的手臂,“让开,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不是迷路了吗?”白衣公子的手臂坚硬如铁,长剑纹丝未动。 “我刚才在屋顶上已经找到路了。”银霞瞪着他,手上暗中加劲。 “我送你。”似是终于觉察到她的不快,白衣公子手腕一转,长剑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收入鞘中。 “不必劳烦。”银霞不屑地瞥了下嘴角,自顾自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显本事么!萧引的武功也很强大,却从未像他这般显摆。 行了一段,银霞但觉身后轻响。她目光微斜,却见白衣公子正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她脸色一沉,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谁知白衣公子仍是不紧不慢地跟随于后。 银霞恼了,猛然停住脚步。她正要开口,白衣公子却神色一变,霍然拔剑。 他提步走到银霞的身前,剑指前方花丛,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是我。”浓密的千日红丛中,一人慢悠悠地回应,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慵懒。 “到底是谁,给我出来!”白衣公子不耐烦地喝道。长剑微抖,剑风掠动,花丛一阵狂舞。 “哎呀呀,你又何必如此性急?这动刀动剑的,要是伤着了人可怎么得了。”那人惊呼着自花丛中翻过身来,以手支头,侧身斜躺,却并不站起。 “原来是你!”看清那人后,白衣公子不禁语调微变。却并未注意,身旁的银霞比他更为惊讶。 皎皎月色之下,银霞看得分明:花丛中人,一双桃花眼格外水润亮泽。他嘴角漫不经心地勾起,面带三分戏谑笑意,正是指点她来温府的公子夜! 第六章合格的同伙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白衣公子显然识得公子夜,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公子夜对他的质问毫不在意,百无聊赖地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懒洋洋地反问道:“你说这么晚了,我能干些什么?” 白衣公子盯视他片刻,忽然长剑一抬,直指他的身后,“你藏在身后之人是谁?” “这里除我之外,哪里还有他人。”公子夜轻咳一声,眼珠乱转,声音之中竟带出一丝紧张。 “到底是谁!”白衣公子疑窦顿生。他耳力极佳,已然听到公子夜背后传出细碎压抑的呼吸声。 “就算有人,也不关你的事吧?”公子夜偏头看他,口气无赖。 “叫他出来!”白衣公子不为所动,面如寒霜。他手腕一转,长剑斜向挥下。霜白飘过,公子夜面前的千日红顿时颓倒一片。 “好好的花你斩它做什么?”公子夜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臂轻拍了一下身后之人,他宠溺地说道:“我说宝贝儿,都有人为你一怒出剑了,你就给他看一下吧。” “嗯~~”一声柔媚入骨的娇吟自中公子夜身后传出,花丛轻晃,一片嫩滑粉白出现在众人眼前。 银霞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白衣公子的脸却是陡地一红。 只见一条白璧无瑕的长腿自公子夜背后缓缓抬起。玉笋般的美足翘至最高,忽地一折,极轻盈地攀上公子夜的腰间,撒娇般地磨蹭着他的胸腹,竟似比手臂还要灵巧。 柔和的月光之下,光洁修长的玉腿仿若荧荧生辉。无暇美足只轻轻一勾,便有说不出的旖旎风情,惹人遐想翩翩。 公子夜漫不经心地合起敞开的衣襟,斜睨了银霞一眼,对白衣公子眨眼笑道:“如此花前月下,我以为懂得享受之人不多。想不到平日看你一本正经,其实也是一介风流人物。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坚决,“凡事总有先来后到,这块花好月圆的吉地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你!”白衣公子顿时为之气结,血往上冲,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你、自、重!”言罢,他长剑归鞘,一脸怒气地拉起银霞,想要走开。 “我都说过了,不用你送!”银霞满脸羞愤地用力甩开他,快步跑开。 白衣公子僵住。公子夜却在旁吹了声口哨,看热闹般地叫道:“哟,这事可太稀奇了!从来只见四少爷甩美人,没想到居然也会被美人儿甩呀?” 白衣公子闻言,猛然转身,一双寒眸如冰箭般射向公子夜。 公子夜一脸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美人儿跑了,你若是舍不得就去追呀,瞪我干嘛?” 白衣公子的手霍地扶上剑柄,周身寒气四溢,面前数尺处的地面竟泛起一圈霜白。 “何必如此生气?”公子夜双手抱肩打了个寒战,“我说错了还不成嘛。从来都是少爷您甩美人儿,根本没有美人儿敢甩您。” 白衣公子握剑之手青筋暴起,长剑缓缓出鞘。 “息怒息怒!”公子夜目露恐惧,缩头缩脑地哇哇叫道,“今晚上的事我就当作全没看见,绝不会对任何人乱讲。你犯不着杀我灭口啊。” 白衣公子眼中怒火滔天,长剑与剑鞘摩擦出极为恐怖的“吱咯”之音。 “好吧好吧,我的美人儿与这块吉地全都让给你了。这样总行了吧?”公子夜状似委屈之极,不甘心地小声嘟囔,“美人跑了就跑了呗,却拿我出气。唉,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谁让咱惹不起呢。” 他将身上的玉腿往后一放,作势起身。身后的美人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媚吟,似是不满又似是娇嗔。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似你这般,自、甘、堕、落!”白衣公子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将剑重重地推入鞘中,他袍袖一甩,疾步离去,方向却与银霞相反。 “哈哈哈~~”待他走远,公子夜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扭头对身后之人说道,“哎哟,你看到没有,刚才四少爷的脸色实在是好玩极了!” “是呀是呀,这次您可把四公子气得不轻呢。您明知道他最讨厌女人,却还那样说。您张嘴呀,可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哪。”身后之人娇笑附合,声音甜美如蜜。 “我这也是为他好嘛。”公子夜眯眼笑得像一只刚偷过鸡吃的狐狸,“他那种人呀,平日里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对谁都冷冰冰的,要偶尔生点气才能显出些人味嘛。” 掸衣坐起,他掩口打了个哈欠,“好了,戏演完啦,回去补觉喽。” 花影中人却抬脚勾住他,吃吃笑道:“公子您可真坏!用完人家,便要弃之不理了么?”她的声音蛊惑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韵味,令人心痒难耐。 公子夜目光闪动,嘴边飘过一抹迷人的笑容,“怎么,需要我的特殊服务么?” 花影中人媚笑道:“宝贝儿您刚才也叫过了,难道要让人家白白替您担这虚名吗?” “这么说来,你是想做我的红颜知己喽?”公子夜满不在乎地一笑,“我无所谓啊。不过我的原则是,做了红颜知己可就做不成生意伙伴了哦。” “您为什么这么说呢?”花影中人娇嗔地问,“红颜知己不是应该比生意伙伴更为亲密吗?” “于我而言,生意伙伴才是最亲密之人。”公子夜一边唇角翘起。 “您何出此言?” “作为一名商人,利益才是第一位。”公子夜转身面对她,侃侃而谈,“一单生意若要顺利成功,合作双方必须付出对等的合作诚意,这就需要双方彼此信任。所以生意伙伴之间也必须非常亲密,却是与红颜知己不一样的亲密。有的时候,这种亲密程度将直接影响到生意成败。故此,我做事的原则是,生意伙伴就是生意伙伴,红颜知己就是红颜知己,利益与情义绝不混淆。” “您这种古怪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花影中人咯咯笑着。 “古怪吗?一点儿也不古怪吧。”公子夜悠闲地理了理额发,“作为一名商人,我可以出卖任何东西。但只有两件东西,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出卖。” “是哪两样东西呢?” “一为德,二为信。无德不成人,无信不成商。如果将生意伙伴与红颜知己相混淆,那么就很难保持住这两样东西。我既然是一个坚守原则的商人,你与我交易,大可放心。”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令人茅塞顿开呢。”花影中人声音微变,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公子夜语调上扬,忽而邪邪一笑,“倘若是你做我的红颜知己,我也是不胜荣幸。美色当前,我向来没有太多的定力。” “您可真是个妙人!”花影中人媚笑一声,顿了一下,问道,“那么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做了您的红颜知己,您就不再与我合作生意了?” “是呀,一切但凭美人儿作主。”公子夜笑盈盈地望着她,“其实我倒是觉得,也许红颜知己更为不错哦。” 沉默片刻后,花影中人呵呵笑道:“总要做完一件事再做另一件事嘛。咱俩还是先把这单生意做完,再说其它吧。” “那就只好先专心做生意喽。”公子夜深表遗憾地摇了摇头。 “说到生意,”花影中人笑声停住,“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要找上那种女人?” “你是说那位高昌公主么?”公子夜的声音变得漫不经心。 “可不就是那个女人!”花影中人娇哼一声,“咱们合作得好好的,您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偏要硬加上她?此女不仅作事莽撞,喜怒都流于言表,今天晚上还差点露出马脚。若不是公子您刚才帮她,我看她今晚就得被人抓住。” “可是你不觉得她很好玩。她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连咱们的四少爷都爱搭不理呢。” “您不会是因为这样就看上她了吧?” “怎么可能,我向来都是把生意放在首位。” “那我劝您尽早把她甩掉,就她那脾气,迟早耽误大事!” “那可不一定哦。”公子夜的嘴角浅浅弯着,墨黑幽深的眼波深不见底,“正因为她那种脾气,任谁看也不觉得她会去做贼,所以我偏偏拐了她来,这样事情才会变得好玩嘛。” “原来您竟是这样的人……”花影中人再次沉默,语气忽然转厉,“您刚才说过的,做生意就要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您爱怎么玩都可以,把您自己玩进去也不关我的事。但有一件事请您牢记,千万不要玩掉你我之间的生意!” “你觉得我会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吗?让她加入,我自有深意……”公子夜顿了一下,阴柔地说道,“事成之后的黑锅我不想背,难道你想去背?” 静默了一会儿,花影中人妖娆地笑了起来,“我就相信您另有深意吧。不过这次您怕是要失算了。您巴巴地赶来替她解围,我看人家却未必领情呢。” “哎哟,你说得对!以她那种脾气……”公子夜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我得赶快把她追回来!”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 清辉泄地,夜风无声,随风摇动中的花木俱披上一层与白天不同的异色。 花影中人直勾勾地盯公子夜远去的背影,眼神如刀。 自她出道以来,只要对方是男人,她就从未失手过。本以为对他也是手到擒来,只要他尝过她的滋味后,必会对她言听计从,不想却让她第一次有了败绩。 刚才她试图用最原始的方法把他掌控在手中。他却扯出一番利益与情义绝不混淆的鬼话,看似把主动交到她的手里,实则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 此人真是滑不留手! 一个花名在外之人,岂有不吃到嘴肉之理?他是畏惧自己身后的势力,还是另有所图? 不论是哪一种其实也所谓,谁又能逃得过圣教的法网。 花影中人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喃喃低语:“公子您可千万牢记今晚上说过的话哟,我会好好地盯着您的。” 那声音,仿如加了冰块的蜜,化不开的甜腻中,却掺杂着说不出的冷。 第七章做贼的潜质 银霞低头疾走,胸中怒火万丈。枉她如此信任,岂料他竟是一个下流之人!与这种人扯在一起,只会徒增羞辱。现在就回屋取了包裹,立刻出府! 行走间,背后传来一人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却是公子夜追了上来。 银霞隐忍下怒火,冷笑停步,待他过来。 公子夜跑到近前,对她嘻嘻一笑,“我的好公主,你听我说……” 他刚一开口,银霞忽然轮圆了胳膊,照着他的面颊狠狠扇去。 “无耻之徒!”她的眼神带着无比的轻蔑,骂完即不顾而走。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辣痛,令公子夜脚步停顿。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含义不明的锐光,他眯起眼睛,随即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公主,不再需要银两了吗?”他在后面淡淡问道。 银霞身体一震,缓了脚步。这一生气,竟然忘掉了最为紧要之事!但她仍头也不回地说道:“就算我急需用钱,也绝对不会跟你这种下流之人合作!” “你可知那位白衣公子是何人?” “我管他是谁!” “哈哈,真是可笑!你来到温府,居然不认识温四公子。” “我为何要认识温四公子?”银霞反驳着,突然隐隐明白了什么。 她缓缓停步,迟疑地问道:“你是说,那位白衣公子就是温家的四公子?” “那位可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温四公子——‘霜空剑’温浩武么。”公子夜长声慢道,嘴边噙出一抹嘲讽的浅笑。 银霞怔住。 郑明秀曾向她盛赞过温四公子,说他的剑法是“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娟人娃娃”也曾因温四公子,与她发生口角。当时她对这位温四公子极为不屑,今晚见到他后,却觉诗文形容得并不为过。那般绝美凌厉的剑法配上风姿绝代的容貌,难怪会引人沉沦与追捧。 “我好心帮你,你却赏了我一记巴掌。你说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公子夜踱步上前,哀怨无比。 “你刚才是想帮我?”银霞犹豫着转头。 “你竟然还在怀疑我!”公子夜唉声控诉,只差没掉下眼泪,“你以为半夜三更地站在别人家的房顶上,不会引人注意?实话告诉你吧!温家不缺银两,却也从来没有缺少过盗贼,那温四的剑下更没少过亡魂。若非我想方设法,引开温四的注意,你怎能轻易脱身。” 他似乎真的是在帮助自己,虽然方法有些过于特别,但确实令自己从温四公子的紧跟不放下逃脱。 “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望着他一副受伤的表情,银霞歉意顿生。 “算了,反正我也被人冤枉惯了,不在乎被你多冤枉一次。”公子夜捧心长叹,桃花眼盈盈。 “我以后再也不会冤枉你了。”银霞愧意加剧。 “无所谓了。对我而言,被人冤枉与羞辱都只是家常便饭。”公子夜自哀自怜,抬手抚上面颊。 见他俊逸白皙的面颊上已泛起五个鲜红的指印,银霞不由大为后悔:他好心助己脱困,却被自己如此对待。 抿了下唇,她低头说道:“我诚心跟你道歉。你若心中不甘,便打回来吧!”说着,她挺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公子夜,等他动手。 公子夜眼波微澜,心头一震:她竟是认真的! 面前少女下巴昂起,长睫轻颤。月光拂过她姣好的面庞,映得那双黑而大的眼睛清澈如水。 这女子是如此骄傲,却又如此坦诚,还真不好意再跟她开玩笑了呢。 别过头,他轻咳了一声,“我可没有动手打女人的习惯。这一下便记在帐上,留待以后再还吧。” “不好,我不喜欢欠债。” “那么你把眼睛闭上,否则我不好意思动手。” “要打就打,何必多事?” 话虽如此,银霞还是把眼睛闭上。 良久,不见他动手。面颊边似吹来一股异样的温热气息。 银霞猛地睁眼,却见公子夜仍立于原处,表情奇怪地望着她。 “你到底打是不打?”银霞不耐烦起来。 “不打了。”公子夜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打了你,我又得不到半点好处,而且还违背我作人的原则。还是记帐吧,等以后你还我别的东西好了。” “你想要什么?”银霞认真地问道。 “随便什么,只要你认为值得就成。”公子夜答得心不在焉。 刚才,他忽有一亲芳泽的冲动,临到近前却又退缩。 他在心中暗骂着自己,就算会再挨上一记耳光,也该先亲完了再说啊。真是的,为何会突然心生胆怯?这与他平日信奉的率性而为完全不符嘛。 “只要我认为值得就成?”银霞又问了一次。 “嗯。” “那从此次生意中扣除可行?” “可以。” “好,我定当还你!” 是了,刚才那可不是胆怯,而是把她当作生意伙伴看待。生意伙伴之间是应该注意一下言行举止的。公子夜释然。 “哎,我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吗?你这时出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觉,便想出来探探路。” “探路?”公子夜打量着她,忍不住捂着肚子低声大笑,“若是出来探路,你总该换件衣服,蒙个面吧?不仅不蒙面,连衣服也不换上一套。我看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做贼者,恐怕全天下也只有你一人!” “我以前又没有做过。”银霞面上微红,瞪他一眼。这人的脸也变得太快了吧?刚才还凄婉哀怨,现在却指着她笑得乐不可支,完全判若两人啊。 “不会做,我教你啊。”公子夜眨眨眼睛,说得甚是诚恳。 “才不要!”银霞忆起画妆之事,对他不屑扭头。 “我有两条消息,你想不想听?”公子夜凑上前去,晃动着两根手指。 “什么消息?” “第一条是好消息。据我观察,温四并未对你起疑,你可以安心去当舞姬。” 银霞不解,“既然我已混入温府,直接去取宝藏不就行了。为何还要继续去当舞姬?” “你这性子也太急了些吧。”公子夜抚额叹息,“温四武艺不凡,温家秘库机关重重,你以为温家的宝藏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吗?” “那该怎么办?” “时机,做任何事都需要等待时机!”公子夜语调微扬,“温四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但你要答应我,不再轻举妄动。” “要是你解决不了怎么办?我的时间可有限得很。”银霞一脸怀疑。他看起来弱不禁风,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温四公子。 “不能力敌就应智取嘛。你时间有限,五日总等得了吧?我只要五日便可解决温四之事。”公子夜举手保证,“你要答应我,五日之内不再轻举妄动。” “好,我答应你。”银霞想了想,点头同意,“第二条消息为何?” “第二条消息嘛,”公子夜眯起眼睛,“你今日遇到的黑衣人是神偷‘黑蝠’韦恩。他轻功冠绝江湖,号称天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他今日虽被温浩武迫走,它日必会重来,看来咱们有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了。” “管他是谁,任谁也不能挡了我的财路!”银霞摸向腰间长鞭,发狠地说道。 “其实也未必就是坏事。”公子夜一边唇角轻勾,“温府秘库机关重重,让他先给咱们探探路,也许是件好事。总而言之,现在咱们应该以静制动。” 银霞觉得有理,正欲答话。忽然,她心生警兆。立刻出手如电,捂住公子夜的嘴巴,将他拖入路旁树丛。 片刻之后,几名手持兵刃的巡夜庄丁从拐角处转出。 银霞透过浓密的树丛,悄悄观望。公子夜毫不挣扎,任由她捂口揽着。 待庄丁走远,银霞这才松手。 只听公子夜轻声笑道:“不错嘛!‘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是做贼最基本的要点。你已无师自通,倒很有做贼的潜质。” 银霞闻言低头瞪他一眼。却见他虽被拖倒在地,头却惬意地枕在她的胸前。她不由脸色一沉,揪住他的手臂往旁边甩去。 “咚”的一声闷响,公子夜被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掼倒在地。 银霞“哼”了一声,拍拍手站起。这人总没个正经,早该给他点教训! 走出数步,却不见地上之人起身。她回头看去,却见公子夜仍如刚才那般趴倒在地。 她不由心虚:不会是刚才自己用力过大,把他摔晕了吧?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有半点动作。犹豫了一下,银霞走了回去。 蹲下身,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从地上他拉起。触手的身体绵软无力,她不禁心头一紧,心中暗骂:这些中原人可真是没用,这样轻轻一摔就晕倒了。 她皱起眉,将他翻身扶起,正要想办法唤醒他。 怀中之人却“哧”地轻笑,一双桃花眼闪闪发亮地睁开,朝她挤了挤眼。 可恶,竟敢耍她! 银霞猛然松手,“啪”地将之摔在地上。 “今晚的夜色可真美呀!”公子夜仰面朝天,双手抱于脑后。调整了下卧姿,他一脸惬意地叹息。 装模作样!银霞撇了下嘴,“我回去了。” 公子夜随口“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唇边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似是被夜空中的美景深深吸引。 有什么好看的?银霞忍不住好奇地抬头。 层层叠叠的屋顶下,星空只有巴掌大小,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 又被这个家伙骗了!她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到屋里,月已东沉,启明星亮,郑明秀仍睡得香甜。 银霞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睡意渐起。 朦胧之际她忽然想起,自己进到温府,却忘记知会萧引一声。要是找不见自己,他定会着急吧。他说去城里找熟人,也不知找到没有? 睡意渐浓,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问公子夜了。 是什么呢? …… 日出东方,天空渐白。温勇领着一队彻夜未眠的庄丁强打着精神,伫立在温浩武的屋外。 四少爷一回来便对二少爷言明,捉贼之事由他负责,旁人一律不许插手。 无奈之下,二少爷只得在庄外加派人手。虽然每晚仍是例行巡逻,温勇却觉得比严加防守时还要疲累。以前只要重点巡逻,现在却要走遍整个山庄,要知道菊南山庄可不是普通的大啊。 忽然,本是燥热的空气中飘来一股锐利的寒意,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的温勇不由打了个哆嗦,困意顿消。 只见一人白衣飘霜,从晨光中走来。 温勇暗喝庄丁们站好,上前行礼:“四少爷辛苦了!二少爷正在屋内等你。” 温浩武无视他们,径直进屋。 “四弟,你回来啦。” 坐于屋内的温浩才起身相迎,热切相询:“我听说今晚有贼出现。怎么样,抓到没有?” 温浩武冷淡地回道:“那贼被我当胸刺了一剑后逃走。剩下的事就交由你和你的手下去办吧。” “你为何不追去把他抓住?” “我练的是剑法又不是轻功。”温浩武答得理所当然。 “你的意思是追不上他,还是不想去追?”温浩才脸上的期盼淡了下来。 “自然是不想去追。”温浩武面露不屑,“捉一个受伤小贼这种事,你不会也要我亲自去做吧?” 温浩才面上一僵,怔立当场。当初分明是他嫌人多手杂,不让自己插手的啊! 温浩武绕过石柱般的温浩才,上床放帐,“没事的话,就请出去。我要睡觉了。” 白纱飘荡,似霜冰相隔。 温浩才默立片刻,脸色紫青地往屋外走去。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请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床帐之中又冷冷地抛来一句。 屋外,凉风阵阵,树影乱晃,本应清爽的夏风此时竟有些冰寒。 望着二少爷僵硬的背影,缩脖跟在后面的温勇心中暗道:下次还要是提醒二少爷,虽说已经过了立夏,但来拜访四少爷之时,仍需多加几件衣服,才较为安妥。 第八章舞姬也不是好当的 “姐姐,你快醒醒!” 睡得正香的银霞,被耳畔边急促的叫声吵醒。她翻身不理,继续补觉。她可是天快亮了才回来的,现在正困得紧呢。 “再不起来要迟到啦!快点起来啊!” 身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掀起,银霞闭着眼睛,不满地将被子摸回。 “今日徐大师在东校场选人,你到底还去不去了?”耳畔边,那名女子的叫声越发焦急,“再不去可就来不及啦!” 银霞一惊,猛地睁开眼睛。面前,着装完毕的郑明秀,正在对她大吼大叫。 糟糕,差点耽误大事! 她一下子坐起,手忙脚乱地套上舞裙。郑明秀在旁帮她戴上佩饰。 正在此时,报时钟声开始响起,银霞一把抓起郑明秀,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般,惊急地冲了出去。 好在东校场离住所不远,当钟敲完之时,二人刚好同时跨进大门。 一边喘息,银霞一边飞快地整理舞裙,心中暗自抱怨:公子夜的这条舞裙穿起来实在是太繁琐了。联想起昨夜之事,她怨意更重:此人总喜欢把简简单单的事弄得复杂而又神秘。 “关门,后来之人全都不许放入。” 门旁传来一名男子威严的话语。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仿若玉萧吹出,虽只短短一言,却抑扬顿挫得似有旋律。 “是,徐大师。”一个女人恭敬地答道,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天啊,徐大师就在这里!”郑明秀小声惊呼,伸指捅了捅正在低头整装的银霞。 银霞寻声望去,只见门的另一侧,一名容貌秀美的男子正与三总管温慧并排站立。 他的身材算不得高大,仅比温慧高出两指,比例却极为匀称。明明是男子却给人以艳丽的感觉。此时,他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眉目间仍带出一股难以言传的风韵。乍看之下,他不过二十四五年纪,但一双凤目所流露出的威仪,却只有历经风霜之人才能拥有。 男子瞥了银霞一眼,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所有到场的舞姬皆正装打扮,只有此女素面朝天。 温慧也注意到了银霞,眼中飘过一抹笑意。这位姑娘还真有意思,一张素颜配着一身华丽之极的舞裙却似理所当然般自在。 听到温慧对那名男子的称呼,校场内的舞姬们立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徐子瞻徐大师呀?” “好年轻,好漂亮哦!” “不对呀,徐大师成名已有二十余载,就算他十几岁时出道,如今至少也该有三十以上了吧?” “会不会是他的徒弟?” “可是刚才温总管明明称他为徐大师。” “真不知他如何保养,竟显得这般年轻。好羡慕啊,要是我到他这般年纪也能像他这样就好了。” 徐子瞻静立门旁神情淡漠,充耳不闻舞姬们的议论。 在他的命令下,校场大门正被缓缓合起。 此门由硬木所制,厚达三指,外包雕花铜片,极其沉重,两名健硕的庄丁分左右用力,却只能将之极慢地推合。 就在大门快要关起之时,一名鲜服舞姬匆匆赶至。见此情景,她忙用细白的手指扒住门缝,对庄丁苦苦哀求:“两位大哥,麻烦您二位帮忙开一下门。我并非故意迟到,只是画妆误了些时辰。” 两名庄丁为难地停下,转头望向下令之人。 温慧瞅了门外的舞姬一眼,对徐子瞻低声恳求:“这位姑娘我认识,是锦麟斋推荐而来,舞跳得不错,您看能否通融一下?” 徐子瞻却把脸一肃,“练舞如练兵,不能守时者,不配在我手下练舞!” 他的声音极为沉冷,秀美的脸上一派严正,竟隐约散发出肃杀之气。本是喧哗嚣闹的校场,因他一言,突陷静寂。 练舞如练兵?这句话倒是新鲜!银霞不由对这位徐大师来了些兴趣。 “听见徐大师说的话了没有,还不快把门关上。”温慧转头对庄丁令道。 大门合起,被阻隔于外的女子拍门大哭。痛悔之音声声传来,令闻者心有戚戚。 徐子瞻的目光转向校场,刚才还叽喳如雀的舞姬们忽然噤若寒蝉。他昂首阔步,登上高台。所经之处,舞姬们如纷纷惊鸟,退让两旁。 高台之上,徐子瞻扫视过全场,威严开口:“我是徐子瞻,从今日起就是尔等教习。尔等应该听说过,温府的贺寿舞需要百名舞姬,然而此处却有二百余人。故此,尔等当中,必会有半数以上被淘汰。欲留之人就必须奉我为帅,遵我号令,否则的话现在就给我出去!”说罢,他极具气势地朝大门一指。 全场鸦雀无声。 停了片刻,他再次开口:“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既然无人离开,那我先声明一下规矩。我的规矩是:基本功不过关者,不留!着装不合规范者,不留!学舞不用心者,不留!我不管你们有何来历背景,在这校场之上,我就是你们的主帅,你们是我手下的兵卒。违我命令者,一律不留!” 数个不留之后,他凤目含威地再次扫视过全场,提声喝问:“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全场舞姬齐声回答。能通过温慧初试者,均非泛泛之辈。虽有人心生胆怯,却大都跃跃欲试。 “现在开始基本功测试。” 从高台边退开数步,徐子瞻的身子霍地向后弯去,做出标准的下腰动作。接着一个软后翻,他撑地立起,双臂如燕般展开,右腿缓缓地举过头顶。停了一会儿,他身体前倾,右腿向后甩去,后背如弓般仰起,脚尖触头,凝顿不动。 他所做出的动作,虽都只是舞者日常修习之功,却刚柔并济,进退有度。似有一首无声之曲,伴之起舞,响于在场众人心间。 一番动作过后,他轻盈收式,口气平淡地说道:“依次到台前做上一遍。做不到的,现在就给我自觉离开。” 台下舞姬一片骚动。数名混水摸鱼者,黯然离开。其余舞姬被温慧编成八列,在台前顺次演练。 高台之上,徐子瞻逐排查看。他的眼光十分挑剔,凡动作不准者,皆被他一一指出。随着他的手指,台下温慧令庄丁,将人请出。一轮下来,一下子淘汰了五、六十人。 上午匆匆而过。 午饭后,乐师奏响曲乐。徐子瞻示范了一首练习舞,令留下的舞姬仿跳一遍。此一轮下来,乐感不佳或节奏不明者又被淘汰了二十余人。 银霞跟着做了一遍基本功和练习舞。她自小习武,功底扎实,这些动作自然难不倒她。而高昌族向以能歌善舞著称,简单的练习舞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郑明秀居然舞功不弱,与银霞一同过关,二人被编于一队。 两轮下来,天色已晚。 徐子瞻整队训话:“今日规矩未立,便先饶过尔等。从明日起,尔等须着舞装前来,且提前把妆画好。做不到者,就不必来了。舞者连一身行头都弄不整齐,你以为是街头卖艺的乞丐吗?” 郑明秀对银霞偷偷吐了下舌头:徐大师这是在说你呢。 银霞对她眨眨眼睛,将头一昂:不就是画妆么,这个我会! 散队之后,二人回到客房,桌上已摆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过不多时,有丫环为俩人送来同款舞裙及画妆用品。整套舞裙从里到外皆为崭新,画妆用品也是一应俱全。 郑明秀爱不释手地把玩,不禁感叹:“芸凤斋的舞衣,莲香阁的胭脂,虽是制式,但这些东西算下来也是价值不菲啊。这温家还真如外界传闻般,即富可敌国,又出手大方。” “富可敌国是真,出手大方却是未必。”银霞不屑地把温家之物扫到一旁,“依我看来,不过是在收买人心。” 郑明秀歪头看她,“姐姐似乎对温家观感欠佳,难道他家曾得罪过你?” 银霞不欲多言,便说道:“我只是对徐大师的说辞不满。不少域外之人来到中原演舞,许多有才华之人因无声名,只能街头卖艺,凭何被他说成是街头卖艺的乞丐?他当他是谁啊!”她本是随口说说,说到最后一句之时,却真的对徐子瞻起了反感。 “姐姐大概有所不知,徐大师是一位有真本事的人。他麾下弟子各个名满京城。虽然他人是严厉了一点,但那也是严师出高徒嘛。” 银霞“哼”了一声,不与她争辩。 劳累了一天,吃过饭后,二人各自睡下。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俩人穿戴整齐,准时来到校场。 从此日起,徐子瞻开始将舞姬们编队排舞。舞姬们的每一个动作,他都极为严格,稍有不满,即开口训人。 “你的动作怎么僵如木头?别人吃米长大,你是吃木头屑长大的吧。” “这位小姐,你就这么吝啬你的笑容吗?这是贺寿舞,要哭丧回家哭去!” “瞧这爪子弯的,拎出去可以直接当猴了。你以为这是在耍猴戏吗?” …… 他训人时表情平静,口气轻描淡写,但话里话外的恶劣语意,令好些被训的舞姬眼泪直流。 如此过了两日,徐子瞻不仅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排练同一支舞蹈,更苛刻地要求所有人必须面带笑容,且动作整齐划一。如有一人不笑或是动作不整,便须全员重新演练。 舞姬们均觉枯燥难耐,暗地怨言四起,但碍于徐子瞻的淫威,无人敢当面说出半个不字。 这日终于挨到午休时间。徐子瞻总结性发言:“我从未遇到过如尔等这般朽木难雕的蠢材。来的时候各个都自称习舞多年,结果基本动作做不好不说,还成天苦着脸。尔等如此拙劣,竟也敢妄称舞姬?实是玷污了曲乐。谁让此地偏远,也只得将就。先这样吧,喂饱了再回来。” 舞姬们暗松了口气,泪水默默在心中流淌:要人微笑,还要全体动作一丝不苟,这位徐大师哪里是在把人当兵练,根本就是没把人当人练啊! 饭后,舞姬们聚在一起休息闲聊。徐子瞻的阴影还笼罩当头,没人敢谈论他,所聊话题都围绕着温家。 银霞与众人围坐在一起,这才知道,原来这温家有四位公子,以“文、才、武、略”定名。 她忽然生出一个奇怪想法,“文才武略,这位温老爷当真自傲。再说了,他怎知定能生出四个儿子?若是少生一个岂不就凑不成这词。”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知道,有人知道啊。”旁边舞姬快嘴答道,“听说当年有神算为他算过一卦,说他命中必有四子。” 中原真是能人辈出之地,竟有如此神算。银霞暗自称奇,正想问问神算之事,众女却已将话题转到了温家的四位公子身上。 大公子温浩文和二公子温浩才都已成亲,众女没兴趣多讲,所谈论的都是四公子温浩武。 “说起温四公子那可真是绝代风华,名满江湖。我听说啊,他曾经一人独挑江南水匪的巢穴,并且毫发无伤。” “他还曾单身一人独闯江南十二连环坞,与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不打不相识,结为挚友。那一役,至今仍被江湖传为佳话呢。” “此次到温家来,我最想见的就是温四公子!” “哎呀,我也是这样想的!若是进了温府却见不到温四公子,那才教人抱憾终身呢。” “你们听说过没有?这次贺寿,温老爷要为他家的四公子挑选合适者为妻。” …… 众女正说得热闹,沉重的校场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哎,你们快看,是温四公子来了!”一女兴奋地大叫。 一句话如平湖投饵,众舞姬纷纷如冒泡的金鱼般,朝门口围涌而去。 银霞透过人群看去,门口之人冷傲俊杰,卓然不凡,果然就是那晚遇到的白衣公子。 第九章斗舞(上) 温浩武为何会来至此地?银霞有些奇怪。不过她可没有兴趣与那些舞姬挤去凑热闹,便退到一旁的角落躲清静。 谁知角落里早有一人。那人后背朝外地蹲着,银霞走近一看,却是郑明秀。 银霞大感奇怪,以她的性格,不是最爱凑热闹吗,怎么会蹲于此处? “你在此做什么?”银霞开口问道。 “我的脚扭伤了。”郑明秀转过头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来看看。”银霞扶她坐下,抬起她的脚看了看,不由惊道,“你是什么时候扭伤的?都肿成这样了!” “可能是早上出门时走得太急,崴了一下。” “难道你一上午都在用伤脚跳舞?” “起初并未觉得严重。”郑明秀支吾道,“你可别告诉旁人,我还想留下来跳舞呢。” “不行,你不能再跳了!我这就去向徐子瞻告假。”银霞霍地站起。肿得这么厉害,再跳下去极有可能会留下暗伤。 “不要!“郑明秀一把拉住她,“好不容易才被选上,我不能因为这点小伤,失去宝贵的机会。”以徐子瞻的脾气,怕是告假不成,反而会被他开除。 银霞莫名火起,正要再劝。 “集合!”徐子瞻不知何时已站上高台,朝乱作一团的舞姬们怒目大吼。 嘁喳声立止,围观温四公子的众女都慌忙跑去排队。 “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郑明秀哀求地望了银霞一眼,拖着伤脚赶了过去。 扫视着校场,徐子瞻的口气极为不善,“看来尔等都休息够了,个个尖叫得跟下蛋母鸡似的。既然这么有精神,咱们现在就好好开练!” “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舞姬们并似不平日般畏惧,而是精神百倍地齐声应喝。 徐子瞻略一思索,已明其意。他阴沉着脸,望了一眼站在场外一副事不关己的白衣公子,挥手令乐师起乐。 没有舞姬们的围拥,温慧终于来到温浩武的身边。她恭敬地问道:“四少爷,您到此地可有要事?” “我来找人。”温浩武面无表情,抬眼向校场中搜寻。 “您要找的是位姑娘?”温慧察颜观色地问道。 “对。” 这可真是件新鲜事,一向厌恶女人的四少爷居然会亲自跑来找女人?按捺住惊讶,温慧小心翼翼地再问:“是哪位姑娘?” 温浩武没有开口,目光在场中搜寻。 庄重而不失欢快的乐曲声中,一名名艳丽的舞姬踏乐而舞。长袖漫散,香风阵阵,每一位都翩然若花。 但在温浩武眼中,却是花海如此汪 洋!此处的女人不仅服装完全相同,而且全部画有浓妆。于此地找人,其难度不亚于在五颜六色的鸡群中,捕捉到心中那只小鸟。 他不禁眉峰聚起,不耐烦起来:为何女人们看起来总是如此的色彩斑斓? “停一下!” 和谐的舞曲被一名舞姬的叫声突兀地打断。 在场之人的目光皆汇聚于她。正在卖力表演的舞姬们全都不满地瞪视,温浩武却是目光一亮。 “你要作甚?”徐子瞻一脸不悦地盯着银霞。在自己三令五申之后,排练刚一开始就被她打断。此女好大的胆子! “我要请假。”银霞朗声答道。 “请假?”徐子瞻脸色更寒。 “是,她的脚扭伤了,请让她休息。”银霞指向身旁的郑明秀。 “刷”地一声,所有人转头望向郑明秀。巨大的压力令她深深低头,连声说道:“我很好。我不请假。” “继续排练!”徐子瞻瞪了银霞一眼,此女是故意捣乱吗? “不行,她需要休息,你必须准假!”银霞不满地提高了声音。 竟敢对徐大师如此讲话? 本是寂静的校场之上,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徐子瞻高高在上地瞥了一眼郑明秀,对银霞冷然说道:“她自己都说不用请假,你凭何替她出头?” “还不是因为你太凶,害她不敢讲真话。”银霞坦然直面。 “翁”! 舞姬们的窃窃私语变为小声议论。 “你成心扰乱校场秩序是也不是?”徐子瞻怒目而视。 “我没有!”银霞理直气壮。 二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互不相让。 台上乐师因未得徐子瞻的制止,仍在演奏着曲乐。本是悠扬欢快的乐曲,飘荡在二人之间,却似金戈铁马般厮杀。 徐子瞻的不满到达了顶点,伸手朝校场大门一指,“你给我出去!” “我出去可以,但你必须给她准假。”银霞毫不示弱。 “好呀,我准她的假。”徐子瞻气得冷笑,“你们两个全都给我滚出去!” “不要啊!”郑明秀惊叫一声,拉住银霞的手,苦苦哀求,“我没事的。求求你,不要再和徐大师争吵了。” 银霞望了她一眼,只见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迟疑了一下,她忍气吞声地与徐子瞻讲理,“你曾经说过,练舞如练兵。在未上战场之前,伤兵也有休息的权力。我们没有犯任何过错,你不能赶她走。” “你倒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徐子瞻继续冷笑,“练舞如练兵,那你就该分清何人是兵,何人是帅。既然你承认是兵,本帅就有不用的权力。” “有点权力好了不起么?”银霞也是冷笑一声,“在我眼里,你排练的根本算不得舞蹈。” “你说什么?”徐子瞻一怔,不可置信地发问。 “让我再说一百遍都成。”银霞昂起头,大声道,“在我眼里,你排练的根本不是舞蹈!” 此言一出,校场之内一片哗然。 从来没有人胆敢如此放肆!徐子瞻咬牙切齿,眼中蹿起一片火海。 他深吸了口气,正欲开口。 “哎呀呀,总算让我赶上了!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呢?”一人出现在校场门口,看戏般地抚掌高叫。 望着施施然走来的公子夜,温慧暗自叫苦。此时场上气氛,仿如即将引燃的油桶,却偏又来了这么个最喜煽风点火的家伙。 她连忙迎上前去,技巧地拦在他的面前,“你来此何事?” “他来做什么,我自然也是来做什么的。”瞟着她身后的温浩武,公子夜露齿一笑。 “无关者不得进入校场。”温慧板起公事公办的面孔,“请你立即离开。” “凭什么他可以进来看美人儿,我就不能进来看美人儿?”公子夜语带不满地绕过她。 “不要把我与你混为一谈!”自打从他出现,就一直面沉似水的温浩武,听闻此言,寒气陡升。 “难道你不是来看美人儿的?”公子夜眨眨眼睛。 “当然不是!”温浩武愤然提声。 “别那么大声,不是就不是呗。”公子夜掏了掏耳朵,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我可是专程来看美人儿的。”说完,给他一个“别装了,我知道你的”眼神。 “你!”温浩武气结难言。俊美的脸上染上一层怒晕,右手霍地按上剑柄。 “四少爷息怒!”温慧急忙劝阻。她大为不解:为何公子夜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把从来不喜形于色在四少爷气成这样? 不能中了他的圈套!此人只会越招惹越来劲。温浩武压抑下怒火,默诵霜空剑诀。 待他平心静气,公子夜早已弃他而去,朝银霞走去。 对峙中的银霞与徐子瞻因他的到来而被打断,此时正在重续气氛。公子夜却硬生生地走到二人之间。 背对着徐子瞻,他朝银霞挤挤眼睛,“这位美人儿,刚才我没有听错吧?我好像听见你说,徐大师排练的根本不是舞蹈。你大概有所不知,就连徐大师的徒弟都是名满京城的舞师呢。” “那京城人的眼光可真是太奇特了。”银霞哂然一笑。 “那依美人儿你的眼光呢?”公子夜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刷”地展开,风轻云淡地摇着。 见他如此,银霞也装作不识,只讲出自己的见解,“旁的不说,只说说他讲的什么练舞如练兵。其实整支舞就只突出在动作工整上。把人当作棋子一样地摆放,哪能称之为舞蹈,称作下棋还差不多。” “似乎有点道理,还有吗?”公子夜一边嘴角轻轻勾起。 “当然还有!”银霞眉梢一挑,索性一吐为快,“一支舞居然需要动用百人,好大的场面。以为这样就能表现出贺寿舞的气派吗?若真是好舞,只需一人足矣!” “美人儿口气不小。”公子夜本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双眸似被神笔点中,陡然亮起,“居然胆敢如此评说徐大师,莫非你自认舞技要强于徐大师?” “是否比他强,我不知道。”银霞认真且自傲地说道,“但在我家乡,上到花甲老翁,下到刚会走路的娃娃,只要有音乐,哪一个都能跳上一段。” “好有自信!”“啪”地将扇合拢,公子夜向台上一指,“那你可敢当众跳上一曲?” “有何不敢!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舞蹈。”银霞挑战般地直视着徐子瞻,一字一顿地说道,“真正的舞蹈,是要用灵魂来跳的!” “说得好!” 公子夜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徐子瞻,一脸严肃地提议:“徐大师,您也听见了。这番邦女子可放出话来,说您的舞蹈根本不是真正的舞蹈。这是在向您挑战。不!是番邦在向咱们大唐挑战。您这位大唐的舞技大师若不应战,可就太说不过去了。不如您和她比试一场,也好让她心服口服。光说不练也没什么意思,您说是吧?” 徐子瞻盯着银霞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此女居然胆敢当众挑战他的权威,不给她点厉害瞧瞧,还当他是徒有虚名。 眼见形势急转而下,在场之人皆是目瞪口呆。 公子夜对被惊住不动的乐师们拍了下手,喧宾夺主地叫道:“来,给这位美人儿上首曲子!” 温慧以手抚额,翻眼望天。 果然只要有他出现,不把事情闹大,就绝不善罢甘休。三言两语挑拨得徐大师与一名舞姬斗舞。这要是传了出去,温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第十章斗舞(下) 未经徐子瞻的许可,乐师们不敢有所动作,全都眼巴巴地望向他。 反应过来的舞姬们忽然喧声大作,校场之上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徐大师居然答应与一名默默无闻的舞姬比舞,这可是足以震惊大唐的消息哪! 温慧走到温浩武身旁,焦急地说:“四少爷,为了温家的声誉,请你一定要去阻止这场比舞。” “为何要阻止?”温浩武一脸淡漠,“依照江湖规矩,一旦双方自愿比武,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阻止比武,都有违武德。” “我的四少爷哟,此比舞非彼比武,你怎可依什么江湖规矩?”温慧急得跳脚,一时又辩不清楚。她刚要向前,却被温浩武阻住。 “我不准你去多事!”温浩武义正词严,神情肃冷。 温慧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四少爷一旦认真起来,那可真是六亲不认。 “吵什么!”徐子瞻凤目倒竖,厉喝一声。 舞姬们一下子全都闭紧了嘴巴。 “为她奏乐。”徐子瞻转头向乐师们吩咐。 乐师们互望了一眼,这才各整琴筝,重起舞乐。 “且慢!”银霞却出声叫道,“这种软绵绵、慢吞吞的曲子我可跳不来。” “你想要什么样的曲子?”一名乐师出声相询。 “至少节奏要快成这样。”银霞边说边高举双手击出节拍。 乐师们面面相觑,此女击出的节拍快得非比寻常。 那名乐师对银霞道:“姑娘想要的是西域舞曲吧,那我们可弹不出来。” 银霞不信,“哪有乐师不会奏乐的?” 另一乐师面带轻蔑地说道:“我辈所学皆为高雅之曲,你那种只为欢愉的曲子我们自是难以奏出。” 其他乐师也来附和:“是呀,乐乃君子六艺之一。讲究的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此种市井之曲,我辈君子岂可弹奏。” “你们这是故意刁难!”银霞气得大叫。 “非也。”公子夜忽然一本正经地插口,“江南乐师奏不来西域舞曲倒也并非故意刁难。”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清跳?”银霞瞪他一眼。哼,清跳就清跳。虽然没有配乐,舞蹈魅力大减,但这也难不倒她! “你先别急,我来试试。”公子夜对她勾唇一笑。 “什么?”银霞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却见公子夜将折扇拢回袖中,抬步上了高台。他向乐师借了把琵琶,“噌噌”地试着弦。 “你会弹琵琶?”银霞不大信任地发问。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公子夜状似随意地拨了个快节奏的曲子,抬眉对她一笑,“这首曲子可能用得?” 银霞心弦随之一震,他所弹奏的正是自己曾对他提及的《山河日落》。 这是一首极为欢快的西域舞曲,此曲手法复杂,不下苦功根本难以练成。当时他曾说会弹,她也只是听听,并未放在心上。 收起小觑之心,她仔细聆听,“曲子可以,节奏还要再快些。” 公子夜微一点头,加快了节奏。 “还要再快。”银霞默数节拍。 公子夜脸上仍含着笑,眼神却是一肃。他左手将琵琶抱紧,略调整了一下位置,右手指飞如风。 汹涌如潮的乐声自他指尖流出,快如落珠。 “再快,……再快点!……” 随着曲乐,银霞忽地将手中彩练向台上甩去。 彩练缠上台柱。她借力拧腰,旋转如飞地登上舞台。 跳舞是高昌人的天性,但凡高昌族人从小就会跳舞。银霞身为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久违的故乡音乐中,流淌在血脉中的舞魂被蓦然唤醒。 足尖急点,彩裙急旋。一圈快过一圈,似火焰在熊熊燃烧。 琵琶声声,热情似日,是族人们的欢声笑语。 裙裾飞扬,炽烈如火,是火堆旁的恣意狂欢。 …… 一曲结束,惊涛骇浪般的舞蹈震惊全场。 银霞维持着最后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眶微湿。 曾记何时,战火燎城,已有多少年不曾这般痛快忘情地跳舞…… 腰间,一条温暖的手臂将她扶起。银霞回过神来,却见公子夜笑意绵绵地望着她,盈盈眼波春水荡漾。 “好!” 旁边有人高喝一声。定睛看去,喝彩之人却是徐子瞻。 台下舞姬皆面浮讶色,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银霞身上。此女居然能得徐子瞻的称赞?要知道,演舞数日,徐大师可是苛刻到从来没有夸赞过任何一人。 徐子瞻不理众人的瞠目结舌,接着评论道:“你这一舞,暂不论技艺如何,情感炽诚,其情可赞。” “这话是什么意思?”银霞直愣愣地望着他。 公子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琵琶塞回乐师手中,他懒洋洋地解释:“徐大师的意思是,你的舞跳得很有情感,可惜舞技不佳。” “你是说我跳得不好?”银霞瞪向徐子瞻,“那你来一段瞧瞧!” “请将刚才的曲子再弹一遍。”徐子瞻对公子夜点了下头,走到台中。 “刚才的曲子可不好弹啊。”公子夜怜惜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劳烦。”徐子瞻淡淡地加了一句。 徐子瞻身后的乐师不禁愤愤不平,这个一出场就搅得鸡飞狗跳的无赖男子,凭什么让徐大师对他如此客气。 “怎么,你想要弹?”面对紧握琵琶不肯松手的乐师,公子夜令人气恼地勾唇轻笑。 在徐子瞻的一瞥之下,乐师心有不甘地递出琵琶。 激涌奔放的曲声再次响起。 徐子瞻如银霞般旋身起步。令人惊叹的是,这本是女子所跳之舞,由他一名男子跳出,居然比刚才银霞跳时更显华贵婀娜。 他边跳边加以评论:“刚才你这里的旋转过快,气势虽足,却与乐曲所表达的欢快不符。……这里应该有个停顿亮相,你却飞快地带过。……还有这里的抖肩缺少了变化,需要一个由快转慢,再由慢而快的过程。……” 他不仅将银霞所跳之舞分毫不差地重演一遍,还逐节点评。在场舞姬无不震服,号称京城顶级舞师之人,果然名不虚传。 舞毕,徐子瞻停步收势,目光直射银霞。 “你跳得真是太好了!”银霞毫不掩示欣赏的目光,“居然会跳我们的舞,你不是瞧不起西域舞蹈吗?” “我几时说过瞧不起西域舞蹈了?”徐子瞻眼中现出一丝诧异。 “你不是总瞧不起街头卖艺的吗?”银霞想了想,他确实没有直接说过,但话里话外总在讽刺街头卖艺的舞蹈。 “那又如何?”徐子瞻淡淡地道,“我来问你,我刚才所评,你可服气?” “你跳得确实比我好,说得也很在理。”银霞虽心有不甘,却仍然诚实作答。顿了一下,她不服气地道:“既然你跳得这么好,为何要让我们跳那种软绵绵的无趣舞蹈。” “并非只有你喜欢的舞蹈才是最好的舞蹈。”徐子瞻居然难得耐心地解答,“在这江南,人们喜欢的是悠扬优雅之舞。何况此舞乃是贺寿之用,当然要选气派华美之舞。” “就算这样,但你要我们全都浓妆打扮,使每个人看起来毫无特点,就如同棋子一般被你摆弄。在我看来,这样的舞毫无情感可言。”银霞仍不服气。 徐子瞻并未因她诘问而恼怒,目光中反而闪过几分欣赏,“我且问你,要你数日之内,训练出以前从未调/教过的百名舞姬登台表演,你会如何去做?” “这……”银霞被问住。 徐子瞻向台下扫视一圈后,说道:“时间紧迫,这百人虽经筛选,却仍是良莠不齐,所以只能用‘技’来弥补。便是为此才同样妆扮,至少整齐二字可以轻松做到。” 见银霞说不出话来,徐子瞻道:“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好吧,我收回刚才骂你的话,任你发落。”银霞坦然说道。但她马上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不关明秀的事,你不能责罚她。” “你叫什么名字?” “麴银霞。” “麴银霞听罚!”徐子瞻忽然严厉地叫道。 “是。”银霞垂眉低头。徐子瞻的舞技确实在她之上,她心悦诚服。 “你不尊师长,本应立刻逐出,但看在你舞技尚可,现在又是用人之际,就罚你今日闭门思过。明日之后,再另行定夺,你可认罚?” 银霞指着郑明秀担心地问:“她不用跟着我一起受罚吧?” “她脚好之后可自行回来,你却要再做审议。”徐子瞻嘴上说得严厉,其实已起了惜才之心。 “这样挺好。”银霞欣然点头。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明秀不用受罚就好。而且她的请求也算是得到了同意,她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 “现在,你二人都给我出去。”徐子瞻不再理她,转向众舞姬道,“我们继续!” “是!”众舞姬如军兵般轰然领命。 刚才徐子瞻的一番言语她们也听在耳中,对其恭敬之心再无异议。 银霞扶起郑明秀走出校场。公子夜与温浩武也跟着出了大门。温慧命人重新将大门关起。 校场门外,温浩武正要向银霞开口,公子夜却抢先说道:“美人儿,既然刚才我帮过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出去聊会儿天?” “我要先送她回屋。”银霞搀扶着郑明秀往客房走去。 “那我在花园等你。”公子夜在她背后叫道。 “好。” 转过头,公子夜冲温浩武挑眉一笑,“这位美人儿是我先邀请到的,你可不要和我抢哟。” 温浩武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言语,扭头而去。 银霞回屋安置好郑明秀,正要出去,却被郑明秀叫住。 “银霞姐姐,你先别走。” “有什么事吗?” 银霞回过头来,却见郑明秀神情古怪地望着她,似有话要讲。银霞连问了几声。郑明秀却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银霞安慰她道:“你无须在意刚才之事。既然徐大师已经答应不会责罚于你,定会言而有信。” 她心里记挂着公子夜找她之事,转身出屋。 刚走到门口,郑明秀却又一次叫住了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银霞姐姐你真的要和三少爷出去约会吗?” “你说什么?”银霞未听明白。 郑明秀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不是想要阻拦你……虽然三少爷看起来风流俊逸、一表人才,但我听说啊,他的红颜知己可多不胜数呢。上至六十岁的老婆婆,下至六岁的小女孩,他都来者不拒。我来此之前,家人还特意叮嘱,千万不要和温家的风流三少爷扯上半点瓜葛,以免坏了名声。” “你说谁是温家三少爷?”银霞的心忽地一沉。 “你不知道吗?”郑明秀奇怪地看着她,“刚才约你出去之人不就是温家的三少爷嘛。” 银霞猛然变了脸色。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几声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第十一章温家的三少爷 银霞阴沉着脸,走过去开门。 屋外,一人白衣似雪,华贵冷傲,来者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公子夜,而是温四公子温浩武。 “你来这里干嘛?”银霞语气不善。反正这温家就没有一个好人。 温浩武丝毫未受她态度的影响,一如既往地冷冷开口:“你刚才的舞蹈之中暗含鞭法,究竟是何人所授?”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听到他冰冷的口气,银霞怒上心头。 温浩武微怔,继续发问:“你武功不弱,为何要来温家做舞姬?” 银霞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出,听闻此言犹如火上加油。她冷哼一声,正要作答。公子夜不知从何处跑来,冲着温浩武气急败坏地大叫:“是我先约到她的,你岂能夺人所爱!” 他朝银霞甜声唤道:“美人儿,你先答允了本公子我,不能变卦哟。” 还在这里给我装模作样!银霞一见是他,胸中怒火腾地燃烧至顶点。她用尽全力甩了他一耳光,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就别总耍着人玩了,温家的、三、少、爷!” 转过头,她向温浩武吼道:“你当我想来啊,这冰冷无情的地方我才不愿意再待下去!” 两句话把公子夜与温浩武说愣当场,却见她扭头回屋,片刻后拎着包裹出来。 “让开!”银霞拨开如门柱般挡道的二人,不顾而去。 公子夜与温浩武对视一眼,表情均是如出一辙的僵硬。 公子夜先回过神来,捂着脸“哎呀!”一声跳了起来,无比怨恼地对温浩武叫道:“都怪你偏要和我争。这下可好,把美人儿惹恼了吧。” “不要总把我与你混为一谈。”温浩武脸色铁青,重步离去。 冰冷无情,形容得可真是好呢。公子夜嘴角微翘,眼底泄出一丝笑意。理了理额发,他朝银霞的方向追去。 银霞怒意滔天,一路疾走。 什么公子夜,什么用十两银子去赌温家的万贯家财,原来都是一场骗局。他一个温家少爷,怎可能引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来偷自家的银两?定是他闲得无聊,寻自己取乐。这些狡诈的中原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喂,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完呢。”路旁枝叶一响,公子夜从一条花间小道上蹿了出来,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银霞怒喝。 “这已是你第二次打我。为何你对我如此狠心?”公子夜一脸受伤的表情。 “不想再被打第三次,就给我让开!”银霞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让开!”银霞根本不愿听他讲话,怒气冲冲地出手推他,“我不想再和你们这些狡诈的中原人有什么牵连。” 公子夜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就算我这个狡诈的中原人有些事情未与你说清楚,但你这个西域人也没有遵守承诺,咱俩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 “谁和你半斤八两了?”银霞听闻此言一下子火起,猛地扭过头来,“你给我说清楚,我不守什么承诺了!” “那好,我现在要讨回你欠我的东西,你不会欠债不还吧?” “我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 “你前天晚上欠的,而且答应以后还我。既然要走,请你现在还来。”公子夜表情严肃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银霞思索着,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那次你也是另有所图吧?我凭什么要还你。” “果然是想欠债不还,亏我刚才还帮过你。”公子夜眼神哀怨,伸出十指向她展示,“你看,我的手到现在还疼得很呢。” 银霞冷眼看去,他十指红肿,个别指尖还渗出血来,想是刚才弹琴所致。 《山河日落》,家乡的舞曲呀,好久没有那般痛快地跳过了……她心中忽地一软。那首曲子节奏极快,以前弹奏此曲者都戴有义甲,他不仅没戴义甲还连弹了两遍,难怪会伤到手指。 见她眼生迟疑,公子夜语声放缓,又来软语相求,“我要的不多,只要你肯听我把话说完。就算我另有所图,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所图为何吗?” 银霞被他搅得心烦意乱,瞪了他一会儿,道:“好,我倒要听听你能说些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且还涉及我个人私事,不如去那边假山后细说吧。” 银霞略一犹豫,还是随他来到花园角落里的假山之后。 “还是这里好,又僻静又隐蔽,最适合说些见不得人的事了。”背靠假山,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勾起。 “你到底说是不说?”银霞一脸不耐烦,作势要走。 “你别急嘛,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公子夜托起下巴作思考状,“你可知温家有四位公子,是以‘文才武略’起名?” “有所耳闻。” “以‘文才武略’起名,所以温大名为温浩文,温二名为温浩才,”公子夜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数,“但你可知为何温四没有按顺序起名为温浩略,而是叫作温浩武吗?” 听他如此一说,银霞才觉出奇怪,嘴上却道:“你们温家的事我怎会知道。” “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公子夜眸中飞闪过一抺微不可查的痛楚,“只因在温浩武出生之时,温大老爷根本不知道还有我这个本应排行第三的儿子存在。” “你此话何意?”看到被他飞快收敛的痛楚,银霞不知为何心头一颤。 “我是一名私生子,在温四出生时,温大老爷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公子夜语声淡冷,嘴角浮起嘲讽,“所以他给温四起名为温浩武,而十几年后他终于承认我是温家之子时,我被他命名为温浩略。” “就算如此,你现在还不是在做温家少爷。”一番话虽勾起银霞的同情,但她可没有忘记他曾欺骗过她。 “名为略,便是一个可以忽略省略之人。”公子夜涩然一笑,抬头望天,“身为私生子,我在温家毫无地位。我不曾在温家长大。直到十四岁,我第一次来温家认祖归宗时,你知道我得到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十两银子的路费。” 十两银子。想起初次见面之时,他曾提及此事,银霞的火气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只听他语声涩重地说道:“一名少年从小生长在荒山,直到十四岁时,才偶然得知自己的身世。他立即满腔喜悦,不远万里地前去认祖归宗,迎接他的却是十两银子的遣返路费。你能想像当时的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那种从天上摔落地上,极度渴望化作极度失望,无依无靠且无家可归的心情你能理解吗?然而,那时的我却只能耻辱地接受十两银子,因为我不想饿死在温家门口。为了赶来温家,我早已身无分文,上一次正经吃饭已是数日之前。” 不知是否因于阳光耀眼,银霞忆起自己在温家的遭遇,再望向他的侧颜之时,竟感刺目苍白。她缓声说道:“所以你找上我,是想向温家讨回公道?” 公子夜摇了摇头,目光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我并非想讨回公道,而是要讨回属于我的东西。可以说温家之所以能有今天,皆因我娘当年赠与温大老爷的一件家传至宝。” “原来你要偷走原本属于你娘的宝物。”银霞恍然大悟。难怪他那时会与自己约定,所得的金银珠宝全归自己,他只要温家秘库中的一件宝物。 “不错!据我所知那件宝物被温家藏于秘库之中,而你需要的银两也可在温家秘库里获得。你我联手,正好各得其所。”公子夜定定地凝视着她,目光烁烁,“现在,你可还愿意继续我们的合作?” “可是你为何不将这些早点告诉我?”银霞仍然心存疑虑,“我最讨厌说谎之人,何况你连名字都在作假。” 公子夜无奈地轻叹,“如果当时就告诉你,我是温家的三少爷,你还会答应与我合作吗?” 银霞被问得哑口无言。如果是那样,她定会认为他是个骗子,掉头就走。再者说,谁又会将自己的伤心往事向只见过一面之人倾诉。就算是现在,这般血淋淋地剥开别人的旧伤,似也有些残忍。 “再者说,我根本不曾用过温浩略这个名字,算不得欺骗于你。”公子夜又道。 “你从来都没有用过温浩略这个名字?”银霞不由吃了一惊。 “是的。”公子夜语气平淡得似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是温家的污点。因为我的存在,说明当年的武林第一公子并非凭真才实学官居上品。温老爷恨不得从未有过我这个不孝子。当年他认下我这个儿子,也是百般的不情愿,而我更不曾用过他给我起的这个名字。” “那你用的是什么名字?” “在这里,我就叫公子夜。”公子夜眼中闪过几分戏谑,“虽说温家并不承认此名,但他们称呼我为温浩略时,我也不予理睬。” 银霞盯视着他,似欲从他的脸上辨出真伪。此次中原之行,经历过人情冷暖,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轻信的少女。他的这番言语,她虽寻不出破绽,但总归有些匪夷所思。 “要我如何去做,你才肯信我?”公子夜长长叹息,一脸落寞,“你想想看,那温四何曾称我为兄长过?便是温慧,她身为温家的三总管,也未曾将我当真正的少爷看待。” 忆起几次相见,温浩武对他的态度,银霞终于疑虑尽去,云过色霁。 “好,我们继续合作!你得宝物,我得银两。” “可是,”公子夜语调一转,哀怨地看着她,“你说过不会再冤枉于我,今日却又一次打我,而且还是当着温四的面。如此让我颜面扫地,你说这次该怎么算呢?” “你待如何?”望着他脸上的五指红印,银霞心中大窘。自己重怒之下,出手可真是重啊。 “要不还是记帐吧。”公子夜一本正经地提议。 “好,我定当还你。”银霞肃然应下。 “那上次欠的呢?应该不算是还过了吧。”公子夜笑嘻嘻地问道。 银霞脸色一下子黑了,冒芽不久的同情立时枯萎。哪有人刚说完自己的悲惨身世,转头就嬉皮笑脸地向人讨债的。 第十二章惊世绝才的败家子 “你到底要不要还呀?”公子夜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次。 “放心,我不会欠债不还的。”银霞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现在可欠我两次喽。”公子夜特意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摇晃。 “知道了,真啰嗦!”银霞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我们西域人可不像你们中原人这般狡诈。我说出的话在亦都护城里,是可以当作银子花的。” “那以后我去亦都护城做客,可就全指着你喽。”公子夜眨眨眼睛。 “没问题。”银霞随口应道,眼中忽地一黯。高昌已沦陷多年,如今的亦都护城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 斜睨了她一眼,公子夜说道:“既然你如此好客,我也当尽东道主之谊,带你这个合伙人出去逛逛。省得你没事闲得,又去惹事。” “我哪有惹事!”银霞闻言一怒。 “是是是,我说错了。公主从不惹事,都是事情惹上了公主。”公子夜笑着改口,“虽说江南的观辉城比不上公主的亦都护城,却也热闹得紧。反正你左右无事,不如出去散散心?” “那好吧。”银霞被说得心动,点头同意。 “这边请。”公子夜彬彬有礼地将身一躬,实则低头偷笑。看来她完全不明白闭门思过的意思啊。 二人从假山后转出,快到花园门口之时,恰逢一群宾客入园。 为首之人是一位威严而不失文雅中年美男。他身穿锦袍,头戴幞头,气度天成,自带一股沧桑过后的风流气韵。说是中年或许形容得有些年轻,他双鬓染霜,脸上却几乎不见皱纹,肩宽背阔,结实的肌肉并未因年龄渐长而松弛。 在他身旁,如星傍月般伴有三位气质各不相同的成熟美妇,正与一众宾客相谈甚欢。 中年美男目光锋锐地向公子夜这边扫来,眸光骤然一沉,笑意凝顿,一双英挺非凡的浓眉重重压下。 公子夜昂起头来,与他尖锐的眸光相对,忽然展齿一笑,状似亲昵地侧头对银霞耳语:“请客的银子来了。” 银霞不解其意,正待相询。却见他踏步上前,冲其中一名美妇扬声唤道:“锦罗姨,可算是找到你了。” 众人听得叫声,都往他处瞧来。 被唤作“锦罗姨”的美妇本对他故作无视,此时只得无奈停步。 对身边贵妇笑着道了声“抱歉”,她款款走到公子夜面前,冷脸问道:“你有何事?” “最近手头紧,想向锦罗姨支些银子花花。”公子夜凑前笑道。 锦罗眼中立时生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找错人了。府中用度一向由才儿负责。你若有需要,应去找他。” 公子夜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悦,依旧笑道:“我已经向他借过。他说本月的银子已经支过,再支就得等下个月了。” “那你就等下个月好了。反正府中食宿全包,只要你待在府中,也用不着银子。” “今天我有重要的朋友要请,请锦罗姨多少借些银子应急。” “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银两,供你去请那些狐朋狗友。”锦罗不耐烦地拒绝。 “如果我的朋友是狐朋狗友,”公子夜忽然散漫地一笑,朝不远处的贵妇们勾了勾手指,“那这些人又应作何称呼?” 锦罗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几名贵妇因见到公子夜的手势,好奇地走了过来。 “锦罗,你们在谈些什么?”一名贵妇问道。 “这位是?”另一名贵妇打量着公子夜。此子生得一表人材,眉目间颇有几分温老爷年青时的气质,又与锦罗相熟,然而她却未曾见过。 “小生公子夜。”公子夜向贵妇们优雅地施了一礼。 “我们只是在闲聊。”锦罗截道,不欲他多言。 “不错。”公子夜微笑着接口,“我们正在闲聊关于朋友间的交往之道。” “这个话题倒是特别。”贵妇点头问道,“你倒是说说,何为朋友间的交往之道?” “说到朋友间的交往之道嘛……”公子夜从袖中取出折扇,轻点着脸颊,“佛法讲随缘,道法讲无为,儒家讲仁义,生意人讲诚信,江湖中人讲为朋友两肋插刀。” “讲得真好。”贵妇对他来了兴致,“不知公子在何处高就?” “小生也算是温府中人吧。”眼见锦罗紧张地盯着自己,公子夜慵懒一笑,刷地展开折扇,风姿万种地摇着,“至于就任何种职位嘛,您不妨猜猜看。” 贵妇从教书先生猜到温府官家,皆被他笑着摇头否定。 另一名贵妇发现他脸上的五指红印,不由问道:“你的脸怎么像被人打过似的?” “那是因为,我今天遇到了一桩心想事成的奇事。”公子夜语气一下子神秘起来。 “什么心想事成的奇事?”贵妇们都好奇地问道。 公子夜瞥了一眼插不上嘴的锦罗,笑意更浓。 “昨晚我在银钩赌坊玩了一夜。早上出来觉得肚子饿了,就上了最近的鸣凤楼,要了两荤两素和一坛老酒。不料,酒足饭饱后一摸衣兜,发现只剩四文钱。我这才想起,身上的银两已在银钩赌坊输了个精光。可能是我进店时的晦气模样,引起店小二的注意。他一直对我虎视眈眈。本来此等小事,我并不在意。可囊中羞涩之际,也被他盯得发毛。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若是因为一顿饭钱,被店小二揪住不放,那可太丢人了。就在我捉摸着该如何脱身之际,外面进来了一群人。我看着他们有些眼熟,似乎曾在赌坊里见过。他们要了一桌酒饭吃了几口,就挪出地方赌起钱来。我想应是银钩赌坊只设夜场,天明即关,他们赌得不过瘾,就又来此地继续。因为他们赏了不少银两,店小二倒也没管。看着他们在那里吆喝,我的手也痒了起来。于是跟其中一个面熟之人打了个招呼,站在旁边帮庄。店小二见我识得他们也就不太盯我,我心中踏实下来,琢磨着玩一会儿溜走。没成想晚上点背,天亮了忽然旺了起来。我用四文钱帮庄,帮哪边哪边赢,一会儿功夫就赚了两钱银子。正高兴今个的酒钱不用愁了,谁成想他们之中有一人输急了眼,看我一直没输就硬赖我出千。我当然是一口否认。哪知那小子真是没品,突然就给我来了一巴掌。这不,脸上都被打红了一片。不过那小子立刻被身边的人拽住,店小二怕出事也赶紧上来劝架。我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酒楼。回头一想,虽说挨了一巴掌,不过饭钱的事倒是解决了。这一巴掌挨得实在是太划算了。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一桩心想事成的奇事?哈哈。” 他得意洋洋地大笑,全不顾忌身侧众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我这里有些银两,你且拿去用吧。”锦罗打断他的笑声,飞快地从怀中取出钱袋。 公子夜微微一笑,又却不忙接了,“这钱我不知何时能还。依温府规矩,我需付多少利息才好?” “不用还了。”锦罗一脸阴郁,挥手示意他快走。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公子夜笑眯眯地道了声谢,携起发愣中的银霞扬长而去。 回过神来的贵妇指着他的背影,向锦罗问道:“他是府中何人?” 锦罗强打起精神,含糊地答道:“他的吃穿用度都由府中供应。” “原来是贵府里的食客。”贵妇了悟地点头,“贵府还真如外界传闻般好客。” 锦罗垂下眼睑,心中暗暗恨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温府的脸面都得让他给丢尽了。 她转头望向中年美男。后者眼中锐光一闪,其意幽深难辨。 …… 走到府门外,银霞忽然停步问道:“你刚才为何要说谎?” 公子夜本是一脸轻松写意,听闻此言,盈盈眼波瞬间冰封。众多情绪一闪而逝,桀骜、怒意、凛然混杂在一起,甚至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哀伤。随即他恢复成平日模样,掂着钱袋,懒洋洋地笑道:“既然是出去玩,当然要有足够的银两,才玩得尽兴。再者说……” 银霞打断他道:“我不是问你借钱之事。我问的是,你为何要对她们说谎?” “说谎?”公子夜有点摸不着头脑。 银霞肃然点头,“说谎是成为骗子的开始。骗子过后会成为小偷,小偷过后会成为强盗,最终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地成为大奸大恶之徒。所以,一个正直的人不可以说谎。” 公子夜眸中划过一抺惊诧之色。顿了一下,他满不在乎地开口:“你道那锦罗是谁?她就是温二的母亲。她一向认为我是个败家子。既然如此,我便当个败家子,称了她的心意,岂不皆大欢喜?” “你不是败家子。”盯视着他,银霞一脸笃定。 公子夜一怔,随即嘻嘻笑道:“你才认识我几天,又怎知我是何种人?”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何种人,但是……”银霞拉起他的手,轻轻抚摸过他凝着血丝的指尖,“能弹奏出《山河日落》之人,绝对不会是败家子。” 若要精通此曲,除需下相当大的苦功外,还必须有极高的天份。他能熟练地演奏此曲,必是一个有天份的大毅力者。为何要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混迹赌场的浪荡子? 是因为那首曲子吗……公子夜哈哈一笑,不露声色地缩回手,“一首曲子能说明什么。败家子也分好多种嘛,比如我这种惊世绝才,却暗地勾结外人败家的。” “你不是。”银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曾两次冤枉于他,但这一次,她选择相信他。 “你的缺点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见她一脸认真,公子夜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心,“别忘记你也曾说过,中原人都狡诈得很。所以啊,你定当要小心。也许我是个大骗子,你被我卖了都还不知道呢。” “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银霞眉头紧紧皱起,忽然有些莫名烦躁。虽然不知他为何要自毁形象,但他给她的感觉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哎呀呀,何必那么认真呢。”公子夜闲闲地笑道,“其实说谎又有什么大不了,谎话谁不曾说过。” “我就从不说谎,所以你也不是败家子。”银霞定定地望着他,认真地说。 公子夜避开她的目光,心似漏跳了一拍。 原来勾人心魄的并非只有妖娆女子,有时候一句简单的话语也能蛊惑人心。她的眼窝略深,长密的睫毛微微上卷,使她的双目展露出惊人的美感。然而最最特别的是她眼中坦直的目光,在刚才那一瞬间,竟逼得他难以直视。 一种陌生的情愫自他心间一晃而过,似有人用指尖在厚重的窗纸上用力一划,令那间漆黑一团的小屋里,透进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 可是,真是可惜呢。早在数年之前,他就已下定了决心。对现在的他而言,什么都比不过这桩生意。 一切,都会按照计划、分毫不差地进行。 甩头挥去心头那抹异动,公子夜重拾微笑。 将手中钱袋掂了掂,他道:“我是不是败家子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银子有了,咱们应该赶紧把它花光。” 第十三章上至六十,下至六岁 跟随公子夜来至城内,银霞但觉心情豁然开朗。 与山上的肃然清冷不同,观辉城里喧嚣热闹得似来到另一个世界。一爿爿铺面迎街而开,店铺主人向顾客们献上热情如火的笑容,南来北往的商品齐汇于此,琳琅满目得令人眼花缭乱。 走在街上,银霞发现,公子夜与城中人很是熟络。没走几步,便有一旁买水果的俊俏姑娘对他叫道:“夜,新鲜的荔枝要不要尝尝?” “好呀。”公子夜笑着应了一声。姑娘隔着人群将一大串荔枝向他抛来。 潇洒地抬手接住,公子夜凑到鼻尖闻了闻,喜滋滋地朝姑娘抛去一小锭银两,“多谢小玖,是我最喜欢蜜罂呢。” 听到他的声音,临街二楼的窗户“唰”地打开,一位美貌的少妇探出大半个身子,“夜,上来玩玩吧。我刚做好了点心,是你最喜欢吃的哟。” “不了,今天我有客人。”公子夜冲那女子笑笑,剥了个荔枝,递给银霞。他的手指极其灵巧,只需轻轻一捏,荔枝外壳便“啦”地分作两半。 银霞把剥好果肉放进嘴里,一股从未尝过的香甜滑过舌尖,令她情不自禁地吸溜着口水。这荔枝确实不负公子夜的赞誉,不仅果肉软滑,而且甜蜜多汁,吃完之后齿间留香。 “带着你的客人一起上来玩嘛。”少妇妖娆地对公子夜笑着,抚了抚鬓角,偷眼打量着银霞。 “改天吧,今天我要陪她在街上转转。”公子夜边说,边抛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张口接住。余光看到银霞正望着荔枝舔着唇边,他不由微微一笑,随手又剥了一颗给她。 “下次一定要来啊。”少妇不甘心地叫道。 公子夜高举起手臂背对她挥了挥手,领着银霞沿街向前。 “给我几个。”银霞心急地向他讨来一小串荔枝,自食其力地剥皮。谁料看他剥得容易,她却半天也剥不开一个。她发狠地用力一捏,汁水飞溅,荔枝一下子被压扁。 “给。”公子夜修长的手指一伸,一颗去了半边壳的荔枝完美地呈现在银霞面前。 “还是你来吧。”银霞郁闷地将荔枝还他。 公子夜笑眯眯地随手一捏,荔枝听话地分成两半。他万分优雅地摘去上半边果壳,果汁滴水未掉。浑圆的果肉,似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被盛放在量身定做的器皿之中。 太神奇了!银霞看得呆住,恨不能拉过他的手好好瞧瞧。不仅琵琶弹得好,连荔枝也剥得这般漂亮。 “想学吗?我教你啊。”公子夜笑吟吟地望着她,盈盈眼湖波光粼粼,“你可知,做任何事情都有诀窍,蛮干最是要不得。” 银霞心中一动,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正要细思,他却举起一颗荔枝,认真讲解:“喏,你细看此处。是不是有条红线?其实在每个荔枝壳上,都隐藏着这样的一条红线,此为壳上最薄弱之处。找到这条红线,如同找到破开荔枝外壳的机关按钮。只要对着红线处稍加用力,即可轻松将壳剥开。”他边说边示范,看似极为容易。 银霞大喜,接过一试,荔枝壳一下子被她捏成两半。不料她仍是用力过大,迸出好多汁水,正溅到公子夜脸上。她不由讪讪地面上一红。 “想不到公主竟是一位隐世不出的暗器高手。这手飞汁取人首级的功夫实是令人防不胜防,小生万分佩服。”抺去汁水,公子夜肃然起敬地拱了拱手。 银霞气恼地白他一眼,不服气地要练出他那种优雅的剥壳方法。 公子夜兴致勃勃地提议比赛。二人你捏一个我捏一个,边吃边玩闹,银霞渐渐掌握了窍门。正捏得兴起,公子夜却摊摊手说没有了。 银霞意犹未尽,“你不是要请客吗,再去多买些回来。” 公子夜摇头道:“凡事不可做尽,否则缘分势必早尽。你这手暗器功夫已练得炉火纯青,咱们不如去玩点别的。” “这与做事有何关系,你是怕我超过你吧?”银霞大为不满,“请客就要让客人尽兴。要是你去亦都护城做客,我定会尽力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荔枝好吃却容易上火,一次不可食用过多。你若是喜欢,下次我还请你吃就是了。”看她对荔枝执着的馋样,公子夜极力忍笑。 “你没说谎?”银霞怀疑地盯着他。 “绝对没有。”公子夜举手保证,并指向不远处的摊位,“王婆婆做的环饼也很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银霞半信半疑,跟他来到摊位前。 一口热气腾腾的大油锅后,一位精神矍铄、头发斑白的老婆婆正在煎炸,诱人的香气呼呼地从锅内飘出。 “王婆婆,来俩个环饼,要绿豆粉加紫云英的。”公子夜冲那婆婆叫道,顺手向旁边的小藤筐里丢了几文钱。 “哟,夜少来了。”王婆抬眼对他和蔼一笑,麻利地从旁边的大笸箩里挑出两个黄橙橙的环饼,用竹皮垫了,交到他的手里。并叮嘱道:“刚做得的,小心烫着。” 公子夜递给银霞一个。两人各吹着气,分捧了吃。 银霞才咬了一口,饼就碎成数段。她不禁惊叹:“好甜好酥!” “那是!”王婆一脸自豪,“我这饼里加的可是上好的紫云英蜂蜜。” 公子夜对银霞笑道:“这绿豆紫云英环饼清火化食,多吃一点儿也是无妨。不过这条街还长得很,好吃的东西也多得是。我带你一路吃过去,到时候只怕某人会嫌肚子不够大。” 银霞不理他打趣,边吃边看王婆做饼。 但见王婆用蜜水和好面后,将面搓成细条。然后数根一起扭作环形,放入锅中煎炸。待到焦黄就快速捞起,放在一旁的笸箩里晾凉。 银霞看得津津有味。王婆制饼有条不紊,火候控制得极准。刚出锅的环饼金黄酥透,带着阵阵香气,光是看着就特别让人有食欲。旁边客人络绎不绝。不管客人有何种要求,王婆都能迅速将所要之饼准确地挑出。 公子夜啧啧叹道:“每次观看婆婆制饼、卖饼,都似在欣赏一场无声之舞。在我眼中,甚至堪比京城满楼春雨清歌坊的歌舞。人们总是用一代宗师来形容绝世高手,依我看那,婆婆才是隐于市井的一代宗师。” 一句话逗得王婆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化开,“我说夜少你张嘴呀,简直比我老婆子的蜂蜜还甜。要是我年轻个三、四十岁,怕是要被你拐跑喽。” 三人说笑了几句,银霞又要上一份粟米面加鲜花酱的环饼,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夜哥哥,夜哥哥!”一声清脆娇嫩的叫声由远及近。 寻声看去,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提着一篮子鲜花,如穿花蝴蝶般,自人群中灵巧地钻了出来。 跑到近前,小女孩高高地举起了花篮,“夜哥哥,这些花都是我今晨才摘下来的,还带着露水呢。这位姐姐这么漂亮,送枝鲜花给她吧。”她口齿伶俐,话语清脆,长得甚是可爱。 “哟,可真是不少呢。小兰真能干!”公子夜摸摸她的头,逗趣地问,“既然这位姐姐这么漂亮,小兰,你说我该送她什么花才好呢?” 小兰仔细地打量了银霞一会儿,从篮中挑出一枝花束,捧到银霞面前,“这枝花最衬这位姐姐。” 这是一种银霞从未见过的鲜花,由简洁的三瓣组成,仿佛三只小手拢起。花蕊淡黄,花瓣透明似纸,最奇特的是,盛开着七八朵花的花枝上,竟有纯白与紫红两种颜色。 “这是什么花?”银霞见了很是喜欢。 小兰脆生生地答道:“此花名叫三角梅。” 公子夜阻住银霞伸出的手,含笑考问小兰,“你说此花衬她,就得说出道理来。你讲不出道理,我可是不买的哟。” 小兰将花篮往身旁一放,认认真真地答道:“此花名叫三角梅,也叫九重葛,代表热情和坚韧不拔。我采的这枝最是珍贵,花开双色,纯白如月,紫红似焰,在这城里只有我家才有。这种珍奇稀有的花最适合姐姐这样气质的美人儿了。夜哥哥你识人识花,我才特别推荐给你的哦。” 公子夜笑着点点头,“听你如此一说,我还真得送她一枝了。” “必须送!”小兰眼睛一亮,将花递到银霞手中,并出言提醒,“这里有刺,小心别被扎到了。” “小兰,越来越会做生意了。”公子夜捏了捏小兰的脸蛋,笑着付了钱。 “那还不都是夜哥哥教得好。”小兰收好钱,对他吐了下舌头。 “他都教过你什么?”银霞开心地接过花,越看小兰越觉可爱。 “夜哥哥说,什么样的花配什么样的美人儿,万万不可弄错。”小兰望着她,眨了眨眼睛,“他还说,每种花都有不同的脾气,应该卖给懂得欣赏之人。美丽的花如果遇到不懂欣赏之人,花是会偷偷哭泣的。” “是枯萎吧。”银霞纠正道。 “不,就是会哭的!”小兰高高地噘起了嘴巴,“夜哥哥就是这样说的。” “好,你说得对。”银霞笑着勾了勾她的小嘴,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告诉姐姐一个秘密哦!”小兰拉她低下身子,悄声说道,“夜哥哥是我的大主顾,每次都有不同的美人儿陪在身边。” “每次都有不同的美人儿陪在身边?”银霞诧异地看向公子夜。 “是呀,夜哥哥身边的姐姐都是大美人儿,我长大了也要当夜哥哥身边的美人儿。”小兰对她做了个鬼脸,提着篮子跑走了。 银霞怔了一下,指着公子夜哈哈大笑,“那个小丫头喜欢你。” 公子夜眼中一窘,随即恢复了正常。他摇头叹道:“小兰以前蔫蔫的不爱说话,现在却变得这么淘气,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其实,她这是在转弯夸你是位大美人儿呢。” 他还真受女人们的欢迎。银霞端详着他,心脏没来由地一跳。 他脸型柔和俊秀,眼睛黑亮如星,唇瓣薄润且线条分明。笑起来的时候,眼眸深处似有一汪粼粼湖水,使人不自觉的沉沦。与他在一起,无论多么气恼,他总有办法将你逗笑。在他周身,有种暖洋洋的、难以言传的惬意,犹如春日阳光洒在身上。 以前她总觉得中原人太过秀美,少了豪气,但他却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洒脱。那是一种与人无间的随和,自然而然地令人心生亲近。 她忽然记起郑明秀对他的评价:他的红颜知己多不胜数。上至六十岁的老婆婆,下至六岁的小女孩,他都来者不拒。……现在看来,这些话也不算冤枉了他。 想到这里,她笑着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女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认识就是认识了呗。”公子夜慵懒地笑着,右手极其自然地揽上她的纤腰,“就好比你我,以前并不相识,现在不也熟得很吗?” “谁跟你熟得很。”银霞脸色一沉,挥掌拍掉他不安分的爪子。 “哎哟,你就不能对我下手轻点?”公子夜抖手呼痛,鼓起嘴巴吹着被打得通红的右手。 哼,这人真是不能给一点儿好脸色看。银霞白他一眼,自顾向前。 公子夜偷偷一乐,笑嘻嘻地追了上去。一逗她,就会像只小兽般张牙舞爪,实在是太好玩了! 第十四章街头一诺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 时间渐近傍晚时分,暑气褪去,人流却明显增加。 公子夜在城中简直如鱼得水,不管是大店老板还是小摊商贩,几乎全都识得。他谈笑风生又出手大方,同他一起逛街实是一件快乐之事。银霞被他的笑容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笑对路人,暂时忘却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的重任。 走着走着,银霞渐觉不妥,只要她对一件东西看得久些,公子夜便会毫不犹豫地买下送她。几年的江湖游历,她已不是昔日不知柴米贵的公主,他看起来也并不富有,怎能让他如此破费。 听她出声劝阻,公子夜悠然一笑,“钱之一物,在乎取用之道。而取用之道,分为上、中、下三品。你可知是哪三品?” “是哪三品?”银霞好奇地问道。 公子夜抑扬顿挫地吟道:“子曰:上士用钱,擅而享之;中士用钱,谨而蓄之;下士用钱,炫而比之。” “此话怎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学识的人擅于打理金钱,花钱是为了享受生活;普通人小心地花钱,储蓄金钱以备不时之需;没学识的人把金钱当作炫耀的资本,花钱只为与人攀比。” 银霞细细品味后,点了点头,“说得挺有道理。” “那是当然,出自圣贤之语都是至理名言。” “此语出自哪位圣贤?”银霞虚心请教。 “老子庄子孔子孟子荀子墨子孙子列子韩非子公孙龙子……这些圣贤你听说过没有?” “听是听说过,但并未细读过他们的著作。”银霞心怀愧疚。书到用时方恨少,父王倾幕中原文化,曾派人购回大量典籍,但她却从来没有好好读过。 公子夜抚了抚额发,“这句至理名言就出自大名鼎鼎的公子大师。” 银霞好学地问道:“公子大师是你刚才所说的公孙龙子吗?” “当然不是。”公子夜矜持地将折扇一展,“所谓公子大师,就是本公子嘛。” “好啊,你又来骗我!”银霞一愣,恼笑着挥拳打他。 公子夜边抵挡边笑道:“所以说,本公子可称为上上之士。花别人的钱,与美人儿同游,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银霞“扑嗤”一声被他逗笑。想起这钱的来由,她板脸训道:“你说话做事为何不能正经一些?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才会被人误会。” “只要你不误会我就成。”公子夜笑嘻嘻地看着她,眼里有细碎的浮光飞快闪动。 银霞的心随之忽地一动:以他的学识,怎么会有那般不堪的传闻?难道是另有隐情? 她正在凝思,双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却见公子夜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正近距离地直对着她。 “你再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可要喜欢上你喽。”公子夜抓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碰,“其实你误会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当几天我的女人就成。” 时间停顿了数秒。 一声惨叫自街头响起,公子夜抱脚连连呼痛。 她想错了!银霞别过脸去。此人天性如此,说话总没个正经。 望向热闹的街景,她忽生感慨。初到此城时,只觉这座城里的人全都狡诈虚伪、冰冷无情。但一路与公子夜行来,这座城却展现出她未知的另一面。如同一位主人向她敞开了心扉,热情地款待她这位客人。 这里食物丰足,商业发达,每个人身上都隐约带有一种气质,那是与在风刀霜剑里讨生活的北方部族完全不同的安逸自在。想到这里,她的心底似被什么东西搅动起来。川流的人群中,她缓下脚步。 “怎么不开心了?”公子夜觉出异样,亦慢慢停步。 银霞摇了摇头,指着城外问道:“那座最高的山叫什么名字?” 顺着她的手望去,公子夜答道:“那山名为孤鸣山,在本地也算是远近闻名。莫非你不想逛街想去爬山了?” 银霞再次摇头,“只是那座山与我家乡的山有点相像。它看起来是如此的落落寡欢,在群山之中只有它孤零零的屹立,如鹤立鸡群一般。” 原来是想家了。公子夜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微翘了一下,随即垮下脸道:“你这么说,是不喜欢这座城市,还是讨厌跟我在一起?” “都不是。你很好,这座城也很好。”银霞低头抚弄着手中鲜花,“我在想,若是我的族人们也能像这城里的人们一样,生活得这般幸福安逸,该有多好。” 她想的竟是这些!公子夜眼中闪过一抺异色,自己还真是看轻了她。 收起嬉笑之心,他问道:“你的族人们生活得不幸福吗?” “虽然我们的生活与这里大不相同,但曾经也有过无忧远虑的日子。”银霞举目望向远方,漫声低吟,“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 公子夜眼睛一亮,击掌赞道:“好一个‘各得其所,岂不活耶!’此话深得我心。是何人所说?” “我父王。当年唐皇出兵之前曾派使者来到高昌,我父王给使者的回答便是这句话。”银霞的目光缓缓扫视过整个街头,“我父王以前曾偕王后、太子去长安朝拜,我因年幼没有参加。但想来长安城里应比此城更为繁华。”停顿了一下,她突然抬头逼视住公子夜,“可就算你们是天上的雄鹰,我们是地上的野鸡,但各活各的,不是也很快活?为何你们汉人定要将我高昌灭国!” 公子夜被她问得一窒,沉吟片刻才道:“天下之势,分久必合。战乱多年后,人心思合,天下一统是众望所归。” “那只是你们大唐帝王的想法吧。”银霞面露鄙夷,“你们伟大的帝王想要青史留名,成就不朽霸业,就要开疆拓土,而我高昌小国就注定要成为你们大唐的疆土。” 她目光迷离地望向街头的人群,“可是你们诗中有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我高昌虽小却也可以丰衣足食,凭什么弱小者就一定要被强大者统一?你们说的和做的为何完全不同?” 公子夜难得地沉默了。过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很美也很令人向往,但这只是普通百姓的想法。” 银霞哼了一声,“那你也承认,灭我高昌是你们帝王的想法。” “你说天下一统是帝王的想法,并没有说错。”公子夜缓声说道,“但那并非只是君王的想法,而是国家之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没有道何来万物,没有国家何谈百姓?为君者,当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为国者,当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护国利民。所以天下一统即是大唐帝王的想法也是大唐百姓的想法。” “呸,满口大道理!”银霞不屑。 “大道理也是道理。”公子夜正色道,“从实情讲,怪只怪你父王投靠了突厥。突厥兵强马壮,烧杀抢掠,实乃大唐心腹大患。自前朝起,突厥就不断地犯我中土,令百姓苦不堪言。当年太上皇因兵力不足,曾假意向突厥称臣,此事向来是皇家之耻。故此,无论从皇家来讲,还是对中土百姓而言,突厥之患都必除之而后快。而你父先向我朝称臣,再又投靠突厥,正犯了皇家大忌,说到底也是你父背信弃义在先。” “什么背信弃义?”银霞愤然反驳,“你刚才也说‘没有国家何谈百姓’,为王者理当首思国之利益。我父王因对中土文化倾慕非常,才会亲赴长安朝见你们的天可汗,并答应称臣。但突厥横行西域无人能挡,人马强过我高昌太多,父王认为大唐远水解不了近渴,归顺突厥不过是为保一国平安。” 公子夜和声劝道:“由此可见,突厥之患必须尽除。如今大唐兴师征讨突厥,突厥必然指日可破。现在你也是大唐子民了,又何必强分你我。” “可是我的族人却没有你们这些真正的大唐子民过得幸福。”银霞撇了下嘴角。 “三角梅,代表热情与坚韧不拔。”公子夜缓缓抚过她手中之花,“你若真心为族人着想,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动手改变。” “说起来简单。若将城市治理得像此城这般勃勃生机,谈何容易。”银霞垂下了头。现在她连缴纳贡银都万分艰难,又何谈治理城市。 “不容易又如何?太容易就做到,岂非毫无乐趣可言。你大概不知,你所羡慕的这座城市也是自战乱后的废墟上重建而成。”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公子夜重言打断,“这样思前想后愁眉苦脸一蹶不振的样子可真不像你!” 银霞瞪回,“这么语重心长郑重其式正经八板的说话也一点儿不像你!” 俩人忽尔相视一笑。 望着近在咫尺的笑颜,银霞微微失神。 此人说话做事虽总带有几分率性妄为,但从她第一次相见时起,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只因不管他的脸上如何玩世不恭,目光深处却隐隐闪动着某种坚持。而这种坚持,她曾在另一人的眼中看到过…… “怎么,觉出我的好了?”公子夜目中闪过一抹狡黠的浅光,“虽然我暂时还没有让你全族都得到幸福的办法,但让你族中一人先得得幸福的办法,我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银霞忙问。 公子夜眉眼一弯,“只要你嫁到江南来,你族中不就至少有一人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吗?” “我怎可弃族人于不顾!”银霞挥手推开他,不悦地说,“何况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是谁?”公子夜目光一沉。难怪她对温四都不假颜色,原来是心中早有他人。 “反正以后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风言风语。”银霞目光闪烁,侧头看向它处。 “莫非他不喜欢你?”公子夜托起下巴,细究她的表情,“……又或是他不知道你喜欢他?” “是又怎样!”银霞猛然转头,冲他急恼地叫道。 “喔,被我说中了。”公子夜古怪地一笑,“想不到你看似胆大妄为,居然也有不敢说出真话的时候。” 银霞垂头不语,狠狠握紧花束。是呀,她不敢……当她查觉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她已不再是高昌公主。她又凭什么留住他?况且她还肩负着一族的重任。就算她再怎样任性,也不能弃族人不顾。只要他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的手被花刺扎到,还犹不自知。公子夜皱了下眉,“你还不知道吧,你喜欢的这种花,因其名含‘三角’,另有‘移情别恋’之意。它另一种隐含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我劝你,既然还不曾开始,不如在未伤心之前,移情别恋吧。” 银霞冷哼一声,把手中花枝向他一丢,转身就走。 果然是这种反应。公子夜低头轻笑,把玩着花枝。他的眼中忽然闪过纷繁的情绪,停了一会儿,他复又追到她的身边。 “我答应帮你!”公子夜举起花枝,拦在银霞面前。 “什么?”银霞气哼哼地攥紧了拳头,要是他再敢多说一句恼人的言语,我就再赏他个五指红印! “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还清贡银。”公子夜含笑将话讲完。 “你说什么!”银霞猛然抬头。 “我很喜欢‘鹰飞于天,雉窜于蒿……’这句话。所以决定帮你还清贡银。”公子夜正正经经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刚才你不是还说……”银霞一时没有转过脑筋。 “讲大道理是正人君子做的事,而我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再说我觉得你讲的哪种‘帝力于我何有哉’的生活挺令人向往。”公子夜抿唇忍笑地看着她。平时张牙舞爪,一发起呆来实在傻得可爱。 “你当真想要帮我?”银霞一下子把气恼抛在一旁。 公子夜郑重地点头,抽扇掩口对她耳语:“我已想出进入温家秘库取银的办法,你想不想听?” 银霞顿时表情一凛,“你真的有办法?” “当然。”公子夜显出十足自信,折扇向旁一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公子夜一边嘴角轻轻勾起,“当十天我的女人……当然只是口头上的!”见银霞欲怒,他又快快地加上后面一句。 “什么叫作只是口头上的?”银霞皱眉忍气。 公子夜微微一笑,“很简单,我在众人面前称你为‘我的女人’时,你要温柔地答应,不许发火,更不许打我。只要你做到这些,我便帮你取到所需银两。” “就这些?”银霞松了口气,仍有些迟疑。 “就这些。而且时间仅限从现在开始的十天。估计十天以后你已经带着银子回去了。” 公子夜笑吟吟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怎么样,我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成交!”银霞对他的手掌重重击去,眼底现出一片清明决意。相比于关乎全族安危的贡银,个人荣辱实是微不足道。 “走,找个地方,我详细说给你听。”公子夜将花交还于她,嘴角边也露出满意笑容。他原本就承诺过帮她取到银子,同一件事做成两笔买卖,她实在是太好骗了! 第十五章茶舍密谋 “为何你定要来到此处?”银霞望着临窗翩然而立的公子夜,不解地发问。 “难道你不觉得谈论隐私需到阴暗角落,讲述阴谋就该在密室窃语?”公子夜倚窗眺望,满腔感慨,“观赏着楼下往来的人流,你有没有将芸芸众生踩在脚下、高高在上之感?在此处谈论阴谋,你会不会觉得特别地兴奋?” “这里并非密室。”银霞毫不客气地指出。 二人所在之处是一间名为颐东苑的茶舍二楼雅间,楼下便是观辉城最繁华的主街。 “虽然不是密室,却是也相差无几。此雅间号称本城最贵,隔音效果当然也是本城最佳。”公子夜折扇轻摇,潇洒转身,“重要的是,此次出游的资金还剩下不少,如果不请你到此地一游,怕是花不完了。若是连游资都未花完,怎能显示出我请客的诚意?” 就喜欢做这种无聊的闲事。银霞翻了翻眼睛,顺着他的话道:“好了,我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你的一片赤诚。现在可以说出你的阴谋了吧?” “不急。这里的茶点最是有名,先尝过再说不迟。小顺子!”公子夜旋身收扇,高声唤二小进来,一口气点了十几种茶点小吃。 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不仅熟知美食,且与小二熟络。不大会儿的功夫,小顺子将一道道小吃报名送入。 公子夜对每道小吃都很有研究,细细讲解并热情地招呼银霞享用。 银霞刚才在街上已吃过不少零食,略尝过几样后,忍不住再次催促。 公子夜不答,眯眼品着糕点,优哉游哉地问道:“你觉得温四此人怎样?” “武功不错。”银霞忆起温浩武那晚施展出的剑法,实是绝美得令人过目难忘。 “你比之如何?” “相差不少。” 银霞有些气馁,想了想又不服输地说:“但若论马上功夫,就未知鹿死谁手了。” “言下之意是,马上功夫你能赢得过他?”公子夜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那是自然,我从小在马背上玩大。若论骑术,你们中原人怕是没有几人能及得上我。”银霞以为他不信,边说还边做了个骑马的动作。 “这我倒是相信。”公子夜点了点头。银霞刚扬起笑容,他却又说,“不过你确定咱们要骑马去温家秘库行窃?” “啊?”银霞表情僵住,片刻后垮下脸来,“那你说该怎么办?” “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想进秘库,就必须先让温四消失!”公子夜目光闪动,做了个狠决的手势。 “你要干掉他?”银霞吃了一惊。 “难道你不想?”公子夜斜睨着她,“温家的人可曾经毫不讲情面地羞辱过你。” “话虽如此,但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要置人于死地。”银霞心头骤然一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他其实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她以为的温暖之感竟全是错觉? “你这么讲话,可真不像是混过江湖的人。”公子夜托起下巴,研究般地凝视着她。看来初次见面之时,她所表现出对温家的滔天怒气,和实际所想大不一样呢。 “我怎么没混过江湖,我行走江湖已快两年了。”银霞因他的眼神越发不悦,“这跟混没混过江湖有何关系。再怎么说温四也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兄弟啊。” “江湖之上,向来以血还血,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施与在我身上的,我必将百倍的报复回来!抛妻弃子毫不稀奇,兄弟相残又算得了什么?”公子夜双目之中异芒闪动,字字铿锵。 “你这叫什么话!”银霞愤然地一拍桌子:“若是别人对你不好,你就定要百倍报复回来,那么别人对你好时,你可能够百倍报答?如果做不到,就不要乱说这种狠话。再说了,就算你父亲曾做过抛妻弃子之事,温四又没对你做过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对他?没想到你竟是个心狠手辣之徒,我真是看错了你!” “如此说来……”公子夜忽然古怪地一笑,“你虽在江湖行走,却被人妥善保护,故此完全不识人心险恶。” 一句话说得银霞心中一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轻轻碰触。 被迫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她确实被人妥善保护。每次遇险,总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自从高昌陷落,她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暴躁,心中更是满怀愤恨。然而,虽然她恨过唐王,恨过那些忘恩负义的奸商,甚至恨起了中原人,但却没有动过以血还血的念头。只因有个人跟她说过……守护比复仇更为艰难,但更值得去做。 抬起眼眸注视着他,银霞认认真真地开口:“我来问你,就算温庄主曾经对不起你,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为了报复他,你连眼前的幸福也不再要了吗?” “眼前的幸福么?……”公子夜顿住,黑黑沉沉的眼中涌起波澜。他垂下眼脸,发狠地说:“这种虚伪的幸福,不要也罢!” 银霞皱起眉头,思忖着要如何再劝说于他。 公子夜突然朗声大笑。 “我说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误会我呢?”他将身子往椅后一靠,指着银霞,笑得气喘吁吁。 银霞被他笑得愣住,眉头深深地瞪着他。 “我是那种喜欢杀杀打打的人吗?”公子夜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慵懒,怜惜地吹了吹手指,左右看了看,“事实上,我说的‘消失’,也只是想让温四从秘库前消失啊。” “从秘库前消失?”银霞不解地重复了一句。 “那是当然的吧。”见她呆呆的样子,公子夜忍俊不禁,“只要把温四从秘库前调走,没有他的看守,咱们就可以顺利地进入秘库了嘛。” 银霞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愤恨地瞪着他:可恶,这家伙又在耍着她玩! “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到了把温四从秘库前调走的办法。”公子夜一脸神秘地伸出根手指,“我有一文一武两个计划,你想先听哪个?” 鉴于他刚才的那番江湖言论,银霞谨慎地选择,“文的吧。” “文的吗?啧啧,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公子夜满脸惋惜,凑向前道,“我强烈推荐用‘武’的方法。” “你到底说是不说?”银霞不耐烦地推开他。 公子夜假装受到重击,顺势跌回椅中,“你应该知道温家要为温四选妻之事吧。” “那又如何?” 公子夜含笑不答,对她不怀好意地挤了下眼睛。 银霞心念一动,不禁勃然大怒,“原来你不仅要让我去做小偷,还想让我去当骗子!”初见之时他就提过此事,看来当初找上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息怒息怒。”公子夜见她扬手起身,立刻张手护脸,“当时我看你那么生气,以为你会不择手段地找温家报仇。以你一人之力对战实力强劲的温家,还不如直接摆平温四。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你若不愿,我当然不会勉强。” 见他护头缩身、委委屈屈的样子,银霞不知怎地就忆起自己曾在盛怒中打过他两记巴掌之事。 她忍不住嘴角微扬,作势抬手又吓了他一下,才板起脸道:“生气归生气,我才不会不择手段。来到中原之后,像温家这样的我见得多了,难不成个个都要报复回去?再者说,有那么多女子参选,你怎知温四定会对我产生兴趣?”自从她见识过温浩武的剑术之后,本对他十分钦佩。但受到公子夜的影响,却不自觉地称之为温四。 “因为你与中原女子大为不同。”公子夜眼波粼粼,唇边噙出一抺淡笑,“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你肯去温家,与那些舞姬相比,定如鹤立鸡群。” “我真有如此特别?”银霞抚了抚面颊,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喜意。虽也曾被人夸过貌美,但从无人赞她特别。 “本公子的眼光岂会看错。”公子夜坐直身子,摇起折扇,“事实上我猜得不错。那一晚,温四若是对你怀有敌意,定会一剑将你留下。结果他却没有,不是吗?” “没有敌意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翘起,“我对温四这种性格的人可是太了解啦。他若是对你没有敌意,便是有好感。据我观察,他对你的好感可能还不小呢……” “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种风言风语,我不爱听!”银霞打断他道。 “所以我刚才才强烈推荐用‘武’的方法啊。这个‘文’的方法当然不能用了,因为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嘛。”公子夜似有深意地盯了她一眼。 “你说的‘武’的方法又是什么?”银霞心中不悦,但碍于承诺又不能说他什么,只能将话转开。 “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夜唇角轻扬,神秘地笑了笑,“明日上午你还来此间,我邀请你看场好戏。” 银霞没有再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眼中似总有水波荡漾,层层波澜中闪动着细碎的浮光,似明似暗,变幻莫测。 这人其实也不过认识了几天而已。他说的话总是似真似假,到底该不该继续相信他? 公子夜换上一副严肃面孔,举手保证,“真有好戏,我没骗你。” 银霞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缓缓答道:“好。” 第十六章寻人未遇 出得茶楼,日已偏西。 银霞向公子夜告辞:“谢谢你陪我出来散心,我要回客栈找萧大哥。出来好几日了,我怕他会担心。” “萧大哥?”公子夜想了想,“哦,是你的那名护卫吧。” 银霞白他一眼,“你不懂就不要乱讲。萧大哥才不是护卫,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是我的半个师傅。” 公子夜挑了挑眉,“反正左右无事,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银霞踌躇了一下,“那也随你。不过,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把我同你要做的事告诉萧大哥。而且萧大哥为人正经,见到他时,你少开玩笑。” 说心里话,她不太想把公子夜介绍给萧引认识。如果萧引知道自己要去做贼,他一定会生气地阻止。 “放心吧,我这个人最不爱乱讲话了。”公子夜满口答应。 “哼,你现在就在乱讲话!”有他相陪,银霞其实也很开心。二人说说笑笑,一路上都是难得的好心情。可以说,今天是她来到中原之后最开心的一天。 快到客栈之时,忽听有人呼唤银霞。二人齐齐转头,却见来人是名黑瘦汉子。 他头戴多帕,身穿祫袢,一条长巾束腰,腰间斜插一把小刀。这本是高昌族常见的装束,但在此城中却显得分外醒目。 “萨比尔,你怎么来了?”银霞喜出望外,快步迎了上去。 “是赛尔库让我来的。我沿着咱们约定的记号,一直找到这里。”萨比尔对她施了一礼,铁铸般的面上也露出一抹喜色。 他说的是高昌族语,银霞也自然而然地用族语问道:“赛尔库那边情况如何?” 萨比尔不答,打量着公子夜,转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他是何人?” “哦,他叫公子夜,是我刚认识的生意伙伴。”银霞为两人介绍,“萨比尔,我族中飞鹰一样的勇士。” “生意伙伴?”萨比尔瞪视着公子夜,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戒备。 “萨比尔,你别这样。”银霞有些尴尬。萨比尔精明干练,却总对中原人怀有极深的敌意。 “公主与他做何生意?”萨比尔问道。 “这个……”银霞一下子被问住。虽然她已决定与公子夜做贼,但却不想让族人知道。 “小生是做珠宝生意的。”公子夜笑着接口,“希望有机会能去公主的亦都护城见识一番。” “是吗?”萨比尔依旧戒备森森,直勾勾地瞪着他。 公子夜了然地一笑,对银霞道:“美丽的公主,咱们就此别过。别忘了去看明日的重头好戏。”说罢,他朝萨比尔礼貌地点下头,洒脱地转身而去。 直到他走出很远,萨比尔才收回戒备的目光。 拉着银霞走回客栈,萨比尔把门关好,语重心长地提醒:“中原人都奸诈成性,公主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银霞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于是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赛尔库有事找我?” 萨比尔点了点头,问道:“公主,银子可曾筹到?” “还未……”银霞烦闷地垂下了头。 萨比尔的表情也灰暗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来之前与赛尔库约定,如果本月十七号前,我没有放出拿到银子的信鹰给他,他们就要扮成马贼去抢劫官库。” “那怎么成!”银霞的心倏地悬起。本月十七号,不就是三日之后吗? 想了想,她开口道:“萧引不是说过,我族现在需要休养生息……” “哼,又是萧引!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人在哪里?”萨比尔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滿。 “他不在客栈吗?”银霞四顾张望。 “当然不在。我已在此等了两天,根本没有看到他的人影。”顿了一下,萨比尔怀疑道,“难道他丢下您一人走了?” “不是的,他跟我辞过行。说是要去城里借钱,估计是还没有借到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之前。” 萨比尔哼了一声,“明知时间紧迫还不见踪影。谁知他是不是嫌无利可图就弃您而去。我就说这些中原人一个也靠不住。” “萨比尔立刻收回你刚才的话!”银霞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明知道萧引这些年来为咱们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父王收留他时,本欲让我拜他为师,他却说要做我的护卫。但我与父王根本没有将他当护卫看待。他不仅救过我的命,还救过许多族人的命,他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过当初的承诺!” “好,算我说错了。”萨比尔自知失言,口中仍不服气,“就算他真是去找人借钱,但他这么多年没回中原,就一定能找到人吗?就算他找到人,那人就一定会借钱给他吗?就算他找到人又借到钱,但所需数额如此之大,又有谁能借得了那么多钱给他。万一他借不到钱,又该当如何?” “无论怎样,我相信他。”银霞目光坚定,“就算他借不到钱,也一定会回来给我个交代。” “您这么信任他,要是他再也不回来呢?” “反正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让赛尔库去当马贼。如果沦落成马贼,咱们以前的努力就全白白浪费了。若是引来官兵的讨伐,以后我族再起,势必难上加难。” 萨比尔闷声道:“这些道理我都懂。不过赛尔库也说了,如果连现在这一关都过不去,又怎么会有以后。想想城破时的情景吧,难道您还想让那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把全族人的安危压注在一人的身上,如果王上仍在,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二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地十分凝重。城破时的情景再次浮现于银霞的脑海之中。劫后余生的心悸,如撞击城墙时的重锤,沉闷地撞击着她的内心,道道龟裂向深处伸延。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筹钱。”银霞猛地起身往外走去,“如果我或他三日后没有消息传来,你就通知让赛尔库,让他去做马贼。” “您要去哪里?”萨比尔追在后面问道。 银霞傲然转头,“如果你还认我是公主,就在这里等着。三日后,就算萧引没有消息,我也必会把银子带回来。” “是。”萨比尔被她决然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 离开客栈,银霞骑马直奔菊南山庄。 她紧握缰绳,目光坚定,几天前的犹豫一扫而空。为了不让族人沦落成马贼,就让她一个人去做贼吧! 出城之后,天完全暗了下来。远远望见山脚之时,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以往每逢难关,总有萧引在旁。现在萧引不在,她,高昌国公主,现在高昌族中唯一的皇族,要证明给人看,凭她一人之力也能守护住全族! 想到这里,她扬声催马。座下马似是感应到她的心情,四蹄如风,急速奔驰。两旁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遁去,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夏之燥热,搅得她的发丝四散舞动。 忽然,远处出现一个黑点,是有人在路中行走。 “借过!”飞驰中的银霞高唤一声。 那人听得声音,回过头来。 银霞一眼看去,是个浓眉大眼的农家大汉。她猛地一提缰绳,马的前蹄抬起,马身向外侧开,座下马被她技巧地牵引,自那人身边轻盈地跳过。 不料没过多久,那名农家大汉却追了上来,“姑娘,且等一下。你是要去寻菊南山庄的晦气吧?” 银霞被他说得愣住,转头问道:“你如何得知?” “这并不难猜。”农家大汉微微一笑,“虽说条条大路通长安,但此路却只通往菊南山庄。此刻天色已晚,此时上山者若不是为了借宿,便是去找温家的麻烦。我看姑娘面带煞气,想必不是为了借宿。” 听他分析得条条是道,银霞不由心中一惊,“你是菊南山庄的人?” “不是。”农家大汉摇了摇头。 “你是他家的朋友?” “也不是。” “那你与他家有何关系?” “我跟他家并无任何关系。”农家大汉不禁一笑。 银霞仔细打量起他,当看到他腰间佩刀之时,忽然醒觉:此人看似憨厚农夫,其实也是武林中人。 “如此说来,你此时去往菊南山庄,莫不是也要去找他家的麻烦?”银霞怀疑地问道。 “应该不算是吧。”农家大汉笑了笑,“我只是向他家询问一些事情。姑娘又为何要找温家的麻烦?” “我凭什么告诉你?”银霞心中霍地一沉:她骑在马上,那农家大汉在地上行走,不见他奔跑,却与自己齐行。此人竟是一位轻功高手!却不知是敌是友? 农家大汉似是对她的戒备无所觉察,依旧笑道:“一个走路没意思。既然咱俩顺路,不如聊会儿天。” 银霞紧了紧马缰,冷哼一声,“那就要看你追不追得上我了。”打了声呼哨,她扬鞭催马。座下马长嘶一声,猛然向前蹿出。 “好!”农家大汉高应一声,甩开大步向她追去。 第十七章冤家路窄 银霞纵马在前,农家大汉健步如飞地紧跟于后,竟是半步不拉。 如此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眼见得前方就是山路,银霞却始终未能将他抛下。 银霞侧目看去,但见那农家大汉一脸沉着,步若流星,不见他如何用力,每一步的间隔却有丈余。他呼吸平稳,脚步均匀,上山亦如履平地。 银霞不由暗暗称奇,忽地被他勾起好胜之心:这四条腿若是被两条腿比过,岂非笑话? “驾!”她清咤一声,拉紧马缰,陡然提速。 银霞称奇,却不知农家大汉心中则是惊叹。似她这般快马上山甚需骑术,稍有不慎,轻者马腿折断,骑手滚落马下,重者坠于山底,人马皆亡。这里山势险峻、路窄崎岖,若是常人大都会下马牵行。而这位姑娘不仅不收缰,竟还敢加速,显是对骑术颇有信心。但见她容光焕发,神情中充满勃然自信,马儿在她的控制之下,灵活自如地犹若身体的延伸。农家大汉不禁暗挑拇指,好一位英姿焕发的马上女杰! 行了些许时候,前方到得一处极窄的转弯。银霞猛地一提缰绳,坐下马一声长嘶,前蹄高抬,在窄道上重重一踏,矫捷如电地蹿了过去。 农家大汉毫不示弱。深吸了口气,他的身体突然高高飘起,竟脚踏山壁,从马与山体的夹缝中,如一阵风般地钻身而过。 转弯瞬间被他俩甩在身后,二人仍是并驾齐驱! “你的轻功很好啊。”银霞缓了马速,侧头对农家大汉由衷称赞。她骑在马上,毕竟占了便宜。这农家大汉与她一路相随,竟能平分秋色,她心下很是佩服。 “姑娘的骑术精湛、实属罕见,刘某佩服。”农家大汉朗声大笑,冲她一挑拇指。山道狭窄,有好几处可以说是险恶。她骑马与他并行,却能令马身不碰他分毫,除了马术不俗之外,心肠也端的不错。 想到此,他哈哈一笑,“在下刘夏凉。不知姑娘可愿将姓名告知在下?” “有何不愿?”银霞爽朗答道,“我叫麴银霞。” 刘夏凉笑望着她,“麴姑娘,看你也是位心思端正之人,不知与那温家有何冤仇?不妨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些忙。” “也谈不上什么冤仇。”银霞淡淡说道,“只是我家昔日与他家常有生意来往,如今我家破落,急需银两,他家却不肯救急。” 她对刘夏凉心生好感,此人身正影端,隐约散发出一股浩然正气,但贡银数目巨大,她并不认为他真能帮上忙。 “原来如此。”刘夏凉皱眉道,“那你现在去他家所为何事?” “当然还是去他家借银子。”银霞脸色微红。虽已下定决心,但那个“偷”字,仍是说不出口。 刘夏凉问道:“你需要多少银两?如果可以,或许我能帮你向他家做个中保,借些银两与你。” “多谢刘大哥。”银霞抱拳作谢,诚心感激。他是她来到中原之后,为数不多、愿意助她之人。 刘夏凉想了想,又道:“如果温家不借,我再帮你想想办法。我在江湖上还算有几分薄面。” “倒也不用劳烦刘大哥,他家公子已答应帮我。只是现在银子要得急了,我想提前去取。”银霞心领了他的好意,不想把他牵连进来。看他一身衣服极为朴素,料也不是富裕之人。 她问道:“不知刘大哥所为何来?” 刘夏凉道:“我是来找温家四公子的。江湖传言,温四公子剑术高超人品不凡,不知你对他可有了解?” 银霞冷哼了一声,“剑术确实不凡,人品却未必上乘。” “此话怎讲?” “他仗着有点本事,对人冷傲得很。” 刘夏凉了然地点了点头,“世家公子难免如此,却也不能因此就说他品行不佳。听姑娘的口气,莫非他曾经得罪过姑娘?” 要说温浩武如何品行不佳,银霞确实说不上来。不过二人有过数面之缘,却全都没有给银霞留下好印象。第一次见面,这位温四公子便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对银霞讲话,已令她不满。后来校场上众女子对他追捧,他却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令银霞瞧他不顺眼。紧接着,他又在银霞一肚子火气时上门冷声责问。银霞在中原四处碰壁,见得冷脸多了,对冷言冷语特别敏感,温浩武给她的感觉正是最讨厌的冷漠之人。 因此银霞没好气地说:“得罪倒也谈不上。不过你这么关心他干嘛?听说最近他家正在为他四处选妻,你问这些莫不是想去与他攀亲?刘大哥,我看你为人不错,所以才好心劝你:那种人虽也算得上是有才有貌,但那种性格只能远远看着,相处起来却未必开心。” 一番话听得刘夏凉愣住,随即哈哈大笑,“我来找他可不是为了攀亲。再说我妹子也早就嫁人了。” “那你去他家所为何事?” “我是捕快,去他家自然是为了办案。” “办案?” 银霞忽然有些心虚。她现在去温家是为了行窃,这位刘大哥竟好巧不巧的是名捕快。贼与捕快在此地相逢,算不算得上是冤家路窄? “正是。”刘夏凉点了点头。 银霞猛地住口,将头扭向一边:温家曾有盗贼出没,刘夏凉既为捕快,莫非是温家请来捉贼的?要是这样的话,自己不正是他要查办之人。 见她神情突然转变,刘夏凉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江湖中人忌讳官府那是常情。 和气地笑了笑,他说出缘由,“其实我也是为了江湖之事而来。不久之前,就在离此地数天路程的碧水县虎末坡,发生了一起众门派群斗互戮的惨案。三十余名各派高手竟然相互残杀而死。此案参与门派之众,牵涉人员之广,实属罕见。” “竟有此事?”银霞惊叹一声,神情略缓。 刘夏凉道:“据我所查,此役之中可能还有一人生还。据知情者说,那是一名混身散发着寒气的青年剑术高手。江湖之中,修习冷系剑法且跻身高手之列的青年只有两人,一位是远在昆仑无别门的‘寒剑’徐绍风,另一位便是此地菊南温家的四公子‘霜空剑’温浩武。” “所以你才会向我询问温浩武之事?”银霞接口说道,放下心中顾虑。他不是为盗贼之事而来就好。 “正是。依照查案规矩,我必要见到他本人问个清楚。” 银霞想了想,说:“我倒觉得温浩武不太可能去做那种事情。” “哦,你为何有如此一说?” “温浩武为人狂傲自负,不像是会与人群殴之人。” 狂傲自负?刘夏凉不由一笑。看来那位名满江湖、博无数佳丽芳心的温四公子在麴姑娘心中还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山顶。 庄门前,有庄丁迎前查问。 刘夏凉抱拳上前,“京城捕快刘夏凉前来求见温四公子。”说着取出一块金牌递上。 庄丁看过之后,恭敬递还,“原来是御赐金牌刘名捕刘大人。请刘大人稍候,在下这就前去通禀。” 刘夏凉点头收好金牌,退到门旁静立等候。 银霞甚感诧异地望着刘夏凉:看不出来,他还挺有名气。听萧引讲过,捕快不是没有官职吗?为何他会被称为大人,还有什么御赐金牌? 想到即将要做之事,她仍是有些心虚:自己最好还是离这位刘名捕远点儿。跟刘夏凉道别之后,她径往庄门内走去。 庄丁依旧拦住她,“你若是与刘大人同来,就请稍等。” 银霞道:“你不认得我了?我下午的时候才刚跟你家三公子从这里出去。” “三公子?”庄丁眼中流露出轻蔑,傲视着她道,“二公子有令,非常时期,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庄。” 银霞觉出他的轻视,却只能强压下怒火,“那么我是徐子瞻徐大师选中的舞姬,这样总可以进去了吧。” “你可有三总管的手令?” “什么手令?” “正选舞姬都于庄内排练,除非有三总管手令,否则不可随意出庄。” 银霞不禁眉头皱起:她可没有领过什么手令。进个府还如此麻烦,这温府里的破规矩还真够多的。 庄丁见她迟疑,似是明白了什么,神情更为倨傲,“舞姬的甄选早已结束,三总管有令,落选舞姬不得再进入府内。” 银霞不悦,“我并非落选舞姬,你家三公子可以证明。” “还是三公子吗?”庄丁口气一变,语气中带上明显的嘲讽,“姑娘所说的三公子至今未归,今夜怕是不会回来了。只姑娘一人,此时又是深夜,我怕姑娘进了府也没地方睡觉。还请姑娘明日再与三公子一同进府。现在还是请回吧。” 银霞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却也看出了他的不敬。她心中不悦更盛,不由得火气上蹿。 第十八章温四公子的剑道 正在此时,一人自府内走出,茫茫黑夜之中,无暇白衣随风飞扬,宛如纯白玉兰傲然绽放。 庄丁见到那人,态度立刻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躬身施礼,“四少爷。” 温浩武看到银霞,微点下头,“你回来了。” 银霞一脸厌烦地盯着他那身惹眼的白衣,昂起头道:“怎么不行吗?你们温府的大门真比皇宫还要难进。” 温浩武一愣,向庄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庄丁连忙回道:“她说是应三公子之邀而来。但二公子下达了夜禁令,她又没有手令,故此不能放她入府。” 银霞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左右是不让她从正门进了,她才不在这里自讨没趣。 温浩武却剑柄一伸,阻住她道:“既然是他请你回来,你便进去吧。省得他知道后,又来烦我。”他转向庄丁道:“让她进去,有事我担。” 庄丁领命退开,对银霞道:“姑娘请进。” 他?银霞愣了半晌才明白温浩武口中的“他”指的是公子夜。 未及再言,温浩武已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走过。他目光凌厉地扫向门旁的刘夏凉,“你就是名冠京城的刘名捕?” 刘夏凉微微一笑,拱手道:“徒有虚名而已。这位可是菊南温家的四公子?” “正是。”温浩武抬手还礼,依旧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听说你是擒贼高手,素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之称,想必武功不凡,不如你我比试一番?” 银霞本要进府,听他此言不禁皱眉停步。这位温四少爷果然讨厌,刚一见面就要和人比试。她曾见识过温浩武的剑法,不由担心地向刘夏凉望去。刘大哥看起来憨厚老实,能是冷傲温四的对手吗? 刘夏凉闻言微怔,随即和气地笑道:“刘某此次是为公事而来,不想作所谓之战,还请四公子见谅。” “无谓之战?”温浩武的声音一点点沉下,森寒的杀伐之意随之迸发,“身为一位知名武者你竟以这样的理由拒绝比武?你的武德何在?尚若你还有半点武者之心,就爽快应战!” 刘夏凉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肃然地说:“可是刘某先是公门中人,然后才是武林中人,公事之外的战斗对刘某来说都是无谓之战。我来此地只想向四公子询问一件公事。” “我若回答,你就答应与我一战?”温浩武闻言,略缓了寒意。 “刘某说过,不作无谓之战。”刘夏凉仍旧态度坚决地摇头。 四周温度骤降。温浩武眸中染上一层如霜银色,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 他手中长剑“呛”然出鞘,淡淡白霜缓缓飘起,银白的光芒浮现于剑身之上,刻骨寒意瞬间爆发。 周围庄丁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快步后退,缩头交耳: “这位刘捕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是呀,这下可真把四少爷给惹恼了。” “冰霜剑芒!”刘夏凉乃是识货之人,不禁叫出声来。 所谓剑芒,乃武者的真气所化,非劲气高手无法成形。而温浩武的剑芒不仅亮若明灯,更可化气成霜,显然比普通剑芒更胜一筹。刘夏凉眼神一凛,表情变得无比凝重。本以为温浩武只是一名骄纵狂傲的世家公子,此刻看来他确有傲人的本领,江湖上响当当的“霜空剑”,并非浪得虚名。 “既然识得,那就爽快与我一战。”温浩武蓄势待发,剑芒吞吐,仿若一团森森冷火。 刘夏凉瞳孔微缩,目不转睛地盯住剑尖。 “四弟,不可鲁莽!”一人自府内急奔而来,二公子温浩才边跑边高声疾呼。 温浩武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陡地将剑挥下。剑芒先抑后扬,猛然爆发。 刹那间,寒风劲起,霜飞于天。旁观众人只觉眼前的一切皆被白蒙蒙的霜气笼罩。 霜气中心的刘夏凉恍若置身于冰窖深处,令人不寒而栗的劲气如同潮水般向他奔泻而来。 他看得分明,那无数飞霜竟是满天剑影幻化而成!没有半分迟疑,他立刻将全身劲气灌注于双腿之上。 “嗤嗤嗤”!霜气中心响起数声不明含意的爆音。 白霜过后,庄丁们惊奇的发现,刘夏凉刚才立足之处如被冰雹袭过,留下无数密密麻麻的深坑,而刘夏凉却不见了踪影。 温浩武目光一闪,刷地将剑指向身后的府门旁。 庄丁们随之转头,这才发现,刘夏凉不知何时已来至众人身后。但见他单足微点,轻巧地立于府门旁的石狮之上,身形微荡,如在风中摇曳。 “御风闪影!”温浩武双目之中划过一道兴奋的光亮,举剑喝道,“再来!” “四弟住手,不可对刘捕头无礼!”温浩才怒气冲冲地拦于温浩武面前,对庄丁们厉声喊道,“你们怎么都愣在那里!” 庄丁们醒过神来,立刻拥上,将温浩武围在中间。 “让开!”温浩武挺剑喝道。 “四弟你就不要再胡闹了。”温浩才痛心疾首,“远来是客,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刘名捕,还不快快向他陪礼。” 温浩武哼了一声,“正因为他远道前来难得一见,我才特意向他邀战,谁知他竟不识抬举。” “你!你……”温浩才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神情尴尬地对刘夏凉抱了抱拳,“我这四弟从小就痴迷于武技,得罪之处,还请刘捕头万勿见怪。” “二公子言重了。四公子对武技的执着,刘某由衷佩服。”刘夏凉从石狮上飘身而下,向温浩才回了一礼。这温氏兄弟,乍看起来有几分相像,但给人的感觉却全不相同。温浩武玉树临风,气质冷傲。温浩才却是面带和气,精明强干。 “让刘捕头见笑了!”温浩才摇头长叹。 “二公子误会了,刘某说的并非是客套话。”刘夏凉爽朗一笑,“人活一世,岂能没有一件全力追求之事?依我看来,浑浑噩噩度日、混吃等死之人才是可笑之徒。对全心追求正道之人,刘某心中只有敬佩。只不过我与四公子追求的目标不同,对四公子来说是剑道,而对刘某来说却是办案。” 他转头对温浩武歉然说道:“刚才是我没有把话讲清楚。我不答应四公子的邀战,并非不给四公子面子,而是因为公事繁忙,我必须节约体力。还请四公子见谅。” 温浩武目光如炬地盯视他片刻,刷地收起长剑,“你要问我何事?” 刘夏凉敛起笑容,正色道:“请问四公子,上月的廿一日你在何处?” “我在庄里。”温浩武答道。 温浩才接口补充,“说来惭愧,从上月初开始,庄里出了盗贼。我找四弟回来捉贼。只不过直到现在还未捉到。”能惊动京城名捕的必是大案。他心中一动,想起最近听闻到的一件重案。 刘夏凉微一沉吟后又问:“四公子可知上月廿一日,碧水县虎末坡上发生之事?” “你说的可是那江湖众门派群斗互戮惨案?倒也有所耳闻。” “据我所查,此役仅有一人生还。据知情人述说,那是一位混身散发着寒气的青年剑客。” 温浩才忙插口道:“刘名捕可是怀疑四弟与此案有关?从上个月十四日起,四弟就一直待在庄里帮忙守庄,庄内所有人都可以证明。刘捕头应该知道,江湖上练的寒劲剑法的青年高手还有一人。” 刘夏凉道:“二公子说的可是那昆仑无别门的‘寒剑’徐绍风。” 温浩才点头,“正是。那‘寒剑’徐绍风出道甚早,在江湖盛传的青年剑客之中,他素与四弟齐名,并称北寒南霜。” “齐名?”温浩武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总有一天我要与他分出胜负。” 刘夏凉沉吟片刻后,对二人抱拳道:“既然此事与四公子无关,刘某就不多打扰了。”麴姑娘说的没错,温四公子这般冷傲的性格,应该不会与参与群斗之事,而他又有不在场的证明,此事确实与他无关。 “刘捕头且慢走一步。”温浩才对他唤了一声。 刘夏凉回头,“二公子还有何指教?” 温浩才目光一闪,“不知刘捕头对天下第一神偷有无兴趣?” 刘夏凉皱眉,“你说的可是那作恶多端,犯下大小盗案无数的‘黑蝠’韦恩?” “正是此人。他数日之前曾来庄内偷盗,被四弟所伤,却因其轻功极高,被他逃脱。若有刘捕头在此,必可将之擒获。”他眼中隐有精算之光一闪而过,名捕已到门前,若不能留下抓贼,岂非错失良机。 刘夏凉略作权衡后,说道:“那我便在贵府叨扰几日。若真能抓到‘黑蝠’韦恩,也算为江湖除去一害。”虽虎末坡一案极为紧要,但“黑蝠”韦恩亦是作恶多年。他屡遭官府通缉,却一直无法将之绳之以法。如今既然得到他的踪迹,当尽力一为。 温浩才大喜,“如此就有劳刘名捕了。”他心中还存有一念,有名捕在此,他就不必再看四弟的冷脸了。 刘夏凉摆了摆手,“份内之事,二公子不必客气。” “刘名捕请。” 刘夏凉在温家公子的陪同下,步入大门。 银霞也随同众人入府。温浩才与刘夏凉不停寒暄,并未有人对她多加注意。 她心中思忖,这里又是名捕又是剑客的,看来今晚并非出手良机。略一犹豫,她转身去往舞姬们的客房。 第十九章没出息的胆小鬼 银霞回到住处,院子里一片漆黑,唯有她与郑明秀的小屋仍亮着灯。她暗觉奇怪,这种时候明秀居然还未睡下? 她推门进屋,突有数名女子从屋里冲出,对她咬牙切齿地喝道:“好你个狐狸精,竟然还有脸回来!” 银霞怔怔地望着她们,这些女子个个妆容别致、打扮妖娆,这“狐狸精”的称号无论如何也与她沾不上边吧? “啊,你不就是那个在初试院外碰到过的谁谁谁吗?”银霞认出领头女子。有着娟人娃娃般的可爱面孔,却盛气凌人,银霞对她印象深刻。 “什么是谁谁谁,我叫唐婉儿!”娟人娃娃怒吼一声,额上青筋隐现。 “抱歉,我走错屋了。”银霞对她摆了下手,向后退去。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空与她纠缠。 “站住,想溜可没那么容易。”唐婉儿出手如飞地拉住她,几名女子立刻将她团团围起。 “你们这是何意?”银霞不悦地甩开她。不就是走错屋了吗,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嘛。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唐婉儿瞪视着她,口气不善。 “麴姐姐,我都说了你与四公子无关。可她们仍赖在屋里,要等你回来解释清楚。”郑明秀探头探脑地从人缝中露出小半个脑袋,焦急地向银霞解释。 银霞一脸茫然: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房间,现在是什么情况? “别装糊涂了,你勾引四公子的样子大家可全都看见了!”唐婉儿指着她的鼻尖大声指责,几名女子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 “就是的。你故意与徐大师作对,从而引起四公子的注意,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还敢登台出风头。其实你跳得那舞根本就不怎么样!” “好卑鄙的手段,可惜四公子是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卑鄙女人的。” 银霞听了半天,终于有了点头绪,原来这群奇怪的女人都是为了温四啊。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这么想的人才卑鄙吧。你们喜欢温四,自己找他说去,与我何干?” “你说什么,居然还敢这般嚣张。” “竟然称呼四公子为温四,我要替四公子教你做人的规矩!” 女子们一阵错愕之后,爆发出更大的叫声。 “闹够了没有!”银霞的气势却比她们更盛。比嗓门大谁不会啊。 把眼睛一瞪,她大声斥责:“为了一个男人闹成这样,女人的脸全被你们丢光了。要是真喜欢他就当面去说啊,在背后闹什么闹?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没出息的。” 女子们被她的气势及言语摄住,不由面面相觑。 沉默良久,女子之中终于有人小声开口:“什么叫一个男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绝代风华的温四公子啊。” “不过是长得过得去而已,那种冷冰冰的男人有什么好,你们的眼光也太差了吧。”银霞白了说话的女子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四公子!” “你的眼光才差呢。” 女子们又是一片哗然。 唐婉儿摆手制止住女子们的叫声,上前审视着她,“你真的对四公子不感兴趣?” “我只说一遍,你们给我好好听着,我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信不信由你。”银霞推开面前发愣的女子,打着哈欠走进屋去,“半夜三更的,为了一个男人你们连觉都不睡了吗?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那种人除了脸蛋和剑法以外,还有何处值得称赞?” “你管我们,反正我们就是跟你耗上了!”一名女子叫嚣道。 “随便你们,反正明天我和明秀都不用排练。”银霞挥苍蝇般地挥挥手。既然你们都不睡觉,那就等着明天徐子瞻收拾你们吧。 “我们也不用排练。”那女子不甘心地叫道,“明天是天帝节,我们已央得徐大师放假半天。” “明天四公子也会去城里吧?” “一定会去的,他每年此时都会去巡城。” “那咱们明天就可以在城里遇见他了!” 一群女子雀跃不已。 银霞烦闷地指着屋外,“你们若想一整晚都谈论他,请到外面去。我可要睡觉了。明天我还与人有约呢。明秀吹灯!” “明天你约了谁?”唐婉儿警觉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见她一直盯住自己不放,银霞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约的是温三公子,可不是你们那个宝贝疙瘩。” “你说的可是真话?”唐婉儿追问。 银霞冷笑,“只有常说谎话之人才总怀疑别人说的是谎话。” 唐婉儿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一直躲在边上的郑明秀忽然胆怯地出声:“我可以证明,麴姐姐今天就是和三公子一起外出的。她喜欢的人真的不是四公子。” “难道你喜欢的竟然是……”唐婉儿诧异地看着她,“你的爱好还真是奇怪。” “你不会是真心的吧?” “三公子是长得不错啦,可是却很无用,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不会喜欢上他。” “是呀,你竟然喜欢那种败家子。” 唐婉儿身后众女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唐婉儿止住众女,昂头对银霞说道:“世人皆知温家四子中大公子文弱多病,二公子打理家财,四公子武名远扬,唯有这三公子是团烂泥,只会败家。听说他时常与市井女子厮混在一起,风流之名远近闻名。即使他约你出去,也只是玩玩而已。别以为你攀上了三公子就如何了得。” “道听途说也敢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令人笑话。”银霞冷笑一声,怒目反驳,“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散播谣言,才会三人成虎,害人不浅。我警告你们,若是有人胆敢在我面前再说他一句坏话,休怪我不客气!” 她神情凛然,气势极盛,众女皆被说得一愣。就是因为有这么多人都看扁他,他才会自暴自弃的吧?对待流言就要大声坚决地反驳回去! 唐婉儿目中流露出沉思之色,忽然说道:“我就信你一回。你要是骗我,我唐婉儿绝不会放过你!姐妹们,我们走。”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屋内恢复了宁静。 “中原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经兮兮的女人?”银霞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对郑明秀道:“好了,赶紧睡吧,明天我还与三少有约呢。” 郑明秀听话地吹灯上床。 没过多久,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麴姐姐,你真的喜欢上三公子了?” “怎么可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银霞闭着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 “姐姐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难道还能好过四公子或三公子?”黑暗之中,郑明秀的眼睛闪动着熠熠的八卦之光。 “明秀,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银霞很是不满,“这天下间除了温家公子便再没有别的好男人了?” 听她如此一言,明秀越发好奇,“好姐姐,那你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就告诉我嘛。” 银霞磨她不过,只好说道:“他成熟稳重,武艺超群,人品出众,对人也是极好。” “那他对你怎样?” “他对我自然也是极好的。” “哇,太令人羡慕了!”郑明秀兴奋起来,“你们可曾订婚?他打算何时娶你?” 银霞许久未语。 郑明秀再次追问,她才说道:“……他大概并不知道我喜欢他。” “什么,这怎么可能!”郑明秀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他比我大了十岁有余,认识他的时候我才年仅五岁……”银霞静静说道,语气里竟是难得的幽然。 “姐姐,你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起过吗?”郑明秀低声发问。 银霞不再出声。 郑明秀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银霞又一次失眠。 ……是呀,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 刚才还在大声训斥别人,不敢当面说出心中的喜欢。可是自己,其实也是如此。 真可笑啊,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没出息的胆小鬼。 ……自从五岁那年,他从大漠群狼口中就救下了自己,他就一直把她当作需要保护之人。为报答父王收留之恩,他教她武功,甚至认她为主。十几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个他,但他可曾把她看作是爱恋之人? ……他可曾将她看作是恋人? 这个问题一次次地自她的舌尖上滑出,却又一次次地被她强压下去。 是的,她不敢。 一向被人认为无所畏惧的她,居然不敢向他问出这个问题。 他是一名中原人。……如果问出,不管他如何回答,她将如何再去面对被中原人灭国的族人?以她与他身份,会不会连现在的关系也要失去? 屋静不语,夜黑无涯,唯有时间缓缓流逝,似一把迟钝的刻刀在心头慢慢磨划。 “既然还不曾开始,不如在未伤心之前,移情别恋吧。” 公子夜的话不知为何突然冒了出来。 在没有伤心之前吗? ……也许,心早已成殇。 高昌族不能失去他的支持,所以她不能任性地问出那句有可能失去他的话。 睁着毫无困意的双眼,银霞紧紧咬住唇边:那种事一点儿也不重要。为了族人,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十章熟悉的陌生人 一夜难眠。 次日上午,银霞早早来到与公子夜约定的茶楼。亲眼见过刘夏凉与温四的比试,她实无把握窃取到银两,只得相信公子夜的承诺。 进入雅间,公子夜还未到来。银霞走到窗口,向外眺望。从此处望去,整条街的风景几可尽收眼底。这间最贵的雅间确实物有所值。 昨夜被明秀挑起的烦乱虽已被她压在心底,可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不安。 无意之间,她看到一群衣冠华贵之人正步入茶楼,其中一个身影似是极为眼熟。 银霞一怔,不可能吧,他怎么与这样的一群人来至此处? 门外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哗,是那群人走上楼来。 “诸位,请。”一人低沉浑厚的声音竟如此熟悉。 银霞急忙起身,推门看去。 但见一人被众人簇拥,他穿着一件钢蓝色云翔蝠纹的宽袖礼袍,头戴青黑色幞头,腰扎金丝蛛纹锦带。华贵的礼服配上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之中尤显气势不凡。 “萧引。”银霞对着那人的背影唤了一声。 被唤之人并未停步。 “萧引。”银霞再次高声唤道。她口上叫得响亮,心中却生了迟疑。那人的背影和声音都极像萧引,但那身华贵的礼服却完全不对。当初萧引流落至高昌之时,落魄至极。他自称无家可归,愿为高昌效力,才被父王收留。现在这群人看起来个个富贵,若是萧引识得如此人物,又怎会流落至高昌? 大概是她认错了吧。银霞叹了口气正要回屋,那人却缓缓回过头来。 “萧引真的是你!”银霞惊喜地叫道,有些发呆地望着他。他那静穆的眼神,严肃的唇角,是一如记忆中的坚毅表情。只是,穿上礼服的他气质似乎变了许多,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以前不曾有过的尊贵伟岸。 周围喧声顿止。 萧引一脸冷寂,带着陌生的疏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向前。 “萧引!”银霞抬步欲追,却被两名壮汉拦住。 “她是何人?”萧引身旁女子开口问道。声音如无波秋水,冷洌无痕。 银霞的目光一下子被她吸引。但见她身穿一袭曳地珊瑚红百水裙,外罩缎绣芍药飞蝶氅衣,内衬紫罗锦缎裹胸,腰系精致的金蝶纹绣带。纤细的身影被一身华服衬出窈窕身段,但其眉眼之间,却带出令人敬畏的贵气。她是这群人中唯一女子,与萧引并排而立,气势甚至更胜一筹。 “一个与我纠缠多年、对我存有非份之想的粗野蛮族女子。”萧引低头,以下属的语气向那女子禀道。 纠缠多年?非份之想?银霞的身体猛然一颤,莫非他都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你速去解决此事。”那女子微微颦眉。 “是。”萧引应了一声,沉步向银霞走来。 银霞心底的不安突然明朗起来。一步、两步,……萧引重重的脚步仿佛踏中她的心头。莫名的紧张与恐惧扑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萧引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站定,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沉冷如冰,“虽然你父当年曾收留过我,但该报之恩早在我救你之时就已报完。你我两不相欠,请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 不好预感变为现实。 周围静极了,静到银霞听见自己的血液凝固成冰,又碎裂成渣。 “萧……”她艰难地抬起头,喉咙却似被硬物堵住,竟令她话不成句。 萧引静默而立。 他的眼神如此陌生,没有半点往昔情谊。如沉默的山崖,于高处俯视,威压得她只能蜷缩进石缝里。 “抱歉,我来晚了。” 一个清朗温柔的嗓音打破了漫长的一瞬,似春风破开河冰,拂来一岸的柳绿花红。 随声望去,一人自楼口走来。 他身着半旧的烟紫色儒袍,一条浅色丝绦随意地系于腰间,全身上下并无饰佩,一身装扮可谓有些寒酸。但他举止风流潇洒,清新爽朗的面庞上挂着暖人心脾的笑容,尤其是那一双湖波粼粼的眼眸,令人望之便心生亲近。 “我去买礼物,故而误了些时间,你不会怪我吧?”公子夜手捧鲜花笔直走来,笑意绵绵地将花交到银霞手中。 银霞茫然接过,眼中不由一黯,是三角梅。 ……你还不知道吧,你喜欢的这种花,因其名含‘三角’,另有‘移情别恋’之意。它的另一种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我劝你,既然还不曾开始,不如在未伤心之前,移情别恋吧。 怒放的鲜花映红了银霞的双眼,她将头缓缓垂下。 “自古鲜花配佳人。”公子夜轻柔的话语悠缓地响起,“此花形如火焰,代表历经磨难而不失热情的火焰之心。而这株花由秘法养成,一花双色,纯净的白与高贵的紫俱生于一枝花上,很是珍奇稀有。放眼全城,这种既高贵美丽又坚强纯洁的花朵也只你一人配得。我就是因去寻买此花,才来得晚了。” 话语声中,银霞的双手连同鲜花被一双修长优雅的手温柔捧起。一股奇异而炽热的暖流从那双手中涌来,忽地传遍银霞全身。她身体一震,终于抬起头来。 但见面前之人唇角轻勾,含笑相望。波光粼粼的双瞳里,全无平日的戏谑散漫。一双春水荡漾的明眸始终望向银霞一人,仿佛满楼众人皆为摆设。 他那专注带笑的瞳眸,似蕴有无声力量,使得银霞灰暗的眼中也染上点点光彩。 “真是可笑。”一声嗤笑忽然响起,萧引身后一名大汉高声说道,“放眼全城,若论高贵美丽,又有何人及得上我家小姐。” “名花美人需独具慧眼之人才懂得欣赏,肉眼凡胎的世俗之辈自是无法辨其优劣。”公子夜目不斜视,缓缓开口,“不论旁人如何相看,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无人能及的高贵公主。” “公主?”那人哈哈大笑,“穷酸书生送束破花也要说出一番酸掉牙的话来。真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都是穷酸。他所看中的公主,怕不是个早八百辈子就被灭国的倒霉公主吧。” 此言一出,萧引身后众人皆附和大笑。 银霞眼中怒火“腾”地燃起,侮辱她可以,辱及高昌绝对不行! 她正欲回身相斥,双手却被公子夜紧紧握住。只见他神色黯然地重重一叹,“我自知身份寒微,难入公主慧眼。……但我第一眼见到公主之时,就被公主深深吸引。那是一种令我无法移开双目的耀眼,令我明知不该,却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想我也是在女人堆里混出来的,却从未有过一名女子令我生出如此刻骨铭心之感。故而我对您纠缠不休,即使明知是非份之想,也想在您身边多作停留。不知何时我才能有这样荣幸,留在您的身边,而不被您讨厌。”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银霞明知他又在演戏,却不由顺着他的话说。抬头与萧引冷漠的眼神相撞,她别过脸去,“身份地位又算得了什么,一件锦衣就可以将人完全改变。” “公主说得极是。有些狗自以为穿上新衣便可换去身份、身价百增,到头来也仍不过是条狗奴才。”公子夜自顾自地叹息,全不理会身后冷光一片,“其实我今天晚来,还有一个原因。我在楼门前遇到一条冲我乱吠的恶犬,害我半天不能进门,简直令人斯文扫地……” 他的话未说完,衣领突然被一名大汉恶狠狠地揪起,“你说谁是恶犬?” 公子夜却好整以暇地对他一笑,“想要看恶犬就说嘛,何必动粗。”他转头向一旁看热闹的店小二叫道,“小顺子,麻烦你去把那条看门狗牵来。这位大爷想见识见识。” 小顺子应了一声,“蹭蹭蹭”地跑下楼去。 公子夜鼓起嘴巴对着大汉的手轻吹了口气,优雅地拢了拢额发,“勿急勿躁,请稍等片刻。” 面前的穷酸突然改变气质,大汉一怔,手却没有松开。 不大会儿的功夫,小顺子牵来一条大狗。 那狗足有半人来高,毛发蓬松倒立如刺,铜铃大眼圆瞪,雪亮的尖牙龇露在外,喉咙之中还不停发出“嗬嗬”低吼。 大汉怔怔转头,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正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指着大狗,公子夜对他挑眉一笑,“喏,就是这条狗。原本是我家的看门犬,后被此间茶楼的老板看中,央着重金买去。不过是换了个金项圈,见到我这位旧主却故作不识,还乱吠一通,真是恶性难驯。” 说话间,那条大狗似是听懂了他的言语,竟冲他一顿狂吠。 公子夜摇头叹息,变戏法般掏出块骨头,抛于它的面前。大狗立刻止了吠声,趴在地上“嗬哧嗬哧”地啃了起来。 “唉,畜牲就是畜牲。瞧,给根骨头就又听话了。”斜睨着大汉,公子夜取出条丝绢擦净手指,再轻飘飘地扔掉。 “你!”大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揪住衣领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还不快向公子道歉。”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清叱。说话之人正是为首的女子。 大汉向那为首女子望了一眼,满脸通红地朝公子夜深躬一礼,逃也似的低头退下。 “幸好已不再是我家的畜牲,这种只敬衣衫不认主的畜牲可真是谁留谁倒霉啊。”公子夜抚平衣领,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温三公子可真爱说笑,何必为了个女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那名女子淡笑盈盈,徐徐走来,众人如波浪般分向两旁。 公子夜眼中掠过一丝惊诧,此女竟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而他竟然不识得此女! 瞬间,他换上一副悠然浅笑,“小生向来以为女子柔弱矜贵,身为男子自当多加照料。今闻小姐赐教,想必小姐乃是例外。即是如此,小生就不多作打扰了。” “公子请。” “小姐请。” 二人眼中俱是寒光一闪,却都文雅笑对。虚作一番,走向各自包间。 第二十一章喜欢的原因 双方息声罢演,一场好戏看完,店小二小顺子牵起大狗,一脸愉悦地下楼离去。 人生大抵如此,对有些人痛彻心扉之事,对另一些人而言,不过是看了场好戏。打打闹闹,哭哭笑笑,哪一个是主角,哪一个是配角,看戏者津津有味,戏中人却全无自觉。 公子夜温柔而优雅地揽着银霞走入包间。一进到屋里,银霞便一把将他推开。 公子夜摸着鼻子苦笑,“原来你喜欢的是那种男人,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嘛。” 银霞飘飘袅袅地寻了张椅子坐下,目光陷入凝滞状态。 公子夜陪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起身,转到她面前蹲下。先是用手在她眼前比划,接着又做起了各种鬼脸。 银霞瞳孔微微转动了一下,把他拨拉到一边,继续研究对面墙壁。 对面墙上,挂有一幅山水画。细绢纹纸,红绫金线,装裱得甚是精美,画卷之上却只有黑白两种素色。浓浓浅浅的墨色,粗粗细细的勾画,不过寥寥数笔,一座孤峰突起的山峰便呈现眼前……一方白纸便可把整座山峰收入,但要如何去做才能把人心牢牢收存? “不要这样好不好?”公子夜忽地站起,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哭吧。你若是想哭,我就在这里。无论你想怎样,我都陪你。” 银霞厌烦地皱起眉,用力推开他,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 窗外,无数路人从窗前经过,形形色/色,客走如流。……人生不过也是如此,许许多多的人从你面前走过,而你最喜欢的那人,却不会为你多做停留。 “那种像石头一样的男人真有那么好?”公子夜尾随于后,也来到窗边,“一看就知道顽冥不化、不解风情,对女人连最基本的温柔都不会,连温四都还比他强些。至少温四能保持礼貌,不会对女人说那么重的话。要我说,幸好你没跟他在一起。要是整天跟那种人待在一起,就算不闷死也得憋疯……” “不许你说他的坏话!”银霞猛然回身,冲他高高地扬起了右手。 公子夜惊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举手挡脸,“喂喂喂,你不是承诺过不再打我了吗?” 承诺吗?银霞黯然低头,缓缓地放下手。 他曾经承诺过父王授她武艺,护她平安。如今父王已经不在,而他承诺之事已全部做到。……所以他才会离开她吗?……还是说因为他看出自己喜欢上他,才这样决绝地与她分离?……其实,只要他稍稍提起,她是不会对他多作纠缠的。 世间最残忍之事,不是将人活活杀死,而是把一颗心生生地撕成碎片,却仍让人痛苦地活着…… “唉,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了?”公子夜无计可施地抚额叹息。 “也罢。”放下挡脸的手,他将头一昂,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想打你就打吧。就当你打的是害你生气之人。不算你违反咱俩的约定。” 下一刻,清脆的掌声骤然响起。 公子夜捂脸惨叫,“哇,还真打啊,你就不能对我下手轻点儿?” 银霞抿紧红唇,直勾勾地瞪着他。 公子夜瞟到她的手正伸向腰间的银鞭,不由悚然一惊:这是还没有打够啊! 眼见得那银鞭已被她握在手里,公子夜慌忙叫道:“且慢!动手可以,但咱们先说好了,不能动用武器。又没深仇大恨,伤人不伤命,是吧?” 银霞不语,只恶狠狠地盯着他。 公子夜勉强维持住笑容,一颗冷汗自额顶慢慢滑下:唉,自作孽不可活。刚才实不该把话说满,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么。 二人对视了许久。公子夜发现银霞握住鞭把的手正微微颤抖,被她咬得失去血色的唇瓣已渗出一丝血丝。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固执而倔强地瞪着他,长而卷的睫毛把一双黑而大的瞳眸衬得水汽涟涟……不,里面有真正的水汽在升腾。 公子夜敛起笑容,一股不曾有过的怜惜随那美目中的水汽在他的心间弥散开来。 算了,挨几鞭就挨几鞭吧。他对自己说道,最是见不得女子的眼泪,尤其骄傲如她……再者说,按照约定,这几日她是自己的女人,让她开心是自己的职责。 就在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然决定英勇就义,银霞却忽然转身,离了窗边。 “中原真是个讨厌的地方!”背对着他,银霞粗声粗气地说道,“来此之后,一切都变得奇怪。才不过几天,连他都变成了另一个人。” 沉默片刻,公子夜静静开口: “你认识他有多少年了?” “……十二年。” “你是如何喜欢上他的?” 银霞背部僵住,这种事本不该与一名只相识几日之人述说。何况此人还是一名男子。可再不说出来,她一定会被憋疯。 “……我五岁的时候,是他从大漠狼群中救了我。”涩然说出第一句话后,她的声音逐渐平稳,“他当时落魄至极,自称无家可归。父王邀请他留下来传授我武功,做我的师傅。他却不肯,坚持只做我的护卫。自此之后,他一直守护在的我身边。他伴我长大,我什么事都会同他去讲,当他是亲人一般。……后来,都城被唐皇大军攻破,是他从乱军之中救我出城……我想,便从那时起,察觉到自己喜欢上他的吧。” “你喜欢他什么?”顿了一下,公子夜又问。 “……他从小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我对他说话时,他都一直在听……我知道很多时候他都在默默地帮我,却什么都没有对我讲过……我喜欢他:坚强、有毅力、做事从不动摇。” “这些不全都是我的优点嘛。”公子夜嘟囔了一句,继续问道,“既然他坚强、有毅力、做事从不动摇,你认为几天之内,一个人的性格会大为改变吗?” “应该不会。”银霞猛地转过头来。 凝视着她,公子夜极缓地问道:“那么,几天之内,如果一个人的性格突然大变,变得连他身边之人都不可置信,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银霞的眼睛瞬间亮起,一把抓起他的手,像要得到他的保证般问道,“他那样对我,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这该问你自己才对。”公子夜将手慢慢从她掌中抽回,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是了,他那样对我,一定有他那么做的理由!”银霞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公子夜闪身挡在她的面前。 “我要找他去问个清楚。”银霞急欲出屋。 “你怎么还不明白。”公子夜不肯退开,“你说过,他做事从不动摇。他既是那样的人,你觉得他现在会和你解释清楚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银霞顿住身子,烦恼又上眉头。 公子夜摸着鼻子苦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中原有句话叫:静观其变。如果你相信他,就不要被表象迷惑,不妨暂且等待,总会水落石出。” 银霞呆立良久,忽然抬头一笑,“你说得对!我听你的,就等等看。” “这样才乖嘛。”公子夜松了口气,伸手在空中虚抓,变出一串荔枝给她,“来奖励你。” “从哪里来的?”银霞开心地接过,剥开一个含在嘴里,“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藏在你的袖子里!”她本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既然相信另有原因,就暂把不快全都抛于脑后。 “对了,刚才你喂狗的骨头也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吧?里面还有什么?”她忽对他的袖子感起兴趣,好奇地想要窥探。 “秘密。”公子夜优雅地从袖中取出折扇,敲开她的爪子。 “讨厌,你怎么有这么多的秘密?”银霞揉了揉手,好奇不减,“你真的那么巧地遇到了恶狗?我怎么觉着不像。” “那也是秘密。”公子夜一边嘴角轻轻勾起。 “你到底说是不说?”银霞哼了一声,作势要打。 “公主饶命,就是让小的保留这个小小的秘密吧。”公子夜笑着躲闪。 银霞一眼瞥到他脸上的红印,脸腾地红了起来,小声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你说什么?”公子夜支手在耳,故作没有听清。 银霞脸颊通红地瞪他一眼,大声说道:“我刚才打的是他,可不是你。请你不要记在心上。” “是是是,他那样的确实该打,这帐我以后得找他要去。”公子夜笑着应道,心间忽然溢满了苦涩。今天这个烂好人当得可实在亏本,以后这种亏本的生意还是少做为妙。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走去窗边,观看街景。 为了给温老庄主贺寿,全城上下都张灯结彩。今天又是天帝节,很多人家将供品以红绫裹起,摆放在门口。 在公子夜提议下,俩人以荔枝为赌注,猜测被红绫裹起的供品究竟是何物。银霞兴致勃勃地细细分辨:除酒与各种水果之外,还有整鸡整鸭整鱼等供品,种类极其繁多。 二人正玩得开心,街边忽然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喧哗。 指向那处,公子夜神秘地朝她挤挤眼,“我请你看的好戏终于就要开演了。” 银霞望去,一大群人正从街边慢步行来。当看清为首那人之时,她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第二十二章喜欢就喜欢了 庆典之街,处处红火。一人白衣如霜,执剑行来。 路上行人皆对他投以敬畏的目光,纷纷让路。不是温四公子,又是何人。 然而令银霞目瞪口呆的并非是白衣的温浩武,而是在他身后紧跟不离、乐不可支的女子们。 这群女子不仅全部盛装打扮,更精心妆绘,满头的宝珠钗饰几欲闪花人眼,个个花枝招展如开屏孔雀,只差没有敲锣打鼓、奏乐起舞。而那为首之人,赫然就是唐婉儿。 银霞呆望着笑得一脸阳光的唐婉儿,开始反思昨夜自己究竟骂过她什么,居然把她刺激成这副模样?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温浩武始终保持着处惊不变的冰面,一双电目带出拒人千里的冷傲。他身着飘逸长衫,头戴无暇美玉,经身后众女一衬,更显英挺潇洒,宛如玉树临风,世家公子的派头发挥得淋漓尽致。 行过一处摊位,一股凌厉的寒气陡然向他袭来,他猛然停步回望。 路旁一人,如一把出鞘之剑,浑身充满了不可碰触的锐利。 当温浩武的目光与那人相撞,眼瞳深处似风暴乍起,白浪掀天。本是凛然不可冒犯的他,变得犀利无比。他不再是一名高傲的公子哥儿,而且一名如霜如冰的剑客! “‘寒剑’徐绍风?”他冷然发问。 “是。”同样冰冷的白衣剑客傲然答道。 温浩武目含审视,缓缓开口:“听说你四岁习武,五岁开始修习寒天剑法,七岁便达到寒天剑法的第一境——人寒,十岁达到第二境——剑寒,十四岁时便已悟到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江湖人称‘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亦在观察于他,“听说你是5岁开始修习霜空剑法,早在四年前便悟到‘化剑为霜’之境,可与寒天剑法的‘人寒似剑,剑寒如人’之境相媲美。江湖前辈风际道长见过你的剑法之后,曾为之赋诗,盛赞你为未来剑尊。江湖人称‘霜空剑’温浩武。” “看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场战斗。”温浩武嘴边扬起一丝笑意。于他而言,一名知己知彼的对手比世间一切财宝都要珍贵。 “可惜这里并不适合战斗。”徐绍风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的确如此。”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选择地点。” “离此城十里,有一处孤鸣山,奇峰峻岭,风景颇佳,你我便在山顶一战可好?” “好!”徐绍风点头。 “我选地点,时间你定。”温浩武不肯占他半点便宜。 “明日午时如何?” “好!” “明日午时,孤鸣山顶,不见不散。” “你可有住宿之处?”温浩武又问。 “不劳费心。”徐绍风淡淡道。 温浩武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你是要和他打架吗?”徐绍风身后一名娇小的姑娘轻声问道。 徐绍风回身冲她微微点头。 本已走出数步的温浩武霍然回头,双眉紧锁地瞪着徐绍风,高声叫道:“你竟然带着女人!”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冷冷道。 温浩武极为不满地盯住他,“剑之道在于:快、狠、诡。使剑之人需要:冷、孤、忍。你带着女人会输给我!” “那是你之剑道,并非我之剑道。”徐绍风一脸淡漠,“一切要等比过之后才明了。” 温浩武盯了他一眼,“那好,明日午时见。” “明日午时见。” 温浩武背转身子缓步走开,边走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寒剑’徐绍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主角离去,围观众人满意散开。 “寒剑”与“霜空剑”将于明日孤鸣比武之事,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已热闹非凡的城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越传越是兴奋。 茶楼之上,公子夜得意地冲银霞眨眨眼,“怎么样,我请你看的这场好戏精彩不精彩?” “‘寒剑’是你请来的!你是怎么请到他的?”银霞诧异的表情果然不负所望。她昨晚刚听人提起“寒剑”徐绍风的名头,正是温浩武最想与之一战的人物。不料今天就被他请来一战。这也太神奇了吧! “事关商业机密,恕小生无可奉告。”公子夜神秘地一笑。 又来这招!银霞不满地白他一眼,“爱说不说。”这人就喜欢玩这种调调,早晚揭穿他。 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勾起,“为了明日的比武,温四今晚必不会去守秘库。我可是如约地将温四调开了。” “你是想趁温四准备比武之时,去盗取温家秘库?”银霞思索了一下,一边嘴角也高高勾起,“我劝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京城名捕现正在温家做客呢。”接着,她把遇到刘夏凉之事述说了一遍。 “你是说刘名捕昨晚被温二请入了温府?”公子夜目中异光闪动。 “没错,我还和他一同进的府。”银霞幸灾乐祸地奚落,“我可是好心地通知了你。有名捕在场,我看这次你的阴谋诡计要失算了。”一心想报他故作神秘之仇,她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公子夜食指轻扣桌子,“也就是说,刘名捕到来之事,还未被府外之人知晓。” “那又如何?”见他并未着急起火,银霞继续添柴加油,“反正今晚你要是敢去秘库偷盗,保管教你有去无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连名捕都来了,这下可有热闹瞧了!”公子夜坏坏笑着,将一枚荔枝优雅捏开,“还记得吗?做任何事都有秘诀,蛮干最是要不得。” “你待如何?”银霞“哼”了一声,伸手/抢过荔枝丢入口中。 “今晚我再请你去温府看场大戏。”公子夜唇边浮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绝对比现在这场更为精彩。” “惺惺作态,我回去了!”银霞见他又是这副模样,知再问无用,冷着脸起身。 “你怎如此性急?”公子夜亦步亦趋,好言相劝,“看戏嘛,如果提前把结局说出来,不就不好看了嘛。” 出得包间,下楼之时,二人与一名送茶的店小二迎了个对面。 银霞瞧着正是刚才牵狗的店小二,便拦住他,指着身后之人问道:“小顺子,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还真就不信了,他能那么巧地遇到恶狗。” 小顺子瞟了公子夜一眼,笑着道:“自是没那么巧。那狗是我胡乱牵来的为夜少圆谎的。总不能让客人们在我家店里打起来吧。” “原来又是你在胡说八道。”银霞回头瞪向公子夜。 “胡说八道也是要有实力的嘛。”公子夜咳嗽一声,嘻嘻笑道。 银霞捶了他一下,威严地训道:“什么实力,那是因为小顺子讲义气。” 公子夜立刻一本正经地冲小顺子拱手,“江湖救急,多谢顺子哥仁义!” “我去送茶了。”小顺子吐了下舌头,快步蹿上楼去。 “总而言之,你总是这么说谎是不对的。”银霞得理不饶人。 “是是是,公主教训得是,小的知错了。”公子夜低眉顺目。 银霞心情大好,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出得茶楼,街上行人一哄而散,似乎有场热闹刚完。银霞好奇地观望,却见唐婉儿领着那队如花女子从人群中走出。 见到银霞,唐婉儿微微一怔,那队女子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银霞一见到这群女人就觉头脑发涨,实不想与其纠缠,便扯了扯公子夜的衣袖,欲图避开。 谁知唐婉儿却直直地向她走来,含含糊糊地打起了招呼,“你也出来逛街啊。” “是啊。”银霞也含含糊糊地应着。对方看似并无敌意,但昨晚上可才刚吵过一架。 唐婉儿望着银霞没再说话,银霞也谨慎地看着她。 这边二女冷了场,那边的公子夜却没闲着,优雅地将折扇一展,与唐婉儿身后的姑娘们聊了起来: “风卷蒲萄带,日照石榴裙。姑娘与这芸凤斋最新款的襦裙真是相得益彰。” “还有这位姑娘,你戴的是洗碧斋的玉镯吧?颜色纯正、翠绿可人,衬着姑娘冰晶般的玉肌,举手投足间雅韵幽幽,尤显风姿。” 他一眼便可看出众女最心爱之物,并能如数家珍地称赞,即刻得到众女子的认可。 “那么公子如何评说我这支金钗呢?” “还有我的!” …… 眼见那边聊得火热,唐婉儿脸色缓和地对银霞说道:“他就是温三公子?原来你今日真是在与他约会。”她虽未曾见过这位温三公子,但观其说话处事,真如传闻中一般的风流人物。 “我何必骗你。”银霞有些不悦。 唐婉儿歉然,“对不起,昨晚是我误会你了。” 见她如此,银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昨晚上我的火气也大了些。” 二人互相对望,忽然均觉对方顺眼起来。 唐婉儿不禁一笑,“你喜欢的人倒还真是与众不同。” 银霞奇道:“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不记得跟她说起过呀? 唐婉儿甩头冲着公子夜指眨了一下眼睛,“这有什么难猜的。刚才你们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大家又不是没有看见。”再说了,若非喜欢,昨晚她为何要那般地维护于他。 “我才没有喜欢他!”银霞明白了她的所指,不由皱起眉头。 “你怎么又说这种令人伤心的话了。”公子夜忽然探过头来,捧心嗟叹,一副受伤的表情,“你不是都已经答应要做我的女人了吗?” “不会吧,你们竟然已经发展到私订终身了!”唐婉儿惊愣,转而向银霞求证,“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银霞狠狠地瞪了公子夜一眼,对唐婉儿道:“我没喜欢他,只是答应当他的女人。”碍于约定,她无法否认。 公子夜以扇掩口,亦对唐婉儿道:“她口是心非。” 银霞气恼不过,重重地拍了他的一记。 公子夜呼痛揉头,一脸委屈,“都说好了,你不再打我的。” “你欠打!”银霞扬了扬手掌。这个恼人的家伙订下那种恼人的约定,莫非就是想让她在人前难堪?综合他以前的劣迹,这种可能极大。想到这里,她由掌变拳,狠狠捶去,边捶边道:“我不打你,只是帮你松松筋骨。” 公子夜缩头缩脑地躲闪,哎哟哟地呼痛。 收拾完公子夜,银霞把已经看得呆掉的唐婉儿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有句话我说了你恐怕又要不高兴,但是我不跟你讲出来心里难受。” “姐姐,请讲。”唐婉儿对她的态度由路人一下子上升到敬佩。小姑姑总是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又道,一物降一物,果然有理。风流才子配霸道美人,真是古今绝配呢。 “我昨晚说的话,你可能有些误会。”银霞并未注意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神,只是纠结地看着她这一身闪闪发亮的装扮。这样的一身衣服,即使是新嫁娘也不一定敢穿得出去吧? “当时我是对你有些误会啦,不过现在我明白姐姐说的都是对的。”唐婉儿抚着衣衫,一脸欢快,“说起来还真得谢谢你昨天晚上的提醒,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当面表现出来!” “呃,但你用的方法是不是太夸张了些?”果然是因她昨晚之言,银霞深深自责。本是娟秀佳人,却被刺激得穿成这样,真是罪过。 “是有些夸张啦,不过效果挺好。”唐婉儿捧着双颊,露出幸福的微笑,“今天四公子终于注意到我们了!” “这种注意好吗,会不起到反效果?”银霞努力把话题引到正路上。 “我倒觉得四公子好像有点喜欢我了,他都没有赶我们走呢。”唐婉儿微眯起眼睛,一副忘我陶醉的模样。 见她这种的样子,银霞颇感无奈,“我看温四那种性格的人应该是你越凑到他面前,他就越视而不见吧?”公子夜似乎也曾说过,温四对人没有敌意便是有好感,可那能称为好感吗?根本就是忽视吧。 “那倒也是。”唐婉儿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可是不凑到他面前,他根本就不理你呀!”她急切地摇着银霞的手,“姐姐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快教教我!”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教你。”银霞被她晃得头痛,真不明白那种冷冰冰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 “不管怎样,今天还是前进了一步。”唐婉儿握紧拳头,斗志昂扬,“看来我还要更努力地引起温四公子的注意!” “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银霞抚住额头,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既然姐姐提醒了我,有些话我也想对你说说。”唐婉儿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那边已然与姑娘们打成一片的公子夜,悄声道:“你可知道温三公子是温家的私生子,还有人说他根本不是温家的血脉。说句姐姐不爱的听,听说他还常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那也没什么吧。”银霞一脸淡然。私生子之事她早已知晓。再说他与她只是因为“生意”才聚在一起,只要他守承诺,他的私交与她毫无关系。 “你不介意就好。”唐婉儿松了口气,“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我看温三公子知书达理,又琴技不俗,倒真是位才子。” “是啊,看人不能被表象迷惑,如果相信一个人就要相信到底。”银霞不由点头附和。这是她听到过的,温府中人对公子夜的唯一正面评论。只是她却未曾留意,她所引用之言正是由她评论之人所说。 “姐姐说得真是太对了。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到底。”唐婉儿拉紧银霞的手,“不管用何种方法,我一定要努力地让四公子喜欢上我!” 听到这句极为认真的话语,银霞的心忽地揪痛起来。能这样直诉心意,竟让她产生深深的羡慕之感。如果在萧引离去之前,自己就对他言明,是否就不会出现如今这种状况? 压下心底翻滚上来的情绪,她大声道:“好,那我祝你早日被四公子喜欢!其实喜欢就喜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借姐姐吉言,我会加倍努力的。”唐婉儿眼中流露出惺惺相惜,“姐姐,咱俩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呢。” “可不是嘛。”银霞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脾气我很喜欢。”她对唐婉儿的观感大为改变,这种不扭捏作态的性格在中原实在难得一见,倒颇对她的胃口。 “我也很喜欢姐姐。”唐婉儿连连点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日你嫁与三公子,我嫁与四公子,咱二人便是妯娌。我想咱俩一定能和睦相处。” “我可没想要嫁他!”银霞的脸一下子黑了。什么妯娌不妯娌的。 “现在不嫁,早晚要嫁嘛。”唐婉儿捂嘴笑道。还真如三公子所言,姐姐喜欢口是心非呢。 她潇洒转身,领一众女子离去,留下银霞,呆愣在街头。 刚才自己都跟她都讲了些什么跟什么呀! 第二十三章温二公子的烦恼 月初升,夏微凉,此时最惬意之事情莫过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偏偏有那恼人之事,令人不能好好安歇。 时已至此,菊南温府,二公子屋内仍亮着灯。送走今晚第一位客人“寒剑”徐绍风后,二公子的夜间工作才刚刚开始。 “二弟。”随着一声招呼,大公子温浩文从屋外走来。 “大哥,四弟那边你谈得怎样?”刚坐下来的温浩才微微抬头,不抱希望地问道。 “还能怎样,四弟执意比武,我也劝不了他。”温浩文满脸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你与‘寒剑’又谈得如何?” 温浩才揉着额头,“唉,有个四弟就够头痛的了。没想到这位‘寒剑’也是个劝不动的主儿。” 温浩文道:“想他昆仑无别门也是名门正派,‘寒剑’不会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吧?你是怎么劝他的?” 老江湖都知道,行走江湖不仅依靠武功,更需依靠众门派间的交情。面对温家这种几乎可以在本地呼风唤雨的世家,很少有人会不给面子。 “我当然是好言相劝。”温浩才摊了摊手,“黄金、美女、甚至连镇宅之宝龙跃剑都拿出来了,他却仍不肯松口,定要与四弟比个高下。” “你竟然连龙跃剑都拿出来了!此事父亲知道吗?”温浩文吃了一惊。 “父亲已将家财全权交予我掌管。如今事态紧急,相较于秘库里的那件宝物,我倒也有此权限。” 沉默片刻,温浩文道:“如此名剑放在江湖上早就哄抢了,他‘寒剑’身为一名剑客居然能毫不动心?” 温浩才叹了口气,“我也以为此剑一出,事情必会解决。谁知他不仅拒绝此剑,还说要尽全力与四弟比试。除四弟之外,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固执己见、嗜武如命的江湖剑客。” “如此说来,此人的性格倒与四弟十分相像。”温浩文也叹了口气,言语中带上几分责怪之意,“我就早说过,既然‘寒剑’与四弟齐名,就不要去试他。你偏不肯听,如今可不是自损颜面。” “并非二公子不听劝,只因我也想知道‘寒剑’为人如何。”话语声中,一人从里屋走出。他全身被黑色紧身衣包裹,衣料下隐现微鼓的肌肉,由里及外散发出一股干练之气。 “大哥,我来给你引见。”温浩才请过那人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名捕,刘夏凉刘捕头。” “刘捕头。”温浩文彬彬有礼地起身行礼。 刘夏凉站定还礼,打量着温浩文。 江湖传言,温大公子因体弱多病,家财全由温二公子打理。看这位大公子确实生得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与那二公子的精明强干全然不同。算来他已见过“文、才、武”三位温家公子,倒都名符其实。 温浩文问道:“不知刘捕头为何要去试探‘寒剑’?” 刘夏凉道:“我有一桩案子牵连到‘寒剑’,故此请二公子帮忙一试。另外,我听二公子说起‘黑蝠’之事,‘寒剑’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此地,不能不说事有蹊跷。” 温浩文双眉紧锁,“想那‘黑蝠’号称天下第一神偷,被他盯上本就够头痛了,偏在此时‘寒剑’要与四弟比武……”说到这里,他灵光一现,“刘捕头要试探‘寒剑’,莫非怀疑他与‘黑蝠’是同伙?” 刘夏凉摇摇头道:“我本有些怀疑,但现在看来,‘寒剑’与‘黑蝠’并非同一路人。” 温浩文问:“刘捕头此话怎讲?” 刘夏凉道:“今夜二公子试过‘寒剑’后,可以看出,‘寒剑’并非是个能用利益打动之人,他是真心想与四公子比武。再者,‘寒剑’与‘黑蝠’虽都名滿江湖,但二人却有本质上的区别。‘黑蝠’以盗成名,‘寒剑’却以侠成名。他曾多次孤身追捕大盗和恶贼,若说他这样的人会与‘黑蝠’联手,我觉得不太可能。” 温浩才接口道:“那依刘捕头之见,‘寒剑’为何会来得如此凑巧?” 刘夏凉道:“世事难测,未到水落石出之时,我也不敢妄下断言。就目前状况而言,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兵来将挡。”顿了一下,他道,“听二公子说起,‘黑蝠’曾先后两次夜探温府,第一次是探查贵府的地形,第二次却直奔四公子守候的摘星楼,看来他对贵府的宝物势在必得。” 温浩才长叹一声,“‘黑蝠’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偷。江湖传言,被他盯上的宝物从未曾失手过。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那两个剑痴定要在此时比武,真是不知轻重。” 刘夏凉想了想,问道:“事态紧急,贵府之宝究竟为何物,不知可否告之一二?” 温浩才道:“说来惭愧,我们兄弟三人虽奉父命看守此宝,但这宝物究竟为何物,却只有父亲一人知晓。我只从父亲的话语中隐约得知,此宝与温家的发迹有莫大的关系,而父亲的归隐也与此宝有关。” “此宝倒真如江湖传言的那般神秘。”刘夏凉目露思索。 温浩才与温浩文对望了一眼,后者对他缓缓点头。 温浩才诚恳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对刘捕头隐瞒。前些时候,父亲曾去信给礼部尚书,说等他过完此次寿辰,就会遣四弟护宝入京,将此宝献予当今圣上。而尚书大人也回信说,要派兵护送。” 能惊动礼部尚书的宝物必非等闲之物。刘夏凉沉吟了一下,道:“宝物一旦收归国库,势难重现江湖。难道说,那‘黑蝠’已知此事,所以才会加紧行动?” 温氏兄弟又对望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温浩才忧心忡忡,“此事极其隐秘,温府之中除父亲外只有我们兄弟三人知晓此事,却不知那‘黑蝠’从何得知?” 温浩文道:“可恼的是,四弟言道,为了明日的比武,今夜他要闭关修炼。他与‘寒剑’比武之事已闹得满城皆知,想那‘黑蝠’必会蠢蠢欲动。父亲既与礼部有过约定,若宝物在此之前于温府遗失,温府上下恐怕要以欺君大罪论处。” 刘夏凉道:“‘黑蝠’之事刘某既然遇上,自当尽力。” 温浩才和温浩文目露惊喜,同时行礼:“如此就有劳刘捕头了!” 刘夏凉还礼,“份内之事,两位公子不必客气。” …… 夜深临,人不眠,温勇正带着一队守夜庄丁四处巡逻。 十年前,温勇并不叫温勇。他曾与朋友一起,凭借手中一口快刀,在江湖上闯荡出不小的名气。在一次惨烈的江湖械斗中,温勇重伤,朋友不幸身亡。伤好之后,温勇突然厌倦了刀头舐血的日子。此时正好温淩夜相邀,他便改名换姓,做起温府的二总管。 这些日子温府闹贼,搞得大家都睡不好觉,但温勇毫无怨言。相比于从前江湖上的刀光剑影,现下的几夜未眠实在算不得什么。 温勇一边低叱庄丁们打起精神,一边留心察看。这队庄丁常年跟随于他,由他精挑细选,皆为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武艺虽不算上成,人品却极为可靠,只是缺少实战经验,正好借此机会磨砺一番。 楼静人安夜如墨,树摇影动叶飘零。黑夜总给人以无边的遐想,然而“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这样情怀只适于诗人,而不是温勇这种职责在身之人。正如花叶的掉落,并非源于美丽的忧伤,而是有人隐于其中。 “谁在那里!”温勇抽刀在手,警觉地指向数步之外的花树。 随着他的喝声,庄丁们抖擞精神,“哗啦”围上,所摆方位正是温家家传阵型,便有高手在此,一时也难以逃脱。 “哎呀呀,我在这么隐密的地方待着,都能被你们发现,真不愧是温府护庄第一队。”花树丛中,一人懒洋洋地称赞,口气中却毫无诚意。 “三少爷。”待看清楚那人之时,温勇不禁眉头暗皱,“这么晚了,你为何会在此地?” “你不妨猜猜看。”公子夜慵懒地笑着,自树后拉出一名女子揽在怀里。 那女子窈窕性感,有着一副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浓妆艳抹的妆容,在幽幽月色之下,尤显勾人。 温勇眼中不由掠过一丝不屑:温府之中谁都知道这位所谓的三少爷是个私生子。他轻浮放荡,关于他的流言绯闻层出不穷。不过,虽然暗地里谁都不当他是三少爷,但明面儿上却并不捅破。 “二少爷已下庄主令,今夜全庄戒严,请您不要随意走动!”温勇板起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竟有此事?”公子夜一脸遗憾,“那么花蕊阁能去吗?” “不能。” “泠风榭能去吗?” “不能。” “螺明湖呢?” “泠风榭不能去,螺明湖自也不能去。” “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可真是麻烦。”公子夜报怨了一句,又问,“曼舞亭能去吗?” “不能!”温勇眼中开始冒火。明明说了不要随意走动,还故意东问西问,你当我们都像你这么闲吗? “好吧好吧,鸣翠园总能去吧。”公子夜一副忍辱退让的模样。 “不能!这里就是鸣翠园!!”温勇终于忍不住吼道。 “有话好好说嘛,你发什么火呀。”公子夜掏了掏耳朵,“如此良宵,你说我该去哪里才好呢?” “请三少爷立刻回房!”温勇深吸口气,强压下怒火。比起与冰冷冷的四少爷说话时容易“着凉”,这位三少爷却更令人“上火”。 “本公子知道了。”公子夜无所谓地耸耸肩,搂着美人转了个方向。 在温勇与一众庄丁的目送之下,他揽着美人潇洒地挥挥手,悠然而去。 一名庄丁忽然灵机一动,“三少爷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你们说他会不会是贼?” “就凭他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他要是贼,也得有那个本事。”另一名庄丁恶语嘲讽。 其他庄丁哄然笑应。 “胡说八道些什么,好好巡逻。”温勇威严斥责,心中却大有同感。 第二十四章黑蝠韦恩 就在温勇训斥庄丁之时,一条黑色的人影如鬼魅般飘了过来。 黑影穿行于墙角、树荫等各种阴影之中,身形诡异飘忽,即使有人不经意地看到,也只会以为是眼花。 温勇整队前行,黑影似条尾巴般缀在后面,巡逻队中无一人察觉其存在。如果黑影此时出手,极有可能将温勇这队人马悄无声息地一个个干掉。然而黑影并未动手,只静默跟随,仿佛他也是巡逻队中的一员,正在温府中例行巡察。 菊南山庄依山势而建,整座山庄占地面积极大,如果正常巡察一圈,约需一个半时辰。不过温勇今晚是重点巡察,所以只需半个多时辰。而此次的重点是,菊南山庄里最高的建筑——摘星楼。 摘星楼,高七层,外观雄奇且精致,雕梁画壁,巧夺天工。登上此楼顶层,可纵览温府全景。 此时,楼内楼外一片黑暗。但若移近细看,在楼顶的黑暗之中有两点精芒隐现,那是一双精亮的眼睛。 突然,这双眼中精光暴起! 你跟在巡察队后巡察,巡察的人在楼上看你。阴影遮蔽了你的行踪,你遮蔽了别人的好梦。 被扰了好梦、只能待在摘星楼上之人,眯起双眼,眸中闪过一道危险的笑容。 点着灯笼巡察的温勇并不是主角,今夜的主角都隐于黑暗。 一张关于韦恩的资料,浮现于那人的脑海之中。 【韦恩】 性别:男; 年龄:三十有余; 职业:窃贼; 籍贯:不祥; 师承:不祥; 人送外号:黑蝠。 作为天下第一神偷,韦恩的身世一直是个谜,但他却有个响亮的绰号——黑蝠。从前有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名字有可能取错,但绰号绝不会起错。因为名字是爹娘在孩子出生之时起的,起的是希望;绰号却是人在闯荡江湖时,实打实挣下的,讲的是本领。 江湖之上,绰号之中带有“蝠”字者,韦恩并不是第一个。以前就有过“青翼蝠王”、“蝙蝠侠”等名动天下者。“黑蝠”这个称呼虽然简洁,却表达出许多含义。就像曾拥有过“蝠”字之人一样,黑蝠韦恩同样拥有极强的反应力、适夜力。而最关键、最不可或缺的能力则是,超强的轻功。 摘星楼上那人一眨不眨地盯住那条瘦小难辨的黑影,脸上浮现出高深的笑容:就算你轻功绝顶,既然敢潜入温府,那就请君入瓮吧。 临近子夜时分,温勇率庄丁们已将摘星楼附近仔细巡察过一遍,并无可疑发现。黑蝠韦恩也跟随于后巡察过一遍,收获颇多。 当温勇第二次巡察,再次经过某处院落之时,跟在队后的黑蝠韦恩一个翻身,轻巧地闪进院墙下的阴影之中。 温勇的巡逻队逐渐走远。阴影之中的黑蝠韦恩却一动不动,仿佛他已溶为阴影的一部分。 今夜已是黑蝠韦恩第三次潜入菊南山庄。对于像他这样拥有“天下第一神偷”称号的人来说,探察一个山庄一次就已足够,但这个菊南山庄却让他足足探察了三次。 江湖传闻,菊南温府是盗贼克星。自菊南山庄建庄之日起,江湖上就有庄主温凌夜身怀秘宝的传闻。建庄十几年来,各路窃贼不计其数,至今为止却无一人成功。除了菊南山庄秘宝之说被传得越发确凿,菊南温府也愈发神秘起来。 黑蝠韦恩如此谨慎,并不仅仅因为菊南温府是盗贼克星,更重要的是,这次他潜入菊南温府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行窃,而是一次教门任务。 无人料到,一向独行的天下第一神偷黑蝠韦恩竟然早已被吸收入一个神秘的教门之中。此次的教门任务要求他必须取得温家秘宝,不容有失。他深知教门规矩,不成功,便成仁。所以即使是他,也需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盛名之下无虚士,第一次察探菊南山庄之时,黑蝠韦恩“不小心”地引起庄丁注意,意在一探此庄水深。庄丁们迅速合围,训练有素,但在黑蝠韦恩眼里却不过如此。这些合围战术对于普通高手或许有效,但对于他这种顶级的轻功高手来说,再多的庄丁也全都不值一提。 第二次察探,黑蝠韦恩显露了真功夫。在他自傲的轻功之下,入温府如入无人之境。就在他暗自得意之时,一名站在屋顶上的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吸引他的并不只是那名女子的绝色容颜,而是她冷傲凌然又痛苦脆弱的神情。那女子那般惹人怜惜,竟令他忘记此行的任务,不知不觉地接近,并因此显露了身形。因此,他在温浩武的霜空剑下险些吃了大亏。他轻功虽然高明,但温浩武的无形剑气却比他更强更快。 不过第二次察探也令他有所发现。以温浩武的身份必不会平白出现,从他守护的范围来看,此院显然是其防御重点。第一次潜入之时,他就直觉地感到,此院必有古怪,而温浩武的出现正说明了此点。 今夜,是黑蝠韦恩的第三次潜入。在跟着庄丁们巡察一圈之后,他发现了此院的不同寻常之处。此院外围的数百米之内居然没有一棵绿树,甚至连常作点缀之用的矮小灌木丛也不见一处。这与温府雅致的布局完全不符。最奇特的是,正常的院外应是围墙,而此院除院墙之外,还有沿墙而建的一圈矮屋。 韦恩眼中闪过一抺得意与桀骜:今夜,他要破除菊南温府是盗贼克星的江湖传闻。他黑蝠韦恩,将成为从温府成功窃宝的第一人,并名扬天下。 悄无声息地扒上院墙,黑蝠韦恩愈发谨慎,此次教门任务不容他再次失手。 盗贼守则第一条:慎行则成,冒进则败。 成功是由万次小心积累而成。然而,只需一次粗心,就可造成满盘皆输。 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蝠韦恩运功于目,一双小眼立时蒙上一层如猫眼般的幽幽光泽。 黑夜在他双眼的幽光之下,褪去伪装。屋角边隐匿的暗哨,孤楼顶趴卧的高空哨,纷纷显形。 “夜视”,这是他身为“黑蝠”,除轻功外的另一项超强能力。 黑蝠韦恩的嘴角边挂起一丝冷笑,与院外大摇大摆的巡逻不同,这里外松内紧的布防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此院绝对有古怪。 三更更鼓响过,院子里新增添了一队巡逻人马,而原来的巡逻队也由六人增加到了八人。 就在新增者加入巡逻队之时,墙边一直静默不动的黑蝠韦恩却倏地动了。 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机会! 增加巡逻人员之后,所有在场者必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丝心理松懈。两队相交,巡逻队与高空哨在韦恩的方向上形成一条直线,此刻正是双方的盲点。 黑蝠韦恩迅捷地翻过矮屋,忽地往前一飘,如只蝙蝠般倒吊于屋檐之下。巡逻队员持刀从他身下经过,竟无一人察觉到离其头顶不过尺许之距的黑蝠。 待巡逻队走远,黑蝠韦恩重新借助各种阴影,向着中心处的高楼急速遁行。蝙蝠是一种夜行动物,黑夜之中的黑蝠韦恩即使是在两队巡逻队穿插巡察之下,也如入无人之境。 眼看就要接近位于中心位置的楼阁,黑蝠韦恩忽然一个急停,将身体紧贴于墙角。 有暗哨! 他警觉地发现,那人就在矮屋拐角的一团阴影之中。那人隐藏得极为巧妙,若非黑蝠韦恩一直用“夜视”探察,恐怕要一直走到那人面前才会发现他。 暗哨的位置正是去往中央楼阁的必经之地,观其巧妙的隐藏方式绝非是那些成群巡逻的庸手可比。黑蝠韦恩的好胜之心一下子被激起。他已得到线报,为了明日的比武,温浩武今夜正在闭关。在这温家,除了温浩武之外,其他人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然而他并没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先搜索退路。 成为天下第一神偷,于黑蝠韦恩而言,绝非偶然。 盗贼守则第二条:未思进,先思退。 对于一名盗贼,无论多么小心谨慎都不能称之为多余。懂得何时撤退的盗贼,才能在危机来临之前,生存下来。 虽然黑蝠韦恩已有成功的信心,但他先要做好撤退的准备。他谨慎地四处察看,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搜索出至少两条以上的退路。 就在他察看退路之时,他突然发现,在他正对着的暗哨斜后方,隐有微光闪了一下。他凝目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在斜后方的树底,还有一名暗哨。此处设置的竟然是连环暗哨! 这个菊南温府果然不简单。黑蝠韦恩已完全去了轻敌之心。 然后,他开始等待,更加耐心地等待。他在等一个通过连环暗哨的机会。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虽然现在三更已过,但对于一名优秀的盗贼而言,今夜只是刚刚开始,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等待。 盗贼守则第三条:耐心等待。 不会耐心等待的盗贼,永远不能成为真正的盗贼。 第二十五章试探 明月高悬,群星璀璨。同一星空之下,却是有人悠闲,有人忙。看苍生奔波如蚁,不知明月会否静漠一笑? 数座院落之外,一人双手枕于脑后,惬意地仰躺于一丛赤紫色的芍药花旁。但见他唇角微扬,高翘之腿轻点,似正默哼着小曲。 在他身旁,有另一人,神态动作却与之完全相反。 银霞围着公子夜已不知来回来去地转了多少圈子。 “快说!你带我来此,到底所为何事?”银霞焦燥地又转完一圈之后,终于站定,恶狠狠地盯着地上之人。 “这里的风景好啊。”公子夜嘴里叼草棍,回答得含含糊糊。 “胡说,天空都被屋檐挡住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到。”银霞蹲下身,气哼哼地拔掉他的草棍。 “那是你看不到。”公子夜慢悠悠地重拔了一根草棍,叼回口中。 “哼,装模作样。你就不怕巡逻队再来赶走你?”银霞再次拔掉他的草棍,远远抛开。 “不会,他们有事要做,暂时不会回此地。”公子夜侧了侧身,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再不说出为何带我来此,小心我现在就去告发你!”银霞失去全部的耐心,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哎哟~”公子夜呼痛地坐起。 揉揉鼻子,他从袖子里取出一物,好声哄劝:“别急嘛,吃点东西消消火。” “我才不要。”银霞不接,却被他塞入手中。定睛一看,是一串荔枝。她想扔,又没舍得。 公子夜剥开一枚荔枝,放进嘴里美美地品着,“你知道么?荔枝若是不熟,吃起来极酸,有种荔枝在没熟之时甚至有毒。想要吃到好吃的荔枝就要学会耐心等待。等待也是做事的一部分,却往往被人忽视。”他风轻云淡地笑着,似乎无论何事对他而言都不成问题。 见他如此,银霞犹豫地剥开一枚荔枝,放入口中。随着香甜的汁水入口,紧绷的心弦似也松弛下来。 “来,坐这里。”公子夜顺势拉她坐在身边,抬手指去,“你看那边。” 银霞依言看去,夜空之下,屋檐的一角,几串吊铃正被风轻轻吹动。几颗星自檐角处探出头来,似在低低地诉说着什么。 “长夜无眠阶前坐,星河梦语静静听。”公子夜的话随芍药的清香轻轻飘来,“我没骗你吧,此处算不算得上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细碎的铃声静静传来,银霞神情为之一恍。一瞬之间,她仿若置身于夜下默默行进的驼队之中。 她微微点头,“虽与大漠不同,看不到全部的夜色,但确也很美。” 公子夜浅浅一笑,“大漠广袤无垠,大漠人性格直爽,但在这江南,讲究的却是朦胧的诗意。如同你跳的舞蹈,热情激烈,但江南人却喜欢柔和悠扬的曲调。无关优劣,只是喜好不同罢了。倘若能平心面对,相互欣赏,取长补短,那才是最好。” “你说得很对。”银霞心头一动,细细思量,“就像这座观辉城,货物种类繁多,商业发达。我们亦都护城的货物种类虽与此处大不相同,却也有很多品种。如果能取长补短,那才是最好。倘若有一天亦都护城也有如此发达的商业,那么贡银之事当不成问题。” 又去想族里的事了吗?公子夜轻轻翘起了嘴角,“我来问你,如果你不做公主,不用去管族里事,你会去做些什么?” “不用去管族里事?”银霞一怔,“我没有想过。” “那就想想看啊。”公子夜轻柔的话语似近又远。 想想看啊……银霞怔怔地望着星空。 如果不做公主,确有一件想要去做的事情啊…… 曾经的大漠夜下,与谁一起看过风景? 曾经以为独自在月下轻舞,其实一直有人在默默相伴。 因为习惯了那样的相伴,所以傻傻地以为那人会一直陪伴在身边。 正因如此,如今那人不在,所以才会觉得心中难受得似被割去了一块。 这,其实只是失落吧? 眼前一片模糊,星星仿佛落入到她的眼中,闪闪烁烁,总想从眼中偷偷溜走。她使劲睁大双眼,努力不让它们溜掉,却最终无法关住它们。 身旁,公子夜也在凝望夜空。抬手抱于脑后,他慢慢地躺回,“……你说人是坚强好,还是软弱好?” “当然要坚强。”银霞抬袖蒙住双眼,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是啊,要坚强,现在根本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坚强到失去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是好的吗?”公子夜极轻地问道,似在喃喃自语。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银霞猛地扭头,狠狠地盯住他。 公子夜没有看她,目光仍直直地凝望着夜空,声音似从远空中飘来,“我娘……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家族中的长辈都以她为荣。可她却辜负了长辈们的期望,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被一个外来男人勾引。我娘为了那个外来男人背叛了家族,并与我的外祖父断绝了关系。当她跟着那个外来男人回到他家时,却发现那个外来男人早已有了妻室。我娘不肯伏低做小,最终与那个外来男人分手。然而,她却发现,她一个失去一切的独身女子,却有了我这个孩子。” 银霞琢磨一会儿,明白过来,“什么外来男人,那个外来男人就是你父亲吧?”所以他才做出种种劣迹,就是故意想让他父亲难堪? 公子夜没有回答,他的眼中似也有星星闪动。 不知为何,他此时的样子让银霞很感不适。为了打破气氛,她故意气他,“听说温庄主当年乃是武林第一公子,我看他风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和恶劣的某人可真是天壤之别。” “哼,可是风度翩翩、正人君子的武林第一公子背地里又做下了什么!”公子夜冷笑一声,一反常态地激动起来,“我娘在人前十分好强,但小时候的我却时常看到她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哭泣。我曾问过她为何哭泣,她却只是摇头不答。后来我明白了,她是在想那个男人!世上任何厉害的武功都比不过一个‘情’字伤人。当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让我的女人哭泣。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女人哭泣的男人都算不上好男人。” 听到“我的女人”这四个字时,银霞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言的情绪突然涌起:这就是他对所有女人都非常温柔的原因?茶楼之上,他对她出手相救,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吧? 明白了他的理由之后,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起了隐隐不畅。她故意嗤笑一声,“所以你对所有的女人都很温柔?你以为这样做就很好吗?你这根本就是滥好人。” “那么你是喜欢让你哭泣之人,还是喜欢滥好人?”公子夜转目凝视着她。黑暗之中,他的眼瞳突然熠熠发光。 看到他明亮的眼瞳,银霞的心忽地一乱,别开头道:“不一样的,我敬他如师、如兄……他和族里的人大不相同,教了我很多族里没有的知识……对我来说,他是与众不同的。” “难道本公子还不够与众不同吗?”公子夜嘟囔了一句,以手撑起身子,眼睛愈发明亮,“那么你是喜欢他的与众不同,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我当然是喜欢他这个人。”银霞似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急急地说道。 “那是你除他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好。”公子夜轻哼了一声,又抱头躺了回去,“大漠的星空是风景,江南的府院里就没有风景了?女人们都喜欢有雄心壮志的男人,但那种男人绝不会为女人低头,更多半不会在乎女人的眼泪。我偷看到我娘背着人一个人伤心,那时我就在想,那种男人,即使你为他哭干眼泪,他也不会看到,可能还正在与别的女人欢笑。为了那种男人哭泣,一点儿也不值得。” 银霞发了会儿呆,才说:“想哭的时候就哭了,哪里会考虑值不值得。就像喜欢就喜欢了,又怎么控制得了?” 公子夜侧过身,面对着她,“那我再来问你,如果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不能兼得,你会选哪一个?” “当然是我喜欢的人。”银霞毫不犹豫地回答。 “果然是你这种笨蛋才会选的答案。”公子夜长长叹息,“改变别人非常困难,尤其是不喜欢你的人。愚公移山那是要子子孙孙都去移的,一个人的一辈子却只有短短几十年。为何要浪费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改变他人不易,改变自己,却要容易许多。聪明作法应该是,去试着喜欢喜欢你的人,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银霞愣了一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可能改变得了。” 沉默片刻,公子夜又道:“换个方式问你吧。如果你喜欢的人辱你、骗你、负你,你该当如何?” 心口似被突如其来的尖锥狠狠地戳中,银霞忍着剧痛,神情倔强,“……如果他有可以让我接受的原因,我会信他、帮他、无论对错。” “愚不可及。”公子夜轻叹一声别过脸去,语调里却没有半点讥讽。 “或许是吧……”银霞垂下头来,也是一声轻叹。 夜静无声,星暗难言。二人各自思虑,良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不远处隐有兵器相交之声。 公子夜猛然站起,对银霞道:“借你长鞭一用。” 银霞定了定神,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 公子夜道:“看到那棵树了吗?带我上去,有好戏看了!” 银霞闻言取出长鞭,手腕一甩,鞭梢绕上树干。她揽起公子夜,直飞上枝头。 摘星楼前被一盏盏灯火照得雪亮,不知用了何种装置,灯光并不向外发散,而是齐齐地汇聚于场中。 “……那是什么?”银霞望着场中,目光陷入一片呆滞之中。 第二十六章温大公子的学问 “机关青狼兽!”公子夜脱口呼道,眼中精芒暴闪而起。 二人所处树顶侧对摘星楼场,借助树木的遮挡极其不易被发觉,而摘星楼在黑夜明光下,却望之分明。 但见场中,三只有着火红眼睛的铁甲猛兽正在围攻一名矮小的黑衣人,双方斗势正猛。 此三只铁甲猛兽形似巨大的荒原野狼,前后围击,左右策应,竟自成阵势。黑衣人轻功极佳,身滑影快,虽可在甲兽的猛攻下保全自身,却始终无法脱困。 “机关青狼兽?你是说那些铁甲猛兽是由机关制成?!”银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看那青狼兽前扑后撤,攻守有度,实是令人难以相信,如此灵活机变的猛兽竟由机关制成。 说话间,但见黑衣人手极快地从腰囊中取出一把暗器,抖手射出。他暗器绝妙,所发暗器无一失手,全都打在铁甲猛兽身上。细听之下,暗器击中时均发出叮当脆响声,可以想见,那些铁甲猛兽正是金属所制。 凝望着战局,公子夜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神情,“菊南山庄建庄十六年来,共引来成名大盗二十七人,小盗不计其数,却全都铩羽而归。江湖传闻,菊南山庄乃是盗贼克星。所有人都津津乐道温四公子的剑术,殊不知,温家最厉害的不是名动武林的温四公子的霜空剑,而是默默无闻的温大公子的机关秘术。” “果然厉害!”银霞由衷称赞,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关青狼兽。 虽然黑衣人的暗器全都打中机关青狼兽,但无论被暗器击中哪个部位,机关青狼兽的攻势却丝毫不受影响。黑衣人纵然暗器手法极其刁钻,却也只能凭借轻功躲闪机关青狼兽的进攻。 银霞看得明白:黑衣人即使本领通天,对上机关青狼兽却是无能为力,时间一长,必落下风。 她正这般想着,黑衣人身侧忽然张大两张墨色宽翼,凭借其绝顶轻功,上下翩飞,如御风而行。最令人惊叹的是,他人在空中却可如蝙蝠般突然折转,身法飘忽不定,诡异万分。 看到那双墨色宽翼,她猛然省悟,那名黑衣人正是她曾遇到过的黑蝠韦恩。 此时场上形势立变,机关青狼兽已无法再围困住黑蝠韦恩,眼看他就要脱困而去。 突然,三只机关青狼兽动作整齐地蹲坐不动,张口长啸。火箭、毒雾以及五颜六色的粉末、药水从其口中喷射而出,从三个方向不断袭向黑蝠韦恩。 银霞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自问在如此攻击之下毫无胜算。然黑蝠韦恩虽略显狼狈,却凭借顶级轻功,堪可应付。 公子夜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继续说道:“那些败于温府的成名大盗中,能摸到摘星楼才被发现者共有九人。而能触发楼内机关兽的,也不过三人。这韦恩能坚持许久不败,的确不负第一神偷的盛名。不过若他再无反击之力,恐怕也要落败于温大的机关秘术之下。” 银霞灵光一闪,脱口接道:“温家四子,‘文、才、武、略’,原来大公子温浩文修习的并非文才,而是机关秘术。” “这正是温家的高明之处。”公子夜冷哼一声,“温大自小便对外宣称体弱多病,喜文弃武,在庄中另辟院落静养。实则他带领着一批能工巧匠,在院中日夜不停地精研机关秘术。” 似是见机关青狼兽久攻不下,场中忽又放出数只木鸢。木鸢翔于空中,旋飞辅攻,凌空击下。韦恩依仗的轻功顿受阻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银霞叹道:“这温家好生厉害,即有出色的温四剑法,有又如此精妙的温大机关秘术,难怪被称为盗贼克星。” “你错了。”公子夜语声冷然,“温四的剑法确属家传,但这些精妙的机关秘术却绝非温家所有。” “你何出此言?” “当今中原武林,若论机关精巧,首推‘玉手神娘’杜纤纤。当年‘玉手神娘’杜纤纤以奇成名,仿若横空出世,无人知其师承。实则温家的机关秘术也与‘玉手神娘’杜纤纤一样,传自同一神秘派系。” 银霞听了暗暗称奇,要知道“玉手神娘”杜纤纤可是与西域的兵器大师珉末节齐名,她手中的银鞭正是出自珉末节,想不到温家的机关秘术竟与“玉手神娘”杜纤纤传自同一神秘派系。 她不由好奇道:“你可知那神秘派系是何门派?” 公子夜微一点头,眸光闪动,“那神秘派系名唤百工盟。此派之人多为拥有一门手艺的工匠,行事向来隐秘,更从不以武扬名,江湖之上鲜有人知。” 银鞭道:“既然如此,那温家的机关秘术又从何得来?” 公子夜声音幽幽传来,“二十多年前,温凌夜不知从何得知到百工盟的所在,并以武林第一公子的身份拜会百工盟主。席间论及时政,他慷慨激昂地痛斥隋炀帝数大罪状,又叹战乱频仍,诸侯争霸,时局堪比周朝末年。当百工盟主问及他可有治世良方之时,温凌夜言道,为君者当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又说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应唯贤是用。他认为如此乱世非墨者不能平定。他此番言语深得百工盟主欢心,要知那百工盟追其根源正是墨家一系。秦统六国后,焚百家之书,而后汉武帝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令墨家一脉几乎断绝。残余墨者隐姓更名,混迹于百工之中,逐渐形成不理江湖是非,只论技艺优劣的百工盟。温凌夜因此番言语成为百工盟的座上宾客,被盟主留宿月余。其间,他得盟主之女青睐,在他临行之前将墨家的不秘之传《机关总笈》偷来相赠。而温凌夜从百工盟所得的《机关总笈》,如今就在温浩文的手中。” 此时黑蝠韦恩与机关兽的比斗已到了白热化阶段,银霞却被这段辛秘往事吸引,她转头盯着公子夜问道:“温凌夜得墨家的《机关总笈》之事既为二十年前的秘辛,你又从何得知?” “只因当年的百工盟主之女,便是我娘。” 他表情平静如常,银霞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家伙为何总是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细细想来,从温家对他的态度,以及他对温家的态度,却又无不暗合。银霞不禁为他的身世嗟叹,望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难怪他会对他的身世大加隐瞒,难怪他会有如此性格。 公子夜的双眼始终未离战局,忽然勾起一边唇角,“可惜温家的机关兽阵尚有缺陷,黑蝠韦恩亦不愧是当今第一神偷。他能使得如此兵器,当可从机关兽阵中突围而出。” 银霞听闻此言,立即往战局中望去。但见场中,黑蝠韦恩已亮出兵器,是一柄双头飞爪。 飞爪一物,亦属暗器之列。因其发招之时需控制爪的张合,故相较于绳镖、流星锤等带绳的远攻武器而言,更加难以练成。飞爪不仅可当暗器使用,亦极为实用。飞檐走壁,隔空取物,仿若手臂延长。其构造常为一绳一爪,但黑蝠韦恩所用飞爪却是一绳双爪。 只见黑蝠韦恩发出飞爪击中空中的一只木鸢。那木鸢显是用特殊材料制成,一击之下并不碎裂,反而猛地向上飞去。 飞爪的绳索被扯得笔直,一道黑影陡然升空。黑蝠韦恩竟借绳索之力凌空而起,踏上鸢背。高空之中,黑色双翼张至极致…… 正在此精彩之处,银霞忽觉脚下一空,身体猛然坠落。 树枝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竟在此时折断。 半空之中,银霞临乱不慌,正要挺腰站稳,却被一同坠下的公子夜抱住,扯得她一同跌落在地上。 着地之时,她急忙卸力自救,连滚数圈,方使得二人均未受伤。 公子夜似是吓得不轻,落地之后仍闭目紧抱她不放。二人相拥而对,银霞见他一脸惊惶失措,心中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怜惜,并未似以往那般将之推开。 风声响起,银霞转目看去,狼狈不堪的黑蝠韦恩竟往二人这边逃来。 数息之间,黑蝠韦恩已到近前。他见到银霞二人,显出几分讶色,但马上面露狰狞,毫不犹豫地抖手甩出飞爪。 银霞面色一沉,想要有所动作,无奈双臂正被公子夜紧紧一把抱住,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眼见飞爪离二人越来越近,一道亮丽的白光闪过,龙吟般的一剑斜飞而来,与那飞爪“啪”地击在一处,将之挡去。 黑蝠韦恩一见来人,立时面露惊慌,他正想向旁逃窜,却被身后紧追之人擒住。不多时,温二公子也领人赶到,忙命手下将之捆绑起来。 “多谢刘捕头将此贼擒住。”温二公子对擒拿黑蝠之人拱手称谢。 刘夏凉谦逊一笑,指向身旁持剑之人,“不必谢我,是四公子的功劳。” 温二公子转向温浩武问道:“你不是说今夜闭关不出吗?” “这般吵闹我怎能好生闭关。”温浩武抬手收剑,冷然说道,“捉个小贼还要劳烦外人,真是把温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温二公子面色发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刘夏凉忙在一旁打圆场,“在下只是适逢其会,今日得见温家机关秘术真乃三生有幸。” 银霞见到是他连忙垂下头来,暗自想道:刘大哥不会认出我吧?幸好听公子夜之言化了个浓妆。她心中忐忑,却没有留意到公子夜的手一直揽住她没放。 温浩武走到公子夜面前,冷冷问道:“你因何来此?” 公子夜闲散地抚了抚额发,笑着反问:“花好月圆,良辰美景,你认为我因何来此?” 似曾相识的口气,似曾相识的场景,温浩武立时想起某夜不愉快的经历。他的眉尖骤然升起一团黑气,手握剑柄,闭口不语。 温二公子见到公子夜,也是眉头一皱。他正欲出言,公子夜却一脸不满地看着黑蝠韦恩,“听到动静,本以为能有场热闹瞅瞅,折腾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贼。真是无聊。”打了个哈欠,他揽着银霞,潇洒转身。 温二公子只觉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下不得:感情我们忙活了大半宿就是为了让您看场热闹? 停了片刻,温浩武忽地拔地而起,一声不吭地飞身离去。 温浩才盯住离去的二人,气得已欲喘上不气来。这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样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气人! “方才那位公子是府上的何人?”刘夏凉目望公子夜的背影问道。 温浩才回过神来,深深地叹口气,“让刘捕头见笑了,方才那位是我的三弟。” “原来是三公子。”刘夏凉有所耳闻,并不多问,指着韦恩说,“这黑蝠自出道以来犯下大小盗案不计其数,今日能将其绳之以法,实乃幸事。不知二公子可否把此贼交由官府处置?” “此贼自是要交由官府处置。不过府中机关一事,还请刘捕头保密。” “刘某明白。” “麻烦之事虽解决了一件,却不知明日比武会是怎样的结果。” “二公子不必烦忧。寒剑也是素有侠名,他与四公子比武切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就怕是刀剑无眼那。” …… 此时,已走出众人视线之外的公子夜也在与银霞讨论着明天。 银霞盯着他道:“你今夜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出手取银?” 公子夜耸耸肩,“你也看到了,又有机关,又有捕头,也就那不长眼的黑蝠才会出手。” 银霞眉头皱起,“可是贡银之事已不能再等,明日我必要拿到银两。” “你放心,明日刘捕头就会离去,我定能让你拿到银子。” “你怎知刘捕头明日就会离去?” “这是当然的吧。黑蝠韦恩都被他抓住了,他还留在温府干嘛?”见银霞一脸忧郁,公子夜出言安慰,“别担心了,再给你交个底吧。温大的机关兽虽然厉害,但启动一次后,需耗费大量时间修复。所以明夜便是你我良机。” “你确定明夜一定能拿到银子?”银霞愁眉稍展。 “总之你相信我就对了。”公子夜伸了个懒腰,一派悠然,“今夜温四一剑擒住天下第一神偷的消息明天就会传开吧。你猜明日比武,他与寒剑哪个会赢?” 第二十七章寒剑战霜空 碧空如洗,骄阳似火。正午时分,孤鸣山边人潮涌动,观者如云。 寒剑徐绍风与霜空剑温浩武比武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日功夫,竟引来众多观者。当然,这与菊南山庄的温老爷要做五十大寿脱不开关系,观者之中有不少人便是温老爷的座上宾客。这些人里不仅有江湖武者,还有不少文人墨客。不过,更多的观者则是观辉城中的普通百姓,菊南温老爷家的四少爷要与人比武,这样热闹岂可错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一群女眷自发组成的助战队。她们的喊声与尖叫,甚至传到了数里之外。 “温公子威武!” “温公子必胜!” “啊,温四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俊美得如同仙人一般。” “咦,那边的寒剑好像也不逊色呢。” “看起来是有点气质啦,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们的温四公子。”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似乎挺不错的。” “什么,你敢背叛温四公子!” “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说罢了。” …… 除了女子们的叫声,还有一种叫声也相当响亮。 “来来来,快来押了,买温四公子胜的,二赔一,买寒剑赢的,一赔二。”有人在忙不迭地开设赌局。 “我买温四公子赢!” “我也买温四公子赢!” “那我买一点点寒剑赢吧。” “别挤别挤,慢慢来,慢慢来!” 这边也是一片混乱。 …… 与山下的混乱不同,孤鸣峰顶一片寂静。 徐绍风与温浩武分立于峰顶两边,山风猎猎,白衣飞扬。 同是白衣男子,同为冷系剑客,二人的冷与白其实不尽相同。 温浩武的白是高贵的,如月似霜,秀然俊美。 徐绍风的白是清孤的,如冰似雪,冷寂凛冽。 时辰已到,温浩武朝徐绍风拱了拱手,抽出长剑说道:“我这把剑名为飞霜思空剑,由万年雪山冰洞中的霜精石提炼所铸。” 徐绍风将剑缓缓拔出,还礼道:“此乃寒铁星霄剑,由天外飞石之精魄所铸。” “请!” “请!” 二人互行一礼。 礼毕,二人全都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对方。二人的目光是如此专注,甚至连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绝不放过,便是情人间深情的凝视也不过如此。 一股凛冽的山风吹过,一朵娇艳的红花被这股强风吹上了崖顶。强风过后,红花飘荡在二人中间,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二人同时跃起,电光火石般在空中对了一招。 “当”地一声巨响,二人俱是一震,又倏地分开。红花碎裂成无数小瓣,无力地掉落于泥土之上,出剑的二人已然互换了位置。 剑意激荡,衣袂临风,二人心中各是一凛。一招试过,二人同时发现,双方除了年纪相近,武学相似,内力更是相差无几。 “有意思极了。”温浩武目光暴涨,斗志昂扬,“我要动真功夫了!” “来吧!”徐绍风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片寒光,将掌中寒剑更换成防御姿势。他非常渴望见识到霜空剑的真正实力,不断与强敌对抗是他提升自我的常用方式。 只见温浩武手臂一挥,掌中霜空剑银电般飞舞起来。雪白的剑锋所到之处,空中便会留下一抹美丽的霜痕。他越舞越快,快到极至处,他的全身被笼罩于一片白芒芒的霜气之中,白衣与剑痕混合于一处,几乎难以分辨出他真正的身影。这正是霜空剑法之精诀——化剑为霜! 与他相反,徐绍风凝剑不动。细心之人可以发现,他的周身逐渐被淡蓝色的剑气包裹。剑气遇水汽凝结成冰,冰气缭绕,他已将自己置身于一道若有若无的冰甲之中。这正是天寒剑法之精诀——人寒似剑,剑寒如人! 盛夏飞霜,酷日冰降,两位白衣剑客决战于孤鸣山巅。山下观者如痴如醉,仿如置身于幻梦之中。恍惚之间,甚至于有人产生出此时不是盛夏已是寒冬的错觉。 “哇,太美啦!”有几位女眷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那些位文人墨客更是激动不已,诗兴大发。 江湖长辈急急地对门下弟子们指点评说,如此大增进益的良机岂可错失。 只听一人说道:“霜空剑温浩武果然名不虚传,此时他所舞的霜空剑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剑诀,而是化为了一个极微型的剑阵,入此阵者必被他的飞霜所迷惑。凭一人之力竟能幻化出剑阵,‘化剑为霜’果然精妙绝伦!” 另一人说道:“寒剑徐绍风也非比寻常,此刻他以静制动,想必是在寻找‘化剑为霜’的破解之法。他周身已被寒冰剑气所覆盖,形成了奇特的寒冰护甲,与他的寒冰剑诀互相配合,攻守皆宜,绝不比那温浩武的霜阵逊色。” 正说间,徐绍风突然动了!极快的,他将剑猛地向前刺出,剑上的寒冰如飞箭般射入温浩武的霜阵之中。 叮叮咚咚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后,冰箭被弹落于霜雾之外。就在此时,徐绍风低喝一声,剑气暴增,他的身体猝然弹起,整个人化作一支巨大的冰箭向霜雾之中冲去。 瞬息之间,温浩武的霜阵暴涨了一倍,将徐绍风连人带剑裹了进去。二人以快对快,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接连过了多少招。 此时已无法分辨出二人的身影,白茫茫的霜雾中,蓝色的剑光不断暴现,剑与剑的碰撞之声在山谷里回响不绝。 漫天的飞霜与无数的冰粒从天而降,山顶上雾气弥漫,冰霜满天,天地间白蒙蒙一片,只留下冰与霜在缠斗! 助战的女子们心潮澎湃,因迷醉而无法发出声音。 墨客们灵感频发,不少诗篇佳作因此战而产生。 江湖人士更是觉得不虚此行,老一辈的江湖人觉得只用“后生可畏”这几个字已不足以表达跌宕起伏的心情,年青人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身为武林中人,能与此等人物生于同一时代,是何等的荣幸! 可以预见,无论二人谁胜谁负,此战都将成为江湖之上的传奇之战。 一柱香过后,霜雾之中爆发出一声震天巨响。二人倏地分开,各立峰顶两边。 无数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二人最后的相击之力,竟使得霜雾与寒冰结为雪花。 山下的看客们都抻长脖子,瞪直眼睛,不明所以。 结束了吗? 到底是谁胜出? 看客们众说纷纭。 “我看是寒剑徐绍风胜了!” “不对,分明是霜空剑温浩武赢了!” “你看温四公子背上的衣服都被划破了!” “虽然温四公子的外衣破了,可并没有受伤,但徐绍风却流血了。” 正如看客们所见,温浩武后背的衣衫上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而徐绍风的左臂被割破,血浸过他的衣衫。 “原来你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温浩武眼中似有领悟。 在如此快速的战斗中,双方都是凭着对方的气息进行攻击与防卫。在最后一击中,本是凭着徐绍风的寒气来对他进行攻击的温浩武,突然失去了对手的气息。而就在此时,徐绍风已攻到了他的身后,幸好他及时向前一扑,而此时徐绍风的剑似乎也慢了一息,因此这一剑只擦破了他后背的外衣。温浩武反手一剑回击,划破了徐绍风的手臂。 “你身上有伤!”温浩武突然脸色大变。 “已无大碍,可以一战。”徐绍风淡淡说道。他腹部的白衣上有血迹隐现。被“飞轮”程截切开的伤口在剧烈的战斗中已然裂开,此时正在慢慢地渗出血来。 温浩武惨笑道:“我的霜空剑法虽已到了‘化剑为霜’的境界,但下一境‘霜化为空’却一直无法突破。你却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达到了‘寒随心转,寒意随心’的境界,如果你身上无伤,我打不过你。” “这一战我输了。”一个输字出口,温浩武脸色一片惨白,霜空剑客的骄傲不允许他失败,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徐绍风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名骄傲公子哥儿,想不到他的霜空剑法却精彩绝伦。更可贵的是,他能在众人面前如此坦诚地承认失败。品性之佳令他生出从未有过的结交之意。 “霜空剑果然名不虚传!”徐绍风由衷地赞叹,“不过,你要知道,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这一心得他刚刚领悟,在此之前,他并无获胜的把握。出于对温浩武极大的好感,他把刚悟到的心得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对手。 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温浩武立时陷入深思。 半晌,他抬头问道:“你是如何悟到的?” 徐绍风没有回答,他的嘴角轻轻勾起,黑曜石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向半山腰的某处望了一眼。 温浩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他笑了,笑得像一个志得意满的公子哥儿。一笑过后,他又恢复成冷傲的剑客: “一年后的此时此地,我们再重新比过!” “好!”徐绍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骗子与公主 暖日晴空,青岚山间,浅流明溪,香花葱茏,草虫唧唧有声,树鸟嘤嘤成韵。好一处清静幽雅的空山美景,可惜却有人不顾风雅,在一五一十地数着银子。 “不用数了,至少超过十万两了。”公子夜一脸惬意地高翘着腿,眯眼躺在溪边的树荫之下。 “别哄人了,你又没数过。”银霞头也不抬,继续认真计算。在她身旁,两堆东西泾渭分明,一堆是从小到大排列的银两,另一堆则是各种首饰杂物。 “我经过手的货物,怎会不知数目。”公子夜捻了根草棍叨在嘴里,舒服地翻了个身,侧身支手,笑眯眯地看银她银子。 过了半晌,银霞终于数完,抬起头道:“银子共有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九两,根本就没有十万两,你口中那多出来的八万多两银子从何而来?” “那是你没有算对。”公子夜懒洋洋地起身,在她分好的杂物首饰堆中挑挑拣拣一番,“喏,这里有上好的手镯十一只,项链九条,珠钗七枝,耳环六对,可以折银四万两,其它各种普通首饰杂物也可折银五千两。” “就算如此,也只有六万多两,哪有十万两。”银霞不甘心地理论。 公子夜又拨拉出一枚刻有“唐”字的小巧玉佩,说道:“这块玉佩应可折银五万两。” “质地尚可,但个头如此之小,不可能值得了五万两银子。”银霞认真地评说着。首饰的价值她估不出来,但说起玉来,她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要知道中原的不少好玉就产自西域。 公子夜叨着草棍,歪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此物出自唐门,它价值可不仅仅在玉上。” “就算你说对了。”银霞推开银子,决定相信他,“但你怎么知道此次比武‘寒剑’定能胜出?”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刚才在温四与寒剑的比武之时赌来的,他做事虽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这次却蒙对了把大的。 温四与寒剑大战之前,公子夜神神秘秘地雇来几名赌徒,在观众之中大声吆喝着开设赌局,买四公子胜的,二赔一,赌寒剑徐绍风赢的,一赔二。赌局一开,立即引来观者们疯狂押注,更有许多姑娘直接将首饰押上。昨夜温浩武擒住天下第一神偷之事被他所雇之人渲染传开。即使是二赔一的赌注,也挡不住人们下注温四取胜的热情。结果比武结束,这些赌注几乎全落入他的手中。 “哈,那还不是因为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任何事都逃不出本公子的神机妙算。”公子夜坐直身子,笑得像只正在偷鸡吃的狐狸,“对了,你也赌过温四会赢,输给我的事情可不要赖账。” “我才不会赖账。”银霞白他一眼,“但你要说清楚为何寒剑一定能赢?” 昨夜,公子夜提议与她打赌:如果银霞猜对比武结果,便将以前欠他的巴掌抵掉,如果没有猜对,就多加十天做他的女人。银霞见识过温四的剑法自然去赌温四会赢,那寒剑看起来也就与温四同龄,她不相信寒剑的剑法还能高过温四,没成想却是她输了。 “别的我就不自夸了,若论眼光,我称第二,当今世上便无人敢称第一。”公子夜悠悠然地枕手躺了回去,“能被温家邀请前来贺寿之人非富即贵,既然是温家四公子的比武,岂有不为温四捧场的,再加上那些为温四痴迷的姑娘们,这一把可真是赌得舒爽。唉,本公子实是太过慈悲,二赔一的赔率也太过客气,若是弄个一赔一,有些人恐怕会连衣服也脱下押来吧。” “我问你的不是赌局,别跟我东拉西扯!”银霞恼了,一把揪他起来。 “好啦好啦,你快放手,我说还不成嘛。”公子夜呼痛地护住耳朵,“温四与‘寒剑’年纪相仿,名头相当,天赋相差无几,练功也都够勤力,若要一眼看出他二人高低,那就只有本公子这种眼光的人才成。其实剑技到了他俩这种火候,境界的一线之差便可分出胜负。‘寒剑’那小子做事全凭直觉,温四的剑却多少带点儿少爷的花哨,如此胜负不就可知了。” 似乎有些道理。银霞想了想,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听你的口气,‘寒剑’是你约来的?莫非你同他认识?” “何止是认识。别看那小子在人前不可一世,其实他是被我从小欺负长大的。”公子夜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一想起他小时候被我欺负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痛快!哈哈哈~~” 听到他得意的笑声,银霞默默地擦了把汗,不客气地打断,“不过你漏算了‘寒剑’受伤,好在温四光明磊落地认输,要不这赌局就是你输。” “喂,我出此下策还不是为了咱俩的生意,你怎倒帮起外人讲话。”公子夜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温四此次被‘寒剑’所败,依他的脾气,必会闭关练剑。他这位被人捧惯了的少爷,摔此一跤,估计要好久才能恢复。所以咱们正好趁机对温府秘库下手。” “要是万一今晚不能得手呢?”想起温大公子的机关兽,银霞不免担心起来。 “所以我这不是还有备招嘛。”公子夜指着地上的东西说道,“这些你先拿去应急,即使今夜不成,也能让你族人那边缓上一缓。”他笑嘻嘻地向银霞表功,“怎么样,我做事够稳妥吧?这一石二鸟之计也只有我这么聪明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是,你真是够聪明的。”银霞随口夸了他一句,却又皱起了眉头,“可惜这里大部分东西不是现银。” “哈,这还不简单!拿去换成现银不就成了。”公子夜拍了拍银霞的肩膀,一副“跟着我你就放心好了。”的样子。 在公子夜的带领之下,二人雇了辆马车回到城里。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珠宝店,将首饰杂物连同唐门玉佩统统兑换成银两。 他请店主将银子分作两份,十万多两的一份暂存店中,约好一会儿来取,另将一万两装箱带走。 出得珠宝店,没走几步,路边闪出数人拦在二人车前。 领头之人是名彪形大汉,向公子夜打了声招呼:“夜少,听说你今日发大财了啊?” 公子夜跳下马车,笑着寒暄了几句,将银箱及马车一起请那人带走。 那人客气了几句,领人离去。 望着那人的背影,银霞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银钩赌坊的熟客。若非有他们帮忙,刚才的赌局哪能那般火热。” “所以你要分钱给他们?” “正是。有劳有得,才是公平的交易之道。” 银霞斜他一眼,心道:难怪他说是十万两银子,算得倒是清楚。 “这样算不算诈赌?”她忽然有些纠结。 公子夜笑道:“十赌九诈,愿赌服输。来温府做客之人哪会缺少这点儿银两,不过是图个乐子。” “可是骗人总是不好……” “反正晚上还要去当小偷,先做个骗子就当作是练手。” …… 一路闲聊。 银霞依他的建议,雇了一队镖师,回到珠宝店取出银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与萨比尔约定的客栈。 银霞唤了萨比尔出来,将银车交付与他,并叮嘱道:“剩下的银两我会尽快凑齐,你先回去,告诉赛尔库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萨比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本对银霞能在三天之内拿回银两不抱希望,不成想她却真的成功了。虽然数目不够,但总能借此劝说赛尔库。若有希望,谁也不愿去做马贼。 他对银霞的态度大为转变,面前这位曾经飞扬在草原上的最美之花,已不仅仅是他口中尊称时的公主,更是他心中有担当有作为的真正公主。 望着萨比尔微带愧然的喜悦笑容,银霞突然觉得,就算去做了骗子和小偷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微笑地指着公子夜说道:“此事全是他的功劳。” 萨比尔连忙躬身谢过。经此一事,他对中原人的仇恨淡了许多。 二人送萨比尔出城,归来时已是彩霞飞满西天。 望着漫天飞霞,银霞眼中忽然起了萤光,“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父王并非是因病而亡。……当年父王仰慕大唐向唐皇称臣,但突厥一直对我族虎视眈眈,兵马又强过我族太多,父王权衡再三后与之结盟。此举虽有背信弃义之嫌,父王却以为地远难攻,唐王不会发兵征讨。谁料唐王震怒,竟挥重兵前来。父王急向突厥求救,突厥却一兵不发。……我还记得唐皇大军兵临城下之时,父王日夜不眠,寝食难安,眼见得一圈圈地消瘦下去。忽有一日就传来父王暴病而亡的消息。我无论如此也不相信那是真的。即使身染病恙,那么勇武的父王怎可能一昔间病亡于室?……现在,我忽然理解了父王当时的心情。也许只有父王一死,才能平抑唐皇之怒。王兄即位后,才可名正言顺地向唐皇请降。你说过,‘为君者当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不论你们汉人如何评价我的父王,在我心中,他永远是无人可以取代的高昌之王!” “你也不差嘛。”公子夜目光烁烁地望着她,“一位肯为族人做骗子和小偷的高贵公主。” 目望远方,银霞扬头一笑,“我不会再为此事困扰。为了族人,我去当骗子和小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那么多当几天我的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不如咱俩再多续十天?” “贫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银霞笑恼着敲了他的头一下。跟他在一起自己的脸皮似乎也厚了许多。 “我也在说正经的啊。”公子夜捂着头,一脸哀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正经,为何就是无人肯信?” “哼,谁让你曾经欺骗过我!” “我现在不骗你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 沿着芳草小路,二人说笑着往城门走去。正在此时,路旁树林之中忽有一人走出,对公子夜厉声说道: “夜少真是好手段。为了去讨女人的欢心,竟然可以罔顾兄弟的性命!” 见到来人,一向悠然的公子夜竟显露出惊慌之色。 第二十九章温三公子的名字 银霞闻声朝那人望去。 但见来人,约二十五、六年纪,身形挺拔,宽肩窄腰。他头戴浅色丝巾,身着藏青宽袍,腰系素带,上挂一枚白玉玲珑腰佩。细看其貌,鼻挺唇薄,星眸朗目,面容俊朗文雅,气度沉静从容,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和煦光芒,与他凌厉的口吻不同,这是一位令人赏心悦目的翩翩佳公子。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公子夜惊讶地开口。 来人板脸说道:“莫非你做下这等好事,不想见我,却想去见大师姐?” “我怎会不想见二师兄呢?”公子夜强颜笑道,“二师兄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西域来的麴银霞麴姑娘。”他转头又对银霞说道:“这位是我的二师兄季怜月,大名鼎鼎的‘玉扇公子’,为人最是和善公道,江湖之上有口皆碑。” 季怜月向银霞打量了一眼,依旧板脸对公子夜说道:“你吹捧于我也是无用,既敢做下此事,就当有承受大师姐怒火的勇气。” 公子夜显出一脸苦色,不服气地喊冤:“这不公平,为何你与大师姐总是向着小疯子?”大师姐掌管门内刑罚。他三番五次提及大师姐,这是要自己回去领罚啊。 “那还不是因为他总被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欺负利用。” “我说二师兄呀,你和大师姐就是太过护着他了。”公子夜苦恼般地摇了摇头,“小疯子这么些年的苦练,大家有目共睹。他那堂堂‘寒剑’之名岂是虚得?再者说,二师兄你也知道小疯子那倔脾气,若他不愿之事,旁人逼也无用。此次比武我只是给他提了个建议,何况他确实赢了嘛。” “无论你如何狡辩,比武之事总是因你而起。”季怜月不为所动。 “那又如何,不就是比个武吗?”公子夜不满地朝身后群山比去,“在这江湖之上,何时何地没有比武?凭什么小疯子比个武,你就同我这般计较?” 季怜月沉声道:“但此次比武非同一般,何况还被你弄得如此招摇。双方都是成名剑客,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万一有个闪失,都将是人间悲剧。就算你不替四师弟担心,也该考虑一下本派与菊南山庄的关系。” “我说二师兄呀,你未免太过谨慎了。”公子夜抚额叹息,“小疯子的人品就不用我说了,他与温四无冤无仇,必不会下狠手。温四那家伙虽然冷傲了些,武德却极有保证。事实也是如此,双方都是点到为止,不是吗?所以说此次比武看似声张了些,其实双方都并无性命之虞。何况此战已被江湖中人奉为经典之战,实为本派和菊南山庄增光添色。” “无论如何,若再有下次,我必送你去见大师姐。”季怜月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松口。 公子夜嘿嘿一笑,“啊,不说这个了。二师兄你为何会来此地?” “你以为呢?”季怜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刚一到此,就听闻绍风要和温四公子比武,还真被吓了一跳。” “嗯,师兄当然不可能是专程为小弟而来。啊,是了!师兄是来给菊南温府贺寿的吧。”公子夜见话题又在转往不好的方向,连忙讨好地说道,“贺寿者众多,小弟可为师兄寻一清雅之处下榻。” “倒还不必劳烦温、三、公、子。”季怜月特意加重尾语。 “师兄你就别奚落我了。”公子夜苦笑了一下,“你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我这温三公子当得是有名无实,实在不怎么光彩。” “哦,是吗?”季怜月淡淡地挑眉看他,“那么‘公子夜’之名又是怎么回事?” 公子夜扬头抚了抚额发,“既然我这温三公子当得不怎么光彩,我当然要再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什么,你这公子夜的名字也是假的?”旁边银霞本听得云山雾罩,闻听此话不禁喊出声来。 季怜月向她望了一眼,“看来这位姑娘也受骗了。” 公子夜拉住银霞,急急说道:“名字不过是件小事,我待会再同你讲。” 银霞见他眼中哀求,又看了看一脸阴沉的季怜月,便点了点头。他虽有爱说谎的小毛病,但确实有恩于己,让他为此事被师兄惩罚,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公子夜长长地出了口气,对她展颜一笑,“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一会儿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季怜月咳嗽一声,正容道:“你瞎玩乱闹之事我可以不管,但如做出有违侠义道之事,我必追究!就算你逃得了我这一关,大师姐也不会放过你。” “师兄你也太不了解我了,我何时做出过有违侠义道之事?”公子夜哀怨地看着他,“再者说,我做事向来都是你情我愿,从无半点勉强。让合作双方都能满意,这么高难度之事,也只有似我这般天资聪颖之人才可做到。为何光风霁月的我却总被世人误解?莫非这就叫天妒英才?人世间的每一个天才果然都是寂寞的……” “你若真心想做好事,就不要总去做那被人误解之事。”季怜月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抱怨之辞。 “别人误解我没有关系,只要师兄你不误解我就好。”公子夜嘻嘻一笑,“要是师兄没其它的事,我可以走了吗?” 季怜月道:“此事你还得去向一人解释清楚,看他肯不肯原谅于你。” “谁啊?是小疯子吗?”公子夜闻言左右四顾。 季怜月向林中扬声叫道:“四公子,请出来吧。” 树林之中,一人抱剑而出。 公子夜突然明白过来,又惊又怒地叫道:“啊,温四,想不到你竟如此阴险!难怪二师兄会这般训我,原来全是你告的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季怜月立刻喝止,“是我去找四公子相询。比武之事你去跟他解释清楚,看他肯不肯原谅于你。” 公子夜眼珠一转,来到温浩武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吧。我帮你约到了最想与之一战的对手,你应该谢我才对吧?” 温浩武抱剑盯了他一会儿,道:“……谢谢。” 温四竟然会对他说谢谢?公子夜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家伙不会是输了比武,还伤到了脑子吧。 “你我兄弟就何必如此客气。”不过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反而和蔼地拍了拍温浩武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二师兄的武艺可比寒剑强多了。他平时忙得很,今日难得到此,错过岂不可惜?” 温浩武眼睛陡然亮起,举剑向季怜月抱拳道:“还请‘玉扇公子’指教!” 季怜月冷然地瞥了公子夜一眼。 公子夜身子一颤,低头拉起银霞转身就走。 银霞恋恋不舍地扭头相望,“他们又要打起来了?咱们再去找人来赌吧!你觉得这次是你师兄能赢,还是温四能赢?” “你倒是赌上瘾了。”公子夜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徒弟,“不过这次必定是个赔钱的买卖。” “为什么?” 公子夜拉着她飞快地走出二人视线之外,才缓步说道:“因为我那二师兄根本不会跟温四打起来。二师兄对敌时向来多讲道理,很少出手。何况温四不是他的敌人,他没有出手的理由。” 银霞不免气馁,“你这二师兄做起事来真不想武林中人,这么爱训人讲道理,倒像是个书生。” “是呀,所以他才被江湖人称为‘玉扇公子’嘛。他做事公道,在江湖上的名声可好得很。” “那可真和某个爱说谎的家伙全然不同。”银霞斜他一眼,又有点担心,“那你还挑拨他与温四比武,就不怕他生气?” 公子夜贼贼一笑,“反正他每次见到我都要训个没完,不找个机会溜出来,还得再被他训上好久。” “我看下次你再见到他时就要糟糕了。”银霞一脸幸灾乐祸,“我劝你还是早点自首,省得以后多罪并罚。” “你到底是哪头的呀?”公子夜幽怨地看着她。 “哼,反正你就是欠训!”银霞凶了一句后,问道,“如此说来,你和‘寒剑’竟是同门?” “是呀。”公子夜一下子得意起来,“别看小疯子在江湖上那么有名,但是见了我,还不是得尊我一声三师兄。” “难道你比‘寒剑’还要厉害?可我怎么看着不像。”银霞极为怀疑。 “我当然比他厉害。”公子夜优雅地抚了抚额发,“不过上战伐谋,能够智取何必动武。” “智谋?我看是阴谋吧。”银霞嗤之以鼻,“要不为何他那么大的名气,你却一点儿名气皆无。” “要那种名气干嘛,不能吃又不能用,只会惹来一堆麻烦。”公子夜一派悠然,“你可知他这个‘寒剑’的名头是从何而来?还不是因为那个疯子走到哪里都要跟人比试。这比试来比试去,才弄出这么大的名声。我又不是他那种不怕痛不怕死的疯子,要是挂出他师兄的招牌,岂非要成天与人比武打架?如何能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难怪你叫他小疯子。”银霞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乔知叶。知道的‘知’,”公子夜摸摸鼻子,苦着脸道,“我本来是夜空的‘夜’,师傅嫌那字不好,硬给我改成了树叶的‘叶’。唉,难听死了。” “叶子,小叶子。”银霞抿嘴偷笑,“我倒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不要吧,公主!”公子夜哀叫一声。 “你和‘寒剑’是师兄弟,小叶子配小疯子不是挺衬的嘛。”银霞嘻嘻笑道。 “我和那个疯子可完全不同。”公子夜不满地叫了起来,“再说我可是为了帮你,才刚挨过训。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我比你大,叫一声夜哥哥也不吃亏呀。” “你说什么小叶子?”银霞却比他叫得更大声,“是谁骗了我一次又一次的!” “算了,随你叫吧。”公子夜顿时蔫了下去。 …… 说说笑笑间,二人回到城中。 公子夜忽然目光一闪,头痛地揉了揉额头,“哎哟,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这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呀?” 银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远远的长街尽头,数名皂色衣裤武士的围拥下,萧引高大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一双鹰目正往这边看来,明显是在等她。 第三十章比要命还要命的毛病 目光与银霞相撞,萧引迈步向二人走来。 银霞心头一紧,不由慢下脚步。手上一暖,她被公子夜轻轻握住。定了定神,她抬头迎上。上次的事,总要向他问个清楚。 萧引在三步外站定,不客气地对公子夜说道:“我的主上想要单独约见公主,请你离开。” 公子夜一边嘴角微微翘起,“你也知道本公子正在追求公主,公主有事岂可不在场相陪。” 萧引瞳孔倏地一缩,转向银霞,沉声问道:“你真的要他相陪?” 银霞下意识地握紧公子夜,无声地点了点头。熟悉的面容上却是不熟悉的神情,这个陌生的萧引,不知为何令她心生不安。 萧引目光阴鹫,再次问向公子夜,“你确定要在场?” “当然。”公子夜挑眉与他对望。 “你可不要后悔!” “是男人就别那么婆婆妈妈。有事说事,没事走人。”公子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萧引盯了他片刻,转身道:“随我来。” 二人随他来至一辆不起眼的墨色马车旁边,对望一眼,登上马车。 萧引关上车门,与武士们押车而行。 马车里,车窗被黑蓝色厚布封住,车箱内只能透进朦胧的微光。坐在这样昏暗的车厢里,本就心神不安的银霞越发觉得压抑。 公子夜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会儿车窗,啧啧叹道:“这窗子做得倒是遮阳,可是这样岂非无法看到外面的街景了?” “笨死了!”心烦意乱的银霞抬手敲了下他的额头,“他不想让人知其所在,所以才乘坐这样的马车。” “为何不想让人知其所在?”公子夜揉了揉额头。 “自然是有秘事相商。”话出口后,银霞心头一沉。 “原来如此,公主真是聪明。”公子夜继续问道,“你说他们如此神秘,所为何事?” 是呀,如此神秘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银霞不禁仔细思量起来,刚才萧引说是主上找她,那么就不是个人私事。这样的话,很有可能是因她高昌公主的身份。 她一下子冷静下来:如果事关族人,绝对不可大意。 行了些许时候,马车停下,萧引打开车门。 二人出来一看,车子停至一处僻静的院落之内。 萧引将二人领进院内的一间空屋,请二人稍等。他与武士守在门口,令其中一人前去通报。 银霞扫了一眼屋子,这里并非正厅,而是一间由偏房改成的库房。屋中堆放一排排上锁的木箱。 公子夜如逛自家般,在屋内转悠了一圈。然后他来到窗前,取出丝巾,将窗下的两只木箱擦拭了一遍。 银霞本欲有千言万语要问萧引,但萧引却对她不闻不问。踌躇间,公子夜擦好木箱,请她来坐。抿了抿嘴,她走去坐下。 过不多时,一名女子婀婷而来。二人看去,正是那位曾在颐东苑茶楼打过交道的女子。 那女子走上前来,对银霞微笑着施礼,“能邀请到银霞公主前来,小女子深感荣幸。” 此时的她,作一身居家装扮,高腰襦裙,浅妆淡抺,虽气质冷傲依旧,面上却无当日冰霜,看起来和善了许多。 见她如此,银霞起身,还她一礼。 公子夜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名女子,“姑娘的待客之道倒别致得很,此地似乎不是正厅吧?” “只因我想请银霞公主看一样特别之物。”相比于银霞,那女子对他极为淡漠。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看来那样特别之物就在此地?” “正是。”那女子不欲多语,转头望向银霞,“只是此物不可轻易视人,否则的话……”言至此,她故意顿住。 “否则怎的?”公子夜笑脸相询,毫不在意她的疏离。 “否则的话,我也不知会发生何事。也许看过此物之人会少去舌头,又或莫名其妙地丢掉性命。” “看来此物极为有趣。”公子夜眉梢一挑。 “公子猜错了。”那女子冷冷说道,“第一,此物一点儿也不有趣;第二,此物常会引起纷争,世间为它枉送性命者不在少数。三公子是个聪明人,性命与看一眼无趣之物,两者之间你会选择哪个?” 公子夜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人即怕痛更怕死,当然不想平白丢了性命。不过我有一个比要命还要命的毛病,别人越不想让我看的东西,我就越是想看。” 那女子研究般地注视着公子夜,然后也叹了口气,“这个毛病还真是要命。” 公子夜严肃地点头,“非常要命。” 那女子向萧引示意,“既然三公子不在乎性命,那就只好他请看了。” 萧引面无表情地走到窗前,拿出一串钥匙,将大木箱一个个打开。 银霞看后一愣,刚才自己竟然坐在满满一箱子的金条上面! 公子夜吹了声口哨,“好多的钱哪,真是闪花了本公子的眼睛。” 那女子道:“我没有欺骗公子吧?此物既不好玩,也不好看,更不有趣。” 公子夜点头,“果然无趣的很。” “不过这些无趣之物也许对银霞公主十分有用。”那女子瞟了一眼银霞,对公子夜道,“接下来我想跟银霞公主商谈一件秘事,三公子可还要留下旁听?” 公子夜苦着脸道:“一个重金之下的秘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这人最最怕死,也不想因此没了舌头。” “那么就只好恭送三公子离开了。”那女子向萧引挥了下手,摆出送客的姿势。 “且慢。”公子夜一边嘴角翘起,“小生想跟姑娘讨个人情。” “哦,三公子想讨什么人情?” “如果我不听姑娘讲出秘事,而是猜出秘事,姑娘可否留下小生的性命与舌头?” “这倒有趣,我便为三公子破例一次吧。”那女子似是来了几分兴趣,“不知三公子猜到了些什么?” “我猜到的是,”公子夜眯起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姑娘乃是昔年梁王萧铣之后。” “三公子果然聪明。”那女子压下心中的惊讶,肃然问道,“不知公子从何猜出?” 公子夜瞟了一眼萧引,慢悠悠地说道:“首先这位老兄与姑娘十分亲近,其次这位老兄姓萧。” 那女子道:“这似乎并不能成为理由。” “理由嘛,其实到处都是。”公子夜身子滴流一转,围着屋子踱起步来,“从身边来讲,这里虽是库房,但我刚才却发现这些装金子的箱上并无灰尘。” 他在那女子身边停住脚步,盯视着她道:“想来姑娘的这批无趣之物是刚得到不久,也许就在那次颐东苑的聚会之后。” 那女子眼中锐芒一闪,“三公子猜谜的本领倒是很强。” 公子夜微微一笑,继续踱步,“能令精明的江南商贾慷慨赠金,必是对其有深恩大惠之人。”他转身瞅了萧引一眼,说道:“而能令这位萧老兄放弃十几年的旧主,改投新主,他与姑娘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他既姓萧,又牵扯到十几年前的旧事,这让我想起一位姓萧的名人——梁王萧铣。 二十年前,隋失其鹿,英雄竞逐。西梁宣帝曾孙萧铣,自罗县起兵,称梁王,号鸣凤,建都岳阳。他拥精兵40万,雄踞南方,此城亦在其势力之下。梁国初建,部下诸将自恃有功,骄恣专横,经常无端杀戮。萧铣恐日久难制,以休兵耕种为名,裁削诸将兵权。此举引将帅怨恨,相继谋乱,萧铣逐一将之诛杀。自此梁兵分散于各地,形势渐弱。后来唐兵围城,梁王萧铣不愿百姓受战火涂炭,只身出城降唐,却被唐王所杀。百姓感其恩情,后人有诗赞曰: 隋失其鹿竞争雄,铣续梁帜呼万师。 罢兵营农自苦心,奈何峻节将不明。 一朝唐师临城下,天不祚梁空嗟叹。 百姓蒙患终不愿,江陵降帜卷高风。” 公子夜一口气说完,盯住那女子勾唇一笑,“不知小生猜得可对?” 那女子眼中锐气尽散,垂下眼睑,缓缓地舒了口气,“这似乎并不难猜。” “的确不难。”公子夜唇角轻勾,“梁王义举,小生向来佩服。听说他有一女,名唤芍芊。” “正是小女子。”萧芍芊一双美目凝视着公子夜,“不过有两点公子还是猜错了。” 公子夜拱手,“愿闻其详。” “第一点:二十多年过去,仍记念恩情之人并不太多,所以我们稍微用了一点武力才得到这批无趣之物。第二点:”她指向萧引,“他本是萧氏远戚,我才是他的旧主。” “原来如此。”公子夜微微颔首,“那么小生便斗胆再妄自揣测一下萧姑娘与银霞公主所要商议之事如何?” “公子请讲。”萧芍芊眼中漠然已荡然无存。 公子夜慢慢踱到银霞的身边,歪头轻笑,“如今萧姑娘有钱却缺人,银霞公主有人却缺钱,萧姑娘找银霞公主合作,必是为了复梁大业,不知小生可否猜对?” “公子冰雪聪颖,一猜即中。”萧芍芊轻叹一声,转向银霞问道,“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银霞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聆听,见她发问,一脸严肃地指着萧引说道:“在此之前,我要先问他几句话。” 第三十一章真正的公主 萧芍芊对银霞玩味地一笑,“可否需要我们避开?” “不必。”银霞傲然开口,“我要问的话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萧芍芊招来萧引,“这次你可要把事情讲明,不可再有任何曲解。” 萧引肃容道:“是,属下明白。” 萧芍芊与公子夜退到一旁。 银霞缓缓走到萧引面前,一字一顿地问道:“茶楼之上,你为何要那般待我?” 萧引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开口说道:“因为我当时正在公干,不能与你做过多的纠缠。而且我已经找到真正的公主,理当与错误的过往一刀两断。” “你的意思是,她才是你真正的公主?”银霞心中一痛,咬牙迎上他的目光。 “是。”萧引微一迟疑,又道,“当年我父兄都曾待奉过梁王。梁王仁政,罢将兵权,休兵农耕,我父兄深感得遇明主。其后唐兵围困京都,我父兄与诸将引十几万大军来援,可叹晚了三日。兵到之时,唯见空空战船沿江而下,梁王已出城降唐。后来听说,那李渊老儿在受降之时竟摆出一副胜者嘴脸,声色俱厉地训斥梁王。梁王不卑不亢地点破其虚伪,他言道:‘隋失其鹿,英雄竞逐,铣无天命,故至于此。亦犹田横南面,非负汉朝。若以为罪,甘从鼎镬。’如此坦荡胸怀,实是无人能及。李渊无言,将梁王斩杀于长安东市。后来梁王诸将大多降唐,我与父兄不愿降之,故而避走西域,最后活着到达西域者只我一人。如今既知公主尚在,我身负父兄遗愿,自当追随于她。” 银霞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那些曾以为的深情凝望,只不过是在透过自己看着他真正的公主吧?……可惜,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公主。原来他一直默默注视的并不是她。 沉默了一会儿,萧引低声地说道:“你父王待我很好,但……就当你我不曾相识吧。” 不曾相识吗?银霞心中似掀起涛天巨浪。当年他救她性命,传她武艺,她欲行师礼,他却不肯,只自谦为侍卫。现在想来,他当初一则是为了隐姓埋名,二则是为了便于脱身。十几年的相处,曾经以为会一直持续到永远。如今方知,无人能够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公主问完了吗?”见二人一直无语,萧芍芊远远地出语相询。 银霞从千思万绪中回过神来,冲她微微点头。话已到此,再多说又有何意义。可是真的能如他所言,就当作从不曾相识吗? 萧芍芊缓步走到她的面前,肃然道:“那么我也想问公主一个问题。” “你问吧。”银霞压下胸中诸多情绪。 “我想请问公主的是,族人与个人私事间,公主会优先考虑哪件事?” 银霞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答道:“族人。” “好!果然有公主的气度,不枉我与你合作。”萧芍芊点头赞道,“正如三公子所言,如今我有财力,公主手中有兵,若你我双方联手……” 银霞不客气地打断:“高昌已无征战之力。” “高昌的实力我还是知道的。”萧芍芊淡淡一笑,“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出重金,且不打出高昌旗号,只当作是佣兵相借。这样的条件不知公主能否应允?” 银霞心下思虑,目露踌躇。如此条件确实对高昌大为有利,若是赛尔库在此,必会答应她吧。只是跟她合作真的好吗? 萧芍芊看出她的犹豫,微笑着说道:“公主不必急于答复,事关重大,不如与族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银霞略一迟疑,慎重地点头。 双方言毕,萧引将银霞与公子夜送回到马车之中。 银霞心中有事,一路黯然无语。萧引再次打开车门之时,车子已载着二人回至观辉城街头。 银霞正要低头离去,萧引突然出声唤住她。 银霞回头。 萧引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公子夜,对她说道:“中原比不得西域,此间人大多狡诈,你生性纯良,万万不可轻信他人。” 公子夜闻言冷笑,“就算狡诈,也总比相信一个曾经背叛过她的人好。” 萧引瞳孔微缩,指着公子夜对银霞直言道:“此人身份复杂,我劝你最好不要与他扯上关系。” “与本公子扯上关系有何不妥?”公子夜挑眉轻笑,“至少本公子不会做出绝情到令女子伤心之事。” 萧引猛地抬头,沉冷的眸光直射过去。 公子夜一边嘴角微翘,眯起的双眼之中挂着冷冷的嘲讽。 二人对视,目光如刀剑相交。 片刻之后,萧引霍地转身离去。 公子夜将头轻昂,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一转脸看到银霞发暗的脸色,他的脸也跟着灰暗下去。没有再多说一句,他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陪她缓缓沿街行走。 此刻,夕阳将沉,天空飘起层层乌云,显得愈发昏暗阴沉。 银霞迎着最后的落日漫无目的地行走,刚才强忍住的心痛翻江倒海般涌来。 多少次同他一起看过日出日落,曾经以为这便是永远,到如今已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回忆。 虽然从不曾对他说起,但正因如此,那份被深深埋入心底的情感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酝酿中发酵。 以前的她,还曾抱有虚幻的希望。而今日,他却给她难以修复的深深一刀。他把话讲得极为清楚,要和错误的过往一刀两断,而这错误的过往正包含有错误的她。 心痛得似已麻木,无边无际的苦涩仿佛要将她吞噬。其实她早该明白,以她和他的身份,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可能拥有未来。 潮凉的风吹过,天空中零零星星地飘下几串雨丝。银霞闭目抬头,迎向那些细小的冰凉。 人生永远无法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就像这天空,会展露出晴朗美好的一刻,却不知何时突然转变。 ……很多事情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那些虚幻的希望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幼稚与天真。谁又能陪谁到永远。 身边传来一声长叹,她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银霞没有推开他。内心不可抑制的湿冷,就连夏日的热浪也无法驱除。哪怕是虚幻,也想汲取一丝温暖。 怀中的女子在轻轻颤抖,公子夜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收起利爪,这只张牙舞爪的兽儿不过是一只受伤的小猫。 “既然如此,我就如他所说,当作从不曾相识。”轻雨飘进了银霞的眼中,闪烁之间带出盈盈水光。 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她的声音极轻却异常坚定,“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让全族过上幸福的日子!” 公子夜漆黑的眼眸倏地一亮,嘴角不由轻轻翘起。哎呀,还是轻看了她。就算是在这种时候,她也没能忘记自己的责任呢。戈壁上长大的她又怎会是只小猫?明明是坚韧不屈、永不言败的豹子才对。假以时日,也许会成为一只真正的豹王吧。萧引呀萧引,也许我该感谢你才是。 “我在这里,你怎会是一人?”他的脸上现出极温柔的神情,语气却是淡淡的,“关于萧芍芊的提议,你有何打算?” “萧引以前的话,并没有说错。”银霞抺了下脸,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高昌需要休养生息,不能再起兵乱。虽然仍存有些许兵力,但也只能作为护族安家之用,不可轻挑战端。”随着话语,心中的苦涩又一次涌起。如今他已另有明主,所以不会再为族人的安危着想。 公子夜眉梢轻挑,眼中飘过一抺赞许,“如此说来,你是不打算接受她的提议了?” “如果她仅仅是想重金雇佣几名武士,条件优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答应。”银霞想了想,慎重地说道,“但以萧芍芊的身份而言,所图恐非善事。父王前车之鉴尚在,有些事情绝对不可参与。即使再多的银两,也换不回全族人的平安。” 公子夜凝望着她,目光越发深邃,“如果你接受她的提议,此次应急的银两当可马上得到。如此一来,你就不必再跟我去做你最讨厌的小偷了。” “我当然会跟你同去。”银霞冷冷地横他一眼,“这是我承诺过你的事情,你当我是不守信用的骗子么?不管有没有得到银子,我都会跟你同去。” “好!”公子夜展颜一笑,眼中水波荡漾,“那就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把所需之物备齐。”敛起笑容,他的眼中闪动起难以言喻的坚定:该终了的事情总要终了。他也该认真起来了。 日已沉沦,无论发生过何事,这一日终将逝去。 黑夜降临,属于他的时刻就在眼前。 ******** 伊真眼中的梁王萧铣 年少时,他家境贫寒,酷爱读书,为人孝顺,是一名标准的好少年。 青年时,他当上罗川令,宽仁大度,名声在外,是一位年青有为的好青年。 当隋末战乱,起义军首领董景珍找上他,推举他为首领,他欣然答允,表现出不凡的气度。 然而董景珍只是想借他后梁宣帝王曾孙的名望,让他当个傀儡。他看穿了私心,却不说破,隐忍不发。待到董景珍数战不利,他才提议,江南本是梁朝故国,如能恢复梁国名号,必能引群雄归附。董景珍依允,萧铣顺势自称梁公,高举梁国旗号。在他的名气之下,江南各州县纷纷归降,兵力更是达到四十余万。 当梁朝恢复旧制,萧铣发现诸将蛮横嗜杀,便下令他们罢兵,让他们回去务农。可惜很多将领不愿被剥夺兵权,纷纷造反。萧铣只好将之一一诛杀。 梁国由此衰弱,唐/军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包围了梁都江陵。此时江陵城中只有数千人的卫兵,多数士兵已被萧铣遣回田里。听说都城被困,被放归田园的将士连忙前来支援。可是梁国国土辽阔,根本赶不及救援。 大军围城,萧铣对臣下说:“上天不保祐梁国,数次亡国,如果我们死守江陵,待唐/军破城,必会伤害城中百姓,怎能因我一人而伤及百姓呢?趁现在两军还没有交战,我开城投降,也许能免除兵乱,保全百姓。各位即使没有我,也不必担心没有君主。” 主意已定,萧铣下达命令,守城将士痛哭不止。祭拜过祖庙后,萧铣降唐。他说:“应该受死的只有我萧铣一人而已,百姓无罪,请不要杀掠。” 萧铣被押送长安,被李渊斩杀,时年三十九岁。 数日之后,江南十几万救兵纷纷赶来,但萧铣已然投降,诸将也只能降唐。 伊真眼中的梁王萧铣,有天生帝王的气魄,有仁爱百姓之心胸,奈何没有帝王心术。在大局未定之时过早地诛杀大将,解散兵士。而后又因书生意气,不肯屈全。 但,也正是这股书生意气,能以一人之命,解全城百姓之厄,令人不禁热血澎湃,为之扼腕长叹。 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但败者之中又何尝没有真英雄! 第三十二章小师妹的馒头 轻雨转瞬即停,公子夜拉起银霞的手一口气跑到主街之上。 街头一片昏暗,行人几不可见,两边的房屋里却全都亮起了温暖的灯火。公子夜带银霞来到临街的一栋二层小楼前,上前敲了敲房门。 “谁呀?”屋内,一名少妇娇声娇气地问道。 “玲姐,是我。”公子夜笑着回答。 屋门立刻打开。少妇瞟了一眼银霞,妖娆地笑道:“原来是夜少啊。好久没来,该不会是把奴家忘了吧?” “玲姐,她是自己人。”公子夜将银霞推进屋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麻烦给她找件晚上穿的衣服。” 少妇微露惊讶,随即平静地道了声“好。” 公子夜转头对银霞道:“你先在这里换好衣服,我去叫辆马车,一会儿咱们就去办正事。”他站在门外冲银霞挥挥手,随手将门关好。 “里面请。”玲姐带路前行,妖娆的气质瞬间变为干练。 银霞好奇地跟上。她与这位美貌的少妇曾有过一面之缘。她与公子夜逛街之时,这位少妇曾招呼公子夜上楼吃点心。看来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与银霞想像的不同,屋内干净整洁,窗前的苿莉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随处可见的布艺挂饰,透着精致与淡雅。 玲姐带她直上二楼。这里与一楼的雅致不同,满满一屋子到处是一挂挂成衣和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 玲姐推开墙边的一挂成衣,在墙角处用力一拉,里面竟藏有一个暗柜。 她在暗柜中翻找了片刻,从一摞黑衣中抽出一套,对银霞道:“你就穿这套吧,应该合你的身材。” 银霞将黑衣展开,这是包括头巾、面巾在内的一整套服装。衣服设计简洁,长裤窄袖,并全可以束起。 这就是公子夜以前说过的夜行衣吧?她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这种衣服?” 玲姐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晚上不是要同公子一起去办事吗?不穿夜行衣怎成。” 果然是夜行衣。而她竟知道自己要和公子夜一起去做什么!银霞吃了一惊,忽然想起,公子夜刚才说玲姐是自己人。好吧,那就相信他吧。银霞不再多想,接过衣服换上。 换好衣服,玲姐让她伸腿抬臂,尽力舒展。除腋下胸前略紧,腰间稍松之外,整套衣服既贴身又舒适。 玲姐却觉得不满意,请她脱下衣服。将衣服平铺在桌上,她胸有成竹地刷刷剪下,然后运针如飞。改动之后,她请银霞再次换上。 银霞换好后,又一次尽力舒展,这次再无任何紧绷之感。 她在心中暗自感慨,市井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谁能料到,这样一位妖娆美妇竟有这般手艺。公子夜的交往之人可谓五花八门,什么样的能人都有。 就在银霞欣赏夜行衣之时,门外传来“叨叨叨”的敲门之声。 “谁呀?”玲姐示意她不要出声,声音又变得娇声娇气。 门外之人不答,仍是“叨叨叨”地敲门。 玲姐走近楼门,声音越发娇媚,“这么晚了,要是不说话,奴家可是不开门的哟。” 敲门声中断,停了半晌却不再响起。 玲姐与银霞互看了一眼,都露出警惕的神色。 玲姐狐疑地来到门口,侧耳贴在门上。 “玲姐不要听了,是我。”公子夜戏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玲姐绷着脸将门打开。 公子夜拎着包袱闪身进来,冲她嘻嘻一笑,“我就是喜欢听玲姐好听的声音。” “你小子竟敢戏弄老娘!”玲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使劲地拧着。 “痛痛痛!”公子夜连连求饶,“玲姐,还有客人在呢。” “她是自己人。”玲姐揪住公子夜的耳朵不放,对银霞郑重其事地说道,“这小子就是欠打。他要是淘气,绝不可手软。” “是,每次我都老大的耳括子扇他。”银霞一本正经地答道。 “好姑娘!”玲姐拇指一挑。 公子夜抚胸气结地直不起腰来,颤抖着手指伸向二人,“这个家里,你们还把不把本少放在眼里?这么快就合起伙来欺负我,这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见他戏做得煞有其事,银霞与玲姐都被他逗笑。 “衣服挺合身的嘛。”公子夜目含欣赏地看了银霞一眼,对玲姐道,“她外面还要再加件漂亮的衣服,一会儿我们要回山庄。” 玲姐点了下头,从衣箱中选出一件宽松样式的裙装递给银霞。 银霞见衣服贵重,便说道:“我也还是穿原来的那件吧。” 玲姐笑道:“不必跟他客气,我这里的本钱还是他出的呢。” 公子夜道:“就这件吧,办事方便。我叫的马车马上就到。” 银霞不再多说,利索地套上衣服。 公子夜转身对玲姐道:“她的衣服齐了,我的衣服在哪儿呢?” “还能忘了你?早给你准备好了。”玲姐从暗柜拿出一包衣服塞给他。 “玲姐对我真好!”公子夜笑嘻嘻地接过。 说话间,楼下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玲姐脸色微变,不放心地叮嘱:“万事小心,如果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放心吧,我做事什么时候不成过。”公子夜笑着与她告辞。 二人上了马车。银霞从车窗处回望,车已行出很远,夜色的朦胧之中仍可看见玲姐立在二楼窗前,目送着二人。 她不禁叹道:“她应该不是你的亲姐姐吧,但你们却好得像一家人似的。” 公子夜回首朝玲姐挥手,直到走出她的视线才缓缓说道:“玲姐其实很可怜,十八岁便做了寡妇,又没有孩子留下。几年前,公公婆婆先后去世,日子过得很是凄苦。我看她有做衣服的本事,便帮她与芸凤斋等成衣店搭上关系。你还记不记得我买的那件莲花舞裙?那便是她的手艺。一套芸凤斋的成衣至少要几十两银子,你那点本钱根本不够,幸亏她只收我五两的成本价。如今她制作的成衣可是抢手的很。” “既然她同你是这样的关系,为何在外面要对你那副模样?”银霞想起初次见面时玲姐的妖娆,以及刚才的两种样貌。 公子夜轻轻一笑,目中异光闪动,“你可听说过‘寡妇门前是非多’?玲姐对死去的夫君一往情深,只因长得漂亮,无人相信,总认为她背后另有一套,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我教她索性当着别人的面与我相好,旁人反而深信不疑。所以说啊,对付闲言碎语,就要光明正大地让闲言碎语成真。” “那她的名声岂非全被你毁了。”银霞吃了一惊,“你们中原人不是最重名声?” “只要心中无愧,名声那种东西要来做甚?”公子夜不屑地一笑,“反正总有人要把它毁掉,不如自己毁去,反倒痛快。” 这样的话他以前也曾说过。银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既然别人认为他是败家子,他便做个败家子给她们看。……他做事看似怪异难测,其实内中另总有一套古怪的道理。而这种古怪的道理,现在她却觉得似乎也挺有道理。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对她勾唇一笑,“我要换衣服了。你这么盯着我看,我会不好意思的。” 银霞脸上微红,瞪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她虽是大漠儿女,却也还没大胆到直视男子更衣。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公子夜的声音再次响起,“饿了吧?这个给你。” 银霞转过头去,见他已经换好衣服,正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绿色的菜馒头给她。 银霞拿过馒头啃了一口,一股苦涩辛辣、混和着各种古怪难言的味道直冲入喉,呛得她差点把馒头扔掉。 接过水囊,大口喝下,她终于缓上气来,“你这是哪来的馒头,怎么这般难吃?” “难吃吗?这可是我小师妹亲手制作的爱心馒头。”公子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你小师妹的爱心馒头?”银霞看着模样难看的馒头,眉头深深皱起。 “正是呢。”公子夜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溢出笑意,“说起我那小师妹呀,她即胆小又爱哭,好在倒是好哄。她这爱心馒头总共只做成三个。师门中人都不敢要,只有我和二师兄各拿了一个。她可是感激涕零的很呢。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吃,自然要言出必行。” 银霞撇了下嘴,把馒头塞还给他,“还是你自己吃吧。” “你都咬过了,怎么还能再让我吃。”公子夜坚辞不受,“实话告诉你吧,别看这馒头不好吃,制作的材料里可有很多世上难寻的奇珍异宝呢。” “你怎么知道?”银霞不相信地横他一眼。 “我当然知道。”公子夜得意地一笑,“很多宝贝药材都是我帮小师妹千方百计寻来的。她本想做成百毒不侵的丹药,可是要用的药材太多,她又没本事将那些药材全部练化成丹,弄来弄去也只能弄成馒头般大小。不过据她自己讲,吃过这个馒头可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百毒不侵。一会儿咱们去破除机关,毒气怕是少不了。虽然这馒头是小师妹第一次做的,也不知管不管用,但吃了总比不吃强。” 他歪头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又道:“我给你的那瓶‘异月如梦’也是我找小师妹仿的,连三总管温慧这么精明的人都没能看出破绽。虽然大师姐总是怀疑小师妹的手艺,其实我觉得她做得不错。” 一股莫名的暖意在银霞心间泛起:对面的家伙既轻浮招摇,又爱逢场作戏、故作神秘,还经常说谎骗人,连个名字也都是假的……可是,被他当成自己人,其实挺不错。 她又咬了一小口馒头,忽然觉得也不算特别难吃。举了下馒头,她问道:“我吃了馒头,你吃什么?” “我还有这个。”公子夜从包裹里拿出个油纸包和一个小小的酒壶。他将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只香味四溢的烤鸡。 啃了口鸡肉又惬意地拎起酒壶嘬上一口,他将水囊交到银霞手中,“吃过小师妹的馒头后,不能沾荤腥与酒。你要是还饿,我这里还有几块面饼。” 银霞默默地就着清水吃着难吃的馒头。对面之人却在美美地喝酒吃鸡,边吃还边发出感叹:“人生最惬意之事莫过如此,当别人只能啃馒头时,你在吃鸡。” 银霞没有吱声,将馒头吃完后,一脸淡然地取过面饼就着清水啃了起来。玲姐说得没错,某个家伙就是欠打。只不过她现在心情正好,有点懒得动手。 第三十三章草床上 马车一路向前,熟悉的山景复见,菊南山庄已在眼前。 银霞暗自感慨,几天之内,这已是她第三次准备上山做贼了。虽已下定决心,她仍不免有些紧张:此次再来,必见真章。 到得庄门,公子夜率先下车,将她请出。 庄丁们一见是他,表情均是如出一辙的怪异,那是明显不敬却又不敢招惹的神情。 一名庄丁被人推出,上前说道:“二少爷有令,老爷寿诞期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还请这位姑娘留步。” 公子夜勾唇浅笑,“本少爷是闲杂人等吗?” “不是。” “我的朋友是闲杂人等吗?” “不是。可是二少爷说……” 公子夜不耐烦起来,“二少爷是少爷我就不是少爷了?二少爷的朋友是客人,我的朋友就是闲杂人等?” 庄丁嚅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多言。若实是不准,请你家二少爷来我住处要人。”公子夜揽着银霞大摇大摆地步入庄门,留下身后一片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走出数步,他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我的银子刚巧用光,车资你先垫付,回头找你家二少爷要吧。” 银霞狐假虎威地跟在旁边,心中暗感好笑。通过她的观察,一旦他露出某种表情,对他说的话就绝对不能接口。否则的话,不知又会被他拐到哪个角角落落里,再也转不回来。 经他这么一玩,她的些微紧张竟不翼而飞。 公子夜一路哼着小曲,携她绕亭渡桥,穿杨过柳。 途遇巡逻队。带队之人温勇见到是他,只例行问了一句,便懒得搭理似的,带队走了。 银霞瞟了身旁之人一眼,见他一边嘴角翘起,笑容之中隐有得意。她不禁心念一动,他故意放浪形骸,莫非就是为了行窃时方便?她越想越觉得可能。凭他在温府的一贯表现,谁遇见他都不愿招惹,倒真是方便他去做贼。 想起刚才温勇等人看自己的目光,银霞幡然醒悟,暗自咬牙:这个狡猾的家伙,难怪要与她定下当他女人的古怪约定,绝对是早有预谋! “哎哟,好端端地你突然生什么气呀?”公子夜捂着被打痛的手,一脸莫名其妙。 “哼,你欠打!”银霞气哼哼地甩开他。 女孩子就爱耍小性子,看来她也不例外。公子夜摸摸鼻子,笑嘻嘻地好言相哄。在他的带领下,二人七拐八拐地来至一处小花园里。 “为何来此?”银霞问道。此园位于两个院落之间,位置极其偏僻,若非他领路,怕是少有人知。 公子夜拉她在一棵大树旁坐下,随手拔了根草棍叼在口中,“这你就不懂了吧?做贼是最需要讲究时机的。现在为时尚早,咱们先在此休息,小睡一会儿。” “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睡觉!”银霞像被烫着般“腾”地站起。许是因为温勇及庄丁们的目光,她现在心中颇为烦乱。 “唉,你怎么总是如此性急。”公子夜柔声哄劝,“一会儿要去的做并非易事,不养足精神如何能成?” 对,办正事要紧。银霞压住心中燥动,缓缓坐下。 “看到那个了吗?”公子夜靠在树上,抬手一指。 银霞看去,此园距摘星楼不远,仰头时恰可透过院墙看见楼阁。看来他选这个位置也是早有预谋。 “安心休息,有它在手,不必担心会睡过头。”见她似有不安,公子夜打开包裹。 “此为何物?”银霞好奇地看他拼装出一个极为精巧的小东西。 “这是我发明的时漏。只要将它放在手边,时辰一到,里面的水便会流出。经水一凉,人自然会醒来。你放心睡吧,到了三更我会叫醒你。”公子夜边说边扭动机钮,调定时间。水滴开始一滴一滴极缓地漏下。 他身边古怪玩意真多。银霞摸了摸时漏,倚靠在树上昏昏睡去。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实在是疲倦极了。 月初上,夜风轻拂,袅娜花影婆娑,满园清香幽幽。 不知过了多久,银霞迷迷糊糊地醒来。 睁眼时,天宇处疏星点点,晦晦烁烁,鼻间传来温暖的青草清香,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正倚靠在某人肩头! 她猛然一动,身旁人也跟着醒来。 “时辰未到,你再多睡一会儿。”慵懒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边。 银霞下意识地出手,一下子把他推倒。 “唔,你怎么总对我这么凶?”公子夜趴倒在草地上,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谁让你睡觉不老实。”银霞凶狠出言,面上却是一烫。 “没有没良心啊?我都把最好的床借给你了,你还这样对我。”公子夜舒服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翻身支手。 “哪来的床?”银霞见他滚得开心,索性也躺倒在草地上。 “哈,这不就是我的床么。”公子夜一手抱于脑后,仰面朝天,随手指点,“牡丹花下,游亭栏旁,这里还有那边,我全都睡过。” “原来你把这整片花园都当成是你的床啊。”银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怪他总喜欢躺在草地上。她忽然顽心大作,轻轻踢了踢他,“你这张床倒是够大。不过你可要小心,说不定哪天你睡觉时会被人突然一脚踩扁。” “被人一脚踩扁,我也认了。”公子夜惬意地深吸了口气,双手枕于脑后,“这么柔软鲜嫩,芳香满铺,还附带微风送凉的好床,你倒是再给我找一张来?” “什么你的床,这分明是我的床!”银霞恶狠狠地说道,装出一副强抢的样子。 “唉,你说是你的床就是你的床吧。”公子夜无辜地眨眨眼睛,别过头去闷笑。 “我才不要你的床!”银霞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了。谁的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俩现在正在一张床上。 “嘘,别吵。”公子夜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起来,柔声说道,“你听,睡在这张床上的可并非只有我们俩人。” 经他这么一说,周身的世界瞬间宽广起来。虫儿的呢喃,风的轻笑,花草们的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耳中。 心间一抺触动,银霞恍然明白他为何总喜欢躺在草地上。 月色淡洒,星夜聆听,二人静静地并排躺着。宽广的天地间,人如虫儿般渺小。在这一刻,所有的烦恼似都变得不再重要。 隔了一会儿,银霞轻轻开口: “你答应过我,我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 “你问吧。”公子夜微微合起眼睛,似乎又睡着了。 银霞侧过身,眼睛闪亮地望着他,“给我讲讲你们师兄弟间的故事吧。” “嗯,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讲起呢?” “就先讲讲你们是怎么进的同一师门吧。”一个门派里有冰冷的剑客,有正派严肃的师兄,还有他这样有趣的人物,银霞对之非常好奇。 “要是真论起来,我应该算是师傅的第一个弟子。”公子夜支起一条腿,舒服地翘起,“我母亲与师傅是故交,从小便把我送到师傅那里教导。最初山上只我一人,无聊得紧。后来师傅开始收养孤儿,小师妹就是那时候被抱上山的。当时她只是小小一团,哭声也细细弱弱的,我成天抱着她玩来玩去。接着师傅带回来大师姐,和我一起照料小师妹。小疯子则是被大师姐捡回来的。那小子从小就冷冰冰的不讨人喜欢。二师兄来得最晚,好像是由师傅的朋友推荐来的。他办事能力很强,大师姐索性把对外事务全推给他管。” “不对呀!”银霞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如果按入门先后,你应该是大师兄才对吧?如果按武艺高低,‘寒剑’怎么又会在你之下?你们师兄弟的排名到底是怎么来的?” “谁说我不如小疯子,等会就叫你瞧瞧我的本事。”公子夜不满地白了她一眼,“师傅除了分别教导我们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排名这种事都是由我们私下决定。小师妹就不用说了,她胆小爱哭,所有人都是她的师兄。大师姐为大家所敬佩,无人会争她老大的位子。至于小疯子,小时候他跟我打赌打输了,所以我就当他的师兄喽。二师兄入门比我晚,本来我是可以当他的师兄的,可我当时刚好被他抓到了把柄,只好让他当师兄。” “那如果‘寒剑’打赢你二师兄,当上了你师兄的师兄,你们这师兄岂不是要轮流来当?”银霞又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情。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二师兄的武艺比小疯子高啊。”公子夜嘟嚷了一句,重又闭起了眼睛。 “你那二师兄真的比‘寒剑’还要厉害?”银霞很是怀疑,“看他那副样子,说他是名书生我都相信。” “要说二师兄嘛,我还真的很少看到他动武。他修养极佳,想要激怒他可并不容易。不过他刚来的时候,小疯子曾约他到后山比剑。虽然结果无人知晓,但自此之后小疯子就称他为师兄。能让小疯子佩服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赢过他。” “你那二师兄看起来为人不错。”银霞捅了捅他,“虽然训你,但能看得出他很关心你。你实在不该故意气他。” “唉,道不同喽。”公子夜依旧闭着眼睛,“他那边是正道,我这边是邪道,说不定哪一天我这邪道就要被他那正道讨伐,所以有事没事我得避着他点儿。” “你说他到底有没有答应跟温四比武?”银霞有点期待。 “别想了,没戏的。”公子夜懒洋洋地说道,“我让小疯子与温四打场架他都不同意,他自己又怎会与温四动手。他是来温家拜寿的,就算温四把剑架到他的脖子上,他都不会动手。所以这场架是无论如何也打不成的。” “这么说,他现在也在温府了?” “依他的身份,应该会被温二安排在东院客房,所以咱们没事可别往东院跑。” “嘻,估计你做下今晚之事,要是被他知道了,怕是要受重罚。” “反正债多人不愁,见了他就赶紧跑呗。实在躲不掉,一起罚来,也好过零敲碎打。” “放心吧,今晚之事我会帮你求情的。” “那可多谢了。”公子夜轻笑一声,睁开眼睛,“该换你来说了,你长大的地方好不好玩?” “我长大的地方嘛……”银霞歪头想了想,眼中折射出闪闪星光,“那可与这江南大不一样……” 俩人随意地聊着,时而欢笑,时而惆怅。 泥土的芬芳和着草木的清香悄无声息地沁入口鼻,使得人心也熏熏然起来。 浅声低语,如醉似梦。 时间飞逝,三更已至,二人同时收声。 对望一眼,默契起身,各把外袍脱下。 公子夜将二人的外袍折起,藏于牡丹花下。又教银霞戴上黑巾面罩,连头发也一并包起,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片刻后,俩人都是黑衣黑裤,黑巾遮面。 公子夜用力伸展肩臂,意气风发地一脚踏在石上,对银霞笑道:“走,我带你摘星星去!” 他的动作肆意张扬,眼中星光璀璨,英气逼人。银霞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他平时总喜欢穿宽大的袍衫,虽然飘逸,却觉孱弱。但换上这套紧身衣后却完全是两副样子,细腰乍背,曲线流畅,竟是出乎意料的健美帅气。 第三十四章一只猫的重量 风吹草乱月朦胧,花间树下人影动。 与摘星楼西北角侧对,有座极小的废弃花园。子夜时分,园墙边最高的树下,一男一女两名黑衣人在窃窃私语。 “不是要去摘星楼吗,怎么还不去?” “别急嘛,再等等。” “等什么?” “等一只蜘蛛。” “蜘蛛?” “是的。” 公子夜眯起双目,冲着银霞神秘一笑。 银霞气恼地扭过头去。只要他一展露出这种笑容,便会像合起的大蚌般,怎么撬都不肯张口。 好在等待的时间很短。公子夜扬头示意,“来了。” 银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饶是她胆子不小,仍不免吃了一惊。 阴影斑驳的树枝间,一个奇形怪状之物正无声无息地飘来。依稀是个人形,却并无手脚。银霞看到他时,他还远在数丈之外,但那身躯一张一合之间,竟从半空之中平平滑来,情景极其诡异。 及至近处,银霞才看明白:那人的手脚俱收缩于胸前,令其从天滑来的竟是一根银色丝绳。 银光闪过,丝绳收去,那人双脚落地,也是相同的黑衣黑裤黑巾蒙面。银霞再次惊讶地发现,那人胸前波涛汹涌,身后滚圆挺翘,他不是他,竟然是她! “公子久等了。我刚才已转过一圈,今夜温府的守卫十分松懈。公子果然神机妙算。”那女子的声音甜蜜娇媚,每句话后带有柔腻的尾音,听入耳中不禁令人浮想翩翩。 公子夜戏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因为昨晚黑蝠之事不敢来了呢。” “公子好讨厌,竟然看不起人家。”那女子娇滴滴地嗔了一声,“既然与公子约好,人家说什么也会赴约的。” 公子夜微微一笑,“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少了你,今晚的事还真有点难办呢。” 那女子转嗔为喜,“公子就爱笑话人家,人家还以为公子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了呢,害人家伤心了好久。” 这女子似乎与公子夜十分熟络。被二人忽视的银霞,忽觉有些气闷,向公子夜问道:“她是何人?” 公子夜转头道:“给你介绍一下,她名为千结,外号‘蛛女’,是仅次与‘黑蝠’韦恩的神偷。” “你还约有别人,为何不早点告诉我?”银霞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怒气,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瞞着她! 公子夜眨眨眼睛,勾唇一笑,“她,其实你也认识。” 那女子换了声音,清脆地叫道:“银霞姐姐,才一天不见你不就认识我了?” 银霞怔了半晌,“你是郑明秀?!” “就是我呀。”蛛女千结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你的脚没事了?”银霞脱口而出,瞪圆了双眼上下打量着她。这娇媚入骨的女子,会是那清纯似水的明秀? “本来就没事,人家是跟姐姐开玩笑呢。”蛛女千结咯咯笑着,“姐姐大概不知,公子最先找来合作的人是我。” 银霞沉默无言,一幕幕情景浮现于脑海。初试院外,郑明秀正好排在她的前面,并主动与她聊天。……校场之上,郑明秀突然扭伤了脚。……卧室之内,郑明秀对她说出公子夜就是温三公子…… “还有呀,那瓶‘异月如梦’本来也应该是我的,公子却送给了姐姐。”蛛女千结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尽的委屈。 “一瓶仿冒的香水应该还不放在你蛛女的眼里吧?”公子夜笑着接口。 “可是公子明明先答应人家却又临时变卦,人家在意的是这个嘛。”蛛女千结一双勾人心魂的眼睛斜睨着他。 原来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银霞耳听着二人说笑,缄口不语。若换作以前,她早就跳起来质问,现在不知为何没了怒气,只觉心间一片冰凉。 “多说无益,咱们按合约办事吧。”公子夜瞟了沉默中的银霞一眼,摸着鼻子苦笑。看来一个人的秘密太多,有时候也并不好玩。 他轻咳一声,严肃地说道:“我来解说一下今晚的行动。温家的藏宝秘库便在摘星楼内。此楼依照墨家绝学《机关总笈》设计而成,楼上楼下遍布机关。它本应无懈可击,但昨夜暗哨已被韦恩破去,因他被擒,今晚并未补上,所以本无死角的摘星楼出现了唯一的死角。就是此地!” 随着他最后一句加重语气的话语,银霞振作起精神,听他讲解。正事要紧,不可分心。 公子夜转向蛛女问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蛛女千结取出两条长缎,分给银霞一条。 银霞接在手中,看着很是眼熟,“这不是舞场排练用的红绫,你怎么把它拿来了?” 公子夜道:“我们要以红绫为桥,从摘星二楼的窗户潜入。如今此地不在温家的监视范围内,此举亦可避免惊动楼下的守卫。” “还可不惊动楼下的机关兽。”蛛女千结补充说道。她对昨晚的机关兽实是心有余悸。 银霞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看来她并不知道机关兽启动一次之后,需耗费大量时间修复。不过她心中正寒,所以闭口不言。 “话虽如此,我们仍不可大意。”公子夜继续说道,“观昨夜的情景,可推断出温大的机关能力极强。摘星楼的外层应会设有机关,而外窗必是防御重点。” 蛛女千结娇笑一声,“公子身为百工盟乔氏后人,温家的机关定然难不倒公子。”她随口一言,便将今夜行动引向百工盟乔氏与温家的机关之争。 银霞心头一动,原来百工盟主姓乔,他乔知叶的名字是随母姓。是了,他身为百工盟之后,机关术定然不弱。 “那是自然。”公子夜星眸中燃起自信的笑意,“凡是人为必有弱点,此机关的弱点是一只猫的重量。” “何为一只猫的重量?”蛛女千结问道。 “为防有野猫经过,误碰警报,外窗只有在受到超过一只猫的重量后,才会引发机关报警。”公子夜眯起双眼,眸中精光闪烁,“所以破此机关者,轻功必须不低于黑蝠韦恩,机关术则必须高于温大。这也是温大不再加派暗哨的原因。” “天下第一神偷既已被擒,温大定然不会料到,还有人会高明过黑蝠韦恩。”蛛女千结看向他的目光中脉脉含情。 银霞若有所悟,这便是公子夜找来蛛女的原因吧。 “银霞姐姐不必看我。”蛛女千结掩口轻笑,“我轻功虽然尚可,却不及黑蝠,更不敢妄破温大的机关。”她很有自知之明,虽她与黑蝠名气相若,但轻功和机关术确实逊于黑蝠。她成名的本领主要是在媚术及易容术上。 银霞不由微微皱眉,“轻功必须不低于黑蝠韦恩,机关术则必须高于温大,要到何处寻找这样的高手?” 蛛女千结吃吃笑道:“你面前不就有一个。” 难道是!……银霞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公子夜。 “你猜得没错,能成此事者,当然只有天资聪颖、才智超群本公子了。”公子夜下巴高昂,闪耀一笑,“虽然温大得到《机关总笈》,但机关之学是极其讲究天资的。” 他面容一肃,指向二楼的一处外窗,“你二人站到树顶,将红绫抛出,分别缠住左右窗棱。注意!千万不可用力过大。” 银霞压下心中惊疑,与蛛女千结依言跃上树顶。蛛女千结扬手一甩,红绫便听话地缠上左边的窗棱。 银霞虽是半信半疑,但也将红绫抛出,笔直地缠上右边的窗棱。她鞭法精妙,这般轻巧用力,自是不难做到。 公子夜再次嘱道:“我过去之后,注意看我信号。等我发出手势,你二人就立刻过来。” 银霞稳住手劲,紧张地点了点头。昨夜已见识过温大的机关是何等凶险,若是他触发了机关,会当如何? 你真的成么?一句话尚未出口,公子夜已一个纵身,倏地飞起。她的心随之一下子悬了起来。 只见公子夜脚尖在树干上借力轻点,一个优美的后空翻后,身体高高荡起。半空之中,他翩然飘下,似片叶儿般随风一折,双脚极稳地分落于两条红绫之上。 手中的红绫几乎没有感觉到重量,银霞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脏这才“扑通扑通”地落回肚里。她的眼中一片惊诧,想他平日那般怠惰,岂料轻功竟然高明如斯! 看着他轻疾飘逸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挨打捂脸时的样子却不合时宜地撞入脑中。银霞突然有些着恼,这个可恶的家伙!明明有这般高明的轻功,以前打他之时却躲也不躲。他瞒她瞒得好紧,害她如此担心。 须臾之间,公子夜已踏着红绫来到了摘星楼窗前。 他的身影在窗前静止不动,似是在做些什么。 过得一会儿,银霞突觉手中红绫一沉。她暗道糟糕,公子夜却转过身来,潇洒地招了招手。 银霞急忙拉住红绫率先过去,蛛女随后也手挽红绫荡来。 三人挤站在外窗边上,银霞低声问道:“机关都破了吗?” 公子夜不语,只弹指一碰,窗子便无声打开。他回首向她扬眉一笑,即使是在夜色之中,也能看到他闪闪发亮的双瞳。 “窗边已经安全,你们在此稍待,我先进屋看看。”公子夜示意她们握好窗栏,飘身进屋。 片刻之后,屋内隐隐传来极低的机钮之音。 银霞努力凝目看去,然而触目一片漆黑。她屏住呼吸,握住窗栏的手不觉间汗湿一片。 第三十五章做贼 随着一声机钮搭合的脆响,公子夜晃身出现在窗边,打了个手势让她俩进来。 银霞松了口气,与蛛女小心翼翼地踏入屋中。 公子夜难得一脸肃然,“从现在起,你二人绝对不可妄动。楼内虽无守卫,但此地机关绝对比任何守卫都更为凶险。” “是。”二女点头答应。 “站在这里别动。”公子夜闪到俩人身后,将窗户轻轻合起。 银霞的身体不禁僵住。摘星楼的窗户不知如何制成,接合严密得无丝毫缝隙。窗外分明是皓月当空,屋内却无一丝光线漏入。她瞪大眼睛,努力分辨,然而绝对的黑暗,令双目失去了应有的功能,如同瞎了一般。 静寂久立,昨夜黑蝠与机关兽相斗的场景闪现于脑海之中。身处险地又目不能视,她的心中竟起了惶恐。 突然,就在不远的前方,两团幽幽的绿光亮起。银霞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攥紧银鞭。幽光处掠来一阵劲风,她未及多想,将鞭挥下。 幽光闪开,鞭子抽到实处,前方传来公子夜的闷哼。 鞭子打到的是他?银霞愕疑不定。 蛛女的惊呼从幽光处传来,“哎哟,银霞姐姐你这是做甚?公子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此地凶险,不可妄动。” 银霞这才明白,那两团幽光竟是蛛女的眼睛! 她愧然嚅嗫:“对不起,我以为是机关狼。” 蛛女嗤声说道:“公子刚把此地清理完毕,怎么会有机关狼?你要说谎也该编个像样点儿的理由。” 她不会说谎,为何会做此举?公子夜略一思索,提声对蛛女斥道:“蛛女,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不想死在楼中,就不要给我惹麻烦。”他正在破解通往三楼的机关,虽然察觉到鞭风,却不能躲闪,只得硬生生地挨了一鞭。 “讨厌,人家只是想跟银霞姐姐开个玩笑啦。谁知她这么凶。”蛛女娇弱地回了一句,又嘟嘟嚷嚷地说道,“夜视是夜行者最基本的本领,她竟一点儿不会。我早就说过,带着她只会徒增麻烦。”她不禁暗感困惑,她选择出手的时机极好,正是他无法分神之时。他没有回头,如何得知是她搞的鬼? “此地我说了算。你若再敢惹事生非,休怪我不客气!”公子夜的声音既怒且厉,一改往日温和。他早知蛛女绝非易与之辈,岂料才一进楼,她就伺机捣乱。若非与她已有约定,他真想现在就把她扔出楼外。在此险地,一个无法托付后背的同伴,实是隐患。 “好嘛好嘛,不要这么凶嘛,就会欺负人家。”蛛女说得委委屈屈,心中却是一凛。她实在是气昏了头。察觉到他对银霞不自觉的亲近,竟令她妒火中烧,进而使出如此昏招。他极为聪颖,这种小动作只会令他反感。为了此次任务,堂主已毫不犹豫地牺牲了黑蝠韦恩,若是自己失手,……蛛女突然打了个寒战,其它都是小事,此次任务绝不容有失! 黑暗中,银霞发觉她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 公子夜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不必紧张,一切有我。相信我,定会护你平安。” 刚才那一鞭他实打实的挨了,此刻背上火辣辣的疼。正是这疼痛提醒了他,不管她平日如何张牙舞爪,可这是她第一次夜行啊,怎会不紧张。他实在是粗心了。 银霞低“嗯”一声,收起银鞭,进楼前的怨气倏地消失不见。她那一鞭是下意识地全力出手,打在他身上一定会很痛吧。她忽然深深愧疚,却又不好意思当着蛛女的面再次道歉,于是她以手指轻扣了他三下,默道对不起。 停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同样轻轻回扣了三下。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不知为何,银霞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正对她暖暖地笑着。她不由扬起唇角,心中涌起淡淡的欢喜。 夜无声,楼无光。通往三楼的机关已破,三人鱼贯前行。公子夜在前,银霞居中,蛛女在后。 虽然依旧看不见,银霞却很快适应了黑暗。甚至觉得黑暗并不可怕。沙漠里长大的女子从来都不娇弱,她幻想自己正走在沙漠的夜下。 然而,深沉无垠的沙漠夜空总有星光相伴。此楼虽名为摘星,却一颗星皆无,只余纯黑一片。身处楼中,如被巨大而不知名的荒兽吞噬。银霞走得极轻极缓,落脚极为慎重,生怕惊动了某块砖石,引来不可预知的麻烦。 原来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暗之中暗藏的杀机。 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手背传来暖暖的热力,她的手再次被握住。那只手,掌心柔中带硬,修长的手指宽慰地抚过她的手背,待她松开拳头,才又放开。 这一刻,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既然选择相信他,那便一信到底。就当他如吹嘘的那般,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一切都不在话下吧。 黑暗之中,前方之人不时停下,发出各种指令。他的声音谨慎沉稳,全无平日的玩世不恭。 依他的吩咐,银霞做出各种动作:步移,躬身,轻跳,翻转,甚至闭气。劲风擦身而过,甚至忽冷忽热,她可纹丝不动;“卟”、“啪”、“嗤”诸多古怪声响,一律充耳不闻;脚下忽起忽落,只当如履平地。 身后的蛛女时不时地惊恐抽气,银霞却心也不曾多跳一下。有的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福气。 黑夜在黑暗中流逝,似慢似快,似缓还急。 四更更鼓敲过,一路紧跟的蛛女忽然长吁了口气,“终于到第七层了。” 她释然娇笑,“公子好生厉害!竟能毫发未伤地破关至此。若是再得到《机关总笈》,那么天下机关皆可被公子视作玩物。” 此言一出,银霞紧绷的心弦慢慢放松,随即又心生困惑:就连天下第一神偷黑蝠韦恩都无法办到之事,他怎能如此轻易做到?难道他竟比黑蝠韦恩还要高明? 当听到《机关总笈》四个字后,她幡然醒悟:《机关总笈》既然出自百工盟,身为百工盟之子的他又怎可能没有学过机关之术。想必他要从温家秘库拿取的宝物应该就是这本《机关总笈》了。 她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没有学过《机关总笈》,却能把温大的机关一一破去,或许他真的如同他一贯吹嘘的那样,天资聪颖、才智超群吧。 公子夜却并未如同往常那般得意,反而低声叮嘱:“现在还未到松懈之时。你二人待在此处,不可妄动。” 银霞听出他口气中少有的凝重,心中一沉,不由探手抓住他的衣角。公子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轻轻挣开。 银霞正欲开口,却觉面前掠过一阵微风,他已快步走向楼口。 黑暗之中,银霞侧耳静听。 停了一会儿,隐隐传来机关的吱咔轻响。然而此次却与以往不同,一声奇异的脆响中,不知何物折断。与此同时,却听身旁的蛛女压抑地惊呼了一声。 然后,突然没了动静。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银霞口干舌燥,手心一阵冰凉,甚至连呼吸也一起屏住,却仍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时间似被凝固在黑暗中无法流动。 银霞只觉过了许久许久,才又听到另一声脆响。 前方不远处,有光点出现,接着化为朦胧的光团,然后逐渐形成一道竖起的光线。 微光之中,只听得公子夜极为得意地轻笑一声,“温大的机关也不过如此。” 随着笑声,光亮逐渐扩大,他的身影出现微光里。 银霞终于恢复了视力。 前方两米处,是一道楼门。七彩朦胧的光线中,公子夜正倚门而立。 见她望来,他星眸盈盈,微微躬身,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隔着面巾,银霞亦能想像出他的笑脸。她心头一暖,不由回了他一个微笑。真是奇怪,以前总觉他笑得轻浮,此刻看到却无比心安。明明是同一人的同一张笑脸,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蛛女惊叹一声,双眼放光地抢先进入门中。 银霞脚步略顿,稳了稳心神,这才跟了进去。 来到门内,步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通往一间宽广的大屋。屋内,装饰得金碧辉煌。因有墙壁相隔,不能得窥全貌。但一眼望去,仍可看到各种巨大的奇珍异宝。而就在珍宝的两侧,堆放有小山般的金银。 顺着光线看去,房顶之上镶有数十颗夜明珠。每颗均如婴儿拳头般大小。荧光烁烁,映得金银珍宝,散发出无比诱人的光芒。 第三十六章做贼的学问 “想不到温家竟然富贵如斯!” 银霞虽曾听公子夜提及,但亲眼见到,仍是震撼难当。 蛛女却并未去看屋内财宝,而是在仔细检查走廊。越是查看,她的眼神越是沮丧,“难怪咱们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任何守卫,原来楼内根本无需派人把守。这整条走廊都设有机关,而且是最难缠可怕的‘九九归一’。” 所谓“九九归一”,是指由九九八十一种机关组合而成的机关阵群。此九九八十一种机关不仅威力巨大且环环相扣,只要触动其一,就会将其余机关全面引发。故“九九归一”对盗贼而言还有另一个名字:“一见即归”。意为,如果盗贼遇见了“九九归一”,就啥也不必多想,立即转身回家即可。 不过真正能设计出“九九归一”的机关师寥寥无几,大多数机关师只能组合出其中一部分。比如江南十二连环坞,便是一种由机关阵变形而来的船坞阵群,屹立江湖已有数代人之久。故此,“九九归一”虽然威名赫赫,盗贼们大都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更遑论破解。 “哈哈,居然能设计出全套的‘九九归一’!”公子夜不禁吹了声口哨,“耗费如此大的手笔来藏秘宝,温大的机关终于变得有趣起来。” 蛛女恼火地橫了他一眼,他竟还有闲心称赞温大。“九九归一”有八十一种机关,即使他能破解,势必要浪费大量时间。刚才四更更鼓已经敲过,时间明显不够,难道今夜要无功而返?然而一旦明日温家发现楼下机关已被破解,想要重登摘星楼,定会势必摘星。 公子夜见她如此表情,笑得更加开心,“你可知这条走廊为何设计得如此之长?” “自然是为了防范轻功高手。”蛛女没好气地答道,“即使是顶级轻功高手也无法一次跨跃这么远的距离。” “不错不错,你倒真是温大的知己。”公子夜抚掌称赞。 蛛女眼珠一转,转而媚笑,“有公子在,纵是再多机关必也不放在眼里。就算是‘九九归一’,公子也定能将其统统破解。” 一路之上,她一直在使用“夜视”,亲眼见到他是如何破解重重机关。那种简洁又迅速的手法,令她由衷叹服。 “你说得不错,我当然可以将此处机关全部破除。”公子夜点头。 蛛女喜上眉梢,“那就请公子快些动手。” “不过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公子夜慵懒地托起下巴,“我若破解全部机关,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都已经到了此地,公子就再想想方法嘛。”蛛女不由紧声催促。两个时辰后,天早已亮了。就算能拿得到宝物,怕是也难出此楼。 公子夜摇头叹道:“唉,可惜啊可惜。温大能算计到时间这点,也算是可圈可点了。” “难道真要半途而废?”蛛女眼中失了媚态,目光变得空洞。为了获得今夜的机会,堂主甚至牺牲掉黑蝠韦恩。如果在此最后关头败北,她要如何回去交差?想到圣教的处罚,她的目光越发无神。 “谁说要半途而废?”公子夜望她一眼,慢悠悠地开口,“我只是在替这些机关可惜。这一走廊的机关想必都是出自《机关总笈》,落到温大手里,真是明珠暗投哪。” “如此说来,公子有办法啦?”蛛女的心情忽上忽下。 公子夜不答,张开手臂拥抱走廊,“机关啊机关,本公子要向你们道一声对不起了。不是本公子不陪你们玩耍,实在是时间不够啊。” “公子要如何去做?”蛛女急切地追问。 公子夜勾唇一笑,“一加一等于几?” “二。”蛛女随之答道。 “你道我为何要邀你来做帮手?”公子夜晃着两根手指闲闲地笑道,“一名轻功高手办不到的事,未必两名轻功高手也办不到吧。” 蛛女的眼睛骤然一亮:她的轻功与“黑蝠”韦恩在伯仲之间,公子夜的轻功尚在二人之上,若是两人联手……她忙问道:“公子有何打算?” 公子夜浅笑着发问:“若你尽全力,这走廊能过去多少?” 蛛女望向走廊,估量着说道:“虽不能全过,应可过得六成以上。” “这不就行了。”公子夜语气轻松,“你我手执红绫同时起跳,待过到一半之后,你从背后推我一掌,我借力过去后再拉你过去。” 蛛女在心中推算,眼中流露出明显的犹豫。此法虽然可行,但极为冒险。首要考究双方的轻功与配合。更为关键是,公子夜在过去之后,能否及时拉住下坠中的她。 公子夜也不催促,懒洋洋地支手在旁,“反正时候不早,要不就等明夜再来?楼下机关已全部被我玩完,明夜直上此地,再来与‘九九归一’玩耍,也未尝不可。” “不,就依公子方才所言,我与公子同走一遭!”蛛女将心一横。她并非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明夜再来,必会发生诸多变数。机不可失,已到此刻,只能赌上一把了。 “真的行吗?”银霞紧张地望着二人。这走廊既然是最后一关,必然最为厉害。但轻功这活,她却帮不上忙。 公子夜冲她挑眉一笑,“放心吧。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什么事能难得倒我?” 他计算着长度,将红绫折起一些后递给蛛女,“喏,给你。” “不,还是用我的蛛丝好些。”性命攸关,蛛女顾不上藏私,将一团蛛丝递给公子夜。 公子夜尝试着用力。这蛛丝不知由何种材料制成,韧性极佳,只要向蛛丝里注入内力便会产生极强的粘力和弹力,使用起来极为方便。 凝望着走廊尽头,二人各将功力默运至顶点。 “走!”公子夜一声令下,二人同时起步。 蛛女依旧是团身直冲,公子夜则是优雅地点地飘起。 二人虽然起步时间一致,但速度却是公子夜更胜一筹。跃过一半之时,蛛女已然落于他的身后。她毫不犹豫地出掌,运起一股柔力直击公子夜的后背。 公子夜受此一力,本是飘飘荡荡的身姿立时改变,身体如陀/螺般在空中急转,速度骤升,瞬息之间就已飞至走廊尽头。 他一落地,立即撤掉蛛丝中的内力,同时用力上拉。 此时的蛛女已然向下坠去,平展的身体,距离长廊地板不足一尺。蛛丝因被撤去内力瞬间绷直,蛛女借其韧力,如飞箭般弹向公子夜。 公子夜探臂抓去,巧妙地将她由横变直。 双脚踩上安全地带,蛛女又惊又喜。本以为遇到“九九归一”今夜只能无功而返,不料却被他以如此轻松的方式化解。 她望向公子夜的眼神中流露出钦慕与爱恋:在这世间,果然只有他与她最为般配。 银霞看得双眼发直,似他这般灵动绝妙的轻功,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对比他平日的懒散,她觉得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咦,他能算处子吗?好吧,静若叶子,动若脱兔。 公子夜背对着走廊,摆出一个帅帅的姿势,回头冲银霞得意一笑。神情之中颇有几分炫耀之意。 银霞高高挑起拇指,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公子夜眼睛一亮,笑得更为欢畅。 “你也过来吧。”他扬起蛛丝示意。 见他盛情邀请,银霞深吸了口气,纵身跃起。 然而走廊还未过半,她便向下坠去。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这才忆起,自己的轻功根本与不能与他二人相提并论。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身体被人横向抱起,紧接着急向目的地弹去。 双脚安然地踩上实地,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正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她的心湖不禁泛起一圈涟漪,他的怀抱如此温暖,一如他温暖的手掌。 蛛女拉着蛛丝的另一端,目光很是阴沉。她手中蛛丝与公子夜相连,眼见他冒险去接银霞,她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尽全力将二人拉回。否则的话,若让二人掉落在机关长廊之上,从而触发机关,引来温府守卫,今晚就要功亏一篑了。 她沉眉对银霞抱怨:“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么危险?你轻功不好,何必定要过来。” 银霞面上微烫,瞪了公子夜一眼。是他偏要让她过来的! 被瞪之人满不在乎,“这边如此有趣,怎好不叫她过来凑个热闹?” 蛛女幽怨地瞟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在秘室中四处翻找。 银霞看了银堆一眼,毫不犹豫地走向金堆。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大大的袋子,就要动手装袋。 公子夜跟在她的身后,悠悠然道:“请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贼!”银霞气势汹汹地答道。 “公主勇气可嘉,小生佩服。”公子夜点了点头,“金子的确比银子值钱,这堆金子若能取走大半,所需贡银应该也就够数了。” 银霞瞪着手中的袋子,又望了一眼小山般的金堆,一下子愣住。贡银还差十万余两,就算折成金子,也需一万多两。如此多的金子至少需用马车来装,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搬不够数。 思考了一会儿,她走向放在屋子中央的奇珍异宝。 就在她眼花缭乱,不知该对哪一件下手之时,公子夜又自她身后冒出。随着她东摸西抚的手,他啧啧叹道:“南海孩儿面珊瑚树、福禄寿三星报喜五彩瓷瓶、紫檀香木连排雕花屏风……全都是值钱的宝贝,摆放在此室,也算相得益彰。” 银霞又一次愣住。宽达数尺的珊瑚树、近人高的五彩瓷瓶、由整块紫檀香木制成的连排雕花屏风……这些都是大型摆件,体积庞大,搬运不便。就算能般动,又怎能过得去那条长长的机关走廊? 耳边再次传来公子夜闲闲的声音,“摸得到却拿不走,这才是机关术的真谛。这回我算是有些佩服温大了。难怪我觉得楼下的机关呆板无趣,原来他把心思全用在此处了。” 就会说风凉话!银霞恼了,转头瞪他,“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千辛万苦,入宝山而空归吧? 第三十七章公子你食言了 公子夜悠然笑道:“以高楼机关拖延时间,以机关长廊避免轻功高手,以巨宝重金令人无从下手。温大的机关若只修建于此,可以说是几无破绽。遗憾的是,他未免自我陶醉,所以做了画蛇添足之事。” “说重点!”银霞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无论何时何地,这家伙说话做事总是这般逗趣成性,实是令人忍无可忍。 “别急嘛,允诺之事我必定会办到。”公子夜好整以暇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看,温大故意把这间秘室建得豪华气派,却唯恐旁人看不到,竟装上这许多夜明珠,岂非是画蛇添足?” 银霞随着他的提示望向天花板,双眼顿如夜明珠般闪闪发光,“如何取下?” 公子夜微微一笑,“袋子给我。” 银霞将袋子给他。但见他随意起身,抬手摘取,潇洒写意于举手抬足间。不大会儿的功夫,便将大部分夜明珠收入袋中。 飘身落下,公子夜朝她摇了摇袋子,“喏,二十八星宿被我摘了大半。我说带你来摘星星,没有食言吧。” 银霞却不忙接,抬手指道:“那边还有几颗。” “还是不要了吧。你把星星全摘完了,这摘星楼岂非名不对题?”公子夜笑嘻嘻地将袋子塞入她的手中,“凡事不可做尽,还是留几颗星星应应景。再说这些明珠折成银两也够数了。” 银霞“嗯”了一声,把袋口封好,再将袋子牢牢缚于身上。这下贡银之事终于可以解决了! 因为少了明珠,室内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公子夜边环顾边发出感慨:“此事告诫我们,人万万不可太过自我陶醉。往往当你自我感觉极佳之时,不应出现的错误就会不请自来。 背上的袋子沉甸甸的,心中的重石却落了下来,银霞终于有闲心好好欣赏奇珍异宝。她忽然忆起一事,便问道:“一路之上每一层都设有机关,为何唯独这间秘室里没有机关?” “怎么,你还嫌这楼内的机关不够多吗?”公子夜失笑出声,“这些财宝全都价值不菲,一旦被机关误伤,必将损失巨大。你觉得,这世上有在自家的传家宝上,设置机关的笨蛋吗?” 竟敢说我笨!银霞“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理他。 蛛女寻了一圈,目光阴沉地走向公子夜,“这里并没有我要的东西。公子与我约定之事可还未曾履约。” “我已依约将你带入温府秘库,怎可说我未曾履约。”公子夜眉梢微挑,将手一摊,“至少你总该告诉我,你要找何物吧?” “温家如此大手笔地建此摘星楼,绝对不是为了收藏金银珠宝。”蛛女满目阴郁地盯着他,“以公子的才智,我不信公子看不出来,这些财宝只是掩人耳目。” 公子夜不置可否,“那是你倒是说说看,温家为何建造此楼?” 蛛女微一迟疑,缓缓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公子,温家之宝必非凡物。我有线报,后天温庄主寿诞过后,朝廷便会派兵与温浩武一起将此宝护送进京。若只是金银珠宝这等俗物,何需如此兴师动众?此宝必与温凌夜当年归隐有关,而且事关皇家机密。” 公子夜轻轻颔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能得到如此珍贵的线报,看来江湖传闻有误,美艳的蛛女并非只是见财起意的神偷,应该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秘密身份。” “公子过奖。”蛛女不卑不亢,“公子也不是传闻中败家混吃的纨绔,其它身份怕是不比小女子少。” 公子夜目光闪动,“我只是好奇,能同时支使‘黑蝠’与‘蛛女’的幕后之人,究竟是何种的特殊身份?” 蛛女抬头凝视,针锋相对,“我也很是好奇,拥有超越天下第一神偷的绝世轻功,又能轻易破解温家机关秘术之人,又应是何种的特殊身份?” “好!”公子夜抚掌一笑,“合作双方本就该条件对等,这样做起生意来,才会更为有趣。” “既然是生意伙伴,好好合作既可。”蛛女肃然点头,“我不去探查公子的身份,公子也不必追究于我。” “如此也好。” “那么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温家的宝物究竟会藏于何处?” “真正的宝物当然不在此屋。” “竟不在此屋?”蛛女目光一下子暗沉下来。 “如你所料,这一屋子的珍宝都是障眼之物,一般小贼看到这些宝物大概早就冲昏了头脑,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公子夜目中含笑,转头望向银霞。 银霞默默地瞪了回去:这家伙又在拐弯嘲讽于她!刚骂过她是笨蛋,现在又来说她是小贼。 “公子!”蛛女提声唤道,声音之中不自觉地带出一丝冷意,“难道公子到此并不是帮我取宝,而只是为她取得这些财物?” “你又不知所要何物,教我如何相帮?”公子夜耸了耸肩膀,依旧看向银霞,“反倒是她,只要财物,还比较容易。” “请公子不要忘记你曾说过的话!”蛛女的声音愈发冰冷。他竟然当着自己面与那个女人眉来眼去! “我曾说过许多至理名言,不知你记住了哪一句?”公子夜终于回头看她。 “生意伙伴就是生意伙伴,红颜知己就是红颜知己,利益与情义绝不混淆,这是公子曾经说过的话吧?”蛛女极力隐忍着怒气。当初他以此话来拒绝她,但他对别的女人分明不是这样! “你是因此而生气吗?”公子夜眨了眨眼睛,“放心吧,我做生意向来诚信。” 他踱了几步,目含深意地说道:“一楼已被‘黑蝠’探过,我又一路破关而来,宝物虽不在这秘库里,但却必定在此楼内。” “不在秘库,却在此楼?”蛛女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机关长廊。 “对于一名机关师而言,机关最多之处才是最安全的所在。”公子夜目光深深。 “难道在那机关长廊之内?”蛛女惊呼。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宝物应该就在机关最多的走廊中段。”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蛛女的目光忽明忽暗,纠结不停。即使知道了宝物的确切位置,可是要将那些机关一一破解,纵然是他这样的高手,也已然来不及了。 “怎会时间不够,明明充足得很嘛。”公子夜悠然一笑。 蛛女眼中燃起希望,却又不太相信,“可公子刚刚不说过,‘九九归一’虽能破解,至少需要两个时辰。即使只破解一半,也需一个时辰吧?” “那是你算得不对。”公子夜目中闪过一抺狡黠之光,“破解半数的‘九九归一’时间的确不够,但破解一个机关的时间却是足够了。 “公子这是何意?”蛛女茫然地望着他。 “不多说了,一起来帮忙吧!”公子夜挥手示意。 二女依他的吩咐,把连排屏风搬来。 公子夜飞快地将屏风拆成单个,然后竖着组装起来。 到了此时,蛛女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如此简单之事为何自己却不曾想到? 她忽然忆起师傅的教导:学会破解机关并不能成为真正的高手。能用最简之法,在最短时间内迅速破解,方是一代高手风范。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本以为黑蝠韦恩被擒之后,自己将取而代之,成为江湖第一神偷。现在看来,与他相比,自己实是自高自大了。 屏风在公子夜灵巧的手下被串成长长的一排。他令二女持住屏风一端,伸向长廊。 此时的屏风,化为一座立于长廊半空的华贵木桥。 公子夜冲二女歉然说道:“不好意思,只能让两位美人受累了。” “还不快去!”银霞瞪他一眼,就会说些没用的。四更更鼓早已敲过,这会儿怕是快要五更了。屏风虽重,但凭她俩的力气,坚持些许时候还不成问题。 公子夜微微一笑,优雅起步,轻飘飘地踏上木桥。身形一晃,他在木桥的另一端停住。 他背对着二人伸出双手,十指灵活地探索着走廊的天花板。 虽然这一晚上他都在破解机关,但银霞此时才真正得见。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他为她画眉时的神情跃入脑海。只有在他凝视思考之时,那双总是春水荡漾的眼眸才会平静下来。那种认真而专注的神情,令他散发出夺人心魄的璀璨光芒。 她忽然很想知道,此时的他,是否也是那般模样? 第一次见面之时,正是因他那般模样,她才决定信任于他。身后沉甸甸的口袋也在证实,他确是一位值得信任之人。只是在那认真的外面,被他包裹了层层伪装,极不容易被人发觉…… “哒”的一声轻响,引得银霞收回沉思。 她凝目看去,但见天花板上裂开一道小缝,掉落出一个尺许长的条型木盒。 公子夜接住木盒,打开看一眼,然后转身,将木盒高高扬起。 得手了!银霞喜上眉梢。即使相隔遥远,亦能感到他欣喜万分。 突然,手上屏风向一旁歪去,蛛女不知为何收手。 银霞一惊,急忙沉步推手将屏风拿稳。此地机关最为密集,而他正在机关正中! 脖上微凉,耳边响起蛛女阴沉的声音:“都别动。” 银霞正自不解,却见对面的公子夜目光凝重,举着木盒的手缓缓放下。 “不想她死的话,就一动别动!”蛛女再次喝道,“我这蛛毒的名头,想来公子应该听说过。” 公子夜动作顿住,沉声说道:“你欲何为?” “我在帮公子完成最后一项任务。”蛛女目光中闪动着恶毒,“公子不是说过,要让她担这最后的恶名吗。怎生就忘记了呢?” “你若想要,我给你便是,何必做此绝情毁约之事。”公子夜缓缓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抺失望。 “公子你食言了!”蛛女变得激动起来,“你对我说过:‘生意伙伴就是生意伙伴,红颜知己就是红颜知己。’你对我说过:‘生意与情义绝不混淆。’但你对她,却绝非如此!” “那是因为她并不仅仅是生意伙伴,而是我的女人。”公子夜声音懒散且漫不经心,“对我而言,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成为生意伙伴,全天下的女人都可以成为红颜知己。然而我的女人,始终只能有一位。” 银霞心中一震:这种时刻,他居然还有闲心来开玩笑。 不,也许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此人总是把玩笑当作正经事来做,却在说正经事之时像是在开玩笑。孰真孰假,实难分辨。 蛛女忽然伤心欲绝,歇斯底里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待我!明明咱俩才更为般配!论轻功,论计谋,论风雅情趣,她这种女人有哪一点配得上你?” “何必说得如此沉痛。你蛛女身边从来都不缺少男人吧?”公子夜嗤然一笑,“其实我很想知道,任务与男人对你而言,哪个才更为重要?” 当然是教门任务!蛛女一下子恢复冷静。是的,她蛛女从来就不缺少男人。只因他不肯臣服,才会令她失态。 她将蛛刺向银霞逼近一分,冷声命令:“不要耍任何花招,把盒子扔给我。” “遵命。”公子夜极标准地起手,将木盒抛出。 木盒在空中慢慢飞过,蛛女抬手稳稳接住。 “现在可以放开她了吧?”公子夜沉声问道。 “我这就放了她!”蛛女恨声说道。突然用力踩开地板上的陷洞,猛地将银霞推入。 公子夜并无惊讶,急步奔回,毫不迟疑地跃入洞中。 蛛女甩手向洞内/射/出一蓬飞针,媚声说道:“公子,这最后的恶名你就和她一起担了吧。” 她正要离开,脚下猛然一震,整个走廊突然炸开! 羽箭、毒气、各式各样的暗器,仿佛无穷无尽地向她射来。 蛛女目露惊惧,他竟然在最后一瞬把“九九归一”朝她引发! 猛一咬牙,她飞快地奔向窗口,跃出楼外。 机关频响,爆炸声起,摘星楼顶火光冲天! 第三十八章逃生 银霞急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啸,心中一片慌乱,数个念头一闪而过:糟了!屏风没拿住,机关会被触发,不知他会不会受伤…… 然而,这样的慌乱并未能持续,腰下一暖,有人将她温柔地托起,她来不及再想其它,便被拥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机关伤到你了吗?”她脱口问道,只有他才拥有这样的温暖。 “笑话!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温大的机关如何能伤得了我?”调侃的口吻、轻松的语调一如既往,使人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坠势止住,风声止住,慌乱也一并止住。 银霞还待再问,周身猛然一震,紧接着,整栋楼似在剧烈摇晃,嘈杂之声突起。 震动之中,下坠复起。 不同于第一次,此次的感觉很是奇特:仍然是在下坠,身体却不再沉重,如同羽毛般缓缓飘落。银霞完无慌乱之感。 “怎么回事?”她问道。 “顶楼起火,咱们必须尽快趁乱出去。”公子夜边说,边忙个不停。 银霞“哦”了一声,不再作声。他说话之时,呼吸轻缓拂来,惹得她的脖颈一阵麻痒,却又怕打扰到他,不敢有所动作。 黑暗使她的感观变得敏锐。他身上那股干爽温暖的清草气息在这湿冷发霉的陷洞之中,尤为清晰。他托于腰间的手极其温暖,热力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来。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身体亦紧贴于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发力时结实的胸腹在收紧运动。 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其实很强壮! 怎会把他与强壮联系到一起?银霞脸上一烫,不安地轻扭了一下。 “别怕。我有在,必能护你周全。”他柔和的声音似能化开浓重的黑暗。 银霞“嗯”了一声,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臂不知何时紧攀他的颈项,腿亦缠上他的腰间。她一惊,正要松手。 公子夜却双手一合,将她拥入怀中,“抓紧了!” 随着话语,下坠陡然加速。面颊处有细小紧密的劲风掠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银霞只觉一颗心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下意识地环紧他。 良久,也许只是须臾,下坠顿住,她被竖起放下,脚踩到一小块实处。 “你先在此歇息,我去把机关破掉。”公子夜拉起她的手,令其握上一根木棍。 银霞努力稳住摇晃的身体,“这是何处?” “刚才的翻板应直通一楼。咱们现在的位置处于二楼与三楼之间。”公子夜扶她站稳,“我一下去,你开始数数。数到一千就往下跳,我会在下面接住你。” “好。”银霞沉声应道,双手牢牢地握紧木棍。 身边一凉,公子夜如鱼般滑开。 温暖的气息不在,银霞压下紧张,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四……” 一千很快数到,她如约跳下。一双劲瘦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她又落入那个温暖安全的怀抱。 双脚落地站稳,她脸上一热,下意识地轻轻推开他。身边的他身子一矮,似在蹲身摆弄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温柔地拉起银霞的手,轻声笑道:“准备一下,咱们就要出去喽。”那般轻松的口吻,仿佛正要与佳人携手出游。 银霞被他感染,笑着道了声“好”。 面前极近处,透进一束微光,一股清凉的空气自洞缝外吹来。 银霞凑眼看去,洞口正对着摘星楼门前的空场,几名手持火把的人影在不远处走动。 “守卫怎么会如此之少?”她低声问道。 “一部分人去抓蛛女,一部分人正在救火,剩下的当然不多了。”公子夜悠然笑道。 “她会被抓住吗?”银霞有些紧张地问道。蛛女似乎很喜欢公子夜,就凭这点,她对蛛女颇为欣赏。终于还是有人明白他的好。虽然蛛女对她有明显的敌意,但她仍记挂着与明秀的同屋之谊。 “那就要看她的运气了。”公子夜不置可否。他拉紧银霞的手,低低说道:“闭住呼吸。” 银霞依言闭气。 公子夜伸手揽上她的纤腰,抬腿在洞口下方的什么东西上踢了一脚。 洞口突然大开,烟雾汩汩涌出,一只黑乎乎的动物从银霞脚旁急速地蹿了出去。 “青狼兽!” 空场上传来一片惊呼。 “怎么会跑出来一只?” “小心,别让它跑丢了!” “快追!” …… 外面一片混乱,所有的火把都追逐兽影而去。 银霞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忽觉身体一轻,公子夜已携她掠出。 凉风拂面,眼前景色快如浮光。未及细思,公子夜已带她跃至楼外。接着,他身形一折,似飞鹰般,自树上急掠而过,飘然落于来时的小花园内。 月桂树下,公子夜将她轻柔放下,转身走向一旁的牡丹花丛,取来衣包。 银霞接过他递来的衣服,快速换上。 黑衣隐去,二人又恢复成来时模样。 相视一笑,一夜的冒险已成为过去。 “你的脸上有点脏。”公子夜从袖中取出丝巾,为她擦去浮尘。 “你的也是。”待他擦完,银霞自然地接过,仔细擦拭。 公子夜合起双眼,微微低头,一脸享受。 “好了。”银霞抺好最后一下,将丝巾塞还给他。 “收工睡觉了。”公子夜慵懒地睁眼,顺手揽上她的肩头。 银霞点了点头,肩膀悄然绷紧。淡淡的热力自他掌心传来,漾至全身。她脸上一片烫热。却又不好意思挣开。他一直相护,才出险地就翻脸不认,未免说不过去。 嘈杂的人声渐渐散去,明月守着最后的清辉,在林间洒下朦胧的光晕。 公子夜脚步歪斜,边走边不停地打着哈欠。 高度紧张又一夜未眠,银霞也不由困意顿生,不觉放松肩膀,靠上他的手臂。此时此刻,大多数人怕是好梦未醒吧。 突然,公子夜收紧手臂,停住脚步。银霞随之警醒地抬眼望去。 晨光乍现,白雾忽起,一人挟着白雾迅急而来。 “嘿,又见面了。”公子夜懒洋洋地对来人打了声招呼。 “你二人为何会在此地?”白雾凝顿,温浩武站定,清冷的凉意扑面而来。 “听到热闹就出来看看呗。”公子夜闲闲地笑着,将头倚在银霞的肩头,“庄里好像又进了贼。” 温浩武抱剑而立,看着二人微乱的发型,不由皱起眉头,“没事就快些回屋,免得被贼人误伤。” “哈,还真是有贼!”公子夜惊喜地唤了一声,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抓到贼了吗?”银霞急急问道。 一人的急切配上另一人的惊喜,温浩武的冷面不禁产生龟裂:这两个闲人,竟然在此时急着跑来看热闹! “贼子有人接应,你们不要随意在庄内走动。”温浩武努力保持住冰冷的语气。 “看来是没抓到喽。”公子夜摇头叹气,“唉,这贼来贼往的。没隔几天就宵禁一次。然而折腾了半天却连个贼影都没抓到,也真够窝囊的。” “抓不到有什么打紧,只要没人伤到就好。”银霞松了口气。 她话刚一说完,忽然想起,那贼赃正在她的背上呢! 好在公子夜正趴在她的肩头,宽大的袍袖将包裹遮去。她偷眼瞄向温浩武,却见他目光忽明忽暗,脸上青白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夜眨眨眼睛,向温浩武问道:“贼没抓到,你怎倒有闲心跑来花园里玩耍?” 温浩武狠狠剜了他一眼:这俩闲人,是一个明嘲,一个暗讽他吧?如果抓到那贼,他一定要千刀万剐! 冷霜过后,路边的花草被削倒一片。 “他怎么生气了?”银霞惊望着温浩武急速远去的背影。 “还真是呢。”公子夜一边嘴角翘起,随声附和,“这人脾气不好,就爱无缘无故地生气,还总是迁怒于花草。咱俩可千万别招惹他。” 一眼瞥到银霞颈上有处细小的伤口,他声音一变,“这是被刚才蛛女划伤的?” “好像是吧。”银霞并不在意。 公子夜焦急地问道:“你有没有中毒的感觉?” “什么是中毒的感觉?” “就是伤口发痒发麻,全身乏力,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银霞细细地感觉了一下,摇头道:“除了有些困,并无你说的这些。” “那就好,看来小师妹的馒头还挺管用。”公子夜吁了口气,没骨头似的趴回银霞的肩头。 “我也认为你的师兄妹们很好。”银霞有点羡慕地说道,“不论是‘寒剑’,还是你的小师妹,都各有本领。尤其是你的那位二师兄,一看就是正人君子。” 她边说边暗暗用力支撑住他。她这个没做事的都觉得疲劳,这一夜他可折腾坏了吧。 “哼,二师兄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反正我一看就不是好人!”公子夜声带不满地抬了抬头。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银霞微微皱眉,“总而言之,上次之事怎么说也是你做得不对。有时间的话,你应该去找你二师兄道歉。你有这么好的师兄弟,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那好吧,就听你的。咱们现在就去找他一趟。”公子夜懒洋洋地应道,又赖回银霞的颈窝。 “现在?早了点吧。”银霞抬头看看天色。 “我也不想去……”公子夜的声音中带着犹豫,“可是不去似乎不行。” “为什么?” “我中了毒,现在好像毒发了。” 银霞猛地拉开他,仔细打量。 微微晨光之中,他脸色青白,却依旧笑着,一缕被细汗打湿的额发正紧紧地贴在鬓边。 “你真的中毒了?”银霞焦急地问道。 “唉,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哪。”公子夜叹息一声。 “伤在哪里?” “背后。” “那你还废话这么多!” “我也没耽误功夫啊,这不一直在往他那边走嘛。” 银霞不再跟他啰嗦,架起他快步前冲。 她刚刚才注意到,他臂弯处与她相接的衣服已湿成一片,想必他身上的汗水早已把紧身衣浸透,只因身着宽袍才没有显露出来。 她边走边不放心地问:“你那二师兄可会解毒?” “不会。”公子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他那里应该还一个小师妹的馒头。” 第三十九章二师兄季怜月 季怜月一向浅眠。凌晨的时候,他隐隐听到远方传来躁动的人声,于是披衣出屋查看。 刚走到院门,就被一名庄丁客气地拦住,说是摘星楼不慎走水,现在已经控制住,请客人们暂时不要出院。 客随主便,季怜月听从劝告,静静回屋。 时辰尚早,但既已起身,他便开始了一天的修炼。进屋后,他端然盘坐于床头,很快祛除杂念,进入身宁神合的状态。 行功未完,他突然警醒地睁开眼睛。 窗棂一响,两道人影越窗而入。 “何人?”他低声喝问,抬手暗握袖中玉扇。 “师兄是我!”窗口一人轻唤。 声音十分耳熟,季怜月凝目看去,正是他那三师弟。此刻,三师弟正慵懒地靠于一名女子身上。而那女子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季怜月松开玉扇,皱起眉头,“为何不走正门?” “哎呀,养成坏习惯了。”公子夜戏笑一声。 季怜月脸色沉下,“你来此何事?” “我来师兄这里么,一来是为上次之事向师兄道歉。二来么……”公子夜嘻嘻一笑,“想借小师妹的馒头一用。” “什么小师妹的馒头?”季怜月一怔。 “就是上次小师妹想炼千毒百解丹没有炼成,却炼出三个绿色的馒头嘛。” “你是说那件东西。”季怜月明白地点了点头,道:“我没有带来。” “什么!你竟然没有带来?”公子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怎可不随身携带?” 季怜月皱眉道:“我是来此贺寿,为何要带那种东西?” “啊,我要被你害死了!”公子夜惨呼一声,气哼哼地说道,“将来我见到小师妹之时,一定要告诉她,你不信任她!你不把她千辛万苦才制成的爱心馒头随身携带。她一定会先眼泪汪汪地望着你,接着一言不发地默默掉眼泪,然后一直哭一直哭,不管你怎么劝都一直哭……” “你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季怜月愈发皱紧眉头,文雅的脸上绷出了棱角。这位三师弟说话办事都太过出人意表,正常人很难跟得上他不正常的思维。 “他中了毒,需要那绿馒头解毒。”银霞见说了半天还未说到正题,不由急得插嘴。 “你中了何毒?且让我看看。”屋内尚暗,季怜月点上灯烛,抬手去搭公子夜的脉搏。 公子夜甩手避开,趴在银霞肩头喘息,“师兄,你又不懂解毒,看也无用。” “如何没用?”季怜月瞪他一眼,“我内力强于你,或可助你驱毒。” “那好吧。”公子夜说得满心的不情不愿,“让你看看倒也可以,但你绝对不可因此训我。” “我不训你。”这种时候还来讲条件,倒似欠他一般。季怜月抑住怒气,不欲与他多言。 公子夜这才懒洋洋地脱去外袍,露出里面一身黑色夜行衣。 季怜月沉眉不语,难怪他要先用话语逼住自己,穿了这一身衣服,不知又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季怜月默然持烛观看,但见他的背后密密麻麻地扎了十几枚泛着青黑之色的毒针。 针上有剧毒! 季怜月示意他趴卧在床,取来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心地将夜行衣挑破。 衣下,公子夜背部一片浮肿,皮肤呈现诡异之色,青紫与灰黑交杂于各处。 怎会这样!银霞惊呼了一声,探手去拔毒针。 “小心!”季怜月急忙阻止,面露凝重,“此针隐溢七彩之色,绝非寻常之毒,不可用手触碰。” 银霞摸出条丝巾垫上,怕他阻止,紧声解释:“我也中过毒,但吃了小师妹的馒头却平安无事,现在还在药效之内。” 季怜月眼中流露出一抺惊讶,缓缓缩手不再阻止。 银霞小心地捏住针尾,用力上拔。 一针拔出,公子夜后背的肌肉无意识颤动,银霞的心也随之一颤。他是何时受的伤?定是因自己没有拿住屏风,才让他中的毒。 细想之后,她不由着恼:这家伙又在骗她!问他之时分明说是没有受伤。这个可恶的家伙,到底还骗她多少次才够?中了如此剧毒,仍在开玩笑,他从来都没正经过,一切在他眼里似都只是游戏。等他好了,一定要将他数次相骗之事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毒针一根接一根地拔出,每一针拔出都会带出一串浅腥味的青黑色血珠,令人触目惊心。一向喜言的公子夜却一直没有出声。 银霞心中发狠,手上却极温柔。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能忍,居然连温四都骗了过去…… 当最后一根毒针拔出,公子夜背上的淤肿似是消去不少。 银霞不由暗松了口气,季怜月却惊觉道:“不好!这毒好生阴狠。针不拔之时,毒只在背上游走,现在却开始顺着血脉流入心脉!” 银霞闻言大惊,但见公子夜全身软绵绵地贴在床上,脸色灰败,目中黯淡无光,青紫的唇微张,却无声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他的师兄,快想办法救他!”银霞急声催促,目中已然含泪。 季怜月点点头,放下灯台,扶公子夜在床上坐起,他亦盘坐于床。 二人面对相坐,季怜月的双手抵上公子夜的前胸。片刻后,公子夜的身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极淡的水汽在他周身缓缓蒸腾。 约过盏茶之时,公子夜终于吁出口气来。他微挺了下腰,喘息着对季怜月嗔道:“师兄,你这么用力运功,我很难受哎。”他气息紊乱,脸色发青,全身轻颤,嘴角却扯出一丝笑意。 “有废话的精神,就好好运功!”季怜月的脸色也不好看,汗珠顺着额角自他清雅的脸颊滑下,滚落到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公子夜哀怨地看着他,虚弱地说:“师兄,我又不是小疯子,你这般用强,我真的吃不消,你索性打晕我算了。” 季怜月神色微恼,皱眉道:“此毒虽发作效力强大,但若不猛然发力就不会太快发作。你内力虽不及四师弟,却也不至于弱成这般。定是你中毒之后还耗费过大量内力。如此不知进退,真不似你平日作法。” “师兄此话差矣。”公子夜欲笑,却只无力地勾了勾唇角,“不发力的话怕是立刻没命,发力的话或许还有命可保,你说我该选哪个?” 凭他的轻功,连四师弟的剑气都可以避开,却避不开暗器?何况他的功夫都在腿上,有又何事需他这般耗费功力?季怜月沉眉看他,无法判断他是否说笑。停了片刻,决定不再理他。他侧头对银霞道:“这位姑娘,那边椅上的包裹里有一个蓝色的瓷瓶,请你拿过来。” 银霞点头,急走到椅旁,找出瓷瓶。 季怜月向她示意,“麻烦你取一颗丹药给他服下。” 公子夜瞟着药瓶,苦笑了一声,“寻常的解毒药就不必麻烦了。我早就吃过,根本无用。” “这不是解毒药。”季怜月不欲多加解释,只道:“曲姑娘,你快快给他服下。” 银霞闻言,不管公子夜的拒绝,强将药粒塞入他的口中。 公子夜被迫吞了药,苦着脸问:“这是何药?” 季怜月道:“九转玄元丹,可助人恢复功力。凝神!” 公子夜试了一下,果然有股清爽的气息自丹田缓缓涌出。他自嘲地笑道:“师兄何必浪费如此良药。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一身本事根本不在内力上。” 季怜月道:“你只需运功护住心脉。我再试一次,看能不能帮你把毒逼出。” 公子夜还欲再言,季怜月陡然加力,他立刻说不出话来。过不多时,若有若无的水汽从他的周身缓缓腾起。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季怜月方停功收手。 公子夜一下子瘫软在床上,全身水透。 银霞扶住他躺好,向季怜月问道:“如何,毒解了吗?” 季怜月眉宇间有掩不住的疲色,却只松下肩膀,斜倚在床头,“此毒很是霸道,我只能将毒性暂时压住。要想真正解毒,还需解药。” 公子夜出了一身大汗,面色好了许多。他眼中飘过一抺感激,嘴上却道:“师兄,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你这是仗气压人!” 这位二师兄虽不似从小长大的兄弟们般亲密,见了他还总爱摆出教训的姿态,但关键时刻却极为仗义,只字不问地为他耗损功力。若说以前只是因为被他抓到把柄才尊他一声师兄,现在却是对他心悦诚服。 季怜月无视他的言语,继续对银霞道:“在未找到解药之前,他不可再运内力,否则立时毒发。为今之计,应速去找温家想想办法。” “不行!”公子夜与银霞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 “为何不行?”季怜月皱眉。 公子夜眼神有些飘忽,“师兄,你也知道的,我这温家公子并不名正言顺……” “我们刚去过摘星楼,偷走了温家的宝物,他就是在那里中的毒。”银霞截住他的话,直接说道。 “你们怎可如此!”季怜月惊怒,撑直身体坐起。 就你老实!公子夜白了银霞一眼,见季怜月怒极气虚,身体气得发颤,连忙说道:“师兄,要训也等你歇过来再训吧,这次我绝不逃跑。” 银霞垂头愧疚地说道:“要不我把东西还回去,向温家赔罪,再请他家来救?” “不可!”公子夜眼神冰冷,“我与温家的恩怨,你不要掺合。就算我死,我也绝对不会去求温家!” “不用你求。此事因我而起,我去求!”银霞已然决定,起身欲走。 “你听我说!”公子夜急忙探身抓住她,“摘星楼最贵重之物并非那些财宝,而是我从机关阵中取出的木盒。就算你把财宝还回去也是无用。而且此毒只要找到蛛女便可解了,根本不用麻烦温家。” 银霞回头问道:“为何要找蛛女?” “我中的并不是温家机关里的毒,而是蛛女的毒。”公子夜面露不甘,“我本一直小心提防,不想最后还是着了她的道。” 停了片刻,他提起精神,微微一笑道:“不过她并没有拿到想要之物,所以此毒她必会为我解开。” “你没有骗我?”银霞满是怀疑地看着他。 “绝对没有!”公子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向她保证,“那木盒中物并非蛛女想要之物。她不给我解毒就无法找得到她想要之物。” 银霞给他和季怜月各倒了杯水,问道:“那木盒中装的是何物?” “是《机关总笈》。”公子夜喝了口水,润了润喉。 “你们要找的不就是《机关总笈》?” “《机关总笈》是我要寻之物。它本属于乔家,但却并非蛛女要寻之物。温家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心思,绝对不是要保藏《机关总笈》,而应是更为重要之物。那才是蛛女想要找的。” “会是什么?”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公子夜目光一寒。 银霞不放心地道:“我看还是去求温家。蛛女如此狠毒,你怎能还去与她做交易。” 她本对“明秀”存有好感,没想到蛛女却下如此毒手。欺负她或还可忍,但欺负她身边之人,绝对不行。 公子夜道:“温家也无人会解毒,何必去求。” 秀怜月将空杯递还银霞,插口道:“据我所知,蛛女是唐门弃徒。她所下之毒,唐门中人或可能解。” “你说的可是蜀地唐门?”银霞为他又倒来一杯水。 秀怜月点头,“不过唐门中人一向不好打交道。温家声望甚高,贺寿宾客之中应有唐门中人。我劝你们还是说出实情。我与温家公子还算有些交情,请他家公子出来周旋,当能找到唐门中人相帮。” “不必!”公子夜断然道。 银霞急道:“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固执己见了。” 公子夜支手看她,高深莫测地笑道:“唐门中人,你不是就认识一个?” “我怎会识得唐门中人?”银霞奇道。想她刚来此地不久,所识之人屈指可数。 “你怎会不识?”公子夜一边嘴角勾起,“唐婉儿不就是唐门中人么。” 第四十章只有她不可以 阳光明媚,暖风袭人。 唐婉儿对着湛蓝的天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同时在心中振臂高呼:今天也要为了赢得温四公子的心而努力! 昨日中午,她与女伴偷跑去孤鸣山,观看了温四公子与寒剑的比武。震憾与惊艳之后,她更加坚定对温四公子的一片痴心。 当她缓缓收臂之时,瞥见银霞匆匆走来。她连忙迎上,快言快语地说道:“三嫂,昨日你没来排练,和三公子偷偷约会之事被人说了出去,徐大师很是生气呢。” 听到这个强买强卖的称呼,银霞不由得脸上一黑。不过现在不是争辩之时,她焦急地问道:“婉儿,你是蜀地唐门中人吗?” “你何出此言?”唐婉儿不禁面露疑色。她扮成舞姬之事无人知晓,混成舞姬头领也极其自然。虽然她的身份算不得秘密,但唐门规矩森严。为了温四公子,她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可不想这么快就被抓回去。 “你只说是与不是就好。”银霞催促道。 “嗯,是的。”唐婉儿决定如实作答。对方是三嫂,被她知道并无不可。不过她又小声地叮嘱:“我是离家出走,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银霞吁了口气,刚要说话。 唐婉儿打量着她,忽然叫了起来,“哎呀,你怎么没换舞服,连妆都未画?算了,咱们还是先去教场吧。明日就要正式登台,徐大师下了死命令,今日谁也不准迟到。昨日中午我们偷跑出去,观看四公子比武,他已经大发雷霆了。”说完,她拉起银霞,就要急跑。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找你!”银霞定身不动,反手拽住她的手臂,“你可识得此物?”边说,她边小心地取出层层包袱着的毒针。 “蛛女之刺!”唐婉儿变了脸色,“你从何处得来?” “先别管这些。你既然识得,可会解毒?”银霞急问。 唐婉儿沉吟道:“蛛女之毒要解可不太容易。何人中了毒?” 银霞道:“是三公子。” 唐婉儿吃了一惊,“人在哪里?话说在前头,我要看过伤势之后,才能确定能否救得。”唉,徐大师肯定又要发火了。不管了,还是去救三公子更为重要。 银霞带她直奔客房。 推门进屋,只见季怜月正端然盘坐于椅上,闭目练功。 听到门响,他收功睁眼,缓步起身。对银霞颔首打了个招呼,他温和地看向唐婉儿,“这位可是唐姑娘?” “我是。”唐婉儿脸上有可疑的红晕掠过,“这位公子是?” “昆仑无别门季怜月。”季怜月边说边把她引向床边。掀起床帐,他轻声说道:“还劳姑娘救治。” 床帐之中,公子夜侧头趴卧于床上,正在酣然熟睡。 “公子不必客气。”唐婉儿忽然变得斯斯文文,举手投足间一副大家闺秀模样。 她先仔细查看过公子夜后背的伤势,再伸手搭住他的腕脉。 诊看完毕,她有些不解地说道:“蛛女之毒甚是霸道,一旦发作性命堪虞。看三公子的样子似乎曾经毒发过,可为何他会平安无事?” “姑娘诊术高明。”季怜月点头称赞,“只因他毒发之时,我曾运功相助,帮他将毒性暂时压制。”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仅凭一己之力,压制此毒之人。”唐婉儿惊诧地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钦佩,“季公子好高深的内功修为!” “姑娘过誉了。”季怜月摇了摇头,“此毒阴狠,我也只是暂时压制。姑娘可知如何才能真正解毒?” 唐婉儿思索片刻后,道:“既然季公子功力如此深厚,那就容易多了。可让三公子先服下我唐门秘制的百宝祛毒丸,然后我以银针渡脉,季公子行功相助,应可将余毒尽除。” “那么姑娘可曾带有百宝祛毒丸?” “百宝祛毒丸乃是我唐门珍贵药品,此次出门我并不曾带来。”唐婉儿脸上微红。她是偷溜出来,走得匆忙,根本来不及带太多东西。顿了一下,她道:“不过,我唐门此次送来的贺礼之中应该会有此药。” 季怜月道:“既是如此,我去向温二公子求药。”他冲二女微施一礼,“请唐姑娘和麴姑娘在此稍待,我去去就回。” 唐婉儿一直目送他出门而去,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将银霞拉至屋角,神神秘秘地问道:“姐姐,你觉得季公子为人如何?” 银霞不明所指,随口应道:“他嘛,人挺好的,是个师兄模样。”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啦!”唐婉儿嗔她一眼,娇恼地跺了下脚,“……要怎么说才好呢?你看到季公子之时,有没有那种特别不同的感觉?” “何为特别不同的感觉?”银霞不解,觉得很难理解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唐婉儿捂着发烫的脸颊,幽幽轻叹,“季公子如此文雅俊美、温和有礼,即风度翩翩又成熟稳重。你不觉得他这种正人君子式的人物非常令人心动吗?” 正人君子?萧引高大的身影闪现于银霞脑海之中。胸口隐隐作痛,她故意打击唐婉儿,“那么你是要放弃那位绝代风华的温四公子,改为喜欢正人君子的季公子了?要我说正人君子有什么好?你烦恼之时,他不会哄你;你伤心之时,他不会安慰你;你生气之时,他更不会想尽办法逗你开心。” “天哪,没想到你居然对三公子如此情深!”唐婉儿惊呼一声,目露崇拜。小姑姑所说的,喜欢一个人,喜欢到眼里容不下旁人,就是她这般吧? 银霞嘴角一抽:自己又说出什么令她误会的言语了吗? 唐婉儿将拳一握,“我要向三嫂学习!心里也只有温四公子一人。”她看向床上的公子夜,发现大秘密似的说道:“咦,看不出来,三公子的身材居然很不错呀!” 经她如此一说,银霞也转头看去。 床上,公子夜的上衣已被季怜月褪去,正裸身俯卧。他身体修长匀称,虽无沙漠勇士那种极具力量与爆发力的大块肌肉,但肌理平滑结实,不夸张却有着优美的线条。如同沉寂的豹子,即使静伏不动,仍然含蓄有力。除却背上中毒的部分,他的皮肤泛着柔和健美的光泽。 “原来三公子也是个练家子啊。”唐婉儿边说边戳了戳他的胳膊,对银霞道:“他的肌肉很结实,不信你来试试。” 她还要再戳,却被银霞一把抓住。 “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你不要吵他。”银霞有些不悦。 唐婉儿会意地一笑,“我就是喜欢姐姐一往情深这点!要不是因为你,就算他是三公子,我也不救。”她一个旋身挣开银霞,轻笑着道:“我回屋取针。姐姐就在此好好地陪陪三公子吧。”说着,她快步出屋,随手将门关好。 银霞立于床前,有些不安地偷看了床上之人一眼,心中忽起一阵急跳。 房门一关,屋内再无旁人。除了床上那人急促短浅的呼吸,安静得令人心烦意乱。 族中壮汉众多,又不是没见过男子的身体,为何看到他时,心却跳得这般的快?定受了唐婉儿的影响,平时她才不会这样! 她走去椅上小坐,终于忍不住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 屏住呼吸,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胳膊。 嗯,弹弹的,手感真的很好!男人还是要强壮一些才像个样子。她心满意足地缩回手,明知道屋里无人,却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 她正想退回椅上,却不小心被床边的桌几绊了一下,发出一阵喧响。桌上瓷杯接二连三的滚落,被她快手接住,一一放回还处。 轻呼了口气,她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你在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床头传来熟悉的语声,疏懒中带着些模糊的嗓音。 银霞一惊,猛然抬头,正望进一双春水荡漾的眼中。她连忙背过身,脸上绯红一片,“我哪有!” “莫非你刚才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床上之人越发怀疑,“否则的话,你为何不敢看我?” 银霞闻言立刻扭头直视,理直气壮地提声:“根本没有!我只是不小心碰到桌子,差点把茶杯摔在地上。” 他的眼瞳深邃如湖,粼粼波光惹人无限遐想。银霞需极力凝住心神,才能与之相抗。 她把眼睛瞪得更圆,心里暗暗念道:那种丢脸之事,打死也不能坦白。反正他也常对她说谎,对他说一次谎,应该并无大碍。 “没有就没有吧。”公子夜望着她微微紧张的样子,只觉极为可爱。他漫不经心地一笑,柔声说道:“等我办完大事,你就正式做我的女人,可好?” 他浅浅的笑意似一池暖融融的春水,令人禁不住溺入其中。那双春水荡漾的眼睛,如今正凝视着她,里面清清楚楚地只映有她一人。 银霞的心又是一阵急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冒出:他说话总无正经,也许只是无人愿把他的话正经来听。 “尽说这些浑话做甚?”制止住砰砰乱跳的芳心,银霞急忙转开话题,“你二师兄为你出去求药,也许很快就回来了。说起来你的这位二师兄真是一位正人君子。上次你才戏弄过他,他却为你如此地尽心尽力。你就不能向他学学,不要总做那些不择手段、旁门左道之事?” “在你眼里,我是否根本及不上二师兄?”公子夜忽觉胸闷无比,莫名的烦躁中掺杂着隐隐的痛,“是,我做事不择手段,我做事旁门左道。但就算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难道你也这样认为?你也统领一族,你也经历过艰难困苦,应该能够理解:人并非只为自己一人生存。为了身边之人,总要有人去做旁人不愿去做的肮脏事。我的手算不上干净,我更不是正人君子,但我也有我做事的原则!我虽说谎,却绝不在生意上骗人。我虽以各种手段达到目的,却从未主动害人。我虽有风流之名,但从未真的做下不轨之事。在你之前,我甚至从未对其他姑娘动过真心!” 他愤然吼出最后一句话后,猛然闭嘴,气喘吁吁地瞪着她。 他向来随性惯了,旁人看他的眼光,对他而言简直比一阵风还轻还淡。但,只有她,绝对不可看轻他!刚才她提及季怜月之时,竟令他生出从未有过的不安。二师兄太过优秀,优秀到令他产生强烈的危机。有些话他根本不会向人倾诉,现在却一股脑地对她说出。如果坦诚可以让她接受他,那么他愿意试着对她坦诚。 未曾对别人动过真心吗?萧引的身影猛然闯入银霞的脑海之中。自以为隐秘、痛苦折磨了她一年多的感情,再次浮现。胸口的痛令她的目光迷离……是呀,她不如他,她曾经全心全意地喜欢过别人。 “你这个笨蛋,能不能不要在此时此刻还去想着那个背叛你的男人!”看出她正想着旁人,公子夜但觉一股强烈的情绪轰入脑中,冲口说道:“在你眼里,难道我就如此不值一提?比一个抛弃你的男人还不如?” 银霞只觉得心脏像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她根本没有拿他去与萧引比较,为何他要这样说她?她气得发抖,却倔强地说道:“对,我就是忘不了他!我就是喜欢他!怎样?” 该死,说痛她了么?公子夜黯然合上双眼,也将苦楚一并掩住。 他早就知道的,应该慢慢地、迂回地靠近她。为何还要不智地说出那般令她痛苦、也令自己难受的言语?以她的性情,就算被背叛,十几年的相处之情又怎可能轻意忘掉。 他实在不该如此逼她。 ……当他跳下蛛女的陷阱,拼尽功力救她,并为她挡下所有蛛刺之时,在那一瞬,他突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是如此喜欢她!喜欢到放下所有的聪明,选择了最笨的做法。 话一出口,银霞已然后悔。 他从来都是风轻云淡,即使旁人讥讽辱骂,也全都含笑带过。以前她还在气恼之时,扇过他好几记巴掌。如此羞辱,也不见他生气。然而今日,他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见他紧闭双眼,努力平抑情绪的样子,刚刚被他误解时的心痛,忽地化为对他的心痛。 虽然与他相处不长,虽然他外表看似轻浮,但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她就直觉地信任他。 他这样的人,是那般擅于伪装,应该很少对人说出真心话吧? 明知他说话就是如此,为何还要在他好不容易表露一次真心之时,斤斤计较? 刚才被他误解了一下,自己都会觉得难以忍受,可他却一直生活在别人的误解之中…… 银霞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沉冷含冰男音说道:“唐姑娘带我来此,究竟有何急事?” “叫我婉儿啦。”唐婉儿欢快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只听她对着屋内大喊:“三嫂,你猜我在路上遇到了谁?” 银霞脸色一变:那是温四的声音! 第四十一章真与假 银霞立刻作出决定,不能让温四进来!他这副样子,定然不愿让温四见到。 提起包袱,她快速出屋,并随手将房门关起。 “是我找你。”她将头一扬,背靠在门上。 “是你!”温浩武一向冰寒的眸中充斥着戒备。这个女人和那个可恶的家伙是一伙的,几次遇到都没有好事。 银霞把包袱递到他的面前,“这个给你。” “此为何物?”温浩武斜睨一眼,抱剑不接。 “你家温大之物。”银霞抬臂举高,执意给他。 “你为何不自己给他?”温浩武一脸冷漠,继续抱剑不接。 “我又不认识他,只识得你。”银霞恶狠狠地把包袱塞入他的怀中,拉起唐婉儿回屋关门。 听得门外温浩武重步离去,唐婉儿从呆愣之中清醒过来,指着银霞跳脚叫道:“啊啊啊,你怎么可以对温四公子那么凶!” “有吗?他不是也对我冷漠得很。”银霞一派淡然地在桌前坐下,“我又不欠他什么,何需看他脸色。”反正所欠之物我已经还给他了。 “可四公子一直就是那副样子啊!”唐婉儿愤愤不平地跟着她,围在她耳边念叨,“四公子那般风姿,你不觉得他那种冷然傲对天下的气质,特别令人着迷吗?” “凭何他可以那样待我,我就不可那样待他?”银霞眼中划过一抺不屑,“你确定你是真心喜欢他,而不因为他的外貌与家世?” “呃。”唐婉儿被问住,盯着银霞看了一会儿,叹口气道:“看来三嫂是真的不喜欢四公子呀。这怎么成,以后咱俩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啊。” “不要叫我三嫂!”银霞无法再淡定了。这莫名其妙的头衔,怎么就套在了她的头上? “现在就叫确实于礼不合。”唐婉儿想了想道,“要不我还是叫你霞姐姐吧。” “好。”银霞飞快地应下。只要不是那个可怕的称呼,怎样都好。 “就算以后咱俩成为一家人,这样的称呼也挺适合。”唐婉儿接着又来了一句。 银霞的脸黑了一黑,不由往床上瞟去。 床上之人正闭着眼,他的眉眼都缓和下来,嘴角还可疑地微微上翘。 唐婉儿拉住银霞的手,用力摇晃,“霞姐姐,虽说四公子已经认识我了,可是人家想要与他更加亲近。好姐姐,你就帮我再出个主意吧。” 银霞脸色更黑:什么叫再出个主意?我从来就没有帮你出过主意好吗! 看到床上那人一副安然熟睡的模样,她恨得咬牙:你就装吧!这家伙明明醒着却偏要装睡,一定又在支着耳朵偷听。 唐婉儿顺着她的目光往床上瞟了一眼,“霞姐姐你不必如此担心三公子啦。我唐门分为器、炼、药三部。我虽身属器部,但药理也学得不错。一会儿我定会全力以赴帮三公子解毒,你要相信我呀。” “呃,我不是不相信你。”银霞收回目光。那个可恶的家伙又害她被人误会,怎样才能揭穿他呢? “那咱们约定好了!”唐婉儿开心得像只小狗似的围着银霞转个不停,“我帮你医好三公子,做为交换,你也要帮我出个主意,让我与四公子交往。” 我能有什么主意?银霞很有些头痛。这位姑娘初次见面时的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赶情都是装出来的吗?拜托你还装回去,可不可以! “麴姑娘,你的包袱怎么掉在这里了?”季怜月文雅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唐婉儿立刻放开银霞,快速整理衣容,重又变得端庄起来。 银霞无力地看着她:小姐,你这样变来变去不嫌累吗? 不过总算是替自己解了围。她快走两步,前去开门。 从季怜月手中接过包袱,银霞对温四的不满再一次上升。这可是那家伙拼命得来之物,竟被他随随便便地丢弃在门口。 季怜月将一个小巧的木盒递给唐婉儿,“唐姑娘,你说的药我取回来了,是否可以开始驱毒?” “我先看看。”唐婉儿接过。 趁着二人验药,银霞走到床边,“唤醒”那个一直在熟睡的人。她用身体挡住二人的视线,在他的腰间使劲扭动。 公子夜呲牙咧嘴地睁开眼,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银霞狠狠地瞪他:你就继续装吧! 服过药后,公子夜与季怜月盘坐于床,四掌相对。 唐婉儿将一套银针平铺在桌上,用药酒慢慢擦拭。 银霞无事可做,侍立一旁,目光不自主地往公子夜身上溜去。 但见他挺腰端坐,敛气凝神,目光清明专注。那双春水荡漾的眼瞳凝顿成无波平湖,黑眸深深沉沉,隐约闪动着鲜活的光彩,衬得整张面孔格外生动。 难得见他这般正经,银霞的心砰然一动:他在摘星楼破解机关之时,也应是这副模样吧。可惜未能得见…… 季夜二人依唐婉儿的吩咐运功走脉。过不多时,公子夜的身上便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待到水汽蒸腾,唐婉儿开始施针。 一针下去,公子夜的身体便抑制不住的抖动。但他一声不吭,挺腰坐直,咬牙稳住。 见他与前一次时判若两人,银霞略一思忖,暗自鄙视:怎么不呼痛了?莫不是有唐婉儿这位美人儿在,倒装起了好汉? 水汽逐渐增多,唐婉儿定穴行针,出手越来越快。每针下去,便有暗青色的血从银针尾部的针孔处缓缓滴出。公子夜身上的汗珠已出了密密的一层,随着扎入身体的银针增多,他抖动的振幅不由加大,目光也逐渐黯沉下去。 银霞的心一下子揪紧,双手用力绞在一起。她宁愿他大呼小叫地喊痛,也不愿见他这般默默忍耐。 他说过,他是个怕死又怕痛的人。他向来洒脱随性,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于他。那么现在,他究竟是因为有唐婉儿在,还是因为在跟自己赌气? 忽地,他俊眉微挑,嘴角似是弯了一弯,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瞳里飘起了轻烟,竟在银霞的身上流转起来。 银霞的心似漏跳了一拍。他眼神迷蒙,如隔了层薄雾,似乎在望向自己,又似乎没有;似在想着什么,又似只是定定发呆。有一时,他的眼神分明已经散乱,深吸一口气后,睫毛用力抖动几下,黯淡到极点的眸光忽又清亮起来。 银霞怔怔地看着他,胸中似翻江倒海:刚才大呼小叫的人影与现在这个挺腰直坐的人重叠在一起。懦弱与坚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喜欢她的话,他曾说过多次,每一次都说得那般漫不经心,于是她只当是玩笑。只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的话就一定不是真心话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针孔后滴出的血由暗青转为黑紫,再到紫红。待到流出的血慢慢变为鲜红,唐婉儿才将银针一一拔出。 “总算好了。”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药部学过的医理真正实践起来,竟如此不同。刚才她不小心将两个穴位的顺序弄错,差点出事。好在那二人拼命地坚持下来,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不过,她要把这些话烂在肚里,绝对不说给任何人听。 季夜二人同时收功回掌,均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银霞给二人递上毛巾,又为众人端来茶水。然后,她转去公子夜背后查看。 他背上的淤肿基本恢复正常,只留下十数个细小的针孔。虽然她不懂医理,却也能看出,那毒确是消去了。 唐婉儿端着茶杯,跟在她的身旁,“蛛女之毒我算是帮他祛除了,但毕竟不是正经解药,最好这几日都不要动用内力,好生安心静养。” “谢谢!”银霞诚心说道。 “谢什么,帮我出个主意就成。”唐婉儿对她挤了挤眼睛,又捅了她一下。 银霞脸色有些发青:我说大小姐啊,你怎么还惦记着那没头没脑的事情? “唐姑娘,”公子夜披上外衣,开口说道,“在下尚有一事,想要麻烦于你。” “三公子请讲。”唐婉儿看向他的目光既敬佩又有些愧疚。他能忍住银针驱毒之痛,又能撑过自己犯下的过错,如此品性,岂会是纨绔?霞姐姐说得对,不该轻信流言。 公子夜指着桌上拔下来的蛛刺,说道:“请你把这些蛛刺拿去给浩武,并转告他,蛛女昨夜曾上过摘星楼。” 唐婉儿想了想,问道:“那么你中了蛛女之毒的事情,我能告诉四公子吗?”她看得出来,刚才银霞不想让四公子进屋,就是因为屋中有他。 “但讲无妨。”公子夜坦坦荡荡,“不过请你傍晚再去找他。一来白天事杂,你对他讲述此事之时,最好避人耳目;二来我需要休息,不想他很快就来找我。” “此举甚好。”季怜月目露赞许。本来他亦要出言相劝,看到三师弟自愿坦白,他颇感欣慰。 公子夜微微一笑,并不解释。银霞都要把夜明珠还回去了,他若是再不出面,恐怕她又要惹下麻烦。 在邀她介入此事之初,除了好玩,他确实存了让她顶祸之心。反正她可以一走了之,也并无损失。只是现在,他改变了初衷。温四看了蛛刺后便会明白,一切冲着他来就好。 “那么我先回去了。”唐婉儿包起蛛刺,开开心心地告辞。如此一来,她便有极为正经的理由,去见四公子了! 第四十二章野心 唐婉儿走后,公子夜休息片刻,撑臂下床。他对坐在床头调息的季怜月道:“师兄,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身体刚好,要去哪里?”季怜月睁开双目,探臂缠腕,将他拉回。 公子夜跌坐回床上,苦笑道:“我回屋睡觉去啊。这般虚弱,还能如何?” 季怜月眉头一皱,“你就在此休息。”三师弟一向喜欢惹事生非,就算今日已有改过之意,也还是看严点好。如果温四公子前来问责,有自己在旁会比较妥当。 “遵命。”公子夜顺从地躺回床上,合起眼睛。看来自己对二师兄的了解实为不深。他连续两次运功相助,还能有如此劲力,其功力之深厚与大师姐相比,也不遑多让。若是硬拼,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以前气他之时,怕是他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见他乖乖睡觉,银霞拉了条被子给他盖上。 季怜月坐在床边继续调息。 数个周天运完,气息已近/平和,季怜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公子夜,轻缓起身,举步往门口走去。 公子夜突然睁开眼睛,“师兄,不再休息一会儿了么?” “不了。”季怜月转头道,“明日便是温老庄主的寿诞之日,我需出去拜会来访宾客。”既然他与温四公子约的是晚上,现在出去应酬些许时候,倒也来得及。 “师兄何必如此操劳。论人数,本门虽说不上是大派,但经四师弟此战,必会名声大震。” “既然由我负责本门的对外事务,自是要把事情做好。此时正是结交良机,江湖之上总要多些朋友才好。”季怜月淡淡地说着,目中闪过一道光亮,“我要让本门名扬江湖,门中弟子在江湖行走之时,不仅可以挺胸抬头,还要受人尊敬。” “哟,师兄,我发现你的野心不小喔!”公子夜眨眨眼睛。 “野心么,江湖之上何人没有。”季怜月凝目相视,淡然一笑,“不要告诉我,你一点儿野心皆无。” 公子夜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不过师兄,你确定现在就去?”话音未落,他忽然甩手一扬,将被子兜头向季怜月罩下。 季怜月微吃一惊,高抬右臂拨挡。公子夜身形急闪,飘至他的背后,猛然挺掌击出。季怜月急旋转身,甩出左臂格挡,却被公子夜一脚扫中小腿,踉跄地坐倒在床上。 “哈哈,师兄现在连我都打不过了!”公子夜开心地抚掌大笑。 季怜月拉开被子,沉眉看他,脸色不免阴郁。若非刚才功力用尽,又岂会被他猝然攻中。 在他开口之前,公子夜笑着又道:“师兄啊,就算你想让本门名扬江湖,也不必急于一时。总不能让那些江湖侠客看见昆仑无别门的二师兄气血虚浮,连脚都站不稳吧?” 季怜月面上一僵,公子夜趁机笑嘻嘻地将他推卧在床,“所以说啊,师兄还是好好休息。我也回自己房里,才睡得安稳。” 他冲季怜月挥手作别,打着哈欠往屋外走去。 银霞也向季怜月告辞,拎起包袱跟上。边走她边问道:“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了,你如何练成这般高明的轻功?” 公子夜立时得意起来,“当然是因为本公子天资聪颖……” “他小时候太过顽皮,成天被大师姐罚跑,罚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床上的季怜月闭目插口。 “师兄呀,你能不能不要拆我的台。”公子夜转头相看,郁闷不已。 季怜月淡淡道:“你若是平日多下些功夫,又怎会受伤。” 公子夜不服气,“哼,小疯子平日倒多下功夫,也没见他少受伤。” “歪理一堆。” “歪理也是理!” 银霞对季怜月道:“他这人就是这样,越理越来劲,你别理他。” 公子夜不满地叫道:“喂,你现在是我的女人,可不能这般见异思迁。” “谁理你!” 二人推门出屋,季怜月不放心地叮嘱:“记得刚才唐姑娘的话,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公子夜摆摆手应道,为他关好房门。 走出院外,他眯起双眼,扶着院墙缓下脚步。屋外阳光刺眼,空气燥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唐婉儿说得没错,不能马上使用内力,只稍稍发力就感到一阵头晕恶心。 银霞忙上前架起他,“你的房间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公子夜“嗯”了一声垂下眼睑,状似随意地问道:“要是刚才温四把包袱拿走,贡银之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银霞怔了一下,“我一时没想那么多。” “我说,摘星楼之事是我做的,与你无关。”公子夜眸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必自责,更不要想着把东西还回去。你那样乱来,只会打乱我的计划,明不明白?”还以为她还了包袱,会去找萧引合作。不过实在是高看了她,她做事根本就没个计划。 “可是,”银霞低头想了想,问道,“你让唐婉儿把蛛刺送去给温四,你就不怕温四打乱你的计划?” “怕他做甚?”公子夜将头懒洋洋地枕在她的肩上,“温四连我那四师弟都打不过,他也只有被我欺负的份。” “喂,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银霞动了动肩膀,好奇地问。 “说了你也不懂。”公子夜抬手扶上她的肩膀,“你就安心照我说的去做,保管无事。” 银霞不满地“哼”了一声,偷偷地松了口气。第一面的感觉没错,他的确值得信任。刚刚才惹恼了他,他居然仍在为她着想。 盛夏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在身上,天空蓝得肆无忌惮,路旁各色花枝开得连成一片,暖风一过,便被煽动得波浪起伏。 银霞仰面望天,忽觉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微微调整臂膀,让他靠得更为舒服。 沉默了一会儿,公子夜缓缓开口:“我刚才在屋里对你说过的话……” “咕咕”几声不合时宜的响动打断了他的话语,银霞的脸一下子红了。那个声音正是从她的肚子里传出来的。她眼睛瞪得溜圆,目含警告地盯着公子夜,他要是敢笑话于她,她绝对会把他当场扔出去。 公子夜一点儿笑意皆无,事实上他满心愤恨。为何他好不容易想正正经经地谈一次话,就会有这种破坏气氛的事情发生?莫非这就是他平时太过不正经所积赚下来的报应?真是可恼! 他一脸严肃地朝远在路口站岗的庄丁招了招手。 庄丁看到他的手势,明显不愿来却又不敢,磨蹭了片刻,充满戒备地走来。 公子夜对他吩咐道:“送两份饭菜到我的房里。”昨夜忙活了通宵,这眼瞅着就到了中午,也难怪她会饿。 “是。”庄丁答道,瞟了一眼银霞,目露鄙夷。大白天的就和姑娘搂搂抱抱,这般不检点,温府之中也只有这位所谓的三公子做得出来。 银霞察觉到他目光里的含义,耸了耸肩膀,示意公子夜站好。 公子夜故作不知,反而一脸惬意地将头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本公子心情不好,就要这样,怎地? 银霞无奈地扭头看向一旁。跟这个家伙在一起,脸皮不厚一点,还真是不行。 庄丁的目光更加鄙夷,一边转身走开一边念叨:“这青天白日之下……”他话未说完,突然脚下一绊,五体投地地摔了个跟头。 公子夜掩口轻笑,“唉,这青天白日之下,怎么有人平地走路都会摔跤?” 庄丁爬起来看了看平整得没有一颗碎石的青石地面,摸着脑袋莫名其妙地走了。 公子夜一边嘴角微微翘起:活该,谁让你在这种时候招惹本公子。 是他出的手?银霞歪头看他。好快的动作!刚才她只感到他胳膊震了一下,却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待庄丁走远,公子夜掩口的手改为捂住胸口,垂头重重喘息。唉,真的不能再使用内力了,只这么一下都有反噬。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儿?”银霞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改用双臂撑住他。 公子夜勾了勾唇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不正经也有不正经的好处,她这软香温玉可不是旁人可以享受得到的。 暖风醉人,夏景如画,二人一路观花赏柳,迤逦行来。 公子夜的屋子在一处偏僻安静的院落之中。院子很小,房间却很大,银霞饶有兴趣地在屋内巡视。 宽大的房间里错落有致地摆满各式物品,可以看出,主人兴趣广泛,所学甚杂。东面的一整面墙边矗立着直顶天花板的巨大书架,整整齐齐地装满了书籍。银霞溜了一眼,很多书籍她都闻所未闻。吐吐舌头,她转去别处。他收集的乐器很多,阮、琴、筝、琵琶、箜篌、鼓等等,光笛子就有十几支。 银霞拔弄了一声琵琶,又拍打了几下羯鼓,转头问道:“你去过西域?”这些乐器当中有好几件她都极为熟识,应是传自于西域。 “只去过党项、吐谷浑和伊吾,再往西就没走过了。”公子夜一进屋门,就直奔床上,软趴趴地躺下后,便再也不肯起来。 银霞道:“伊吾离高昌不远,就在高昌的东边。你这么喜爱乐器,我的亦都护城定要一去。” “好啊,别忘记你答应过我要请客。”公子夜懒洋洋地侧头看她。 “没问题。”银霞爽快地应道。 她在屋内继续转看,然后就发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香囊、绣帕,发钗……甚至还有一条绣工极为精致的鸳鸯双戏水的桃红色肚兜! 公子夜见她拎着那条肚兜全神贯注地观看,不禁说道:“那是玲姐的绣品,我借来充充门面。”话刚说完,他心中忽地一省:为何要向她解释?他做事何曾向人解释过。 银霞点点头,把肚兜放回原处。若是有人来到此屋,想不误会他都难。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看似不经意地散布于屋内各处,他还真把“浪荡”二字表演得入木三分。 她盯住他问道:“你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地扮成花天酒地的败家子?”她才不信他是那样的人。不管他如何努力去演,她都要拆穿他! 公子夜自嘲地一笑,“说我是败家子,也实在太抬举我了。温家事务从未让我插手过,我想败也败不了啊。”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银霞还待再问,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庄丁前来送餐。 接过餐盒,银霞决定饭后再来拷问,她实在饿得紧了。 俩人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吃了。 饱饭之后,银霞旧话重提,“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别想装糊涂蒙人。你装这些样子到底在给谁看?”在人前装,在人后也装,他这样做绝对有阴谋! “我装给谁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去做最该做的事了。”公子夜吃过饭后,明显精神了许多。他斜倚在床上,不知从何处摸来一块质地粗糙的墨玉抛给银霞,“还记得咱们换银子的那家珠宝店吧?你去那里把夜明珠折成现银。然后你拿此物给掌柜的,让他把上次卖掉的‘唐’字玉佩还来。那应是唐婉儿的唐门信物。你取来还给她,我不想欠她人情。” 银霞接住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并不是墨玉,而是一块制作精巧的黑色陶片。 她不免迟疑,“你不是说那枚玉佩很是值钱?就凭此物,掌柜的会还来吗?” 陶片的一面极写意地刻了个“夜”字,另一面画有一只隐匿于山林之中的猛虎,墨陶之上用白线勾画,倒颇为传神。但再好也只是块陶片,用它去换唐门玉佩,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一定会的。”公子夜眸光有些闪烁,“因为那家珠宝店我参与过出资。” 银霞猛地抬起头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相瞞于我?” “也不太多了。”公子夜干笑一声,溜倒在床上,翻身装睡。 银霞凝望着他的后背,片刻后转身出屋。贡银之事已耽误不得,而唐婉儿的玉佩更当还她。 听得她出屋,公子夜静静侧卧,一动未动。 是何时喜欢上她的呢? 在草丛中无意间听到她与萧引的对话,虽有心帮她,但更多的只是起了玩闹之心。让这么一个脾气火爆的女子来到温府,定会发生有趣的事情吧?……她果然不负所望,对被众人捧得高高在上的温四不屑一顾,还胆大到与京城名师徐子瞻当众叫板。……从未见过一名女子似她这般,直率到令人无法直视。于是突然起了教坏她、改变她的念头。 ……可时至今日,到底是谁改变了谁? 静寂之中,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坚定如石。 那件事情,他已谋划许久,绝对不能因为意外而中断。 一个人,总要有那么一次,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件事情。 此事本就与她无关,不该将她牵连进来。 第四十三章温家儿郎的职责 夜笼苍穹,群山寂廖,万物无语,唯菊南温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明日便是温老庄主五十大寿,前院设的晚宴已接近尾声,供客人们居住的东院人满为患,本是庄丁侍丛居所的西院也被腾出部分房间安置客人。 相比于东西两院,温府后院又是另一番景象。院墙之内,高达七层的摘星楼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将前面的嘈杂隔绝。 二公子温浩才沉静地立于楼前,几队庄丁在他的指挥之下,迅捷无声地守到各自岗位。摘星楼前,树顶墙后,皆有身影耸动。明岗暗暗,各就其位。 站在楼前,温浩才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名门世家,犹如一只身披金甲的猛兽,繁华外衣之下,往往有着不为人知的别种样貌。 前日晚上,天下第一神偷“黑蝠”韦恩已被擒获,刘捕头因公事告辞离去。他本以为只要再过得两日,待到父亲寿宴结束,秘宝送予当朝后,便再无大事。可是谁料到,只松懈了一下,昨晚上固若金汤的摘星楼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直摸上七楼! 对方竟视重重机关如无物。若非顶楼的最后一道机关发挥作用,温府众人竟还不知自家宝物已被人偷去。这实为温府有史以来的奇耻大辱。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当着那么多贺寿宾客的面,所以温府对外宣称只是失火。温浩才望着身后的宅院,脸色愈发阴沉。 当年温府是依山势而建,由缓坡顺行,分为前院,东、西两院,以及后院。山势至后院而终,后院院墙之外便是悬崖断壁,犹如当前温府的形势,退后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守护多年的秘宝如果被盗,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遥想菊南山庄初建之时,他还只是名年仅十岁的少年。他清楚地记得,父亲是如何带领全家老少从兴旺发达的京城退守至这人迹罕至的荒山。 就在他们入住菊南山庄的当天晚上,父亲将兄弟三人集聚于密室,以少有的庄重神情告之,摘星楼内的秘宝要以温家所有人的性命相守。虽然父亲并未说出秘宝究竟为何物,但守护秘宝是温家儿郎的职责这句话已根深蒂固地刻画在他的心底。 十几年过去了,温府上下为此秘宝,共同抵御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敌袭与入侵。这件秘宝早已侵透温家人的血与汗。 年少时的他也曾对秘宝产生过好奇,但如今,那份好奇早已化为空无。 温浩才眼中闪动着坚持,只要守过今晚,待到明日父亲寿诞过后,朝廷便会派人将秘宝取走。不管那件秘宝有何等惊人秘密,也都与温府再无瓜葛。 阵法已经悄然布开,庄丁全部各司其职。可是,如此重要之时,身为阵魂的四弟却不知所踪。温浩才心中生出一抺挥之不去的烦闷,为何每次都是我干得这般辛苦? “敌袭!” 随着前哨的报警,温浩才瞳孔猛然一缩,无暇顾念其它。 数道人影挟着风声闯入院内,细数之下,竟有十一人之多。来犯者一律身着黑色紧身衣裤,头戴鬼饰面具,扮如地狱恶鬼。 “结阵。”温浩才威喝一声,拔剑在手。守在各自方位的庄丁们立刻齐齐抽剑,将来犯鬼众团团围住。 “冲过去!”为首鬼众清咤一声,声音低脆而富有磁性,听其声音竟是名女子。她的面具与其他鬼众的大不相同,乌金细雕,金线描边,形如一只垂死的凤凰,高贵却狰狞无比,在此黑夜闪烁着诡异的金光。 鬼众纷纷取出兵刃,如狼似虎地扑来。 站于阵心处的温浩才高举长剑,肃然喝道:“霜剑夺辉。” “霜剑夺辉!”庄丁众剑齐举,轰然应喝。 无数银芒自剑林之下倾泄而出,寒意骤临,霜剑如急雨般撞向鬼众,刀剑相击的激越之声暴然响起,本已黯淡的天空为之一亮。 这一招显然出乎鬼众意料,双方甫一接触,便有鬼众吃了暗亏。 “小心,此乃温家的霜空剑阵!”鬼众之中一名魁梧男子识得厉害,高声喝道:“不要乱闯,各守本位,循隙突进。” 今夜前来的每名鬼众均非等闲之辈,初始的些微混乱过后,鬼众们开始熟悉阵法,逐渐将战局扳平。 位于阵心的温浩才观情料势,急忙变换阵法,“漫华霜隐!” 身影闪动,庄丁们快速移形换位。 一朵朵霜花自剑下绽放,碎芒纷飞,仿若霜降,鬼众们顿时迷失在漫天飞霜之中。 飞霜阵内,凤饰鬼首女在魁梧男子的保护下安然伫立。 透过飞霜,她不禁暗暗称奇。每一名温家庄丁,实力并不如何强大。但其剑法交织,竟可组合成一副遮天蔽日的巨大剑网。她曾见温浩武在与寒剑比武之时使出此招,没想到百人同使,却又是另一种威力。这温家霜阵华美而严密,竟能让身负绝技的鬼众陷入缠斗之中,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彩。 温浩才越战越是心惊,场上庄丁均是温府精锐,向来勤练不坠,合作完美得堪比一支军队,然而却久久无法擒住对方一人。细观来犯鬼众,均为身手矫捷、功力不凡之辈,竟无一名弱者。每名鬼众的武功各不相同,显然并非出自同一门派。敌人实力强大到前所未遇。对方来自何方?又从何处寻来这许多各派高手? 少了温浩武作为阵魂的剑阵,如同缺少灵魂的木偶,剑阵威力大失。漫华霜隐的催动极为消耗功力,而庄丁们的功力明显不如那些鬼众高手,久战下去,剑阵将会不战自破! 可恶,为何每次都是我干得这般辛苦!想到那关键时刻消失不见的四弟,温浩才怒火中烧,咬牙坚守,半步不退。 他大喝一声,飞身冲向阵前,“温家儿郎听令,温府存亡,全系此战!绝对不能令温家十几年的守护功亏一篑!” 主将乃是剑阵之魂。看到并不以武技见长的二公子亲自冲锋陷阵,庄丁们被其气势鼓舞,虽不断有人受伤,亦是半步不退。 一时间,战势胶着。庄丁们无法拿下武艺高超的鬼众,鬼众们亦无法冲破气势正盛的霜阵。 久战不利! 凤饰鬼首女也正想着同样的问题。 与她同来的十名鬼众,只有四名是她的亲信,其余六名皆是她花费巨资雇请而来。虽然鬼众的个人作战能力极为强悍,但明显并不适应这样的大型剑阵。而且,这还刚只到了摘星楼前,如果连此阵都过不去的话,又如何破解对方的后招…… 想至此,凤饰鬼首女向一直守护在身边的魁梧鬼男下达命令:“不能把时间浪费于此,必须尽快通过。” “是。”魁梧鬼男沉声应道。他全身肌肉暴起,沉腰立马,骤然发力。 “轰!” 刚劲炽烈的劲气似火焰喷发,三丈之内的霜雾一下子消融,与其劲气相撞的庄丁全都倒飞出去。 对方竟有如此厉害的劲气高手!温浩才临敌经验不弱,震惊之余,急忙指挥庄丁补位。如此猛烈的招术必不能持久,只要能硬抗过去,敌人便无计可施。 “轰!”“轰!”“轰!” 魁梧鬼男跨步前冲连续发劲。他浑身上下似笼罩在一层暗灰色的火焰之内,劲气之强如飓风狂啸。刚补到位的庄丁被冲击得再次倒飞出去。 他身边一名使短斧的鬼众与一名使板刀的鬼众见状同时合力猛攻,剑阵一下子被冲开一道缺口。另一名鬼女见机及快,团身直弹,以诡异的身影冲过缺口。 温浩才见势不妙刚想变阵,却被一名使双锏的鬼众近身缠住,眼瞅着剑阵被魁梧鬼男生生撕开一道裂口,挟同鬼首及那三名鬼众急速通过。 其余鬼众见同伙破阵而出,顿时精神大振,猛然使出各自绝招,剑阵立时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一人白衣似仙,翩然而降,当空刺下绝美华艳的一剑。 银色的剑芒,带着淡淡的冷意,如微凉的夜风拂过大地,掠起一片淡彩流萤。 在场鬼众不禁心神一驰,皆被这美不胜收的一剑吸引。 然而,鬼众均非庸手,只一瞬便已醒觉。 但,只是这不足半秒的一瞬,白衣人的剑意猝然爆发! 无数的冰星碎屑,急泄而下,刚才魁梧鬼男引发的燥动被清霜取代。这华光四耀的一剑,如同定海神针,把即将破碎的剑阵急急撑住。 “四少爷来了!”庄丁之中有人惊喜地叫道。 温浩才松了口气,退开身形,让出主将之位,同时出声抱怨:“你方才何在?为何现在才来?” “没有我,你连剑阵也指挥不了吗?”温浩武淡冷回应。 温浩才噎了一下,忍怒道:“对方已有五人闯去摘星楼了!” “那就先把余者全部收拾掉再说。”温浩武森冷说道,挥剑而上。 …… “你确定秘宝就在此楼之内?”摘星楼下,凤饰鬼首女向那名鬼女问道。 “属下确定。”鬼女答得毫不犹豫,“根据以往情报及温府布防分析,那件宝物必当藏于摘星楼内。昨夜属下从摘星二楼一直追查到摘星楼顶楼却无任何发现。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高达七层的摘星楼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秘宝应藏在最容易被人忽视的摘星楼的一楼!” “那就开始吧。”凤饰鬼首女将手一挥,与其余三名鬼众护立四方。 “是。”鬼女垂首应道。 走到楼门前,她取出一道书卷,长长展开,赫然就是《机关总笈》! 第四十四章温四公子的剑阵 温浩武长剑击空,腾身而起。冷冽的剑意,如同无形气浪,一波波四射而去。 “漫华霜隐。”温浩武清冷的声音响彻全场。夜幕之下,白衣过处,银光急闪,剑舞长空。 “漫华霜隐!”庄丁们齐声高喝,场上情绪一下子被引爆。 同一阵势,在温浩武的指挥之下,竟发挥出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威力。 鬼众之中有人高吼一声:“凭这些杂兵就想把我们困住,实是太小瞧我们了!” 刚才魁梧鬼男已给出了答案,人多无优,此阵怕高手狂劲。 “火龙诀!” “披风斩!” “速锤雷爆!” …… 鬼众之中不乏能者,各种劲气在场中一处又一处炸开。 如此之多的鬼众齐发绝招,温浩武顿觉剑下压力骤然升至极限。这六名鬼众若是单打独斗,无一人是其对手。但身为阵魂,他需要剑御四方,统领全局,只能不停地修补被鬼众破坏的剑阵,却全无反击之力。 这该如何是好? 他一向清冷的心境生出一丝焦燥。只要能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就可控制住霜阵全局,分出兵力反击。 手中飞霜思空剑发出低低的鸣响,温浩武深吸了口气,凛冽的寒意再次覆盖全身,头脑瞬间回复清明。 他自幼修习霜空剑法,从父亲手中继承飞霜思空剑后,被江湖评为温家最有才华的青年剑客。但,霜空剑法精意——“化霜为空”之境,却久久未能突破。 何为空,又该如何化去? 自从与寒剑比武之后,他在不停追问自己。 在此极限之时,一丝明悟划过他的心间:有时候一味的寒冷并不能取得胜利。那是比武之后,寒剑对他说起的心得。 是了,非冰非雪,是为霜! 他仿佛被一道灵光击中,突然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答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不需要极寒,只在水汽与适当的低温之间才会产生那种美丽而神奇的景观。 毋须去化,只需要适当的时机。“化霜为空”不在于化,而在于空!同样,“漫华霜隐”不在于霜,而在于隐! 明悟后的温浩武长啸一声,若一道白练腾空而起。 冷意消散,无数飞霜以他为中心,扬扬洒洒地飘然落下。白色剑芒扬起淡淡的霜雾,似有若无,仿若山间飘动的云雾,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之意。 庄丁们突觉手中之剑齐齐低颤,挥出的剑招生出一种莫名的变化。本是感应四少爷的剑意而升起的霜雾,与同伴之间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关联,正以某种说不出的方式流动运行起来。曾经演练得熟练至极的剑招,几乎不用费力即可随手使出,仿佛忽然之间有了自己的生命。 只一刻,被破坏殆尽的霜阵重新结成一片。 霜雾满野…… 鬼众惊恐地发现,面前庄丁们突然失去了踪影。 这不可能! 内力虽不是决定一名武林高手的最终标准,但无疑是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如果按内力等级划分为高手、中手、低手的话,能修炼出内力并正确施放内力者,只是初级水平。像这些庄丁只能施放出一丝内力,最多只能算是刚刚入门的初级水平。而场上这六名鬼众无一不是劲气高手,怎么可能无法捕捉到那些庄丁的身影? “此霜阵有问题!” “欲破霜阵,必先除掉温浩武。” 鬼众俱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手,立刻作出反应。 场上的霜雾即使被劲气打散,但温浩武的那道捉摸不定的剑意却从未消失。微凉的气息并不如何强大,却能与庄丁们的剑招相互呼应,令霜雾生生不息。温浩武的飞霜看似飘落得全无规律,实则暗藏杀机! “霜剑夺辉。”霜雾之中隐隐传来温浩武淡冷的声音。 漫天霜刃,隐闪着点点锋芒,轰然呼啸着朝阵内鬼众席卷而去。 六名高手联手怎可能打不过一群杂兵?阵内的鬼众不服气地加力狂轰。 …… “盛名之下无虚士。菊南温家果然不负盛名。”凤饰鬼首女望向霜空剑阵之内那名若隐若现的白衣公子,喃喃吟道,“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霜空剑不愧是霜空剑,能看到如此美景也不枉今夜之行了。” “大人,请让属下去接应他们。” 魁梧鬼男目中闪过几分焦虑。整片场院几乎被霜雾笼罩,虽然看不清剑阵之内的情形,但从场内不停传来的劲气爆裂声便可推断,如若持续下去,阵内鬼众怕是形势不妙。 “不必,正事要紧。”凤饰鬼首女淡漠地抬手制止,向正在摘星楼门口破解机关的鬼女问道:“还需多久?” “请再给属下一点时间。”一手拿着《机关总笈》一手小心在门上摸索的鬼女硬着头皮说道。 昨夜,她本以为喜获秘室,不料得到的只是《机关总笈》。首领震怒,下令高手尽出,必在今夜取得秘宝。 鬼女暗自窃喜:鬼众之中,除去黑蝠,对机关最了解的就数她了。黑蝠被擒,她必当重用。果不其然,今夜机关师的要职由她出任。她曾见公子夜从容破解摘星楼内各处机关,本以为有了《机关总笈》,温家的机关她也可以手到擒来。却不料,此书卷根本无法与实际机关相对应。 瞟了一眼阵内的情形,她越发不敢下手。霜空剑阵伴以《机关总笈》,难怪温家十几年来固若金汤。自己实是得意过头,竟接下这般难缠的任务。 凤饰鬼首女盯着她的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冷声说道:“此次若是再败,罪当何处,你应自知。” “是,属下明白。”鬼女额上细汗密布,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恐惧。将牙一咬,她向门上一处凸起按去。 “卟”地一声轻笑,自她头顶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响起,“我说,你要是真的按下去,门还未开,你旁边这些人却都要倒大霉了。” “是谁!”一名负责戒备的鬼众立时向空中劈出一刀。 “哎呀呀,你这岂是待客之道?” 随着话音,一道人影自摘星二楼飘然而下。狂暴的刀风之中,他似片叶儿般摇曳一旁,落地无声。 来人头包黑布,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像猫儿般灵活的双眼,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矫捷柔韧的身体。 “你竟无事?”鬼女暗吃一惊。如此轻功,她只见一人使过。 “本公子怎会有事?”黑色面巾之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戏谑的浅笑,“美人儿这般薄情,还真是令人伤心呢。” 鬼女心念急转,温家的陷阱加上蛛刺,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无事。他既然平安无事,那么受伤的定是那个女人! 眼珠转了几转,她释然一笑,“奴家也一直在记挂着公子呀。我就知道,小女子的玩艺根本奈何不了公子。” 摘星七楼的陷阱,是顶楼最后一道机关,必不容易破解。从七楼落下,即使轻功如他也不可能不使用内力。中了蛛刺再使出内力,必会毒发。而她发出蛛刺的方位极其刁钻,唯一不被射中的方法就是用那个女人做盾牌。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如何取舍。由此看来,他的来意就呼之欲出了。 “蛛女之毒当然厉害,否则我也不必特意来讨解药了。”黑衣人叹了口气道。 果然如此!他既然无事还来求药,定是为了那个女人。鬼女压下心中的嫉恨,娇笑着道:“既是公子开口,奴家又怎会不答应。不过要先请公子帮个小忙。” “这个忙好像不太小吧?”黑衣人瞟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为了表示诚意,你是否应该先把解药给我?” “给你解药倒也不是不可,”鬼女妖娆地笑道,“如果我表示了诚意,公子是否也该表示一下你的诚意呢?” 黑衣人挑眉道:“哦?该怎么表示,还请提示一下。” “也不用做什么特别之事,”鬼女取出一根暗色短针,扬手示意,“只要公子让我扎上小小的一刺即可。我保证一点儿也不痛喔。” 黑衣人苦笑一声,“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哪有这样买一送一的。” 鬼女娇笑道:“做生意就要相互平等,人家也是跟公子学的嘛。” “哪里平等,分明是想让我亏掉老本。”黑衣人连连摇头。 鬼女甜甜笑道:“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就让着小女子一点也没有关系嘛。” “不行不行,这种蚀本的生意我绝对不干,除非……”黑衣人瞄了《机关总笈》一眼,“你把它给我。” 鬼女脸色一变,还欲再说。 “给他!”凤饰鬼首女不耐烦地命令。 鬼女立即闭口。 黑衣人笑嘻嘻地伸手。 鬼女收起媚态,冷下脸道:“先刺后给。” 黑衣人也不多说,捋起袖子,让她刺了一下。一针下去,他的胳膊上立刻落下一片青紫。 鬼女这才不情愿地将《机关总笈》递了过去。 转念一想,她又释然。反正他中了蛛毒,无法使用内力,想跑也跑不了。何况还有己方高手看着。《机关总笈》先放在他那里,又有何妨。 “解药呢?”黑衣人再次伸手。 鬼女冷声说道:“办完事后,自会给你。” 黑衣人不放心地追问:“你真的会给?” “就在这里。”鬼女摸出个药瓶晃了一下。 黑衣人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将书卷揣进怀里。跟她拉扯了半天解药,其实这卷《机关总笈》才是他势在必得之物。 刚才他凭借绝顶轻功借势跃下,为了避开刀锋,不免牵动内力。现在全身经脉都在隐隐刺疼,心脉更是火烧火燎的炽痛。唉,忍痛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啊。中了蛛刺之毒后,本就不能动用内力,如此一来倒省事了。哼,论起谈生意,你又怎会是本公子的对手! 他抬手抖了抖袖子,走到楼门前,摸着下巴对着门上的机关叹气,“我有一事不明。” “你不可能也不会解吧?”鬼女眼神变得有些难看。 “解倒是解得。”黑衣人继续叹气,“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何定要从防守最严密的正门下手?昨夜我已给出一条易行之路了吧。” 鬼女闭口不语,眼神变得越发难看。并非每个鬼众的轻功都如他那般厉害。何况出动了这许多高手,本以为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谁又会去费事。 “我要开始了。”研究片刻后,黑衣人再次出声,“全都倒退至十步之外。” 众人在鬼女的带领下依言而动。 但见黑衣人目光如炬,十指快如疾风般在门上各处拂动,动作畅若流水,美似翻花。 突然,他猛向一旁跃出,一个翻滚后,侧扑在地。 “轰”的一声闷响,刚倒退出去的鬼众,只觉一股强烈的气浪暴袭而来。几人各出本事,才勉强站稳。 “嗤嗤嗤”一阵急射,大蓬暗器与气浪同时到达,好在鬼众已有准备,各取兵器拨打。 鬼女眼中闪着惊惧,这爆炸之声不大,但气浪之力却大得吓人。巨大的气浪中伴有细小的暗器,若是刚才鬼众仍背对门口警戒,定会有人中招! 她瞟了黑衣人一眼,心中戒备消减:看来他是真心帮忙。 烟雾之中,黑衣人狼狈地滚落一旁,咳嗽几声,从地上爬起。 掸掸灰土,他自嘲地一笑,“总算没丢脸,诸位请进。” 第四十五章信用问题 众人小心翼翼地步入一楼大厅。 厅内虽昏暗无光,但凭借场外火光,高手视物不成问题。不过还是有一名鬼男燃起了火折子。 走在最前面的鬼女一下子愣住。 厅内竟然空无一物! 为何会是如此? 鬼女不甘心地四下搜寻。然而此地一物皆无,甚至连机关也不见踪影。 凤饰鬼首女冷然发问:“秘宝何在?” “属下不知……”鬼女不觉声音发颤。 “你可知道此行若是无功,罪当何处?”凤饰鬼首女沉冷如冰。 动用了如此众多的人力财力,若是无功……鬼女眼神灰败,喉咙发干,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黑衣人一直袖手旁观,看到鬼女诚惶诚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喂喂喂,莫非你们以为温家的秘宝会藏于这一楼厅内?” “难道不是?”凤饰鬼首女缓缓转眸。 “显然不是。”黑衣人悠悠然地支起下巴,“不过你们可以猜猜看。” “公子定然知道秘宝究竟藏于何处,对否?”鬼女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哎哟哟!”黑衣人忽然弯腰捂胸,连声呼痛,“刚才开门之时动作过大,现在好像毒发了。” “请公子服下解药。”鬼女口中说得客气,目光却是阴郁地一闪。有求于人,明知他在装模作样,也只得将解药给他。 “这该不会是假药吧?”黑衣人拿起药丸仔细研究,“既然你记得本公子关于生意伙伴与红颜知己的名言,应该也记得本公子的另一句名言。作为商人,有两样东西绝对不可以出卖。一为德,二为信。无信不成商,无德不成人。没有信誉之人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商人,若是再缺少道德底线,那么连人也做不成了。不知道你与我交易之时,可曾带有这两样东西?” 听他冷嘲热讽,鬼女暗暗握拳,却又无可争辩。昨晚上她才刚刚暗算过他一次。舔了舔嘴唇,她柔声说道:“请公子相信奴家,这确实是真药。” 黑衣人歪头斜睨着她,目含审视地对她看了又看。似在掂量她言语的份量,又像是在掂量她人品的份量。 鬼女垂下眼睑,努力忍下升腾起来怒火。从来无人敢当众如此待她,尤其还是当着首领的面,这无异于当众羞辱于她! 就在鬼女被他看得几欲恼羞成怒之时,黑衣人终于收回目光,“行吧,我且再信你一次。”他将药丸高高抛起,张口吃掉,然后咂咂嘴回味,“好像不太管用啊。” 鬼女暗自吞了口气,“服药至起效需要时间,大约三刻钟后,功力方能完全恢复。” “这样啊。”黑衣人摸了摸下巴,“那么我就在三刻钟之后再告诉你吧。万一这药有假,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绝对是真药!”鬼女心急如焚。在此紧要关头,如何能再等他三刻钟。顿了一下,她道:“公子可强运内劲催动药力,只需半盏茶的时间便可恢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黑衣人丝毫没有放过她的犹豫。 “只不过会有一丁点儿疼痛。”鬼女有些吞吞吐吐。 老江湖都知道:江湖上有多种毒药专门针对内劲高手,只要中毒者一运内力便会引发毒性。除非中毒者自身功力极高,方能暂时压制住毒性。鬼女所制之毒在江湖中名列前茅,向以毒性阴狠闻名,如果强运内力,即使服了解药,疼痛也不会只有一丁点儿。 黑衣人摇头,“我很怕疼的,还是等等再说。” 鬼女眼神一厉,救援般地看向旁边鬼男。几名鬼男立刻神色不善地向黑衣人团拢过来。 “我在开玩笑呢。”黑衣人哈哈一笑,接着又叹了气,“先前偏要下毒,现在又赖死赖活地解毒。要我说,这不纯属瞎折腾嘛。” 鬼女憋闷得几欲吐血,一边深深呼吸一边暗自开导自己:不能跟他较真,他可是连最冷静的温四都能气疯之人。 黑衣人见好就收,把脸一肃,“诸位既然到得此处,想必也知道温家秘宝就藏在摘星楼内。昨夜有人从摘星二楼一直追查到摘星楼顶楼都未发现那件秘宝的踪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高达七层的摘星楼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秘宝就藏在……”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目带神秘地在众人脸上绕了一圈,满意地看到众人皆神情紧张地看着他,这才缓缓吐出两字,“地下。” “地下?你是说这摘星楼还有地下!”鬼女吃惊地叫道,一下子来了精神。是呀,为何没想到还有地下呢? 黑衣人悠然说道:“这菊南山庄建于高山之上,而摘星楼又是山庄内的最高建筑,大多数盗贼都会拼命地想要登上顶楼,而那里确实也有不少财宝。设计此楼者正是利用人们思维中的惯性,谁也不会料到,这摘星楼的地下才是最难查觉的盲点。温府能有这般设计,也算是机关算尽了。”顿了一下,他声音一扬,“可惜他遇到了本公子!昨晚上我从陷洞下来,发觉此楼能通往地下,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今晚上人多,正好可以查探一番。” 鬼女了悟地点了点头,问道:“如何才能去往地下?” “用普通的方法定然不成……”黑衣人支着下巴,目光在厅内逡巡。然后他走到屋子中央,将耳贴于巨大的支撑柱上,敲击了数下。比划了个位置,他对使短斧的鬼男道:“你从这里把它劈开。” 使短斧的鬼男仰头望着数人合抱的巨大支撑柱,再看看自己的短柄铜斧,面露难色。 “照他说的做。”凤饰鬼首女命令道。 使短斧的鬼男不敢有违,轮起短斧用力劈下。 几斧过后,他眼露惊喜,“里面是空心的!” 鬼女按捺不住兴奋,连连叫道:“快点劈,宝物定然就在下面!” 黑衣人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本公子的话怎会有错。想本公子天资……” 他的话还未说完,被使板刀的鬼男扒拉到一旁。两名鬼男各尽其力,板刀与短斧轮番敲击。不一会儿的功夫,巨柱被砸开一个大洞。 待到洞可容身,鬼女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使短斧的鬼男和使板刀的鬼男急忙跟入。 凤饰鬼首女正要下去,却被黑衣人客气地拦住,“地下污秽,尊贵的小姐还请略等片刻。” 说话间,洞内传来机关运转的“吱咔”之声,随之而来是鬼众的惊呼。 凤饰鬼首女脸色一变,跟在她身后的魁梧鬼男立刻杀气腾腾地站到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好整以暇地对二人一笑,“不必担心,他们应付得来。” 过不多时,地下归于平静。 黑衣人眨眨眼睛,“看来下面已打扫完毕,两位请吧。” “你先!”魁梧鬼男沉声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黑衣人一抖衣袖,轻松跳下。 洞内,鬼女灰头土脸地站起。 黑衣人正落在她的面前,故作惊讶道:“不过片刻,你怎么就脏成这样?打扫而已,用不着这般尽力吧。” 鬼女默默无言,狠狠瞪他:利令智昏,居然被他陷害了一把。 黑衣人将头一歪,“为何这般看着我?莫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品尝过‘九九归一’之后,再面对其它机关,顿觉索然无味?” 使短斧的鬼男自不远处爬起,蓬头垢面,多处擦伤。他摸起短斧,朝黑衣人冲来,“小子,竟敢暗算爷爷!” 黑衣人笑嘻嘻地躲到凤饰鬼首女身后,“不过是干些打扫的活计,你这般激动干嘛?再说我这不是还中着毒嘛,体力活当然要由你们来做。” “我绝饶不了你!”使板刀的鬼男从另一边钻了出来,衣服条条缕缕,形象堪比乞丐。 “住手!”凤饰鬼首女抬手制止,“我相信公子并非要害尔等性命。” “还是凤凰姐姐有见识。”黑衣人眯眼笑着探出头来,“其实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要不是昨晚上我先下来看过,你们今日的活计怕是要重得多。” “话虽如此,”凤饰鬼首女转头相对,目光如针,“为了不生隔阂,还请公子告知来意。” 她如此一说,使短斧的鬼男和使板刀的鬼男立刻气势汹汹地把黑衣人夹在中间。 黑衣人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我有一个特别要命的毛病,如果对某件事物起了好奇,就定要弄个明白。我来此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看看温家守护多年的秘宝究竟为何物。我一个人可斗不过温家,自是要借助你们的力量。” 凤饰鬼首女凝视他片刻后,说道:“公子就不怕花费如此大的力气,所见之物也许对公子全无用处?” “于我而言,结果并不重要,只要过程有趣就已物有所值。”黑衣人笑嘻嘻地斜睨了凤饰鬼首女一眼,“听你的口气,似乎已经知道温家秘宝为何物了?” “只是猜测而已。”凤饰鬼首女不欲多言,“时间不多,还请公子指点后面的路。” “好说好说,全都过来帮忙吧。” 在黑衣人的指挥下,鬼众将破坏掉的机关一一拆下,一面墙壁上逐渐露出一扇窄小的石门。只见他随手拨弄了几下,“咔咔咔”一连串的机钮响动声后,石门向内打开。 “诸位请吧。”黑衣人立于黑洞洞的门口,做了个手势。 “公子先请!”鬼女目露谨慎。 黑衣人淡淡一笑,整衣抬腿,步入门中。 略等了片刻,听他进去之后无事,鬼众这才随后跟进。 石门之后是一条甬道,甬道窄小,仅容一人通过。 黑衣人走在前面,众人鱼贯而行。依次是使短斧的鬼男和使板刀的鬼男,凤饰鬼首女被护在中间,魁梧鬼男在其身后,鬼女走在最后。 走出数十步后,面前豁然开朗,一道宽大的石门出现于众人眼前。 黑衣人在石门边摸索片刻后,又是一连串的机钮响声。待到声音停止,他手到门开。 众人随他步入门内,此处是一间巨大的石室,高约十丈,长宽各数十丈。整间石室应是在山体中开凿而来,四壁、天花板及地面均是整块石壁。此时正值浓夏,虽已夜深,楼外气温仍很炎热,然而这间石室之内却涌动着阵阵寒意。 石室正中,有座丈余高的石台。台上置一琴案,案上有琴,案角燃有一支红烛。 幽幽烛火之下,隐约可见,琴案之后一人端坐如钟,神态雍容优雅。 一声苍凉的琴音响起,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流水般的乐声自那人指间缓缓流淌。 只听那人儒雅地浅吟低唱: “淡月霜花情瑟瑟,弹指岁华知命晚……” 古朴苍凉的琴声和着低沉飘渺的嗓音,似陈年佳酿,经岁月洗涤,沉淀出最浓郁的菁华。 只此一闻,便令人沉醉。 突然,琴声由缓转急,歌声渐至沉无。 肃杀之意骤起,如西风吹过荒芜大地,严霜遍野。 魁梧鬼男猛然握住兵器,暗自心惊:此人的琴音隐含深沉刚烈的剑意。而那剑意,竟然还在温浩武之上! 第四十六章温家的秘密 温家竟有此等绝世高手! “他是何人?”使短斧的鬼众捅了捅黑衣人。他虽不通音律,却也觉出厉害。琴声一响,一股汹涌而来的剑意使温度骤降,令人生出秋风瑟瑟之感。 “他么?”黑衣人嘻嘻一笑,“你来猜猜看,菊南山庄里何人武功最高?” “自然是‘霜空剑’温浩武啊。不对,”使短斧的鬼众立刻摇头,“此人就比温浩武更为厉害。所以我才问你啊。” “换个谜语给你猜吧。”黑衣人声音之中掺杂着戏谑,“小老虎在外面神气的不得了,回到家后却被教训得很惨。你猜暴打他的是谁?” “大老虎!”使短斧的鬼众这次猜得很快。 “正确。”黑衣人循循善诱,“那么大老虎和小老虎的关系是?” “父子!”使短斧的鬼众答得更快。 “上一条谜语,菊南山庄里比温四更为厉害的是何人?” “就是他老爸嘛。” “不错不错,你猜对啦!”黑衣人声音极为欢快,眼神之中却无半点温度。 使短斧的鬼众啧着嘴回味,“如此说来,莫非温四经常在家里被他老爸暴打?” …… 俩人的窃窃私语显然传到了台上,曲出异声,琴乐涩止。 台上之人清咳一声,说道:“此处除老夫之外,再无他人。诸位请把面具摘下来吧。” 凤饰鬼首女率先摘下面具,上前行礼,“梁王萧氏之后,萧芍芊拜见温庄主。” 她一摘掉面具,身后的鬼众也纷纷摘下面具,“‘边将’萧引,‘刀雄’孔力,‘鬼斧’孟燥,‘蛛女’千结,拜见温庄主!” “原来是梁王萧氏之后。”温凌夜微微颌首,目光突然一冷,“真是好大的排场,胆敢来温家撒野!” 除萧引外,“刀雄”孔力,“鬼斧”孟燥,“蛛女”千结,皆为江湖青年一辈的成名人物。如果有江湖青年高手排行榜,此三人进入前一百名,绝无问题。 萧芍芊盈盈一拜,“小女子不请自来,还望温庄主恕罪。” 温凌夜不置可否,威严地巡视过众人,“诸位如此大张旗鼓地来访,想必已对温家所守之物做了详细的调查。” 萧芍芊浅浅一笑,“既是温庄主问起,小女子便斗胆一猜,不对之处,还请温庄主指教。温家守护之物名为定世匣,传说此匣中之物关系到天下运脉,得此匣者可得天下。” 温凌夜眉毛微挑,目中精光暴起,“不错,温家守护之物正是定世匣。只是萧小姐误会了。定世匣中定世之意不是得天下,而是平定乱世的圣者方有资格拥有此匣。当年我得此定世匣,曾与赠匣者有约,若当今圣上确能令天下太平,我便将此匣赠送与他。否则的话,我温家当世代守护此匣,直至平定乱世的圣者出世。如今世间,百姓安康、四海升平,此匣理应归当今圣上所有。” 萧芍芊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温庄主当知,我与李家的恩怨。此匣乃是我势在必得之物。” “如此多说无益。”温凌夜目光复杂地看向黑衣人,问道,“你呢,也是来夺取定世匣的?” “我来此地,只想请教温庄主几个问题。”黑衣人傲然扯掉面巾,与温凌夜直目相对,“百工盟乔氏之后,乔知叶拜见温庄主。” 温凌夜神色不禁黯然,“你有何话要问?” “话已至此,其实我也不必再问。”乔知叶扬头斜睨,双目之中带出丝丝嘲讽,“当年你为得到《机关总笈》,骗取乔氏信任,想必就是为此定世匣吧?” 温凌夜微微阖眼,半晌才道:“当年之事……你母亲从未曾责怪过我。” “我知道。”公子夜垂眉低语,眼神中掠过一抺奇异的伤感。片刻后他忽地抬起头,厉声说道:“就算她不怪你,我也要替她把你欠的债追讨回来!” 温凌夜缓缓说道:“自古情义两难全,大义面前,儿女私情微不足道。我虽亏欠你母,但,我问心无愧。” “哈哈哈,好一个‘大义’,好一个‘问心无愧’!”公子夜一反常态地狂笑,“那么今日,便为你当年所做之事做个彻底地了断吧!” 温凌夜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何苦如此?” 公子夜桀骜道:“废话少说。正因为你问心无愧,我必当如此!你珍视守护之物,我必要亲手毁去!” 温凌夜无声轻叹,转向众人,“看来诸位是不听老夫劝说,定要夺走温家守护之物了?” 萧芍芊深施一礼,“还望温庄主成全。” 温凌夜目光锐厉地一一扫视过众人,肃声道:“在场诸位,本无一人有资格拥有此匣,不过诸位既能到得此地,老夫便也给诸位一个机会。”他抬指在琴上用力拨,琴弦爆出一个强音,凛冽的剑意随琴音弥散,石门在众人身后轰然坠下。 “半个时辰之内,请诸位击败老夫。如果诸位未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击败老夫,便请留在此地与老夫相伴吧!” 萧引上前一步,傲然说道:“温庄主,虽然你实力不俗,但若想仅凭一人之力,留住我们半个时辰,未免自视过高。” 刀雄孔力也道:“老头我看你是在家待得太久,狂妄自大惯了,外面的江湖早已不是你们这些老朽称雄之时了。” 鬼斧孟燥扯着嗓子叫嚣:“老头,我劝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免那受皮肉之苦。否则的话,明日的寿诞便是你的死祭!” 温凌夜淡然道:“老夫是否狂妄,尔等一会儿便知。” 语毕,他呼气吹灭蜡烛。 室内立时坠入黑暗之中,有如墨色帘幕从空垂落。 鬼斧孟燥叫道:“喂,老头,你吹灯还怎么打啊?” 温凌夜并未出言,取而代之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机关启动之音。 齿轮摩擦的尖冷之声在石屋各处不断响起,未名恐怖随之回荡不休,众人仿佛被吞入一只巨大的机关兽腹中。 蛛女千结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某种不可言说的极凶正蛰伏于暗处,令她毛骨悚然。她抬腿欲逃,却又醒觉:昨夜或可逃走,在此封闭石室之中,却是无处可逃。 黑暗之所以令人恐惧,因无光明,因不可视,因不可知。 一道柔光自黑暗中亮起,带来了光明,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人们心中的无形恐惧。 “早就料到你会有此招。”乔知叶嘴角含笑,掌中托起一颗夜明珠,“还好我早有准备。” 他将数颗夜明珠抛给萧引,“请将它们射入屋顶。” “好!”萧引应了一声,接过夜明珠,抖腕发力。夜明珠如道道流星飞上屋顶。他用力娴熟,夜明珠镶入屋顶之上,仍有大半露在外面,石室顿时明亮起来。 高台之上,温凌夜望着乔知叶,脸色不禁一变,“看来你是定要与我作对了?” “你现在才知道吗?”乔知叶眼露讥讽,长身而立。 “既然你目无尊长,我便好生教导。就算将来被你母得知,想来也无可责怪。”温凌夜目中露出狠绝之色,用力按下一处按钮,机关之声倏然停止。 四下烟雾弥漫,各色古怪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向众人浸来。 “哈,你倒攒了不少毒气。可惜我们这里有唐门高手。”乔知叶抬手打了个响指,“蛛女解毒!” 蛛女不敢藏私,急向众人分发解毒丸,“服用此丸后,以内力驱毒,可暂保不受毒气侵扰。” 她本对乔知叶的到来持有怀疑,然而此时已心无芥蒂。黑暗之中的毒气最难察觉,若非他取出夜明珠,众人发现毒气之时,也许为时已晚。 “老头好不阴险!”鬼斧孟燥一口吞下解毒丸,哇哇乱叫地举斧攻向石台。 “机关之术本就以诡道制敌,谈何阴险。”温凌夜淡漠地按下另一个按钮。 “咻”,一道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随之而来! 紧接着“咻咻咻”万千破空之声骤起,无数暗器自石壁各处急射,仿若漫天雨落,如网交织。 蛛女缩身挺刺,急闪连连;刀雄孔力持板刀左拨右挡;鬼斧孟燥手中短斧旋转如轮。 萧引解下长鞭,挡护萧芍芊。长鞭挥动,一丈之内俱是密不透风的鞭影。 此时此刻显露出众人的真实本领。蛛女千结胜在身巧腿灵,刀雄孔力与鬼斧孟燥胜在力猛,而萧引则胜在鞭法纯熟、内力精厚。 暗器撞上众人的兵器,如同撞上无形壁垒,纷纷坠落于地。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乔知叶早在第一道暗器声响之时,快步来到萧芍芊身侧。有萧引长鞭相护,暗器雨中,唯有他与萧芍芊可不动兵刃,袖手旁观。 萧芍芊瞟他一眼,出言相激,“听闻公子轻功冠绝于世,何不上前助阵?蛛女的解药虽可暂保一时,但时效却并不太长。” 乔知叶一边唇角勾起,“本公子中了蛛刺之毒,不宜劳作,还得分力对付毒气,且让他们抵挡一阵再说。” 萧芍芊微微皱眉,他说得似是有理,但其神色却太过悠然,分明是在享受“众人皆忙我独闲”的超然之感。他并非她的属下,不好指挥于他。她无奈轻叹,转去关注战局。 一阵暗器雨过,发射密急度明显下降。 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无论多少暗器,终有射完之时。 “小心!”乔知叶却突然示警。 石室壁上不知何时开启了四个方形洞穴,数十道黑影自洞中接连蹿出,密密麻麻地围在众人四周。 “什么玩意?”鬼斧孟燥望着一圈虎视眈眈的铁甲野兽,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蛛女只觉全身汗毛都要炸开:这是机关青狼兽!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机关青狼兽! 旁人不知,她可是亲眼所见,此兽全身均由金属制成,动作灵活且不知疼痛,即使刀斧斫上,也全无用处。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黑蝠韦恩,在面对此兽之时,也只能落败逃走。 “去吧。”高台之上,温凌夜手指轻颤,在琴上抚出一连串的高鸣清音。 机关青狼兽如同得到指令,向众人猛扑过来。 第四十七章机关群狼阵 琴声激荡,如惊天怒涛。 倾刻间,众人被蜂拥而至的机关青狼兽围了个水泄不通。 “畜牲滚开!”鬼斧孟燥大喝一声迎向前去,对着最前面的机关青狼兽就是当头一斧。 “当!” 清脆的撞击声中,这一斧正砍中机关青狼兽的头部。机关青狼兽被击得倒飞出去。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只机关青狼兽在空中接连翻滚数圈,甫一落地,随即又扑了上来。 仔细看去,机关青狼兽全身由某种深灰色金属制成,发着森森黑光,刚才鬼斧孟燥的一击,似乎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我说老孟,你怎么才这么一点儿力气?”刀雄孔力忍不住哈哈大笑,“莫不是刚才砍了几下柱子就把你的力气全给耗光了?” “可恶!”鬼斧孟燥闻言勃然大怒,怪吼一声,猛冲入狼群,轮起短斧就是一顿狂劈。 一只只机关青狼兽被他大力击中,接二连三地横飞出去,力道一消,却又一刻未停地重新扑上。 眼见得此狼如此怪异,刀雄孔力收起笑声,也持刀冲上前去。 “去死!”刀雄孔力横眉怒目,双手握紧板刀,全身内力鼓动,朝一只机关青狼兽狠狠砍去。 机关青狼兽被砍中右前肢。但即使它前肢断裂,仍是毫无停顿地瘸腿扑上。 群狼涌来,萧引甩开长鞭,鞭影过处,鞭声如雷,机关青狼兽似沙包般翻飞出去。 蛛女千结被迫以轻功躲避。她并不以力气见长,无论是攻击力还是她最擅长的蛛毒都对机关青狼兽完全不起作用。好在她轻功绝妙,自保之余尚可近距离观察机关青狼兽。 江湖之上,一提起蛛女千结,就会联想到令其成名的媚术与易容术,事实上她在轻功及机关术上的造诣也颇为不俗,许多无名盗案都与她有关。 在她的盗贼生涯中,曾经见识过无数厉害机关,若以攻击威力而论,机关青狼兽并不算出众。比如江南霹雳堂制作的霹雳弹可开山裂石,而机关青狼兽的一次爪击也就相当于普通剑手的一次剑击。对于高手而言,这点儿攻击力根本不足为惧。若以精巧而论,机关青狼兽也比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九九归一”。但机关青狼兽无疑是蛛女千结见过的,制作最为灵活自主的机关。她越看越是心动,几乎为之着迷。能将狼的几种动作用机械模仿出来,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与蛛女千结的赞叹不同,鬼斧孟燥与刀雄孔力却极为郁闷。 不管二人如何砍杀,这些机关青狼兽即使断腿断肢,甚至有只被砍掉脑袋的机关青狼兽也仍旧向他们扑来。而且机关青狼兽的护甲极高,往往要在同一处连砍数下,才能将之砍断。但在群兽的攻击下,认准一兽攻击又谈何容易。 一只野兽并不可怕,但是一群不知疲惫的野兽就极为可怕了。面对这样一群无痛无感、不知疲惫,还杀之不死的机关兽,实是令人头痛无比。不仅如此,这群机关青狼兽似有灵性,竟能随着温凌夜的琴音,隐隐形成战阵之势。 这群可恶的金属畜生!鬼斧孟燥只觉无名火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憋屈之感油然而生。他明明是一代高手,却被无名之辈围攻,就好似刚才被困于冰霜剑阵之中。不,比那时的感觉还要糟糕!冰霜剑阵之中,鬼斧孟燥这些劲气高手被一群平庸之极的庄丁利用剑阵死死压制,现在竟然被一群连劲气都不会发的金属畜生压制。 剑阵、战阵,这温家简直可恶之极! 他的愤怒狂飙到极点,短斧如暴雷般疯狂地向机关青狼兽扫去。 感受到老友的怒气,刀雄孔力并肩跟上。二人所到之处,机关青狼兽群如同遇到两颗强力炸/弹,一圈圈地向外炸开。 蛛女看到二人的作为,不禁暗中摇头。他俩虽看似上了上风,可就在前夜,名振一方的黑蝠韦恩就是这样被拖住、缠死。即使孟燥、孔力能压制住机关青狼兽的攻势,但人总有力竭之时,战局拖得越久,越对己方不利。 看来唯有从破解机关下手! 近观之下,蛛女似有所悟。机关青狼兽虽动作灵活,不过这种灵活只是相对机关而言,要是严格论起来,机关青狼兽的动作设计得也并不复杂,只有扑、抓、撕咬三种。前扑速度虽然够快,但却不够凶猛;爪上有刃,一爪抓下如利刃削过,却也不够有力;至于撕咬,其主要目的是为了限制对手的行动而设,并无太大攻击力。若是真论起来,除了皮厚壳硬、不痛不死外,机关青狼兽远远不如一只真正的狼。 如何才能将之彻底摧毁呢?她忽然想到被乔知叶拿走的《机关总笈》,那上面似乎就有机关兽的制作方法。可惜的是,今天白天她都在联络鬼众以及战前休息,《机关总笈》到手后只粗粗地翻过,未能好好地领悟。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有机会,还是要把《机关总笈》夺回来。 心随念转,蛛女瞟向一旁的乔知叶。他与萧芍芊同站于萧引身后,有萧引相护,二人并未受到机关青狼兽的攻击。群狼环绕,他却一边嘴角微翘,面露嘲讽。 蛛女心中一动,《机关总笈》出自百工盟乔氏,向来为乔氏的不传之秘。温凌夜得此笈定是用了不耻的手段,是故乔知叶不肯认他为父,反而勾结外人,铁了心地要与他作对。 说起百工盟乔氏,虽从不显露于武林,但在机关界内却为人所津津乐道。近十数年来虽其势趋弱,但昨夜见识过乔知叶非同凡响的机关破解之术后,蛛女心中震憾不已。百工盟乔氏向为百工之首,的确名副其实。既然这机关群狼阵出自百工盟乔氏的《机关总笈》,乔知叶身为乔氏之后或有破解之法。 不过思及刚才他对自己的态度,蛛女深知,若是自己去问必不讨好。细观之下,乔知叶嘲讽的目光正飘向坐于高台之上的温凌夜。蛛女猛然醒悟,是了!只要杀掉温凌夜,群狼无首,此机关群狼阵必可破解! 想至此,她身形一转,抛出蛛丝,悄然向着高台之上的温凌夜潜行而去。 高台上,汹涌湍急之声自温凌夜的指尖急流而过。正在抚琴的他似沉迷于音律,对蛛女的偷袭恍若不觉。 眼看目标越来越近,蛛女的眼中和着蛛刺上的绿光,闪过一抺阴毒。只要刺杀了温凌夜,机关群狼阵必不攻自破。虽今夜她曾在大门前露丑,但最终的功劳仍将属于她。 她正想到得意之处,温凌夜霍然抬头,对她居高临下地冷冷地一瞥。 这一瞥,恍若一道利剑击中蛛女。排山倒海、令人窒息的压迫之感从天而降。蛛女心悸神摇,全身微微战栗,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好恐怖的剑意!凭她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 蛛女面色惨白,一团蛛丝自她手中急射到地面。她在空中猛然折转,犹如断翅之鸟,直坠而下。 脚虽沾到实地,对方的剑意却依旧无所不在地笼罩着她。蛛女像受惊之猫般,慌乱逃窜。 直至她逃进萧引长鞭的守护范围之内,那股骇人的剑意似才逐渐消失。 鞭影如墙,萧引撑开一张牢不可破的防护罩,每只撞到鞭墙的机关青狼兽,都他被清出丈外。 萧芍芊泰然而立,对其武功很是放心。萧引的父兄都曾是梁王萧铣数一数二的贴身侍卫,萧引从小跟随父兄习武,得二人悉心教导,又在西域潜心修炼十余载,此时已然青出于蓝。 虽然蛛女偷袭无功而返,但萧芍芊依然信心十足。鬼斧孟燥和刀雄孔力是她重礼请来,看似有些不通世务,但若仅论武功,二人都有雄霸一方的实力。就算温凌夜有惊世之才,自己的属下亦非凡庸,以数名高手合力对付一人,取到定世匣当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萧芍芊已觉胜券在握,几声微不可察的喘息之声传入她的耳中,令她猛然警醒。 几声喘息来自孟燥和孔力! 喘息粗重乃是体力不足或内力不济之相。听闻前夜黑蝠韦恩曾从与机关青狼兽相斗中逃脱,孟燥和孔力都是以内力见长,怎么会连韦恩不如?萧芍芊颇为惊疑,难道说,好汉怕四手,恶虎怕群狼,此机关群狼一出,高手也难以抵挡? 不对!萧芍芊深深吸气,能令高手喘息粗重,除了体力不足、内力不济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空气稀薄! 石门一关,此室便密不透风,时间一长,室内之人必会窒息而死!难怪温凌夜放出大话,言道在半个时辰之内可以留下众人。毒烟、激斗都是为了大量消耗室内的空气! 此老儿好生狠毒!萧芍芊恍然大骇,他是想让所有人陪他同葬此地! 想至此,萧芍芊对一直观战不语的乔知叶说道:“不知公子可曾感到室内空气不畅?时间无多,看来温庄主想要与我们同归于尽。公子可有破解之法?” 一瞬之间,乔知叶的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最后垂下眼睑,“方法倒有一个。请萧小姐把部下都召集到身边。” 萧芍芊没有半点犹豫,高声喝道:“收队。” 一声令下,孟燥、孔力以及蛛女都回到萧引的鞭圈之内。 “我的方法是……”乔知叶以极低的声音说出数言。 萧芍芊当机立断,“照乔公子吩咐的去做!” 第四十八章神匣现世 高台之上,温凌夜脸色突变。 一只只机关青狼兽腾空飞起,朝他直扑而来! 面对半空之中张牙舞爪的狼影,一瞬间,竟让他生出机关青狼兽叛变的错觉。 机关青狼兽当然不会叛变,是对方的战法陡然转变。 孟燥、孔力反攻为守,如盾牌般护在萧芍芊的面前。二人俱是铁塔般的壮汉,左右分立,犹如门神。凡攻来的机关青狼兽皆被二人的刀斧砍飞出去。 萧引的鞭法却由防御转为攻击,坚固如林的鞭墙消失,鞭梢所指,机关青狼兽被高高地抛起,扔向高台。 温凌夜霍然惊觉对方的用意。 机关青狼兽终归是由机械所制,毫无心智,无论对手是何人,只会一味攻击。他虽能以琴音剑意,对机关青狼兽稍作牵引,将之布成阵势,但却无法完全操控。 果然,机关青狼兽一落上高台,便向他疯狂攻击。 无暇细思,温凌夜左手抚琴,右手摸向琴下。寒光一闪,一柄七尺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此时,数只机关青狼兽已然扑至他身前尺许之处。 曲声未歇,一道极白的光芒自剑身亮起。亮芒过处,扑上高台的机关青狼兽全被拦腰斩为两断! 无数细小寒芒随着机关青狼兽的坠落四溅开来,室内温度突降。 凝目看去,温凌夜手中薄如纸的剑身上亮起淡淡白芒,如同凝上一层青霜。白芒映照,令其面容焕然一变,鬓如雪,剑如霜,一股肃杀之气骤然而生! 流萤飞散,寂无一声,众人齐齐为之色变。 好凛冽的剑法! “哈哈哈哈!”乔知叶畅意的笑声却在此时响起,“你们可都看清楚了?温庄主已为大家做出示范,此狼的破绽就在腰间!” 他此语一出,众人尽皆醒悟。 蛛女更是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他总是能够以最为简单直接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若要找出机关青狼兽的弱点,还有何人比制作者更为了解? 温凌夜的一剑虽然震憾,但其对手亦非等闲。孟燥、孔力立刻操刀轮斧,各朝狼腰处斩去。每一刀斧落下,便有一只机关青狼兽被劈为两段。 萧引长鞭如轮,鞭影过处,机关青狼兽似被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 琴音已停,望着遍地狼尸,温凌夜枯井无澜的眼睛中涌起一丝波动。 摘星楼内的机关历经十余载,才逐渐完善。从设计到施工安装,无不倾尽温家人的才智与心血。每一具机关青狼兽均由多种行业的能工巧匠同心协力制出,更是精品中的精品。其身上的每一部件,甚至于每个细小的零件皆经过无数遍反复推敲,及至近年,才研制成功。每一具机关青狼兽不仅花费不菲,其价值更是难以估量。这五十六只机关青狼兽已是温家机关最后的家底,同时也是摘星楼最后的防御,不想全毁于今夜。 “咚、咚”,两道人影如炮弹般袭向高台,孟燥和孔力竟也被萧引抛上高台。 “老头,你完蛋了!”孟燥威声大喝。人尚在半空之中,就迫不及待地向温凌夜当头一斧。 温凌夜眼中闪过一抺激怒,举剑格挡。 “呛”地一声长鸣,剑斧相击,爆起一串闪亮的火花,孟燥竟被一剑击退! 孔力见状急忙出手抵住孟燥的后背,二人合力这才顿住身体。 孟燥不服气地叫道:“老头还真有点儿本事,再来!” 孔力拍了他一下,沉声喝道:“对付这老儿要用狠招。” 二人素有默契,孟燥会意,举斧高叫:“老头,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二人的成名绝招。” “鬼斧雄刀!”二人大吼一声,分从左右,同时攻上。 此二人均是身高力猛的雄壮大汉,合击一招,充满强悍的压迫力,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刀斧刚猛,剑走轻灵。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双重巨力合击,最好的方式是躲闪。 但,温凌夜不退! 他竟然盘坐于琴前,双手紧握剑柄,抬臂挺举,横剑格挡。 孟燥眼中精光暴射,鼓气全身,猛然加力一分。 就算功力再强,也无人敢以一柄薄剑阻挡二人合击之下的刀斧。何况鬼斧刀雄均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这绝对是对二人的最大侮辱。 “当”的一声闷响,震耳发鸣。三人兵器相撞,听来只有一声。只因刀斧合击得甚是完美,竟于同一时间击在横起的长剑之上。 孟燥和孔力只觉一股强大的冷寒内力自剑上传来,二人持兵器的手臂如被冰冻。而这种冰冻之感,竟然顺着手臂,向全身蔓延。 老头的劲力有古怪! 二人大惊,各撤刀斧,同时退出数步。 一剑退刀斧! 在场众人无不心感震憾。 温凌夜表情淡漠,若无其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剑身上已有龟裂之相。 多年相伴的青霜剑快要到达终点了吗?那么人的终点也快要到了吧…… 几乎就在他的心弦微动之时,一道幽影从孟燥孔力后退的间隙中钻出,向着温他的喉间,迅疾一刺! 这一刺极为阴毒,此时正是他新力用尽,旧力未发之际。 温凌夜目中精光一闪,急提内力,撤剑下撩。 “叮”的一声轻响,这一刺正击在剑身正中。 一击不中,幽影急退而去,一个轻巧的空翻,落于高台之沿。 未待温凌夜一口气呼出,一道鞭影挟风雷之势,急速攻来。 他的剑身一下子被长鞭卷住,萧引出手! 温凌夜凝气相抗,萧引亦持鞭加劲。剑与鞭相持较力,双方的动作俱都凝顿不动。 但见萧引鞭梢处亮起的深灰色暗芒与温凌夜剑身上的白色劲气相互缠绕,犹如庞然巨蟒缠斗桀骜之虎。 突然,温凌夜手中青霜剑一声长吟,白光爆起,萧引长鞭一下子被弹开。 萧引抚着被震得酥/麻的手臂,暗自吃惊。他已使尽全力却仍不能胜之。老头儿好强横的内力! “哒”的一声脆响,似是玉碎。温凌夜手中青霜剑猛然一颤,剑身处出现数道裂纹。裂纹不断扩大,青霜剑碎裂成数段,摔落于地。 “温庄主,你输了。”萧芍芊娇笑一声,与乔知叶同步登上高台。 萧引收鞭稍退,与其他三人成合围之势,严守于温凌夜四方。 温凌夜不住喘息,手持仅余半尺的断剑,目光沉重地凝视着地上的碎片。 萧芍芊带着盈盈浅笑走到他的面前,“还请温庄主告之定世匣的所在。” 温凌夜漠然抬头,扫视众人一圈,又将眼皮垂下。 来犯者皆为高手,且各有所长。在如此众多高手的合击之下,即使是他,也力有未逮。若是他年轻十岁,或还有可拼之力。难道说,他真是老了吗? 孟燥不耐烦地开口:“老头,你装聋作哑也是无用,快把东西交出来!” 萧芍芊优雅地抬手制止,“愿赌服输,想来温庄主不会失信于人。” 温凌夜面无表情,“老夫只是给诸位一个挑战老夫的机会,并未定下任何赌注。老夫既败,但凭诸位处置。”言罢,他闭目不语,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萧芍芊等人齐齐怔住,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菊南山庄庄主竟会像街头无赖般,以言语相欺。回想刚才温凌夜之言,确实只提比试,未说结果。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固执模样,众人皆感无从下手。 乔知叶轻笑一声,穿过石雕般的众人,缓步来到琴案之前。 他出指在古琴上划拨数下,满意地听到一连串悦耳的曲音。歪头笑看温凌夜,他问道:“琴不错啊,从何处得来的?” 温凌夜面部肌肉微不可察地一颤,握剑之手紧了紧仅剩的剑柄。 乔知叶缓缓收敛笑容,突然抄起古琴,将其抛下高台。 “彭”的一响,古琴摔落于地,木屑四溅。一串长长的颤音自断弦处传来,余音袅袅,犹如悲鸣。 众人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乔知叶袖子一抖,风轻云淡地拍了拍手。 “你!”温凌夜面部肌肉扭曲,目中怒火暴起。 乔知叶一边嘴角翘起,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带挑衅地回望着他。 温凌夜却是垂头一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乔氏机关术被乔氏之子所破,莫非这是一切都是天意?他望着手中残剑,目光如同失去灵魂般呆滞。 “琴里有东西!”蛛女忽然惊喜地叫道。 古琴的木屑残渣之中,隐约露出一角木匣,其木纹与其它木屑明显不同。 “自是在此琴中。”乔知叶嗤然一笑,斜睨着温凌夜,“否则的话,为何他宁肯剑碎,也要死守在琴边。” 温凌夜垂头不动,握着断剑之手不觉微微发抖。 身影急闪,蛛女飞身下台,小心地拨开古琴残骸。 “是定世匣!”她激动地叫道,捧着一个金漆木匣跃回台上。 众人脸上皆露出激动之色,围前细观。 木匣长约尺许,匣色暗红,虽是木制却有晶莹剔透之感。匣面上以金漆绘有五行八卦图,匣边微有破损。从木头的色泽与纹理,可以看出,此匣历时久远。 这就是定世匣吗?据说匣中藏物关系到天下运脉,得此匣者便可得到天下。 从蛛女手中接过木匣,萧芍芊眼中闪过一抺狂热:只要有了此匣,南梁复国当不再只是梦想! “我若是你,就不会将它贸然打开。”乔知叶在旁凉凉地说道。 “公子何出此言?”萧芍芊停手相问。 乔知叶勾唇一笑,“不知萧小姐对盒匣类机关可有了解?” “还请公子解惑。”萧芍芊心中不由一沉。 乔知叶悠悠然说道:“盒匣类机关按其功用通常分为守护型、自毁型和永固型数种。守护型机关最为常见。如果开启之法不对,匣中会放出各式暗器或毒药,用以守护匣中之物。自毁型机关顾名思义,一旦开启错误,便会自动销毁匣中藏物。而使用永固型机关者,多是不忍将藏物毁去,却又不愿旁人得之,于是将藏物永封于匣内。永固型机关做法极端,一般少有人使用。而守护型机关相较于匣中藏物保护力度不足。细观此匣,历时久远,接口处严丝合缝,显然很久未曾开启。所以我猜,此匣用的是自毁型机关,不知萧小姐以为如何?” 萧芍芊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温家精于机关,此匣之上又怎会不设机关。现在众人都围于她的身边,不论是守护型、自毁型或永固型机关,若她贸然开启,引来机关发动,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第四十九章惊变 萧芍芊抬眼望向乔知叶,恭敬地问道:“公子可能将此匣开启?” “那我可不敢保证。不过,”乔知叶一边嘴角翘起,声音中带着傲然,“若是连本公子都不能将之开启,这世上怕是无人能够打开它了。” 萧芍芊思忖之后,郑重地将木匣交到他的手上,“那就有劳公子了。” 乔知叶也不多语,接过木匣,认真查看。 他先将耳朵贴于匣边,一手持匣,另一只手在匣侧轻轻敲击。接着,他把木匣平举过头顶,从匣底向上查看。然后他将木匣端至眼前,仔细研究匣盖处的接缝。 众人的目光都聚于他一人身上,蛛女更是目不转睛。虽说她曾见过他一路破解机关,直上摘星楼顶楼,但那时一直身处黑暗,无法看得仔细。百工盟乔氏的机关绝学一直享誉江湖,若能窥之一二,对她今后将大有裨益。 一番动作之后,乔知叶停住。对着木匣沉吟了一会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从怀中取出《机关总笈》,悠然观看。 等了些许时候,不见他再有其它动作,孟燥忍不住开口:“口中说得起劲,这大半天却没动静,怕不是在吹牛?” 孔力颇有同感地点头,“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却原来也是现学现卖。” “闭嘴!”萧芍芊低喝一声,二人立刻噤若寒蝉。众人费尽心力才得到此匣,若是无法开启,一切努力必将全功尽弃。 孟燥摸着斧柄,鼓起眼睛瞪着乔知叶,心中暗道:小子,如果你打不开盒子可休怪我反脸无情。 乔知叶对周围情形毫不理会,只把书卷缓缓展开,一篇篇看去。他看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不过一刻钟时间。 孟燥不禁喃喃念道:“临阵磨枪还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到底行是不行啊?”被萧芍芊又瞪了一眼之后,他紧紧闭住嘴巴。 乔知叶表情平静地将《机关总笈》收回怀中,闭起眼睛,手指极轻地抚过木匣。 他的手白皙修长,润如美玉。手指比常人还要略长一分,指甲却修剪得极短。只见他以十指指尖带着某种韵律,错落地在木匣上逐行跳动,仿佛正在弹奏一首优美的乐曲。 将木匣一分一毫地抚摸过一遍,他睁开双眼,全身的气势陡然改变,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他对萧芍芊肃然说道:“我只有七成把握将此匣完好打开,如若有误,匣中之物恐将毁去。请问开是不开?” 萧芍芊微一犹豫,咬牙决断,“开!” 孟燥不敢出声,瞪视得更加凶狠,威胁之意滚滚四溢。 乔知叶似是毫无所觉,对众人说道:“此匣开启之时或有危险,请诸位都退到台边。” 有他开启摘星楼大门时的经验,众人都依言退去,唯温凌夜仍垂头呆望着手中断剑,如石像般动也不动。 乔知叶微睨了他一眼,目中闪过一道似嘲非嘲的锋锐光芒。修长的手指一转,不知他从何处取出一柄寸许长的铁器。铁器分作数段,节节折叠而成。他飞快地拉动,将它翻成一个铁勾。说是铁勾并不确切,除铁勾外,上面还有数种形状奇怪的倒刺,而另一端则形如一枚尖针。 蛛女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件铁器,眼神炽热如火。别人或许不知,她却早有耳闻,那是百工盟乔氏的独门秘器——百解! 百解以特殊材料制成,内力注入可软硬随心。节节打开之后,据说可以变化出上百种形状,号称专破精巧机关。 百解在手,乔知叶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全身气息仿佛都被敛起,眸中一片宁静。他的手指极温柔地在匣面上轻轻抚过,以旁人难以察觉的方式,有节奏的轻颤。通过回传而来的异样波动,匣中机关细节,在他脑海之中,一笔笔勾画成图。 再次确认一遍之后,他以铁针从匣缝最左端小心地探入。“哒”的一声轻响,匣内似有机关被触动。 周围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乔知叶神情一变,双眼华光闪耀,宁静的眸中似蕴藏着疯狂。他将铁针猛地抽出,改用铁勾探入,一边催动内力变幻百解,一边沿着匣缝快速地转了一圈。 “哒哒哒”!匣内一阵爆豆般的急响。 蛛女眼中的兴奋一下子僵结,脸色苍白如纸。糟糕,开错了!此为机括上弦、机关被触动之音,定世匣必将不保! 正当她惶然失措之时,如她所料的机关爆裂之声并未响起。 “啪”地一声,匣盖翻开,露出里面的古朴卷轴。 乔知叶勾唇轻笑,将卷轴展开,漫声读道:“山河龙运图。” “快给我!”萧芍芊声音微颤,绝美的冰颜上显现出一抺激动的红晕。 “逆子!”温凌夜狂怒的吼声同时传来。先破机关群狼阵,后开定世匣,此匣一启,温家事必成为天下罪人! 萧芍芊正要上前,一股令人毛发皆立的恐惧气息令她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温凌夜高举手中残剑,白光闪亮,一道沛莫能御的剑气直直地击向乔知叶手中的定世匣。 “住手!”萧芍芊惊声大叫。 萧引反应极快,猛力挥鞭。劲气缭绕,长鞭如同一条黑色巨蟒截向温凌夜的剑气。蛛女一蓬毒针甩出,急往温凌夜后背重穴攻去。二人所用之招,一是拦截,一是攻敌必救,可谓应对得当。 但,温凌夜毫不理会,只将内力催到极致。 “呲”地一声尖鸣,震得人耳充血,轰鸣不已。萧引的长鞭与温凌夜的劲气在半空中相撞,长鞭被激得荡向一旁。 乔知叶惊怒不定,老头如此拼命,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啊!没时间犹豫,他紧握定世匣立即蹿身而起,堪堪躲过剑气的正面冲击。 温凌夜双目尽赤,拼力将手中残剑上撩。怒鸣声中,剑气宛若白龙般曲折向上,再次冲着乔知叶的后背击去。 半空之中,乔知叶的腰肢如同舞蹈般柔软后弯,接着向上一挺,他的身体猛地又蹿高了几分。这一动作优雅飘逸却完全违背了常理,剑气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后腰,轰上壁顶。 碎石飞溅,乔知叶只觉得被剑气擦中之处如遭雷击,半边身子都痛麻得无法动弹。他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如同怒涛中的小船,接连翻滚数圈后,重重地撞上石壁,又砰地一声摔落于地。 与此同时,蛛女的毒针也刺中毫无防卫的温凌夜。温凌夜手中残剑一松,委顿在地。来不及再管温凌夜,蛛女等人齐往乔知叶摔落之处跃去。 萧芍芊最先冲到。 “站住!”趴卧在地的乔知叶飞快地将掉落的卷轴收回匣内,并一下子扣上匣盖,“此匣虽启,机关仍在,再靠近一步,我就毁了此图。” 萧芍芊大为不解,“公子这是为何?” 乔知叶扬了一下手中的定世匣,厉声说道:“废话少说,全都给我后退!” “好,就依公子所言。公子不可激动。”萧芍芊向围过来属下使了个眼色,几人缓步向后退去。 直至众人远远退开,乔知叶这才缓缓爬起。靠坐在墙边,他歪头咳出一大口血,努力压下再次翻腾起来的气血,他的目光扫向高台。 高台上,温凌夜已被制住,虽身不能动,却仍是狠狠地瞪视着他。 乔知叶唇角勾起,毫不示弱地与他针锋相对。老头对自己下如此狠手,看来真是被气疯了。总算为母亲出了一口恶气。教你情义两难全,教你问心无愧!哼! 随意地抺去嘴角的血迹,他露出一抺嘲讽的笑容,“原来就是为了这么一张毫无用处的破图。” “小子,你摔傻了吗?”孟燥焦躁地望着他。哪有人费了半天力气才打开匣子,却又马上锁住的? 乔知叶抬眼望向萧芍芊,淡淡一笑,“萧小姐,抱歉了。当年我曾发下誓言,定要将温家守护之物亲手毁去,以解心头之恨。” “公子万万不可!”萧芍芊倾身急道。 “哦,有何不可?” “此图事关天下,当然不可毁去。”萧芍芊深吸了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得此图者得天下。以公子之才,难道不想参与逐鹿,裂土封侯?” “萧小姐高看我了。”乔知叶轻笑一声,“我这人胸无大志,捣点小乱开一开心挺有意思。逐鹿天下这种容易掉脑袋的事,我才不愿去费心思。何人夺得天下,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 萧芍芊柔声道:“公子自谦了。百工盟乔氏身为百工之首,乔公子又岂会是胸无大志之人?再者说,百工盟的《机关总笈》出自墨家,想当年墨者出世,纵横天下,曾广受世人礼敬。有如此渊源的一大门派,又怎能自甘消沉?” 乔知叶微微一笑,“若论渊源,那么萧小姐当知,墨废于秦,亡于汉,传至今日,也就剩下这点儿机关术了。百工盟乔氏虽在江湖,却不属武林。所谓百工,只不过是一群靠手艺吃饭的寻常工者,铁匠、厨师、裁缝、甚至贩夫走卒皆在百工之列。而百工盟乔氏名为百工之首,也真的只是挂名而已,最多只能算是顺通百工的生意人。” 萧芍芊似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既然乔公子一定要说自己是名生意人,那么咱们就来做笔交易吧。不知乔公子想要用此图交换何物?”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乔知叶玩味地一笑,反问道,“那么萧小姐有何物可与我交换呢?” “公子当日也曾看到过我们的财力。若有需要,只需提个数目。”萧芍芊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他肯答应交易,那就好办。 乔知叶摇了摇头,“千金终有散尽时,百工盟向来重视手艺更甚于金银。” 萧芍芊略一思索,又道:“若公子助我复国,户部当由公子掌管。到时候天下百工无不听命于公子,公子要想知道何家秘方,只是一句话而已。” 乔知叶眉梢一挑,“萧小姐这是想陷害我么?我生性懒散,管理户部那种费脑子的事才不想惹祸上身。” 萧芍芊面容一僵,随即又道:“公子有何想要之物,但请直言。我手下人才济济,只要公子开口,无论如何艰难,我都可派人给你办下。” “萧小姐这又是想剥夺我生存于世的乐趣吗?”乔知叶一边唇角勾起。 萧芍芊皱眉道:“公子此话何意?” 乔知叶傲然一笑,“于我而言,世间最有趣之事莫过于不断探索求新。旁人赠予之物,即使价值连城,缺少了追求的过程,也只是枯燥乏味的死物而已。何况我若取不到之物,我不认为萧小姐的手下能够帮我取来。” 萧芍芊皱眉不语。凭他的轻功和机关术确有如此骄傲的本钱。若他肯出手,这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也不会落到黑蝠韦恩身上。 “唉,看来萧小姐是给不了我想要之物了。”乔知叶深深叹息,“那么此匣留也无用。” 他忽然举起定世匣,用力抛向空中。 “砰”的一声闷响,定世匣于空中引爆,轰然炸成碎片。 “你竟敢!”萧芍芊不可置信地尖声惊叫。 乔知叶吐吐舌头,“抱歉啊。我若说是不小心手滑,你相信吗?” “我要杀了你!”孟燥愣了片刻后,大吼一声,举斧冲上。 与此同时,孔力与蛛女也愤然出手。 从得到后的狂喜到突然失去的惊怒,犹如从天堂直坠十八层地狱。不杀他实难泄心头之恨! 第五十章一个人的教派 孟燥、孔力等人同时攻来,呼呼作响的劲风扑面袭来。 乔知叶一边紧盯住三人的动作暗自调息,一边在心中飞快计算。孟燥、孔力虽然劲风吓人,但二人速度远不如己,不必将之放在重点。三人之中,反到是无声无息的蛛女最需注意。 唉,真是失策!蛛女之毒本就刚刚恢复,却又被老头拼命时的剑气扫中。现在他的身体宛如撕裂般疼痛,骨头仿佛碎裂了一般。千算万算却漏算了老头以死相搏的决心,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瞟了一眼委顿在地的温凌夜,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抺奇异的神情。好吧,偶尔也要向小疯子学习学习,就认认真真地拼一次命吧。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嘲,目光骤然亮起。 就在此时,孟燥、孔力已然攻至。眼见二人兵器就要劈砍得手,却见面前之人身影一晃,一串残影过后,恍如一道轻烟般消失。 二人一下子愣住,举着兵器的手僵在半空:对手怎么可能就在自己面前凭空消失? 这是乔知叶今夜以来第一次正式对敌使用轻功。虽然在与温凌夜的剑气相撞之时,他也曾使用过轻功,但那时看上去更像是被剑气击飞。 身负绝顶轻功,这是他敢于挑衅于敌的最大依凭。在极致的速度面前,大多数的攻击都难见成效。 “左侧十步处!”蛛女一声清咤,目光已然锁定乔知叶。若论轻功,她或许比之不及,但眼光却是不差。 孟燥、孔力寻声击去,那抺身影却一闪之下,再次消失。 “右后七步。”蛛女叫道,手中已扣上数枚蛛刺。 孟燥、孔力转身寻位,刀斧击下,却又一次击中空气。 蛛女的目光冷然速转,“石门左侧。” “鬼斧刀雄!”孟燥、孔力连击不中,不再追击,定步合力,联手出击。 乔知叶身影疾闪,刻不容缓地避开二人的合力一击。劲气发招自是比人身体更快,但他却仍可快上一分。他不禁得意一笑,比起小疯子的寒冰剑气,尔等的速度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 就他的嘴角刚刚翘起,数道黑光同时闪现!蛛女一蓬毒针出手,所封之处正是他必经之处。 啧,麻烦。乔知叶凌空吸气,身体似被无形之人拽住,向后缩开一寸。毒针只差分毫地擦身而过。 毒针落空,蛛女脸色极其难看。他竟然练成了轻功绝学踏风闪!要知道半空之中无从借力,他却可凭借一口真气,细微调整身体动向。这一招看似轻松,实则巧妙之极。 趁着孟燥、孔力再次蓄力,蛛女去摸毒针,乔知叶倚靠在墙上稍作歇息。一次对付三名高手,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有些难度啊。今晚本是下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而来,但看来这命也不是谁想拼就能拼赢的。哎呀呀,这次可玩大发了!这可如何是好?他眼睛滴流一转,正与萧芍芊的目光相对。 “都给我住手!”萧芍芊一脸阴沉地叫道。 孟燥等人只得愤然停住动作。 萧芍芊一步一步地走到乔知叶面前,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乔知叶笑着喘息,身体向下一滑,索性叉开双腿坐在地上。 萧芍芊恨恨说道:“为何要毁去定世匣?” 乔知叶的目光落在她冷艳的容颜上,轻声一叹,“我说过了,我想要之物萧小姐给不了。” “你到底想要何物?”萧芍芊直直地盯视着他。 “我要的其实只有四个字。”乔知叶脸上浮起极淡的笑容。 “哪四个字?” “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萧芍芊仔细研究着他的表情,欲图看出他是否在说笑。 此四字若是出自温凌夜之口,哪怕是温家其他三子之口,都可令人信服。唯独由他的口中说出,却是说不出的怪异。这家伙的性格应该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萧小姐也是个当家之人,想来应该能够理解于我。”乔知叶看出她的怀疑,开口解释,“乔氏被尊为百工之首,虽不直接管辖百工,但百工之间若有纷争常会找乔氏调解。这些纷争管起来自是麻烦得很。我这人最讨厌麻烦,但别人来求又不能不管。如何才能让麻烦减少一些呢?我想来想去,只有让百工们都过上好日子。这日子好过了,麻烦之事自会减少。那么如何才能让百工过上好日子呢?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天下太平这四个字了。所以何人执掌天下我并不在乎,但这天下必要是太平的才成。若这定世匣落入萧小姐手中,想来这天下就不会是太平的了。” 他一番慢条斯理的话过后,萧芍芊已然冷静下来。她以梁王之后的身份蛰伏多年,并非是个容易激动之人。 她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你要助我破解温府机关?”虽然他说得似乎有理,但仍有许多不通情理之处。 乔知叶一边嘴角微微翘起,“这第一点我早已说过。我这人好奇得很,别人越是当宝贝般藏起来的东西,我就越是想挖出来瞅瞅。温府藏了这许多年的秘宝,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弄个明白。不过我一个人势单力孤,事必要找人帮忙。”他的目光转到蛛女身上,目露嘲讽,“本来么,找黑蝠更为简便,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与美女合作。” 蛛女默然垂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若是他找上黑蝠,按其计划,那么被擒之人很有可能就会是她。 乔知叶继续说道:“二来,我既习得机关术,自然要找机关破解一番,以试身手。温府的机关号称盗贼克星,正适合练手。不趁现在赶快动手的话,秘宝送走以后,即使破解了这些机关,也枯燥无趣。这第三么,”他朝高台上的温凌夜努了努嘴,“当年那老头为了得到乔氏机关术对我母亲始乱终弃,我曾发过誓,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笔债讨回来。” 萧芍芊面上一僵,这三点原因之中也就第三点还算说得过去。不过他想要报复温凌夜,应该有比这更容易更直接的办法吧?只为了这三点原因就如此不惜性命的折腾,这话若是由旁人说出,她是绝对不信。但若是他,还当真可能。她转念一想,若他不来相助,就算自己能得到定世匣,只怕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沉默了一会儿,她冷声说道:“今日你毁去定世匣,坏我大事本是非死不可,但我却可给你一个机会,饶你不死。” “哦,不妨说来听听。”乔知叶眨眨眼睛。 萧芍芊正色道:“你若发誓加入本教,我可不计前嫌,重用于你。”以他之能,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定世匣之事尚属飘渺,若能得他相助,必可令教内实力大增。 乔知叶好奇道:“你所属何教?” 萧芍芊肃然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本教名曰:万舍。我乃墨凤堂堂主,公子若肯加入本教,我可上禀教主,为公子单设一机关堂。” “万舍教么?名字听着倒还不错。”乔知叶微笑着说道,心中却是暗暗吃惊。梁王萧氏一脉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算得上颇有传承。这也是为何当年萧铣举旗一呼,得万众来投的原因。而萧芍芊在万舍教中竟只是位堂主,没想到在她之上还另有他人。 他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可惜得很,我已另有教派所属。” “你所属何教?”萧芍芊追问,眼中显出几分凌厉。似他这等本事,若成对手,必为大患! 乔知叶勾唇轻笑,“功成不受赏,施恩不图报。墨隐于夜,你以为我那个公子夜的名字是白叫的吗?” “你属于墨教?”萧芍芊学识渊博,立即猜出他话中含意。她心念快速转动:功成不受赏,施恩不图报。乃是墨教教义。《机关总笈》也是出自于墨教,既然乔氏拥有它,那么乔知叶属于墨教倒不足为奇。随即她疑惑地问道:“墨教不是早已湮灭了吗?” “湮灭又如何,它的教义仍会流传千古。”乔知叶目带傲然,“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自是不屑去做那些没有难度之事。就算墨教湮灭,也不能妨碍我成为一名墨者。” 萧芍芊皱眉,“你此话何意?” “很简单,现今墨教之中只有我一名教众兼负教主之职。若是萧小姐愿意率属下加入,本教欢迎得很,当为小姐单设一堂。”乔知叶挑眉一笑。 “你是在戏弄于我吗?”萧芍芊眼中燃起怒火,狠狠地盯住他道,“以你之能,若不肯助我,却也留你不得。你我同来此地,你若是死在此地,你以为世人会相信你是清白的吗?” “只要我做了想做之事,世人信与不信与我何干?”乔知叶一边嘴角翘起,“‘功成不受赏,施恩不图报。’你不觉得这么风流潇洒的一句话,与本公子很是相衬吗?”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萧芍芊冷下脸来,对属下命令道:“抓住他!” 早已等候多时的孟燥、孔力再次联手。 劲气击来,乔知叶的身体像被狂风吹起的鸢子,飘飘摇摇,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毫发未损。 休息了些许时候,他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面对孟燥与孔力的狂暴劲气,他边躲闪边笑道:“喂,你们打的时候可要悠着点呀。这石室内空气隔绝,再打下去,大家都会死哦。本公子这么风流倜傥,可不想与尔等莽汉合室同葬。” “小子,有本事你别跑,好好跟我打一架!”孟燥气得哇哇大叫,追在他身后猛力发劲。 “你若追得上我,我就让你领教领教本公子的拳脚功夫。”乔知叶左跳右蹿,笑嘻嘻地回头,始终保持与其数步之遥的距离,显然对这种追逐游戏乐此不疲。 “夺夺夺” ,数道暗绿色的光芒,刁钻地袭向他必经之路,蛛女千结再次出手! “讨厌,又来以众欺寡呀。”乔知叶哀叫一声,身影急闪。 “叮叮叮” ,十几枚或快或慢的毒针,全都钉在地上。 乔知叶正要洋洋得意地开口,一条长鞭如暗藏的黑蛇,突然自他背后出现,无声无息地缠向他的腰间。萧引的长鞭袭到! “哇,你好阴险!”乔知叶脚尖轻点,笑着跳开。鞭梢蹭着他的衣角,险险擦过。 他抺了把额汗,突觉不对!鞭梢只微微碰到他衣角却紧紧粘住。 萧引内力吞吐,将他拦腰缠住。长鞭绷直,乔知叶立刻被拽倒在地。 孟燥、孔力跟上,刀斧齐齐将他逼住。 乔知叶的笑容僵在脸上,仔细看去,萧引的长鞭之上竟裹有一层白乎乎的粘网! 原来趁他与孟燥、孔力相斗之时,蛛女私将一团蛛丝抛向萧引。萧引会意,把蛛丝粘于鞭梢,只待这出其不备的一击。蛛丝灌注内力,便会产生极强的粘性,是以萧引的长鞭才会粘在乔知叶的衣上。 “早知如此,就不那般费力气了。”乔知叶艰难地侧头咳了两声,索性就地躺倒,“要不是我被先老头子打了个半死,就算你们四人起上,也休想沾到本公子的一片衣角。” “不管怎样,你现在由我处置了。”萧芍芊优雅地走来,冷冷地看着他,“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愿意加入本教?” “我若不愿,你是不是又要说留我不得?”乔知叶抚胸喘息,笑得满不在乎,“为人一世,但求痛快畅意。反正总有一死,比起心怀懊悔,受尽良心煎熬,我更愿意坦坦荡荡地去死。” 萧芍芊目光中闪过敬佩之意:在此性命攸关之时还能说笑之人,无论如何都值得她的尊敬。 沉默片刻,她说道:“既然如此,我虽不会放过你,不过可以让你选择死亡的方式。” “反正我现在难受得要命。”乔知叶将紧缠在胸口的鞭梢略松了松,喘着粗气笑道,“我最怕痛,求速死。” “那就成全于你。”萧芍芊淡漠地将手挥下。 第五十一章交换 “小子,就让本大爷送你去死!”孟燥狞笑着高举起短斧。总算可以报刚才的戏弄之仇,看我把你砍成肉泥。 就在他凶相毕露,正要将短斧挥下之时,脚下突然猛烈一震。他一个踉跄,短斧几欲脱手。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嘎”声响,石室之门轰然打开! 一股新鲜干热的空气涌进憋闷的石室,蛛女欣喜若狂。刚才她还暗自担心,现在石门打开,就不会再有窒息之虞。 在场众人或惊或喜,注意力全都被石门吸引。就在此瞬,乔知叶腰身一挺,猛力后蹿。 以他对机关术的了解,早已察觉到石门正被人从外部打开。自受到攻击时起,他就在往石门方向移动。众人皆被开启的石门所吸引,他却一直在等此时机。无论何人,在遇到突发事件之时,总会下意识的有所反应。比如萧引,此时内力微滞,手腕不由放松,由内力牵引的蛛丝松动。此刻正是他脱逃的最好良机! 萧引与孟燥皆身经百战。见势不对,萧引手腕回撤,长鞭一下子绷紧。孟燥也连忙死死抓紧斧柄,再度重重挥下。 二人临场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可是乔知叶所处位置正于石门前方,石门开后,经他这么一蹿,便出了石门。孟燥的短斧未能砍在他的身上,反而砍在了萧引绷紧的长鞭之上。二人都在下意识地加劲,这一下就形成了长鞭与短斧较力的局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趁此机会,乔知叶全身以急快频率扭转,黑色夜行衣似蝉蜕般脱去,身体如鱼般从萧引的长鞭中滑脱。 落网之鱼岂容逃脱!萧引暴喝一声,弹开孟燥的短斧,甩去乔知叶的外衣,手腕急抖,长鞭如影随形般往乔知叶身上卷去。 眼看长鞭就要触及乔知叶的身体,另一条银色的鞭影从石门外击来! “啪”地一声,一黑一银两条长鞭在空中相交,立时缠绕在一起。 银鞭的另一头传来女子的惊呼:“萧引,你这是作甚!” 萧引一怔,不由撤力松鞭。 但见石门之外,麴银霞、季怜月与温浩文依次排开,在季怜月的身后还站立着一名五旬左右的壮硕男子。 乔知叶借机闪向几人,冲着季怜月委屈地叫道:“师兄救命,他们想杀我!” 季怜月侧身让他过去,手臂挥出,一柄莹若碧水的玉扇“哗啦”展开,扇尖钢刃寸寸弹出。看出乔知叶受伤不轻,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怒气。不过他素来稳重,并未立即开口斥责对方,而是暗自思忖:三师弟经常惹事生非,不知此次是否又是他弄巧成拙,自作自受? 见乔知叶身形摇晃,银霞连忙上前搀扶。乔知叶全身一松,就势伏上她的肩头。 季怜月尚在犹豫,银霞已怒气冲冲地喝道:“萧引,你说过,你的长鞭是做守护之用,那你现在又是在作甚?”她的鞭法由萧引亲传,她看得清楚,刚才萧引挥出的一鞭,分明是想取人性命。 萧引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我在守护主上,以及遵从主上的命令。” “包括她让你杀人?”银霞怒目而视,胸口起伏不定。肩头上的乔知叶虽压抑着喘息,但与她相触的身体正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她的心也随之一痛。他才刚把蛛毒解了啊。然而痛怒之下的她却并未注意到,这是自她认识萧引以来,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与之讲话。 “只要是主上的命令,我都会遵从。”萧引目光一闪,平静地收回长鞭。 “你!”银霞气得噎住,睁圆了双眼瞪视着他,似是要把他看个清楚。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自从萧引认萧芍芊为主之后,性情大改,变得再不似从前。她的心剧烈的抽痛。她已辨不清是因为乔知叶还因为萧引。 “父亲!”温浩文一眼看到高台上萎靡不振的温凌夜,惊唤出声。 蛛女见势不妙,急速跃到温凌夜身边。 蛛刺顶住温凌夜的脖颈,她厉声喝道:“不想把温庄主明日的生辰变死祭的话,就谁都别乱动!” 孟燥与孔力见机极快,立刻分守于石门两边。 季怜月阻住想要上前的温浩文,低声说道:“浩文,莫要冲动。我观温庄主暂无性命之虞,此时万不可轻举妄动。”他常年在江湖行走,与各大门派素有交情,温浩文正是他的好友之一。 温浩文并非是个莽撞之人,被季怜月一阻已然清醒。他深吸了口气,对明显是主的萧芍芊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萧芍芊冷漠地答道:“萧。” 竟然连个全名也不肯报出。温浩文压制住怒火,拱了拱手,“请萧小姐放了我父,我愿用温家任何宝物与你交换。” 萧芍芊冷冷地看了乔知叶一眼,“你们温家最重要的宝物已被他毁去,其它东西我还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门外几人皆吃惊地看向乔知叶。 季怜月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三师弟果然又惹祸了。 成为众人的焦点,乔知叶埋首于银霞肩头,嘴角边飘过一抹得逞后的浅笑。 “那么以此六人来换呢?”冰冷的话语声中,温浩武持剑而来。 在他身后,二公子温浩才率领一队庄丁押来六人。但见此六人,模样颓丧,脸色发紫,一个个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 萧芍芊心中一凛。庄丁所押六人正是陷于霜阵之中的六名鬼众。见此情景,她已知今夜注定无功,唯今最好的结果便是带领全员安全撤退。 她主意已定,脸上却毫不显露,冷然说道:“如何交换?” 蛛女在高台上大声提醒:“堂主小心!他们温家机关密布,一不小心便会着道。” 孟燥也在旁叫道:“就是的,你们必须先划下道来。否则的话,我们宁可同归于尽!”经过此晚之战,他对温府的机关称得上是刻骨铭心。 温浩文忍怒道:“你们想要怎样?” 萧芍芊道:“先让我的人都安全离开,我以我的名誉起誓,定会放了温庄主。” 温浩武冷笑道:“匪类有何信誉可言。你先放出我父,否则无可商谈。” 孟燥道:“你们弄出一堆机关才更为阴险。不先让我们出去,你家老头就别想活命!” 双方各作打算,一时僵持不下。 趁此机会,季怜月低声对银霞道:“请麴姑娘先扶三师弟回屋休息。” 银霞会意,扶起乔知叶悄然退去。 待二人走远,季怜月收起玉扇,对争吵中的众人提声说道:“众位,请听我一言。我愿作中保,来为你们双方交接人质。” 孟燥橫他一眼,“你又是谁?凭何来作中保?” “我乃昆仑无别门季怜月。”季怜月并不计较他的态度,反而冲他抱了抱拳。他侧身让出身旁壮硕男子,为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当今江南的武林盟主,陆正宇陆盟主。季某或许只是个无名小卒,但有陆盟主在此,定会为诸位武林同仁主持公道。” 陆正宇冲在场众人颌首致意,“此事陆某既然遇到,必会主持公道。”他统领江南武林白道已近十载,高大魁梧的身体好似花岗雕砌而成,往那一站便有十足的气势。 “如此就先谢过陆盟主了。”季怜月转向萧芍芊一众沉声说道:“诸位若是放过温庄主,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温家必会放过诸位。否则的话,有陆盟主在此,诸位即便今晚能侥幸逃脱,也必难逃出江南武林同道的追杀。” 孟燥嗤笑一声正要开口,却被萧芍芊止住。 望着季怜月手中玉扇,萧芍芊问道:“我曾听闻,有位玉扇公子经常化解江湖纷争,在武林同道中享有盛誉。季公子可就是那位玉扇公子?” 季怜月冲着她微一拱手,“季某不才,确有江湖朋友戏称我作玉扇公子。” 萧芍芊盯视着他问道:“你欲如何作保?” 季怜月道:“我只身过去,你们可以押我为凭。有我作保,想来温公子不会为难于你。” 萧芍芊略一思忖后,道:“好,你过来吧。”有江南武林盟主与玉扇公子在此,今晚上之事或可不用诉诸武力。 温浩文拉住季怜月,轻声叮嘱:“怜月,小心些。” “请替我暂管片刻。”季怜月点头,将玉扇交与他后,缓步走入石室。 孟燥的短斧立刻加于他的项上。 季怜月脚步不停,从容登上高台。扶起温凌夜后,他冲萧芍芊平静地说道:“萧小姐,此处似乎不是交换的好地方,我们去楼外空场如何?” 萧芍芊点头同意,“你叫温家的人前面带路。” 季怜月朝温浩文说道:“温兄,请你指挥他们离开。” …… 在季怜月的调解下,双方于楼外空场交换人质,萧芍芊领一众残兵迅速离去。 温浩文对季怜月感激不尽。若非有他挺身而出,今夜之事或难善了。 陆正宇也对之刮目相看,此子从容冷静,有勇有谋,不失为大将之才。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陆青青,与此子算得上正当年纪…… 第五十二章隐藏的秘密 暂且按下陆盟主的心思不表,且说银霞扶着乔知叶回至他的小院。 进到屋里,乔知叶已然疲惫至极,头一沾到枕上便昏昏睡去。银霞帮他脱去鞋子,又拉来被子盖好。 想到他诓骗她去城里,自己却一声不吭地跑去孤身犯险,银霞不由得气往上撞。他这般做法,置她这个合伙人于何地?倘若他现在醒着,定要扇他一记巴掌,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如此待她。 银霞气鼓鼓地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一口灌下。水早已凉,她心头的火气也被浇灭几分。其实她何尝不明白他的苦心。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她陪他冒险。 床上之人睡得极不安稳,一直挂在嘴边的浅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喘息。 银霞双目之中不觉现出一片怜惜:这个别扭的家伙,即使是关心于人也要做出一股子阴谋诡计的味道。他总是把所有事情藏于心底,从来不肯坦坦荡荡地表露。但,似乎有点能明白他了呢。这样与旁人间隔着距离,定然与他肩负的责任有关吧? 今日下午,她跑去城中珠宝店。即使提出以夜明珠来交换唐婉儿的玉佩,店主也仍是不肯。当她试着把那块奇怪的黑陶拿出展示之时,店主却一下子改变了态度。不仅帮她把夜明珠兑换成银两,更恭恭敬敬地把唐婉儿的玉佩取来还她。 坐在椅上,银霞从怀里取出黑陶,反复观看。此物竟可凭白取回唐门玉佩,对他而言,应是一件极为重要之物吧。他在涉险之前将此物交与她,到底是何用意? 幸好她将玉佩还给唐婉儿后,记挂着他的身体,立刻又来找他。发现人去屋空后,她直觉地感到不对,跑去找到季怜月商议。 那时的季怜月正在与陆正宇交谈。他当机立断地去找好友温浩文。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她不立刻回来的话,是否会永远地见不到他? 刚才听温浩文说起,那扇石门一旦落下,只能由外部开启。石室封起后,就会与外界完全隔绝。最多一个时辰,室内之人必会窒息而亡。菊南山庄里除温庄主与温浩文外,余者皆不知其开启之法。 望着床上之人,银霞恨恨想道:这个家伙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有时候,真想好好痛扁他一顿,把他所有的秘密统统一次打出来瞅瞅。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床上之人呻/吟着翻了个身,一个尺余长的卷轴从他怀中滚落。 卷轴一直滚到银霞脚边。她弯腰将之拾起,走到床前,正想把卷轴放回原处,却又忽起犹豫。 卷轴看起来极为古旧,此前未曾在他身上见过,应是他今夜得来之物。也许会与他的那些秘密有关。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呢? 不行,未经允许是为偷! 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赶紧把卷轴放回到他的怀中。 为何会生出此种想法?跟他在一起,似乎真的学坏了。 但是,真的好想知道被他藏起来的秘密呀。 ……要不只偷偷地看上一眼? 如此想着,她握着卷轴的手又小心地从他怀中慢慢缩回。 “麴姑娘!”季怜月低沉而不满地声音自门口传来,“你为何要取走三师弟之物?” “没有没有!”银霞打了个激灵,脱口说道,“我只是想偷偷地看上一眼。” 季怜月盯住她手中卷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此物应是三师弟今夜拼命所得,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 银霞脸上一片烫热,飞快把卷轴塞回乔知叶怀中。 “事情都办好了?”她掩饰地问道,因一时尴尬而手足无措。 “办好了。”季怜月冷淡地答道,“夜深了,请麴姑娘早点回去歇息吧。” 银霞不舍地望向床上之人,“他的伤……” “有我在,他不会有事。”季怜月打断了她。 银霞愣住,季怜月一向彬彬有礼,但此刻看她的目光却是一片冰冷。她回味过来,他定是以为自己是在偷东西吧。 自己居然会被当作小偷!一股羞愤难言之感涌上心间。她低下头,咬了咬牙,取出黑陶递给季怜月,“这是他的东西,请你帮我还他。” “我会的。” “那么我就告辞了。” “恕不远送。”季怜月面无表情地绕过她,走向床边,低头查看乔知叶的伤势。 银霞在门口停了片刻,向床上之人望了最后一眼后,转身离去。 季怜月的疏离令她很感不适,可她不愿多加解释。有他的师兄照顾,他定然不会有事。而她确实要赶紧上路,剩下的贡银还等着她送回,不能再耽误了。 …… 晨曦初现,一辆马车在静谧的大路上飞快奔驰。路风吹过,道旁柳枝飞扬,好似少女飘散的长发。 马车驾座之上,银霞同样披头散发。昨夜未曾睡好,今日一早她就去买下这辆马车,又从珠宝店取出寄存的银两,独自赶路。 此时,太阳刚刚露出小半张脸,绚烂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可惜她是背向西行,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只照出了她孤寂的背影。 银霞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心不在焉地啃着刚才在城里买来的馒头。心头沉甸甸的,似被重物所压。 来时,她结伴同行,去时,却是孤单一人。 高大的城墙逐渐被马车抛于身后,与她同来的那个高大的身影也离她越来越远,再也无法回头相见。 然而,心头的沉重却并不止如此。因为昨夜的尴尬,今晨她并没有去向某个爱说谎的家伙辞行。 这样离开也好。她强打起精神,吆喝马儿。 他也是名中原人,被人背叛过一次就已足够,她才不想和这些狡诈的中原人再有任何瓜葛。 只是,虽然想得明白,但那个家伙笑嘻嘻的样子却总在脑海之中徘徊,久久挥之不去。 银霞忽然有些着恼。我才不要去想他!细思起来,那个家伙虽然总是嬉皮笑脸地说她是他的女人,却一次都未曾好好地说出喜欢二字。亏她还当了真,他就这么地不信任她,不仅孤身犯险,更连句真话都不肯告诉她。 忽然,肩头一暖,那个家伙笑嘻嘻的声音仿佛又凑到耳边。 “你要走怎么都不跟我道个别?太不够朋友了吧。” 银霞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人影变成了一双。不会吧?才刚一想起,他就来了? 某人轻飘飘地上车,颇为自在地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身旁坐下。 “你为何会在这里?”银霞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今日不是你父亲的寿诞之日吗?” “别提了!昨晚上我把温家看守十几年的秘宝毁了。老头子恼羞成怒,差点把我给宰了。到现在我的伤还没好呢。”某人可怜兮兮地说着,顺理成章地将头赖上银霞的肩膀,“这温家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本来全府上下就全都看我不顺眼,再待下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你的伤没好?”银霞回过神来,担心地看着他,“你师兄没有助你疗伤吗?” “二师兄是助我良多,我现在也确实好了许多。只是,唉!”乔知叶边说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银霞不放心地问道:“真的好了?那你干嘛还唉声叹气?” “伤是好多了,可我同时还被二师兄狠狠地训了一顿。”乔知叶的眉头恨不能全都皱在一起,“所以早上他一出门,我就赶紧溜了出来。要是等他回来,还不知道又要再被训到何时。” “我看你是活该自找。”看着他那张比苦瓜还苦的脸,银霞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心头的沉重似也消散了大半。 “你可真没有同情心。”乔知叶嗔了一句,转而笑嘻嘻地问道,“对了,上次你说过要请我去亦都护城里做客,那话还算不算数?” “我说的话何时不算数过。”银霞白他一眼。 “那就好。总算又找到继续蹭吃蹭喝的地方了。”乔知叶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困死了,我先睡一会儿。” “你睡吧。”银霞望着他,心中一软。 乔知叶打了个哈欠,合起双眼,全身没骨头似地瘫倒在她的腿上。 银霞并未阻止,任他舒服地躺好,眼中飘过一抺怜惜。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伤还没好就跑来追她,是在担心她吧。 心间有种暖暖的东西流过,刚才的阴郁似在一瞬间被一扫而空。 太阳逐渐高高升起,淡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洒满人间,将万物笼于一片祥和与安宁之中。 马车在银霞的控制下平稳前行,身侧之人的呼吸也趋于平稳。 “当”地一声突响,一柄长剑自马车后破空击来,笔直地插于大路当中,正正地阻住了马车的去路! 睡梦中的乔知叶惊得一下子睁开了双眼,身子如弹簧般弹起。 “吁~~”银霞急忙拉住缰绳,险险控制住差点受惊的马匹。 “何人如此无礼!”她怒目转头相望。 一人单骑疾驰于大道之上,衣白如霜,面寒似冰。 “咦,是温四。”银霞眼中的怒火化为惊讶。 “糟糕,要命的人追来了。快跑快跑!”乔知叶显然也是大出所料,抓起她握住缰绳的手,焦急催促。 “你还想逃往何处?”一抺白衣与带着嗖嗖冷语一同跃上马车。温浩武面如冰霜,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去!” 第五十三章笑指山河日落处 “回何处去呀?”乔知叶眼珠一转,装起了糊涂。如此杀气腾腾,绝无好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回去。 温浩武眼风若刀,冷冷说道:“今日是父亲的寿辰,你自当跟我回去贺寿。” “哈哈。”乔知叶望天打了哈哈,“贺寿有你们三人也就够了,何必要我这个多余之人。” “父亲说了,温家四子,文才武略,缺一不可。”温浩武面无表情。 “什么叫缺一不可,他当是文房四宝,偏得是成套的吗?”乔知叶嘻嘻一笑,旁顾它言,“他要是嫌今日不够热闹,我倒可以为他介绍几位银钩赌坊里的朋友,围桌聚赌。保管让他玩得尽兴。”笑话,昨晚上刚把老头气得跟他拼命,现在回去能有好果子吃?打死也不能回去! 温浩武眼角一抽,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父亲还说,即使你不肯姓温,你身上流淌的也是温家血脉。温家有四子,这一点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 什么意思?乔知叶收起笑容,满面狐疑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滞。难道不是他所以为的,气疯了老的,追来了小的? 哼,你也会有这种表情!温浩武冰冷的脸上隐现出一丝笑意。 “这样啊。”乔知叶明白过来,摇着头道,“我肯定是不会回去了。闹成那样,我怎么也得先避避风头。要不我那位二师兄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他感慨地拍了拍温浩武的肩膀,“不过真没有想到,你会亲自跑来追我。” 温浩武目中柔光一闪,冰冷冷地说道:“你说过,我们是兄弟。” 乔知叶目露诧色,望了他半晌,才迟疑地说道:“有句话我早就想问问你了。” “你问。” “那我可就真的问了。”乔知叶咳了一声,“既然你把我当成兄弟,但为何从来不曾听你称我为兄长?” 经他此问,温浩武冰美的脸上竟泛起一抺潮红。沉默片刻,他低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会有个弟弟。” “此话何意?”乔知叶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目光又陷入呆滞之中。 温浩武板起脸道:“文才武略,按排名你应该是我的弟弟。我从小就盼望着能有个弟弟,是你害我做不成哥哥。” “不会吧?”乔知叶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甘地叫出声来,“就因为这个,这么多年来你才一直不称我为兄长!” 温浩武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道:“大哥处处避开你,是因为拿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心中有愧。二哥才是真正嫌你平日习气不好,故意扰乱家风。” 乔知叶愣了一会儿,抚住额头,故作沉重地说道:“好吧,你叫不出口我也能理解,给那种老爹当儿子,指不定何时就又会多出个兄长来。”不顾温浩武面上的僵硬,他接着说道:“你回去之后一定要特别留意我二师兄送的礼盒。我在里面加送了张图给老爷子当贺寿。你叫他收到以后不要张扬。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温浩武心头一阵剧跳,忙问道:“此为何图?” 乔知叶叹了口气道:“还不就是老爷子跟我拼命的那张图嘛。他那么宝贝那张破图,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还给他了。” 温浩武冰面上出现皲裂,不可置信地问道:“不是说那图已经被你毁去了吗?” “你们如此努力地守护那么多年,我想毁去也不好意思啊。”乔知叶将手一摊,“不过《机关总笈》倒真是毁掉,我用它代替了那张图。好在我看过一遍,有功夫的时候再画下来也就是了。再说府中应该也有抄录吧。”他被温凌夜的剑气击倒在地之时,以身体为掩护,把手中《山河龙运图》与怀里的《机关总笈》作了交换。他手法迅捷,竟瞒住了在场众人。当然这也与他逼真的表演有关,连温凌夜都要杀他这个儿子,谁还能想得到图被他换了。 凝望着他,温浩武眼中波光闪动,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份寿礼,父亲一定喜欢! 乔知叶别过头去,望向远方,“不过对外还是说家传秘宝已被我毁了吧。反正我身上骂名众多,不介意再多加上一条。过了今日,你把那图悄悄送去京城交差,省得再惹事端。” 温浩武低头“嗯”了一声。他做下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心底里仍是为了家人着想。若是那张图不能送去京城,温家轻则也要受罚。 似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气氛,乔知叶咳了一声又道:“要我说,你们把那张图看得也太宝贵了些。那图我偷偷看过,图中所示应是一处藏宝地点。那处极为隐蔽,要想开启它需有三个条件:地图,钥匙和时机,此三者缺一不可。依图中注释,那处每隔二十年才能开启一次,开启三天后便会重新封合,再等下一个二十年。虽说现在正处于开启时机,但却只有三个月期限。短短的三个月之内,根本不可能有人取到那柄钥匙。” 温浩武抬头问道:“你怎能确定无人能取到钥匙?” 乔知叶嘴角翘起,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据我猜测,那所谓的钥匙并不是一柄真正的钥匙,而是一个人!” “你是说钥匙竟然是一个人?”温浩武吃了一惊。 “差不多可以这么讲吧。”乔知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藏放钥匙之处在另一个极为古怪的所在。一直以来,那个所在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世间有无那个所在都很难说。要找到那柄钥匙,必须先要找到配得上钥匙之人。所以也可以这样理解,图上所标示的钥匙并非真正的钥匙,而是一个能拥有钥匙之人。”想到那人,他的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不过我敢保证,此人绝对不会帮人去取那柄钥匙。” “莫非你识得可以拿到钥匙之人?”温浩武越发惊讶。 “不仅认识,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乔知叶愉快地笑着,一脸“你就放心好了”的样子。 真是这样吗?温浩武目露思索。 乔知叶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你也该回去了。少了我并无大碍,若是再少了你,老爷子又该发脾气了。” 温浩武略一犹豫,说道:“此次分别之后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乔知叶潇洒地挥了下手,“江湖并不大。” 温浩武点了点头,飞身拔剑归鞘。 他的脚步在马车前顿了一下,轻声道:“三哥,保重。”四字说完,他飞身上马,急速离去。 望着迅速变成白点一人一马,乔知叶的眼神从惊讶到渐渐漾起一抺暖暖的笑意。 “别臭美了。”银霞掐起他的脸蛋,揪得他转过头来。 “美一下怎么了?”乔知叶呲牙咧嘴地回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才听到他喊我这一声哥的。” “哼,你要是少欺负他几次,这声哥恐怕早就有了。”银霞白了他一眼,问道,“说真的,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回西域吗?” 乔知叶笑着反问:“怎么,你怕请客想反悔不成?” 银霞道:“我可先跟你说清楚了,我们亦都护城可不像江南这里的花花世界。” “那又如何。”乔知叶雄心壮志地将手一挥,“咱二人联手,完全可以把亦都护城变得和这江南一样繁华!有没有兴趣再与我合伙做一次生意?” 银霞被他说得心潮澎湃,不禁问道:“你真有办法令亦都护城恢复生机?” “你看那里。”乔知叶随手向身后一指。 银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晨雾散尽,一轮红日,正自茫茫荒山之中冉冉升起。 乔知叶指着那轮红日,笑着说道:“太阳从来都是自东方升起,却必会在西方落下。就连太阳都要在你家安歇,可见西域并不比中原逊色。” 经他如此一指,初升朝阳乍现出万道光芒,映得大地遍野生辉。而那一片荒凉,即刻铺满遍地黄金…… …… 数日之后,江湖传闻,一向荒淫无度的温家三公子伙同外贼窃取温家秘宝未成,反不慎将秘宝毁去。庄主温凌夜盛怒之下将逆子逐出家门。 江湖传闻,菊南山庄的温庄主身中奇毒,被正在温府做客的唐门六小姐以唐门绝学银针渡脉一夜之间医好。温四公子因此对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唐门六小姐青睐有加。他遵从父命,不日便要前往唐门向六小姐提亲。 好事成双。江湖传闻,玉扇公子季怜月在温庄主的贺寿宴上与武林盟主陆正宇相识相知,得其垂青。陆正宇欣赏之余准备收他做乘龙快婿,将其唯一爱女陆青青嫁与他做媳妇。 江湖传闻,在菊南温庄主的贺寿宴上,徐子瞻大师编排的百姬长袖舞,一举博得在场观众的齐声好评,声名直传京城,引得京城舞坊争相效仿。他所属的满楼春雨清歌坊因此场场宾客爆满。 …… 不过,江湖传闻向来不尽不实。 有时,即使你听到了、看到了,也并非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如同一个人的性情,究竟是好是坏,无人可下断言。 温暖与狡诈,不过存乎于一心。 暂且不论真假,江湖传闻从来不曾消失。做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从古至今,一直在这世间流传不止。 (本卷完) 本文是系列小说《贞观五行劫》第二卷。本系列共有五卷,每卷自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喜欢的朋友,请点击作者加以收藏。我需要大家的支持,后面还有更精彩的故事展开。 第一章赤焰长夜月如火 日子时短时长,时精彩时平淡,又到了这一年中秋。 每年此时,艾离都会回到昆仑,回到那个冰雪连天却有着别样温暖的所在。今年也不例外,离昆仑只有一天的路程了,她的心中满是归家的喜悦,却在小城里看到忧愁的一幕。 街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坐在门前捶胸顿足的大哭。几名妇人站在她的身旁,同她一起落泪。 艾离上前问道:“婆婆,这里发生了何事?” 老婆婆抬起泪眼看去,立于面前的是位劲装打扮的女子。她凤目剑眉,鼻梁秀挺,朱唇微抿,好一位英气逼人而又不失美艳的姑娘。 老婆婆擦了擦泪水,抽泣着说道:“我家那小孙女……”一语未完,竟又泣不成声。 “唉,可怜哪。她的小孙女昨晚上被采花贼掳走了!”旁边一名高个妇人快嘴代她说道。 “竟有此事!你们可曾报官?”艾离听后,不禁蛾眉竖起。 高个妇人摇头叹道:“那采花贼武功高强,捕快们也拿他毫无办法。据说他已接连掳走了三位姑娘,弄得现在家家自危。” 她话未说完,老婆婆的哭声陡然加大。旁边几位妇人也是一脸愁云。 艾离默立片刻,转身离去。 …… 静夜,残月如钩,天上只有几颗寥寂的星星。街道上雾蒙蒙的,二十步外便无法辨物。 一声惊叫自城西一处大宅内响起,“采花贼掳走了小姐,快来人啊!” 宅内立时自乱作一团,灯火纷纷燃起,人声惊呼不断。一道黑影如山猫般轻巧地自高墙蹿出,肩上还扛有一人。 街道上锣声大作,一群捕快闻风而至。不过月余,此贼已连做三案,小城里的捕快们全都憋着一股子怒气,誓要将这色胆包天的淫贼擒拿归案! 岂料采花贼身轻如燕,仗着轻功高明,浑不把追在身后的捕快们放在眼里。只见他飞檐走壁,脚下一路不停,虽然肩上扛了个活人,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不过奔出数条街道,他便将一群捕快抛至不见踪影。 采花贼正自洋洋得意,忽觉身后似还追有一人。他回头一看,不由得如痴如醉。 追赶他的是一名女子,距他约有十数步之遥。她黑眸如星,红唇若丹,一双凤目看人时不怒自威,在此雾浓星暗之夜,仿若明月般动人心弦。 此女竟比他刚掠来的城西美人还要美上三分!采花贼立时春心荡漾,心痒难当。 劲装女子见他如此模样,眼中流露出厌恶之色,目中带煞地瞪他一眼。 这一眼直把采花贼的魂给瞪没了。在他眼里,这一眼好比情人间的娇嗔,含有柔情万种,令他整个人都酥了大半。 不过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暗自思忖:此女竟能跟上自己,可比城内捕快要强上不少。但她似乎已使尽全力,可见与己相比还是大大的不如。他眼珠一转,有了计量。 他保持速度穿街越巷,翻过城墙,劲装女子果然越追越慢。跑至荒郊,来到一处僻静的木屋外,采花贼不禁面带淫笑。 此地只有这处孤零零的木屋,距离最近人家也需走上半个时辰。这便是他千挑万选的秘密藏娇之所。 采花贼在屋外站定,自认潇洒地转身,“小生贺玉堂,敢问姑娘芳名?” 劲装女子不答,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原来你就是号称浪行千里的贺玉堂。你可知我平生最喜何事?” 贺玉堂一愣,随即满脸堆笑,“姑娘但有所求,小生必尽全力为姑娘办下。” “我最喜之事是……”劲装女子从身后抽出一物,左右展开,竟成一柄长刀,“刀饮恶人血!” 那是一柄赤色长刀,血锋长柄,艳红的刀缨如火焰般摇曳。 望着面前骄阳般的女子,贺玉堂忽然忆起一人,“莫非你是焰刀艾离?”他立时恍然大悟,恨声说道:“原来你故意追不上我,便是为了让我带你来此。” 艾离轻蔑一笑,眼带冰霜地向他逼近。 贺玉堂忆起传闻,不由脸色惨白。 江湖传闻,“焰刀”艾离一向嫉恶如仇,一把赤焰别离刀曾斩恶人无数。 他拨出腰间匕首,急中生智地将肩上的城西美人挡在胸前,厉声喝道:“别过来!不然我可顾不得怜香惜玉,只能辣手摧花了。” 艾离微怔,停下脚步。她将手中长刀横起,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紧紧盯视着对手的动作。 贺玉堂躲在城西美人身后,阴阴地叫道:“把刀放在地上,退后二十步。” 艾离抿了抿红唇。停了片刻,她缓缓向后退去,将长刀慢慢放在地上。 长刀落地,贺玉堂悬着心也一并落下。望着对面女子一副不甘模样,他不免得意笑道:“焰刀艾离,听说你自诩遇恶即斩。只可惜你的刀虽是一把斩人的好刀,但现在看来,救人之事你却无能为力呢。” 艾离不语,只冷冷地看着他。 贺玉堂惧意既去,色心又起,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已,“要说你如此美貌,去做侠女岂非浪费?不如本少爷好好开导你一番,定可让天下男子为你倾倒。来,乖乖把衣服脱掉。” 艾离站立不动,将唇抿得更紧。 “还愣着干嘛,本少爷可没什么耐心。”贺玉堂手中刀锋轻划,怀中美人立时吓得惊叫起来。 艾离目中寒光一闪,随即面无表情地慢慢解衣。 外衣如折翼蝴蝶般飘落,落出洁白玉肩,月华之下,似泛起莹莹润光。 贺玉堂不禁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睛瞪得溜圆,不愿稍瞬。 抽去腰带,卸下护腕,艾离俯下身体,一圈一圈地解开绷腿。乌发垂落,胸前隐现一片雪白。 树影摇动浓雾未散,二十步的距离太过遥远,贺玉堂无法看得真切,不由侧过身,抻长脖子探头望去。 突然,一道红光闪过,他的左臂竟脱离身体,与怀中美人一起跌落在地! 剧痛袭来,贺玉堂惨叫一声,未及细思,立刻捂住肩膀跃上屋顶。 却原来,在他侧身探看之时,不免与怀中美人产生些许间隙。便是这仅有两拳的间隙,给了艾离一次进攻的机会。她猛然踢起长刀,将其手臂斩下。 然而,贺玉堂能多次从捕快们的层层追捕下逃脱,亦非泛泛之辈。见势不妙,他反应极快地扔出一个火折。草做的屋顶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艾离披衣拾刀,正欲追赶。随着呛人的浓烟蹿起,房屋深处传来姑娘们的尖叫之声。她只好怒瞪放火之人一眼,朝屋中奔去。 “我定报今日断臂之仇!” 屋顶上,贺玉堂在离去之前恨声发誓。 “大师姐,终于找到你了!” 艾离刚要进屋,一个惊喜的声音自远处响起,随之一道人影急闪而至。 “三师弟,你怎么来了?” 艾离疑惑地转头。来人正是师门中排行第三的乔知叶。 乔知叶如风吹落叶般飘然停稳。吐出一口浊气,他急道:“二师兄令我传话:小疯子出事了,让咱们速回山救他!” “先救出屋内之人再说。”艾离微微一顿后,率先冲进屋去。 木屋内,浓烟滚滚。贺玉堂为渲染情调,将各色纱幔挂满全屋。纱幔极易燃烧,此时屋内已是处处火焰摇荡。木制的家具亦纷纷燃着。 艾离与乔知叶寻声找到被关在后屋的姑娘们。 “大师姐,现在该如何是好?”望着四面火海,乔知叶不免发愁。他轻功不凡,一人脱身倒无问题。可是此地还有三位姑娘,即使是他,也无法同时带出三人。 抬头望了望屋顶,艾离将长刀架在地上,对他言道:“带她们上来!” 屋顶最先燃起,此时茅草烧尽,那处的火势反而正在逐渐渐弱。 乔知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已明其用意。探臂揽住三位姑娘,他踏上赤焰长刀。 赤焰长刀被压得向下弯去。艾离运劲于臂,将长刀奋力向上挑起。 乔知叶借劲向上,凭借绝顶轻功,带着姑娘们一起蹿出屋顶。 “啊~~” 姑娘们的惊叫之声由近及远,如流星划破夜空。仔细听去,似乎还含有一名男子压抑的叫声。 此时的木屋已濒临倒塌。一根根木梁带着烈焰“嗤嗤”作响地倒下。艾离长刀一挥,将一根向她倒来的火梁劈作两段。 半空之中,乔知叶极为不易地稳住身形。安全落地后,他立刻将几位姑娘远远带离木屋。回头望去,木屋已燃成一片火海。他的眼中不由闪过几分担忧。 突然,火海之中扬起一片比火焰更为绚丽的刀光,巨大的燃梁被一根接一根地挑飞。远远观之,狂魔般的烈火避让两旁,竟似被人硬生生地一斩为二! 赤焰刀下,艾离杀出火海。木屋在她冲出之后轰然倒塌。 乔知叶松了口气,笑嘻嘻地上前抱怨:“我说师姐啊,你刚才不会把我也当成木梁挑飞了吧?我可正抱着姑娘们呢。吓到我无所谓,吓到人家姑娘就不好了吧。” “啰嗦。”艾离笑骂一声,对他吩咐道,“你去送这几位姑娘回家。我先走一步,也不知四师弟出了何事。” 余音未尽,她已离去。 “师姐偏心!一提起小疯子,就这般着急。”乔知叶不满地嘟囔着。 转过身来,他换上一副迷人的笑容,“请问几位小姐,家在何处?不必担心,本公子是个怜花之人,定当一路相送。” 第二章青梅堂前断情丝 艾离一路疾驰。一想到四师弟,她不由心急如焚。 四师弟徐绍风从小冷傲倔强,什么事都一个人抗,总是弄得满身是伤,真是个令人操心的孩子。 日夜兼程,昆仑在望。 远远的,艾离望见四名马上骑手正在追赶一匹白马。白马上乘有一男一女,很快被那四人围住。白马上的男子被人击倒在地。 艾离凝目望去,那个被击倒在地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四师弟!但见他踉跄起身,将身边的姑娘护在身后。手中宝剑挥起,寒光暴现,本应是蓝色的剑光竟转为血红之色。血雾朦胧中,大团的赤色雪花自他的剑上升起,挟着决绝的剑气击向面前之敌。 这一招,艾离从未见他使过。竟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华美绚丽得令人心痛。她心中大震,不过短短时日,四师弟已有了舍命相护之人了吗? 一招过后,四师弟倒地不起,似是已筋疲力尽。一名中年男子狞笑着走到他的面前,提剑往他的心口扎去。情急之下,艾离将赤焰别离刀飞掷而出,为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四师弟见到是她,冰冷的眼中刹时流露出欢喜的神情。 看到他伤到连站都站不起来,艾离心中一痛,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四师弟喏喏应着,眼中喜色不曾改变。 四师弟是被艾离捡了回来的弃儿。因他的体质与常人不同,为人孤傲不驯,小时候常被同门排挤。艾离因此护他最多,而他也只在艾离一人面前卸下冰冷的铠甲。 艾离望着他眼中的喜色,心中飞快闪过另一人的面孔。四师弟的性格与那人极为相像,对任何人都沉默冰冷,却只在自己一人面前展露笑容。看到了四师弟,便仿若看到了那人的影子。可是,那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艾离握紧刀柄,怒火顿生,亮红色的焰气自赤焰别离刀上燃起。她曾对此刀发誓,只要她还活着,就绝不会再让身边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她深知四师弟的为人,他虽然性格倔强,但心地善良,绝对不会轻易与人结下死仇。而面前几人竟欲致他于死地! 艾离本性属火,武功又走的是刚猛路子,怒火提升功力,她的怒刀之下无人能敌。数十招后她将其中两人击倒。而另外两人也被先后赶来的三师弟乔知叶和小师妹莫小雨擒下。 收拾了来犯之敌后,艾离向精通药理的小师妹莫小雨询问四师弟的伤情,不想得到的答案竟是中了名为“离人泪”的剧毒,需要血莲花才能破解。 …… 白茫茫的雪山上,一抺红色的人影从一个雪顶极快地移往另一个雪顶。 是艾离在飞奔。 据小师妹推测,四师弟距离下次毒发只有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解药血莲花却只生长在雪山之巅。 雪莲本就少见,而这种只在雪顶生长的红色雪莲就更为难寻。一连搜寻过数个雪顶,艾离都未能发现血莲花的踪迹。 不安焦躁之情,伴随狂啸冷洌的山风,如同利刃割过,无情地掀开她深藏于记忆深处的伤痕: 五岁那年,家中来了一位高僧,曾为她占卜过一卦,算出她命中刚煞之气过重,必会殃及身边之人。未出数年,其家惨遭灭门之祸,百口之家只余她一人。 难道真是命中注定,身边之人皆会因她而亡? 艾离紧抿双唇,几欲抿出血来。 空荡荡的雪顶上,浩瀚的风雪滚滚而来,无边无际得令人发狂。她愤然出刀,将赤焰斩向那冷酷无情的风雪。 一点红晕摇曳在崖边一角,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之中竟是如此耀眼。 是血莲花! 被风雪掩埋的红花因艾离的刀风被吹去浮雪,展露出娇人的容颜。 艾离大喜,连忙将刀收起,伸手去摘那朵救命之花。 毫无征兆的,状似强大的雪顶,在血莲花离土之际,轰然崩溃! 艾离手握血莲,身不由主地随着冰凌雪块坠往崖下。 雪山下的居客尽皆知晓,遇到雪崩意味着什么。一旦雪崩,无论武功如何高强,无人能够幸免于难。在如此强大的自然之力面前,人们不过渺小如尘。 但,艾离不肯放弃。她足踏掉落的雪块,奋力向上。 冰凌似利箭落下,雪块又松软得无从借力,几番努力却未能成功,只能使她下降之势略微减缓。 终于,冰雪仍是无情地将一切掩埋。艾离紧握血莲,逐渐淹没于铺天盖地的冰雪之中。她知道,此时的挣扎只会使自己越陷越深。 难道这便是她的命运? 无论如何努力都只会越陷越深,最终仍是逃不过被掩埋的结局。 她满心不甘! 她从不惧死,死亡可以带她见到父亲与那人。但她却不想就此死去,她还有重要之事未做,她要回去救下四师弟。 黑暗之中,似乎有人在竭声呼唤她的名字。接着一物垂来,她下意识地握住。阳光刹那间被无限放大,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不断地向上飞升…… 是那人来接她了吗?她闭目微笑。 “大师姐,你没事吧?”焦急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 艾离睁开双眼,面前是二师弟季怜月无比担忧的眼眸。 原来她抓住的是季怜月抛下的绳索。这位二师弟入门比其他人都晚,因掌管门外事务,平日里并不常见面。没想到危急关头,却是他救下了她。 艾离与他一同赶回门中。四师弟所中之毒在众人共同努力下,终于解除。喜事连连,数日后,师傅宋瑜也从玉石洞出关。 艾离走去师傅的房间,向他请安。于她而言,师傅宋瑜犹如再生之父。 屋内,一袭灰袍的宋瑜正立于窗前,挺拔的背影于寂寥中带出绝尘隔世之意。银色的发丝用一根黑色布绳简单地束于脑后,他全身上下再无其它饰物。 艾离不由暗想:师傅的衣着打扮向来随意,却难掩他翩然若仙的气质,难怪江湖上会有“玉洞仙”的美称。一则是称其神机妙算,二来也是赞其脱俗超凡。 “师傅。”艾离来到他的身后,轻唤一声。 宋瑜缓缓转头。一头白发的他,却有着年青人的容貌。只是此时,他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望着师傅,艾离心中微动:师傅常年在玉石洞闭关。最近几年闭关的时间更加绵长,经常数月不出。每次师傅出关总是一脸疲惫,却不知所为何事。她暗自叹息,师傅的年纪其实并不算老,也就四十刚过,可却过早地白了头发。 与此同时,宋瑜也在仔细打量着她。停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算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该有二十六了吧?” 艾离点头称是。 宋瑜不知为何长叹一声,忽然说道:“也该为你完婚了。你可有心仪之人?” 艾离一惊,连忙说道:“徒儿不想嫁人。”如果她真如那高僧所算,命中刚煞之气过重,必会殃及身边之人,那她又何必去连累他人。 宋瑜怜惜地看着她,“傻孩子,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以前是我太过疏忽,这是为师的错。” 艾离急忙道:“这根本不怪师傅,是徒儿自己不想嫁人。” 宋瑜又是一声叹息,“是派中之事耽误了你。为师疏于管理。这些年来,本门基本由你一人在独力支撑。为师实在称不上好师傅啊。” 艾离摇头道:“师傅有重要之事要办,徒儿为师傅分忧自是应该。况且派中之事并非徒儿一人之功,众师弟们都在同心协力。尤其是近一、两年来,他们一个个地抗起重担,徒儿我反倒无事可做,只好整日浪迹江湖,游手好闲。” 宋瑜闻言不禁莞尔,“听说近年来你在江湖名声大噪,可曾遇到过心仪之人?” 艾离想也不想,坚决摇头。 宋瑜凝眉思索,过了一会儿,又道:“既是如此,你与绍风一向情投意合,他也只听你一人的话。就让他来娶你,年内便择个吉日让你俩完婚吧。” 艾离秀眉皱起,她是对四师弟比他人略好一些,那也不过是因他不懂得爱惜自己,从小就比别人受的苦多。可若要嫁与他…… “师傅,”艾离抬起头,认真地说道,“我比四师弟大了六岁,向来只把他当成弟弟看待,我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况且我是真的无心论嫁。” 宋瑜微微一笑,“什么年岁的差别,我教出的弟子岂会在乎此等世俗之事?”停了片刻,他和蔼地说道:“不是为师逼你。只因为师算出,你现逢情煞血劫,怕是会因情遇劫。此劫若是渡之不过,性命堪忧。唯今之计,只能以成亲破之。你本性属火,又是最烈的带罡气血煞的霹雳火,要找到与你相配之人十分艰难。绍风性属极冰,冰遇火成水,可以克制你的罡火。你二人既相克又相生,若是结为夫妻,恰可破你的情煞之劫。” “师傅,这不行的。”艾离摇头,“四师弟已有喜欢之人。而且对方姑娘也是真心喜欢于他,他二人才是真正的一对。” 宋瑜愠道:“胡闹!为师不过闭关数月,以绍风那种性子怎可能喜欢上旁人。你无需多言,我意已决。” “师傅……”艾离还欲劝说。 宋瑜却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先去吧。此事就由为师安排。” 艾离见他如此神情,只得暂且听从。她暗自想道:师傅每次出关都很疲劳,等他精神好点再说吧。反正四师弟也还在养伤,此事慢慢再和师傅解释清楚。 后来听闻,那天晚上师傅把四师弟招去。四师弟却第一次违抗师命,坚决不答允这桩婚事。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一连数日不见师傅再度提及婚事,艾离暗中松了口气,便将此事放下。她闯荡江湖多年,早已将男女之情看得极淡。 这日正值青梅初开,她悠闲地走去花园观赏。 转过一个屋角,隐约听到有人提起“大师姐”三字,她不由停下脚步凝神细听。 二师弟季怜月不快的声音自屋内传来,“大师姐待你如此之好,你因何宁可违抗师命也不肯娶她?” 接着是四师弟徐绍风低沉的声音,“大师姐待我极好,我自是心知。但这与我是否娶她并不相干。” 艾离心中一紧,原来屋中的二师弟与四师弟正在谈论着她。 只听季怜月生气地说道:“岂有此理!门中有哪位弟子不仰慕大师姐?师傅却将喜事指给了你。你可知旁人是何等羡慕于你。你真是不识好歹!” 徐绍风沉沉说道:“二师兄你不明白的。对大师姐,我敬她、爱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为她而死,但我不能娶她。因为大师姐对我只有姐弟之情,而我喜欢的是路小花。” “胡说!”季怜月高声斥道,“自小到大,我看得清楚,大师姐待你分明不同于旁人。你怎可辜负她对你的情意。” 徐绍风亦提声说道:“二师兄我一向敬重于你,但我与大师姐的婚事是不可能的!” “你可知大师姐为了给你采救命血莲,差点死于雪崩之下。你怎能这般待她!”一向温文尔雅的季怜月动了真怒。 沉默了一会儿,徐绍风涩声道:“大师姐对我的恩情,我百死难报,但这与婚事无关。二师兄你不知道的,……大师姐心中其实另有他人。” “胡言乱语!” …… 艾离心念一动,默然离去。 尘封十七年的记忆在不经意间,被掀起一角。那份连她都懵然若懂之情,被吹去蒙尘。 谁能料到,看似沉默冰冷的四师弟,竟是这般了解于她。 凝望着素白满树的青梅,艾离的目光变得朦胧而柔和。 雪山上的花大多矮小,青梅却是为数不多生长高大的植物。洁白娇俏的小花盘桓于枝头,好似某个不识愁滋味的小女孩初见之时,展露的明媚笑颜。 “原来你比我小两个月呀!”很久以前,有个小女孩这样笑着说道,“那你得管我叫姐姐。” “是,小姐。”在她身后,那名站得笔直、不善言辞的小男孩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错了错了!不是小姐,是姐姐!”小女孩不依不饶,“叫我姐姐!” “是,小……姐……姐。”小男孩在小女孩不善的目光下改口,冷峻的小脸上一片飞红。 “既然你叫了我姐姐,以后我会护着你。”小女孩满意地点头,神气活现地说道,“若是有何人胆敢欺负于你,你尽管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 小男孩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我带你去看花!听说山那边的映山红开了,可漂亮了。”小女孩拉起小男孩的手向后山跑去。 后山上的映山红开得漫山遍野,如同点燃了整个山坡。小女孩欢呼雀跃着奔入花丛,好似一团小小的火焰投入到热情洋溢的火海之中。 无边花海中,小男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红衣裳的小女孩,没有片刻移开。 那时的小女孩并不知道,那是她此生之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 “大师姐你快去看看!师傅要安排你与老四婚事。老四不肯,和师傅吵了起来。”三师弟乔知叶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打断了她的神游。 艾离心中一惊,急忙起身。 还未走到大堂,远远就听到宋瑜气恼的声音,“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个不听话的徒弟!” 推开门,四师弟徐绍风正低着头直直地跪在地上。 艾离走到他的身边,对着恼怒中的师傅轻轻唤了一声。 抬起头看见是她,徐绍风眼中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大师姐,对不起。我可以为师傅拼命,我可以为了你不要性命,但我不能娶你。” 说着,他抽出宝剑,竟横剑向腹中刺去。 “笨蛋!”艾离急忙沉力拉住他的手腕。但他动作极猛,宝剑锋利,他的腹部还是被剑锋划开,鲜红的血汩汩涌出。 “你竟学会了要挟于我,好!好!”宋瑜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血泊中,徐绍风仍紧握着宝剑不放。片刻后,他挣扎着挺直身子跪起,倔强得如同他手中那把宁折不弯的寒剑。 艾离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影,嘴角不禁轻轻勾起。曾几何时,那个她从街上捡回、倔强羞涩的小男孩,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望着他挺直的背脊,艾离似乎看到了那人的影子。他们连表达情感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辙的笨拙。是的,她不能嫁他。她宠他,护他,只因在他身上寻到了那人的影子。但他毕竟不是他,他终究不是他。 想至此,艾离与他一同跪倒在宋瑜面前,断金碎玉般地说道:“我艾离在此立誓,此生不嫁。如违此誓,犹如此发!”说完,她毅然斩断一缕长发。 乌黑的秀发缓缓飘下,静静散落于血泊之中。触目惊心的红与黑,表达着二人相同的决心。 “大师姐!”徐绍风大惊失色。 她回了他一个坚定而温暖的微笑。他誓死坚持的,也是她愿意守护的。 徐绍风一脸难过地垂下头,本是挺直的背脊一下子泄了气势,手中宝剑“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你们……你们……”宋瑜哆嗦着手指,气结难言。 师傅失望的神情令艾离倍感难受,但她不悔。 望着她眼中毫不退缩的目光,宋瑜颓然将手一摆,“随你们去吧。” 片刻之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第三章碧水投石起涟漪 绿水依依,柳曳如烟,江面上飘荡着数只乌蓬小船。江风吹过,乌船轻摇,宁静安详得令人觉得一切烦恼都是碧波中无聊的泡影。 乌蓬船上,艾离正怡然自得地倚靠在船头欣赏风景。她来此地已有数日。为了避开师傅痛心的表情和与四师弟碰面时的尴尬,那天夜里她便收拾行囊,弃门远遁。 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对十七年未曾动情的她而言,还不如一个人来得自在逍遥。什么情煞血劫性命堪忧,只要她继续不为任何人动情,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吧。师傅实是多虑了。 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她从手边的油纸包里撕了块糕点抛入口中。咀嚼着香香糯糯的美味糕点,她不禁惬意地眯起双眼。世人皆津津乐道她“焰刀”遇恶即斩的火爆脾气,但谁也不知,其实她更喜欢在无人处独享一份酸酸甜甜的梅子糕。 就在她将将要把一包梅子糕吃尽之时,不远处的水中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重物落水之音。随即船上岸上一片人声哗然,“有和尚跳水自杀啦!” 艾离捏起最后一小块梅子糕,好奇地转目去看。 碧波绿水之中,一人顶着个油光瓦亮的脑袋正随波飘浮。 还真是个和尚!这年头和尚也来学人投水自杀?不容细想,艾离抢过船老大手中船桨,刷刷几下划到和尚身边,探出手臂,以船浆挑住他后衣领子,将他从水里捞到船头。 和尚被捞上来后一动不动地趴在船板之上。艾离将他翻转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她连忙伸手去探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却已停止。 艾离心下一沉:才这么一会儿,不会就死了吧?她又去探他脖子上的脉动。他的脉动极缓,倒仍未断绝。艾离急运内力,在他的胸腹处一通推压按摩。和尚“哇”地吐出一大口水,终于缓过气来。 船老大也过来帮忙,将他趴放在船沿上,不停拍打他的后背,让他吐出腹中的水。忙乱了好一阵子,直到和尚不再吐水,艾离才把他拎离船沿,让他平躺在船板上。 过了一会儿,和尚轻轻呻/吟一声,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来。 艾离蹲在他面前,仔细观察。和尚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长得倒是眉清目秀。 小和尚睁开双眼向她望去,漂亮的眼中一片迷离。 咳嗽一声,艾离开口劝道:“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小小年纪为何非要寻死觅活?生而为人,若是不能尝尽人间百味,就去见佛祖,此生岂不是白走一遭?” 和尚依旧瞪着双眼,并无任何反应。 想想也是,并非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喜好美食。那就以情相劝吧。她改而说道:“你如此年轻,想来还未曾讨过老婆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自杀身亡,就是对父母的不孝。再者说,你都已经做了和尚,还有何事如此想不开,非要以死解决?” 话一出口,她忽觉有何处不对。挠了挠头,她叹气起身,烦躁地走到船边坐下。开导寻死和尚这种高难度的事情,怕是只有佛祖才有此等法力吧。 小和尚在船板上静躺了一会儿,慢慢地坐直身体。此时虽是中秋刚过,空气中已开始有些冷意。他全身是水,江风一吹,便哆嗦个不停。 艾离一直关注着他,见他模样可怜,便让船老大找件衣服给他。 小和尚换过衣服,走到艾离身边,低头向她道谢。他穿的是船老大的衣服,袖子和裤脚都挽去好几圈,仍是显得空荡荡的,看起来越发瘦小可怜。 艾离打量着他,问道:“你为何自杀?” 小和尚眼圈一红,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艾离皱起眉头,却又不好说他。 小和尚哭了一会儿,才抽泣着说道:“我不是自杀,我是被人扔进水中的。” 艾离讶然,“你是说,有人想杀你?” 小和尚擦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艾离恍然忆起,小和尚是从船上掉入水中的。她四下望去,那船早已不见踪影。 她问道:“你可知何人把你推入水中?” “是……”小和尚刚一开口,忽然悲声大作,眼泪如决堤江水,滚滚涌出。 艾离听其哭声不绝,不由青筋上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极力忍耐。 哭了些许时候,小和尚才哽咽着说道:“我也不知是何人把我推入水中的。”说着,眼泪再次汩汩冒出。 “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扔回水里去!”艾离耐心用尽,忍不住喝道。 小和尚吓得哆嗦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他一双泪眼睁得溜圆,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极了无辜的小动物。 艾离叹了口气,取来一袋糕点放在他的手中,“吃吧。” 小和尚捧着糕点,仍是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呀转,却不敢让它落下来。 艾离用手帕为他擦去泪水,柔声哄道:“这莲花香米糕是此城特产,别处吃不到。你要是哭着吃可就尝不出它的香味了。”说着,她轻轻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拿出块糕点塞入他的口中。 折腾许久,小和尚早已肚饿,吃下口中的糕点后,便自动从袋中取食。几块糕点下肚,他逐渐止住了抽泣。 艾离不禁暗感好笑。她当大师姐多年,颇有哄小弟的心得。看来恐吓加美食,此招无论对付哪一种小弟,都是同样管用。拉他在身旁坐下,她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慢慢讲来。” 小和尚抽抽哒哒地说了起来。 却原来,小和尚名叫悟莲,正在跟随师傅苍石在各地游历。前日,他随师傅来到此城,在城南的镇国寺挂单住下。苍石夜观星象,发现一股不祥之气正笼罩在镇国寺上。 翌日一早,他去求见方丈。守门的小和尚告知方丈事忙无暇相见。苍石只好把观察所得告之守门的小和尚,希望他能转告方丈,并请方丈在闲暇之时一定要见他一面。 不想当天深夜,数名黑衣蒙面人闯入二人居所。悟莲自睡梦中惊醒,未及呼叫,忽然全身一麻,就此失去知觉。 当他朦胧醒来之时,身体一直在摇晃,感觉似是在船上。然而他全身发麻,难以起身。左瞟右看,发现师傅并不在身边,他想哭叫却又发不声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终于能够动弹,却突然被人抛进水里。 话一说完,悟莲又低声哭泣起来。 艾离听后,不禁愤然,“看来是有人想要谋害你二人。你放心,我以焰刀艾离的名誉起誓,必会帮你查清此事!” 悟莲停止了哭泣,惊讶地抬头,“你就是大盗克星,号称‘赤焰别离,遇恶即斩’,江湖最著名的女侠——焰刀艾离?” “我就是焰刀艾离。”艾离微微一笑。想不到她这般有名,连小和尚都听说过她的名号。 悟莲盯着她细细端详:红色的披风,艳阳般的美貌,没错,就是她!他忽然说道:“师傅让我转交给你一物” “你师傅不是被人抓走了吗?”艾离不免吃惊。 悟莲扁扁嘴巴又欲哭泣,见艾离面色不善,赶紧把眼泪收住,“我师傅不仅熟识星象还精通卜卦。前夜我师傅观完星象后,又为我卜算一卦。他算出我近日有难,便给了我一物并告诉我一句咒语。说是遇到危险时,让我把此物交给焰刀艾离,她定会帮我。他还说镇国寺的事与焰刀艾离大有干系。我问他如何才能找到焰刀艾离,他却说见后自会知晓。今日你我在此相见,师傅果然没有骗我。” 艾离半信半疑,世上真有人如此神通广大,竟能未卜先知?想了想,她问道:“既是如此,你师傅为何算不到他会有此难?” “难道你不知卜卦之事向来对己身不灵吗?”悟莲睁大双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好像是有此种说法。艾离对他伸出手来,“好吧,你可以把东西交给我了。” 悟莲却摇了摇头,“师傅说了,此物须在无人之处,方能转交。” 小和尚给个东西还要神神秘秘的,艾离不禁暗感好笑。但见他一脸严肃,不似玩笑。艾离想了想,领他来至船舱。此船由她包下,船上只有她与船老大两人。船老大正在船头撑船,船舱里倒是空无一人。 “此处可以吗?”艾离坐下问道。为了不让旁人看到,她特意把舱门关严。 船舱不大,仅容一人睡卧。悟莲仔细查看后,盘膝坐于她的对面。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布袋。袋中装有一串佛珠。佛珠应是由沉香木制成,散发出淡雅的香气。每一颗佛珠上都刻有细小的经文,看起来很是与众不同。 艾离正欲伸手去接,却见悟莲拿起佛珠,闭上眼睛念起经来。她一下子被勾起好奇,这小和尚真有意思,给东西还要念经。 悟莲口中念念有词,艾离却听不清他所念的是何种经文。他长得本就清秀,闭目念经的样子,倒有几分宝相庄/严之感。 初时,艾离还饶有兴致地听着。一柱香过后,他仍在念个不停。艾离不由暗自打了个哈气,正欲开口相询。悟莲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目明亮动人,其内华光闪耀,似蕴含炽热而奇异的力量,令人一见便不觉沉沦。 艾离心头一震,忽然发觉,面前的小和尚拥有一双令人见后难忘的双眼。 悟莲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再次打开布袋,倒出一个圆圆的小物给她。 艾离伸手接过,那是一枚蚕豆大小的蜡丸。她好奇地将之捏碎,一股极淡的异香扑面而来。蜡丸里,包有一张纸符。黄色符纸上用朱红之笔勾画出蝌蚪般奇异的图案。 艾离横看竖看,却看不明白,便抬头问道:“此物有何用处?” 悟莲仍在念经,只微一摇头表示不知。 艾离又问:“你师傅的传言为何?” “你的身边有鬼。” 悟莲沉声低语,仿佛在吟诵一道咒语。 艾离一怔,手中的纸符竟化作一团艳红的焰火,“滋滋”燃烧起来! …… 十七年前,李将军府,熊熊大火燃烧了整座府邸。 喊杀与哀鸣混为一体;箭羽如漫天飞蝗,连绵不绝。 府邸最深处,李将军挥舞着一柄赤色长刀挡住飞箭,身上已有数处血痕。他回身朝一名男孩大吼,“聂杰,你保护小姐从密道先走!” “不,父亲,我要与你同在!”小姐李心月那年只有九岁,稚嫩的小脸上却显露出成人才有的坚毅。 “记住!你并不姓李,你是罗家的后代。为父大错已铸,你要切记罗家的祖训!”李将军不容分说地将她推进身后密道,并把手中的赤色长刀抛进她的怀里。 李心月仍想回去,却被贴身护卫聂杰硬拉起手臂,拽她往密道深处狂奔。 密道后,传来一阵密集的刀剑相击之音,随即响起李将军的怒吼。 “放开我,聂杰!”李心月发疯般地挣扎。 “将军有令,让我护你离开。我即使作鬼,也定要护你平安出去。”聂杰声音沙哑,死力地拉住她,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李心月一怔,这是聂杰第一次违抗她的命令。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紧咬牙关抱住赤色长刀,绝然地与他一起往出口奔去。 就在他们快要跑到密道尽头之时,几条人影寻着密道追来。 聂杰猛地将她甩出密道,扔出藏于怀中的霹雳弹。 一声极其沉闷的巨响过后,密道出口被一块块巨大的落石完全封死。 “聂杰!”摔倒在地的李心月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 远山的高坡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奋力攀爬。回头俯望红莲地狱般燃烧着的家园,她双目皆红。 自那一刻起,世间再无名为李心月的天真女孩。她不姓李,也不姓罗,她名叫艾离,一夜之间,所有珍爱之人都离她而去。 那日过后,她被师傅收养,开始拼命练刀。 我斩! 九岁的女孩手执赤色长刀用力斩向面前岩石。 岩石分毫未动,女孩的虎口却被震裂,血流满手。 我斩! 她无视手上剧痛,继续斩向那块巨大的岩石。 她的臂肘处被震裂,血流满臂。 她的腿膝处被震裂,血流整腿。 我斩! 我斩! 我再斩! 她的各处关节均被震裂,血流全身。 无数次的刀斩,无数的血流,终于成就她的刀法——赤焰别离,遇恶即斩! 自此之后,江湖中多了一名嫉恶如仇的女侠,无论何等凶狠残暴的歹徒,只要被她的赤焰别离刀盯上,都会被斩为两段。 故此,江湖人称其为:“焰刀”艾离。 火焰将尽,艾离转醒,原来一切不过是瞬间一梦。 一既梦醒,她柳眉倒竖,凤目圆睁,一把抓住悟莲的衣领,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悟莲受此一惊,身体不由得直往后缩,“艾女侠你这是怎么了?我是悟莲啊。” 艾离盯住他不放,双目之中如燃起熊熊烈焰。 悟莲害怕得全身发抖,眼泪一下子浮上眼眶。 见他这副模样,艾离缓缓松手。 沉思良久,她平静地说道:“想要救出令师,当从镇国寺入手。” 第四章镇国月下试默刀 离船上岸,艾离进城。那个名叫悟莲的小和尚一直默默相随。 大街上,一位美艳的姑娘带着个俊俏的小和尚,不免惹人非议。但艾离毫不在意。蜚短流长,不过是无聊人做的无聊事。说到底,别人之事又干卿何事? 悟莲本因此走得小心畏缩,见她一派从容,也逐渐挺直了腰身。艾离拉他在身旁问话,他倒是有问有答,但关于其师之事大都说不清楚。 镇国寺位于小城西南,占地面积颇广,香火极盛。据说寺内神佛很是灵验,就连京城贵人也时常慕名前来。 此时正值中午时分,庙门前车水马龙,吆喝摆摊之人数不胜数,善男信女更是络绎不绝。 艾离在寺门前停住脚步,疑惑地看向悟莲,“你说你师徒二人曾在此遭劫,为何此地不见半点出过事的样子?” 悟莲眼中显出一片惊讶,一言不发地快步朝庙内走去。 “哎,这位师兄与那位女施主,你们要去往何处?”就在二人要进佛堂后院之时,一个看门的小和尚拦住了他俩。 悟莲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我是苍石的弟子悟莲。昨日还住在寺内,你不识得我了吗?” “悟莲师兄应该不是本寺僧人吧。”小和尚挠了挠脑袋,“不知师兄有何贵干?” 悟莲道:“我要见方丈青山大师!” 看门的小和尚道:“方丈现在正忙,你们可曾相约?” 悟莲一怔,摇了摇头。 小和尚沉下脸来,“今日访客甚多,如若师兄想救见方丈,请明日再来。” 悟莲焦急地回头望向艾离,一双盈盈秀目中又欲滴出水来。 艾离心感事有蹊跷,随手将小和尚拨到一旁,拉起悟莲闯了进去。 小和尚在后面叫了几声,见拦她不住,也就随她去了。 艾离与悟莲步入佛堂后院。 后院古树参天,人迹罕见,青烟缭绕,木鱼声声,与前院的繁华热闹相比,似为两个世界。 二人正欲前往方丈室,旁门处蹿出一名高大和尚,阻住去路。 观此和尚,身材魁梧壮硕,比常人高了足有两头。艾离本生得高挑,与他相比却顿觉矮小。他斜穿一件黄灰色和尚服,裸着半个上身,其上尽是可怖的伤疤。往面上看,他长着一张粗犷狂野的面孔,满脸扎蓬蓬的络腮胡子。此时他正以一双鹰目斜睨审视着二人,目光如刀,令人不寒而栗。 艾离脾气虽然急躁,却并非是个鲁莽之人。她依礼报出名号,并拱手说道:“昆仑无别门‘焰刀’艾离求见方丈大师,还请大和尚行个方便。” 谁料那魁梧和尚对她理也不理,仍是铁塔般地拦于面前。 艾离见对方这般无礼,不由脸色一沉,“得罪了!”她口中说完,一掌朝他击去。 那魁梧和尚不躲不闪,生生受了她的一掌,居然纹丝不动。 艾离不禁一怔,这一掌她虽只使出三分功力,但寻常武者挨上也会被击飞丈余,而他竟能浑然无事。 魁梧和尚冲她咧开大嘴笑道:“还算有点力气,你也来接我一拳试试。”说着,他抡起小山般的拳头向她砸来。 艾离挺掌相迎,一击之下,只觉虎口隐隐发麻。她心中暗惊:这魁梧和尚竟是天生神力,外家功夫十分了得。 魁梧和尚见她完好无损地接下自己一拳,不由眼露惊喜。呼喝一声,又是一拳砸来。 艾离已知他力气极大,不欲与这蛮牛拼力,便在他拳头堪堪将至之时,侧身避开。 然而刚才二人相击的那一下拳掌,已然挑起魁梧和尚的战意。只见他目露狂态,似是极为兴奋。一拳不中,他一拳又来,拳拳往艾离身上打去。艾离虽即时避开,但被他的拳风刮中之处竟隐隐生痛。 数招过后,魁梧和尚见刚拳砸不到对方,立刻改变了攻击方式。出拳之时并不用尽全力,也不再是一味地直线砸下。艾离初时还能轻松避过,到得后来,却是几拳之后就要迫得与他拼一次力。艾离惊觉,此和尚不仅身高力猛,战斗技巧竟也十分纯熟。 艾离被他一顿拳头砸得无名火起,心道:我不过试你一掌,你就一通大力乱拳砸来,看来不动真格的是不成了!她蛾眉竖起,一边躲闪,一边暗运内力于掌,只待他下次攻来就发出猛劲。 就在此时,一名小和尚气喘吁吁地跑来,高声叫道:“云蟒师兄,快快住手!方丈有请这位姑娘。” 魁梧和尚不理,又向艾离凶猛攻出一招,正遇上艾离凝掌暗劲。“砰”地一声,二人各自震退数步。 小和尚急道:“方丈还在等着这位姑娘呢。云蟒师兄再不住手,我这便告诉方丈去。” 魁梧和尚这才心有不甘地收起拳头。 艾离暗中揉了揉被打得生痛的手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魁梧和尚却对她咧嘴一笑,挑衅地扬了扬眉毛,“小妞功夫不错。何不找个地方痛快地打上一架?” 艾离白他一眼,冷冷道:“我还有正事要办,没空陪大和尚胡闹。”说完,她转身跟随小和尚往方丈室走去。 魁梧和尚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目光中闪动着激赞之意,心痒难耐地搓了搓拳头。 方丈室里,青烟袅袅,青山大师端坐于蒲团之上。 他寿眉微垂,银须飘然,神态安详,一副标准的慈眉善目,正是百姓们心中的高僧形象。 艾离却不以为意,反而暗中观察着他。那个云蟒和尚武力非凡,杀气腾腾,分明不是佛门中人。寺庙香火鼎盛,却在后院养有一名凶神恶煞,怎能不令人起疑。 青山方丈礼貌周详地请二人落座,这才问道:“请问两位因何而来?” 悟莲起身施礼,“前夜我和师傅在此地遭人绑架,还请方丈做主。” 青山方丈道:“你师傅是何人?” 悟莲道:“游方僧人苍石。” 青山方丈想了想,道:“本寺并没有名叫苍石的和尚。” 悟莲道:“我们是前日在此庙挂单住下的。” 青山方丈对外面的小和尚叫道:“去取僧堂名录来。” 僧堂名录取来,艾离仔细查对,上面确实并未记有悟莲与苍石的名字。 悟莲看过名录,面红耳赤地对艾离说道:“艾女侠,我没有骗你。我与师傅就住在那边院内。而且师傅曾说,镇国寺的西院上空有一股不祥之气。” 青山方丈听后立时沉下脸来,“小和尚休得胡言乱语!” 悟莲急得站起,“不信,你让我们进西院查看一番。” 青山方丈怫然,“佛门净地,岂容尔等妄为。”他话音刚落,窗外闪出数道人影,其中一人尤为高大。 艾离心中有了计较。拉住悟莲,她对青山方丈言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此告辞。” 青山方丈却指着悟莲道:“老僧要留下这位小和尚问话。” 艾离毫不退让,“他与我同来,自当与我一同回去。” 青山方丈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半晌之后,忽然说道:“这位姑娘,观你性如烈火,焚己灼人,近者人伤。为你情动之人,难免会遭受血光之灾。而你一旦动情,不仅会危及对方,还会伤及自身性命。若你肯让小和尚留下,老僧可帮你化解一二。” 艾离暗惊,老和尚之言竟与师傅的占算不谋而合。但此时不可示弱,她冷笑道:“不劳大师费心。身在江湖,便无惧生死,有何祸灾我一并接下便是。他现下归我相护,没道理让他独自留下。” 青山方丈微叹一声,不再多言。 二人在众僧的目送之下走出寺门。艾离只觉那名魁梧和尚的杀气如同附骨之蛆,片刻不离地盯在她的后背,令她极不舒服。 “艾女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走出不远,悟莲的眼泪禁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艾离忙快步将他拉至一处无人的角落,“别哭了。你好歹也算个男人,在人前哭哭啼啼,实在太难看了。” 悟莲吸了吸鼻子,正欲说话。 突然,寒光一闪。一名戴着斗笠的路人拔出腰刀,向艾离劈来。艾离忙抽取赤焰刀招架。那人却虚晃一招,腰刀并未砍实。但见他左手一扬,一点寒光直奔悟莲的面门而去。 此人要杀悟莲! 艾离秀眉一竖,抬腿将悟莲踢倒。 一枚飞镖擦着悟莲的头顶飞过,“夺”地一声扎在他背后的墙上。艾离眼尖地发现飞镖上隐隐发着绿光。 镖上有毒!她不禁勃然大怒,正欲追去,却觉脚下一紧。回头一看,只见倒在地上的悟莲正死死地抱住她的小腿不放。 “放手!”她怒斥道。 “艾女侠救命,有人想要杀我!”悟莲哭得鼻涕眼泪直流。 见他如此模样,艾离又好气又好笑。转念一想,确实不该把不会武功的他单独留下。 只此片刻功夫,她抬头再看之时,那名斗笠客已跑得不见踪影。 悟莲趴在地上,脸色发青浑身发抖,依依哎哎了半天,才慢慢爬起。脸上衣上尽是尘土,他却顾不得拍打,刚一站起就紧紧抓住艾离的衣角,似是生怕她弃己而去。 艾离警觉地四下张望,见再无异状,便收刀对他问道:“你可还记得抓你之人是何相貌?” 悟莲还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只是慌恐地不住摇头。 艾离沉眉思索:刚才的斗笠客武功不弱、训练有素,想来与抓悟莲之人同出自一个门派组织。悟莲不会武功,未窥其貌,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如此一来,此事就更加难办了。 她沉吟一下,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夜探镇国寺了。 悟莲死死抓着她的衣角不放,眼泪止不住地下落,“艾女侠,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 艾离略有不耐,这个小和尚的眼泪也恁多了些。但想到他年纪尚小,又不是武林中人,也不能责怪他软弱害怕。她缓和了脸色,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带你同去。” 当夜二更时分,寂静的镇国寺外墙处,掠来一道奇怪的人影。 艾离挟起悟莲轻巧地翻过墙头。甫一进院,就见一高大身影立于院中。正是那个名叫云蟒的魁梧和尚。 但见他面带得意地朝艾离低声笑道:“我猜得没错,你果然今夜会来。” 艾离不知其来意,将悟莲远远扔到一旁。抬手从背上取下赤焰别离刀,她挑眉问道:“你待如何?” 云蟒盯住赤焰刀,眼中一亮,“你也使刀?咱俩就来比试比试!”说着,他从一旁树后取来兵器,竟是一把黑色大刀。黑色的刀柄,如墨的刀锋,粗犷奔放的造型,一如它狂傲霸气的主人。 艾离见他似无敌意,不想作无谓之战,便说道:“不打也罢,我只想去西院看看。” 云蟒将墨刀往地上一顿,桀骜地说道:“若是你的刀法比我高明,西院自可让你观看。否则的话,你得留下与我比试拳脚,打到我尽兴为止。” 艾离眼神一沉,“比就比!”她并非惧怕于他,只是怕麻烦而已。 “等等。”云蟒忽又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寺内不让动武。要是让方丈那老和尚知道此事,又会不停地说教于我。” 艾离不耐烦起来,“我可没空陪你。你倒底比是不比?” 云蟒想了想,道:“只要不惊动旁人便可。咱们比试默刀如何?” “也好。”艾离爽快应下。 所谓默刀,是只有一流高手间才能使出的比武方式。即对决之时,打斗双方不使用真刀实枪,只在意识之中比试刀法,纯以战意取胜。因为不动真刀,比武之时便不会发出声响,故而被称为默刀。然而战意之斗若是受伤,疼痛之感却要比用真刀实枪更胜一筹。因为此痛不伤皮肉,却直伤神经。 二人互施一礼,后退十步站定,各自凝神,引发战意。 艾离双瞳升起赤色,燃起一道极亮的火焰,化作焰刀攻向云蟒。 云蟒眸中黑气弥漫,一把黑色巨刀迎向焰刀。 艾离的焰刀亮极一闪,倏忽化为一蓬火雨自上空击落。 云蟒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黑气炸开将火雨湮灭。接着,他的黑气一聚,反向艾离攻来。 …… 艾离的刀法源于家传的赤焰刀法,流传已有数百年之久,每一招每一式无不是千锤百炼。其家族里,每隔数十年,便会出现一名刀王。艾离于此刀法所下苦功常人难及,现已臻于化境。 但那云蟒,似乎也是身经百战。其杀伐之气凝实逼人,沉重得连艾离也首次遇到。 艾离在脑海中不断搜索其刀法出处,却一无所获。他的武功套路非比寻常,艾离行走江湖多年竟从未见过,似乎并不属于某一特定门派。他有如此本领,却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实是令她费解。 不过赤焰刀法讲究的是战意第一,遇强愈强。她体内的刀王之血,因敌人强悍而激荡不已,眼中燃起无限战意。如果说十七年前的她还只是初具雏形的刀胚,那么经过十七年锤炼与磨砺,她已然化为一把绚丽无比的赤色长刀。 然而,艾离惊讶地发现,随着自己战意的增强,对方的战意也在不断攀升。此人竟也是一名遇强越强的实战派。 棋逢对手了!艾离冷洌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唇边勾起一抹极轻的笑意。浅淡的月色下,她的全身似被一团耀眼的金芒笼罩,仿若初升之阳。 云蟒的眼神亦是锋芒毕露,亮得令人几乎无法直视。炽烈的战意令其黑气磅礴,远远看去犹如黑甲战神。 他收起脾睨天下的样子,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他自小便酷爱打架,从实战中独创出这路刀法,只要对方用刀,他在比武之时还从未尝过败绩。他因此甚是自傲。但今日之战令其收起了狂态。至今为止,他还从未遇过如对方这般强大的刀意。 而,对方竟然是一个女人! 此女淡漠又自信,乍看起来美艳过人,谁能料到在她娇美的身躯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战意。一种陌生的情绪油然而生,他的胸中忽起燥热,仿佛有只小兽不经意闯入,并在那处上蹿下跳。 艾离眼神一凝,敏锐地抓住时机。焰刀分形,从巨刀中悄然化出一把小刀。正面巨刀直击,小刀在其掩护下,自左翼偷袭。 云蟒不察,被小刀击中肩头,黑气骤然散去。刀意伤人虽不见血,疼痛却更胜一分。他抚肩怔住,不可置信地望着艾离。 艾离暗道侥幸:幸好比试的是默刀,对方又不知因何分神。若是真正比拼起来,他力大气蛮,孰胜孰负还未可知。此人是她出道以来,屈指可数的强敌。 她升起惺惺相惜之意,佩服地拱手,“得罪了。” 云蟒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咧嘴一笑,“我乃展飞鹏是也,云蟒是我的称号,你可要记住了。” 艾离一愣,虽然她也猜到云蟒并非真名,但不论是云蟒,或是展飞鹏,她都从未曾听说过。 第五章西院秘道机关重 悟莲鼓足勇气,在旁插口:“不管你叫什么名字,艾女侠赢了,你总该带我们去西院了吧。” 展飞鹏对他毫不理会,朝艾离说道:“我只答应带你去。” 悟莲大惊失色,“艾女侠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住口!你想把寺院之人吵醒吗?”展飞鹏低声喝道,提刀向他逼近。 见他气势汹汹,悟莲吓得捂住嘴巴,往艾离身后躲去。 艾离迈前一步,挡在他的身前,直面展飞鹏,“我带他来,必要带他归,他须跟着我走。” 展飞鹏斜睨了悟莲一眼,见他眼中含泪浑身发抖,不由万分鄙夷,“你定要跟去,死了可不要后悔。” 悟莲惊慌失措,眼巴巴地望着艾离。艾离道:“这不用你管,我自会护他安好。” 展飞鹏“哼”了一声,转身在前引路。 三人来到西院角门。展飞鹏取出钥匙开门而入。 艾离与悟莲正要跟去,黑暗处突然蹿出四条人影,拦于二人面前。 其中一人对展飞鹏喝道:“云蟒,你要做甚?” 艾离暗惊:这间寺庙果然并不简单。观此四人,虽逊于展飞鹏,但至少个个都是二流高手。她沉默不语,且看展飞鹏如何处置。 展飞鹏把脸一沉,对那四人说道:“此地我说了算,你们都给我回去。若是出事,我自会向方丈老和尚请罪。” 那四人见他说得坚决,互看一眼,对他行了个礼,悄然退去。 艾离和悟莲进入西院。展飞鹏又将那道角门锁好。 西院里,寂静无声。清冷的月光下,几间房屋错落有致,并无与众不同之处。 展飞鹏带领二人来至院落一角。他弯腰掀起数块石板,地底露出一口水井。艾离向水井望去,里面漆黑一团,似是深不见底。 展飞鹏沿井壁向下爬去,并将手一挥,示意二人跟来。 艾离心中甚奇,探身跟上。井壁上凿有两排整齐的小洞,一直向下延伸,将可容人手脚并用地攀爬。 悟莲在井边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也进入井中。 艾离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助微弱的月光观望,井深处似有水光闪动。 二人跟随展飞鹏一路向下。接近水面之时,仍未见他停止。他的身体逐渐没入水中,井水已漫过他的大腿根部。 忽然,他以手在井壁用力一推,人往水底缩去,倏地不见踪影。 艾离微怔。不过她亦未作停留,继续向下。听展飞鹏刚才之言,此地由他管辖,想来不会自寻死路。 就在井水淹没腰部之时,她脚下一虚,似是踩到一个圆形大洞。心念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学展飞鹏刚才的动作,以手用力去推井壁,整个人刷地落入水洞之中。 飞快地滑一段黑暗,艾离忽觉头顶一轻,她竟能将头露出水面。 不远处燃起一团火光,是展飞鹏点燃了火把。 艾离借着火光向四周看去,饶是她见识过人,仍是吃了一惊。 此地是一处巨大的洞穴,她正处身于一条地下暗河之中。暗河蜿蜒流转,通往洞穴深处。洞穴约有一人多高,可容人直身行走,四壁砌有整齐的石砖。 她不禁大感疑惑:此洞整齐有序,竟是沿着暗河而建。是何人所建?又是为何而建? 不容她多想,展飞鹏正在岸上等她。她一跃而上,走到他的身旁。 “哗啦”一声水响,悟莲也自水底钻出。看到洞穴,他同样目瞪口呆。艾离伸手将他拉上岸来。 正在此时,艾离忽觉有异,一阵沉重的呼吸声自面前传来。她抬头看去,却见展飞鹏怔忡地盯着她,一双眼睛如在喷火。 艾离狠狠瞪他一眼。展飞鹏面上一红,不自在地转过身,沿岸往洞穴深处走去。艾离跟在他身后,暗运内力,将衣衫焐干。 由于此番尴尬,展飞鹏在前持着火把,头也不回地走着。艾离也不愿相询于他,边走边自行查看。 洞穴中的暗河并不宽广,约有丈余。一边紧贴青石墙壁,一边建有尺许宽的石岸。虽然石岸仅容一人通行,但于地底修成,并非易事。艾离越发确定,这座镇国寺果被苍石说中,藏有古怪。 她留意到洞中并无太大的霉味,而此河水也一直在流动,不由想到,此水也许可通往城外大江。 突然,默然跟于她身后的悟莲“啊”的一声惨叫。在此洞内,尤为瘆人。 展飞鹏与艾离同时转头相看,只见他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往水中指去。 艾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水下三尺处有一团花白之物。细看之下,竟是一具尸体! 那人应是死去很久,衣衫尽烂,露出浮肿的躯体。他不知被水底何物勾住,随着水流沉沉浮浮,乍然看去只会以为是一条大鱼的鱼肚。 展飞鹏瞥了悟莲一眼,哂然道:“这有何稀奇。你如果想看,前面还有许多。” 悟莲听后面色发青,身体哆嗦得越发厉害。 “你若是害怕,不妨等在此地。”展飞鹏吓过他后,大步流星地继续向前。 悟莲怔愣当场,眼中浮起一片水雾。正犹豫间,他忽觉肩膀被人温柔地抚住。 “无需害怕,你可低下头只看脚下。”艾离安抚地拍了拍他,拉起他的手,追上展飞鹏。 悟莲被她握住,心中安定了许多。依她所言,只低头看向脚下石路,不再四顾。她的手掌并不算宽大,却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传来,令他顿感心安。 专心盯着脚下,不知走了多久,悟莲发现水流越来越细,最后全被引至地底。地面上已全是平整的青石砖路。 “跟紧了。”展飞鹏忽然凝重地说道,“此地到处是机关,万万不可随意触碰!” 悟莲浑身一颤,却觉艾离握了握他的手。抬头时,只见她朝他鼓励地一笑,示意他跟住她即可。 三人全都默不作声,黑不见头的洞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之音。 走了许久,转过一个拐弯,展飞鹏说道:“此为最后一处机关通道,过了此地便可放心行走了。” 悟莲松了口气,刚才太过紧张,这一放松,脚下虚软,不由用手扶了一下墙壁。 “哧哧”几声轻响,数枚暗器向他飞来。千钧一发之际,艾离猛然转身,拔刀击落暗器。 “真会给人添麻烦,快走!”展飞鹏边怒喝边飞奔起来。艾离见状,立刻扯起悟莲的手臂,紧跟其后。 悟莲旦觉眼前白光无数,耳边“叮当”之声不绝。他的右臂被艾离紧紧抓住,身体被带得几乎离地,只能用脚尖虚点相随。 突然,挡在他前面的艾离忽地向下一沉。悟莲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只听艾离沉声喝道:“接住!”随之,他的身体猛然离地,快速向前飞去。 悟莲不禁闭目惊呼。下一刻他被人接住,并粗鲁地放到地上。耳边传来展飞鹏极不耐烦的声音,“吵什么吵,再吵我就杀了你!” 悟莲惊恐地睁开眼睛,只见不远处的地面陷出一个大洞,艾离却不见了踪影。刚才奔跑之时,二人一同踩中了陷洞。下落之际,艾离把他向前面的展飞鹏掷去。 “艾女侠!”悟莲哭着叫道。 “跟紧我。”展飞鹏对他大吼一声,一边磕打暗器,一边往陷洞走去。他不停地向陷洞处张望,脸上满是关切。 “我无事。”红光一闪,艾离从洞中跃出,顺手挡开飞来的暗器。 却原来,在掉落的瞬间,她用赤焰别离刀架在陷洞之上,缩身躲过机关的攻击后,这才翻身上来。 悟莲向了陷洞里瞟一眼,只见底下堆满死尸,各种死状,惨不忍睹。 展飞鹏见她上来,不由展眉大笑,“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我还惦记着与你比试真刀呢。” “这也是我之所愿。”艾离边拨挡暗器,边爽快笑应。她对展飞鹏的观感大为改变:此人虽然举止粗鲁,但能返身相助,应也是名性情中人,倒是值得结交一番。 二人护着悟莲,在兵锋箭雨中,说笑向前。 听着二人的笑声,悟莲忽觉勇气徒增,脚步不再虚软。他睁大双眼看向身边忽明忽暗的刀光,觉得这刀光也并无想像中可怕。 有时候,豪情就像火把一样,可以照亮周围之人。 出得最后的机关通道,前面的洞口变得又矮又窄。艾离和悟莲都只能低头行走,身高如展飞鹏更需弯腰而行。 走着走着,一面光洁的玉壁挡住去路。 艾离抬头看去,玉壁由整块汉白玉制成,中间有一圆形图案,上刻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居于团火之中。图案的雕工朴实凝练,寥寥数刀便将朱雀的动作刻化得栩栩如生。 她不由暗道:观此团火纹饰内有朱雀,应是一个古老的图腾。南有朱雀,北有玄武,朱雀乃是南方守护之神。南方属火,故朱雀又有火凤凰之称。朱雀出现于此,不知在守护何物? 正想间,展飞鹏将火把交到她的手中。 只见他扎稳马步,低喝一声,全身肌肉暴然隆起。玉壁在他的蛮力下,被慢慢抬起。他把玉壁抗于肩头,甩头示意,让艾离过去。 艾离执着火把,侧身钻过。悟莲紧跟其后,也从玉壁下钻过。待二人通过,展飞鹏正欲低头钻过。 一声“轰隆”巨响,震得洞穴都摇了一摇。听其声音,竟是从入口方向传来! 展飞鹏脸色一变,急对二人说道:“我去看看!你们且在此处等我。”说完,他转身飞奔而去。 他一松手,玉壁刷地落回原处,艾离与悟莲都被隔在洞内。 艾离举起火把,四下照了照。 此处洞穴与外间洞穴大不一样。外间洞穴铺有整齐的青色石砖,此处却全无修饰,仍然保留着开凿时的土石模样。而且此处洞穴的凿面很不齐整,应是挖凿工具落后所致。由此可以判断,此处洞穴的开凿年代颇为久远,外间洞穴则是在此基础上继续延伸,开凿而成。 二人等了许久,火把之光逐渐暗淡,直至熄灭,展飞鹏却一直未归。 “艾女侠,艾女侠!”四周陷于一片黑暗,悟莲不由紧张呼喊。 “别怕,我在这里。”一点火光慢慢亮起,艾离从怀里取出一支火折子摇燃。 悟莲脸色惨白地望着玉壁,几乎要哭出声来,“艾女侠,展飞鹏是不是不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拿着。”艾离将火折子递给他。然后她似展飞鹏般,运力去推玉壁。 玉壁因其力量而微微摇晃。她咬紧牙关继续加力。玉壁终于慢慢离地而起。可惜的是,玉壁仅上升两寸,她一口气力已然用尽。手一松,玉壁又落回原处。 艾离喘了口粗气,不禁有些苦恼:玉壁凭己之力最多可以抬起三寸。如此看来,展飞鹏那厮的确蛮力惊人。 她看了看悟莲,心中暗想:如果自己尽全力抬起玉壁,也许可以勉强让他爬去外间洞穴。但那里连展飞鹏都一去不归,送这爱哭鬼过去,无疑是去送死。 既然后退无路,那就继续向前吧。 “跟紧。”艾离淡淡叮嘱一句,向洞穴深处走去。 悟莲一脸惊慌,但见她坚定前行,只得跟上。 压下心中的恐惧,他低头只看脚下。往里走去,窄小的洞穴逐渐变得宽大起来。行过一段路后,火折子的光一下子暗淡了许多,原来二人来至一处较为宽畅的所在。 艾离却在此停下脚步。 悟莲抬起头,正欲相询,然后他也看见了:面前并排着八个洞口! 他费力地咽了下口水,“艾女侠,现在该去往何处?” 艾离微一踌躇,向最左侧的洞口走去。 悟莲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希望,“艾女侠你以前来过此地?” 艾离却道:“没来过。” “那你怎知方向?” “我不知。” “你既然不知,为何要选走此洞?” 艾离淡然答道:“不知该如何选择,却又必须做出选择之时,任选其一,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悟莲目光黯淡下去,一言不发地垂头相随。 不知行出多久,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洞壁之上映出一个坐着的人影。 有人! 他几乎惊叫出声。但前面的艾离却平静地自那人身边走过,未作任何停留。 悟莲极为奇怪,仔细看去,他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骷髅!洞穴的拐角处竟坐着一具骷髅! 只见它盘膝而坐,森森白骨在摇曳的火光下拉出扭曲的影子。几缕干枯的长发自它头顶耷拉下来。原应为双目之处已干枯成两个又圆又大的窟窿。黑漆漆的,好不吓人。 “无妨,只是个死人而已。”艾离回头说道。 “什么叫作只是个死人而已。”悟莲骇然尖叫,“难道你都不会害怕吗?” 见他如此,艾离打趣道:“总比遇到个活人强吧。” “为何遇到死人比活人强?”悟莲不由奇道。 “在此地遇人,如果不是探险者,就必是守卫。若遇探险者,必是因前路不通而回返。若遇守卫,怕是不会让人通过。你觉得遇到何种人更安心些?” 悟莲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他惧意稍减,却又担心起来,“要是前方真的无路可走,那可怎么办?”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烦恼倒是不少。”艾离哈哈一笑,“所有道路皆是由人们一步步走出来的。不走走看,如何知晓前方有无道路?相信我,就算实在无路可走,我也可以打出一条路来。” 悟莲被她说得勇气顿生,露出进洞以来的首次笑容。 二人一路向前,终于发现一道出口。 悟莲不由一阵兴奋。 然而走出洞口一看,二人居然又回到初时的八洞入口。只是他们是从左数第四个洞口走出的。 “看来此地是座迷宫。咱们至少知道一洞与四洞皆不可行,可以少走一个洞口了。”艾离说完后,向左侧第二个洞口走去。 悟莲本正气馁,听她如此一说,重新振作起精神。 二洞之内与一洞并无太大差别,一样的土石洞壁,一样的漫长无边。此次他们从二洞进入,从七洞走出。 没有犹豫,悟莲跟着艾离向三洞走去。如果此地是座迷宫,只要把这些洞口全都走上一遍,必然可以找到出口。 三洞出来后,二人又回到了起点,它与八洞相通。 悟莲虽已疲惫,依旧跟艾离向五洞走去。现在只有五洞与六洞还未走过,这其中必有一个是出口。 然而二人进入五洞不久,艾离所带的火折子却燃烬了。 四下一片漆黑,悟莲不由又惊慌了起来。 “艾女侠你在何处?” “我就在你身边。” 黑暗中传来艾离的声音,一只温暖的手稳稳地握住了他,“不要慌,继续走!” 悟莲稳住心神,似是找到了依靠。 她的手其实有些粗糙。然而就是这只摸起来并不光洁的手,令他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这一天,他连番遇险。但不管他如何弱小无用,这只手的主人都从未放弃过他。 所以,她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吧? 悟莲步步相随,脚步越发轻快。他甚至觉得,只要她不松手,他可以陪她走到天涯海角。 艾离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我们再走一遍。”艾离淡淡说道。 “再走一遍?难道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悟莲一下子慌了起来,“咱们是不是从六洞出来了?莫非此地根本没有出口!” 忆起看到的骷髅,他绝望顿生,“那个展飞鹏一看就不是好人,他该不是想把咱俩困死在此地吧?” 第六章金焰神兵显光华 展飞鹏费了偌大力气将她引至此地,只是为了把她困死于此? 艾离思索了一下,觉得不太可能。 她断然道:“我们再走一遍!” 她不容分说地拉着悟莲再次从一洞走起。 这一次,她走得极慢。并非是因黑暗难行,而是她在凭感觉仔细搜索。但凡迷宫,皆是为了隐藏些什么,必当会有出口。 当她再次行走过三洞之时,忽然感到一股极细微的风吹过。她停下脚步,凑近洞壁,伸手摸去。 洞壁上有一道裂缝,那股极微弱的风便是从此处吹来。如果有风,说明此处洞壁之后应有一片空间。她从背上取下赤焰刀,探入石缝,运力去挑。然而石壁却纹丝不动。 悟莲突然在旁惊叫了一声。 “出了何事?”艾离问道。 悟莲不好意思地说道:“无事。只是此处有个奇怪的小洞,我刚才摸到,还以为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艾离心念一动,顺着他的手摸到那个小洞。此洞只有拳头大小,向内深入尺余。她伸手探入,手指碰到一个凸起。她用力按下,同时伸腿去踢石壁。那条带缝的石壁竟向门一样被她踢开。 她拽起悟莲,钻入石门。 此处洞穴极矮,仅约四尺。二人只能弯腰曲膝,几近爬行。 钻出洞口,头顶一轻,前面似是到了较为宽畅之处。 艾离停住脚步,凝目观看。她虽无三师弟乔知叶的夜视能力,但凭借深厚内力,可模糊视物。 “怎么了?”悟莲在旁问道。 “无事,还需再走上一程。”艾离淡淡回答。心道:还是不要告诉这个爱哭的小和尚,面前竟又出现八个洞口。 二人费尽力气才走出迷宫,却又再次遇到迷宫。这地底迷宫似没有止境。若是常人,不免沮丧烦闷,但艾离不同。她生性坚强,遇挫不馁,全无退缩之意。不仅如此,此地反倒激起她的好奇:如此多重迷宫究竟为何而建?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较快地找到了出口。仍是如上次那般的开关小洞。 出得此次的出口通道后,前面出现两个洞口。艾离不由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走迷宫了。她虽无惧,却也走得烦了。 她正欲从左侧洞口进入,悟莲却忽然指着另一洞口叫道:“艾女侠,你看那边!” 右侧洞穴深处似有淡淡金光,隐约将一边洞壁照亮。 地下洞穴为何会有金光出现?此情此景颇为诡异。 但艾离艺高胆大,反而兴奋地说道:“先去哪边看看。” 二人寻着光亮,步入洞穴。大约行出十数步,便走到那面反射出光亮的洞壁之前。 此处是个拐角。二人正欲转过,艾离背后的赤焰别离刀突然发出翁翁的长鸣。 她奇怪地将刀解下,发现赤焰别离刀正原因不明地急剧震动。翁鸣之音便是由此而来。 此种异象以前从未发生。她示意悟莲小心,提高警觉地继续向前。 又行出七、八丈,眼前豁然开朗。 在二人面前,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场地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兵器。仔细看去,此地的兵器竟然全部是刀! 悟莲彻底惊住,就连艾离也有一瞬被震慑住心魂。 各式各样的刀,笔直插于地上,如兵列阵,形成一片刀之海洋。 长刀、短刀、片刀、尖刀、朴刀、马刀、戒刀,斩/马刀、柳叶刀、雁翎刀、大环刀、虎/牙刀,鸳鸯刀、蝴/蝶刀、子母刀、鬼头刀、破风刀、钩刀、麻札刀,九环刀、大砍刀、太极刀、云头刀、大横刀、连环刀、少林鱼头刀、护手狼牙刀……,还有许多即使是艾离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过的古怪刀种。 似乎世间之刀,全都汇聚于此。 刀海之内有许多尸体,大部分已枯化成骷髅或干尸。极为诡异的是,不管何种尸体,全部面朝刀海正中,曲膝跪拜! 似是感应到二人的到来,刀海正中,一道金光忽然冲天而起。 “此……为何处?”悟莲颤声问道。 “刀冢。”艾离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小时候,她曾听父亲讲过刀冢之事,那时只当是故事。不想有一日,刀冢竟然真实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何为刀冢?”悟莲又问。 “我父在世之时,曾经对我讲过一个传说。”艾离的语声幽幽而起,“在地底某一密处,藏有一座巨大的刀冢,其内汇聚世间所有刀种。它是刀客们的梦想之地。有缘的刀客会在此地寻找到与自己心灵相通的绝世宝刀。只要拔出宝刀,并活着走出刀冢,那柄宝刀便会伴其终生。但是更多进入刀冢的刀客,被刀收服,成为了刀奴,再也回不到世间。” 悟莲惊恐地指向刀海,“那些尸体就是刀奴?” 艾离默默点头。 悟莲慌乱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艾离紧盯刀海中央,决然道:“既然有缘到此,岂有不进入观赏一番的道理。”刀冢是刀客们的梦想之地,她自然也不例外。 “可……可是……” “你留下等我。”艾离主意已决。 凝神观察过四方后,她提起赤焰别离刀,慢慢向刀海中央那道神秘的金光走去。 当她踏入刀海的一刻,身侧众刀骤然发出低沉的翁鸣。鸣音初时仿若窃窃私语,紧接着如波浪般迅速传开。不过数息,刀海之刀全部发出翁鸣! 种种翁鸣或高或低,或尖锐或低沉,如同狂风海啸,如同千万人在齐声呐喊。 艾离手中的赤焰别离刀猛然一震,焰光四射,亦是翁鸣大作,仿若在与刀海之刀遥相喝应。 艾离只觉全身热血沸腾,心脏激烈地撞击着胸膛,一股翻江倒海的力量被勃然激发。她不由大喝一声,将赤焰别离刀向前斩去。 赤焰刀·斩法——赤焰别离,遇恶即斩! 所有刀鸣全部静止,如同像它们响起时般突然。 四周无比寂静。 寂静得只剩下艾离一人的砰砰心跳。 燥热之感自身中退却,艾离逐渐镇静。她的目光紧紧盯住刀海中央的那道金光。 刀海中央,那道冲天的金光始终未变。仿若一位尊贵的君王,在俯视顶礼膜拜的群臣,矜持而又目空一切。 艾离倒提长刀,稳稳举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那道金光走去。 “翁”的一声尖鸣响起,如利风刮过山谷。右前方一柄月牙弯刀突然拨地而起,迅捷无比地朝她面门击来。 艾离脚步未停,只将赤焰别离刀斜向竖起。近乎同时,月牙弯刀“当”的一声撞中赤焰别离刀。 然而它并未如艾离预期般被震飞,而是以赤焰别离刀为轴心,轻盈地兜了半圈后,继续向其面门削来。 此时的艾离,正处极度紧绷之态,见刀飞至,她巧妙而又敏捷地将头一偏。月牙弯刀削走几根发丝后,往她身后飞去。 然而,月牙弯刀的攻势并未结束。它在一柄柳叶刀上重重一弹,竟重新朝艾离飞来! 艾离回刀相架,月牙弯刀再次被赤焰别离刀弹开。 但,月牙弯刀仍不甘休。在一把狼牙刀上重重一弹,变换方向,又一次朝她攻来! 艾离目光一闪,霍然发觉,月牙弯刀每一次攻击截然不同,竟如同一流高手般,在与她对决。 不,它比一流高手更为恐怖! 高手过招,以身体发力,以手臂攻击,以手腕出招,总是有迹可循。但此月牙弯刀,却完全无法看出其攻击轨迹。 艾离改为双手执刀,郑重对待。运足内力,她舌绽春雷,喝出一字: “斩!” 赤焰别离刀暴起一道焰光,将月牙弯刀击落于地。月牙弯刀终于不再弹起,光洁如月的刀面上隐约现出一道裂痕。 艾离未作停留,继续向那道金光走去。 数声尖鸣同时响过,又有数柄刀拨地而起,向她袭来。 艾离忽然醒觉:这些刀是在保护那道金光,不让她靠近。 她面色一沉,隐于血脉中的刀王荣耀被蓦地引燃。战意如火焰般沸腾,瞬间席卷全身。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呐喊:人为刀魂。她要去看那道金光,岂容这些无魂之刀阻拦! 她不再求稳,开始快速朝金光逼近。 那些本是插于地的群刀似是觉察到她的意图,一柄柄飞起。一波波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彼落此起,铺天盖地。 艾离浑然不惧,赤焰别离刀焰气四溢,碎裂之声不断响起。每一步落,必有刀亡! 随着她前进的步伐,群刀的攻击越发疯狂,各式刀锋闪现不绝。 漫天刀光之中,她身上的刀痕不断增加,将她的全身染满赤色。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前进的步伐全无停顿。她心知,此时绝对不可半途而废。只要她稍有迟疑,就会如那些刀奴一般,长留此地。 她的性格是遇强愈强,遇挫不馁。群刀的疯狂攻击,反而激起她的涛天怒意。她牢牢锁定金光,眼中闪动着坚不可摧的信念:就算身死,她也定要抵达那处,看个究竟! 这一刻,她的双目皆被映成金色,迸射出璀璨之光。赤焰别离刀已炽热得烫手,她依然紧握不放,杀伐之气在其眼中升腾而起。 赤焰刀·护法——赤焰别离,观心以火! 此刻的她,化作一团赤焰。或大或小的火焰自其周身绽放,将她严密地护于中央。向她攻来的群刀在其护焰下停滞,摩擦出一阵暴豆般的声响。 然而,刀海的攻击并未因此停止。一柄又一柄刀继续拨地而起,猛烈撞击在因护焰而停滞的刀上,仿若重兵围城,反复冲城。 赤焰刀·离法——赤焰别离,焚火离心! 以艾离为中心的火焰骤然大盛,飞速旋转,并向四周喷射。群刀被卷入焚火,身不由己地旋飞而出。飞离的刀击打在其后攻来的刀上,乒乓作响之声不绝于耳,她所到之处尽是一片光闪闪的落刀。 尽管如此,刀海的攻击仍在继续。远处依旧有一柄柄刀向她攻来,仿佛永无止境。 赤焰刀·攻法——赤焰别离,凤凰展翅! 艾离周身火焰狂舞,赤色烈焰化为一只展翅火凤,直击长空。 数柄刀来不及躲闪,被凤翼之焰熔落成奇型金属残片,劈里啪啦地摔落于地。 凤翼之下一片火红,犀利之势令其它群刀萌生惧意,竟然有些畏缩不前。 艾离精神一振,傲然长啸。周身焰光随之暴涨,迸射出毫不逊色于刀冢金光的夺目光华!本是杀意缭绕眸中,此时恢复原态,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一声清鸣自金光中响起,声音威严低沉,竟似在与她应喝。 众刀突然停止攻击,齐声低鸣,犹如朝堂之上,百臣叩首。 艾离微怔,缓步上前,进入金光之中。 金光中,一柄巨大长刀立于一口金沿玉台之上。这是一柄足有九尺长的金色的长刀。一个古朴的花纹刻于刀柄正中,细看之下,竟是一个古篆体的“镇”字。 艾离好奇地围着它转了一圈,伸手抚上金色刀面。金色长刀低声轻吟,仿佛极为享受。 艾离将赤焰别离刀背在身后。双手握住金色长刀的刀柄,猛一用力,竟一下子将它拔起! 刹那间,金光散消,万刀寂然。 刀冢入口处,悟莲见她手执金色长刀回转,不禁由衷为她高兴,“艾女侠,恭喜你得到一柄绝世好刀!” 艾离淡然一笑,并未言语。得刀的喜悦之后,却是一阵疲劳涌来。 突然,金刀离位的金沿玉台发出“轰”的一声震天巨响。四周洞壁落石纷纷,刀冢竟似要崩塌于倾刻之际! 艾离一惊,拉起呆若木鸡的悟莲,欲奔离刀冢。 “你不能将神兵取走!”一人突然阻挡在刀冢入口,对她怒气冲冲地吼道。 艾离定睛一看,却是失踪了半天的展飞鹏。 “我为何不能取走?”艾离冷冷说道,“刀冢传说中曾经言明,无论何人,只要能拔出宝刀,并活着走出刀冢,那柄宝刀便可伴其终生。” 展飞鹏鹰目一沉,周身涌出狂傲危险的气息,“就是不能!快把金焰神兵还来!”他将手中黑色大刀一震,向艾离步步逼近。 艾离欲举刀相迎,却突然发现,自己已无再战之力。 第七章江边密林付重托 内息近乎枯竭,手臂酸软得难以用力,在此状态之下,艾离实在不想与展飞鹏这只力量近乎恐怖的蛮牛作战。 然而,想与不想是一回事,战与不战却又是另一回事。展飞鹏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朝她步步逼近。艾离强提精神,将金焰巨刀横握于手,漆黑如星的眸中闪耀着坚毅之光。 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展飞鹏距她仅有七步之遥的时候,突然目光一震,停下了脚步。他怔怔地望向艾离身后,露出奇异而又迷惑的神情。 她的身后究竟发生了何事?艾离被他怪异的眼神弄得极想回头一看。但她并未如此去做。面对强敌,还去分心回顾,无异于找死。 果不其然,展飞鹏周身开始黑气升腾,这正是他出招之前的征兆。艾离立刻全身戒备,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每一微小举动。 黑气越来越浓,当浓到几乎把展飞鹏包裹起来之时,他突然使出一招举火燎天。所有黑气全部冲向刀锋,狠狠向上斩去。 艾离面色微变,若他此招是向她劈来,以她现在的状况怕是根本不可能接下。 但令她费解的是,他为何要使用举火燎天这一招式?举火燎天是敌人攻击自己上方之时,才会使用的招数。比如敌人自上而下地飞扑过来,便可以此招破解。然而自己并无动作,展飞鹏此举全无用处,只能劈到上方的洞顶。 一招举火燎天已毕,洞顶土石承受不住巨力,纷纷坠落。但展飞鹏没有停止,仍然一招接一招地使出举火燎天。他全力出招,迅猛无比,每一次挥刀必直劈洞穴顶部。他的满眼皆被杀气笼罩,面上青筋如蚯蚓般突突乱跳,狰狞得仿佛被厉鬼附身。 艾离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得一愣,但她马上恢复了戒备。多年来的血与经验教导于她,面对强敌,任何时候都不可有片刻的松懈。 展飞鹏不知疲倦地劈砍。多次劈砍过后,他的头顶亮起淡淡的光线。洞顶竟然被他打穿! 他的动作缓和下来,表情慢慢恢复正常,身上杀气也逐渐消散。他的双眼直愣愣地望着艾离的身后,突然如孩童般,展颜一笑。 这一笑出现在他粗犷的脸上实是诡异之极,简直比他刚才的举动还要诡异。艾离只觉毛骨悚然。她虽不知身后发生了何事,但落石之音越来越重,脚下地面正在不断震动下沉,一切迹象都在表明,洞穴马上就要崩塌! 她战时经验极其丰富,忍住强烈的回头冲动,抓住时机,拉住悟莲飞身跃起,从被展飞鹏劈出的洞口钻出逃离。 展飞鹏在二人经过之时,毫无反应。他身体僵直,眼睛仍直勾勾地盯视着刚才的方向。 震动如波,地面似面团般松软。一直跑出很远,艾离才回身后顾。洞穴已然塌陷,形成一个直径数十丈的深坑。 展飞鹏却未出洞,看来已被埋于地下。艾离心中掠过一阵奇异的惆怅。不过似他这种高手,即使被困于地下,想来也可脱身吧。 叹息一声,她转向四周查看。身边高树林立,浅金色的阳光自头顶洒下,隔着树叶可见斑驳的天空,此地应是一处城外密林。 仰头望着明媚的晨光,她深深呼吸。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她精神为之一振。想不到,她已在地下待了整整一晚。 “艾女侠,你看那边!”悟莲忽然拽了拽她的胳膊。 密林外,远远可见某地浓烟翻滚,火光冲天。 那似乎是镇国寺的方向。微一皱眉,艾离拉起他,小心地往那方走去。 走出密林,眼前的景象令人唏嘘。一夜之间,镇国寺竟倒塌成一片废墟。 默立片刻,悟莲喃喃自语,“师傅所观测到的不祥之气,莫非是指镇国寺会有此难?可惜镇国寺的和尚不予理睬。” 他看向艾离手中的金焰神兵,又道:“不知这股不祥之气是否由此刀引起的呢?” 艾离沉吟了一下,道:“应该不是。我可觉出此刀之中隐含浩然正气。令师所言的不祥之气应是另有所指。” 她将金焰神兵举起,借着晨光细细察看,发现刀柄之上有如同竹节般细小纹路。 略一思索,她运力其中。金焰神兵的一段刀柄便缩于下方的刀柄之中。她不由大喜,此金焰神兵竟可伸缩。 她原来的赤焰别离刀也可拆解为两半,左右折起。其刀柄上有一道血槽,折起后便为刀鞘。这般设计已是巧夺天工。但这柄金焰神兵却更上层楼,不仅刀柄可以伸缩,刀面也分为两部分,使得刀锋可缩入后面的刀面。缩起后的金焰神兵竟比赤焰别离刀折起后还要短上尺许。多般变化,使用之时,便可增添许多变招。艾离爱不释手。这柄金焰神兵竟胜于家传的赤焰宝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绝世好刀。 把玩了一会儿,她将双刀收起,一同别于身后。找到一处浓密树荫,她就地打坐。整晚的战斗令她极度疲惫。 悟莲随她坐下,不安地东张西望。 忽然,他起身飞奔,欣喜地叫道:“师傅!” 艾离睁眼望去,一人自林中稳步走来。 来人一身青衫,上面满是尘土,衣衫上到处是撕痕与破洞。这些本该令他狼狈不堪,可奇怪的是,艾离却丝毫不觉得他狼狈。他后背挺拨,步伐坚定,晨辉映照在他的身上,为他平添一股神圣气息。 往面上看,他戴有一张由乌木雕成的面具,却不令人觉得突兀。究其原因在于他的双目。他的双目乍看清幽孤寂,似两汪冷泉。但当他凝目相视之时,乌黑深邃的双眸中闪动着智慧光芒,使人不由莫名亲近信任。 这位就是悟莲的师傅苍石吗?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油然而生,艾离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她起身相迎,脱口问道:“我们可曾相识?” 苍石的目光在她脸上柔和地转了一圈,淡淡说道:“我曾于远处见过你,你是名满江湖的艾离女侠。”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听起来年纪并不老。艾离直视他道:“你能把面具摘下,让我一见真容吗?” 苍石一怔,似是并未料到她会提出如此直接的要求。略一犹豫,他缓缓摘下面具。 艾离却看得愣住。 面具下的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皮肉翻起,丑陋不堪。从伤痕颜色可以推测,应是年代久远。这竟是一张被毁去容颜的面孔。 艾离眼露惊讶,垂下头道:“对不起……”她未曾想到会掀开别人暗藏的伤痕,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歉意。 苍石墨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悲意,转瞬即逝。他把面具重新戴好,淡然一笑,“无妨,我也因为如此,才戴上面具的。” 艾离忽然明白为何对他会有熟识之感。他的眼神与师傅宋瑜颇为相像,都是忧郁空灵,仿佛在俯视众生。只不过,同为悲天悯人,苍石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清冷锐气,不似师傅那般的古井无波。 悟莲对其面貌早已习以为常,此时插口问道:“师傅,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苍石和蔼地看着他,“那天你我被一群蒙面人擒住。他们把我找去,问我如何得知西院之事。我告之是观星所得。他们却不相信,把我单独关在一间黑屋里。昨天半夜,关我的屋子突然倒塌。我从废墟中爬出,发现看守不知所踪。黑屋处于密林之中,夜色下我看到这边似有火光,便一路寻来。不想在此地遇到了你们。” 悟莲听后不禁愤然,“这一切定是镇国寺那帮和尚捣的鬼!艾女侠带我寻你,也在那处遇险。” 苍石喟然长叹,“镇国寺把刀冢神兵作为私物隐藏,确是不该。最终招至不祥,致使寺毁人亡,也是冥冥中的命数。” 他望向艾离身后的金焰神兵,正色说道:“艾女侠,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不妨。”艾离一来对他颇有好感,二来有愧于他,听他有事相求,自是不会拒绝。 苍石指着金焰神兵说道:“此神兵原为远古圣器,因长埋于刀冢不见天日,浸染上了暴戾之气。如今神兵现世,天下将乱,需用此神兵斩断乱之根源,方可破解此劫。艾女侠既然得到神兵,此事便要烦劳于你了。” 艾离不解地问道:“何为乱之根源?” 苍石道:“据我推算,自此向北的双栖岭藏有暴龙之穴,需用金焰神兵将其斩除。” 艾离本是尚武之人,对命数之说并不太信。但听他言之凿凿,且他推算出镇国寺有不祥之气,也已应验,便应道:“我这就去!” “如此,我替天下苍生谢过艾女侠。”苍石对她深施一礼。 艾离连忙将他扶起。 苍石直起身道:“小徒悟莲随我游历之时曾去过那处,就让他带你去吧。” 悟莲听他这般说,忙问道:“师傅你不去吗?” 苍石和声说道:“我还另有它务。你跟在艾女侠身边要听她的话。事成之后,你可到京城寻我。” “师傅,你这就要走吗?”悟莲噘起嘴巴,依依不舍地拉住他的衣袖。 “事关苍生,耽误不得。”苍石抚了抚他的脑袋。 艾离性急,对他抱拳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且等一下。”苍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蓝色瓷瓶,交到她的手中,“我这里有几颗九转玄元丹,应该对你大有用处。” 艾离接过打开一看,瓶内有四颗异香扑鼻的赤色药丸。 苍石解说道:“此丹得之不易,服用之后可快速恢复功力。如若使用得当,还可提升功力。你此去除龙,或可用上。” 艾离也不矫情推托,谢过之后收入怀中。 苍石郑重叮嘱:“金焰神兵一旦离开刀冢,暴龙便开始复苏。此事仅有三个月时限,请务必尽快斩除暴龙。” 艾离点头答应。 苍石与二人告辞离去。 悟莲直到他走得看不到影子,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艾离向他问道:“应该如何去往双栖岭?” 悟莲想了想,道:“走水路吧,水路近些。” 二人来到江边,雇了一只小船。 艾离坐在船头,望着涛涛江水思绪起伏。这一晚的经历,即使是常年行走江湖的她,也觉离奇。 她又想起那个奇怪的展飞鹏。他应是刀冢守卫,可在最后关头,不知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何种异像,竟令他不仅放弃攻击,还助她逃脱。她暗自祈祷:虽然他不知到底是敌是友,但希望他平安无事。 风平浪静,小船渐行渐远,忽听得岸边传来一阵呼喊。 有人高声叫道:“艾离妖女,快将金焰神兵还来!” 艾离回头一看,却是展飞鹏与那四名守卫追赶而至。只见他浑身是土,面上还有数道划痕,显然是从洞中爬出不久。 展飞鹏奔至岸边,对她一通大吼:“妖女妖僧,快快给我回来!” 悟莲朝他吐了吐舌头,“回去给你送刀,你当我二人是傻子不成?” 艾离见他平安无事,不由欣慰一笑,“多谢展大侠相送。这神兵重礼,我就却之不恭了。” 此时小船离岸十数丈,轻功已不可及。展飞鹏气得哇哇乱叫,忽然“扑通”一声跳下水来。 见他沉入水中,良久却不冒头。艾离心中起疑,连忙朝水中探看。 突然,一只大手重重扒上船边。小船猛烈摇晃,一下子倾斜。展飞鹏自水下探出头来。 原来他在岸边用力一跃,潜入水中后,在水底屏息急行,直到看见船底,这才在水底借力蹿上。 艾离一惊,这只船小,受不住劲,被他的蛮力一掀,非翻了不可。她忙抬脚踢向他的阳池穴,,逼他放手。悟莲也取来撑船的竹竿,向他手上扎去。 展飞鹏侧头避开艾离的一踢,却被悟莲扎中。手上吃痛,他不由松开。吸了口气,他又沉入水中。 艾离从背后拨下赤焰别离刀探入水中,不停搅动。小船周围的江水被她搅得一片刀光粼粼。 展飞鹏无法靠近,只得在丈许外探出头来。 艾离朝他微微一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不劳展大侠辛苦相送了。” 悟莲也在一旁帮腔,“展大侠你是属泥鳅吧,怎么弄得浑身是泥?我好心劝你,还是先在水里好好地洗个澡,免得上岸后被人拿去做泥鳅钻豆腐。” 展飞鹏刚从地穴中脱身就立刻赶来,自然是灰头土脸。下水之后,这土一沾上水便和成了泥。泥水不断流下,在他脸上形成一道道泥沟,把他本是刚硬的面容变成了花脸。 观他模样滑稽,又听悟莲说得有趣,艾离不由被逗得哈哈大笑。 展飞鹏见她笑靥如花,胸口如受重击,呼吸一滞,忘记了划水,复又沉入水底。待他手忙脚乱地再次浮起,小船已离他越来越远,再也无法追上。 第八章品山论水船行急 小船又前行了一程,艾离不见展飞鹏追来,便收起赤焰别离刀,在船头坐下。 悟莲走到她的身边,“艾姐姐,你去船舱里歇一会儿吧。我帮你守着。”说着,他举起了手里的竹竿。 艾离听他不再称自己为女侠而改叫姐姐,不禁略觉奇怪。不过这样称呼倒是亲切了许多。 想起他刚才的举动,艾离忽然觉得这小和尚其实也挺机灵的。她当大师姐惯了,虽已疲劳,仍是对他说道:“你先去歇着吧,我还不累。” 悟莲不依,硬是把她拉进船舱里。艾离浅笑了一下,坐下休息。 闭目了养神些许时候,她想起苍石给的丹药,便取出瓷瓶,服下一粒。 片刻过后,丹田里升腾起一股源源不断的炽热气流,她急忙凝神运功,将其引导归位。数个周天后,她再次睁开双眼,本已枯竭的内息竟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她不禁暗自称奇:如此灵丹,世间少有,危急关头,一颗丹药甚至可以救人一命。苍石一下子给了她四颗,真是慷慨大方。 内息已复,她忽感肚饿。一阵鲜香气味,引她出舱查看。原来是船老大煮了一锅浓浓的鱼肉粥。 船老大与她是旧识。见她走来,便盛了一碗肉粥给她。 艾离谢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 粥刚刚煮得,正冒着热气。她捧着碗吹了吹,刚张口欲吃,忽然想起悟莲。她左找右找,发现他站正在船角里,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艾离朝他招招手,让他一起来吃,但他却摇了摇头。 艾离这才想起他是个和尚,不能食荤,便请船老大再做锅素粥给他。 熬粥极费时间,悟莲蹲在旁边看火。艾离坐在船边,吹着热气慢吃粥。 然而,她很快就吃不下去。蹲在一边的悟莲时不时偷瞄她一眼,像极了一只受到主人虐待的小猫,眼神可怜得紧。 艾离想到折腾了一整晚自己都很饿了,悟莲这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和尚不可能不饿,便起身盛了小半碗鱼肉粥给他,“不如你少少地吃一点儿,先垫垫饥。” 悟莲望着鱼肉粥吞了下口水,依旧摇头,“现在不是紧急时刻,不能开戒。” 艾离奇道:“开戒还分紧急不紧急?” 悟莲点了点头,“师傅说了,事关生死,不可拘泥于小节,那时方可开戒。现在根本未到论生死的紧急时刻。” 艾离听他说得郑重,又问:“那你开过戒吗?” 悟莲老实地点了点头。 艾离心道:原来你开过戒,那就好办了。开一次是开,开一百次也是开。她保护欲极强,最看不得小家伙受苦,小和尚犯不犯荤戒什么的,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想到还要与他同行很久,若是自己吃荤之时让他在旁看着,实是于心不忍。但若要自己陪他一起吃素,也实难办到。如此说来,还是让他早点开戒吧。 想至此,她严肃地点点头,又把粥递给悟莲,“令师说得很对,不可拘泥于小节。吃吧!” “师傅不是这样说的。”悟莲看了看粥,又看了看艾离,眼中满是迟疑与挣扎。 “如何不对?”艾离怜爱地看着他,“事关生死,不可拘泥于小节。反过来讲,也可解说为,平时怎样并无所谓,紧要之时不失本心即可。” “可是……”悟莲仍想坚持。 艾离把脸一沉,再次递上粥碗,“令师让你听我的,我叫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你要是不听话,就别再跟着我了!” 悟莲还在犹豫。 艾离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想跟着我了?很好!反正我也独行惯了,多一人照顾麻烦得很。” 悟莲眼中露出畏惧,犹豫地接过粥碗,终于低头吃了起来。 见他吃得起劲,艾离嘴角边浮起一抺浅浅的笑容。 悟莲饿得紧了,吃得很急,一没留神被鱼刺卡住。 艾离忙帮他拍背,“慢些吃,粥还有得是,我又不会跟你抢。” 悟莲好不容易才把鱼刺咽下,仍低着头,却吃得慢了许多。吃着吃着,忽有几颗水滴从他脸上滚落到粥碗里。 艾离看他这副模样,便说道:“我看你这和尚也没当多长时间。” “你怎么知道?”悟莲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艾离笑笑不语,走到船头坐下,悠然自得地赏景。 悟莲吃完饭后,蹭到她的身后。艾离头也不回地拍了下身边。悟莲靠着她坐下。 江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清凉的湿气。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面前是涛涛不休的江水,除了水还是水;两岸是绵绵不绝的山峰,除了山还是山,一点儿也不新鲜有趣。 坐了一会儿,悟莲忍不住问道:“艾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看山水。”艾离淡淡答道。 悟莲努力睁大眼睛看去,只觉山山相似,水无不同,实在并无可看之处。便问道:“山水有何好看?” 艾离将目光从远方收回,瞟了他一眼,“小的时候,我也不觉得山水好看。可我父亲却极爱看山水。那时的我也曾经问过他,山水有何好看?父亲告诉我,你看这山高耸入云,无惧任何风雨,只管坚定挺立。这水深不见底,纵经无数阻拦,也要坚持东流。做人便要似这山水,坚强不屈,百折不回。” “做人便要似这山水,坚强不屈,百折不回。”悟莲喃喃道,“伯父说得真好!” 艾离重又望向远方,“后来再看山水之时,我领略到山水的伟大,人与山水相比是何其渺小。每次与山水为伴,我便会觉得人间的烦恼实是不足为道。” 悟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是有很多时候,你虽无意招惹烦恼,烦恼却会自动地找上你。” 艾离“嗯”了一声,不再答话。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看山水。 小船快速前行,面前山水变幻不停。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水面上金光粼粼,常可看到水底自在游动着鱼虾。远山碧树连绵,青翠喜人,时有鸟雀鸣啼。悟莲慢慢品出山水的趣意,渐渐看得入迷。 行过一山又一山,小船来至一处宽阔江面,艾离忽然叹气起身,“你说得对,人本不想自寻烦恼,只不过烦恼却时常自己找上门来。” 她走到船尾,做出迎敌的姿态。 悟莲随她来至船后。发现不远处,正有一只小型快船飞快追来。 快船的船头上,一人迎风而立。他身穿玄服皂裤,配上威猛的体型,如同一尊黑铁铸就的船像首。来人正是换过一身衣衫的展飞鹏。 细观之下,艾离发现,小型快船外侧雕有云纹水兽。此纹只有官府才可使用,这竟是一艘官府巡查用船! 此种快船最多只能载有六、七个人,速度却是小型船中最快的。艾离不由心中暗惊:这镇国寺在此地势力竟如此之大,居然能让展飞鹏调动官船。 悟莲不禁忧心,“那船好快。展飞鹏这厮还真是纠缠不休。” 艾离对他一笑,“无妨,只是一点烦恼找上门而已。” 官船越来越近,有人对小船喊话,让它立刻停下。 船老大不知所措地望着艾离。 艾离取来银两给他,“此船就卖给我吧。若是官家问起,你便说是被逼无奈。” 船老大收好银两,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迅速游走。 船老大一走,小船便停在水中。艾离站在船尾,对悟莲耳语了几句。悟莲脸色一变,虽然很是害怕,却仍是点点头,悄然退开。 官船离小船还有三、四丈远时,展飞鹏便脚下用力,迫不及待地跃上船来。艾离的小船被他落脚时的巨力所震,剧烈地摇动起来。紧接着,“刷刷刷刷”四条人影,其余刀冢守卫也不约而同地跃上小船。 展飞鹏威风凛凛地喝道:“妖女,看你这回往哪里逃!” 艾离秀眉皱起,“展大侠,你何需如此。金焰神兵就算我以焰刀之名向镇国寺相借,用完之后定当归还。这样总可以了吧?” “若是旁的刀倒还好说,金焰神兵乃是镇国寺圣器,概不外借。” “你真的不借?” “不借!” 艾离冷下脸来,“刀冢之刀,本就是能者得之。跟你说借不过是以礼相待。你居然如此不识好歹,真当我怕你不成?”说话间,她忽然闪身退入船舱。 “妖女,你逃不了的!”展飞鹏急忙追进,四名守卫也一同跟上。 几人进得船舱,却发现艾离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 展飞鹏喝道:“妖女,快把金焰神兵还来!” 艾离轻蔑一笑,“想我行走江湖多年,还未曾见过如你这般小气的男子。一个大男人总是追着别人要东西,你可知羞?” 展飞鹏脸色发青正欲答话,却见艾离突然抽刀。他立即拔刀在手,准备迎战。 然而艾离并未向他攻来,反而快手斩向两边的舱篷。 展飞鹏一怔,正在思索她此举何意之时,竹做的舱蓬“哗啦”倒塌,一下子罩于众人身上,将众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艾离却早一步退开,提起等在外面的悟莲,飞身跃上对面的官船。 官船之上还有俩人在撑浆,见艾离上船,不禁面如土色。艾离一脚一个,把他们踢入水中。 展飞鹏等人在舱蓬里一阵挣扎,因怕伤到自己人而不敢用刀。突然听得一声大吼,展飞鹏凝劲发力,把舱蓬震成碎片,五人这才重见天日。 出得舱蓬,展飞鹏立刻四下张望,却见艾离立于官船之上,早已远远划开。 艾离微微一笑,“多谢展大侠赠船。且等我办完要事,再将金焰神兵归还。”她边说边用力撑浆,将小船越抛越远。 展飞鹏怒极,欲跳入水中追去,却被身旁一人拦住,“这里水深,不可莽撞行事!” 展飞鹏气急败坏,对着飞快消失于视线之外的艾离大吼:“艾离妖女,下次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旁边那人又道:“此江前面有道名为凌风峡的峡谷,极其险峻,那里是江南十二连环坞的地盘。其总舵主周天润昔日曾欠我个人情。咱们不如飞鸽传书,让他在前拦截。” 又有一人说道:“可是当年那位‘一剑翻江’周小郞?多年不见,想不到他已成为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此人水中功夫了得,所布水阵号称江湖之上无人可敌。就算那焰刀诡计多端,对上十二连环坞的水阵,也只能有去无回。” 展飞鹏已然冷静下来,一双鹰目中闪动着锋锐寒光,“就照你们说的去办!” 第九章独挑水阵惊四方 浅金色的太阳刚从山后露头,勤劳的鸟儿正在枝头忙碌,高文锦用力揉着迷糊的双眼,沿着小路快步奔往议事厅。一大早就被总舵主派人从被窝里挖出来,也不知有何急事。 来到议事厅门前,他整了整衣衫,端正了表情,推门而入。 议事厅里空荡荡的,长桌的彼端只坐有一人。一向潇洒的江南十二连环坞总舵主周天润正抚额而坐,愁眉不展。 高文锦上前行礼,“总舵主因何事烦恼?” 周天润一手支头,一手敲了敲桌上的字条,“方才我收到飞鸽传书,有人请我在凌风峡拦截一人。” “所拦何人?” “‘焰刀’艾离。” “为何要拦截于她?”高文锦听后一惊。 “听说她劫去官船,还夺走镇国寺的镇寺之宝。” “竟有此事,咱们能否不管?” “不能,因为我欠那人一个人情,他要我以此相还。” “既然如此,也只好接下这单生意。”高文锦信心满满,“‘焰刀’艾离虽然名气不小,但咱们十二连环坞也不是吃素的。何况水上本就是咱们的天下,不与她硬碰便是。” “叫你来又不是为了商论如何去打。”周天润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温浩武与我是至交好友!” “这与捉拿艾离有何关系?”高文锦奇怪地望着他。 菊南山庄温四公子与总舵主不打不相识,结为挚友之事,在江湖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被传为一段佳话。高文锦与他自小长大,当然知道此事。 周天润道责怪地瞪了他一眼,“‘霜空剑’温浩武向来眼高于顶,对其剑法极为自负。但他与‘寒剑’徐绍风比武之后,却对之赞不绝口。‘寒剑’是艾离的师弟,何况艾离又素有侠名,我并不想与她为敌。” 高文锦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倒有一个办法,总舵主不妨一试。” 二人窃窃私语了一阵。 周天润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却说艾离与悟莲占据官船,一路顺流而行。官船是帆浆结合,可帆可浆。这几日风顺浪稳,张帆就水,船行急速。 一连行了数日。这一日,官船行至一处峡谷。十数丈宽的江水两边是陡峭的山崖。山崖怪石林立,颇为雄奇。 艾离与悟莲并立于船头,兴致勃勃地观赏风景。 忽然,数十只小船自崖底水洞急速划出,密密麻麻地排成数行,竟将整个江面封住。 细观之下,小船均为柚木单桅快速帆船。此船船身狭窄如梭,速度极快,深受渔民们的喜爱,常被当地人用作短途快速商船。不过此船使用起来甚是讲究技巧,对风的运用尤为重要,普通人很难掌控。 望着这群快速商船,艾离大感奇怪,不知其陈列在此,是何用意。正思索间,一艘九桅十二帆的大船自柚木帆船之后,威然驶来。 大船两边各有十二名精壮汉子,皆赤/裸着上身,呼喝着号子,整齐有力地划动船浆。一面乌蓝色大旗在船头迎风招展,上绣一只纯白水兽。水兽鱼尾豹头,血口利爪,腾空而起,观之好不威猛。 艾离常年行走江湖,自是知晓,此乃江南十二连环坞的标志。只不过,她与十二连环坞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其为何拦于她的船前。 大船驶近,封江的柚木帆船由中间分开,让出一条水道。大船的船头上立有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精干青年,正是江南十二连环坞总舵主周天润。 艾离与周天润有过数面之缘,暗忖自己与他素无冤仇,便拱手说道:“周舵主好久不见。不知你为何要阻我去路?” 周天润也对她抱拳回礼,“周某受人所托,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艾女侠见谅。” 艾离秀眉微皱,已然明了。最近与她结怨之人,只有展飞鹏那厮。想不到这厮好大的面子,竟能请动江南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亲来拦截于她。 她淡淡说道:“既是如此,还请周舵主划下道来。” 周天润将手向身后一指,“我在此摆下水阵。若是艾女侠能够从阵中脱身,周某自会拱手相送。若是艾女侠破解不了在下的水阵,还请艾女侠把官船和镇国寺的镇寺之宝留下。” 艾离见他来势汹汹,显是有备而来。此时已不容她退缩,便冷笑一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周天润再次拱手,“在下情非得已,并不想与艾女侠为敌,还望赐教之时手下留情。”说完,他将手向上挥起,其身后号手吹响螺号。 一声长鸣响过,大船退于阵后。柚木帆船列队前行,如军队般进退有度。 艾离冷静地对悟莲叮嘱:“你去船舱趴好,没我的命令,万万不可出来。” 悟莲点点头,转身钻入船舱之中。 柚木帆船列阵已毕,排成半圆,将艾离的官船围困中央。 此时,周天润的大船上响起一长一短两声号鸣。柚木帆船上的水手们放下船浆,执起钩索,纷纷向官船抛来。钩索一触及官船船沿,便紧紧勾住。官船立时动弹不得。 艾离眯了眯眼睛,从身后抽出双刀,左右分执。一个飞旋跃起,她猛然发力,将船沿两边的钩索齐齐斩断。 柚木帆船上,拉住钩索的水手全都失力后仰。更有用力过大者,仰面朝天地摔落水中。 官船脱离钩索,摇晃数下,重获自由。艾离左手赤焰别离刀,右手金焰神兵,英姿勃勃地立于船头。 大船上的周天润见状,将手高举,紧握拳头。身边号手吹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号鸣。 柚木帆船上的水手立刻抛开钩索,船头笔直向前,朝艾离的官船撞来。 江南十二连环坞的柚木帆船并非普通的柚木帆船。为了此战,船头上皆装有铁铸的撞角。寻常船只被其撞到,便会船体破损,进而漏水下沉。 艾离立反应极快,以刀做浆,将官船后撤,却仍被数只柚木帆船撞中。官船被撞得剧烈摇晃。好在官船并非寻常船只可比,其船身上包有一层铁皮,柚木帆船的一次撞击并不能将之如何。 尽管如此,艾离仍心有余悸:这官船虽比一般水船坚固,但若被多次撞击,难保万无一失。 眼看着柚木帆船一次撞击不成,全都整齐有序地后退,正在准备下一次撞击。艾离趁此机会,以刀做浆令官船骤然前行,朝一只后退中的柚木帆船撞去。 “轰”的一下剧震,官船的撞角撞中柚木帆船的木制船身。柚木帆船的船身被撞出一个大洞,江水如泉般涌入。柚木帆船很快倾斜下沉。船上水手见势不妙,翻身跳入水中。 艾离乘胜追击,紧划数下,驱动官船从下沉柚木帆船的缺口中突围出去。 三声急促的号鸣响起,柚木帆船快速移动,由圆阵变幻为三角阵,角尖直冲官船而来。 自杀式对撞! 艾离紧紧抿住唇边。官船即使再牢固,也经不起数十只柚木帆船同时撞击。 她眼中闪过一道利光,将双刀在甲板上用力一撑,整个人有如凤凰展翅般,在柚木帆船上空滑翔而过。 双刀飞舞,柚木帆船的船帆被纷纷斩落。无帆的柚木帆船如同折翼雀鸟,立时失去了灵活与速度,在水面上挤作一团。 艾离斩落最后一只船帆后,双脚在船桅上借力一蹬,返身跃回官船。 大船上的周天润见此情景,将外衣甩手丢出, 露出里面一身苍黑色鲨鱼皮的紧身水靠。随即,他纵身而起,如海豚般优美地跃入水中。入水处浪花微溅,散开圈圈涟漪。 此时的艾离已撑起船浆,划过柚木帆船的重重封锁。 一声轻微的水响,周天润自水中蹿出,跃上官船。他一脸轻松地站在甲板上,将拇指一挑,“艾女侠好本事!” 艾离不解他为何要只身犯险,凝神戒备道:“你来此作甚?” 周天润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劝你别走水路。” “不好了,船进水了!”船舱里的悟莲忽然大叫。 随着叫声,船板数处汩汩地冒起水来。 周天润无辜地笑了笑,从腰囊中取出几块巴掌大小的圆形木块,晃了晃。这是他刚才入水时挖下的官船底板。 艾离眼睛一眯,飞身上前擒他。 周天润却不躲闪,任她抓住胳膊。 一声尖锐的号鸣响起,柚木帆船上水手们齐举弓箭,对准艾离。 艾离面色一变,忽然想到:如果他从一开始便命人射箭远攻,自己带着不会武功的悟莲,怕是只能弃船上岸。 这个周天润似乎对她并无敌意。艾离奇怪地望着他,低声问道:“你从一开始就在放水,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番功夫没白做!周天润眼中闪过赞赏之意,亦低声说道:“请代我向‘寒剑’问好,就说我是‘霜空剑’的朋友。” 艾离面露诧异,若有所思。 周天润趁其分神之际,身体左右一摇,如条大鱼般从她手中滑脱。一个优雅的后翻,他跃入水中。 艾离再看之时,他已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官船正在下沉。艾离不及细思,从船上掰下几块木板,飞掷出去。提起悟莲,她飞身纵起,在木块上连番借力,跃至岸上。 周天润却在她离开之后,重又登上官船。官船下的漏洞,已被他再次入水时补好。 他与高文锦订下的计划,本就是夺回官船交差。所以此战,他未尽全力。尽管如此,艾离的实力与聪慧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仅凭一人之力,她竟然单挑了整个水阵,最后他不得不亲自出马,才将此事摆平。 高文锦跃上官船,来到他的身边。遥望着飞身远去的红衣女子,他心有同感地说道:“不愧是‘焰刀’艾离。如此奇女子,却不知会花落谁家?” 艾离没有回头,如一抹飞霞,转瞬消失于天地之间。 她单枪匹马挑下江南十二连环坞水阵之事,很快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一则奇谈。 第十章急雨街头逢劲敌 中秋已过,天气却不见转凉,气压极低,潮闷难耐。忽然一声惊雷响过,浓密的雨,从天下瓢泼而下。 艾离与悟莲从官船离开不久,就赶上这场大雨。幸好路边有个茶棚,二人连忙跑进去避雨。艾离要了一壶花茶,山野里没什么吃食,就又要了几块甜饼充作点心。艾离喝茶赏雨,悟莲在旁开心地吃甜饼,倒有几分忙中偷闲之感。 此处乃是山间,路上早已空无一人。若无要紧之事,无人会在如此雨势里行走。 不过也有例外。二人坐了一会儿,就见一辆华贵的黑漆马车,冒着暴雨,自面前的山路上行过。 诡异的是,车夫的位置上,仿佛有人,又仿佛没有。倾盆暴雨竟令人生出不应有幻觉,似是一道虚幻的影子在驾驶马车。 透过马车车窗,可以隐约看见,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揽着一名花钿罗衫的年轻女子低头轻语。 无意之中,华服男子向窗外瞥了一眼,不由惊讶地“咦”出声来。 身旁的年轻女子自他肩上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极艳丽的脸,娇媚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华服男子眼中讶色未消,略带不解地说道:“我似乎在茶棚里看到了一个熟人。” 年轻女子的玉指轻轻抚过他的胸膛,“不会吧?这穷乡僻壤的,怎么可能会有您的熟人。” 华服男子想了想,轻笑了一下,“大约是我看错了。那人应该早已经死了。” “请允许我为您确认一下。”车窗外忽然传来影子车夫的话语。他的声音低沉刺耳,立时压过大雨急坠之音。 华服男子眼中再次掠过讶色。顿了一下,他缓缓说道:“你既然想去,就去查看一下也好。” 年轻女子不悦地对影子车夫说道:“你走了何人驾车?难道要我们在此荒郊野外处等你?” “不,我会先把大人送回,再过来查看。”影子车夫刺耳的声音再次从车窗外传来。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文叶城的主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饭馆里人声喧闹。艾离选了个安静的角落,与悟莲一起点菜吃饭。出得山野,二人便发现了这座小城。正可购置马匹,添办些衣物。 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二人都发出满足的叹息。一路船行,实是腻烦了鱼粥。 一顿饭刚刚吃完,忽听得有人向台前的老板娘询问,“你可曾见过一名高个姑娘带着个小和尚从此地经过?” 艾离抬头一看,正是展飞鹏那厮。 她不禁眉头紧皱:啧,这人可真是阴魂不散!这已是上岸后第三次遇到他了。 第一次是前日下午,二人上岸之后来到此城买马。展飞鹏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大喊着妖女妖僧向她们扑来。幸好马已买好,艾离拉起悟莲,上马离去。第二次是昨日中午,艾离正在街上购置用品,他又神神鬼鬼地出现,害得艾离连找零都没顾得上拿,带着悟莲飞快跑走。没想到今日二人刚坐下来吃口热饭,这个粘人精又找上门来。 艾离对悟莲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从饭馆侧门溜走。 并不是怕他,只是艾离曾答应过苍石,要去斩除暴龙。若是被这家伙粘上,不知何时才能脱身。况且展飞鹏蛮力极大,武功过人,除非万不得已,艾离并不想招惹于他。受伤倒在其次,耽误了正事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被人这般追赶,令她心中憋了一股火气:等除龙之事一了,定要找他一决高下! 柜台后,老板娘指着刚刚离开的二人,“你要找的可是她俩儿?” 展飞鹏回头,正看到艾离与悟莲走出店门。 “妖女,别跑!”他大吼一声,大步流星地追赶过来。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众人又是身处闹市,经他如此一吼,立时引来许多路人驻足观看,道路很快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艾离不耐烦地站定,“我说你究竟有没完没完?我都这么躲避你了,你还总是追着我干嘛?” 旁观者听她如此一说,立时来了兴趣,对着俩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个说,看这位小娘子如此美貌,那个粗大汉莫不是想追她做媳妇?那个说,那大汉长得也太粗蛮了,难怪人家姑娘看不上他。 展飞鹏听后,脸腾地红了,高声解释道:“我不是追你,我追的是你的刀。” 艾离看着他的红脸,忽然计上心来。 “你又想打架是不是?可我偏偏不跟你打。”她拉起悟莲,故意背转过身,洒脱地往前走去,“如果你好意思偷袭,就当着大家的面,朝我背后砍吧。反正不管你如何纠缠,我是不会跟你比武的。” 旁观众人听说二人要打架,纷纷退向两边,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悟莲见此情势,目光贼溜溜地一闪,大声说道:“艾姐姐,你就和他比一场呗。上次你不是还赢了他吗?” “又无赏金可拿,做那白费力气的事情干嘛?” “说的也是。” 二人边说边走出人群,展飞鹏眼睁睁地看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艾离走了半晌,他才觉出味来,怒吼道:“不对!我不是找你比武。我是找你要刀!” …… 这一日的天气可谓是阴晴不定,变化多端。中午还是睛空万里,黄昏时却又下起雨来。艾离与悟莲已远离文叶城,正躲在一处荒废的小庙里避雨。 雨势渐小之时,艾离望着天空上厚重的云层,说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趁着雨小,咱们这就出发。加紧点走,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下一个城市。” 悟莲乖顺地点头,穿上蓑衣,戴好斗笠。 二人冒雨前行。雨时大时小,天色渐暗之时终于变为细丝,却仍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前方出现一片荒地,行出数步就有坟头冒出。 悟莲骑在马上向四面望去,空荡荡的大地上,只有他二人在行走。天阴沉沉的,似有什么东西藏于乌云之后,在不怀好意地盯视着他。只要他一不留神,就会恶狠狠地朝他扑来。 他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大叫起来,“艾姐姐,等等我。这里好可怕啊!” “有何可怕?”艾离奇怪地回头看他。 悟莲吞了下口水,“好像会有那种不好的东西出现。” 见他如此神情,艾离朗声大笑,“这种路我以前常走,从未遇见过鬼怪。说真的,我还真想遇上一个见识见识呢。” 她的笑声刺破阴暗的雨雾,犹如一道阳光射入悟莲心中,将其恐惧一斩为二。 悟莲精神一振,吆喝马匹,与她并排同行。 行了一程,城市遥遥可见。 悟莲玩心大作,对艾离道:“艾姐姐,咱俩比比,看谁先到!”说着,他不等艾离回答,打马飞奔。 艾离哈哈一笑,纵马追赶。 城市越来越近,隐约可见城门。 悟莲心中正喜,忽然其座下马稀溜溜地惊叫一声,停步不前。 一道幽灵般的影子自雨雾中悬空出现,飘荡在他面前丈许开外。幽绿色的火光在其身后闪晃不已。 “有鬼!”悟莲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不,此人是名武功高手。”艾离目光凝重,催马上前,将他护于身后。 迎面刮来的细碎雨丝似乎都沾染上了绿光。艾离骤觉一寒,心中暗自警惕:此人好重的杀气! 她凝目看去,对方身型瘦高,暗沉的雨雾中看不清面貌,但见一双狠戾的眼中放射出幽魂般的绿光。 艾离紧紧抿起红唇,右手缓缓伸向背后,反握住赤焰别离刀。 那人与她对峙了片刻,忽然消失于灰蒙蒙的雨雾之中。 艾离吁出口气,竟然发现,片刻之间,握刀的掌心已泌出汗来。 此人明显是名刺杀高手,她自是无惧,但要在此人的攻击下护住不会武功的悟莲,却极为不易。 这名神秘人到底是何来路?莫非又是展飞鹏找来的? 艾离不由咬牙切齿,“展飞鹏那厮真是可恶!有何深仇大恨,居然连杀手都请了出来。”然而气恼中的她并未注意,跟于她身后的悟莲眼神闪烁,那是仇恨与恐惧交织的复杂光芒。 待得二人进城,天已全黑,雨也渐渐停了。 走在街道上,悟莲犹豫许久,终于开口:“艾姐姐,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 艾离听他说得郑重,便停下脚步看他。 悟莲垂下头道:“刚才那名杀手怕是来抓我的。” 艾离秀眉皱起,“镇国寺的和尚居然还贼心不死,想要对你不利。” “跟镇国寺无关,那或许是我以前的仇人。”悟莲声音中不由带上了恨意,“我的族人曾被一群如那人般的刺客所害,只有我一人逃得性命。为了躲避追兵,我假扮成和尚。今日那人出现于此,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存在。” 艾离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悟莲偷偷看她,“艾姐姐,我并不是真的和尚。我骗了你,你会生我的气吗?” “原来如此。”艾离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难怪我觉得你不像个和尚。” 见她并未生气,悟莲松了口气,“其实我倒真想当个和尚。我的全族皆被恶人所害,只我一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 “你?还是算了吧。”艾离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又爱哭、又好吃、还不能吃苦,就你这样的还想当和尚,也太给和尚丢脸了。还是不当为好。” “艾姐姐,不带这样说人的!”悟莲气得小脸通红,不依不饶地叫道。 …… 第十一章双栖崖边姐弟情 接连数日跋涉,艾离与悟莲终于来至双栖岭。 但见面前青山,似雄壮威武的汉子,驰骋豪迈;一道绕山碧水,如柔媚多情的女子,绻卧膝旁。青山碧水犹如神仙美眷双宿双栖,双栖岭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举目远望,连绵的山峰由西向东,沿江耸立。西边山势略为平缓,到得中部逐渐高低起伏,东边峰峦则暴然陡峭,变得险峻异常。 艾离将马勒住,向悟莲问道:“现在该去往何处?” 悟莲指着山峰说道:“艾姐姐,你看这一片山脉可像一条巨龙?东边悬崖是嘴巴大张的巨龙龙头,西方平缓微翘处是巨龙的龙尾,那些层层叠叠的山峦便是龙鳞。” 艾离顺着他的指点看去,越看越觉形似。云罩山腰,一条巨龙似正欲腾空而起。 悟莲又道:“师傅所指的暴龙便是此山。” 山是龙?原来所谓暴龙并非是真正的龙,而是指一座山。 艾离不禁讶然,“难道说,令师让我除龙便是想要我斩断此山?” “正是。”悟莲点头。 艾离皱眉,“若是真龙还有可能斩除,这一整座大山要如何斩断?” 悟莲指向东方说道:“东方是暴龙的龙头,斩断龙头便可除龙。” “龙头又该如何斩断?” “师傅曾经对我说过,若要斩龙应从龙腹或龙口进入。在龙头与龙身相连处,可见龙脊。斩断龙脊便是将龙头斩落。不过龙脊极硬,需用圣器方可斩断。” 艾离越听越乱,秀眉皱得更紧。 悟莲难得见她这副模样,笑了笑道:“艾姐姐你不必着急。此事他人无法做到,但你却可以。金焰神兵乃是远古圣器,唯用此刀才可斩断龙头。” 艾离将信将疑。风水命数之说,当朝信者众多。但身为武者,艾离宁愿相信自己的赤焰别离刀。她一向认为,若要乾坤朗朗,与其相信命数,不如凭众人之力,遇恶即斩。不过既然承诺于人,无论怎样都要尽力一试。 “那就上山!”她不再犹豫。 骑马又行得半日,二人才来到东边的山脚之下。远看只觉此山就在眼前,真正行走起来,方知山脉绵长。 山脚下,是一片宽广的森林。艾离抬头望去,但见山峰高耸入云,顶峰云雾缭绕,根本无法再像远观时那样分得清龙头与龙身。 她向悟莲问道:“咱们走得可对?” 悟莲道:“应该没错。我与师傅游历之时途经此山,师傅曾进山探查。他说,若要去往龙头峰,必先穿过一片森林,然后通过一道谷口。” 既然路途无错,艾离带着悟莲进入森林。不过二人的马却无法进入。此地人迹罕至,森林里不仅无路可行,还堆满了厚厚的落叶。这些落叶腐朽如泥,一脚踩上便会深深陷入,浅处没过小腿,深处可达腿根。 艾离对悟莲道:“你在林外看马。待我办完正事,再来接你。” 悟莲不满地说道:“上次师傅也是一人进山,要我等他。这次艾姐姐斩龙,我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看。” 艾离道:“到时候你走不动了,可别又哭哭啼啼。” 悟莲向她保证,“我若是哭上一声,你便把我扔下,再也不用管我。” 见他如此坚持,艾离只得答应。她从马背上取下行囊,二人稍作休息后,再次起程。 甫入森林,一股异味扑鼻而来。那是腐烂树叶的霉气与新鲜枝叶的清香混合而成的气味。腐朽与新生交织于一处,闻之有种奇异的感觉。 因为无路可行,二人每次前行都要把腿从堆积如山的腐叶中拨出,如同行走于沼泽之中。每迈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艾离身负武功,尚觉难走,回头看向悟莲,他已是满头大汗。 艾离欲负他前行。他却坚决不肯,“艾姐姐不必管我。你还要去斩龙,不可在此花费太多力气。” 艾离不由刮目相看:平日里看他娇气得紧,此时倒也硬气。她不愿拂他心意,便悄悄放慢脚步。 行进了许久,一向爱哭的悟莲一直咬牙默默跟随,一句苦累之言都未曾出口。 途经一块宽大的岩石,艾离道:“咱们在此休息一会儿吧。” 悟莲虽气喘如牛,却倔强地摇头,“不用,我还能走!师傅说,夜里的森林很是危险,咱们必须尽快通过。” 艾离盯着他看了一眼,未再出言相劝,而是说道:“踩着我的脚印走吧,多少会好走些。” 天色渐晚,红日逐渐沉入西方,森林被巨大的阴影吞没。 艾离不敢点燃火折,四周都是干枝落叶,万一引起火灾可就在劫难逃了。 月亮升起,森林深处响起声声枭啼,如哭如泣。四周亮起幽幽绿光,星星点点,不知是何种动物的眼睛。 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悄悄向艾离摸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艾离暗自好笑,神气了半天,他到底还是害怕了。她暗运内力,为他捂热手掌。 悟莲本心生恐惧,被她粗糙却温暖的手握住,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突然,两道绿光快速移近,一只如山猫大小的野兽迎面扑来! 红光一闪,艾离拔出赤焰刀,将之一劈两半。 血腥味在森林中扬起,数只野兽扑到尸体之上,“咯吱吱”地咀嚼。在浓黑的夜里听来,尤为瘆人。 紧接着,又有动物向二人扑来。 艾离一手将悟莲挟起,一手舞动赤焰刀,迅速穿越森林。一只只扑来的野兽不断倒于赤焰刀下。 森林外,一座笔直如削的岩壁呈现眼前。艾离背起悟莲,扒住藤萝,向上攀爬。 那些野兽攀不上岩壁,一群群地聚在山脚,仰头厉啸。 仰望高不见顶的山峰,艾离犹豫着去往何处。背后的悟莲忽然说道:“艾姐姐,那边似乎有个岩洞!” 艾离立即向那方攀去。 岩洞约有一人来高,洞口被一些藤条遮挡。 艾离扯开藤条,钻入洞内。她将悟莲放下,向洞里略走了几步,发现洞内很深,便掉头回来。 月亮已高高升起。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皎洁的月光,将洞口照得通明。 艾离靠着洞口坐下,从行囊中取出水和干粮,“今晚咱二人在此过夜,明日一早再进洞查看。” 悟莲靠坐在洞口的另一边,学她将腿伸出洞外。 二人面对面地坐在洞口,就着月光吃干粮。 山壁下,野兽们仍未离去。从洞口向下望去,绿光点点,似无数盏幽幽星火。刚才惊险无比,此时看来,倒别有一番风景。 悟莲一脸钦佩地望着艾离,“艾姐姐,你真有本事!我若能像你这般厉害该有多好。” 艾离淡然道:“这有何难,无非苦练而已。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真的?” “不过此事需经由令师同意。” “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得到师傅。”悟莲嘟起了嘴巴。 艾离浅浅一笑,“令师不是让你完成此事后去京城找他吗?” 悟莲拉了拉她的衣袖,双眼放光地说道:“那艾姐姐,你会陪我去京城吗?” “都这么大的人了,去趟京城还要人陪?”艾离无奈摇头。自从他管自己叫姐姐后,就越来越爱撒娇了。 “你不去吗?”悟莲失望地低下了头,“京城很远的。万一我在路上遇到坏人,那该怎么办?” 艾离弹了一下他脑门,逗他道:“你一个和尚怕什么坏人。若是遇到坏人,你就告诉他,你是和尚,无钱无财。坏人也不喜欢杀害和尚的,还能把你怎样。” 悟莲垂头不语,嘴巴高高嘟起。如水淡月照在他精致秀美的面庞上,仿若一只遗落在世间的精灵。 艾离心中一动,为何以前未曾发现,其实悟莲长得很好看呢。宠溺地看了他一眼,她说道:“待此间之事办完,反正我左右无事,去逛逛京城,想来也挺有意思。” “太好了!”悟莲高兴欲跳,却忘记下面就是悬崖,差点摔落。幸亏拉艾离手疾眼快,将他拉住。 艾离瞪他一眼,“你已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教人如此操心!” 悟莲心惊地拍了拍胸口,将头倚上她的胳膊,撒娇地蹭了几下,“艾姐姐最厉害了!我希望艾姐姐能永远陪在我身边。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害怕黑夜了。” “你因何害怕黑夜?”艾离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悟莲偷偷往四下看了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因为那种东西会在黑夜里出现啊。” “你都当了和尚,居然还会怕鬼。”艾离哈哈大笑。 悟莲不服气地说道:“谁说当了和尚就不怕鬼了?再说谁不怕鬼!” 艾离止了笑声,静静说道:“我不怕鬼。” 悟莲抬头看她,“你当真不怕?” 艾离微微颔首,目光望向崖下的幽幽绿光,“因为有人曾对我说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如果当真有鬼,他定会化鬼见我。” 悟莲一惊,“那人死了?” 艾离“嗯”了一声,淡淡忧伤的目光在崖下徘徊。 悟莲小声地问道:“那你见过他的鬼魂吗?” “没有。从小到大,我一个鬼也没见过。”艾离遗憾地摇头,“我想这世间应是无鬼。否则的话,他为何不来见我?所以,我不相信鬼神,我只相信自己,和刀。” 悟莲垂头说道:“可是我却见过很多鬼。” “真的?”艾离讶然。 “嗯,在梦里。”悟莲点头。 艾离嘴角微微勾起,“那是因为你心有所惧,所以才会在夜里梦到。” 悟莲仰头看她,“艾姐姐,你从来都不会害怕吗?” “当然会害怕。”艾离抚着他的脑袋,“小时候我也曾像你这般害怕过鬼,后来却不再害怕。因为我发现,险恶的人心比鬼怪更为可怕。但是长大以后,我不再惧怕恶人。对付恶人,只要比他更凶、更狠、更不怕死,你就能够战胜恶人。” 悟莲一脸敬佩,“艾姐姐最厉害了!我也要像你这样,什么都不害怕!” “我不厉害,我也会害怕。”艾离眼神忽地一黯。 “艾姐姐,你害怕什么?” “我最害怕失去亲人,害怕他们伤心失望的眼神。” 悟莲将头紧紧地贴上她的胳膊,“艾姐姐,我早已没有亲人了。你来当我的亲人好不好?” 艾离心中一柔,搂住他道:“好啊,我便认下你这个弟弟。只要你愿意,我便永远是你的姐姐。” 悟莲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你可不许反悔!” 艾离笑道:“怎么还要我跟你拉钩吗?” …… 第十二章探穴寻龙遇异境 清晨,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洞口。艾离叫醒了悟莲。二人吃了些干粮,便进洞探索。 洞外红日东升,洞内却越走越暗。暗到几乎看不清路时,艾离点起了火折子。 火折子的光芒照射在洞壁上,凝成一个淡淡光团。悟莲握住艾离的手,紧紧盯着光团,心中一片安定。有过上次探洞的经历,他自认己勇敢了许多。 行了一些时候,前面来到一个岔路。艾离停步查看。 悟莲指着一个标记,高兴地说道:“姐姐你看,这是我师傅留下来的记号。咱们沿此而行,就可以找到龙脊了。” 艾离探手摸去,苍石的记号是用利器刻于岩石上的。上方是个半圆,下方由三条分散状的波浪曲线绘成。她越看越像是半个月亮自火焰中升起。 她觉得有趣,便问道:“莲弟可知此记号有何含义?” “这我就不知道。”悟莲摇了摇头。 艾离想了想,问道:“你师傅应该也会武功吧?”此地岩石坚硬,他能刻画得如此整齐,应是内力不弱。 悟莲不禁黯然,“师傅自然很厉害。我就是师傅从坏人手里救出来的。可惜他总有正事要忙,与我相聚的时间不长。” 艾离见他眼中又起了湿意,赶紧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二人沿着苍石的标记行走。此路极为曲折,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有些时候还必须四肢着地,匍匐爬过。 不知行了多久,艾离忽然停住。前方是一段极陡的斜坡,下面黑洞洞的,看上去极深。 她对悟莲说道:“你在此稍等,待我去查探一番。如果平安无事,我再叫你下来。”说完,她把火折子叼在嘴中,顺着斜坡滑下。 黑暗中,时间仿佛停滞。悟莲只觉心脏跳得砰砰作响。艾离不在身旁,他的恐惧重又冒出,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双臂抱紧肩膀,将头深深埋起,咬牙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洞底传来艾离的呼唤。他松了口气,把眼睛一闭,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陡坡极长,不时有岩石突兀地鼓起,磕得他生痛。他紧闭着双目不敢睁开,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一颗心高高悬起,几乎要从口中跳将出来。 忽然,他身体剧烈一震,臀下背后猛然一痛,似是撞到一处坚硬之地。他小心地睁开双眼,伸手摸了摸。四周都是土地,原来已经到了底部。 他撑地站起,轻唤了几声“姐姐”,却不见艾离回应。稍远处,有一团火光闪烁。他咬了咬牙,飞快地朝火光奔去。 火光下,艾离高举着火折子,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着什么。 悟莲跑去她的身旁,喘息着站定,也往那处看去。 一道足有五、六丈高的石门矗立面前。门前立有一个两人多高的巨大石人。石人面貌狰狞,似人非人,头上长有一支高高竖起的独角。他手执大刀,血盆大口呲牙咧嘴,眼珠突起地俯视着下方。火光令石人脸上的阴影变幻不停,似是下一刻他就要举刀杀人。悟莲只看过一眼,便不敢再往他的面上看去。 艾离举起火折子,在石门四周搜寻。 悟莲问道:“姐姐,你在寻找何物?” 艾离道:“此地既然有座石门,想必可以通行。刚才我已经试过,这扇石门仅凭人力无法开启。所以应是另有机关控制。” “机关会是何物?” “不知。” 悟莲沉默了一下,也帮忙寻找。 然而二人寻找良久,却未发现形似机关之物。 难道会在远处?艾离对悟莲道:“你等在此地,我去别处找找。” “你看那里!”悟莲忽然指着石人手中大刀,兴奋地叫道,“他的刀与金焰神兵简直一模一样!” 艾离抬头望去,果真如此。只不过金焰神兵在常人看来是一柄超级长刀,但在高大的石人手中却只有普通大刀的长度。 她略一思索,将金焰神兵取下。把火折子交到悟莲手中,她一跃而起,攀上石人的手臂。她试探地把金焰神兵放到石人手中。金焰神兵与石刀竟然严丝合缝地吻合于一处! 等了片刻,不见有任何异常。她小心翼翼地推动金焰神兵。 “叭”的一声轻响,似是触动了机关,金焰神兵忽然光芒大作。紧接着,石人身后响起一阵“吱吱嘎嘎”的轴轮转动之音,石门缓缓向内开启。 石门一开,一股劲风自门内吹来,一下子把悟莲手中的火折子吹灭。 不及细想,艾离取下了金焰神兵,跳下石人,拉起悟莲,往敞开的石门中走去。 进入石门之内,眼前骤然一亮,二人皆被眼前的景色惊住。 此处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足有数十丈高,一眼望不到尽头。岩洞的洞壁斜插向上,洞顶形成不规则的圆形。苍穹般的洞顶上,有无数小洞。阳光自小洞中射下,聚成道道粗细不等的金色光柱,如梦似幻。 “好美啊!”悟莲轻声惊叹,眼中迷离。 一阵清新的风儿吹过,将艾离的长发吹起。她抚住发丝,目中浮过一抹陶醉。来时的艰辛在这一瞬化为感叹,此地竟然美如仙境。 默立了片刻,二人继续前行。沿途所遇尽是各种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 此地花草长势极盛,竟高达数米。二人穿行于花草的径叶之下,如同行走于林间树下。一只只如小鹰般巨大的蜻蜓擦身飞过,对二人的到来恍若不闻。再往前行,数只巨大如丘的绿色长脖动物正在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草叶。艾离携起悟莲警惕地自它们脚边通过。那些动物对二人轻瞟一眼后,又继续低头吃草。 此地的动物竟是出奇的温顺。艾离不由想起习医的小师妹莫小雨。若是她能来至此地,想来定会欣喜若狂吧。 往前行去,地上涌出无数细小的泉水,逐渐汇聚成一条银光闪闪的小河,“哗啦啦”地蜿蜒流淌。 二人沿河而行,忽听前方一阵隆隆水声。寻声而去,一道瀑布自前方高山上飞流直下。 此山甚奇。半山腰之下,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峦。山腰之上却是一个平台,一根近乎山腰般粗大的冰柱直达洞顶。远远看去,此山似是被人拦腰斩断,换为一根银光闪闪的冰柱,支撑着洞顶。 悟莲兴奋地指着冰柱,对艾离说道:“那根冰柱就是师傅所说的龙脊!” 艾离点头,带他攀上那座奇峰。 来到柱前,二人驻足观看。 冰柱之大,需数十人方能合抱。仔细看去,冰柱内似有它物。艾离研究了一会儿,方恍然大悟:这其实是一根外面裹有冰层的石柱。只是冰层极厚,足有米余,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令石柱远远望去似一根冰柱。 艾离运起内力探向冰柱,隐约感到冰柱内的石柱竟比外面的坚冰还冷。 她略一思索,明白了冰柱的成因。内部石柱应是一块巨大的寒石。洞中水汽上升,因寒石凝结成水,水流沿柱而下,逐渐冻结成冰。久而久之,石柱便成为了冰柱。 她暗自感叹:自然造物,鬼斧神工。能见如此妙景,便不虚此行。 收回内力,她向悟莲确认,“你怎知此柱就是令师让我斩断的龙脊?” 悟莲肯定地说道:“师傅说过,他曾见过一张宝图。宝图上的龙脊处,标有一根柱子。故此他认为,山之龙脊应是一根奇柱。此柱如此神奇,必是龙脊无疑!” 艾离抽出金焰神兵对着冰柱比划了一下,对他道:“你走远些,小心伤到你。” 悟莲闻言,远远走至山腰一侧。 艾离用金焰神兵试斩一记。刀与冰柱相击之音远远传开,在洞内回荡不休,冰柱却纹丝未动。 好坚硬的冰柱!她不禁咋舌。不尽力而为怕是连这冰层都破不开。 她运足内力,金焰神兵立时金光暴涨。又是一声巨响过后,冰柱终于产生了一道寸许深的裂痕。 艾离眼中一亮,看来这冰柱也并非坚不可摧。只要费些功夫,一刀刀劈下,总能将之斩断。 停了片刻,她再次运足劲力,正欲再向冰柱劈去, 突然,一人自山下奔来,朝她大喝道:“妖女,你竟能寻到此地!”说着,他一把抓住愣在一旁的悟莲。却是展飞鹏追踪而至。 “把莲弟放开!”艾离怒道,挥刀向他斩去。金焰神兵挟着本欲斩向冰柱的巨大的内力,向其击去。 见她攻势极猛,展飞鹏一惊,连忙将悟莲抛开。他抽刀在手,全力迎战。 艾离对他一路追击,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在此关键时刻又被其打扰,更是恼上加恼。故此出手之时,她毫不容情。 展飞鹏却因曾输她一阵,起了较力之心。 双刀相击于一处,二人却皆不停手,各自鼓劲,针锋相对。 赤烈焰气与黑色劲气轰然碰撞,迸发出极为耀目的绚丽光芒。 少顷,二人同时觉察,双方内力相若,劲气不分上下。 然而时至此刻,却已不容二人收手。只要有一方内力稍弱,对方强悍的内力便会将之毫不留情地击溃。 二人皆为悍勇之人,谁也不肯退让,各自咬牙加力。展飞鹏额头青筋暴蹿。艾离的鼻梁上则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这个疯女人!”展飞鹏怒喝一声,猛然发力。一招蟒行千里,令其黑色劲气暴涨数倍,如滚滚乌云中的巨蟒,雷霆出击。 艾离见状不甘示弱,亦使出赤焰刀全攻之法·凤凰展翅。亮红的焰气腾空而起,如浴火之凤冲天一怒。 二人同时发动绝招,光华耀眼得令人无法正视。如此拼尽全力的对攻,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死不休! 第十三章斩柱除龙蟒凤争 艾离余光瞟到被展飞鹏抛在一旁的悟莲,仍然呆呆地坐在地上。她艰难地朝他喊道:“莲弟快走!” 悟莲“嗯”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站起,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紧紧盯着展飞鹏,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被吓傻了吗?艾离心中大急。 正在此时,几条人影先后飞纵上山。人影一共五道,四黑一白。 白色人影看到艾离,惊喜地唤道:“大师姐!” 艾离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她的四师弟徐绍风。她急忙叫道:“四师弟,你快带莲弟离开此地!” “云蟒!”另外四道黑色人影却是与展飞鹏一起的刀冢守卫。 展飞鹏也向那四人吼道:“此地危险,走开!” 二人全力相拼的一击,虽因暂时的平衡还未爆发,然劲气蓄势良久,此时正发出危险的“噼啪”之音,濒临无法控制的局面,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被波及之人不死也是重伤。 徐绍风见状,剑眉一竖,不退反上。他悍然拨出寒铁星宵剑,凝力聚气,击向二人劲气相接之处。 “你不要命了吗!”艾离怒极,“你一人根本无法挡下我二人的劲气!快滚!”太乱来了!这样只会把他也牵扯进来。一旦劲气爆炸,他将一人承担两人的反震之力,无异于送死。 徐绍风不语,默然发力。他欠师姐实多,便是为她送去这条性命,也是甘心情愿。 似是感应到他的心意,寒铁星宵剑一声长鸣,一道亮蓝色的剑光挟着晶莹的冰雪呼啸着压在凤首与蟒头之上。正是寒天剑诀全攻之法·冰雪寒天! 四名刀冢守卫互看一眼,也各自拨刀在手。四人站于徐绍风身后,亦如他般发力击向二人内力的相接之处。 “轰”的一声巨响,展飞鹏与艾离的对攻之气无法承受如此众多的外力,猝然爆开! 烟尘散去,地面被砸出一个丈许宽的深坑。艾离与展飞鹏被震得连连倒退,虽气血翻腾,却是有惊无险。 徐绍风与四名刀冢守卫的劲气将二人对攻的劲气压低了一分,使得二人的劲气并未能攻向对方,而是大部分击在了地面。 然而,徐绍风与那四名守卫却被反震之力击得倒飞出去。徐绍风首当其冲,被震飞得最远。他的身体被高高抛起,重重地砸向冰柱,又摔落于地。 “四师弟!”艾离赶上前去,将他扶起。 徐绍风吐了口血,虚弱地说道:“大师姐,关于那天的事,我有话要跟你说。” 那天艾离立誓之后,当夜便弃门远遁。翌日,徐绍风知道此事后,立刻下山寻她。当他听说艾离曾挑战过十二连环坞水阵,便急速赶去。后被周天润告之艾离的去向,他一路追踪而至,正赶上艾离与展飞鹏抵死相拼。 艾离秀眉一皱,对他喝道:“还不快快运功疗伤,此时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徐绍风因二人的反震之力而受伤极重,然他所修习的寒天剑气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内功心法,与艾离的焰气属性截然相反。艾离无法相助,只能把他扶靠在冰柱上,希望这极寒的冰柱能有助于他。 徐绍风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感气力不及,只得缓缓合起双眼,凝神调息。 焦急间,艾离想起苍石的丹药,急忙取出一颗送入他的口中。 徐绍风服药之后,脸色逐渐好转,艾离这才放下心来。 “大师姐,关于那天之事,我有话要跟你说。”徐绍风睁开眼睛,又一次说道。 “有话要说也不急于一时。”艾离气得伸手欲打,却在他头顶顿住,“你不许说话,先运功疗伤!” 徐绍风咳了几声,扭头吐出一口鲜血,固执地说道:“我无事,你先听我说。” “好,你说。”艾离叹了口气。她深知,四师弟看似不喜言语,其实脾气极倔,此时若不让他把话讲完,根本就不会专心疗伤。 徐绍风眼中闪动着深深的痛心,恳切地说道:“请你收回那天的誓言。以前你为门派操劳,无暇为个人考虑。然而现在,我们已经可以为你分担。请你定要好好考虑个人之事。” 艾离的目光不由瞟向旁处,不耐烦道:“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 “你不是不在意,你是故意不去在意。”徐绍风凝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 艾离心中一震,这个四师弟平时少言寡语的,一旦开口讲话却是如此敏锐。但她嘴上却道:“你这个傻孩子,师姐的事哪用得着你来操心。你先管好自己,专心疗伤。” 徐绍风忍痛坐直,坚持地说道:“师姐,你先答应我,我才会疗伤。师傅对我说了,你现逢情煞血劫,只能以成亲破之。二师兄那天还因此事训了我一顿。三师兄虽然没有说起,但我知道,他也在为你着急。我和小花讲好了,若你一天不嫁,我俩就一天不成亲。所以,无论无何,请你好好考虑个人之事。” “好啦,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艾离无奈地看着他,“话讲完了,你可以专心疗伤了吧?” 徐绍风仔细地看她一眼,得她再次点头,这才安下心来,专心调息。他一路赶来,便是为了讲出这番肺腑之言,此刻得到应允,心中重石终于落下。 艾离的目光在他脸上极温和的逡巡了一会儿,起身来到展飞鹏身边。 展飞鹏正在依次为受伤的四人运功疗伤,急得手忙脚乱。此四人虽不似徐绍风那般重伤,但也被反震之力伤得不轻。 见她来到,展飞鹏一脸戒备,“你想干嘛?” “救人!”艾离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着,她运起内力,助其中一人疗伤。 展飞鹏见她真心救人,不由大感诧异,却依然警惕地说道:“就算你现在过来示好,我也不会领情!” “少说废话,我本就不需要你领情。”艾离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因为此四人的刚才的举动,不仅救了自己,同时还分担了四师弟的反震之力,使他没有因此而亡。故此她认为,即便这几人是敌,也要先救下再说。 疗伤了些许时候,被艾离所救之人言道:“多谢艾女侠相助,我已经好多了。” 见四人伤势逐渐稳定,展飞鹏与艾离这才收手。 展飞鹏起身抱臂,沉眉看她,“即使你助我救人,也不能抵消你所犯下的过错。听说你焰刀艾离在江湖上还是个极有名的侠女,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我何过之有?”艾离秀眉一挑,“刀冢之刀,能者得之。金焰神兵本就应当属于我。倒是你身为刀冢守卫,不守信用,一直死缠烂打,实是半点风度皆无。” 展飞鹏脸色一沉,正要答话。被艾离所救那人说道:“云蟒,你不要急。我看艾女侠也是个性情中人。你二人慢慢把事情解说清楚。” 展飞鹏深吸了口气,忍下怒气说道:“金焰神兵乃是远古圣器,不可随意动摇。刀冢便是因其被拨出而沉入地下,护于其上的镇国寺也被毁于一旦。你盗走金焰神兵本已不对,现在又欲图用金焰神兵斩断龙脊,岂非错上加错。” “用金焰神兵斩断龙脊有何不对?”艾离冷然反驳,“斩除暴龙正是为了解救天下苍生。” “你这是在行大逆不道之举!”展飞鹏暴跳如雷。 旁边守卫连忙拉住他,“艾女侠,双栖岭乃是龙脉所在,你妄图斩龙,只会引发兵乱,如何说是解救天下苍生?” 艾离皱眉道:“可我却听说双栖岭之龙乃是暴龙。再者说,你们凭何取信于人。” 展飞鹏气得冷笑,“我堂堂‘云蟒将军’为何要诓骗于你!” 云蟒将军?艾离一下子忆起:数年前,蛮族来犯,一位将军挺身而出,边关退敌。他因此战成名,被皇上封为云蟒将军。那位将军似乎就是姓展。此事曾轰动一时,但此人如昙花一现,那一战后便再无音讯。莫非那位将军就是面前的展飞鹏? 艾离怀疑地打量着他,“你当真是数年前边关退敌的‘云蟒将军’?” “我何必骗你。”展飞鹏被她的眼神激怒,将黑色大刀倒竖,举到她的面前,“此处刻有我的封号。” 艾离凝目看去,刀柄之上竟然真的刻有“云蟒”二字。想了想,她问道:“那一战后你去了何处?” 展飞鹏答道:“那一战后蛮族尽灭,我无用武之地,又不耐烦朝中琐事,便请命看守刀冢。金焰神兵是龙脉之匙,虽事关重大,却是个轻闲的活计。太平盛世,我自是乐得享享清福。” 到了此时,艾离已然相信了大半,却仍问道:“你为何不早些对我明言?” 展飞鹏额上青筋一跳,“你一见我就跑,我如何向你解说?何况我的身份亦需保密,岂可随意与旁人诉说。” 艾离沉吟着,暗自思索:他看似并未说谎。他能调用官船,也说明他与官府有着深厚的关联。而且他如此武功却在江湖上默默无闻,只可能是朝中之人。如果此山真是龙脉,那么关于斩龙之事,苍石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第十四章飞瀑垂流莲心灭 艾离尚在迟疑,一直默不作声的悟莲忽然在旁说道:“展将军,关于此事,我想对你说几句话。”他声音沉稳,一双眼睛亮得出奇,整个人仿佛在骤然之间变得成熟了许多。 展飞鹏本对之毫不在意,此时不由被他吸引,便问道:“你有何话要讲?” 悟莲直盯着他的双眼,朝他招了招手,“请你过来讲话。此事我只可对你一人言说。” 见此情景,艾离决定暂且观望:苍石所指可能另有深意。悟莲应是知其秘密,才只能对展飞鹏一人讲诉。 在众人的视线下,展飞鹏走到悟莲身边。 悟莲对他轻语了几句。展飞鹏似是未听明白,皱起眉头看他。悟莲再次轻语,展飞鹏这才眉头舒展,缓缓点头。 他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艾离道:“还不快把金焰神兵还来。” 艾离看向悟莲,后者朝她点了点头。略一犹豫,她将金焰神兵递出。 展飞鹏接过金焰神兵,目光骤然一变,面目狰狞地举起神兵,斩向龙脊。 四名守卫纷纷惊道:“云蟒,你发什么疯?” “你这是何意?”艾离亦感奇怪。 展飞鹏不答,“铛”的一声巨响,金焰神兵斩于龙脊之上。 四名守卫互望一眼,同时抽刀,向他围去。但,一来四人本已受伤,二来展飞鹏出手毫不留情,不过数个回合,四人皆被其砍伤在地。 情势转变得太过出乎意料,艾离皱眉向悟莲走去,“你跟他讲了些什么,他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一股极淡的异香在悟莲身边萦绕,艾离疑惑地侧头:这种香气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未及细思,悟莲忽然对她怪怪一笑。这一笑极尽魅惑,艾离只觉眼前异光闪耀,面前之人竟逐渐变化为另外一人! 那人满面是血,怒目圆睁,向她厉声问道:“李心月,李家的血仇,你不报了吗!” 一声喝问,令她心神大震,一片暗红染上眼底。 那是一处血与火的地狱,熊熊大火燃烧了整座李将军府邸。 喊杀与哀鸣混为一体;箭羽如漫天飞蝗,连绵不绝。 …… “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人心惊颤,仿若洪钟长鸣。 艾离猛然警醒。 火光散去,面前是悟莲一双闪烁着妖异光芒的双眼。 “大师姐,小心那小子的眼睛!”身后传来徐绍风焦急的叫声,“他是妖瞳一族,与他对视会被迷失心智。”他行功刚完,远远看见悟莲奇异的眼睛,急忙出声提醒。 艾离心中一凛,忽然忆起展飞鹏在地穴中的怪异表现,当时自己的身后就是悟莲! “铛”!又是一声巨响,是展飞鹏正在用金焰神兵斩向龙脊。 艾离震怒,对悟莲道:“这一切都是你与苍石在设计利用我吗?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 在她的怒视下,悟莲眼中妖光渐暗,垂头承认,“我们本要去镇国寺夺取金焰神兵,斩断龙脊。苍石发现了你,认为你更为合适,便定下了此计。不过,如果你不来救我,我可能真的会死在江中。反正我这种人活于世间也毫无意义。”他的头越垂越低,串串水珠跌落在脚边。 艾离望着他,目中怒色渐渐化作心痛,“难道你对我说过的话都是谎言?说什么想当我的弟弟也全是假的?” “不是的!我是真的想当你的弟弟。”悟莲猛然抬头,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说过,人总是在自寻烦恼。你很强大,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可以不必害怕恶人。但如果你所有的亲人都被杀害,而你弱小到只能到处躲藏,这样的你该如何是好?当年乱世,我们幻瞳一族因拥有瞳术而成为权贵们的争夺对象,我族也曾经显赫一时。然而时过境迁,他们又惧怕我族的能力,将我们残杀。如今幻瞳一族就只剩我一人。如果你是我,该如何是好?” 艾离皱眉看他,沉吟不语。 “金焰神兵乃是远古圣器,用之斩断龙脉,便可改朝换代,尽除当今权贵。”悟莲望向冰柱,寒意森森,“姐姐也想杀掉那个害你全家的暴君吧?你我联手,岂非各得其所。” 又是“铛”的一声巨响,展飞鹏仍在用金焰神兵斩击冰柱。 艾离望向冰柱,忽然骂了声“笨蛋!”。抽出赤焰别离刀,她飞身拦在展飞鹏面前。 展飞鹏见有人阻拦,面无表情地举起金焰神兵,向她斩来。 艾离不愿伤他,但对方却毫不留情。二人武功本是相若,如此一来,艾离顿时处于下风。几招过后,她的身上染上数道红晕。 悟莲死死盯住打斗中的二人,眼中寒意随着艾离身上的点点飞红慢慢消融,最终化作一片雾气。 忽然,他颈上一凉,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晃于眼前。身后传来徐绍风冰冷的声音,“不想死的话,就立刻恢复展飞鹏的神智。” 悟莲缓缓转头,目中闪动着嫉恨的光芒,“姐姐如此强大美丽,她会保护所有被她纳入羽翼之人。为何你能有幸早早地遇到姐姐,成为他的师弟,而我却只能孤苦独活?” “少啰嗦,照我说的去做!”徐绍风不为所动。 悟莲垂下眼睑,轻声叹息,“如果我是你,该有多好。”他猛然抬眸,目中妖光大作。 烁烁妖光化作七彩迷雾,令人如痴如醉。 但,徐绍风的目光清澈未变。 他冷冷说道:“对我使用妖瞳完全无用。千年化蛇的幻珠现在对我也不起作用,何况你才十几年的道行。”他将手中寒剑逼近一分,在其颈上划出一道血痕,紧声催促,“恢复展飞鹏的神智,否则我就杀了你!” 悟莲眼中闪过一抺惊诧,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就算你杀了我,也无法改变现状。因那蛮牛反抗,我对他施展了最深层的幻术。此术至死方休,既使没有我,他也不可能恢复神智。” 徐绍风眉头越皱越紧。悟莲却越笑越是欢畅,笑到前仰后合,笑到流出了眼泪。 忽然,场中一片寂静,艾离与展飞鹏激斗之音戛然而止。 悟莲止笑望去,二人已停止了战斗,刀锋凝顿,互指向对方。 “大师姐,你无事吧?”徐绍风撤去寒剑,飞身上前查看。 “我无事,有事的是这个笨蛋!”艾离没好气地说道。她的赤焰刀正斩在展飞鹏的右胸之上。血晕过他的衣衫,绵绵不绝地涌出。展飞鹏的刀却停滞在她身前数寸处,未伤及她分毫。 摇晃了一下,展飞鹏软倒在地。 “云蟒!”四名守卫挣扎着站起,上前扶住他。 展飞鹏喘着粗气说道:“你这个笨女人!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让你砍,你却一次都未能把握住,最后还得我自己上。” 二人激斗之时,没有悟莲妖瞳的直接控制,展飞鹏神志渐明,但动作却仍不受控制。他几次朝艾离递眼色,艾离却一直在犹豫,最后却是展飞鹏自己撞向了艾离的刀锋。 艾离一边帮他止血,一边还口,“最笨的是你才对吧!居然中了同一人的两次幻术。” 展飞鹏不服,“那也好过你,一直被人当刀使唤。” …… 悟莲远远望着被众人包围的艾离,目中一片寂寥,“姐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此事不成,我也无法回去交代。”说着,他一步步退向悬崖。 “不要做傻事!”艾离大惊,起身疾掠。 悟莲双脚摇曳地站上崖边,见她过来,眸中水波又起,“姐姐,我没有骗你。我真心希望你是我的姐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艾离怕他有事,不敢太过逼近,焦急地解释,“我相信你,也没有生你的气。龙脉不龙脉的,我其实并不在乎。不过这根冰柱支撑着山洞,我怕它倒了会殃及众人。如果只你一人,我尚可带你出去。但现在一地伤者,我一人根本无法救得过来。” 悟莲眸中一亮,艳若朝霞的笑意自氤氲朦朦中漾出。 他轻声说道:“你要小心苍石,他不是我师傅,而且身份复杂。姐姐,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我!”说着,他含笑后退,仰面摔下悬崖。 艾离惊呼出声,奔至崖边时,悟莲已顺着瀑布跌了下去。她急忙探身下望。 崖下,一人闪身飞跃而出,借着水势,接住下坠中的悟莲。 艾离心中一松,但看到那人之时,却又沉了下去。 隔着隆隆巨响的瀑布,那人抱着昏迷不醒的悟莲,与她默然相望。青衫飞舞,昂首傲立,清冷的眼神透过乌木面具如电般射来。 相望片刻,他飞身离去。 艾离站在崖边,望着奔流而下的瀑布,陷入沉思。 徐绍风走到她的背后,唤了一声“大师姐”。 艾离回神,转头看他,“你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师姐的药很管用。” 艾离想了想,道:“我想让你帮我把金焰神兵还给镇国寺,顺路护送展飞鹏回去。” “好!”徐绍风爽利应下,又问,“那师姐你呢?” 艾离目光骤寒,眼锋如刀,“我要去趟京城,救回悟莲,并找苍石问个明白!” 徐绍风望着她,忽然轻声一叹,“师傅又算对了。”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艾离,“我下山之时,师傅曾对我言道,如果你执意要去京城,请先看过此信。” 艾离将信展开,雪白的信纸上只有两个飘逸的墨字,“勿痴。” 第十五章旧识京城笑相逢 古城长安,数朝之都,自本朝在此立都后,发展壮大,繁华空前。它开怀容纳四方宾客,各国杰才俊士纷纷来朝,南来北往的客人汇成川流的人群,像一首意气风发的歌曲,在大街小巷里传唱不息。 艾离来此寻人已有数日,却毫无头绪。只记得当时苍石曾对悟莲说过,事成后,到京城寻他。但茫茫人海,又从何寻起?悟莲应是知道何处可寻找到苍石,但却未对她说起。不过种种迹象表明,京城长安必有苍石的落脚之处。 寻访数日,并无任何发现,但艾离是一个遇挫不馁之人。这日一早,她仍然早早起身,来到街上。 时辰尚早,太阳刚刚露头,街道上却已有了不少人。艾离心事重重地走到一个早点摊前,要了一碗加糖的豆浆和两个甜饼,坐在摊前慢慢吃着。 摊主是名矮胖的中年汉子,面前支了数口大锅,一边蒸馒头,一边熬粥、热豆浆。他的媳妇一边收钱,一边给往来的食客们端送吃食。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脸上却一直挂着喜洋洋的笑容。 此时的食客,大多是早起工作之人,有刚下夜班的更夫,扫街的阿伯,大宅子里的长工,还有隔壁小店里的卖货丫头……他们都与摊主相熟,一边吃喝,一边相互说笑打趣,每个人脸上都溢满了笑容。 望着他们,艾离被其快乐感染,紧锁的秀眉逐渐展开。小民们的幸福其实都很简单,不过是食有三餐,住有片瓦,从古至今,莫不如是。他们辛勤劳作,简单生活,一点小小的满足便可得到巨大的快乐。简单的人,快乐也是如此简单。 艾离忽然想起四师弟带回来的那个名叫路小花的女孩子。她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和她在一起总能感到无忧与快乐,难怪一向冰冷的四师弟会喜欢上她。 艾离如品茶般一口口地喝着豆浆。许多东西看似平常,然而当你静下心来,慢慢品味,才会觉出它的好。只不过,人们得到时太过轻易,往往忽略了它的好。 “咦,这不是艾女侠吗?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你!”上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随之那人在她对面坐下,“老板,来一大碗菜肉粥、四个馒头和一份小菜。” 艾离抬眸看去,一张四方大脸映入眼底。那人生得浓眉大眼,长年在外劳作令其皮肤呈现出健康的褐色。他举止大方,态度平和,眉宇间一团正气。看其衣着打扮,应是一名捕快。 江湖中人素来不喜欢与官府中人交往,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名捕快。艾离除了领赏银之时,平日里甚少与官差打交道。她歪头想了半天,也未能想起此为何人。 那人见她这副神情,不由哈哈一笑,“你不记得我啦?地火六鬼还是我帮你埋的哩。” “哦,是你!”艾离一下子想了起来,“你是‘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的刘名捕。”她的脑海中闪现出这位名捕的种种传闻。 京城名捕刘夏凉,号称轻功冠绝京城。因其是位擒凶高手,故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的美誉。 “艾女侠取笑了,刘某就是名捕快。”刘夏凉憨厚地一笑,端起老板娘刚送来的粥碗呼噜噜地喝了一大口,掰开馒头,夹上小菜,埋头吃了起来。 艾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起来,上次我那四师弟有事还多亏有刘名捕相助。我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份内之事,没啥可说的。”刘夏凉抬头瞟了她一眼,“倒是艾女侠,此次来到京城有何贵干呢?” “我来找人。”艾离不由又皱起眉头。 “你要找何人?”刘夏凉掰开第二个馒头,夹上小菜,咬了一大口,“别的不敢说,在京城找人,我或许可以帮上点忙。” 艾离眼中一亮,他是京城名捕,在此城寻人乃是他的长项。她忙将悟莲与苍石的相貌描述了一番。 刘夏凉拿起最后一个馒头,“你要找和尚应该去寺庙里找啊。” 艾离一脸烦恼,“这些天我把京城的寺庙全找遍了,也未能找到一点线索。他们恐怕都是假和尚,名字也很可能是假的。”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刘夏凉用馒头把小菜吃得一干二净,“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人问问,也许能打听到什么。” “如此,多谢了。”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艾离推碗起身,“咱们现在就去吧。” “这会儿时辰尚早,有些地方要晚些时候才能见客。而且我还得去趟府衙。”刘夏凉笑着站起,“艾女侠,如果你没有其它的事,不如先去我家坐坐,我还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好吧。不过……” “不过什么?” 艾离微微一笑,“不过,请你不要叫我艾女侠,叫我艾离吧。你年岁稍长,我就不客气地称你一声大哥了。”这位刘捕头曾经帮助过四师弟,艾离对他颇有好感。 刘夏凉呵呵一笑,点头答应。 天光放亮,街道两旁行人渐多。刘夏凉一边走一边和他们打着招呼,平辈的称他为“刘兄弟”,辈份小的唤他“刘叔”, 偶尔几个年岁大的则亲切地叫他“夏凉”。可以看出,他在此地人缘极好。 令艾离没有想到的是,刘夏凉的家就在附近,墨顶砖房,与普通民宅并无两样。她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 “有何不对之处?”刘夏凉正要推门进院,听到她的声音,敏锐地转头。 艾离摇了摇头,“只是未曾想到,堂堂名捕居然会住在如此普通的民宅里。” 刘夏凉摸着下巴,微赧道:“你这是怎么说呢?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倒是你一代女侠,愿意光临寒舍,令我蓬荜生辉呢。” 此话一出,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推开门,刘夏凉对着屋里叫道:“妈,我回来了!” “你这不是才出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门帘一撩,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 “妈,来客人了。这位是艾离姑娘。” 艾离上前行礼,“伯母,您好。” 刘母点头称好。 趁着二人寒暄,刘夏凉从屋中取来一个包裹,交给艾离。 艾离打开一看,里面是六锭百两大银。 刘夏凉道:“这是地火六鬼的赏银,我帮你领回来了。” 艾离推了回去,“我说过了,你帮我善后,赏银归你。” 刘夏凉不接,“这么多钱,我哪能收。” 艾离想了想,道:“那就一人一半吧。这样最公平。善后与领赏都是麻烦事。” 刘夏凉坚持不要。 见二人争执不下,刘母在一旁插口,“我看一人一半挺好。” 刘夏凉急道:“妈,你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是她拼命挣来钱,我哪能要她的。” 刘母道:“她一个姑娘家,带这许多银两多有不便,存一半在咱家,等用时再拿,不是也挺好。” 艾离笑看着刘夏凉,“就听伯母的吧,放一半在你家。” 刘夏凉这才不再反对,让艾离留在家中等他后,告辞出门。 刘母打量着艾离,和蔼地问道:“好俊的姑娘,你来京城可是有事要办?”她心中微微起疑:她这个儿子,一心扑在办事上,从不会把与相关公事者带回家里,更遑论对方还是名姑娘。 艾离道:“我来京城寻找弟弟,刘大哥答应帮我。” 刘母问:“你弟弟怎么丢的?” 艾离黯然道:“我弟弟是被人劫走的,那人应在京城。” “你别急,找人之事就交给小凉吧。他城里熟人多,定能帮你找到。”刘母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来,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给你倒杯茶。” 艾离忙道:“伯母,您别忙,我自己来。” 倒来茶水,二人坐在院中闲聊起来。 刘母对她越看越是喜欢。这姑娘既漂亮又大方。想到那年近三十还未娶亲的儿子,她不由动了心思,对艾离一番旁敲侧击。 艾离并不明白刘母的心思,只觉得这位老人家对她很是亲切。原来她可以不是女侠,也不是大师姐。在这位老人家眼里,她只是名需要帮助的寻常女子。这种感觉令她既新奇又温暖。 中午,刘夏凉回来之时,刘母和艾离已亲热成一团。 望着一桌子的饭菜,刘夏凉吃惊地问艾离:“这些都是你做的?” 艾离忙道:“我没做什么,只是帮伯母择择菜,菜都是伯母炒的。” 刘母笑着称赞:“小离很能干,有她相助,这点事很快就干完了。” 刘夏凉听了,又是一惊,“妈,你叫艾姑娘什么?” “小离啊。”刘母白他一眼,“叫艾姑娘多生份,以后你也这么叫她。” 刘夏凉心中一颤,偷眼看向艾离,见她微微笑着,并无任何反对。 刘母继续说道:“还有啊,她已经答应住在咱家了。你妹妹前年嫁人后,她的房间一直空着。小离说她现在住在客栈里,我就说让她别那么麻烦,住在你妹妹的房间岂不是正好。” 刘夏凉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只觉得一颗心活活地跃动起来。 吃过午饭,刘夏凉带着艾离到京城四处查访。酒楼、茶舍、客栈、甚至是路边的小摊小贩,众商户对他既尊敬又熟络,纷纷答应,只要发现那二人的踪迹,便会告知于他。 一圈走过之后,刘夏凉对艾离言道:“你放心。只要他二人来到京城,就必会被人看到。” 然而,数天过去,仍是半点消息皆无。 艾离心急如焚。刘夏凉也大感奇怪,“不应该啊。这般查找,便是逃犯也无法遁形。会否那二人根本没有来至京城?” “不,他们一定会来京城。”艾离肯定地说道。苍石的阴谋直指天子,京城之中必有窝点。但此事若是说与刘夏凉,恐怕会惊动官府,参与其中的悟莲难免获罪。最好是在还未出事之前,找到悟莲,将他带离灾祸。 她心中焦急,面上不由流露出来。 刘夏凉安慰她道:“也许还有遗漏之处,我再帮你仔细查查。” 这日黄昏,艾离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访,忽然有个小童跑到她面前,塞给她一张字条。 她打开字条,上面只写有一个地点。她虽觉奇怪,但想到也许与悟莲有关,急忙骑马赴约。 第十六章十里亭前诉恩怨 城外十里亭中,一人负手孤立,独对残阳。 青山影淡,血霞满天,晚风吹过,不知从何处飘来呜呜咽咽的笛声。 忽然,亭边不远处的黄土大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亭中之人听到声音,缓缓转头。 艾离催马而来,见到那人,不由眉峰一聚,火由心起,竟然是他! 那人长身玉立,风华倾城,如果仅观背影,宛如玉树临风。只是他的容貌被一副乌木面具遮去,在夕阳的余辉下,发出暗紫色的微光。 艾离一跃下马,飞身上前,“苍石,你还有脸来见我!” 苍石回首相对,风清云淡,“听说你到处找我,我来见你,不是正好省去麻烦?” 艾离喝问道:“你可知双栖岭乃是当朝龙脉,动之可能会引发兵乱?” “自是知晓。”苍石轻飘飘地回答。 艾离忍下怒意,抿了抿红唇,“那你为何骗我说是暴龙?” “对我而言那就是暴龙。”苍石眼角划过一抺凌厉,“身负灭门血仇,你难道不想倾覆李朝,除之而后快?” 艾离面沉如水,“兵乱一起,生灵涂炭。事关天下百姓,岂可因一己之私妄为。更何况,我家之事无需你这个外人多嘴。” 苍石突兀地扬声大笑,笑声清洌,透出阵阵寒意。 “看来是我寻错人了。”笑声戞然而止,他音沉如冰,“也罢,从此之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你也不必让人查寻于我。” 他转身欲走,艾离却紧跟不放,“等等!悟莲何在?” “他很好,你毋须担心。”苍石身形一顿。 艾离追问:“我要见他!他人在何处?” 苍石回首,嗤然道:“可是他怕是不想见你。” 艾离不肯放弃,“我必要见他,我有话要对他说!” 苍石侧头看她,玩味地说道:“艾女侠,京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劝你还是回江湖的好。” 艾离毫不退缩地盯着他,“让我见到悟莲,我要知他是否安好。” “可以。”苍石迟疑片刻后应允。随即他冷声道:“但你要答应我,见到他后,速离京城,不可再派人寻他。” “他确实无事,我自会离开。若我离去,自然不会再有人寻他。” “那就如此说定了。”苍石目光一闪,“不过你要见他,我有一个条件。” “是何条件?” “把你的刀给我。待你离开京城之时,我自会还你。” 艾离一怔,赤焰别离刀乃是家传宝刀,更是其父临终所赐,与她相随十余年,从未轻易离身。 “你不应也可,那便不要再去寻他。”苍石冷眼旁观,淡淡说道,“若你自己查找,我相信,无论再寻上多少日子,也不可能寻得到他。” “拿去便是。”艾离解下赤焰刀,决然地递给他。 苍石接刀在手,又道:“我要将你双眼蒙上,所往之处不可让人知晓。” 艾离白他一眼,轻蔑地说道:“看不出来,你鬼鬼祟祟之事还真是不少。” “我从未自诩为光明磊落之人。”苍石坦然说道。 “来吧。”艾离冷哼一声。 苍石自怀中取出一方黑布,将她双眼蒙住。 眼前一片黑暗,艾离但觉身体一轻,被他扶坐在马上。随之背后一暖,他亦上马。艾离不由精神紧绷,警觉戒备。 座下马开始奔驰,行了一程,艾离被他从马上抱下,推入一顶轿中。 轿子颠簸前行,艾离侧耳细听。起先四周一片安静,逐渐传来阵阵喧哗。她默默计算时间,应是回到了城中闹市。又行有一柱香时间,轿子停下,她被人从轿中扶出。走出十几步,只听苍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楼。” 艾离被他揽住纤腰,按照他的提示抬步上楼。苍石在一处停下,又道:“门槛。”艾离依言迈过。 关门之声在身后响起,蒙布被掀开。艾离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面前是一间华丽的小屋,萤萤烛光之下,坐有一人。那人见她到来,惊得站起,正是悟莲。 苍石对他淡淡说道:“她定要见你。我只得让她过来。有何心事,便在此说个清楚。”说完,他转身出屋,顺手掩上房门。 悟莲僵直地站着,嘴巴与眼睛都张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之人。 艾离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悟莲回过神,吸了吸鼻子,垂下头道:“嗯,我很好。” 艾离疑虑地望着他。 半晌无语,悟莲抬起头来,“听苍石说起,你来到了京城,没想到能在此地见到你。”望着她疑虑的眼睛,他笑了笑,“姐姐放心,我不会再做自杀那种傻事了。” 艾离打量着他,他一身丁香色锦衣,外罩一件鹅黄色小坎,乌黑的头发一半用黄色绸带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另一半披散于肩。 “你这头发?” “哦,这是假发。我不想当和尚了,好看吧?”悟莲转了个圈,乌发在颈间飞舞,白皙的面庞配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倒比姑娘家还要漂亮几分。 艾离见他开心,眉头舒展,笑笑不语。 悟莲拉住她的手,问:“姐姐来至京城可是有事要办?” 艾离微笑着道:“我来找你。” “只是为了来找我?”悟莲脑袋微微侧起,瞪大眼睛不太敢相信。 艾离点点头,“弟弟被人劫走,我这个当姐姐的怎可不来寻他?” 悟莲猛地背过身去,头微垂着,乌黑的头发在肩膀上轻轻颤动。 “怎么又哭了?”艾离迈前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呀,真是个爱哭的小鬼。” 悟莲抽泣着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此次之后,我就再也不哭了。” 艾离轻笑一声,“你总是这么爱哭,我看以后也改不了。” 悟莲抹了抹眼泪,扭头对她笑道:“对了,我这里有许多美味的点心,很好吃哟。”他拉着艾离在桌旁坐下,献宝般地拿起一块芙蓉糕给她。 艾离品尝地咬了一口。 悟莲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好吃吗?” 艾离点头,“嗯,很好吃。”这块芙蓉糕与她常吃的芙蓉糕不同,做得极松极软,一口咬下,甜香满口。 悟莲喜滋滋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刚才我吃的时候还在想着,要是姐姐也能跟我一起品尝那该多好。” 他又从盒中挑出一块点心给她,“姐姐尝尝这栗子糕,味道也很是不错呢。此地的点心都是自家做的,别处可尝不到呢。” 艾离却把糕点放在一边,“说实话,苍石有没有对你如何?” 悟莲笑了笑,道:“怎么会,我的命还是他救的呢。” 艾离盯住他的眼睛,“他是不是又要你去做危险之事?” “没有。”悟莲收起笑容,直视着她,“我所做之事都出于自愿,无人强迫于我。” 艾离皱起眉,“你不要牵扯到他的阴谋中去,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带你离开他。” “姐姐,我不能走!”悟莲猛烈地摇着头,“我要留下来做我应做之事。”他的眼中升起一片光亮,“姐姐说过,我又爱哭、又好吃、还不能吃苦,跟你在一起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就算我无法做到你说的坚强不屈、百折不回,至少也要努力去做一个似你这般坚强之人!” 烛光映出他微红的双颊,眼中闪烁着艾离从未见过的坚定。 半晌,艾离轻声道:“如果你认为必须去做……” “是的,我必须去做!”悟莲迫不及待地说道,生怕她不肯答应。 艾离无奈地吁了口气,“但你要答应我,不去做危险之事。” 悟莲垂下眼脸,“嗯”了一声。 艾离四下看了看,问:“此为何处?” 悟莲迟疑着说道:“这里是……” “这里是一个你不该来的地方。” 苍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艾女侠,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悟莲望了他一眼,拉着艾离的手站起,“姐姐,你走吧。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是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艾离慢慢起身,“我走了。你要多加保重,万万不可去做危险之事。” “嗯。”悟莲掩住眼中的不舍,微笑着说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苍石上前再次把艾离的眼睛蒙住,带她离开。 一路无语。 城外十里亭前,苍石为她解开蒙眼的黑布。 他语气缓和地说道:“艾女侠,我已让你见到想见之人,现在是你如约离开京城的时候了。” 艾离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我的刀呢?” 苍石将赤焰别离刀还给她。 艾离默然接刀。 苍石又将马的缰绳递来,“艾女侠,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艾离抬头看他,透过面具,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似有放松后的笑意。 艾离伸手去接缰绳,却突然制住他的脉门,同时反手抽刀,架于他的脖颈之上。 苍石毫无防范,立时被她制住,不由讶道:“你这是何意?” 艾离以刀相逼,“说!你到底想让悟莲去做何事?” 苍石反而硬气地挺直背脊,冷声说道:“江湖人称‘焰刀’艾离一代女侠,千金一诺,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句谎言罢了。” 艾离同样冷声说道:“是你欺骗我在先,我何必对你客气。” “无论我让悟莲去做何事,你问过他,应该知道,一切都出于他自愿。” 艾离推他在长亭里坐下,“你救过悟莲,此次我不伤你。” 苍石狠狠地瞪着她,“如此说来,我还得承你的情了?” 艾离点了他的穴道,“此穴道需四个时辰方才能解开,你今晚暂且待在此地,不要碍事。” 她收刀上马,忽又转头厉声说道:“你所图谋之事,我可以不管。但你若是利用悟莲去做危险之事,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僵坐于亭下的苍石,望着她跨马远去的背影,乌黑的面具下闪出两道迫人的精光。 第十七章一曲清舞醉王侯 夜幕降临,明烛燃起,远远望去,长安城内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 虽然悟莲看起来一切安好,艾离却隐觉不妥,不过究竟何处不妥,她却说不上来。她决定查探清楚。 她回到刘家,取出一物,向刘夏凉问道:“刘大哥,请你帮我看看,此物出自何处?” 刘夏凉接过一看,却是一块栗子糕。 他闻了闻,又掰下一块,放入口中嚼了嚼,答道:“这应是城西‘满楼春雨清歌坊’的点心,只有它家会在栗子糕里加入西域的特殊香料。你问此做甚?” 艾离道:“我找到了弟弟。” 刘夏凉摸了摸下巴,“莫非你弟弟去了满楼春雨清歌坊?” “应该是吧。”艾离又问,“听其名字,那处可是一间歌舞坊?” 刘夏凉点了点头,“不过那间舞坊比较特别,只对富贵之人开放,费用极高,普通人难以承受。” 艾离道了声谢,转身欲走。 刘夏凉却道:“你且稍等,我与你同去。不过你穿这身衣服却是去不得。” “为何?”艾离不由奇道。她此时身着一套短衣胡服。本朝以武定国,崇武技,尚骑射,女子身穿胡服并不稀奇。 刘夏凉道:“出入那处之人非富即贵,若想进入,必需衣冠楚楚。” 满楼春雨清歌坊门前,宝马雕轮,车轿云集。 艾离听从刘夏凉的安排,将赤焰刀与马匹存放在刘家,乘轿前来。 她已然换上一身裙装。这是刘妹未嫁之时的衣裙,因她身材高挑,衣裙未免短了不少,刘母临时在裙下加缝了一条裙子,两条裙子层叠,倒有别样美丽。 艾离从轿中下来,十几年未穿裙装,感觉很是别扭,走起路来甚至连腿都迈不开了。 刘夏凉识得清歌坊门卫,略说几句,便放二人进去。 歌坊的整座前院都是宾客的看台,正前方是一个华丽而巨大的舞台,台后有座二层小楼。艾离眯眼看去,楼梯口处,有两名警卫把守。 她回忆着刚才的经历,对刘夏凉低声道:“我刚才见过弟弟,他在二楼。” 刘夏凉会意,“我找个人问问,你先在此处等我。”说罢,他向楼梯口走去。 艾离站在原地略待,见刘夏凉过去与警卫讲话,警卫似乎不让他上去,不由性急地走了过去。 她走的甚急,不料旁边也有一人正匆匆走来,一不小心踩住她的裙边。艾离下层的裙子本是刘母随手接缝,被他一踩,立时撕开一个大口子。 艾离转头看去,那是一位穿着得体的锦衣公子,容貌端正,举手投足间一派华贵之气。 锦衣公子客气地向她赔礼。 艾离不在意地摆摆手,“算了,去掉倒也省事。”她索性弯腰,把下层裙子扯掉。 锦衣公子颇感有趣地旁观,问道:“姑娘是一个人来看歌舞的?” 艾离不耐烦地斜他一眼,“与你何干?” 锦衣公子自讨没趣,文雅地笑了笑,也不恼怒。 这时刘夏凉回来,对艾离道:“二楼是雅间与客房,如非此地贵客,不得进入。看来咱们得另想办法。” 艾离颦起秀眉,思索着要不要强行上去。 身旁的锦衣公子却说道:“姑娘想去二楼吗?请跟我来吧。” 刘夏凉看到锦衣公子,面上露出惊诧之色,随即垂下头去。 锦衣公子走到楼梯口,警卫并不阻挡,任由他上去。 艾离与刘夏凉互望一眼,连忙跟上。锦衣公子对警卫微一示意,本欲阻挡的警卫便退下不语。 上得二楼,艾离向他道谢。 锦衣公子道:“就当是我冒犯姑娘的赔礼吧。”说完对她微微一笑,向雅间走去。 艾离走向另一边,凭着感觉来到一个房间。 推开门,桌上还摆放着未吃完的点心,正是刚才与悟莲相见之处。然而屋内空无一人,悟莲不知所踪。 此时,台前有一女声柔媚地说道:“现在有请怜怜姑娘,献称心舞一曲,祝愿诸君称心如意。” 随着一声婉转清呤,乐声渐起,前台歌舞开演了。 院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宾客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之上,警卫们对台后的警戒亦有所放松。 艾离早已向刘夏凉描述过悟莲的容貌、穿戴,二人兵分两路,在各屋查找。 二楼分前后两栋,由架空木桥相接,包围着整个舞台。正对着舞台的房间被设成雅间,其余是歌姬们的住所或客房。此时,除雅间外,客房尽皆空无一人。二人查找一遍,在二楼对面相遇,互相对望,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失望。 刘夏凉沉吟道:“或许他去看歌舞了,咱们先下楼再说吧。此坊还有后院,那处是舞姬们的居所,若是前院找不到,咱们再去那处查找。” 艾离别无它法,只得与他下楼。 二人走到楼下,台上的歌舞正进入到高/潮时段。 台上一位身材曼妙的紫衣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她的容颜被一方紫色面纱遮起,手中两条五彩绸带舞动如飞。 但听她漫声唱道: …… 百般痴泪乞君怜 一醉绮梦落玉怀 佛前一柱清香萦 但求君至称心归 …… 戨罢,她旋转如轮,纱绫蹁跹,彩绸似活物一般,时似滚浪,时如团花。忽尔,她凝身定住,双目迷离地望往向众人。眼波流动处,人人皆如酣醇酿。 一曲舞罢,台下静寂无声,观者如痴如醉。 刘夏凉不喜歌舞,亦被她的表演吸引。乐声停止,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艾离竟也看得入迷。 艾离拉住身旁宾客,问道:“此为何人?” 宾客白她一眼,“你连她都不知,还来春雨看歌舞?这位就是以‘称心’舞闻名,满楼春雨清歌坊新请来的红牌怜怜姑娘呀。” 怜怜姑娘?艾离目露思索,盯住她不放。 此时,宾客方如梦初醒,掌声雷动,喝彩不绝。 怜怜姑娘纤腰微曲,螓首深垂,朝众人娇娇柔柔地施了一礼。抬起头来,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羞带怯地巡礼过全场,不期然与艾离的目光相对。她忽目露惊色,急转身形,去往台后。 艾离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刘夏凉拍了拍她,“离姑娘,既然令弟不在前台,咱们只能去往后院查找了。” 艾离冷声道:“不必去找,我已知他现在何处。” “在何处?” “他刚刚下台。” 刘夏凉目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你的意思是,那位怜怜姑娘就是令弟?” “正是。”艾离沉着脸道。 二人去往后院,找到舞坊老板。 舞坊老板是位浓艳妇人,约莫三、四十岁,身段保持完好,可谓风韵犹存。 艾离直接对她说道:“我要见刚才跳舞的紫衣人。” 老板娘打量着她,不由笑了起来,“想不到我家怜怜魅力如此之大,以前想见她的都是公子,现在连姑娘也被他吸引。不过怜怜姑娘事务繁多,无暇会客。” 艾离心中焦急,正欲讲话。刘夏凉拉了她一下,在旁说道:“我们诚心而来,只为见他一面。请教妈妈,如何才能见到他?” 老板娘笑道:“算你识相。想见到她也并非不可通融,500两银子一次。” 艾离皱眉,“我没那么多钱。” “那就免谈!”老板娘一下子沉下脸来,“500两一次,概不赊欠。” “好!我这就去取银子。”艾离不欲与她多言,转身即走。 出得歌坊大门,她对刘夏凉道:“刘大哥,你能不能借我些银两用用?” 刘夏凉笑道:“何需言借,你放在我家的银两随时可用。” 艾离心中感激,却未说出。她并非是个喜欢说客气话的人。 二人回刘家取出银两。刘夏凉欲再次陪她,却被艾离谢绝,“也许弟弟有难言之隐,我还是一个人去见他为好。” 艾离独自重返歌坊。门卫已然识她,并未阻拦。 艾离找到老板娘,将500两银子放在她的面前,“银子给你,我要见人。” 老板娘却看也不看,昂脸傲然道:“怜怜姑娘岂是随便可见。要想见她,也得等她有空才行。” “刚才不是已经说好,500两可见他一面。我现在就要见他!”艾离见她反复无常,不由语气不善,不怒自威。 老板娘本是个势利之人,受她煞气一惊,忙又赔笑道:“不是我不让你见他,是他真的没空。要不我给你换个人,也是跳舞跳得极好的。” “我只要见他!”艾离坚持。 老板娘叹了口气,“可惜你晚来一步,他已不是本坊之人了。” “他去了何处?” “他刚刚被人买走了。” “何人买走了他?” 老板娘不耐烦起来,“买走了就是买走了。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买家特意叮嘱于我,不可将此事告之任何人。我若是告诉你,岂非失信于人,以后如何在京城里见人。” 艾离冷然道:“你已失信于我,若不说实话,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老板娘也摆下脸来,“跟你客气讲话是给你脸面,你想威胁老娘还早了点!”她摇了摇桌上的铜铃,一个威猛的大汉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板娘指着艾离,凶恶地说道:“把她给我赶走,打伤打死都算我的!” 大汉从背后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看到艾离,他目露惊讶,“你是艾女侠?” 艾离点头与他打招呼,“‘雷震刀’魏昆,你为何会在此地?” 魏昆垂下头,恭敬地说道:“我在此混口饭吃。” 他转头对老板娘诚恳地说道:“她是江湖上著名的‘焰刀’艾离,我打不过她。” 老板娘的脸色一下变得五颜六色,“你不是号称镇西第一刀?” 魏昆面露愧色,“那只是在镇西,若在江湖,艾离的‘焰刀’才是真正的第一刀。”当年他曾与艾离比试过刀法,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艾离看着老板娘,淡淡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实情了吧?” 老板娘颓然道:“他被汉王买走了。” 第十八章离鸟归笼却为何 星已稀,月东沉,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一匹快马驰向城外十里亭,艾离骑于马上,长发在风中狂舞。她的眼中蕴藏着怒气,在黑暗中炯炯发亮,似一团正在燃烧的火苗。 亭前,苍石仍如走前般端坐。 艾离跳下马,几步奔入亭中。她一把抓住苍石的衣领,将他拎起,怒声喝道:“说!你又让悟莲去做何危险之事?” “你真想知道?”苍石语音冰冷,乌木面具下木然的眼睛,忽然诡异一笑。 他本应僵直的身体倏地柔软后倾,同时衣袖上挥,一道极快的劲风自艾离面上刮过,一把尺许长的短刀横于她的颈上。 艾离不防,被他制住。 但凡铁器总会带有金属光泽,但苍石这把短刀被涂成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反光,刀刃薄如纸张,呈半透明状,若不是它冷冰的触感,艾离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苍石手握乌木刀柄,淡凉地说道:“艾女侠,大惊喜啊。你以为真能封住我四个时辰吗?” 艾离目中闪过一抺惊讶,随即消散。苍石已然解开穴道,却装做未解,直到她来至面前,才突然发难。 “看来是我低估了你。”她平静地说道,暗将一道内劲送入背后的赤焰别离刀中。 苍石一手执刀,一手缓缓抚顺她散乱的长发,柔声说道:“给你一个教训,不要以为你在江湖上混得开,就是一定能叱咤京城。京城是名人的坟墓。很多在外赫赫有名之人,来到京城后只能在此隐姓埋名。更多的人为了出名来至京城,最终却落得默默无闻地终老一生。” “废话少说,既然落入你手,你待如何?”艾离一脸冷漠。 苍石轻笑一声,嘴唇贴近她的耳边,“我对你说过,京城不是一个你该来的地方,可你偏偏不听。此地之事你无能为力,欲趟这浑水之人,大都死得很快。你不想与我合作,就快快回你的江湖去吧。一代江湖侠女若是陨落京城,岂不令人惋惜?” 不待艾离作答,他突然点了艾离的穴道,“现在,也请你在此站上四个时辰,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手腕一翻,他收起短刀,走出亭外。回头凝望一眼,他骑上艾离的马,飞驰而去。 星无光,月黯淡。 黑暗中,艾离僵直站立于空无一人的亭中。四面一片灰蒙蒙的,黑暗一直延伸至天地尽头。 一道微光自远山破暗而出,曙光乍现,东方渐明。 艾离的右手渐渐紧握成拳,她双唇抿得发白,全身猛然一震,终于利用藏在赤焰别离刀中的暗劲提前解开了穴道。 活动了一下发硬的身躯,她略作思索,向着城门坚定地走去。 街道上,小商贩们已经摆好了摊位,两边的店铺也正在准备开张。对他们而言,经过一夜的安睡,平凡而忙碌的一天即将开始。 艾离回到刘家之时,天色已然大亮。 刘夏凉一夜未眠正在等她,见她回来,连忙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都办妥了。”艾离微笑着答道。 “那就好。”刘夏凉松了口气。 艾离看着他,又道:“刘大哥,我是来向你和伯母辞行的,这些日子多谢你们了。” 早起的刘母听到后很是不舍,“这才几天啊?不如再多待些日子吧。” “不了。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办,不能久留。”艾离朝她摆了摆手。 刘母见挽留不住,暗暗叹息,只得和刘夏凉一起把她送到门口,目送她离开。 艾离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去,没有停留,没有回顾。 金色的曙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红衣映得愈发鲜艳。一道乌黑狭长的影子拖于她的身后,孤傲得如同一面旗帜。光与影在她的身上都是那般鲜明。 苍石虽然擅使诡计,但有一事他并未说错。悟莲之事不是寻常人可以插手的,不能让刘大哥和伯母卷入到此事之中。这,只是她自己的事情。 然而,她忘记了,苍石还说过,京城是名人的坟墓。艾离十二岁出道,十四岁成就“焰刀”之名,十六岁便已名满江湖,至今已有十载,她在京城这座名人的坟墓里会有所作为吗? …… 汉王李元昌,高祖李渊的第七个儿子,当今天子之弟。他善骑射,好舞乐,于书法绘画很有造诣,可谓才华出众。 这位王爷是高祖李渊称帝后所生,未经历过大战,向来当得很是舒坦。平日里不是作画书写,便是赏乐打猎,凡与声色相关之事最是喜好精通。因其才华出众,得天子喜爱,偶尔犯错,也无大惩。他在设有京城的别府,因其另有封地,别府并不豪华。 僻静的大街上,两名门卫手执长刀,立于汉王别府门边,一个略高,一个略胖。 走近看,高门卫身体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宛如门神一般。 胖门卫虽也站得笔直,目光却向下垂落,远看也是一派威严,但他身边的高门卫却看得分明,胖门卫正倚着长刀暗中打盹。 高门卫对这位兄弟极为了解,他一大清早就在犯困,定是昨晚又去赌了一夜的钱。 自当今天子称帝之后,对民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如今也有十余载了,京城虽不敢说是夜不闭户,但也久无大案发生。这王府门卫当得实是轻闲,却也无聊得紧。 汉王府地处偏僻,平时鲜有人至,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虽然有些过份,却也相差不远。 高门卫望了望头顶上瓦蓝瓦蓝的天空,现在正值秋高气爽的美丽季节,可他却只能在此虚度年华。 忽然一道美丽的风景飘入他的眼中,他急忙捅了捅胖门卫,让他共同观看。 胖门卫睁开眼睛,略带迷茫的看去,不禁眼睛一亮,困意顿消。 街口处,一名红衣女子正稳步行来。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红艳艳的衣裳上,行走间,乌发与红衣和着微风轻轻飘舞,好似一朵跳动着的金色火焰,艳丽得不由人不去注意。 走到近处看得愈发清楚,她有着一双烁烁生辉的杏眼,小巧的樱唇,健康的肤色,充满活力的身材,整个人如同她的红裳般夺目耀眼。 红衣女子径走到二人面前,沉静地说道:“我要见汉王。” 胖门卫动了动喉结,问道:“你想见汉王,可有约在先,或有拜帖?” 红衣女子微愣,“并无。” “那就不能帮你通报了。”胖门卫深表遗憾。 红衣女子略想了一下,认真地说道:“那我就在此等他出来吧。” 高门卫忍不住好心地说道:“汉王昨夜出去,至今还未归。姑娘不如过些时候再来吧。” 红衣女子轻轻摇头,“无妨,我就在此侯他回来。” …… 悟莲自一张大床上醒来。 床很柔软,铺的是上好的绸被,让人躺上就不想起来。 他翻了个身,重又合起双眼。 昨夜,他在舞台下看到了艾姐姐。她是来找他的吗?不知她有无发现他就是台上的舞姬。如若被她知道了,她会如何看他?还会微笑着说他是她的弟弟吗?或是,嫌恶地不再理他? 悟莲心间百转千回,不由在床上辗转反侧。 “公子已经醒了吗?”一个陌生的女声轻柔地问道。 悟莲睁开眼睛,床前站着一名小丫环,圆圆的脸,一双月牙般弯起的笑眼,一副讨喜的俊俏模样。 “唔,醒了。”悟莲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请更衣吧。”小丫环取来一套崭新的紫纱绸衣,恭敬地展开,准备服侍于他。 悟莲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小丫环将绸衣放在床边,退出门外。 悟莲起身更衣,却见小丫环又端了盆水进来,手臂上还挂着条毛巾。 他忙道:“都放下吧,你先出去。” 小丫环摆放好器物,又问:“公子早膳想吃点什么?” “随便吧。” 小丫环不再多言,轻盈地走了出去。 悟莲飞快地穿衣洗脸。 小丫环端来食盘,将早点一一摆放在桌上,“公子请用早膳。” 悟莲看去,有一碗薏米绿豆百合粥和多种点心小食。 他正要坐下食用,忽有一人推门而入。 来人是一位身穿黄锦缎衣的贵公子,二十四、五岁模样,容貌英挺俊逸,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泰然自若的高雅气度。 黄衣公子笑着说道:“听说你起来了,我就过来看看。昨夜睡得可好?” 悟莲连忙站起,轻轻点头。 黄衣公子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坐吧,不必拘礼,你好好用餐。” 悟莲如言,坐下吃饭。 黄衣公子坐于一旁,支头看他,“此粥是我吩咐特意为你做的,听说对嗓子好,你吃着可还顺口?” “很好吃,多谢公子。”悟莲用大眼睛偷偷瞟了他一眼。 黄衣公子怜爱地看着他,“我很欣赏你的歌舞,舞坊实是埋没了你。从今往后你只需为我一人而舞即可。还有,你以前的名字就不要用了。既然你‘称心舞’ 跳得如此出众,便改名为称心吧。” “是。”悟莲垂头应道。 在他的注目下,悟莲吃完早餐。黄衣公子挥了挥手,招人送来一个华美的礼盒,“这个便当作见面礼吧。” 悟莲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镶有紫色宝石的珠冠。 “喜欢吗?”黄衣公子问道。 悟莲眼中一片惊喜,点了点头,将珠冠戴起。 黄衣公子目中闪过惊艳之光,“你果然很配紫色,即高雅又神秘。”他指了指小丫环说道,“今后你想要何物尽管告诉惠儿。我已告之管家,对你有求必应。” “好。”悟莲回他一个浅笑。 黄衣公子揽住他的肩膀,温柔地说道:“不要拘束,你且在此歇歇,我晚间再来看你。” 悟莲柔顺地点头。 黄衣公子满意而去。 待他走远,悟莲令惠儿退下。望着关起的房门,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将头上的珠冠摘下,放回盒中,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走到窗口,他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片明媚的阳光,不远处有一池塘,种有粉白的荷花,正开得娇艳。池塘上有座小桥,旁有木亭,雕栏画栋地倒映在水中。 悟莲面无表情地观赏,心中暗道:美丽的牢房啊,曾获自由的鸟儿又主动地飞回来了。 第十九章欲要比武先问父 正午时分,李少植打着饱嗝,剔着牙缝中的肉末,领了两名侍卫在大街上闲逛。 午饭是他身后的两名侍卫请的,身为汉王府的侍卫总管,他的午饭从来都是由侍卫们轮流请客。京城这些大小饭馆早就已他吃了个遍,只觉再也吃不出什么新意。 他呸出口中肉末,将牙签丢在一边,领着两名侍卫往汉王府走去。每日安排侍卫们站岗,是他现在唯一的工作。 远远的,他看到汉王府侍卫身旁多了一抺艳红的身影。他立刻来了精神,快步走去。 来到近前,他端起侍卫总管的架子,“你是何人?因何站在汉王府门口?” “我想见汉王。”红衣女子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 李少植心中略感不满,汉王虽是个闲王,好歹也是个王爷,此女用锐利的眼神看他,显然并未把他放在眼里。 他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傲慢地说道:“王爷岂是你这种江湖女子随意可见之人。你有何事,就先告之本总管吧。” 艾离见他一派官腔,秀眉微皱,但为了见到悟莲,还是忍气说道:“昨夜汉王从满楼春雨清歌坊新买的歌姬是我失散的家人。我想请他将人还回,赎人的钱我自会想办法还他。” 李少植听她如此一说,自觉明了,看来是名歌姬的姐姐来王府要人。 他立刻变了脸色,厉声训斥,“既被王爷买下,便是王爷的人了,岂可随便归家。再者说,王爷还会在乎你那点小钱。你速速离开,不许站在此地。若是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发生了何事,有损王爷的清誉。” 艾离一愣,思索着他的话语。 李少植见她不肯离开,上前用力推她。 艾离正在思考,并未注意到他,身体自然地一闪,本能地避开。 李少植未能推到她,反而因用力过猛,差点来了个“狗吃屎”。旁边侍卫见状,赶忙过来扶他。 李少植大怒,气冲冲地推开扶他的侍卫,抡起拳头向艾离后背砸去。 两旁侍卫一惊,正要出声提醒,李少植的拳头已然砸到艾离的背上。 只听一声闷响,李少植被艾离的护力反震,“腾腾腾”地倒退了数步,这才站稳。 艾离受此一击回头看去,只见那名傲慢的侍卫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李少植向来骄纵,岂料刚一动手,就先吃了个大亏。这口气他如何能咽下。他不禁凶恶地叫道:“我是汉王府的侍卫总管,不要以为你会点武功,就可以在此撒野!” 艾离眼中一亮,“那么打赢了你,是否可以带我去见汉王?” 李少植气得大笑,“你想打赢我?也不先问问我爸爸是谁!” 艾离不由奇怪,“和你打架又不是和你爸爸打架,我管你爸爸是谁。” “好,就叫你看看本少爷的本事!”李少植暴怒。他能当上汉王府的侍卫总管,自认是凭真才实学。 艾离随意地站在原地,等他攻来。并非轻敌,只是以她丰富的临敌经验,并未觉出此人有何危险之处。 李少植摆开架势,凝气聚力,威猛地大吼一声,向她冲来。 艾离轻轻一闪,侧身避过。李少植回身,又一次抡拳攻上。艾离再次闪身避开。李少植使出全力,第三次攻来。艾离仍是一闪,轻松避过。 李少植停身站住,喘着粗气看她。 艾离淡淡问道:“你还要打吗?” 到了此刻,李少植已经明白,他并非此女对手。不过他见艾离一直不曾还手,以为她到底是名江湖女子,不敢与官府中人为敌。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精光,抽出腰刀,舞出一片白晃晃的刀光,向艾离砍来。 刀至面前,艾离脚尖轻点,身形一晃,飘出刀光之外。 李少植一刀不中,一刀又来,刀刀不离对方要害。 艾离眼中现出几分不耐,三番五次相让,是希望此人知难而退,岂料他倒越打越来劲了。 “你有完没完!”终于,艾离本就的不多耐心耗尽,抬腿向他手腕上踢去。 李少植惨叫一声,手中钢刀应声而落。 “没的给使刀之人丢脸。”艾离轻叹摇头。 武艺差并无所谓,勤加练习或可弥补。给脸不要,反而恬不知耻,那就属于人品差了,需要受些教训。她这一脚踹断了李少植右手的骨节,除非遇上极高明的大夫,否则李少植这一辈子是别想用右手拿刀了。 李少植哀叫连连,捧着折断的手腕凄声骂道:“你这个粗野女子,定然不知我爸爸是谁,你等着!”说完,他快速向街口跑去。 “等等!”艾离飞身拦在他的面前,“我赢了。现在你带我去见汉王。” 李少植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这就带你去。”他向那四名侍卫尖声叫道:“你们还不赶快过来!” 四名侍卫立刻跑来,挡在李少植前面。那名高个侍卫客气地说道:“这位姑娘,请你跟我去那边商谈。” 艾离跟他来到府门前,李少植趁机跑走。 高个侍卫并未让她入府,而是好言相劝,“姑娘,你可知李总管的爸爸是谁?你得罪了他,不要说是求见汉王,我劝你还是快快远离京城吧!” …… 秋日午后,阳光直洒而下,明朗得没有半点杂质。风中带着些微凉,干爽而又宜人。 艾离走在街上。她被高个侍卫一番莫名其妙的说辞,劝离汉王府。虽然不清楚内情,但她大致明白刚才那个武功和人品都很差劲的侍卫总管,是太子詹事李纲之子。李纲德高望重,又是太子之师,侍卫们都对其子李少植很是敬畏。自己得罪了他,侍卫们是不敢让她入府的。 看到高个侍卫那副害怕模样,艾离虽不惧怕什么太子之师,但并不想给旁人惹麻烦,只得再想它法。 她走进一家路边的小饭馆,准备先填饱肚子再说。 刚坐下不久,一人匆匆而至,驻足于店门口,向内张望,显然是在找人。 艾离一看,那人她认识,是满楼春雨清歌坊的魏昆,江湖人称“雷震刀”。她正要开口打招呼,与此同时魏昆也看见了她,马上走了过来。 “艾女侠,请借一步说话。”魏昆走到她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道。 艾离正自烦闷,便邀请道:“有什么事吗?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数年前,“雷震刀”魏昆还在江湖驰骋之时,曾与她有过一场正式的比武。二人的比武依照江湖规矩举行,虽然最后魏昆落败,但他并不记恨艾离,反而对她钦佩不已。因为那场比武,双方在武技上都得到了增益。 魏昆拉了把椅子,在桌旁坐下,“饭就不吃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 “何事?”艾离问。 魏昆将椅子拉近,悄声说道:“莲公子并不在汉王府。” “此话怎讲?”艾离不解。 魏昆四看无人关注,这才继续低声说道:“昨夜他确实是被人买走,但真正买他之人不是汉王,而是太子。此事极为机密,你万万不可张扬。” “太子?”艾离皱眉,“既是机密,你如何得知?” 魏昆道:“昨夜,莲公子是我亲自送下楼的。来接他之人我认识,乃是太子府中侍卫。马车也是去往皇城的方向。” 艾离恨声道:“可恶,那老板娘收了银两还要骗我!” 魏昆道:“那倒不是。买主确实是汉王管事。想来太子不太方直接出面购买歌姬,所以假借了汉王的名义。听说汉王与太子关系匪浅,太子借汉王管事一用,自是容易。不过老板娘那般精明之人,大概也知此事。她有意推说是汉王,也是怕担上责任。” 艾离想了想,问道:“如此隐密之事你为何要告之于我?你就不怕他们知道后对你不利?” 魏昆微微一笑,“昨夜我见过你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艾离问:“是何决定?” 魏昆指了指背于身后的包裹,“我决定重回江湖。本来我来京城是为了混出点名堂,但因投靠无门,最终只能当个歌坊护卫。虽然薪俸挺高,也不必风餐露宿,做的却是人家的奴才。见到你后,我忽然很怀念以前无牵无挂的江湖生涯。” 艾离皱眉看他,因自己的到来而影响到旁人的生计,未免过意不去。 见她如此,魏昆又是一笑,“你不必担心于我。这些年我在京城也赚下不少银两,即使不重回江湖,也够我享受一番了。”顿了一下,他又道:“倒是你,要多加小心。京城不比江湖,此地如同汪洋大海,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莲公子之事牵连到太子,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人物,不是汉王这个闲王可比,更不是我等无权无势之辈能够抗衡得了的。我就多嘴一句,若是莲公子并无大碍,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艾离点头相谢。 魏昆告辞而去,留她一人独自思索。 第二十章桂花酿醉暗夜巷 艾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太子府在皇城之内。 她沿着皇城转了一圈,发现城墙极高,四处都有警卫巡逻。普通百姓仅在皇城外逗留一下都要被警卫质询,更遑论进入皇城了。 事情看起来不是一般的麻烦,她思索良久,也未能想出一个可行之法。 昨晚一夜未睡,神经又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实是有点疲惫,她决定养精蓄锐后,再做计较。 找了间客栈,她一头倒下。 睡梦朦胧中,她看见父亲龙骧虎步地向她走来,手里还拎着一名瘦小的男孩。 父亲指着男孩,对她和蔼地说道:“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的侍卫。” 与魁梧如树的父亲相比,那名男孩如同一颗掉落在树下的果子。然而虽然瘦小,他也不容小觑,一双漆黑如墨的眼中闪耀着非比寻常的坚毅,像一枚小而坚硬的核桃。 他来到她的面前,单膝跪倒,坚定地说道:“我聂杰,誓死追随小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那一年,他六岁,便已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这名素未谋面的小女孩。 她赶紧将他扶起,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才不需要你保护,我能保护好自己。你来了,就跟我一起玩吧!” 同为六岁的她笑靥如花。 …… 梦醒,艾离躺在床上,瞠大双眼望向窗外。 窗外,天已黑,耳边传来客栈楼下喧闹的饮酒作乐之声。 奇怪,为何会梦到许久不曾梦到的往事?难道是她怯懦了吗?如果她连一句守护亲人的誓言都做不到,又如何去面对死去的父亲和聂杰? 艾离翻身坐起,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楼下,一群汉子聚在一处豪饮,推杯换盏,正喝在兴头上。 不知为何,这种她往常喜爱的热闹景色,此时却让她有些不适。她默默地走出客栈,来到街上。 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数人此时早已归家。富贵之家也好,贫穷之家也罢,于大多数人而言,暗夜之中,唯有家才是最温暖安全的所在。 艾离沿着街道随意而行,一阵淡淡的香气不经意地飘过。她心中一动,这是桂花酿的香气!她虽喜欢看人饮酒,可并不擅长喝酒,然而桂花酿却是例外。此刻,她忽有痛饮一顿的冲动。 寻到卖桂花酿的酒摊坐下,她向摊主要了一小坛桂花酿和一些下酒的小菜。 淡金色的液体在杂墨色的酒碗里荡漾,浅尝一口,微辛中带着淡淡的香甜,是久违了的味道。 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都会在府内大摆宴席,把府中之人全都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那时她年纪尚小,父亲只让她喝这清香甜淡的桂花酿。 当时,她曾不满地向父亲质问:“这不公平!为何只我一人喝这种甜酒?” 父亲笑道:“你还小嘛。等你长大了就让你喝大人的酒。” 她又道:“那为何聂杰可以喝大人的酒?他明明比我还小两个月!” 父亲道:“因为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必需要快些长大,才能担负保护家人之责。” 她不服气,“就算我是女孩子,我也可以保护家人!”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严肃道:“我答应你,等你到了十岁,就让你喝大人的酒。” …… 于是她喜欢上桂花酿的味道,因为它包含着一个誓言。 可是,待她十岁之时,父亲却不在了…… 后来,每次喝起桂花酿,她便会想起那时府中的热闹场景……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永不长大,以此换回与府中众人的相聚时刻…… 不知不觉中,一小坛桂花酿被她喝了个精光。 她抬起头,夜空群星闪耀,酒摊上只剩下她最后一位客人,摊主正等着她喝完打烊。 她结了酒帐,准备返回客栈。 刚一起身,她的头猛然一晕,眼前景物晃影重重。是醉了吗?久未饮酒,连酒量也倒退了许多。 她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前行。 行出不远,转过一个黑暗的巷口,她忽然脚步踉跄,一下子俯倒在地。 片刻之后,一个独臂人自她身后不远处现身,奸邪地一笑,“我贺玉堂的迷/药,就没有迷不倒的人!” 独臂人走上前去,弯腰将地上之人翻转过来。看清了艾离的面貌,他忽然疯狂大笑,边笑边喘着粗气说道:“‘焰刀’艾离你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上!没想到居然是你得罪了李大人的公子。这真是一笔一举两得的买卖啊!” 独臂人名为贺玉堂,在他还有两条胳膊之时,曾是一名犯案无数的采花贼。那时的他,浪行千里,凭借一身出色的轻功,将捕快们戏耍得团团转。然而一日,他被嫉恶如仇的艾离盯上,被其斩断一臂,方得以逃脱。今日,他得人赏金,要他迷杀一名红衣女子,没想到却是艾离。对他来说,此刻正是新仇旧恨一起了帐之时。 望着双目紧闭的艾离,他的眼中露出一片淫邪的光芒。 然而,未待他有近一步的动作,他忽觉颈上一凉,一把乌柄短刀吻上了他的脖颈。 “你是何人?”贺玉堂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他自命轻功不凡,采花作恶,害无数良家子清白,除有一次被艾离追踪到外,几乎从未失手。身后之人竟能在他丝毫未觉下靠近,如何不令他大惊失色。 “带着你的罪恶下地狱去吧。”身后之人并不回答,只将手中短刀一错,一束鲜血如箭般喷射而出。 贺玉堂捂住喉咙,瞪着凸起的双目,不可置信地缓缓摔落。 一个挺拔的身影自他身后出现,那人冷漠地将其尸身扔到巷角。收好短刀,他俯下身子,伸手去探看艾离的脉搏。 毫无征兆的,那人伸向艾离的手,飞快地被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擒住! “你!”那人不由低声惊呼。 艾离突然睁开了双目,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原来是你。”艾离紧抓住那人不放,从地上一跃而起。 方才,她自酒摊上站起之时便觉出不对。她故意扶墙慢行,实则边走边暗用内力化解迷/药。为了引出背后下手之人,她假作在暗巷里摔倒。 来人此时已然明了,艾离并不需要他的搭救。他的话语里不免带上一丝气馁,“艾女侠,我并不想对你如何,你可以放开我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张乌木面具罩住了他整张面孔,只露出两只精光内敛的眼睛,却是苍石。 艾离并不理会,仍是紧紧地抓住他,问道:“你到底是何身份?你让悟莲去太子府,究竟让他去做何事?” “你若担心于他,不如与我合作。如此一来,我自会将计划告之于你。”苍石眼中升腾起热切期盼的火光。 艾离冷冷说道:“我上次就已对你说过,你做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但你若是想利用悟莲去做危险之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她握紧苍石的手腕质问,“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想让悟莲去做何事?” 苍石眼中火光瞬间熄灭,亦冷冷说道:“既然你不愿助我,我凭何告之于你。” 二人怒目对视,目光胶着在一起,互不退让。 停了一会儿,苍石淡漠地说道:“艾女侠,就算我刚才并未救到你,至少不想害你,你这样抓着我,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艾离闻言看去,他的手腕已被自己握出了一圈极深的黑紫。她吃了一惊,急忙松手。 手腕上的脉门联系着人的心脉,一旦被扣住,等同于扣住心脉,只要微一运力便会伤及心脉。艾离惊悔地发现,自己在震怒之下不知不觉地运起了内力。他心脉受损,疼痛非同一般,难为他竟然一直未曾出声。 苍石状若无事地抽回右手。垂下双眼,他用左手覆于伤腕之上,默默疗伤。 艾离不禁歉然相望,但要她说出道歉之语,她却说不出口,也心有不甘。 沉默了些许时候,苍石睁眼看她,语气平和地问道:“艾女侠,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艾离因误伤于人而消了气势,不再针锋相对。 苍石凝视着她,“我不过是在金焰神兵之事上利用过你,然此事于你无损反而有益。若你因此事气恼,我向你诚心道歉。害你全家之人应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就算你我成为不了盟友,至少不是敌人。你因何对我报有如此大的敌意?” 艾离微怔,她确实恼他相欺,然而经历过刀冢磨砺,实则令她的刀法更上层楼。诚如他所言,此事于她无损有益。 想了想,她说道:“相欺之事我可以不怪你,我也可以不管你欲谋之事,但若是你利用悟莲,我却是非管不可。” “为何?”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亲人妄死。”艾离望着他,诚恳说道,“如果你明知道自己的亲人正在做一件危险且错误的事情,你是缄口默然观看,还是疾声怒语地劝阻?” “看来你认为我所做之事是错误的了。”苍石冷笑一声,语气森寒,“那么请问艾女侠,何为对,又何为错?我只知成王败寇,一朝成王,连史书都可以篡改。天道不公,难道我辈便要任人鱼肉?” 艾离皱起秀眉,“你欲图之事我不想妄加评论,但我不能让悟莲参与进去。他才十六岁,不该牵扯到此等危险之事中去。” “是啊,他已经十六岁了。”苍石声音中带上了嘲讽,“他自有立场与判断,你又凭何对他指手画脚?” “无论如何,我既认下他这个弟弟,就绝对不会放任他身陷险境!” “他是我的属下,自有我来负责。” “所以我要带他远离你。” “那么你是定要与我为敌了?”苍石眯起眼睛,语气不善。 “不错!”艾离毫不示弱,“我必将倾力救出悟莲!” “艾离!”苍石双眸中泛起凛凛怒意,不由直呼其名,“我敬你是位成名女侠,所以让你再三。若你仍是如此固执,休怪我出手无情!” “尽管放马过来!”艾离瞪了回去,“就算是硬闯皇城,我也要将悟莲从你的魔掌中救出来!” “硬闯皇城?”苍石听后反而笑了,“我看你是在江湖上自大惯了。江湖上那点本事,拿到皇城里又算得了什么?若非如此,我们岂不是早就硬闯了。” “你也就是一介草莽女子罢了,做不得大事,枉我还想邀你加入。”他像是下定语似的哂然一笑,负手而去。 艾离望着他高傲的背影,气得紧紧抿住红唇。 第二十一章秋叶夕阳美人舞 “称心公子,请更衣。”丫环惠儿手里捧着一叠新衣,对着窗前落落寡合的背影叫道。 自从昨夜来到此地,除了饮食起居,这名少年一直站在窗口,望着外面发呆。是在想家吧?想到自己刚来之时曾经想家想到躲在被子里偷哭了好几宿,惠儿目露同情。一入太子府,想要出去可就千难万难了。 少年一动未动,单薄的背影在大片的夕阳下,显得如此纤细而无助,她不由担心地唤他,“称心公子?称心公子?” 一连唤了好几声,悟莲这才反应过来,丫环是在叫他。是了,他已被更名为“称心”了。他自嘲地撇了撇嘴巴,称心?称何人之心? “何事?”他淡漠地转头。 惠儿将手中的衣物略略举高,“称心公子,请您更衣。” 又是新衣,一天要他换几套衣服!他心中厌烦,面上却未表露出来。 “你放下吧。” 惠儿将衣物放在床边,又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要您更换的。” 悟莲面无表情,“知道了,你下去吧。” 惠儿不放心地叮嘱,“太子殿下可能一会儿就会过来,请您尽快更衣。” 见少年点头,她这才退了出去。 悟莲走到床边,随手翻了翻衣物。衣服用料极为讲究,摸起来光洁顺滑,件件皆为精工细作。 华贵的衣衫,正好得配没有灵魂的玩偶。他鄙弃地想道,厌恶地将之扔回床上。 一缕阳光自窗外射来,他眯眼望去,夕阳红艳艳的,像极了那人喜爱的衣衫。他不由推门走出。 惠儿见他仍穿着早上的衣服出来,不由惊慌地说道:“称心公子,您为何还未更衣?” 悟莲瞥她一眼,索性脱下身上的紫衣,狠狠地扔给她,“我就是不想穿这些衣服!” 惠儿慌乱地接住,不知所措地跟在他的身后。 “不要跟着我!”悟莲瞪她一眼,往院中走去。 惠儿似被定身,呆呆地望着只穿月白中衣的少年,无法理解看似柔顺的他,为何忽然大发脾气。 悟莲来到池边,碧水中映出一副苍白的面孔。 他抬头望向夕阳,火一般的颜色,明朗而又温柔地覆耀在身上,就像她给人的感觉。 他的目光被夕阳映得亮起,如果是她,定然不会这般焦躁迟疑,任何困难都不会令她失去应有的颜色。 他张开手臂,让阳光尽情倾洒于身上,仿若与之轻轻相拥。 一股暖流划过心间,纤瘦的少年在荷塘边缓缓踮起脚尖,与夕阳共舞。 无乐,他自成节拍。 旋身,转颈,展臂,下腰,指若兰花,流影缤纷。 风过,吹起一地落叶,和着少年的舞,起伏盘荡,自在飘摇。 急旋定身,淡影安然回至脚下,落叶绻缱绵绵难舍。 舞毕,他轻喘着气,目光闪动起亮泽的光芒,白皙的面孔浮出两片潮红。 几声清脆的掌音响起,院门处走来一位英挺的黄衣公子,步伐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 “太子殿下。”悟莲转身行礼。 “不必多礼。”李承乾走过去将他扶起,发现他仅着中衣,不由微微皱眉,“为何没有更衣?” “太子殿下觉得称心不好看吗?”悟莲抬眸,直视着他。 李承乾盯着他打量。少年身姿纤柔,脸庞秀美,一双明亮润泽的眼睛令其格外与众不同。他的神情不卑不亢,虽然模样娇弱,却有着坚毅的表情,两种不同气质在其身上混合出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好看。”他由衷说道,不再介意他的衣着。停了一下,他问:“你跳的这支舞叫何名字?” “无名,只是随心由感而跳。”悟莲垂下眼脸。 “随心由感?”李承乾喃喃重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放出一片光华,“你果然配得起称心这个名字,唯有随心所欲,方能称心如意。” “谢谢太子殿下夸奖。”悟莲依然垂着头。 “天气转凉了,你要多加些衣物。”李承乾招手叫过惠儿,从她手中取来长衫,亲自为悟莲披上。 悟莲抬头看他,夕阳的余辉在其眼中闪动,金灿灿的,映出真诚的关切,使他的眼睛看起来乌黑晶莹,闪闪动人。 这个人,其实很温柔。悟莲垂眼想道,忽然看到他长长的影子正覆在自己的影上。 既已下定决心,就不能再有任何迟疑。悟莲展颜对他浅浅一笑。 李承乾只觉一阵眩目,仿佛有滴醇香的甘露恰好滴入干渴的心间。他喉结一滚,不由探手揽去。手下,少年的臂膀如此羸弱,令他自心底里升起一股怜爱。 “起风了,回屋吧。”他说道,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嗯。”悟莲温顺地点了点头。 二人同步向屋中走去。身后,金色的夕阳在塘中荡漾,微风吹过,将一池的浮荷映得流光溢彩。 …… 艾离在皇城外游荡数日,却不得进入之法。正在她考虑是否铤而走险之时,她遇到了一个人,让她有了一次机会。 那人身材瘦高,面容俊雅,眼神沉静,温文尔雅的气质令他不似武林中人,反倒像是斯文书生。 艾离见到他时微微发怔,此人是她的同门二师弟季怜月。 这位二师弟于十年前投入师门,入门不久,便因才华出众,被师傅收做入室弟子。那时的艾离刚在江湖上博得“焰刀”的称号。此后,为了师门众弟子的生计,她疲于奔波,与这位二师弟并无太多交集。直到近两年来,三师弟逐渐掌管门内事务,她才略有闲暇。此时的季怜月已在江湖成名,因其风度翩翩,为人谦诚,赢得了“玉扇公子”的美名。师傅命他掌管对外事务后,他反倒成了门中最忙之人,一年也难回师门几次。所以二人相互了解不多,艾离与他的情谊比不上其他几位自小长大的师弟妹们。 季怜月在皇城外遇到她,也是一愣。随后,他快步上前行礼。 艾离问道:“二师弟,你为何会在此地?” 季怜月道:“下届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由太子号集,即将举行。我来此与几大门派的代表共同商议具体的比武事宜。” 艾离不由想道,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每隔十年举办一次,算算时间确实又到了日子。上一届武林盟主大会,她因忙于捉拿赏金大盗而错过。虽然她对盟主的位子并无兴趣,但与江湖豪杰比武论技却引她动心。 想了想,她问道:“每次大会不都是由上一届的武林盟主挑头,在他所属门派比武。为何此次却在京城议事?难道是上一届的武林盟主陆正宇出了问题?” “那倒不是。”季怜月摇头,“此次比武大会不同于往年,因为引来太子的关注,所以决定在京城举行。慎重起见,陆正宇邀请几大门派的代表来京拜访太子,共同商议比武的地点与方式。” 太子?艾离心念一动,恳切地说道:“二师弟,能否请你帮我个忙?” 季怜月忙道:“大师姐,都是自家人,有事请讲,不必客气。” 艾离道:“你们在何处议事?能否让我也参与进来?” “这个……”季怜月一脸为难,“为了避免来人太多,每个门派只许一人参加。”虽然艾离以大师姐的身份参与此事,合情合理,但门外事务向来由他负责,况且他已着手此事很久,此时换人实有诸多不便。 艾离看出他的困扰,笑了笑道:“我并非欲图参与武林盟主之事,只是想借此机会进入太子府。”她略过苍石的阴谋不提,只将悟莲之事简略地诉说了一遍。 季怜月目露思索,担心地说道:“大师姐,你定要去管那名歌姬之事吗?在京城里办事,并非凭借武功高低。此事既然关系到太子,绝非常人可管。” “第三个人。”艾离微微一笑。 季怜月不解地看着她。 艾离道:“在此短短数日之内,算上你,已有三人对我说出这番相同的话了。” “那你为何还要固执己见?” “你要明白,他不是歌姬,而是我的弟弟!”艾离双目之中闪动着不可动摇的决心,“如果我不去救他,那么当今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去救他。你不帮我,我就算是硬闯皇城,也要救他出来!” “我明白了。”季怜月心中掠过一阵莫名的悸动。秋日蓝天下,面前女子目灿如日,语声铿锵。他明白,她必将说到做到,一往无前。 思索片刻,他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让你顺利地进入太子府。” 他对艾离耳语了一番。 艾离听后展颜,“如此甚好。” “那就委屈大师姐。” “无妨。” 第二十二章号鸣弦劲红衣来 堂中,茶香四溢,李承乾与一位老者分坐于桌案两旁。 李承乾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对面老者咳嗽一声,缓缓开口,“太子殿下。” 李承乾急忙欠了欠身,恭敬地问道:“李太傅有何指教,学生洗耳恭听。” 老者严肃地说道:“臣听闻你最近迷恋上了歌舞,经常闲游于歌坊,及至深夜才归。身为太子,当为表率,那种地方你如何去得?” “李太傅教训的极是。”李承乾一脸沉痛地接口,“学生知错了,不该只知玩乐,不思进取。从此往后,学生再也不会去往那些下作不堪之所了。” 老者欲说之辞被他说完,不禁一时语塞。又咳嗽一声,他道:“太子殿下,老臣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你莫要嫌老臣哆嗦。” 李承乾一本正经地说道:“李太傅的好意,学生岂会不知?李太傅直谏敢言,学生深感其情,必会铭记于心。”说完,他起身对老者深施一礼,一揖到地。 老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目中一片赤诚,便点了点头,“既然太子殿下如此明理,老臣就不多说了。” 李承乾恭恭敬敬地送老者走出大门,又目送轿子走远,这才施施然地回府。 他穿过校场,略过书房,一路不停地回到后院。 池塘边,一名紫衣少年支颐而坐,望着一池的荷花出神。 强风吹过,片片粉白的花瓣飘到空中,不过高至尺许,又落回池中。花瓣在水中沉沉浮浮,有些一入即沉,有些坚持得久些,最终皆没于水底。 李承乾来到他的身边坐下,揽住他的肩,柔声问道:“在看什么呢?” “荷花要谢了。”悟莲呆坐不动,叹息般地说道。才不过十来日的光景,原本开得灿烂的塘荷竟已经开始一分一分的凋零了。 李承乾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随口说道:“是啊。荷花就是这样,每年都会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他又将目光转回少年身上,心口被他寂寥的神情揪紧。他好似不太高兴,为什么呢? “那么太子殿下庭院里的人是否也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呢?”悟莲猛然挣脱他的手臂,瞠大眼睛看他。真是好笑,只因几句关切的话语,便对他奢望起来了。 李承乾愕然。望着少年目中闪动着点点水光,他忽然明了:自己允他在府中随意行走,必是他无意中听到了自己与李太傅的对话,才会如气恼。 他慌忙说道:“称心你可别误会。我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哄哄那个老古板的。” 悟莲咬了咬下唇,望向荷塘,幽幽说道:“我哪敢生太子殿下的气呢。太子殿下说得对,我本就是来自那下作不堪之所。”可恶呀,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何却控制不住这种失落的情绪。 李承乾将他揽入怀中,诚挚地解释,“称心呀,你年岁尚小,不明白我的苦衷。我虽身为太子,其实也是身不由己。那种老古板是父王派来监视我的,需得贡在台上,好好哄着。一旦惹恼了他,那种人执拗起来,定会没完没了,搅得你没有片刻安生。你怎可把我对他说的话当真了呢。” “那么太子殿下对我说的那些话,也只是哄哄我的,对吗?”悟莲拾起一片飘来花瓣,在手中揉作一团。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道对方是太子,为何还偏要对他说出这种赌气的话来。 李承乾将他的脸扳过来,盯住他,急切地问:“称心,你觉得我会对那种老古板说真心话,还是对你说真心话?” “我不知道。”悟莲垂下眼脸。 “我会让你知道的。”李承乾捧起他的脸,柔声说道,“明日朝中无事,我带你去一处好玩的地方,给你解解闷。” 翌日,西山,猎旗飘荡,号角声声。 李承乾身穿猎装,骑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他本就相貌英俊,此时愈发显得英气逼人,勇武不凡。 “承乾,你来晚了。”一人骑马来到他的身旁。 李承乾对他亲热地唤了声“叔父”。 来人是太子李承乾的叔父兼挚友,汉王李元昌。他三十出头年纪,眉目秀雅,举止风流倜傥,也是一身猎装打扮,肤色因保养得极好而白中泛红。 李元昌看到跟于李承乾身后的悟莲不由愣住,喃喃道:“想不到你借我的管家是去买这样一位美人儿,早知如此……” “叔父!”李承乾不满地打断。 李元昌转回头,叹了口气,“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过你父王身边有位琵琶弹得极好的美人儿,若是能要来,你不可再与我争。” “好。”李承乾爽快地答应。 “一言为定?”李元昌不放心地追了一句,并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李承乾与他击掌。他回头对悟莲笑道:“走,咱们去比比看,谁打的野味多!”说着,他呼喝一声,率先往山林中冲去。 李元昌与几名侍卫见此情景,急忙松开缰绳,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 悟莲催马跟上。他虽学过骑术,但却远远不及这些常年在马背上厮混的猎手,过不多时便被他们抛在身后。 追了一程,再不见众人踪影,他索性拉住缰绳,停下马来。 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色,他的心忽然空荡荡的,竟生出被遗弃之感。鼻中一酸,眼前的景色水雾朦胧。 不能哭!他抽了抽鼻子,答应过艾姐姐要坚强的,怎可为了此等小事哭泣。他强打起精神,沿着小路追去。 “称心,你好慢啊。”山林里,一人牵着马叫道。 转过层层树影,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是李承乾正在等他。 来到近前,四下无人,悟莲不由问道:“他们呢?” “已经先走了。” “是称心拖累太子殿下了。”悟莲低下了头。 “怎么会?本来就是为了让你散心才出来玩的。”李承乾望着他,微微皱眉,“我说过的,私下无人时,叫我承乾。” “承乾……”悟莲轻唤一声,偷偷抬眸看他。 “唉。”李承乾明朗地笑着,蹬鞍上马,“跟紧了,可别再走丢了。” “嗯!”悟莲用力点头。空荡荡的心胸一瞬之间被填满,眼睛一眨,一串水珠悄然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滚落。他偷偷抹去,紧紧地跟上前面那个高大的背影。 鼓声震天,野兽狂奔,李承乾箭无虚发,在一众人中尽显勇武。悟莲虽不懂骑射,却也觉热血沸腾,不禁大声喝彩。 然而接连一个时辰的奔跑,他终于体力不支,坐倒在一处空地上。 “山里冷,披上这个。”李承乾将自己的斗篷给他,又从马背上取来干粮和水,“你先此歇息,这里的野兽都已被我们清理过了,并无危险。” 悟莲望着他矫捷上马,随众远去的背影,却再无初时的失落。 裹着温暖的斗篷,吃了些干粮和水,太阳晒得他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间,他眼睛微闭,头一下一下地点着。 忽然,他头点得过劲,差点摔倒。一阵劲风自他颈侧刮过,令他汗毛倒竖。 回头看去,一支羽箭正扎在他颈后的树干之上! 他立时惊醒,披着斗篷,猛然站起,惊慌四顾。 周围,树影幢幢,野草招摇。山风过处,秋叶与黄土卷作一团,似有山妖野魅藏身其间。 弦鸣轻响,又是一支羽箭射来。他瞠大了双眼,不知所措地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羽箭…… 一道红光闪过,羽箭被“啪”地打落在地上。 “啊!”悟莲从生死一线中回过神来,惊惧地抱头大叫。 “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温柔的话语自他身前响起,抬眼处,是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恐惧消失,他试探地叫道:“艾姐姐?” “是我。”身前之人回过头来,笑容像阳光闪耀。 “你怎会在此?”悟莲惊喜地问道。 “我来带你回家。”艾离怜惜地看着他。数日之前,她自二师弟季怜月处得知,太子常来此山狩猎,她便来此等候。 望着她澄澈的双眼,悟莲忽然醒悟,她是特为自己而来!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眼前的景色瞬间模糊成一片,唯那红衣仍是那般明艳。 “怎么回事?”李承乾听到悟莲的尖叫,带着侍卫赶回。他一眼看到树上的羽箭,伸手拔了下来。 “有人要杀你?”他的眉头一下子挑起,怒光冲入他的眼中。 悟莲抹去泪水,笑着拉起艾离的手,急急地向他介绍,“太子殿下,这位是我姐姐艾离。” “原来是你!”艾离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太子。 “嗯,我们在‘满楼春雨’见过面。”李承乾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不由一笑,“你穿胡服比穿裙装好看。” 艾离对他点了点头,捡起地上被她打落的羽箭,四下查看,却无任何发现。 “可恶,竟有人向你射箭!不要让我知道是何人所为!”李承乾安抚着悟莲,一把捏断羽箭。 第二十三章更名称心只为君 太子似是很关心悟莲?艾离暗自观察。他眸中的怒火,说话的语气,都不像作伪。她的心间掠过喜悲难辨的复杂心情。 与此同时,李承乾也在打量着艾离。面前女子从容淡定,美丽却不加修饰,即使知道自己是太子,态度也未有分毫改变,其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吸引力,如同阳光般明艳耀人。他从未见过似她这般的民间女子,不禁对之产生了些许好奇。 由于出了行刺之事,众人打猎的兴致全无。李承乾派军侍们四处查看,却未能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人多口杂,艾离不便向悟莲细问,当李承乾问起她是否愿意一同回府之时,她当即答应下来。一众人马各自打道回府。因着悟莲的关系,李承乾对她照顾有加,在太子府中为她安排了一处客房。 客房中,艾离反复查看羽箭。此为一种最常见的羽箭,其上无任何标识。箭头上微显蓝光,并可嗅出腥臭的刺鼻气味,说明淬有剧毒。她虽然无法判断此为何毒,但凭借多年的江湖经验可知,此毒并不常见。 悟莲不过是个无名之辈,何人会向他射此毒箭?联想到他当时身披着的金边斗篷,她暗自思忖:难道是有人欲图行刺太子,却把披着太子斗篷的悟莲误当成了太子? 她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太子之事虽与她无关,但既然连累到了悟莲,她就不能不管! 放好行李,向侍女问明道路,她朝悟莲居住的小院走去。 经过一处僻静院落,她瞥见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心中一动,快步跟上。只见那人步入旁边屋中,她尾随其后追了进去。 屋外阳光明媚,进屋之后却顿觉眼前一黑。屋中窗户皆被黑布严密封住,无一丝光线透入。一团桔色的火光在屋深处闪烁,隐约照见一道小门。 艾离略一迟疑,谨慎地往小门内走去。 此为一间密闭的屋室,长宽皆为八丈,中间置有一座大鼎,鼎下正燃着熊熊薪火,艾离刚才所视的桔火便出于此处。屋室四周立有高架,其上堆满各式药料,浓香扑鼻。 鼎边,一人对火而立,见她进来,开口说道:“艾离,你能进得太子府,也算有些本事,不过我奉劝你不要在此地轻举妄动。”他的声音低醇如酿,跳动的火光下,可见其身着青灰色道服,整张容颜被一副乌木面具遮去。 艾离见到是他,不禁火由心起,语带讥讽地说道:“苍石,原来你扮完和尚又扮起了道士,你的面具倒真是不少。” “你不觉得面具极为好用?”苍石平静地注视着她,“多一重面具便多一重保护。似你这等莽撞行事,实非上策。” “我如何行事还论不到你来插口。”艾离冷哼一声,锋锐地质问,“你欲图刺杀太子,为何要把悟莲牵连进来?你可知今日差点害死了他!” “在你眼里我竟是如此不堪?”苍石眼中波光一闪,声音中不由带上了冰寒,“行刺太子之事若是由我安排,绝对不会错杀到旁人。” “言下之意今日之事与你无关?”艾离眼露不信,“不是你,又会是何人?” 苍石将头一昂,“你若不信,尽管冲着我来。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找错对手了!” “今日之事当真与你无关?”艾离半信半疑。 苍石眼睛翻起,傲然道:“如若是我做的事,我绝不会否认。” “那又会是何人?”艾离不禁皱起秀眉。他虽利用自己,却从未曾否认。此人虽擅使阴谋,其实骄傲得紧。既然他如此否认,当与今日之事无关。 “何人做下此事我尚且不知,但我定会查清真相,并予以报还。”苍石观察着她的脸色,目光重又柔和下来,“不管你是否相信于我,我已为悟莲留有后路,不会令其陷入险境。他虽身居此处,其实并不危险。” 艾离固执地说道:“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太子的东宫,今日刺杀之事便是例证。我不会放任他留于此地。” “事到如今,我便实情相告吧。”苍石无奈地叹息一声,“悟莲乃是亡族少夭之命,若无极贵之人相助,他活不过十七岁。他之所以会进入太子府,一是因其劫命所致,二是他的请求,三来也是我之所需。” 艾离久久凝视着他,缓缓开口,“我暂且信你一次。”他曾在龙穴之中救过悟莲,至少不会加害于他。他精通卜卦,如果真是为了悟莲的劫命而进入太子府,倒也说得过去。 苍石见她终于相信了自己,眼中浮出一抺欣喜,“我可以答应你,尽量不让他参与危险之事。但你也要答应我,不可坏我大事。” “你意欲何为?” “你无需知晓。”苍石目中凝出拒绝,“你只需了解,对于悟莲的安危,我所考虑的并不比你少。” “那便如此。”艾离想了想道,“我与你约定,我不会插手你的事,你也不要妨碍我把悟莲带走。不管其劫命如何,我始终不放心他留在太子府。” 苍石眼中现出一抹奇异的神色,但只一闪便消失不见。他沉声说道:“既然都是为了悟莲,咱们击掌为誓,互不相干。你能否将他带走,全凭本事。” 二人双掌相击,定下约定。 艾离出得丹房,急急来至悟莲的居所。 刚到院门,正见到太子走出,她便快步避在道旁。虽说太子并不令她生厌,但此刻她只想见到悟莲,最好是拎了他直接走人。在她眼里太子只是个闲杂人等,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太子看到她目光中的淡漠,亦未上前,径自离去。 悟莲从窗口望见艾离步入庭院,急忙迎了出来。他欢天喜地地跑来,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臂,小猫般地偎去,再也不肯放开。时隔多日,这双手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温暖。 艾离微笑着看他,与上次见面相比,他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润,一双墨瞳亮如宝石,竟是愈发变得漂亮了。难怪他扮成舞姬也无人觉察到其真实身份。 二人略诉离情,艾离直接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跟我离开吧。” 悟莲却扑闪着大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姐姐,我不想走。” “为何?”这实是出乎艾离的意料。 悟莲别过脸望向池塘,眼中泛起一片回忆,“姐姐大概不知,我是一个天弃之人,自小命运多舛。十二年前,我族被灭,母亲带着我逃到歌坊,隐姓埋名地做起了佣人。岂料她最终仍是被恶人寻到。敌人将至,她苦苦哀求坊主收留于我。坊主将我扮为女孩,方逃过一劫,母亲却被敌人所杀。自此之后,我一直以女孩的模样被坊主带于身边。她见我有跳舞的天资,便教我习舞。五岁起我正式修习舞技,耳濡目染的都是歌舞。歌舞在我心中无比美好,只有在跳舞之时,我方能忘记母亲被杀时的恐惧。然而这样的美好只维持到我十岁之时。那一年我开始登台献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所热爱的歌舞,不过是供人消遣的低贱工作。”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没于沉默。艾离无言地握住他的手,却不知如何安慰。 “但是,太子殿下却夸我舞跳得很好。”悟莲的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他欣赏我的舞技,并帮我改名为称心。他对我说,唯有随心所欲,方能称心如意。” “他给你改了名字?”艾离露出诧异。 “是的!”悟莲大声说道,仿佛在向世人宣告,“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无人可怜的吴怜怜,我叫‘称心’,是随心所欲,称心如意的‘称心’!我要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只为他一人而舞。” 艾离黯然注视着他,他的眼睛闪闪动人,眼神中再无往日的迷茫与不安,整个人神采奕奕,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夺目光彩。 “好吧。”艾离不忍强逼于他,只得说道,“我会在此待上一段时间,如果你改变心意,我会带你离开。” 怅然辞别悟莲,她慢步行往客房,心有不甘地想道:难怪苍石愿意与她定约,原来他早已确定悟莲不会跟她离开。 对了,称心,悟莲已更名为称心了。随心所欲,称心如意,好潇洒的想法。在这世间,怕也只有那位年轻的太子方能任性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吧。难怪悟莲,不,称心,想要为他留下来。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少有的犹豫,称心此事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管?苍石说过,他已经十六岁了,自有其立场与判断。如果跟在太子身边能够令他感到幸福,自己又有何立场强要带他离开? 不对!今日行刺之事说明称心跟在太子身边会有危险。就算他不肯离开,至少也要帮他查清,行刺之人的目标究竟是他,还是太子。 就在她心中有了决断,正欲提步急行之时,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她转头看去,只见四名军侍正向这边走来,其中一名还在对她用力招手。 “‘焰刀’艾离!”那名军侍急急奔来,一脸惊喜,“艾女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你是‘银枪’罗定远!”艾离认出他来。罗定远是镜湖山庄主的二公子。艾离为剿灭镜湖山匪盗,曾与他合作过一次。想不到,他竟然投靠了官府。 罗定远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身边的同伴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焰刀’艾离,她可是江湖上无人不晓的女侠呢!”正是那一次的合作,令他对艾离心悦诚服。 艾离颔首回礼。那三名军侍与罗定远年纪相仿,都是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听闻此言,全都围了过来。不过艾离发现,其中一名瘦高军侍,嘴角边浮起一抹明显的不屑。 罗定远向她发出邀请,“艾女侠,我们正要去校场。不如你与我们同去过上几招吧。” 艾离望了瘦高军侍一眼,点头答应。 罗定远喜道:“这下可好了!有了‘焰刀’的帮忙,下次咱们与汉王府比阵,赢的把握就大多了。” (作者伊真:本篇之后,悟莲将更名为称心。) 第二十四章论英雄何为英雄 去往校场的路上,罗定远为艾离介绍了另外三名军侍,分别是:王常春,孙涛,那瘦高的军侍名为马玉山。王常春与孙涛都热情地与艾离打招呼,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对这位女侠很是好奇。马玉山却与三人不同,出身于军人世家,现任太子府的军侍副统领,只冷淡地对艾离点了个头。 艾离从其眼神中可以看出,不就是对她是名女子又有如此高的名誉心有不服么。这种事她见得多了,从不放在心上。 远远望见校场,便听得杀声阵阵,艾离不由精神一振。称心之事令她心情烦闷,正好活动一下筋骨,散散郁气。 进入校场,她立即被火热的场景感染。军侍们正分成数个小队,捉对厮杀。 众军侍见一名俏丽女子进来,不由停手驻目。人群之中居然有数人与艾离相识,纷纷前来与她打招呼,场面很是热闹。 马玉山对一名高大军侍使了个眼色。那大个迈着大步走上来前,冲艾离粗声说道:“听说你在江湖很有名?不如咱俩切磋一下。” 这正合艾离的心意,她爽快应下。不过因太子府管理森严,她把赤焰别离刀收在了客房,并未随身携带。目光四扫,她寻到一处兵器架,取了一把长刀。长刀在手,她掂了掂,份量比赤焰刀轻了不少,并不称手,不过只是切磋,将就用了。 众军侍见有人比武,让出一块场地,围圈观看。 与艾离相识的几人,都为她打气: “艾女侠,露两手给大伙儿瞅瞅!” “让他们见识一下焰刀的厉害。” 不识她的人却在向那大个起哄,“萧勇你可得争口气,可别打不过一个漂亮娘们儿。” 一时间,场中气氛热烈非凡。 艾离微微一笑,将长刀横起,取了个守势。 萧勇使的是长矛,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一上来就是强攻。 数招过后,艾离发现此人的武技与江湖人花样百出的套路不同,全无试探的虚招,招数简洁却极为有效,凭借人高力大,占据先手后,不断地抢攻。她眼中一亮,见猎心喜:所谓一力降十会,此人的长矛颇有横扫千军的气势,若在军中必是员猛将,如果不是遇到了她,旁人怕是抵挡不住他的一轮强攻。 萧勇接连猛攻数招,都被对方轻易挡掉,心中不免急躁。与一名女子缠斗,他自觉有些挂不住颜面。 “小心了!”他高吼一声,聚力于臂,使出杀招蛟龙出洞,提起长矛直击对手的面门。 艾离不慌不忙,举刀相迎。她偏头侧身让过长矛,用刀柄钩住矛头,以粘劲借力后拉。萧勇被长矛带出,只觉长矛几欲出手,急忙握紧长矛往怀中回撤。不想对方劲力一改,变拉为推。萧勇差点被她推得仰面摔倒,幸好他下盘功夫不弱,“蹬蹬蹬”倒退数步后站稳。 艾离收刀而立,对他拱了拱手,“承让了。” 萧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颜色,面红耳赤,闷不吱声。 艾离道:“你是否心有不甘,认为我是取巧得胜?其实你并非输于武技,而是输于本心。你心中有男女之别,然而武技并无男女之别,你因我是名女子,便心存小觑,就已先失一筹。我胜得如此容易,不过是借了你的轻敌之心。” 萧勇眼中闪过一道光亮,执起长矛还欲再上,却被一名矮胖的军侍拨开。 “我叫都吉。艾女侠,请指教!”矮胖军侍一溜小跑地蹿进场中,肉嘟嘟的手上握着一把弯刀。他声音尖细,面圆脸肥,嘴上挂着道八字胡,一双小眼精光闪亮,滴流乱转,看起来颇为滑稽。 艾离还礼后,二人战在一处。 与萧勇不同,都吉身材虽胖,动作却十分灵活。他使得是地蹚刀,专攻人下盘。远远看去,整个人缩作一团,像个皮球般在地上滚来滚去。 艾离以前很少遇到这样的古怪刀法,被他一番急攻,迫得有些手忙脚乱。她定了定神,凝目细看对手的身法,不由暗自称赞。这是一路地蹚刀法,应是由战时刀法演变而来。在战时,步兵用此刀法滚地斩断马腿,以此破解骑兵的突袭。想不到她今日竟能在太子府中得见,太子府中还真是藏龙卧虎。 十数招过后,艾离逐渐适应了他的刀法,看准机会,用长刀的刀尖压住都吉的弯刀,迫其与她较力。 都吉自认臂力不输于人。他背靠大地,双足蹬牢,憋足了力气将弯刀上挺。 艾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正要他如此。 “起!”她咤喝一声,长刀快速伸缩,忽然用刀尖挑起弯刀,以巧劲上抛。 措不及防的都吉被弯刀连带着高高抛向空中,像只球般飞速旋转。他急忙缩头抱身防御。落地时,他缷力翻滚,几乎滚出校场,才定住身形。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不想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不稳,一个后翻,又在地上连滚了两圈,这才重新站起。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哄然大笑。几名与艾离相识的军侍纷纷为她叫好,其中罗定远叫得犹为响亮。 都吉不服,还欲再上,却被马玉山伸手拦住。 “比阵不是比武,大家不要在此耽误时间,还是快快回去演练阵法,不可耽误了明日与汉王府的较量。”马玉山身为太子府的军侍副统领,他一开口,众军侍领命操练。 马玉山的心情很是复杂。其家世代从军,可谓将门之后,他任职太子府,实则只是历练。近来太子欲借武林大会之机,招揽江湖人士,这令他暗感不满。说实话,他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些散漫成性、目无尊卑的江湖草莽。然而太子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阻拦。罗定远招这位江湖女侠来校场,他其实存了给她个下马威的念头。岂料此女竟把他两员手下良将干脆利落地击败。若是让她连赢三场,势必会影响士气,传出去也有损他的颜面,所以他急忙出面阻止。 众军侍在马玉山的指挥下,操练阵法。艾离退至一旁观看。如今天下太平,边关平乱也已过去数年。文昌武消,此等众军演练的场面,实是难得一见。只见众军皆为勇武壮士,战鼓声中,杀喝齐吼,观之不禁令人热血沸腾。 马玉山见她看得目不转睛,不由松了口气:毕竟是名江湖女子,就算武技不弱,也未曾见过大场面。 他嘴角含笑地来到艾离身旁,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此阵你以为如何?” 艾离回他一笑,“此为五虎群羊阵。《孙膑兵法》有载,此阵排兵张扬,主攻敌方心理,未战就已在气势上占据优势,以达先声夺人的目的。” 马玉山听她一语中的,暗感诧异,心怀考究地问道:“想不到你还懂得阵法。你倒是说说看,阵法应该如何分类?” “自古以来,阵法种类繁多。”艾离倒并未多想,听他发问便娓娓道来,“就从你这五虎群羊阵说起吧。阵法按数字可分为,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匿伏阵。” “照你的说法,阵法还可如何分类?”马玉山本以为她只是猜对了五虎群羊阵,不想她居然真正懂得阵法,不由来了兴致。 “按其形态还可分为: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襄阵。其实真正对敌之时,阵法并非主因,至少还需有兵种配合。” “请谈谈你对兵种的见解吧。”马玉山笑意自唇边消失,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艾离本是将门虎女,自幼随父从军,于兵法之事并不陌生,只因家中生变,被迫流落江湖,再无人过问她兵法之事。如今被人问起,她也来了兴致,不由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兵种按其武器种类可分为刀兵、弓兵、弩兵、长矛兵等等。兵种按其坐骑种类则可分为步兵、骑兵、车兵,甚至牛、象等兽皆可为兵。比如战国齐将攻燕时发明的火牛阵。他于夜间集牛千余头,牛角绑上兵刃,尾缚苇草,以火点燃,冲击军阵,并以五千勇士随后冲杀,最终大败燕军,连克七十余城。这般奇思妙想,令人惊叹钦佩。其实兵种并非一成不变。春秋时,以战车为主,辅以一定数量的步卒。战国时,骑兵兴起,战车没落,兵种主为骑兵与步兵。汉朝时,弓的制造工艺大大发展,弓箭的威力和射程都有提高,此时是弓手的年代。两晋南北朝时,由于少数民族入侵,骑兵大兴其道,南朝缺马,所以一直处于下风。到了本朝,除了强大的骑兵以外,由于冶铁技术的发展,建立了令人生畏的重装步兵军队。可以看出,随着技术的不断提升,必将对未来兵种产生巨大的影响。” 马玉山此时已收起小觑之心,想到明日的比阵,便问道:“如若双方兵力相当,何者为胜?” “若是小战,应看主将的强弱,兵法的高低,军士们的士气。兵法阵型如同武功套路,军士们便如主将的身体,不动则已,动如雷霆。若是大战,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以赤壁之战举例,曹操的兵力虽数倍于孙、刘两家,却仍兵败赤壁,此为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的后果。” “此话怎解?” “孔明雾中借箭,借东南风火攻是谓占了天时;曹操北军不识水性是谓失了地利;曹操误杀蔡瑁、张允是失了人和;而周瑜有老将黄盖定下苦肉计则是占了人和。天时、地利、人和皆为孙、刘所占,曹操虽有数倍兵力,却也只能望江兴叹,落败而逃。” “有理!”马玉山频频点头,又问,“依你之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中哪一方最为重要?” “人和最为重要。”艾离毫不犹豫地答道,“人和代表着义理民心。仍以赤壁之战来说,东吴是为保家,魏军则是侵占,义理民心乃是吴军占据绝对上风。纵观史上各大战役,大都是得义理者获胜。即使偶有特例,也不必可长久。” “可有实例?” “实例很多。比如武王伐纣的牧野之战,纣虐武仁,商兵虽众却无心应战,是以惨败。巨鹿之战,项羽军以几万楚军,破釜沉舟,大败数十万秦军,也是由于秦之不仁。再如昆阳之战中的绿林军与城内居民拼死守城,最终等到援军,反败为胜,也是占了义理人和。” 马玉山听她谈论起这些熟识的大战,不由心驰神往,“身为武将若能亲身经历这些大战该有多好。太子殿下曾经说过,‘恨不能生逢乱世,也好做个英雄!’” 艾离抿唇笑道:“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很有理想。不过我倒是觉得,和平时代虽然难以成就英雄,但是对占据人口大多数的百姓来说却是最好的。俗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哪。” 马玉山微微一笑,不做反驳。再看艾离之时,他已换上钦佩的目光。他不由想道:看来江湖亦是卧虎藏龙之地,太子笼络江湖中人,确有深意。 他诚心邀请艾离参观明日与汉王府的比阵。艾离欣然答允。 第二日晌午,巳时刚过,汉王府军侍来到东宫,与太子府军侍分列校场两边。 随后,太子与汉王被十余人簇拥着来至看台。艾离发现,称心、苍石以及马玉山等人皆在其中。称心看到她后,跑来拉住她的手,带到看台上坐下。马玉山对她微笑点头,苍石则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装作与她不识。 太子示意开战,传令兵挥动旗帜,双方摆开阵型。 一通擂鼓助威后,全场兵士共同喝出一个短促有力的“杀”字,声音震天,令人精神一振。 令旗再次挥下,双方兵士与校场正中对撞厮杀。 旌旗飘扬,战鼓齐响。旁观中的艾离忽然升起一种感觉:这般磅礴的气势只有军中男儿才可具备,江湖中人无论练到何种境界怕是也练不出这种气势。便是江湖中曾令她叹为观止的十二连环坞的水阵,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她忆起苍石说过的话,江湖上那点本事拿到皇城里又算得了什么。的确,一个人即使武功再高,但在千军万马之下,最多也仅是保身逃命而已。想至此,她不由朝苍石望去。 转眸时,她发现对方正凝望着自己。他眸色深沉,邃不见底,见艾离看他,却又扭开头去观战。艾离目光闪动,陷入沉思。 一阵高声喝彩,令她回过神来。当她再次望向校场之时,场中胜负已分。太子府的一队军侍已杀入对方阵中,萧勇正耀武扬威地挥动着对方帅旗。汉王府军侍斗志俱失,纷纷被砍倒在地,一时间惨叫连连,血流一地。 “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李承乾兴奋地挥臂高喝,“杀敌最多者,本宫重重有赏!” 艾离眉头一皱,来到他的面前,诚声说道:“太子殿下,请下令收兵。” 李承乾赢得此战正在兴头上,听她此言,如被浇了盘凉水,面色立显不悦,“我军士气正旺,正宜趁胜追击,此时怎可轻言退兵?” 艾离继续诚声说道:“虽说是比阵,双方用的却皆为真刀实枪。此战胜负已分,何必多流不必要的鲜血。” 李承乾不悦更盛,此女不仅对他视若罔闻,还妄图管教于他,应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才可灭其威风。 他当即威声训斥,“妇人之仁!两军对垒,岂能不流血死人?” 艾离毫无惧色,“太子殿下请注意,此地是东宫校场,并非是真正的两军对垒。” 李承乾目中升起浓浓的恼意,“平日若不如此训练,战场之上,将士们又怎能不畏生死,奋勇向前。” “比阵而已,岂是生死之战?”艾离不以为然,“何况就算是战场之上,将士们也不应一味死拼,保存实力方为上策。” “他日我若领兵,将士们都如你这般贪生怕死,如何能成就我的英雄之战!” “把人命当做儿戏之人,又怎会是英雄?” …… 望着当众与太子对峙的艾离,马玉山极度震惊:她竟敢当众说出太子不是英雄! 太子尚武好战,常叹生不逢时,自诩乱世之中必为一方枭雄。汉王与他气味相投,二人时常作两军对战之戏。为此,双方府中军侍常会有人受伤,甚至致残,偶尔也有死亡发生。但太子与汉王都会发下巨额赏金,足够其家下半辈子食用。这也是上场军侍个个奋勇向前的原因之一。虽然他有时也会闪过太子此举略有过激的想法,但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她一介江湖女子怎敢忤逆太子? 果不其然,李承乾勃然大怒,“竟然妄言退兵。来人,将她拿下!” 第二十五章经流年旧情未改 “太子殿下请息怒。”苍石躬身而出,恭敬地说道:“当今天子,您的父皇尚且广开言路,重用魏大夫等谏议官员,太子殿下实不应听到几句逆耳的言语,就发雷霆之怒,虚心纳谏方不失为明君。” 称心拉起李承乾的手劝道:“是呀,咱们打赢了不就行了,流血太多岂为不美。” 李承乾身后,一名十五岁的文弱少年也开口说道:“今日皇兄大获全胜,就不要与江湖女子一般见识了吧。”他名叫李治,是李承乾同父异母的皇弟,平日喜与叔叔汉王李元昌和兄长李承乾来往,今日乃是受邀前来。 李承乾看了看众人,吞下一口气,发狠地说道:“他日我当上皇帝,便先废了言官制度,有人胆敢规劝,立即诛杀!杀得数百人之后,看谁还敢多说废话。”说完,他拂袖而去。 称心立刻紧跟上他,临去前转头对艾离深深一瞥。汉王、李治等人也随之而去,苍石自她面前走过,却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太子离去,场上的众军侍自然解散。汉王府军侍退出校场,留下之人开始收拾残局。 太子震怒之下,居然没有责罚于她。马玉山松了一口气,走上前,道:“艾姑娘,你也太乱讲话了。你可知伴君如伴虎?刚才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你的小命就没了。” “那又如何?”艾离并不在意,“真话总是要有人去说。一个人若是连真话都不敢说,还有何乐趣可言。” 马玉山望着她,忽然明白那几名自江湖来的军侍为何会对她如此佩服,并称之为女侠了。 因为赢得比阵,罗定远等人拉着艾离一起去饮酒,却见马玉山也凑过来,要一同前去。 罗定远略有不解,他不是自命出身高贵,一向瞧不起他们这些江湖来的军侍吗? 艾离推却不过,被他们拉去营中喝酒。这一喝便喝到日落时分,众人喝了个尽兴而归。 罗定远见艾离似是不胜酒力,忙扶着她道:“艾女侠,我送你回去吧。” 艾离看他也喝得醉眼朦胧,笑道:“你还送我?别半道上你先倒下,还要我来管你。”说着,她推开了他的手。 马玉山也道:“军侍营与你住的地方还有不短的段距离,不如我找匹马给你。” 艾离摆了摆手,“开玩笑,这点路还用骑马,你也太小看我了。不用不用,省得还得给你送回来。”她挥手与众人作别,独自一人往客房方向走去。 走到半道,她酒力发作。她本就不擅饮酒,此次又被众军侍灌酒,刚才一直用内力压着没有发作,如今被夜风一吹,忽觉酒气上涌,胃中不适。她到树下一吐为快,又在路边歇息了一会儿,这才觉得清醒了些许。 天色已晚,夜幕下闪烁着刚升起的星辰。她摇摇晃晃地起身,睁大眼睛辨认方向。嗯,刚才好像走错路了,此处景色颇为陌生。她抬头望向天上的星辰,查看方向。 突然,一道破空而来的风声迎面袭来。她虽不甚清醒,却还是本能地低头避过。 有意思!居然有人来刺杀我?正好今天还未曾好好活动过,就拿你来松松筋骨了。艾离嘴角抿起,抬头向来人看去。 刺客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咦,可是他为何会是双影,难不成他习得什么奇特的轻功?艾离努力睁大眼睛,仔细辨认。 刺客再次举刀袭来,艾离伸手向背后摸去,却摸了空。糟糕!太子府中不让带刀,要不倒是名难得一遇的敌手。 这一分神,刺客再次攻来。她狼狈避过,险情迭出。 一道青灰色的影子挡在她的前面。刺客刀落,来人举臂相拦。 刺客暗道,居然敢用手臂来挡,看我不把你条胳膊砍下来! 刺客的刀狠力下斩,不偏不倚,正斩在来人举起的手臂之上。只听“哒”的一声,声音并不大,却不是砍中皮肉的声音。 刺客微愣,只见来人手掌一翻,从袖中亮出一把漆黑的短刀。短刀只有尺许,刃与柄皆为黑色,不知是何材料制成,若不细看,几乎难以辨认。 刺客方明,原来他是袖中藏此短刀,挡住了自己的攻击。 “朋友,别挡道,此事与你无关。”刺客退开一步,看清了来人,青灰色的长袍,也是黑巾蒙面。 青袍人冷哼一声,“我偏管此事,你待如何?”语毕,墨刀一挥,他揉身向前。 刺客举刀相迎,与青袍人斗在了一处。 相斗数招,刺客忽然惊慌地叫道:“原来是你!” 青袍人冷冷地道:“知道是我,你就别想活了。” 刺客已无战意,使了个虚招,向暗中退去。 青袍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正要追去,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艾离的声音随之低低响起,“不要走,聂杰。” 青袍人的背部瞬间僵住,挺直地站立着。停了一会儿,他极慢地转过头,“艾女侠,你喝多了吧?我名为苍石。” 艾离直直地瞪着他,目光似在燃烧,“你还想瞒我多久?这么多年来,你为何一直不来找我!” 苍石垂眸,淡淡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他口气平淡,眼中光芒内敛,看不出是惊是喜。 艾离伸手拉掉他脸上蒙巾,端详着他的脸,“你不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些伤疤?” 他的脸上疤痕纵横,令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艾离却凑上前去,想要捧住他的脸,看个仔细。那么久远的伤疤,应是十几年那次爆炸时留下的,像他这样自尊心极强之人,定是难以容忍这张丑陋的面孔吧。 苍石退开一步,从怀中取出乌木面具快速戴上,疏远地问:“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她身上有浓浓的酒气,目光迷离,看来是喝醉了。 艾离皱了皱眉,不满地看着他,还是开口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隐姓埋名,早已无人知我身世。当你让称心用幻瞳揭露我的身份之时,我就怀疑你是李家的人。在江边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想问了。是你不想说,还装出一副不相识的模样,让我问不出口。” 苍石扶了一把站立不稳的她,再问:“那你现在为何会确定是我?” 艾离甩开他的手,憋着火气道:“你在城外十里亭中点我穴道之时,我就觉得这是你的做法。除了你,李家的人谁还会这样待我?你从来都是睚眦必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可恶的家伙,这么多年不来找她,害她一直以为他死了,现在还对她如此冷淡! 苍石被她甩了手,口气亦有些不善,“是呀,我就是这样一个坏人,小肚鸡肠,有仇必报。谁像你,一旦发起飙来,连太子都敢顶撞。” 她不屑地反驳,“那也总好过你,打躬作揖,像个小丑一样。” 听她如此一说,他满腔怨气瞬间爆发出来,对她低吼,“你知不知道今日的举动有多危险,盲目的勇敢是愚蠢的自杀!” 他瞪着他,她亦不甘示弱地反瞪着她。 想不到有一天,当年那个发誓追随于她的聂杰会这样待她。艾离心中掠过一阵酸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女孩,而他也不再是那时她所熟识的冷默瘦小的男孩,居然比她高出半个头,需要扬起头才能看到他。明明是朝思暮想之人,为何再次面对时却总是相互争吵? 她目中一湿,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将头埋在他怀里,她涩声说道:“我好想你!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不管他的样子改变了多少,他的性格却一如既往。他总是不引人注意地隐于暗处,但当她危难之时却总是第一个挡于她身前之人。有些事情,无论经历多少岁月,都从未曾改变过。不是吗? 她抱得是那么地用力,苍石一愣之下,双手无措地举在半空。良久,他感到胸口处被她眼中热热的东西湿成了一片。他冰冷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双手缓缓放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叹了口气,他道:“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艾离猛然推开他,不满道:“不行,你来得太晚,我要罚你!” 苍石沉默地望着他,过一会儿,问道:“怎么罚?” 艾离昂起头,“我要罚你像小时候一样背着我。”小时候,父亲很严厉,她亦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坚强。但,只有在他面前,她是可以任性的。现在会有所改变吗? 苍石微微一愣,片刻后,默默转身蹲下,双手向后张开成一个半圆。 艾离抿了抿红唇,伏身趴在他的背后,双手勾上他的脖子。 他握住她的小腿,缓缓起身,将她向上一颠,稳步前行。 二人忽然都不言语。 秋风中传来阵阵的凉意,苍石却无故地燥热起来。 艾离歪过头,倚上他肩窝。他虽然看起来瘦高,背却即宽阔又温暖,让人依靠起来很是舒服。随着他步伐的起伏,她心里一直空缺着的东西终于被一点一点填满。一颗心变得沉甸甸,忽又轻飘飘的,好像要高高地飞起来…… 听到背后传来轻微的鼾声,苍石扭头看到一张沉沉的睡颜。她的胳膊已软软垂下,脸颊贴在自己的颈部,呼吸**地吹来,散播出烫热的气息,痒得有些令人心慌。她睡得好生香甜,就像小时候一样。 苍石长长地呼出口气,极轻地叹息,“真是的,不能喝酒就不要喝那么多啊……”清冷的声音中透出极淡的暖意,似在无奈轻笑。 第二十六章问痴心可曾有悔 半夜,艾离清醒过来,头痛得很,昨天晚上酒好像喝得太过了。 昨天晚上!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条薄被滑落,身上仍穿着昨日的衣服,鞋子已被脱去,整齐地码放在床下。她四处张望,一转头看到了桌边的人。 那人戴着乌木面具,正支了手在桌边小憩,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 他随即起身,为她倒了杯茶,送了过去,“渴了吗?喝杯茶吧。” 艾离没有去接,怔忡地望着他。他也凝眸相看,目光不再冰冷,其内波光潋滟,幽深的眸中正映出自己的影子。 她心头波澜骤起,双臂一张,再次紧紧地拥抱住他。 他身体一僵,似是很不习惯,随即又一寸寸地放松。轻抚着她的头发,他无奈地说道:“怎么酒还未醒?先把茶喝了吧。” 艾离没有动,依旧紧紧地拥抱着他。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成熟男子的气息,心跳急促有力,他的胸膛不再像少年时那般可以用双手轻易环抱,而是宽阔得把她张开的双臂填得满满,厚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让她有一种可以安心依靠之感。 虽然多年未见,她仍然非常确定,这个陌生胸膛的主人就是当年那个愿为她而死的少年。 不是在做梦!上天终于听到她的祈祷,她的聂杰真的回来了…… 她月光落地般地轻声说道:“我总是梦到咱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 他的心急雨般地跳动起来。隔了一会儿,他道:“我也记得。” 良久,艾离终于平静下来。 她放开手,接过茶,喝光。将空杯还给他,她恣意地说:“我还要!” 他默默转身,又去倒了一杯,给她。 她棒在手中,极慢地品着。 他在床边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她。皎洁的月色,为她美好的面容染上一层细润的辉光,使她看起清雅娴静。但他知道,她的性格绝非如此。 艾离侧过头,展颜一笑,好奇地问道:“当年你是如何逃过爆炸的?” 苍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当时我把霹雳弹扔出后,它立刻在地道中炸开,我虽及时趴下,仍被高高掀起。等我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被夹于一块倾斜的巨大落石中间。正是有这块巨石的支撑,我才未被砸死。后来,我听到有人清理碎石探查地道,也因为这块巨石而没有继续寻查。我一直藏在这块巨石之下,等到无人之时,用身上的短刀在石下挖出一条通道脱身。” “藏在石中,苍石。”艾离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个苍石的名字就是因为那次的死里逃生而取的吧?” “算是吧。”苍石回应。虽隔着面具,艾离却可清楚地感觉到他正在微笑。 艾离看着他,问:“你脱身后为何不来找我?” 苍石淡淡说道:“我当时受了重伤,养了很久才好。后来再看到你时,你已经成为‘焰刀’艾离了。” 艾离听他说得简单,但看到他眼中的回避之色,知他当时定然受伤不轻,所以不愿提及。她忽然心痛如割,眼神中便流露出来。 “那些往事都早已成为过去。”苍石星眸一闪,有些无措地说道,“只要你不责怪我来得太晚就好。十里亭之事也是我不对。” 艾离狡黠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在他面前摇了摇,“其实我猜到是你,并不是因为十里亭之事。你给我的丹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若非至亲好友,谁会将如此至宝轻易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呢。” “原来你早已知道是我……”苍石瞪她一眼,作色道,“还给我!” “不给。”艾离将瓷瓶小心收好,“其实我当时并未认出你来,只是怀疑你是李家之人。直到后来才渐渐发现是你。”她含着笑,开口问道:“你这次终于肯与我相认,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苍石却沉默下来,停了一会儿,说道:“我要先完成一些事情。”不待艾离说话,他又道:“上次你说称心遇刺,是怎么回事?” 艾离将事情的经过述说一遍。 苍石目中闪起寒光,“你把那只毒箭给我。我找人看看,应能查出线索。” 艾离取来毒箭给他。 接过箭,苍石起身告辞,“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临到门口之时,他转头叮嘱,“你要小心些。你废去李少植的武功,他已重金悬赏杀手行刺于你。虽然两次都未能得手,恐怕还会有第三次。” 见艾离点头答应,他略停一下,又道:“你不会喝酒就不要乱喝酒了。”说罢,不待艾离回答,他推开房门。 “等一下!”她急忙叫道。 他停身,回头。 “你……也要小心些!”顿了一下,她道。 他眼中闪过一点光亮,微点了下头,出门而去。 艾离望着他一直没有回头的背影,目光渐沉。他走得如此之急,好似要避开她一般。 自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她就把他当成是同龄的朋友,可他却一直恭敬待她,从不逾矩。时隔多年,与她相认之后,他仍是如此。这份忠诚应是来自于他对父亲的崇拜,但是他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态度?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像想像中地那般了解于他。 刚才,她想问他在太子府中究竟想做何事?可话到嘴边却最终没有问出。因为她知道,一旦他认定之事定会勇往直前,即使问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说不定又会引起争吵。她苦笑了一下,自己也会有如此优柔寡断之时。与其这样,她宁愿没有与他相认,那时候的他好似还会坦诚一些。可是她忘记了,一旦认定之事必会勇往直前之人,除他之外,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小道上,苍石快步急行。乌木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孔,亦遮住了他的表情,使人无法了解他的心情,何况他早已被训练得不露声色。 他的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她就如同阳光一样,总是那般明朗耀眼,强烈地吸引着别人而不自觉。是自己错想了她,该早早与她相认才对。她仍如当年一样,可如今,自己却早已不同于当年。……是他负了她。 是呀,如果她是阳光,那么就由他来充当那道黑暗中的阴影吧。她说的没错,他是一个小肚鸡肠,有仇必报之人。 紧握着毒箭,他走向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 秋风徐徐,落英缤纷,薄雾仍未散去,后花园内又迎来一个清幽的早晨。梅树下,如菊兰般高雅的太子妃正在忧郁地赏花。 太子妃苏氏,秘书丞苏亶长女,一向幽闲成性,自从被皇上指婚给太子之后,她的性子变得愈发清淡。平日里,她只在院中赏花逗猫,刺绣读书,连院门都不迈出半步。 坐在树下的太子妃,在侍女们眼中优雅得如同画中人物。 然而她们不知,太子妃看似平静,心中却似翻江倒海。 太子喜欢流连花坊,经常在外招惹女人。但哪家男人不花心?她对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却去宠溺一名男童!这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论才学,论样貌,论性情,难道她还比不过一个男童? 她望着一株开得正旺金灿灿的菊花出神。前几日,她通过心腹,重金买通一名刺客,在太子狩猎之时,刺杀那名男童。谁知那名叫称心的乐童却十分命大,竟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且因为此事,太子对他更加关爱。 嫉恨像只毒兽,不停地撕咬啃噬着她的内心,使她夜不成眠。不行,无论再花多少代价,她一定要杀了称心! 她走到桌前开始食不知味地吃着早餐。 吃了几口,她舀起一枚龙眼放入口中。尝了尝,却不是龙眼的味道。她眉头一皱,吐了出来。厨子不知在粥里添加了何种古怪材料,竟有一股荤腥的味道。 她厌弃地将碗推在一边,看见几名侍女正在屋内房外四处寻找。她不由问道:“你们在寻找什么?” “回太子妃,粉团不见了。奴婢们正在找它。” 粉团是她的爱猫,由西域进贡而来。它一只眼黄,一只眼蓝,是十分珍贵的品种,据说宫中总共也只有七只。她蒙皇后赏赐才得到一只,平日里宠爱有加。经侍女说起,她这才发觉一早上没见着它了。 “啊,找到了!”一名侍女惊喜地叫道,“粉团藏在床底下呢。” 另一名侍女也赶到床边,蹲下身逗它,“可是它不肯出来。” 苏妃闻声走了过去,指挥着侍女,“你去那边赶它出来。” “抓住了!”侍女爬到床下,小心地把粉团抱了出来。 “啊!”抱着粉团的侍女突然惨叫一声,把粉团扔在了地上。 “咚”地一声,粉团落地,却是动也不动。仔细看去,它已睁着眼睛僵硬地死去。本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有一只不见了踪影,空空的眼眶如黑洞般望着她们。 屋中女子们全都惊恐地抖成一团。 “何人如此残忍,竟把粉团的眼睛挖走了?”一名侍女终于回过神来,“太子妃,我去把此事告知给太子。” “不要。”苏妃想到了什么,有气无力地阻止,“你去把它葬了,对外就说它是自己死的。” “是。”侍女虽然不解,但明白不能多问,抱着猫尸走了出去。 有人想要警告她!这些人能如此轻易地杀掉粉团,那么她……苏妃忽然有所明悟:早餐中的龙眼! 她猛地弯下腰,呕吐了一地。 第二十七章是非恩怨总难了 第二十七章 是非恩怨总难了 校场上,艾离正在与一名军侍比武,一群人在围在二人身边哄闹着。 数日不见苍石的踪影,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难道是在躲避自己?艾离心中一阵烦闷,手下加劲把对面的军侍狠狠地摔了出去。 “好耶!” “哇,奔虎也输了!” “第七个人了!” 周围彩声口哨不断。 这些天来,她每日都来校场上与军侍们对练,他们已不再把她视为女子,而是一名真正的对手。 她擦了擦汗,昂起头问道:“谁还要来?” …… 这一日,艾离仍在军营里混到天黑,吃过晚饭,才告辞离开。但无论军侍们如何相劝,酒却不与他们多喝了。 拖着疲惫的脚步,她往客房走去。恼人的秋风不停地吹着,吹乱了她的发梢,也吹乱了她的一颗心。 他与自己同岁,如今也是二十六岁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未曾找过她,是否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或者,早已成家生子了吧?……那日酒后,她对他做出了任性之事,一定令他很是困扰吧。 她心神恍惚地走着,抬眼时,忽然发现一人正立于她的门旁。 薄黑的夜暮下,那人傲立如松,专注的目光露过乌木面具凝望着她,如猫眼般散发出熠熠光彩。 “你一直在等我?”艾离快步走了过去,抑住骤然猛跳的心,平静地问道。 对方无声地点了点头。 “进去说话吧。”她打开门,说道。 他举步跟来。 请他落座后,艾离淡淡地问道:“有何事吗?” 苍石并未立即开口。今日的她对他客气而疏离,态度完全不似初次相认时的那个夜晚。是在后悔曾酒后失态地拥抱过他吧?且不说他的黑暗身份,就凭他现在的这副尊容,世上怕是没有哪位女子会喜欢上他吧。他的心一下子沉沦到谷底,眼中光彩亦随之黯淡下来。如此也好,如此他就可以死心了。 他暗自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亦淡淡说道:“关于上次的刺杀,我已经查出幕后之人。” “是何人?” “是太子妃。我已经给了一些她教训,想来她今后不敢再对称心出手。” 艾离听后,沉眉不语。 苍石自乌木面具下偷望着她。沉思中的她有着难言的风情,柳眉轻颦,黛色如画,杏眸微合,氤氲含烟,如藕般洁白的脖颈微微前倾,勾画出一段优雅的曲线。他忽然觉得她是如此美好,只能令他更加自惭形秽。 他不禁垂下眼,不敢再看。她仿若天上的星辰,是他高不可及的…… “聂杰,你收手吧,我家的仇不用你来报。”艾离沉凝的话语却在此时响起。 “为何?”苍石一愣,随即眸冰若潭,“你不想称心出事,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何不想报家仇?” 艾离凝望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且问你,你可知何为普通人清晨的幸福吗?” 苍石不知她为何作此一问,眸色沉沉地侧头看她。 “普通百姓早上的幸福是一碗菜粥和两个馒头。”艾离一双杏目泛起清亮的星芒,“如果战乱再起,他们连这点微薄的幸福也将失去。那人虽对我有灭门之仇,却也是我父自取其祸。就算我对他有家仇大恨,但也无法否认他是一代明君,以及他对百姓的再造之恩。我家的祖训是:以战止战,遇恶即斩。我父当年也曾说过,我家的刀虽是杀戮之刀,却要作守护之用。这些年我浪迹江湖,深深地感受到百姓们的辛劳与不易。不管权贵们如何变换,普通百姓的幸福并不会改变。你说我妇人之仁也好,骂我贪生怕死不报家仇也罢,但我不想因一己之私,再陷百姓于水火之中。所以,请你收手吧。” 明月初升,一节月牙正从她身侧的窗外探出头来。皎皎清辉之下,将她的一张俏脸映得清澈华灿。 “艾女侠。”寂静片刻,苍石淡凉地唤道, 眼中升起一片冰霜,“将军之仇你不愿报,我无权说你。但请你不要妨碍我做事。”说完,他起身欲走。 “聂杰!”艾离急步上前,拉住他的手。长睫抖动,她将红唇抿了抿,下决心地说道:“你能否听我一次?相比于家仇,我更不想让你有事啊!” 苍石缓缓回头,黑眸中的冰霜并未减缓,“艾女侠,就如同‘焰刀’不可能离开江湖,有些事情我也是非做不可。回去做你的江湖大侠吧,我自做我的躬揖小丑。从今往后,咱们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聂杰,”艾离用力握住他,不肯放手,“如果你收手,我愿意……从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苍石身体骤然绷紧,一双黑眸墨色转浓,幽沉难测。他极缓地开口,“艾女侠,你弄错了,我不是聂杰,我叫苍石。你口中的聂杰早于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请你忘了他吧。” 他竟然要她忘记他?十六年了,如果可以忘记,她早已忘记。她不解地开口,“你明明就是聂杰,为何……” “艾女侠!”他提声截断,眸中霜降更浓,“上次龙脉之事若非因你阻止,我早已做成。如果你不愿意相助,就请离我远些。” “你要做的事,我定当阻止!”在与他冷寒的双眼对峙之下,她不由说出了这样的话。正是无法忘记,所以才不想让他再次从她面前消失啊!她别无所求,只想让他好好地活着。 “那么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他眯起眼,用力地甩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艾离盯着他的背影,紧紧咬住下唇,浓雾染上她的双眸,水湿双颊。 不是的,我并非想要说出那般绝情的话语。我想说的是,你是这世上我家最后的亲人,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行走中的苍石背脊挺直,乌木面具下的一双黑眸闪烁不定,悔恨正如烈焰般炙烤着他的身心,几欲把他吞没。她还如以前一样,总抱有天真的想法,而他却早已双手沾满了血污。有些事情如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做,泥潭深陷的他如何能够再次面对澄清如水的她?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来找她,一直远远地旁观着她就好。听到刚才她说愿为他退隐江湖之时,他的心脏几乎停顿。此生他已无憾,该是将这一切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月落荷塘,秋意正浓。 “姐姐,艾姐姐!” 称心接连叫了好几声,艾离这才转头看他,“怎么了?” “这桂花松子糕好吃吗?”称心问。 “好吃。” “可是你举在手里半天了,还没吃一口呢。”称心一双若水的眼睛关切地在她脸上打转,“姐姐有些无精打采呀,不会是生病了吧?”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艾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对他笑了笑。 称心望着她,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艾姐姐虽然笑着,眼中却似有一抹恍恍惚惚的忧伤。 他眨了眨眼睛,嘟起嘴道:“姐姐,好不容易太子今晚不在,我才能请你过来。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眼神,一点儿都不像你。有什么事令你不开心吗?” 艾离将目光定在他的身上,忧心忡忡地道:“你跟我出宫吧。我还是不放心你留在此地。” “不,我想要留下。姐姐不用担心,太子对我很好。”称心别过脸,不愿去看她的眼睛。都说了不喜欢看到你的这样的眼神,为何还要这样看我。 “你真的是因为那个太子而想留在此地?”艾离流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是。”称心看向远处,眼中升起一道明亮的光彩,“姐姐,你不知道,太子殿下很有抱负。我要留在这里,看他成为一名好皇帝!” “你……”艾离望着他,竟有一种不知该如何劝说之感。每当谈论起太子,他就变得神采奕奕,与进府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称心转头一笑,“姐姐在此一定很感拘束无聊吧。你与我不同,不应被关于院中。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必为我担心,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他表情坚定,在那瞬间,艾离与他目光相触,竟令她恍然觉得他已长大。 “随你吧。”艾离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对聂杰如此,对称心也是如此。 夜已深,漆黑漫长得似没有个尽头。 暗道中,两道身影在急速行走。 二人脸上均戴着鬼饰面具,所不同的是,一人面具上是鬼化的麒麟,另一人却是鬼化的凤凰。 厅门前,墨凤小声说道:“影麟,你要小心!刚才玄武回来,似乎向主上说起了你。主上听后大怒,正在气头上。” 影麟微点了下头,推门进入厅堂。 厅堂上,烛火通明。 一人面戴地藏王鬼面,坐于高椅之上,他的身下站的正是玄武。 “主上!”影麟来到他的面前,单膝脆倒。 地藏王俯首看他,“听说最近你几次干扰玄武堂的生意?” “是。”影麟直言不讳。 “为何?”地藏王隐忍着怒气。 影麟抬起头,沉声道:“禀主上,长安城中之事本就应由我来管辖,是玄武堂主越权行刺。” “狡辩之言!”地藏王冷笑,“为筹资金,我早已批准玄武堂多接生意,你居然阻挠他办事,还杀了他派去的杀手。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你知不知道你如此做法会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信誉。” 他一拍书案,森然喝道:“难道你有反意不成?” “属下对主上绝无二心。”影麟双膝脆倒,朗声说道,“幻瞳是我的人,玄武明明知道,却还是派人刺杀于他。望主上明见!” 玄武急忙躬身出列,“禀主上,想杀幻瞳之人出价极高。属下认为,与其这单生意落入别人手里,还不如由属下接下。何况属下并未真的杀死幻瞳,只是找人射了他两箭,幻瞳丝毫未损。但影麟却杀了我派去的杀手,并且三番五次干扰属下的生意。请主上明见!” 地藏王挥了挥手,让他退到一旁,对影麟道:“龙脉之事未成,我还未曾责罚于你。现在你又几次阻挠玄武堂办事,你教我如何信你?如何服众?” 影麟垂头拱手,“属下愿受重罚。” “哦,你愿受何种重罚?”地藏王眯起眼问。 影麟目中闪过一片绝决,手掌一翻,亮出一把乌黑的短刀,直刺心口。 “且慢!”地藏王拿起瓷杯抛出,打在短刀之上。 短刀被击歪,刀锋向下偏离心口寸许,刺入影麟的肋下,直没至刀柄。红色的液体顺着刀柄一滴滴的滚落到地上,逐渐聚成一汪鲜红。 “玄武你先下去。”顿了一下,地藏王开口。 玄武躬身退出厅堂。 厅堂上,只余地藏王和影麟二人。 地藏王望着那个即使受伤下跪也未有丝毫弯曲的背脊,转了脸色。 他缓和了口气,道:“影麟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是寄予厚望的。当年你被埋在地下,不仅容貌全毁,还筋断骨折,若非我用改颜换体之术,为你重铸奇骨,你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影麟立刻朗声答道:“属下对主上的重生之恩此生不忘。” 地藏王和蔼地说道:“我并非此意。你、墨凤、黥虎和玄武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如同我的孩子。这么些年来,咱们同甘共苦,好似一家人。我知你与玄武一向不和,但我仍是希望家庭和睦,不要相斗。你可明白?” 影麟垂下眼睑,低声道:“属下明白。” 地藏王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五堂之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论武功、才智都是出类拔萃的,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沉默片刻,影麟抬起头,坚决地说道:“为报主上大恩,属下愿为主上即刻执行‘狱计划’。”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地藏王摆了摆手,“黥虎堂与隐龙堂已出外举事,数月之内,便会有结果。‘狱计划’需与之呼应才可彰显其威力。” “主上,请恕属下直言。”影麟诚声说道,“属下倒是觉得‘狱计划’应该在黥虎堂与隐龙堂举事同时执行,这样才能令其二堂之事更有把握。” 地藏王思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着你去办理此事吧。” “属下遵命!”影麟抱拳,起身走出厅外。 在他身后,地藏王温和的目光逐渐变得尖锐。换体铸骨之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这么多年来,也只成功了影麟这一个例子。此人生性倔傲无比,又才智过人,实是难以掌控。他刚才的举动未免太过,究竟他是否还值得信任? 厅口,墨凤见影麟平安出来,心中一喜,迎上前去。她瞥见他肋下的乌刀,不由眉头紧皱,欲上前查看。 “无事。”影麟推开她的手,自顾离去。 一路的鲜红伴着他的脚步,渐渐沉入黑暗。他伤了她的心,又岂是一刀所能偿还。 (本卷完) 第一章捡到一只白痴 落日,荒山,小道,号称东部最穷凶极恶的匪帮——岭西十一兽。 丁青山望着一个接一个从山道要害冒出来的悍匪,不禁苦苦思索: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 时间倒退回半日之前: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黄河岸边,一艘渡船正在收锚起航。艄公是名精壮汉子,几篙下去,船已离岸数丈。 正在此时,一名绿衫少年沿河岸急走而来,对着渡船唤道:“船家,请等一下!” 他表情焦急,声音却软糯好听,如厅堂倾谈时的细语,文雅而又谦和。可叹的是,此地位于汹涌的黄河岸边,这种斯文温柔的语音直接淹没于浪涛声中,专心起航的艄公根本没有听见。 连呼数声,却见渡船离岸越来越远,绿衫少年急得眼框透红,朦胧的水雾在眼底泛起。 四顾无人相助,他抺了抺眼睛,细致的贝齿咬上红润的朱唇。后撤数步,他猛然前奔弹跃而起,直向数丈之外的渡船扑去。 半空之中,河风鼓荡,青衫翩翩,他优雅飘逸得仿若刚从画中飞出来的仙子。一招飞鸟投林,使得煞是漂亮。 可叹的是,他对自己的轻功明显估计过高,离船尚有丈余,便已力竭。眼瞅着就要落入水中,绿衫少年吓得闭起双目。 “抓住!” 随着一声低喝,绿衫少年突觉双手似触碰到一物,本能地死命抓住。身体被那物忽悠悠地带起,面前河风急掠,紧接着脚下一顿,似是踩到实地。 耳听得浪涛声声,身上却没有湿凉之意,绿衫少年抓住救命之物不放,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一道颇具威压感的身影落入眼中,面前一人,正背阳而立。 抬头上看,那是一名手持长枪的少年,年纪与他相仿,个子却足足高出两头,蜂腰乍背,傲立如松。 是他救了自己?绿衫少年不由瞪大双眼,对着救命恩人细细打量。 但见那少年,皮肤晒得麦红,宽额直鼻,五官深刻,似带些胡人血统。一双黑目炯炯有神,灵光闪动,暗藏飞扬跳脱。常见的青灰色劲装穿在他的身上,箍出结实挺拔的身形,分外矫健硬朗。 绿衫少年忽闪着美眸,目露崇拜:烈阳下,那持枪少年仿若镀了层金属,铮铮铁骨,气势天成,真好似传闻中的战神一般哪! 其实,若论相貌,绿衫少年纤尘不染,翩然若仙,已是极美,与那持枪少年却是截然不同。 此时,持枪少年两道浓眉高高挑起,嘴唇微张,神情中带出几分孩童式的惊奇。沉默片刻,他双目一眯,沉声道:“放手!” 浓密纤长的睫毛缓眨,绿衫少年眼中一片惘然。 “滴嗒、滴嗒”,几滴鲜红的液体掉落到船板之上。 “还不放手!”持枪少年浓眉压低,似乎颇不耐烦。 顺着滴落的鲜红往上看去,绿衫少年漂亮的大眼凝视于他的手上。睫毛再眨,他终于有所反应,眼中的惘然渐被惊讶取代:别人持枪拿的都是枪杆,他握着的却是锋锐的枪尖,难怪他的手会流血……未及细想,但见对面持枪少年刚臂一抬,手中紧握不放的救命之物如同活了一般,奋力扭身而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绿衫少年被拽得脚步踉跄,险要摔倒。惊惶失措中,一股柔力将他撑住。抬眼间,枪影闪过,持枪少年不言不语地稳步离去,一杆长枪驯顺地伏于他的臂后。 绿衫少年保持前倾姿势不动,眸中笼上一层迷惘的薄烟。 良久,巨浪颠来,他身体一颤,眸中薄烟这才散去。双瞳缓转,他找到了目标:持枪少年已在船尾坐下,正心无旁骛地擦拭枪尖。 踌躇半晌,绿衫少年迈出小步,来至持枪少年面前,怯生生地开口:“……谢谢。” 不知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小,还是他说话的对像太过专注,持枪少年头也不抬,继续一下接一下地擦拭着枪头。 河风寂寥地吹着,绿衫少年裹了裹略显宽大的衣袍,似是有些发冷。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到那只一板一眼擦枪的手上。 那只手与常人的大为不同,不仅手掌比常人宽厚,每根指头也比常人粗壮,手背上的皮肤更是粗糙得不似少年人的手。仔细看去,那粗糙的皮肤并非天然,乃是由众多交错的伤痕组成,而指头粗壮则是因为每根指肚上都包有一层厚厚的茧皮。 绿衫少年不禁看了看自己细嫩白净的小手,不由想起师傅说过的话:手是人的另一副面相。……这人拥有这样的双手,定然吃过很多苦头。他如此爱枪,想必枪法不错。 一时间,二人一坐一立都不言语,只有一只手在上下运动。枪头已然雪亮,那只手却仍旧一丝不苟地擦着。 呆立一会儿,绿衫少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背后解下包袱。一通翻找后,他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盒,递到持枪少年面前,红着脸大声道:“那个……这是我做的伤药,请你收下!”边说他边偷眼瞄向持枪少年的手。与光可照人的枪尖相比,那只手上裹的那圈布条就太过随意,不仅随动作松松飘动,还隐约可见里面未干的血迹。 持枪少年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审视的目光顺着绿衫少年纤柔如玉的手上移,在细滑如缎的脸上定了定,他嘴角下撇,从唇中清晰地吐出两字:“白痴!” 绿衫少年如遭雷击,目光中满是震惊。瑟缩了一下,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持枪少年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听不懂啊?我叫你白痴!” 眼中水雾骤起,绿衫少年猛然垂头,脚步踉跄地走去另一边,颓然坐下。拉紧衣衫,他蜷缩成一团,如遭人遗弃的小猫。片刻之后,强忍住的水雾终于凝聚成珠,一串接一串地无声掉落。 西风刮过,吹来一片秋寒。船外河水滔滔,船内小雨绵绵。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烦躁的声音出现在绿衫少年头顶: “你到底要哭什么时候啊?” 泪眼朦胧中,绿衫少年扬起小脸,高大的身影再次把阳光罩住。 持枪少年脸上满是不解,想了想,他递过一张胡饼,粗声道:“喏,给你!” 绿衫少年瞥他一眼,默默转头,似在展示坚强不屈,眼中却涌出更多泪珠。 秋水盈盈!持枪少年心头一悸,脸色很有些发黑:“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啊?” “我不是白痴……”随着一声哽咽,那秋水似有汇聚成瀑布的趋势。 啧,受不了!随口说说就能哭上那么久,不是白痴又是什么? 对面,绿衫少年仰起头来,那双哀怨的大眼睛正直直地瞅着他,似正期盼着答复。 持枪少年看到手中胡饼,急中生智道:“我说的‘白吃’是请你白吃东西,不要钱!” 潮水退去,茫然的薄烟笼起。目光落到饼上,绿衫少年吞了下口水,像只幼兽被食物诱惑,想吃却又不敢靠近。停了一会儿,他歪起头问道:“你真的不是嫌我太笨?” 持枪少年摇头道:“你一点儿也不笨。” 见他态度严肃,全无说笑之意,绿衫少年接过饼,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然后羞涩地笑了:“那我就白吃了。” 彼时,那长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泪滴,似新长出的荷尖上带着的露珠儿。持枪少年看得呆了一呆,随即“切”了一声,别过头去:男子汉大丈夫,只要原则不改,偶尔说说小谎,并无大碍。 …… “当”的一声,手中长枪受力大震,对面传来一声怒吼: “臭小子,你到底打是不打?!” 眼见得对手在战斗中走神,匪首兽大只觉受尽侮辱。咱劫道的还谨守着劫道的规矩,哪有这样横插一杠之后却根本不把对手当一回事的人嘛! 丁青山横枪架住兽大力劈华山的一斧,猛发劲力将之震退,抬枪指点:“怎地?你自知不敌,想向小爷求饶?” 此言一出,如水入油锅,立时激得山贼们目放怒火,头冒青烟。 “臭小子,老大那是守规矩才跟你单挑,你当是我们兄弟怕了你不成!” “老大!小子狂妄,咱们不必跟他讲道上的规矩!” “一起上,干掉他!” …… 山贼们一片叫嚣,兽大阴沉着脸将手中板斧一挥:“一起上,把这小子给我废了!”发现不是对手,他立刻从善如流。 “杀!”齐吼一声,众山贼纷纷抄起家伙,自山道上纵身扑出。 丁青山满脸不屑:“打不过就一拥而上,真够丢人现眼。当不了山贼索性散伙,还是猫在山里打闷棍适合你们,也不用守什么道上的规矩。”他右臂前伸,左臂旁展,摆出个一夫当关的起势:“小爷时间有限,只能陪你们这些小贼玩一小会儿。” “小子废话恁多,叫你尝尝厉害!”话音声中,兽二挺剑直刺,最先攻到。 丁青山摆枪招架,刚刚挡开兽二疾风般的一剑,兽三、兽四呼呼作响的双刀已砍至面前。他身子滴溜一转,双刀落空,趁隙向后瞟了一眼。 不远处的树后,某只被打劫的白痴正听话地躲在那里。从这里望去,可以见到他露出了小半个脑袋向场中窥视。微张着樱唇,黑润润的眼睛,以及那总是怯生生的表情,如同一只刚断奶的毛茸小猫,呆蒙蒙中还带了几分好奇。 丁青山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本来急着赶路,不欲多管闲事。可是这种一看就软绵绵、很好欺负的白痴,想放手不管也放不了手呀。原来自己的霉运就是从不小心捡到这只名叫莫小雨的白痴小猫开始的。 他没精打采地使出横扫千军,逼退三兽的棍棒合击,再抬枪格挡,弹开兽大的双斧。 “小子找死!”察觉到对手仍在走神,兽大只觉一口闷血憋在胸中上下不能。咱岭西十一兽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劫道这么些年来,就从没遇到过这么心不在焉的! 可恼呀,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吗!他双斧高举,威喝道:“兄弟们,摆阵!” “杀啊,废了这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听到兽大咬牙切齿的吼声,悍兽们兴奋的怪叫,老大终于要出绝招了! 场中气氛突变,本是冲向丁青山各自为战的山贼们在兽大身后依次排开。站在最前方的兽大威风凛凛地高举板斧,宛若龙头;在他身后是兽二的利剑,形似龙舌;接着是兽三、兽四的双刀,乃为龙翼;兽五、兽六和兽七的长棍展于其后,布作龙身;其余众兽分列最后一排,是为龙尾。 “盘龙三角阵!”丁青山眼瞳一缩,脸色铁青。有没有弄错!这不是早先军中号称最坚不可破的防御阵法吗?怎么现在一伙山贼都能随随便便地摆出来了?啧,麻烦!好不容易想当一回大侠,就碰上这么伙厉害的山贼,自己还真是倒霉啊! “小子,害怕了吧!”见丁青山终于变了脸色,兽大得意地大笑,“如果你现在立刻跪地求饶,大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留你小命,还可以考虑收你入伙。”他笑得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刚才听臭小子一口一个小爷叫得好生气闷,这下终于有机会能还声大爷回去了! 丁青山双眉一轩,怒然道:“笑话!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岂能与尔等匪类同流合污!” “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叫出阵名就能破得了阵。”兽大沉下脸来。臭小子确实有些能耐,不仅枪法不俗,还能一语道破阵名。不过此阵可不是吃素的,阵下亡魂之中不乏高手! “山猫野盗不知从哪里偷学了点皮毛就敢妄自尊大。”丁青山哈哈笑着拉开架势,手中长枪暴出一串低沉的鸣音:“好好睁大你们的狗眼瞅清楚喽!你们当中可有一人能识出小爷的枪法?” “你小子的名字才没人听过!量你不过是个无名鼠辈。” “爷爷才是使枪的祖宗,小子有什么能耐尽管耍出来献丑!” 几句话惹得山贼们纷纷叫骂。丁青山冷笑一声,枪杆猛然向下一戳,弹身而起。 银光乍现,枪旋如龙,刚健有力的身影飞跃半空,枪尖如泼雨般洒下。 山贼们不由得齐齐停口,凝神戒备:好炫目的枪法! 挑、刺、劈、扫、拧……丁青山将一套枪法狂风暴雨般使来。虽动作如风,每一招每一式却一丝不苟,令观者历历在目。劲风到处,虎虎生威,凛凛然一副大家风范。 眼见他迅捷之中不失威猛,山贼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困惑:自古武者大致可分为两种,或以力降敌,或以速降敌。以力降敌者必速不可达,以速降敌者必力不能及,这样即快且猛的枪法却未曾见过。这又是何种枪法? 但见一杆长枪被舞得银光闪闪,人却越离越远。 山贼们更是冥思苦想:哪家枪法是可以从十几丈之外远远攻来的? “走!”堪堪舞至树后,丁青山将枪一收,拽起莫小雨回身就跑。 “嗯?”莫小雨一脸呆愣,被他拉得差点摔倒。 “前路不通,快逃啊!”丁青山急吼一声,索性将他连枪夹起,发步狂奔。 片刻后,兽大率先反应过来:“发什么愣,追!” “竟敢使诈!” “小子别跑!” …… 醒悟过来的众兽哇哇大叫,气急败坏地顺山路追去。 第二章白吃的东西不好吃 秋日空晴,阳光明媚。山间树扬枝展,随风起舞,一处矮树丛也无风自动。移近细看,却有一颗脑袋从树丛后悄然探出。 “为什么要逃?”莫小雨紧挨在丁青山身后,与他一般,猫腰蹲在矮树丛中。 确定没有山贼追来,丁青山这才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说:“你懂不懂,这叫策略!”在那种窄小的山道上,想要冲过防御超强的盘龙三角阵,就算他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行,何况还要带上这只累赘。 “哦。”长长的睫毛缓缓眨动了两下,莫小雨显然不懂,却识趣地不再追问。 “说吧!你是怎么惹上那伙山贼的?”丁青山一副审问的口吻。挑着担子的货郞从那条山路走过,山贼们不劫。背着大包小包的一家四口从那条山路走过,山贼们也不劫。为什么他俩刚一经过,那些山贼就跳了出来?怎么想都是他有问题!白白净净、文文弱弱,这种人就不该出现在江湖上。不!根本就不该让他一个人上路。 莫小雨愣愣地看着他,大而黑的眼睛笼上一层烟雾:“不是你惹上的吗?” 丁青山脸上一黑:“怎么是我惹上的?明明是你好不好!” 美眸中的烟雾愈发浓重,莫小雨犹豫道:“不是你先对着他们挑衅辱骂,后来觉得打不过,才拉上我逃跑的吗?” “我那是为了救你!”丁青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要不是为了这个白痴,他用得着逃嘛! 瞄着他的脸色,莫小雨低头“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玉盒,说:“刚才在打斗中你擦伤了好几处。我做的药对擦伤也很管用,你要不要涂上一点儿?”他满怀期待,眼中闪闪发光:自己做的伤药终于有用武之处了! 纤纤素手托起玉盒,似白梅捧雪,丁青山的脸却更黑了:就是因为这个白痴总在推销他的药盒,才会被山贼盯上的吧?他大声道:“到底有没有人教过你出门在外的规矩?”你家大人呢?谁把你放出来玩的,快领回家去! “有人教过啊。”莫小雨乖巧地点点头,背书似地说道:“出门在外要客不离货、财不露白。意思是:出门在外之时,不要离开你的行李,也不能显露你身上带的银两。三师兄教过的,我都好好地记着呢!” 瞧他仰起头一副期盼夸奖的表情,丁青山只觉心头嗖嗖冒火,音量陡然加大:“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能不能不要总拿出你这玉盒来显摆?”手上的小伤甩甩就好,一路上这个白痴却总死缠着他上药。这么漂亮的玉盒时不时地拿出来献宝,想不被贼盯上都难! 莫小雨被吼得怔住,发了会儿呆,才细声说道:“这叫莹白石,不是玉。这种石头常见得很,我们那里漫山遍野都是。你看它质地粗糙,也不透光,丑陋得根本不能与玉相提并论。不过它虽难看,但石性寒凉,对保存药品大有好处,用来做药盒最好。” 听他说得确切又一脸无辜,丁青山拿过药盒仔细观看。一摸之下,果然有许多凹凸不平的颗粒。他翻弄着药盒,强硬地说道:“亮莹莹的,看着挺漂亮,明明就是玉!”他口中说得硬气,心中却犯了嘀咕:难道真是自己没见识,错把石头当成了玉?想想也是,一般人装药也就用个木盒瓷瓶,好一点儿的用铁盒铜盒,谁会拿玉来做药盒,里面装的还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金创药。 “这就是石头!”莫小雨瞪大双眼,忽然认真起来:“你看,玉应该是这种样子的。”他从颈上取下条项链,郑重地递到丁青山手中,“师傅教过,对于错误认知定当眼见为识!” 丁青山接过一看,项链全由玉珠组成,足足有七八十颗,颗颗精雕细琢,华润光莹。只看了一眼,他就不得不承认:跟这串项链相比,那个药盒确实只能称为石头。 沉默片刻,他气恼地叫道:“不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拿出来给人看!”一次又一次的,还真是屡教不改!这白痴武功差劲,却身怀重宝,定是因此引来了山贼。 见他发火,莫小雨眨了眨眼睛,胆怯地伸出一根手指:“总共就只给你看过这一次,不算随便给别人看吧?” 一句话灭火。丁青山咳嗽一声,道:“肯定是你不注意时被坏人看到,要不那伙山贼为什么偏要劫你。” 莫小雨垂下头,“哦”了一声。 丁青山继续审问:“你怎么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出门?” “这是我娘的东西。临下山时,师傅交给了我。” “你母亲是何人?” “我从一出生起就被师傅收养。”莫小雨嘟起小嘴:“从没见过我娘,也不知道她是谁。” 是个孤儿吗?丁青山把项链还给他,缓和语气叮嘱道:“收好了,不要再给其他人看。”萍水相逢,便将家传重宝出示于人,这个白痴还真是令人操心。 莫小雨乖乖地找出锦盒,把项链装好,问道:“你有师傅吗?你是什么门派的?” 丁青山道:“我也同你一样,是师傅收养的孤儿。不过我师傅没有创立门派,一直在山上隐居。” “原来你也是孤儿。”莫小雨把锦盒收入包中,冲他微微一笑:“我是昆仑无别门的。听三师兄说本门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有些名气,你可曾听说过?” 丁青山摇了摇头,他关心的是以大局为重的军政,对这些江湖门派未曾留意过。 莫小雨失望地小声嘀咕:“原来三师兄又在逗我玩。”整理好包裹,他再次捧起药盒,眼巴巴地望着丁青山,深吸了口气道:“此药出昆仑,艾离都用它!活血又消肿,镇痛还止痒,不仅好得快,还能不留疤。不试不知道,试了还想试,一旦用了它,终生不后悔!刀剑割伤不用怕,蚊虫叮咬不须愁,一盒超强金创药,大伤小伤全包治。闲时买来急时用,真到用时不好碰,老不欺来少不瞒,公平公道价格廉。” 怎么还来?丁青山头疼地揉着脑门。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湖郎中的叫卖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感觉这么地诡异? 面前,黑澈清澄的大眼睛忽闪,好似蒙昧的小狗在讨好主人,他不知怎地就接过了药盒。算了,看在他一次又一次这么诚恳的份上,就给他点儿面子吧。 终于一口气把三师兄教的话全背出来了,果然管用!莫小雨感激欲涕。一路上看见有人受伤,他就会拿出药来救治,可惜对方一听说这药是他做的,立刻敬谢不敏。看来想要悬壶济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呀。 丁青山撩起衣襟正要擦拭,一抬头,正看见莫小雨仍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动作顿住,他脸色微红,低吼道:“那边待着去,不许偷看!” 莫小雨“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到一边。 丁青山背过身,胡乱地上了药。反正不指望那白痴能做出什么好药,没有不适就谢天谢地了。谁知药涂上后清清凉凉的,挺舒服,倒有点儿像他的名字。 树下,莫小雨托腮而坐,眼神迷迷蒙蒙。 “你在想什么?”丁青山走过去敲了一下他的头,顺手把药盒还他。只这么一会儿,就能呆成这样,这白痴的呆功还真是非同一般。 “不知道四师兄能不能把小花救出来。”莫小雨飘渺的眼神在丁青山身上定住。 “什么小花?”丁青山莫名其妙。 “小花是我的好朋友,她被坏人抓走了!”莫小雨扁扁嘴,眼中泛起水雾。 “喂喂喂,你先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丁青山很是头痛,这小雨来得也太快了吧?怎么说下就下! 莫小雨连声哽咽,将路小花的事说了一遍。(关于路小花的故事请看拙作《山花渐欲迷人眼》。哈哈,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了!└(^o^)┘) “这么说来,你急着赶路就是为了去救你的朋友路小花?”丁青山考虑了一下,说道:“这样吧!反正我要去齐州,到泰山正好顺道,就先同你一起去救人吧。” “谢谢你!”莫小雨抺去眼泪,破涕为笑。 “有什么好谢的,我都说那只是顺道了。”丁青山别过头,不去看他亮晶晶的眼睛,“人救不救得出来我可不敢保证。”放这个白痴去救人,八成人没救出,反倒成为另一个人质。唉,自己可真是倒霉,怎么就遇见这么个无法不管的家伙。 莫小雨“哦”了一声,问道:“你去齐州做什么?” “从军啊。”说起这个,丁青山立马来了精神,挥动长枪摆了个威武的架势:“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从军报国!” 莫小雨想了想,问:“你从军是为了扫除山贼吗?” “白……”丁青山及时住嘴,舞枪换了个架势,继续威武地说:“我大唐现在乃是太平盛世,几名山贼如何成得了气候。倒是边疆,西有突厥,东有高句丽,都是国之大患。” “突厥我听说过。”莫小雨跳着躲去一边,枪风刚硬,刮到脸上还挺疼的,“三师兄去过西域,他跟说我,那里的人不仅长得与咱们大为不同,脾气性格也大不相同,甚至连武功路术都不一样。你从军后要去那里打仗不会害怕吗?” “只有你这样的胆小鬼才会害怕。”丁青山轻蔑地扫他一眼,将枪舞得越发呼呼作响,“不过**厥已于十二年前被兵部尚书李靖大人所灭,与西突厥联盟的高昌也在两年前被攻破。去年西突厥来犯,被我大**马一直杀退至漠北,元气大伤,料来近几年内都不会有大的动作。我猜皇上接下来该清理的应是高句丽。我听说齐王李佑前些时候刚剿灭一伙抢劫贡银的恶匪,受到朝廷表彰。他现在正在广纳良将,看来是位明主。齐王身为皇子又官拜齐州大都督,是统领齐、青、莱、密等五州军事的刺史,此时招兵,必有远虑。我前去应招,到时候皇上征讨高句丽时,齐王军马必将出战,我正好可以一展抱负。” 莫小雨双眼冒光,目露崇拜:“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又想得好深远,真了不起了!” “那是自然。”丁青山昂首敛气,收势站好:“《孙子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你可知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话的意思……”莫小雨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答道:“应该是说做事时要谋划准确以后才行动,在合适的时机收手才会有收获吧?” “书背得不错。”丁青山表扬一句,傲然道:“我以后是要当将军的,做事自要遵从兵法。比如我去齐州这件事就是谋定而后动,刚才不去和那些山贼硬拼,就是知止而有得。” 原来还有这么深奥的道理!莫小雨沉眉思索,眼神中流露出明悟:兵法方面的书虽然读过,却没有好好钻研,不能学以致用,看来还是书读得不够啊。 “快走吧!趁太阳还没落山,咱们得找地方投宿。”丁青山翻翻眼睛,催促道。用得着想那么久吗?随便吹吹牛皮也当真,果然白痴! 为怕遇上山贼,二人绕开山道,避走小径,直到天已全黑才出得大山。 走出约摸有数里地,前方有一点灯火,待到近处,道旁现出一间客栈。许是常年少有客商往来,客栈既小且破,年久失修。开店的是一对父子,精干的老头子做账房兼厨师,壮实的小伙子跑堂上菜。 俩人奔波一天,只吃过几块胡饼,都是又渴又饿。一进门,丁青山立刻叫上一桌饭菜。 不多时,饭菜上桌,品相算不得上佳,倒也有肉有菜。大概是终于盼到有客上门,店家父子异常殷勤,老头子还叫小伙子送上盆免费鸡汤端上。 虽然饿了,莫小雨却吃得斯文,饭量也小,菜饭大多被丁青山打扫干净。丁青山边吃边教导莫小雨,言者头头是道,听者频频点头,一顿饭吃得颇为畅意融洽。 吃到最后,丁青山将店家送的鸡汤也喝了个精光。他满意地抚着肚子,打了个哈欠,只觉困意渐起。 莫小雨推了推他,劝道:“你快点回屋休息吧。苿莉花根已经起作用了。” 丁青山揉着眼睛问:“什么苿莉花根?” 莫小雨道:“花圣夏牧笛所著的《花经》有云:苿莉花根安神止痛,以酒磨一寸服,则昏迷一日乃醒,凡跌损骨节脱臼接骨者用此,则不知痛也。” “说简单点。”丁青山已困得睁不开眼睛,再听他背书,真想立刻趴在桌上睡了。 莫小雨道:“简单讲,苿莉花根可以使服用者嗜睡且不知痛。” “我什么时候服用过苿莉花根了?”丁青山头脑昏晕,却隐约觉出不对。 莫小雨指着盆底说道:“就在店家送你白吃的鸡汤里啊。见你身上有伤,店家好心送汤,让你好好地睡上一觉,即消除疲劳,伤也能好得快些。” 丁青山一惊,困意略消:“你是说这汤里加了迷/药!” “迷/药?”莫小雨认真地想了想,道:“苿莉花根是极好的疗伤麻药。如果从安神嗜睡的药效上讲,说它是迷/药也未尝不可。” 丁青山大怒,撑桌而起:“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这种事应该早些说吗?”莫小雨眨眨眼睛,恍然大悟:“也对!苿莉花根磨制不易,应该给店家多加些饭钱。” “白痴!”丁青山悲愤地骂一句,突觉头重脚轻,伏倒在桌上深深睡去。 房门大响,兽大狞笑着走了进来:“臭小子,这家店就是本大爷开的!你逃来逃去,还不是逃进了本大爷的手掌心!” ****** 今天不是愚人节,作者郑重承诺本卷日更,请收藏支持一下。 第三章两只 兽大的笑声戛然而止,指着仍好端端坐着的莫小雨,惊讶道:“你不是也喝过鸡汤,怎么没跟他一样倒下?” 莫小雨同样震惊地望着他,木然答道:“我自幼体弱多病成天吃药,大概是吃得多了,后来很多药都对我无效。” 原来是个药罐子。兽大不耐烦道:“滚一边去,别碍事!待老子收拾完臭小子再来收拾你。” “你要对他做什么?”莫小雨问道。 兽大从腰后拔出板斧,咧嘴一笑:“臭小子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丢脸,你觉得我要干嘛?” “他是好人,你不能杀他!”莫小雨脸色大变,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子就是要杀他,你能怎的?”兽大斜睨着他,故意耍了下板斧。 莫小雨瑟缩了一下,口上仍道:“……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你管得了老子!”好笑死了,就凭你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 “……你别过来。”莫小雨从身上摸出一根寸许长的银针,色厉内荏地说:“你再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想怎样对我不客气?”兽大嘴咧得更大,忽然起了久久未有的戏弄之心。这个像鸡蛋般一碰就碎的小娃娃,居然想用绣花针来对付他的斧头,天下间还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别、别过来。”莫小雨带着哭音,颤抖着举起银针。 “我已经过来了!”兽大走到他面前,挥动板斧威吓。好玩极了!小娃娃从头到脚都在哆嗦,要是再吓上一吓,会不会被直接吓死? 没办法了!莫小雨闭起眼睛,握紧银针狠狠刺出。 “咚”的一声闷响,是铁器相撞的声音,奇怪的是,手中银针并无力道传来。莫小雨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面前一杆长枪架住了板斧。 “发什么愣,还不快走!”丁青山一跃而起,一手持枪,一手抓起莫小雨就跑。 兽大被大力震得双眼发直:为什么迷/药对他也不起作用?他恶狠狠地吼来店家父子:“你们竟敢不按吩咐下药,坏老子好事!” “冤枉啊,我确实下过药了!您看这锅底还有药渣呢。”老店家连声喊冤,赶紧将煮剩的鸡汤连锅端上。 锅内的汤只剩了个锅底。兽大拿起汤勺搅了搅,带起不少药末,泛来一阵香气。看来他们倒是按吩咐做了。只是今天这口恶气不出实在难受,应该发泄在谁的身上呢? 他目露凶光,左右四顾。旁边的老店家突然咬牙切齿地叫道:“啊,我知道了!定是老何卖了假药给我!这个骗子!下次再让我见到他,定要把他宰来下酒!” 卖假药的老何!哼哼哼哼!兽大做了决定。 折腾半天,他忽感口渴,便连锅端起,一气喝光。舔了下嘴唇,觉得味道倒还不差。 突然,天地不知为什么旋转起来。兽大使劲晃了晃脑袋,手脚发软。“咣当”一声,汤锅掉落在地,然后他也倒地不起。 …… 丁青山拉着莫小雨跑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追来,便在一处密林里停下。 转过身,他对莫小雨劈头盖脸训道:“我还用得着你救!我本想引他过来,却被你挡住,害我空有一身计谋却使不得。” 长长的睫毛缓眨,莫小雨小声问道:“这次你又是在依照兵法使用计谋?” “当然!这叫以弱示敌,才能出其不意!要不是因为你挡着,我早就刺他个透明窟窿!”丁青山越想越气,狠狠敲了下他的脑袋:“没本事就不要强出头!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自己先躲起来,知道不知道?”这个白痴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倒抢着做,脑袋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真想敲开来看看! 莫小雨抱头“哦”了一声,问:“为什么苿莉花根的药效对你也不起作用?你是不是小时候也吃过很多很多的药?” 丁青山鄙夷道:“白痴才跟你比吃药,我用的是内力。”他将莫小雨按进身旁茂密的树丛,嘱咐道:“在这里好好躲着,有什么事都等我睡醒了再说。”不等莫小雨回话,他就地躺倒,呼声大作。迷/药早已起效,他一直用内力强压,现在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 一觉无梦,丁青山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已是天光大亮。 他但觉神清气爽,身上的小伤全都不翼而飞,不由暗道:这么沉沉地睡上一觉,确实大有好处,那个白痴关于药效之事倒也没有说错。 睡得太久,手臂有些发麻,他想要活动一下,却发现动弹不得,不由“咦”了一声。 腿边,有团软绵绵、温乎乎的东西在缓慢蠕动。 隔了一会儿,莫小雨站起身来,一脸关切地问:“昨晚上你睡得还好吗?”阳光透过一扇小窗照来,抚上他的面颊,玉肌生辉,淡眉如水。 丁青山却扭动身子,黑着脸发问:“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发现,动弹不得不是因为睡得太久,而是因为他正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所处之地是间空屋,看起来像是牢房。 莫小雨眨巴下眼睛,蔫蔫地垂下头:“咱们被山贼抓住了。” 白痴啊!丁青山气道:“我不是叫你好好地躲起来吗?” “我是好好地躲起来了啊。”莫小雨睁大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可是你呼噜打得太响,被山贼们经过时听到。你被抓住,于是我就跟来了。” 丁青山气息一下子停滞,晒得发黑的脸上生生憋出血色:这么白痴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你不要着急。”莫小雨瞅着他的脸色,柔声说道:“打呼噜说明你睡得很熟很好。你要是不想打,也容易得很。待出去后我配付药给你,吃上个十天半个月保管根除。”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谢谢了啊!丁青山僵硬地转动头部,不去看他。定是与这白痴呆得久了,才会被他传染。 他暗自调息,发现内力并无损伤,不由松了口气。透过小小的铁窗可以看出这间牢房应是建在山顶,他凝神静听,却无守卫的声息。 “怎么没人看守?”他皱眉道。这也太小看我了吧,连个人影都不留,就不怕我跑了? 莫小雨走到窗口张望了一下,说:“本来有人。不知是你睡得太死,还是药性太强,怎么叫也叫不醒,后来他们折腾困了,现在大概都回去睡觉了吧。” 当然是药性太强,我才没有睡得那么白痴。丁青山振作起精神:“快,趁现在!你把绳子给我解开,咱们出去!” 莫小雨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道:“……不能解。他们说了,要是我胆敢把绳子给你解开,就立刻杀了你。” “他们现在又不在。”丁青山白了他一眼,试着挣动,发觉绳子绑得很牢,稍一动弹,便勒进肉中。一抬头,他发现一件奇事,问道:“你怎么没有被绑?” “我也不太明白。”莫小雨眼中一片茫然:“他们抬你上山,我就跟着来了。绑你的时候,也有人问要不要绑我,可另一人却道太浪费绳子。他们一直想要弄醒你,也没人理我。最后对我威胁了几句,就都走了。” 浪费绳子?丁青山略一思考,想明白了原因:这么个软绵绵毫无战力的白痴,绑他确实浪费绳子。他不免小有得意,只绑他一人,看来这伙山贼对他还颇为忌惮的。 他急切道:“趁他们不在,快帮我松绑!” “可是……”莫小雨仍在犹豫,“我答应过他们,做人不能食言。” “你是听山贼的,还是听我的?”丁青山气恼地叫道,刚好转的心情又开始变差。 “其实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偷偷试着解过。”莫小雨低头摆弄着衣角:“绳结系得太紧,我怎么弄也解不开。” “这话你要早说!”丁青山一张脸彻底黑了。连说话顺序都不懂,果然白痴! 莫小雨闷闷地“哦”了一声,红了眼框,将头垂得更低。就知道说出来你会嫌我太笨,所以才不想说的嘛…… “算了算了,这也怪不得你。”丁青山连忙说道。这又是要掉小雨的先兆啊。怕了你了!你这名字是哪位高人起的啊?算是真起对了! 他眼珠乱转,四下搜索可用之物。然而这房中除了屋角的地上铺有些稻草外,竟是空无一物。 他正感遗憾,忽然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但听得一名少年高声叫道: “我刚才是骗你们的,我真的只有十五岁!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 那少年的声音高亢凄厉,直有感天动地之势。 丁青山耳朵一动,好奇地问道:“外面怎么了?” 莫小雨透过小窗,仔细看了很久,然后答道:“那伙山贼们从山下回来了,好像又抓了人。” “他们抓的是什么人?” “看起来是名少年。” 这个我听得出来!算了,还是自己看吧。丁青山努力地抻起脖子。可惜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出那名少年身穿绣袍,腰挂玉佩,应该是名富家子弟。 第四章三只 好在山贼们并没有让丁青山好奇太久,过不多时,那名少年被押进牢来。 牢门处,少年苦苦哀求:“你们真的抓错人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别说废话,快进去!”一名山贼粗鲁地将少年推进牢中。 牢门“咣”地一声关上。少年返身扑到门上,用力拍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厚重的木门被他拍得砰砰作响,与凄厉的叫声合在一处,吵闹得令人难以忍受。山贼们一个不留地全都走开。 拍了一会儿,他自觉无趣,吹着红肿的手转过身来。一抬头,看见房内还有俩人,他不由惊得向后一跳,“彭”地一声撞在门上。 抚着被撞疼的后背,他痛苦地哼哼:“你们是什么人?” 丁青山冷冷地看着他,高傲地说道:“你懂不懂礼貌?进到他人房中应该先报出自己的名字吧!”他一副房东做派,如果忽视掉身上紧绑着的绳子,倒也气势凛然。 那少年怔住,然后缓缓露出一个大而甜的笑容:“啊,是我失礼了。”他掸衣站好,冲二人端端正正地各施一礼:“小弟慕子云,祖籍并州,现居齐州郊外。初次经商,与家人途经此地。没成想却遇到了山贼,与家人走失,被抓至此。”他瞧瞧丁青山,又瞅瞅莫小雨,好奇地问:“你们呢?也是被山贼抓来的?” 莫小雨回了一礼,斯文地点头:“我叫莫小雨,他叫丁青山,……” “停!”丁青山喝止住二人慢条斯理的介绍,冲慕子云努了下嘴:“你还没有说完呢!山贼们为什么要抓你?” “本来我也不明白。”一提起这个,慕子云的脸立时垮了下来:“刚才上山时我一路听他们聊天,这才明白了缘由。” “说来听听。”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丁青山却显得格外沉稳。 “他们好像正在找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慕子云唉声叹气:“起初他们问我多大岁数,我随口报了十六,于是就好死不死地被他们抓来了。” “你到底多大了?”丁青山打量着他。 这慕子云双瞳乌黑,容貌俊朗,华丽的服饰穿在他的身上却无纨绔之风,反透出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即使他现在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骨子里仍能看出阳光灿烂。看他头发高高束起,怎么说也有十五岁了。 听得此问,慕子云越发垂头丧气:“其实我上个月才开始束发。正因为我已束发,二叔才答应让我出来游历一番的。” “那你是刚满十五岁。”丁青山奇道:“为什么要向山贼虚报年龄?” 莫小雨也问:“是啊,为什么呢?你就这么想要被抓?” “我也不想啊!”慕子云一脸的含冤莫白:“他们问的时候我觉得多报一岁比较神气,可后来知道他们要抓的正是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再说我才十五,他们却全都不信了。” “真够白痴的!”丁青山笑叹一声。 莫小雨与他一同笑了起来,只不过一个哈哈大笑,一个抿嘴偷笑。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慕子云指着二人,气得跳脚:“我都这么倒霉了,你们还笑,也太不厚道了!” “你可知这伙山贼为什么要抓十六七岁的少年?”丁青山止了笑,问道。 慕子云摇头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丁青山眼中流露出沉思之色:早就觉得古怪,这伙山贼别人不抓,偏在自己和莫小雨路过时出现。如果说他们是在抓捕十六七岁的少年,这就解释得通了。可是为什么要抓呢?慕子云一身华服丝毫无损,就连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都没被取走,看来这伙山贼并非为了谋财。如果是在找人,慕子云是被误抓。而莫小雨,山贼连绑都懒得一绑,根本不屑一顾。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难道他们要找的人其实是我? 如果真是在找自己,那就只能是为了那件东西了!师傅曾经说过,他赠给自己的那件东西,如若送给有识之士,可获重赏;如若送至官府,凭之讨得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眼角瞥到笑意盈盈的莫小雨,丁青山歉意油然而生:看来是我连累了你。 只是,我一路小心,这伙山贼又是如何知道我怀有那件东西呢?他不禁苦苦思索: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走露了风声? “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慕子云走去屋角,把稻草堆了堆后坐下,自认倒霉地说:“希望逃出去的老王能找到我二叔,然后赎我出去。要不花高价请几个厉害镖师救我出去也成啊。”他看了看丁青山又道:“你就别发愁了。要是我能出去,回头跟二叔说上一声,也让他救你俩出去。” 笑话,我会发愁?丁青山心情正差,听闻此言,不由斜他一眼,凉凉地说:“我要是你,就绝不会想要被赎出去。” 慕子云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丁青山道:“这伙山贼的目的不是为了求财而是找人。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不是要找的人,多半会省时省力地把你杀了,往山沟里一扔了事。如果你二叔真的来赎,他们又突发善心让他赎的话,能赎回去的大概只有你被野狗啃烂的尸体。请人救你出去就更甭想了!我与那伙山贼交过手,他们的武力非同一般。如果你家请到的只是镖局级好手,不管请来几个都照样得折在这里。要是再被那伙山贼知道这些镖师是你家请来的……”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嘿嘿冷笑后才道:“后果恐怕就不是扔进山沟里那么简单了。” 慕子云吓得直起身子,忙问道:“如果知道那些镖师是我家请来的,他们会对我怎样?” 见他惊恐,丁青山心情略有好转,淡淡道:“如果好心,也许会让你残缺不全的活着吧。” 残缺不全?慕子云陷入想象,脸色开始变白。愣了一会儿,他问:“你与山贼交过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丁青山却不理他,转头向莫小雨问道:“外面还有守卫吗?” 莫小雨从窗口眺望一会儿,然后摇头:“他们都走了,一个人也没留下。” 丁青山“哼”了一声:“他们倒是放心得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们真的很厉害吗?”慕子云突然跳起跑过来,抱住丁青山的手臂。 “厉害不厉害,你自己没长眼睛吗?”丁青山嫌恶地抽动手臂,无奈身上有绳索绑着,无法挣开他的纠缠。 慕子云紧紧巴着他不放,讨好地笑道:“大哥大哥,咱们现在也算是同牢之谊、患难之交了,你就告诉我吧!” “放手!”丁青山威喝一声,运气于臂。 慕子云被震得倒退数步,吃得一惊,讪讪然不知如何是好。 丁青山摆了下头,对他命令道:“去那边坐好!” 慕子云乖乖地走去屋角坐好。见莫小雨也跟了过来,他挪动一下,让出块地方。 小雨我又没说你,你跟着这家伙凑什么热闹啊?丁青山心中不悦,狠狠地瞪着慕子云。 慕子云打了个寒战,坐得更加端正,然后小心发问:“大哥,这伙山贼真厉害得连镖师也对付不了?你不是在吓唬我吧?” 丁青山冷冷道:“我是不是吓唬你,你不会自己去看!以高山密林为营,以不起眼的小客栈为前哨,知计谋,会布阵,你觉得他们是普通的山贼吗?再看看这间牢房,建在山顶,四周都是空地,即使有人前来营救也会立刻被发现。门口既然不设守卫,我看那空地上十有八/九布有厉害的机关。这样的一伙人,你觉得随便请几个镖师能对付得了吗?” “啊啊啊!这可如何是好?”慕子云实在坐不住了,急得在房内团团转了起来:“二叔呀,您可千万别随便找人来救我!要是惹恼的这伙贼人,万般无奈之下,我就只好在这里落草为寇了。” 万般无奈?丁青山万分鄙夷地白他一眼:“就凭你这点儿出息,你想落草,寇还不收呢。” 慕子云失魂落魄。当他的目光落在丁青山身上,又重新明亮起来:“大哥大哥!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出去对不对?” 莫小雨闻言也走了过去,与慕子云并肩站到一处。 见这二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丁青山暗自叹气: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霉,遇到的全是些没用的笨蛋?这回可好,还一下子遇到两个!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他深吸了口气,缓缓转动头颈,全身关节突如爆豆般咯咯作响。 “你想怎样?”慕子云紧张地发问。 丁青山不答,内息运转完毕,衣衫陡然鼓涨、块块隆起,身上的绳索随之绷紧。 慕子云惊圆了眼睛:“哇,大哥,你这是什么功夫?肌肉硬跟石头似的,看起来能把绳子崩断。” 丁青山一口气鼓足,运力于臂,臂膀上的衣裳受力不住,“嘶”的一声裂开。 “你别硬来!”莫小雨一惊,担心地开口:“我听三师兄说过,这浸过油的牛筋绳一旦系死,只能用利刃割断。”他曾尝试解过多次,遇到这牛筋绳却是无能为力。 “开!”丁青山不服输地吐气开声,猛然加劲。绳子却越挣越紧,如会动的藤蔓般,一根根嵌进肉里。 可恶!他暗骂一声:此绳有如此韧力,内力竟对之不起作用。 第五章靴子 “啊!”慕子云突然大叫一声,兴奋地说道:“我有办法了!” 他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扳起脚来,把一只靴子脱了下来。然后,他在二人灼灼目光之下,拿起靴子对着地面一阵猛敲。 见他敲打得十分卖力,莫小雨迟疑地问道:“你跟这只靴子有仇?” “没有。”慕子云头也不抬,全身心地投入敲打事业当中。 丁青山想了想,也问:“难道你想用靴子从地上挖条地道出去?”他应该没那么笨吧?这办法也太蠢了! “哈哈,你们都猜不到吧?”慕子云看着二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只靴子里面藏着宝贝呢!二叔说江湖危险,出门在外一定要带好防身之物。有一次我和朋友打赌,得到件宝贝,便请人把它缝进了这只靴底。” “所以你想把靴底弄开,取出那件宝贝?”莫小雨在他身旁蹲下,好奇地问:“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慕子云挤了挤眼睛:“你不妨猜猜。” 见他一脸得瑟,丁青山不屑道:“他能有什么宝贝?小雨过来,别被他骗了。” 莫小雨“哦”了一声,慢慢站起。 “真有宝贝!”慕子云见状急了起来:“你们不是需要利刃吗?这靴底里就缝着把价值千金的小刀!是我那位朋友花了高价,专门找玉手神娘订做的。玉手神娘你们知道吗?听说是位非常厉害、非常有名的江湖人物!” “玉手神娘杜纤纤,我听三师兄说起过她的名字。”莫小雨转过身,点了下头:“玉手神娘成名已有十余载,是当今中原最为出色的能工巧匠,与西域兵器大师珉末节齐名。不过她算不得是江湖人物,因为她行踪隐密,从不在江湖上露面。她的每一件作品都价格不菲,而且她有一条古怪的规矩,非相识之人相请不肯出手制物。你的朋友能找到她制作小刀,除了要花费很多银两之外,还得有熟人介绍。” “哈哈,是吗?这我倒不知道。”慕子云挠头笑了笑,道:“你想不想看看玉手神娘制作的千金小刀?” “好呀。”莫小雨又蹲了下来。 “既然这位玉手神娘如此神秘,你朋友买到的该不会是假货吧?”丁青山口里如此说着,却也翘首观看。 在二人的围观下,慕子云横敲竖打,更加起劲。 可是无论他如何对靴子行刑,靴子却坚强不屈地连根线头都没有掉下来。 他甩了甩敲得酸痛的手腕,横眉立目地瞪着靴子:“你说我找谁缝不好,干嘛偏偏去找冯婶?” 莫小雨问道:“冯婶是谁?” “冯婶是庄里最好的绣工,据说她缝的衣物穿个十年八年都坏不了。”慕子云一脸悲愤,换了只手继续对靴子施暴,“这下可好,少爷我要在牢里穿一辈子靴子了。” 莫小雨伸出手道:“我来试试行吗?” “就你!”慕子云瞥了他一眼,“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没力气。我都是弄不开,你就更别提了!” “我可以用这个。”莫小雨摸索一阵,取出一枚细小之物。 慕子云惊奇道:“咦,你竟然还随身带着绣花针!” “它叫天音针,不叫绣花针。”莫小雨轻声纠正。 “哈,你还给针起了名字。”慕子云大方地把欺负靴子的机会让给他,“好,就让你来试试吧!” 莫小雨接过靴子,不由皱了皱鼻子。 慕子云讪笑道:“有点臭也没什么吧,谁的脚不臭啊。”说着,他寻找同盟般地望着丁青山。 丁青山双眼一翻,故作不知:不关我的事,反正我没有当众脱靴。 “脚臭虽无大碍,严重了可能会引发脚气。”莫小雨看着慕子云,认真说道:“其实脚臭并不难治。用葛根四钱研成细末,兑入白酒四钱,加适量水煎开,每日用此水洗脚一次,七日后可除脚臭。” “说得跟真的似的!”慕子云不相信地笑道:“看你病怏怏的,莫非还学过医术?” 丁青山“哼”了一声,说道:“少见多怪,没听说久病成医吗?他可是位神医!我就用过他做的金创药,活血又消肿,镇痛还止痒,不仅好得快,还能不留疤。” 慕子云立刻收起笑容,向莫小雨请教:“有没有简单些方法?” “你若是嫌麻烦,也可将干茶叶放在鞋中,能除掉些异味。”莫小雨感激地看了丁青山一眼,丁大哥是下山后第一个肯试用药的人,而且还夸了他。 慕子云问:“干茶叶?是泡过的,还是没泡过的?” “皆可。”莫小雨边说边对着阳光查看靴底的缝线,然后用针去挑线头。 眼见得线头被他细心地挑开,慕子云眉开眼笑:“真行啊你!居然会想到出门带针。” “这是三师兄送我的礼物,他叫我下山时一定要带上。”莫小雨低头一丝不苟地挑着线头。 慕子云一挑拇指:“你师兄还挺有先见之明!” 听他称赞师兄,莫小雨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三师兄从七岁起就开始闯荡江湖,他天资聪颖、才智超群,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丁青山忍不住插口:“你这位三师兄这么厉害,难道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一路上老是听莫小雨讲起他的三师兄,他忽然起了好奇心。 慕子云也来了兴致:“嘿!我听说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都是有外号的。你师兄叫什么名字?他的外号又是什么?” “三师兄名叫乔知叶。”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雾:“他没告诉过我外号叫什么。” “乔知叶?”慕子云想了想,道:“我二叔常在江湖走动,可从没听他说起过江湖上有这么号人物。” 莫小雨道:“也许三师兄只喜欢做生意,并不想出名。他常说名气也分很多种,像江湖上那种惹来无穷争斗的名气,只有疯子才会抢着去要。” 丁青山有些不以为然:从此话可以看出,莫小雨那个门派不重视武学。难怪莫小雨功夫差劲,原来他的师兄也是一样。 慕子云却颇有同感:“说起来你那三师兄倒和我二叔挺像的,我二叔也总是默默地把生意做好做大,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理嘛。” 莫小雨问:“你二叔是做什么生意的?” 慕子云道:“开始时是做粮食生意,后来粮食多了又去酿酒,反正他做过不少各种各样的生意。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家在并州。我二叔到齐州做成一笔大生意后,在齐州郊外建了个大庄子,顺便把全家族的人都接了过来。” 莫小雨道:“刚才听你说是初次经商,你这次出来是做什么的?” “买酒啊。好不容易央得二叔让我出来见见世面,我拉了一大车酒呢,可惜全被山贼劫走了。”慕子云挥挥手,把这个烦恼的问题挥掉,问道:“有师兄自然就有门派,你是什么门派的?” 莫小雨道:“昆仑无别门。” “昆仑无别门!”慕子云眼神奇怪,跟着叫了一声。 莫小雨一脸期待:“你听说过吗?” 慕子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名字有点奇怪而已。这个无别指的是什么?” 莫小雨失望地“哦”了一声,道:“以前我也问过三师兄。他说无别是指任何人都没有差别,能者为尊,所以门派里的排名顺序不是按进门先后,也不是按年龄长幼,而是按武功高低来分。下山前我又悄悄地问过师傅。他说无别就是没有别离。他希望门派里的弟子都不用经历生离死别。” “都不用经历生离死别吗?真是好呢!”慕子云一脸憧憬。眼见得线头被挑开不少,他一把抢过靴子,“我来我来!” 他再次轮起靴子用力敲打,这回他的努力有了回报,终于有东西从靴底露头。 他抽出小刀,摆了个架势向莫小雨展示,“看本少爷行走江湖的护身利刃!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也学过武功,最擅长使刀。” “真漂亮!”莫小雨惊叹着伸手摸去。小刀长约寸半,宽不足两指,刃薄如纸,上面竟然还套有一层半透明的鱼皮刀鞘,精巧得令人过目难忘。 慕子云得意非凡:“那是当然!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小刀哟。”他蹬上靴子,拔掉刀鞘,豪气地说道:“就让我来试试这一千两花的值是不值!” “等一下。”丁青山阻止道,转头对莫小雨说:“你去望风,见到有人来了就大咳一声。” 莫小雨应了一声,走去窗口。 丁青山又对慕子云道:“你从后面绳扣处割开,小心别弄坏绳子。” “好咧!”慕子云转到丁青山身后,动手割绳。刀子虽小却极为锋锐,手指粗的牛筋被他一刀割断。 “给我看看你的刀。”丁青山抖掉身上的绳索,手臂一探,小刀便从慕子云手中转到他的手中。他掂掂份量,又试着弯了弯,赞道:“精钢所制,倒真是把好刀。” “小心别弄坏了!”眼见小刀被扳成半圆,慕子云一阵肉疼。 “谁稀罕!”丁青山冷着脸将小刀抛还给他,“有本事你自己出去。”为了弄出柄小刀费了这许多功夫,还得耐着性子听他俩闲聊,真是气闷死了! “别呀,大哥!我要是有这本事就不会被抓进来了。”慕子云马上变脸,笑嘻嘻地将小刀奉上,“要是大哥能把我平安地护送出去,这把千金宝刀就送你了!”和命相比再名贵的刀又算得了什么,这个帐他算得过来。 “想跟着我也成。”丁青山不客气地接过小刀,“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必须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我一切都听大哥的!”慕子云连声应着。他虽未曾出过远门,但也看得出来,丁青山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要想从这贼窝里出去,恐怕就得指望他了。 “嗯!”莫小雨也在边上一个劲地点头。三师兄说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跟对大哥。丁大哥志向高远,为人仗义,跟着他绝对不会有错。 看着二人期待的目光,丁青山把玩着小刀,暗自思忖:怎样才能用一柄小刀,带着两名笨蛋,从一群训练有素的山贼手中平安逃生呢? 第六章柱子 丁青山在牢房里转了一圈,心中有了计较。他将绳索和小刀收入怀中,对慕子云命令道:“把你的靴子脱掉给我。” “大哥,你要哪只?” “两只都要。” 不是要逃走吗,怎么还不让人穿鞋?慕子云大感奇怪,暗自嘀咕:虽说我这是上好的鹿皮靴,可是你的脚明显比我的大哎。他动了动嘴皮,又把话咽下。刚答应的事,他可不想被人说不守信用。 他利索地脱掉靴子,递给丁青山:“大哥给!气味可能有点不好,您多包涵。” “放在门边。”丁青山双脚开立,目不转睛地瞪着柱子运气,吩咐道:“你俩都到屋角抱头蹲好。” 见他一副气汹汹的架势,慕子云不敢多言,拉起莫小雨在最远的屋角蹲下。 二人刚刚蹲好,就见丁青山一脚重重踏出,反手抱住柱子。 “大、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慕子云眼中起了惊惧之色。不会吧!这姿势难道是想…… 丁青山双手抓牢,咬牙拧眉,腰身上挺,猛然发力。柱子剧烈震动,连同屋顶也摇晃了一下。 慕子云惊骇得想要大叫:大哥,就算这柱子曾经绑过你,你要找它出气,我们可没得罪过你。屋里可就这么根柱子撑着,你把它弄坏了,倒霉的就是我们。啊,我明白了!怪不得让我们在屋角抱头蹲好。他缩起身子,死命捂住脑袋:幸好刚才没有顶嘴,这位大哥可真是得罪不得啊! “起!”丁青山吐气开声。柱子一阵颤抖,被他整根拔出。 屋顶缓慢倾斜,“噼噼叭叭”一阵乱响过后,倒塌半边。 哇,那可是碗口粗的柱子啊!慕子云偷眼观望,暗自庆幸:还好掉下来的是另外半边屋顶。 丁青山单手拎起柱子掂了一掂,重量倒也罢了,就是粗了些,不太合手。没办法,只能凑合用了。 他一脚踹下门板,对仍抱头蹲着的二人唤道:“到门后来!”另半边屋子随着他这一脚,晃悠悠地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轰然倒下。 顶着一头落尘,慕子云呆呆地没动地方:这屋子都没了,要门何用?只听身边“哦”了一声,莫小雨掸了下灰尘,起身过去。 丁青山用脚挑起门板,示意道:“一会儿我前去开路,你们躲在门后跟好。” “我来我来!”慕子云反应过来,高举双**过门板。大哥太威风啦!这下逃出贼窝有望了。 丁青山一手持柱,一手拎起慕子云的靴子走到屋前空地。运足力气,他就地一抡,靴子带出一道犀利的劲风,重重擦着空地,往山路滚去。 “咄咄咄!” 靴子所过之处引起一阵暴响,羽箭、钉板、绊索等各式机关,连番启动。 一阵肆虐过后,停止滚动的靴子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慕子云偷眼观看,不禁打了个寒战:好在那是靴子,要是自己过去还不得被扎成刺猬。原来大哥讲得都是真的,这里的机关好生厉害! “有人破咱们的机关!” “快去叫老大!” “都什么时候了,老大你怎么还在睡觉?” …… 空地外一阵喊叫,接二连三蹿出人来。 “呔!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坏我机关!”为首之人睡眼惺松,正是兽大。 丁青山并不与他废话,手上加劲,依法扔出另一只靴子。 靴子一蹦一跳滚得欢快,正滚到兽大脚旁停下。这次好些,还能看出模样。 “臭小子,又是你!”兽大气急败坏,奋起一脚,把靴子踢回。 丁青山侧身闪过。“咚”的一声,靴子重重地砸在他身后的门板上。 门板后,慕子云探手捡过靴子,一下子苦了脸:“大哥,你这么有本事,扔片大点的瓦块不也一样,干嘛非得扔我的靴子?” “啰嗦!”丁青山瞪他一眼。刚才没有考虑太多,那时牢中似乎只有他的靴子能用嘛。 慕子云委屈地撇了下嘴,只得抖啰抖啰,把烂成一团的靴子套在脚上。有得穿上总比没得穿强。唉,是自己先不好好待它,也怨不得别人。 他朝兽大喊道:“喂,还有一只呢?也请踢过来吧!” 看到丁青山手中的柱子,兽大暗自心惊:臭小子真有本事啊,竟能破牢而出。他不敢大意,挥手道:“弓箭伺候!” “跟我冲!”丁青山持柱朝前一指,虎跃而起,冲上空地。 两只靴子趟过,他已看清路线,挥动柱子,将一处处障碍挑开。慕子云与莫小雨连忙一左一右地抬起门板,紧跟其后。 “放箭!”兽大略一犹豫,咬牙喝道。 弓弦齐响,箭支呼啸着朝丁青山飞来。 丁青山以柱为枪,施展枪法。顷刻之间,木柱前头扎满了箭支。 兽大满心惊讶:小子好大的力气!柱子长近两米,他挥动起来却是毫不费力,柱影一片,竟是密不透风! “嗖嗖嗖”!箭支密密麻麻钉在两旁,丁青山却是心中大定。这些箭支没一个往要害上射,对方明显是想活捉。 他一路前冲,左右拨挡,挥洒自如。不仅挡开箭支,还把路上的钉板、绊索等物高高挑飞。从牢房到山路的空地上,被他趟出一条干净的直线。 兽大沉了脸色:臭小子,这是在向我示威呢! 眼瞅着丁青山冲至身前数丈,他愤然拎起双斧,准备接招。身后众人也弃下弓箭,纷纷亮出武器。 “看招!”丁青山一跃而起,抡起柱子朝兽大当头拍下。 这一击,挂着“呼呼”的风声,借冲跃之势,力劲极其凶猛。钉满箭支的木柱,看起来就像一柄巨大无比的狼牙棒。 “来得好!”兽大举起双斧大踏步冲上,全身燃起烈烈的战意。想拼力气么?这可是我的强项! 他运足劲力,准备硬接:这一次绝不能再在兄弟们面前失了老大的威风! “砰”然一响之后,柱与斧硬碰硬撞上! 兽大弓身倒退半步,咬牙承住柱子的第一轮冲力,双斧交叉,奋力向外推出。 孰料! 除去那排山倒海的第一击后,对手并没有加劲。不仅如此,手上一轻,柱子就那么轻飘飘地被推飞出去。 用尽力气却全然落在空处,兽大只觉一口气憋在胸中上下不得。若非他下盘功夫极稳,恐怕早已摔倒在地。就算如此,他的大个半身子也已前倾。 就在他努力站稳脚跟,想要稳住身体之际,背后突然被人重重踹了一脚。此时此刻,不管兽大下盘练得再稳,也立足不住。双斧在头顶乱舞,他身体腾空而起,一下子扑出去老远。 却原来,丁青山一击过后,便撒手扔开柱子,借势绕过兽大,狠狠踹了一脚。 摔了个狗啃泥的兽大明白过来,只觉胸中的郁闷比空使气力还要难受。打斗之中,谁会把自己的兵器扔掉! 丁青山才不管兽大如何去想,即要带着两个白痴逃跑,又要对付这伙会布阵的山贼,他定的策略本就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此时,慕子云与莫小雨也赶上来。二人躲在门板后毫发无损,绝大部分箭支被丁青山挡开,只在门边上廖廖插有几支。 “给我!”丁青山抓过门板,横向拿起,连人带板冲向众兽。 众兽正等着看兽大与丁青山较力,没成想,只一个照面兽大就斜飞出去,紧接着一扇黑乎乎的门板迎面压到! 众兽反应倒也够快,手中武器不约而同挥出,“乒乒乓乓”,数件兵器全都砍在门板之上。 丁青山合身朝门板扑上,全力撑住:“快过去!” 慕子云与莫小雨不敢迟疑,拼命狂奔到山路。众兽被门板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过去。 然而丁青山毕竟只有一人,众兽合力之下,门板终是被推得荡起。 眼看撑不住了,丁青山翻身旁跃,顺手抽出门后一人的佩刀。 门板被轰然推翻在地,众兽拔出兵器,面目狰狞地朝他砍来。 丁青山大喝一声,傲然以佩刀抵挡。 莫小雨冲出十数步后回头,只见丁青山已与众兽战作一团。 乱战之中,丁青山的刀法大开大合,每刀挥出必有劲风呼啸,明明只是把普通佩刀,在他手中却化成闪闪白龙。 众兽曾与他交过手,知其厉害,并不与他硬拼,只在四周游身缠斗,将之团团围住。 那把普通佩刀显然无法承受丁青山的劲气,发出嗡嗡鸣响,大半劲气被空自消耗。 莫小雨心知如此下去,时间一长,丁青山必落于下风。咬了咬牙,他抽出银针,喊道:“大哥,我来帮你!” 见他冲回,丁青山脸色黑如锅底:真被这个白痴气死了!自己费力制造的机会就被他白白浪费。 “别碍事,你们先下山去!”气怒交加,他猛然生出一股巨力,挥刀逼退几人合攻,同时出脚踹飞一人。 见他生气,莫小雨略一犹豫,被慕子云追赶上来拖住:“走吧!大哥本事大得很,咱们去山下等他。你就不要过去送死了。” “把他留给老子!”众人身后一声怒吼,兽大拾回双斧,满面凶光地走来。 众兽“刷”地让开一条路。 丁青山暗叫糟糕:有了龙头,阵势可成,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第七章赌约 兽大凶狠地摆开架势:可恼呀,又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出丑! 丁青山高声叫道:“且慢!” “你想怎样?”兽大瞪眼说道。哼哼哼,就算你想跪地求饶,老子也要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丁青山挡开一人的攻击后,说道:“你们正在寻找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是也不是?” 兽大的双斧顿在半空:“你怎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此事,还知道你们真正想找的并不是那名少年,而是想要他身上带的一件东西。” 兽大目露惊疑,喝止住众兽,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此事机密,就连众兽也只知找人,不知寻物之事。 丁青山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气:对方虽是问话,但从举止上看,自己猜对了! 他目光闪动,接着说道:“有了那件东西可领兵杀敌,建功立业,所以那件东西称之为宝物也不为过,我讲得可对?” “不错!”兽大点了点头,一下子客气起来:“请问小兄弟,那件宝物现在何处?” “你们要此物何用?”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丁青山仍是心有不解。难道这是一伙志向远大的山贼,想要像自己一样领兵杀敌,建功立业? 兽大迟疑后,说道:“正如小兄弟所言,那件宝物可领兵杀敌,建功立业。我们这伙人也许配不上它,但自有高人需要用它。” 原来这伙山贼背后有人指使。丁青山收刀傲立:“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我的手上!” “原来在您的手上。”兽大态度变得恭谨:“不知可否转让与我们,必不会让您吃亏。” 丁青山一脸傲然:“宝物岂是随便能得?要想得到此宝,至少须赢过我再说。” “单打独斗我们无人您的对手。”兽大倒也诚实,态度越发恭顺:“如若公子肯等上几天,我们当有高手前来会您。” “我身有要事,没时间等人。”丁青山口中说得傲然,心下暗自不屑:缓兵之计么?等你们找到高手来打败我,还真当我是白痴啊! “那就别怪我们布阵围攻,强留下您了。”兽大对众兽使了个眼色。 “等一下!”丁青山摆出一副可以商谈的架势:“我虽没时间等你们的高手前来,但是咱们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比试。我若比输,便将宝物拱手相送。倘若我侥幸赢了,你们便不可再来追击,如何?” “比试什么?”兽大谨慎地问道。这小子可不好对付。不过即使强留下他,万一他不肯说出宝物在哪里,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场。 丁青山爽朗一笑:“反正要好好打上一场,就赌我能否过得去你们的盘龙三角阵吧!” 兽大与众兽对望一眼,郑重地点头:“好,我们便与公子赌此一局!”对此阵法,他们信心十足。 拱了拱手,兽大问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丁青山。” “丁公子,请!”兽大率众拉开阵势。 “等一下。” “丁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丁青山指着不远处焦急观看的莫小雨与慕子云,说:“此事与他俩无关,把他俩的东西还了,放他俩下山。” 兽大向那二人看去,一个是穿着宽大袍服的瘦小书生,另一个是衣衫华丽的富家少爷。小书生呆头呆脑,富家少爷畏手畏脚,全都不成气候。 望着小书生手中的银针,他依稀还有些印象,是广撒网时捕到小鱼,放了也无关紧要。他抬手招来手下,问道:“他俩都有些什么东西?” 手下道:“除包袱外,还有一车酒。” “可有可疑之物?” “我仔细检查过了,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倒是包袱里有条玉石项链看起来挺值钱的。那一车酒已被弟兄们喝了大半。” 丁青山冷下脸来:“酒可以不要,项链必须还来,否则一切免谈。” “那车酒可是我这次运送的货物啊。”慕子云委屈地嘀咕了一句。不过现在保命要紧,也只好委曲求全了。 见兽大犹豫,手下又道:“老大,那条项链真的挺值钱。” 丁青山鄙夷道:“山贼就是山贼,本以为你们会有些不同,看来也是见财起意,鼠目寸光。” 兽大面色尴尬,抬腿踹了手下一脚,吼道:“还给他!”比起那件宝物,再好的项链也不值一提。 过不多时,包袱取来。 丁青山将包袱扔给莫小雨:“看看缺了什么?” 莫小雨查看后,摇了摇头。 “那就快滚!遇到你这个白痴算我倒霉。” 一句话骂得莫小雨不知所措,紧接着眼中泛起一片水雾。 又哭?丁青山别过脸不去看他。没事举根针冲上来,不是白痴又是什么?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走吧,此处不是咱俩该待的地方。”慕子云很有自知之明,拖起莫小雨往山下走去。 莫小雨边走边担心地回头:“我们在山下等你。大哥,你要快点来啊……” 丁青山背对着他文丝未动,仿佛没有听见。 兽大率众再次摆开阵势: “丁公子,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等一下。”丁青山又一次叫停,下巴一抬,鄙夷道:“你们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怎么不公平了?是你自己说要破阵的,咱这可不是以众欺寡。”兽大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看起来,三番五次叫停,你小子是在戏弄咱们不成? 丁青山掂着佩刀,斜睨着他:“连个顺手的兵器都不给,这也能叫公平?” 原来是说这个!“倒是我疏忽了。”兽大对手下道:“去,把他的枪抬上来!” “是!”手下应道,不一会儿抬枪上来。 抓枪在手,丁青山轻轻摩挲。他心中暗喜,脸上却不流露。此枪名曰:八宝双盘镔铁枪,乃是师傅为他特制而成,那件宝贝就被他藏于枪中。 熟识的感觉自掌心流过,他的脸上扬起一片阳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怎会知道我带有那件东西?” 兽大也不隐瞒:“你师傅传信给友人,说你携宝而来,要他照应。此事被我家堂主偶然得知,便令我等在此设卡夺宝。” 严厉到几乎从未对他笑过的师傅竟会为他求人?丁青山胸中涌过难以言表的情绪:有些东西果然强求不得,偶有一次,就被害得不轻。 按下杂思,他开口道:“开始吧!” 兽大肃然点头,严阵以待。 众兽全都憋着火气,跃跃欲试:老大对这个臭小子实在太客气了。依老大以前的脾气,早该把他宰了才是! 长枪一晃,丁青山纵身而上。这一次他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一杆枪使得又快又猛,招招直取目标要害。 “来得好!”兽大首当其冲,双斧重重一错,劲气潮涌而出。 丁青山突然朝他诡异地一笑,枪尖快闪,连成一片虚影。 一瞬之间,兽大恍然置身于一浪又一浪的枪海之中!对面,仿佛有一队持枪士兵在有序攻击。令人恐怖的是,这队枪兵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兽大的冷汗刷地下来,一向暴虐的眼中流露出少有的惊惧。微麻的寒意,是劲风浸体的征兆。如此劲力之下,只要有一枪扎实,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老大退后!”一声急呼,众兽抢前接应。兽大狂舞双斧,喘息着退入阵中。 丁青山浓眉压下,目露遗憾。此次他一上来便使出枪诀“兵锋枪海”,本想凭此招将兽大迅速拿下,不料众兽反应如此之快,掩护兽大退回阵中。盘龙三角阵是出了名的防御阵法,龙头不能立刻拿下,这阵可就不好破了呀。 殊不知丁青山只是遗憾,兽大却是震惊。 江湖上通常用一、二、三流来区分武功高低,虽因流派不同,评定标准各有不同,但大多数流派都将使用内力的能力作为主要指标。能修炼出内力并将其正确外放者为三流水准;能大量释放出劲气者为二流水准;能将劲气化形者方为一流高手。 兽大能成为这伙人的首领,凭的是内力高强,能释放出强大的劲气。不过他始终无法突破到劲气化形,只能算是二流中的强者。但刚才丁青山那一招却完全达到一流境界。 自古英雄出少年哪!兽大有些灰心地想道:看他年岁不大,却自有一股无形威慑,大将之风俨然成形,枪法造诣更达一流水准。能在这般年纪有如此身手,必为名师倾心栽培,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面对这样的高手,大概只有堂主那一级的人物方可对付得了吧。 一想到堂主,兽大气息变得沉稳许多:多少年来不曾被人逼至这般田地,竟会乱了方寸。他的思维飞快运转:小子是想以快破阵吗?就算小子已练至劲气化形,不过我们可不是单打独斗! 随着兽大指挥若定,众兽将阵势层层展开。 丁青山气凝枪尖,表情越发凝重:这阵法得过高人指点哪。 盘龙三角阵,前以一勇者为龙头,后为众士阶梯排开,形如盘龙,故此得名。此阵原为军中所用,众士武功不一定非凡,但必要配合默契,其阵威力大小主要取决于此。 观众兽所布之阵,整齐划一,于此阵上的配合显然颇有时日。不仅如此,此阵经过改良,把盘龙三角阵原有的几处漏洞修改弥补,阵法之严密,实为罕见。 多次进攻无效,他不由得急躁起来:除非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否则根本无法破阵呀。 第八章同行 丁青山将所学尽数施展,长枪过处,劲气如龙,重达七、八十斤的镔铁枪,在他手中直似无物。 若仅论武力,兽大比丁青山实是逊色不少,但在阵法之中,形势却又不同。兽大并不直缨其锋,退身阵中,与众兽合盘龙阵之力,堪可挡住丁青山的攻击。 从远处看,便似一条猛龙对上一条盘龙! 一时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枪乃百兵之王,丁青山天生神力,自幼得名师指点,自负于枪法之上难逢敌手,不想敌手不强,却遇上这样难缠的阵法。 久攻不破,他面露急色,枪法变得越发勇猛。 兽大心下暗喜,却又微微有些失望:小子就只有这点水平吗?此时他招式虽猛,气势却完全不能与第一击相提并论。他向众兽使了个眼色。众兽与他配合多年,一观便明其意,一字曰:拖! 盘龙三角阵本就是防守型阵法,除却配合,兽大此阵在盘龙阵的基础上更添变化,可灵活化为一字长蛇阵、双龙戏珠阵等多种阵型。丁青山虽然骁勇,但对上改良变化后的盘龙三角阵,如龙困浅滩,有力无处可使。 眼看着丁青山的枪速越来越缓,兽大暗自冷哼:小子,你不知道吧!我这可不普通的阵法,多少成名豪杰都败于此阵之下。堂主曾经说过,此阵练成之后,真正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能闯得过去。想至此,他精神一振,指挥众兽游斗,只待丁青山强弓末弩之时,将之擒下。 突然,一丝危机感蓦然涌上兽大心头!他目光一缩,示意众兽戒备:小子已经急不可耐,要使出最后一击了吗? 果不其然! 丁青山周身劲气骤增,枪尖寒芒四射,如若闪耀着银色的冷焰。银焰涨至极限,骤然爆发,劲气若瀑布奔流而下。 “轰!” 飞沙漫天,地面被爆出一个丈许宽的大坑。坑内,裂痕如蛛丝般,向四周伸延开去。 众兽早在兽大的示意下起阵合挡,见后仍是不免大吃一惊:小子好强的劲气! 兽大却暗自摇头:劲气虽强,准头实在太差。这一击完全没有攻中目标,只能唬唬人而已。 尘土渐散,面前却没有了对手的影子。 “小爷身有要事,就不陪你们玩了。”山路边,远远传来丁青山戏谑的笑声。 “在那里!” 众兽四处张望后,终于发现丁青山的影子。只见他正提枪奔往山下,已跑得只能看到个脑袋。 却原来,丁青山借猛击之力高高蹿起,没有前攻,反而后跃冲向山路。 又逃!兽大气得差点乐了:使了这么足的劲气就只为了逃跑?小子你有点出息成不! 众兽俱是愕然,“呸呸呸!”吐掉嘴里的沙土,粗口也随之倾吐而出。 耳听众兽的咒骂,丁青山回头做了个鬼脸,跑得愈发欢快:“这也算使诈?你们也太没学问了!只许你们使迷 药,不许我使谋略,天下岂有这种道理。” 众兽正要去追,被兽大抬手挡住:“单打独斗你们谁是他的对手?” 面面相觑后,兽二不甘心地叫道:“臭小子实在可恶,竟敢连耍咱们两次,难道就这么算了?” “没人指路,他跑不远。”兽大一脸阴沉:“此事火速上禀堂主,看来那姓丁的小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见山贼们没有追来,丁青山心情大好,一路飞奔,如同长上了翅膀。什么赌约,他根本只是戏弄一下山贼而已。不能力敌便须智取嘛。 此时他还不知,就因为这番举动,为他后来引来了天大的麻烦。 …… 山脚下,莫小雨和慕子云面朝小路,翘首张望。 看到丁青山后,慕子云眼睛一亮,使劲地挥着手:“大哥大哥,我们在这里!” 丁青山放慢脚步,端起架子冲他点了点头,心头却漾起一股暖意:这两个笨蛋虽然本事不行,倒挺讲义气,没有丢下他逃走。 “你们两个……”他话未说完,莫小雨突然闷声不响地冲刺跑来,把他紧紧拦腰抱住。 软绵入怀,丁青山惊愕得手足无措,但听得莫小雨喃喃低泣:“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自然不会有事。”他犹豫了一下,手掌缓缓往莫小雨的背上落去。余光瞥见慕子云也赶了过来,他脸色微红,手掌改为落在莫小雨的肩头,使力推开:“你这是干嘛?站一边去!” 莫小雨低头退开,眼中开始淅沥沥地飘起小雨:大哥嫌弃我了,定是因为我太笨…… 丁青山面上一黑:我叫你站一边去,可没叫你站一边哭去。 僵立一会儿,他冲慕子云使了个眼色。 慕子云揉了揉鼻子,上前劝道:“我不是说过了嘛,大哥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莫小雨抽泣道:“是我太笨,什么忙也帮不上。” 丁青山鄙夷地小声嘟囔:“就你这种白痴,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 一句话将濛濛小雨转为滂沱大雨。 慕子云冲他翻了翻眼睛:大哥,你说实话也该挑个时候吧!眼见丁青山又冲他连使眼色,他只好昧着良心说道:“大哥说的白痴是我,小雨你可别多想呀。” “正是。”丁青山在旁严肃地点头,“像你这样的少爷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 看着二人眉来眼去,莫小雨背转过身,哭声陡然加大:“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也分得清楚是不是在说我!” 慕子云又劝了几句没有效果,对丁青山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丁青山脸色很有些发青:不就是不小心骂了句白痴,至于嘛!每次说他都弄成这样,怎么对“白痴”二字有这么大的反应?真是怕了你了。看来以后那两个字都只在心里说说算了。 慕子云问道:“大哥你能平安出来,一定是把山贼打败了吧?” “这个嘛。”丁青山咳嗽一声,“他们约我闯阵,我没输,他们也没赢。” “没输没赢,那是打成了平手?” “不是。闯到一半,我找了个机会跑了。” “啊,这样也成?”慕子云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你刚才说得那么正经,最后居然不了了之?” “那些是山贼哎,我哄哄他们有何不可?”丁青山像看白痴一样看他:“再说了,好不容易才出了牢,我闯回去干嘛?再被他们关起来啊!” 慕子云想想也对,问:“你刚才说的都是骗他们的?” “那是自然。” “可我怎么觉得你说得跟真的似的?” “啰嗦,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丁青山抬手给了他一下。 慕子云“哎哟”一声,揉揉脑袋又问:“大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这么一问,莫小雨泣声渐小,偷偷支起了耳朵。 “这个嘛……”丁青山故意顿住,用余光瞄着莫小雨道:“我打算去齐州,不过可以先顺道去趟泰山。” 一句话令小雨转晴,莫小雨笑眯眯地转回身来。 “你们都去?那我也去!”慕子云有些明了地瞅瞅莫小雨,兴致勃勃地要求凑热闹。 “你去干嘛?”丁青山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训道:“你也看到了,江湖不是你这种少爷来的地方,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可是人家也想去泰山玩玩嘛。”慕子云讨好地扒上丁青山的胳膊。 “要去自己去,别跟着我!”丁青山一脸恶心地甩开他的手。带一个白痴就够费劲了,他可不想再带上一个。 “大哥大哥,别那么绝情啊!”慕子云可怜兮兮地叫道。 丁青山绝情地不理:“小雨过来,我们走!” 莫小雨“哦”了一声,垂头跟上。 慕子云转了转眼珠,跑去一旁,转攻莫小雨:“小雨,你也不想这么快就和我分开吧?快帮我向大哥求求情啊!” “……那个,”莫小雨望着丁青山,慢吞吞地开口:“小云一个人走,要是迷路了怎么办?要是再碰上坏人怎么办?要是他被坏人抓住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可怎么办?” “就是就是!我一个人走多可怜哪!”慕子云连忙接上话头,“我家离泰山不远,跟你们一起走,也算顺路。再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有不去玩玩就回家的。” 我们是去救人!你还真当是去游玩啊?丁青山想说不好,却见莫小雨一脸期盼。大大的眼睛偷偷上瞟,长长的睫毛轻轻翘起,目光里仿佛有只温热的小手,拉住他怯怯哀求。 他阴郁地挥了挥手:真是流年不利,怎么摊上两个这么难缠的家伙? “耶!”慕子云双臂高举,冲莫小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莫小雨笑着点头:太好了,小云也可以一起来玩。 少年同行,灿烂的阳光在身后洒下一地鲜活。碧朗晴空下,时不时传来几句欢快的话语: “大哥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想讲就闭嘴。” “……那我就讲了。你看咱们三个一起做过牢,怎么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对吧?” “那也叫患难?他日我统领一军,荡蛮夷,扬国威,小小山贼算得了什么。” “大哥志向宏伟,小弟自愧不如。不过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起被山贼抓住,又一起做过牢,还一起逃出来,你觉不觉得咱们三个挺有缘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咳,我想说的是,咱们三个既然这么有缘,不如结拜为兄弟吧。”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哥,实在是太风光了! “拿着!” “……大哥,你的枪好重,我的腰快要断了!” “切,连我的枪都拿不动,凭什么跟我做兄弟?” “……呜,小雨,大哥又欺负我。” …… 第九章心动 连山如涛,漫云似浪。秋色迤逦而来,若美人盛装出游,锦衣靓彩,华贵绝丽。忽而雾起,为美人更添一件纱衣。 驻足山前,丁青山远眺良久,道:“小雨,你可知该往哪里走吗?” 莫小雨眼中漾起迷雾,怔忡摇头。 慕子云本陪同在旁,悠然赏景,听闻此言,不禁叫道:“大哥,我们可是一直都跟着你走的。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哪有迷路,我只是考考小雨。”丁青山答得正经,心中却有些焦虑:难怪山贼不追,原来是根本没路可走。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现在该往哪儿走?”慕子云目中闪过怀疑之色。 “这雾起得突然,一时难辨方向。” “哼,这还不是迷路了!” “等雾散了,自然就能找到出路。” “雾这么重,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散。” …… 听二人吵得欢快,莫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要是小白在就好了,跟着小白走就不会迷路。” “小白?”丁青山转头看他,目光中带了询问。 莫小雨认真地点了点头:“小白很会带路,大黑不会。本来我跟着小白走,后来遇到四师兄,他用大黑换走了小白,结果我就迷路了……” “停!小白是谁?”丁青山越听越乱。 “小白是我的好朋友路小花养的马啊。”莫小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丁青山黑着脸背过身去:向马问路,跟你认真,我也变白痴了。 慕子云却大感兴趣:“那你的大黑呢?” “被人借走了。” “谁借的?” “有个有急事的人把它借走了。” “怎么借走的?” “我去饭店吃饭,把大黑拴在门外。有个人急匆匆地跑来,说有急事,就把它骑走了。” “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 白痴啊!丁青山再也忍不住了:“你的马被人骗走了!” 莫小雨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难道我真的被骗了?” “就是被骗了!”丁青山恨铁不成钢,被骗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居然还敢质疑他。 “不可能吧?”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雾:“四师兄虽然对人冷淡,但从来不骗人。” “你!”丁青山气得跳起来,想要敲开他的脑袋。 “大哥,冷静!”慕子云忙抱住他劝道:“咱们现在应该找路出去,你就不要去管马了。” 莫小雨捂着脑袋,怯怯地抬起一根手指:“那边好像有条路。” 不远的灌木丛旁,齐膝高的荒草被踩倒一片,形成一条蜿蜒小路,没入远方。 丁青山高抬的手缓缓落下,改为轻揉他的脑袋:“不错,我正是想考考你的眼力。” 受到夸奖,受到夸奖!莫小雨喜滋滋地笑了。 慕子云无语地翻了翻眼睛:夸一下就高兴成这样,小雨你也太好哄了吧。 被踩倒的草上脚印杂乱,可以看出行人不止一个。 丁青山决断道:“就走这条路吧!” 他提枪在前,莫小雨尾随其后。 随便乱走不太好吧?慕子云呆立片刻,无可奈何地跟上:“等我一下啊!” 走了些许时候,天色渐暗。太阳缩成一团小小的光晕遥挂天边,似乎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装饰。目力所及之处,满目苍然,青蒙一片,雾似乎越来越重了。 慕子云拉住莫小雨停下,不肯再走:“大哥,有些不太对劲!” 丁青山也早已觉出不对。只是这种地方根本无法停留,落脚之处越发松软,一脚下去,粘滑湿冷,泥泞不堪。荒草本只及膝,此处却疯长得比人还高。好在那条由前人踩出的小径拨开荒草后,还能勉强认出。 “往前再走走,找块干净地方休息。”丁青山不停地用长枪将荒草一片片扫倒,让那条小径变得明显。 三人沉默地走着,本偶能听到的鸟语虫鸣不知何时没了声息,只有风仍在呜呜地吹着。一股阴冷之气从地下渗起,激得皮肤上爆起串串鸡皮疙瘩。 为了缓和气氛,丁青山故作轻松地问道:“小雨,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要做什么?” 莫小雨口气坚决地道:“我要救出路小花。” 丁青山道:“那救出朋友后你要做些什么?” 莫小雨沉思后,眼中一片泛起迷雾:“我不知道。”大哥知道要干什么,师兄们也知道,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哎。 想了这么久却回答不知道?丁青山叹了口气,道:“没关系,这样很好。” “真的没关系?”莫小雨喜悦中带着犹豫,“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很没用?” 丁青山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道:“你一点也不笨,你可以跟在我身边慢慢想。” “嗯!”莫小雨用力点头,认真道:“我要跟着大哥好好学!我一定要想出来以后要干什么。” 丁青山嘴角高高扬起:“想不到也没关系,就一直这样也没关系,不用勉强。” 慕子云问道:“大哥你以后要干什么?” “我?”丁青山傲然地一抖手中枪:“当然是从军报国,沙场扬名!”为此他可是苦练了十年。 慕子云了然道:“原来大哥是想当将军。” “小云,你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吗?”莫小雨也问。 “我吗?”慕子云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跟家人一起好好地过日子吧。” “没出息。”丁青山冷哼。 “好好过日子的人怎么就没出息了?”慕子云奋起反驳:“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丁青山鄙视道:“你是说这世上平庸的人很多,也不多你一个吗?” “什么平庸,那叫平凡。没听说过平凡是福嘛。” “哼,平庸者为自己找的借口,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为什么小雨可以不用勉强,轮到我就没出息了?” “他可以,你就是不可以。” “呜,小雨,大哥又欺负我!” …… 二人争论不休,嬉闹多于争吵,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的嘴边都挂起了微笑。 突然! 丁青山停住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腰背挺直,凝视前方,目光专注。同时双臂缓缓抬起,长枪横握。 慕子云和莫小雨同时心头一紧,这是准备战斗的姿势! 透过浓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在十余步之外,荒草大面积倒下,形成一个足有百丈的圆形。巨大的草垫之上,爬满数不清蛇,五色斑斓,缓缓蠕动。 蛇穴! 莫小雨瞳孔一缩,几欲呕吐。 细看之下,一条水桶粗的大蛇团坐中央,腹部高高隆起。其它大大小小的蛇分作几堆,密密麻麻,依稀围成人形。群蛇缝隙,露出惨白尸骨,血肉淋淋,显然是死去不久! 身后,一只冰冷颤抖的手捂上他的嘴唇。慕子云同样惊恐,却理智地没有出声。 丁青山悄悄摆手,示意二人后退。他却紧盯巨蛇,凝枪不动。 压下恶心,莫小雨在慕子云的拉扯下,小步小步地向后退去。 突然,巨蛇蛇尾一甩,三角形的头高高昂起,所有的蛇都停止蠕动。巨蛇惨绿的双眼缓缓睁开,如灯般射来,正与丁青山的目光相撞! “快跑!”丁青山急吼一声。 慕子云拉着莫小雨已退到数步之外,立即转身就跑。 莫小雨百忙回头,但见巨蛇长信“嘶嘶”吞吐,群蛇如得指令,一只只弹起,似铺天大网,兜头罩下! 蛇网之下,丁青山稳立不动,挺枪迎上。 莫小雨不禁惊呼:“大哥!” 只一瞬,丁青山被蛇网覆盖,围成一个蛇人! 更多的蛇不断扑来,层层叠加,扭动翻滚,丁青山所立之处,竟形成一个蛇球。 “大哥!”莫小雨眼框红透,挣脱双手,抽出银针,往回跑去。 慕子云咬了咬牙,摸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跟了上去。 然而,二人刚回跑出两步,一道巨大的阴影,挟着浓重的腥风,凌空而下。抬头看去,那条巨蛇竟张着血口,跃过丁青山,朝他二人扑来。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浓重的腥臭扑鼻而来,莫小雨与慕子云惊得目瞪口呆。 银光暴闪,蛇球轰然炸开。银色的余光中,丁青山的身影再次出现,群蛇被轰飞上半空。 “嘭”,一道银色的流星击中蛇尾,蛇身绷成直线,巨蛇无法再前进半分。巨大的蛇头昂立嘶叫,最终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俩白痴啊,往回跑干嘛!”丁青山奔至蛇尾,怒气冲冲地拔出长枪,一道血线飙出,蛇血飞溅一身。 “嘶!”巨蛇痛苦拧动,惨绿的双眼变成赤红,扭头朝丁青山扑去。 “发什么呆,快跑呀!” 在丁青山的怒吼声中,莫小雨被慕子云拖起狂奔。 巨蛇蛇尾得脱,向丁青山愤然拍出。 “当”的一声脆响,铁枪与蛇尾撞在一处,竟发出金属相击之音。丁青山被生生敲下半尺,小腿深陷泥中。他挺枪拨挡,奋力挥臂。蛇尾被拨开,巨蛇在半空转身,蛇身一扭,向他缠去。 丁青山枪尾点地,身体腾空而起。但闻得一股腥臭几欲令人窒息,却是巨蛇血口大张朝他咬去。他闭气侧翻,身体跃落一旁,同时长枪斜挑,快如疾风。 枪尖划过蛇腹,又是一道血线飙出。巨蛇身体痛得扭成麻花,高嘶一声,身后群蛇涌动攻上。 丁青山夷然不惧,长枪横扫,银光闪过,被劲气切断蛇身,不断散落。 蛇子蛇孙滚地哀号,残断的蛇身四散抽搐。巨蛇眼神怨毒,长信嘶嘶作响,似在威胁,又似在咒骂。 丁青山冷哼一声,劲气外放,气贯长枪。八宝双盘镔铁枪发出一声长鸣,雄浑粗犷,有若龙吟。他的全身爆发出一股凌厉气势,冲天而起,轰然激荡! 骚动的群蛇突然寂了声息。 巨蛇身躯一颤,僵如雕像。 莫小雨被慕子云拖着跑出十余丈外,气喘吁吁地回头相看,那道巍然屹立的身影一下子就闯进了心间。 恍然间,硝烟起,孤将横枪,一骑阻千军! 脑海中浮现出他勃然自信的模样:他日我统领一军,荡蛮夷,扬国威,小小山贼算得了什么。在这一刻,莫小雨无比确定:如果是他,定能做到! 对峙良久,巨蛇眼中赤色散去,软下身躯,缓慢后退。群蛇骚动又起,“嘶嘶嘶”地跟着退却。 丁青山一眨不眨,待巨蛇退回穴中,方长长地吐出口气。他猛然转身,发力狂奔。 见他归来,莫小雨笑靥如花,快步迎上。 慕子云眼中满是崇拜:“大哥,你实在是太帅啦!” “快离开这里!”丁青山单手持枪,另一手将莫小雨拨转过身,拉起他一起逃跑。 慕子云一愣,不解地跟在后面:“大哥你不是赢了吗,干嘛要逃?” “哪里赢了,是两败俱伤!”丁青山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力气似突然被抽光。 倒下前,他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跟两个白痴在一起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这次又落得要逃跑…… 第十章情迷 丁青山似醒非醒,发觉自己正靠坐在树下,身下软软的,铺了厚厚的干草。他略一动弹,身体僵硬无比,被蛇咬过的伤口一片灼麻。更难受的是,头脑似被重锤敲过,嗡嗡作响。然后那嗡嗡声变成了慕子云叽里咕噜的埋怨: “大哥,你吓死我了!说倒就倒,也不提前说一声。一下子倒下来,差点把小雨压扁不说,你那杆铁枪正好砸在我的脚上。你看!都肿起大包了,到现在还生疼生疼的呢。” 远处有金光闪动,眼前却有些模糊,丁青山用力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正对上莫小雨关切的目光。 此时应是黄昏时分,雾已淡了许多,丝丝缕缕,散落在山间。金色的日,在层层叠叠的云后,晕染出变幻渐次的迷彩,为树影山形都装扮上不同以往的绚丽。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眼前这双长睫缓眨的美目。盈盈秋水般的眼瞳里,骤然爆发出的欣喜,是那样的光彩夺目,似光箭直射心间,令他的呼吸一下子停滞。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莫小雨脸上泛起淡淡绯红,拿过水囊,凑到他的嘴边,道:“大哥,喝些水吧。” 身体僵硬麻木,丁青山微微探过头,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下。 莫小雨用丝绢细细地拭去他唇边的水迹:“不要急,慢慢喝。” 耳边的细语柔柔糯糯,燥渴的喉咙被清凉的水润过,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药香,脸颊被绵软的小手不经意碰触,丁青山忽然觉得,这水定是加了蜜,要不怎么心也跟着化成了甜水? “大哥,你知不知道当时有多吓人?”慕子云围着丁青山绕来绕去,继续嘀咕:“你就那么推金山倒玉柱地趴下,可把我俩给吓傻啦!小雨当时就哭出来。后来我俩化惊吓为力量,拖着你使劲跑,使劲跑,一直跑到雾都散了。不过这回我实在是太佩服你了!那么粗的蛇,估计都已经成精了,你竟敢那样与它相对,居然还把它吓了回去。说句实话吧,大哥,你当时不会是也已经被吓傻了吧?还有那一大堆的蛇子蛇孙,你知道你当时被咬了多少口吗?中了那么多的毒,只一会儿的功夫,你就绿成树叶差不多了。当时我也吓得要哭了。幸好小雨带着药,还特别管用,否则的话,你肯定没命。你说过小雨是位神医,这回我是真信了!你可得好好谢谢小雨,多亏他救了你的命。” “我哪有!明明是大哥救了咱们。”莫小雨连忙说道,双颊通红地垂下头:“那些小蛇的毒倒不是特别难解。不过蛇王的毒的确比较麻烦,你把这个吃了吧。” 眼前红润润的莫小雨娇艳如花,丁青山喉结微动,胸中忽然涌起一股燥动。掌心被莫小雨塞了个圆圆硬硬的东西,他看也没看,一口咬下。 丁青山盯着莫小雨,慕子云却盯着他手里的馒头。见丁青山嚼得咯吱作响,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说道:“大哥,我也饿了,分我一点吃呗。” 丁青山大方地掰了一块给他,有的吃就别再叽咕了,不知道我现在头很痛吗? “谢谢大哥!”慕子云开心地接过,大咬一口。然后,美滋滋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水!水!”他一把从莫小雨手中抢过水囊,连灌数口,方缓过气来。大哥明明吃得欢快,可这股辛辣呛鼻、麻苦难言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再仔细一看,这馒头的颜色竟然是绿色的! 他举起馒头,气急败坏地冲莫小雨叫道:“小雨,你这馒头放多久了?都发霉啦!” 莫小雨弱声辩道:“这不是馒头,是千毒百解丹,我炼的丹药。” “你说这是丹药?”慕子云举起来凑到眼前左看右看,深深一闻,倒确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可是!有像馒头一样大的丹药吗? “真的是丹药!”见他不信,莫小雨委屈地噘起了小嘴:“那张方子是我从药典里查来的,用了上千种药,炼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炼成的。” 上千种药?慕子云将信将疑,难怪这么大个,这是想让人吃药吃到饱吗? 抬头看到丁青山居然一副悠然品味的样子,他不由问道:“大哥,你不觉得难吃吗?” “挺好吃的。”丁青山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莫小雨。除了刚开始的味道,细细嚼来,苦中带甘,辣味悠长,并不难吃。 “是吗?”莫小雨冲他甜甜一笑,“你喜欢就好。” 真的好吃?慕子云尝试着又咬了一口,还是那股可怕的味道! 莫小雨满含期待地望着他:“按药典记载,吃过千毒百解丹可以在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山谷里蛇多,小云你最好吃上一些。” 我宁可被蛇咬,也不要吃这么可怕的东西。慕子云正要拒绝,丁青山一道凌厉的目光威压而来。他默默地低下头:呜,你们俩合起伙来欺负我! 眼珠一转,他拍了拍丁青山的后背,道:“还是大哥厉害,不怕苦也不怕冷。不过你一直这样光着真的没关系吗?” 后背被拍得啪啪作响,丁青山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赤着上身,身前身后都涂满了绿色的药膏,灼麻之中带着丝丝凉意。 “哦,刚才上的药已经干了。”莫小雨伸出一指,在他身上摸了摸,“大哥,你可以把衣服穿上了。” “大哥,你的衣服!”慕子云殷勤地拿起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向丁青山抛去。 丁青山接过往身上套去,可是却怎么也穿不上。定睛一看,好嘛,手里拿的是条裤子!他脸上一黑,连忙往下看去,果然看到自己光着腿,上面也涂满了绿色的药膏。丁青山慌忙地把裤子往腿上套去。可是不知为什么双手一直发抖,两条腿差点穿到一条裤腿里去。 慕子云眯眯一笑,转过头去,一脸担心地问莫小雨:“大哥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了,你说他不会是被毒傻了吧?” “很有可能。”莫小雨紧张地注视着丁青山,也是一脸担心:“那条蛇王恐怕有上百岁了,毒性很强,能麻痹神经,产生幻觉,或许还会引发其它突发症状。即使吃了千毒百解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作用。” 被他直直地看着同时听他这么一说,丁青山只觉“吧嗒”一响,被麻痹的神经断了一根。然后他发现自己还是穿着亵裤的,只是亵裤被一直捥到大腿根,刚才没有注意到。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他索性破罐破摔,将外裤脱下,把亵裤整理好,再从容地套上外裤。 “衣来。”他淡定地冲慕子云勾勾手指。 “大哥,给。”莫小雨抢去拿过衣服,殷勤道:“我帮你吧。” “不用!”丁青山淡定的脸上裂开一条大缝。 莫小雨乖顺地把衣服展开,往他身上披去。 嫩滑的手指碰触到肌肤,引起一阵烫热。丁青山避开他,抢过衣服,粗声道:“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水雾泛起,莫小雨由惊惶失措变得越来越委屈。 糟糕!丁青山迅速穿好衣服,咳嗽一声道:“你的药真是管用,我都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是呀,小雨。”慕子云也附和道:“你的医术怎么这么厉害,一定给很多人治过病吧?” “没有。”莫小雨想了想,老实地答道:“要说以前,小病不算的话,我只给四师兄一个人治过伤。下山后我想给人看病,可是大家却连个小病都不让我看。” 丁青山接口道:“哦,原来你只给师兄一人治过伤。”咦,怎么觉得哪里不对?随即他惊诧地叫道:“你师兄是个男人?!” 莫小雨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师兄当然是个男人。” 丁青山撩起衣服,指着伤处,急问道:“你也像这样给他治过伤?” 莫小雨瞟了一眼那些细小的伤口,说道:“师兄每次受伤都要流好多血,所以要帮他缠上绷带。你这伤口不大,就不用缠了。” 丁青山死死攥住衣襟,脸上一阵青红。 看着丁青山越来越古怪的脸色,慕子云担心地问:“小雨,你的药真能管用?大哥不会一直这么傻下去吧?” “应该管用吧?”莫小雨不太确定:“只是什么时候生效就不知道了,毕竟分了一些给你吃。” 在二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下,丁青山僵着脸,缓缓松手,任衣襟落下。 既然现在大哥傻了,那么……慕子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大哥大哥,咱们这次算共患难了吧?可以结拜为兄弟了吧!” “切,只有我患难,你患什么难了。”丁青山白他一眼:“亏你好意思说出口,你小子连衣服都没有脏!” 呃,引发大哥对衣服的怨念了。慕子云努力转移方向:“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哥。你觉不觉得咱们三个的名字很有缘?山、云、雨哎,一听就应该在一起。嘿!冲着这个,咱们现在就结拜吧!”赶紧立刻,趁着大哥傻了,先把生米做成熟饭! “……我没觉得。”丁青山慢悠悠地说。 “呐,你看,云山新雨初晴时,随便一说就这么富有诗意,这还不是有缘?” “……凭什么你在我的前面?” “云山比山云好听一些吧?我只是随口说说,顺序没关系啦,反正你是大哥。” “不要。” “那么改成山云好了。” “那也不要。” “大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哼!” …… 第十一章山贼 秋日初升,群山静立,密林中时不时飘出一阵婉转动人的鸟啼。空荡荡的山中,赵斧头背着一大捆木柴,步步沉稳地埋头行走。小径被衰草与落叶淹没,在他脚下发出有节奏的碎响。 突然,身后一阵凌乱的响声打破了山的寂静,接着是一声呼喊: “喂,前面的大叔,等一下啊!” 是在叫他吗?赵斧头转过头去,不由得吓了一跳:不远处的山边,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地下探出来,面孔却是少年模样。 他揉了揉眼睛,只见一杆长枪被抛上道中,紧接着一双有力手臂在地一按,一道人影利索地翻了上来。一位少年站起身来,高挺英朗,气势慑人。 赵斧头愣住了:他以打柴为生,在这座山里住了二十余年,除了脚下这条小路,山道外只有一片连兔子都蹿不上来的陡坡,这名英朗少年又是怎么上来的?! 见他停步,英朗少年冲他点了下头,复又转身面向山崖。但见他扯动一根系于腰间的绳索,双手快速有力地交错,拔萝卜似的提上来两人。 赵斧头目光已成呆滞:不仅上来还带有俩人,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吧! 被提上来的二人,也是少年。其中一人抖了抖袍袖,忙不迭地低头拍打灰土。另一人却手足发软地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连声呻/吟:“大、大哥,你带的这也叫路吗?” “啰嗦!”英朗少年瞪了下眼睛,拾起长枪,威风凛凛地走到赵斧头面前:“大叔,去泰山怎么走?” 赵斧头怔怔抬头,不禁被其气势所慑:手持长枪又有如此神通,这位莫不是山神? “啊,你太凶了,把他给吓住了!我来我来!”趴在地上的少年跳了起来,冲赵斧头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大叔,别看他带着武器就以为我们是山贼,我们只是想问个路哦。” 山贼?赵斧头发呆地看着面前这张年轻俊俏的面庞,他那身衣衫虽有破损,却仍能看出价格不菲。再看看自己一身粗布破衣,就算是要打劫也是自己打劫他吧? “被吓傻了吗?”华衣少年嘟嚷一句,挠了挠脑袋,“小雨你来问吧。”他从英朗少年身后拽出正在拍打灰尘的宽袍少年。 宽袍少年瘦瘦小小,语声也是细细柔柔:“……那位大叔,请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山贼,也不是坏人。大哥带着武器,并不是想要打劫你。其实我们前几天才刚被山贼打劫过。” 这位少年说话时带着羞涩,头低垂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上瞟,忽闪忽闪的。赵斧头顿觉眼前一亮,如果华衣少年可以用俊俏来形容的话,那么宽袍少年就只能用美丽来形容了。 见赵斧头仍在发呆,华衣少年对宽袍少年抱怨道:“笨死了!不要再提什么山贼啦,没看到他已经被大哥吓傻了吗?” 英朗少年满脸不悦地将枪往地上一顿:“怎么是被我吓的,我根本就没有吓他!” 宽袍少年慌忙道歉:“对不起。” 华衣少年:“小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英朗少年:“要是你把他弄哭了,你负责哄啊。” 华衣少年:“明明是大哥你太凶了。” 英朗少年:“我哪里凶了?” …… 眼瞅着几名少年乱作一团,赵斧头好不容易才插上句话:“你们想要去泰山?” “是呀是呀,我们要去泰山找他的朋友。”华衣少年笑眯眯地转头,将宽袍少年福娃娃似的推在前面:“大叔你一定知道怎么走吧?” 赵斧头指明了道路后,说道:“那边的路可不好走啊,听说官兵正在围山捕贼呢。” “又是山贼吗?这次恐怕有得打了。”英朗少年一副怕麻烦的口气,眼神中却流露出兴奋的光芒。他提了提枪,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打什么?”赵斧头不明所以。 “当然是打山贼了,我大哥很厉害的!”华衣少年向赵斧头挥手告别,跟在高大少年后面。 “这次我也要帮忙!”宽袍少年攥紧拳头,小跑着追上。 华衣少年:“哦,那我也要帮忙。等大哥打倒了山贼,我定要上去踢两脚解气。” 宽袍少年:“我是说真的去帮忙。” “你还是算了吧!”英朗少年与华衣少年同时转头。 …… 听到官兵捉贼还这么高兴?赵斧头发了会儿愣,抬头时少年们已走得只剩模糊的背影。 他摇摇头,只好把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咽回肚里。可怕的不仅仅是山贼啊。官兵与山贼战斗的地方,一切有基本常识的人不都应该躲得远远的吗?……不过那几名少年应该都不是寻常人吧?一位高挺英朗,一位华贵俊俏,还有那位,美得跟仙子似的……哦,老天原谅他从小就住在山里,没见过世面。要不怎么一见到陌生人,就觉得每一位都非常特别。也许该听奶奶的话,去城里姐夫那儿谋个差事。被人误认为大叔,可不怎么愉快,他现在可是连媳妇都还没娶到呢…… 丁青山他们并不知道,因为他们的偶然出现,改变了一名樵夫后半生的命运。人生无常,也许一件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在命运的漩涡里,有人随波逐流,有人奋勇挣扎。有人说,努力只是徒劳;有人却说,不努力就完全看不到希望。 天边,旭日又一次冉冉升起,为广袤无垠的大地披上一件金光灿灿的斗篷。 同行数日,三人已变得熟稔起来。有慕子云一直在插科打诨,三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就连羞涩少言的莫小雨也变得活泼起来。 少年同行,共闯天下,天高云阔,志在四方。 出得大山来到一处路口,丁青山辨了方向,带队前行。 “大哥,你好像走错道了吧?”慕子云拦住他:“刚才那位砍柴的大叔说,应该出了山后,要先左转再往右走。” 丁青山道:“泰山在东南方,走往东南的这条路肯定没错!” 慕子云道:“不对不对,刚才左转过了,现在应该向右转!” “往东南!” “向右转!” 二人争论不下,同时回头:“小雨,你说该走哪条路?” 莫小雨左右各看一眼,犹豫道:“……要不还像上次那样,你俩各选一个路口,谁猜拳得胜就听谁的?” “我才不要!”慕子云大力摇头,“上一次就是因为我猜拳输了,走大哥指的路,结果最后没路只好爬山。看,把我好好的衣服都扯破了!” “你衣服破了也怪我?”丁青山翻翻眼睛:“明明是你太笨!小雨的衣服就好好的没事。” “那是因为你偏心……”慕子云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丁青山给瞪了回去。 丁青山不耐烦地冲莫小雨吼道:“小雨,我们俩你听谁的?” 莫小雨低头扭着手指,略作挣扎后,道:“……我听大哥的。” 丁青山冲慕子云龇牙一笑:“不用猜拳了。二比一,跟我走这边!” 慕子云恼了:“不带你这样的!毁了我的靴子又弄破我的衣服,还非要让我听你的。” “那就各走各的。”丁青山挥挥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莫小雨为难地瞅了瞅慕子云,向他悄悄招了招手,然后跟了上去。 “哎,你俩等等我呀!”眼看着二人越走越远,慕子云嘟嚷几句后,不情不愿地追去。 不知是运气难得,还是带路之人名字起得太好,丁青山这次带的路又是以一座山岭为路的尽头。 慕子云吊在队尾一路哀叹,他这辈子都没有爬过这么多的山。 丁青山一脸嫌弃,就是因为他唠唠叨叨拖慢了行程,否则的话,现在早就到目的地了。 至于莫小雨,从不参与两人的争论,只要能让他静静地跟着,他不介意带路的人是谁。 这天中午,三人登上一座峰顶。 淡淡的云雾踩在脚下,凉爽的秋风抚过发梢,丁青山持枪站在山边陡峭的岩石上,一种傲视苍生的豪情油然而生。他正想发出感慨,一旁的慕子云突然跳起,欣喜若狂地大喊:“村庄!” 丁青山一个趔趄,差点从岩石上掉下来,脸色怫然地瞪向罪魁祸首。只见慕子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山下袅袅白烟,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丁青山心中更加不满:虽说这几天一直在山中行走,但自己打了不少野味,莫小雨又精通野菜辨识,好吃的可一次也没少过他。他却成天叫苦叫累,早就说过不要带上他,真是这位麻烦的少爷。 三人寻到条小路,往山下村庄奔去。慕子云一反常态地跑在最前面,嘴里嚷嚷的尽是好吃的、要睡床之类。 村庄已近在眼前,他突然急停。他这一停,紧跟其后的丁青山和莫小雨收不住脚,糖葫芦般地成串撞了上去。接连撞击下,慕子云被撞飞出去,摔了个四肢着地。 丁青山拿桩立稳身体,同时伸手扶住莫小雨,怒道:“你干什么?” 从地上爬起,慕子云顾不得拍打灰土,指着村口,气急败坏地叫道:“有山贼!” 此时丁青山也看清楚了:那袅袅的白烟不是炊烟,而是有人在烧房子! 凝目望去,一间村舍正烧得噼啪作响。在屋子一端,远远地围了一圈人:粗壮的汉子目光呆滞,少妇紧搂着幼小的孩子不让出声,老汉与老伴默默相拥垂泪。 火光的另一端,却别番景象:一名鲜衣武者耀武扬威,正指挥着一群刀客去点燃另一间房子。 这伙山贼实在太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火烧民宅!丁青山只觉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双脚顿地,提枪扑上。 上次失手被兽大那伙山贼擒住,刚出来没几天就又遇到一伙。不知道他现在最烦的就是山贼吗? 第十二章是非 丁青山杀气腾腾地向村庄冲去。 鲜衣武者率先发现,大喝一声:“什么人?” 丁青山不答,抬起枪尖,远远冲他挑衅一指。 “找死!”鲜衣武者一下子怒了,“刷”地拔出腰刀。 “小子,知道我们是谁吗?”刀客们听到首领的叫喊,狞笑着围拢过来。这年头还真有不怕死的,一个人就敢来挑战他们一群。 丁青山懒得与山贼费话,冲入人群,提枪就扎。 只一个照面,刀客们全都如破麻袋般被挑飞出去,几名刀客甚至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 “哇!”慕子云看得两眼发直,欢呼一声,跑去对那些变为滚地葫芦的刀客一阵猛踢,“看本大侠为民除害,哈哈!” 眼见丁青山杀到面前,鲜衣武者毫不退缩,狂吼一声,抡刀砸下。不幸的是,与其气势相反,刀枪刚一相撞,他的刀立时旋转着飞出天外。 丁青山并不急着把鲜衣武者挑飞,而是一枪又一枪地向他身上扎去。不能和兽大那伙打个痛快,就拿这家伙出气,反正都是山贼。 “大侠饶命!”冰凉的枪尖一次又一次地滑过身体,鲜衣武者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这会儿倒叫起了饶命,作恶之时可曾想过被人欺负的滋味?”丁青山收枪冷笑。这伙山贼也太不禁打了,比起兽大那伙明显弱了不只一个档次,实在没劲。不过这才是山贼该有的正常样子,看来兽大那伙应该只是特例。 鲜衣武者连声哀求:“小人只是奉命烧房,没有伤过人命,求大侠饶命!”这才发现,他的衣衫上虽被扎出无数小洞,却无一枪见血。他的脸色一片惨白,这样的枪法只听人说起过。 看来上面还有老大。丁青山点了点头:也是,这伙山贼也太好打了,实在弱得不成样子。他以枪尖抵住鲜衣武者的喉咙,沉声喝问:“你们真的没有伤人性命?” “没有没有!不信你问他们。”鲜衣武者不敢摇头,使劲斜起眼睛,示意去问村民。 丁青山转头望向村民。村民们似被吓得不轻,见他目光扫来,全都不住摇头。 “既然没伤人命,那就绑起来交由官府发落吧。”丁青山踹他一脚,忽然没了兴趣。欺负这么弱的山贼实在没什么意思。 “听见了没有,快点拿绳子过来!”过够瘾的慕子云跑上前来,狐假虎威地冲村民们叫道。 村民们却似傻了一般,全都呆呆地看着。 丁青山暗自摇头:这里的村民也太过老实,难怪会被如此软弱的山贼欺负。村民们的数目远远大过山贼,如果肯联合起来,未必不是山贼们的对手。 慕子云喊了几声没人理睬,气哼哼地道:“难道你们这里穷得连绳子都没有?” “不是还有裤带吗。”丁青山瞟着鲜衣武者,好整以暇地来了一句。 “对呀!”慕子云眼睛一亮,伸手扯下鲜衣武者的裤带,把他捆作一团。虽然绑得毫无章法,倒也结结实实。 丁青山提枪将山贼们赶到一处,慕子云兴致勃勃地教他们裤带的新用法。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山贼们,如今全都蔫头耷脑。这也难怪,若是谁双手提着裤子,身上捆着自各儿的裤带,被一群人围观,估计脸上的表情都好看不起来。 莫小雨站在一旁,默默把银针收起。这次又没有机会出手,才刚赶到,把针抽出,这场架就打完了。他走到村民面前,问道:“……那个,房子还在烧着,你们不去救火吗?” 轻声细语的一句话,村民们如梦初醒,“嗡”地一地声散开,端盆提桶,一顿忙活。 丁青山取出牛筋绳把山贼们绑成一串,找了棵大树把绳头往树杆上一拴,然后拉上慕子云也去救火。 半个时辰后,大火被扑灭,几间房虽被烧得不成样子,里面的东西却抢救出不少。 众人都松了口气,慕子云却突然叫了起来——被捆住的山贼不知何时解开绳子,趁乱逃走了! 丁青山捡起地上的牛筋绳仔细查看,发现是被利刃割断。他寻着足迹走了几步,返身提起枪:“应该没有逃远,我去追!” “你们不能走。”村民们脸色怪异地围了过来。 “不用谢了!”丁青山豪气干云地挥挥手。不快追的话,那伙山贼就要逃走了。 村民们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你必须留下给我们一个交代。” “是呀,你们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一名少妇拉着幼儿,扑通一声跪在丁青山面前:“你们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村民们非但不感恩,还一脸悲愤,丁青山三人齐齐愣住。 “让开让开!乱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一名矮个的瘦汉拔开人群走了进来,向三人团团拱手道:“诸位少侠,我是田甲村村正赵新。诸位帮忙救火之事,在下先行谢过!我看各位都是有担待的少年英雄,应该不会打了大都督府上的人,就一走了之吧?” “什么大都督府上的人?”丁青山与慕子云茫茫然不知所措,莫小雨更是眼中一片迷雾。 …… 弄了半天,丁青山三人才搞清楚:此村名为田甲村,乃是齐州治下,被他们擒住的这伙刀客乃是齐州大都督府上的食客。 最近,泰山上聚起一伙山贼,劫牢狱抢贡银,专与官府作对,闹得不可开交。官府屡次派兵围剿,却全都无功而返。只因那伙山贼皆为江湖豪杰,个个武艺高强,普通士兵根本不是对手。山贼之中有很多泰山本地人士,他们依仗泰山之险,遇到小股官兵就一哄而上,以多欺少。若是官兵大队人马前来,却往往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大都督震怒之下,有名部下出了个主意:江湖高手就要以江湖高手来对付。 大都督深觉此言有理,传令下去,即日起,齐州大都督府上广开门庭,证招天下各路武林高手。此令一出,不过数日,便有一群江湖人士风涌而至。大都督将之单划一府,赐名天佑府。凡来此府者,皆好生款待,武力高强者,更有丰厚赏赐。大都督还对众言道:若功勋卓越者,便可入了公职,从此平步青云。 如此重赏之下,天佑府中食客个个热血沸腾,立功心切。有位高手立刻当众夸下海口,趁夜摸上泰山,意图刺杀匪首。 然而,第二天清早,有人发现天佑府门前不知何时竖起一杆大旗,旗面上血字招展。那些血字显是出自名家之手,字体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用辞字字羞辱、句句不堪。旗杆顶上高挑着一个人头,正是那名高手。 大都督闻讯后恼羞成怒,食客们自觉颜面尽扫。经此一事,食客们已知泰山上的山贼并不好惹,或广邀帮手,或互相成组,开始结队行事。 今日,便有一队刀客来到这个村里,拿出天佑府令牌,说是此地离泰山贼寇的窝点不远,齐州大都督责令迁村,并征调民夫,修筑工事,讨伐山贼。 村民久居此地,如何能说迁就迁。村正赵新带村民们苦苦哀求,这伙刀客不听,反而放火烧屋。 慕子云听后气愤不已:“这伙人摆明了是仗势欺人,你们怎能任他欺辱?” 村正赵新愁眉苦脸地说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们虽不是官,但有齐州大都督在背后为他们的撑腰,我们还能怎地?” “他们烧的可是你们的家啊!”莫小雨也道:“就算他们会武,你们的人数可比他们多得多。怎能就这么看着让他们烧?” 慕子云连连点头:难得他当众出声,这话说得在理。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村正赵新哀叹一声:“那些人可全是在江湖流窜的亡命之徒,我们虽然人多,但都是本份的庄稼人,又不会什么武功,哪能打得过他们。而且他们说了,如果我们不照做的话,便要上报官府,以通贼罪论处。” 莫小雨与慕子云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丁青山一直一言不发,脸色有些阴晴不定:齐州大都督?那不就是他想要投奔的齐王李佑吗!李佑乃是当今皇上的第五个儿子,六年前被封为齐王,所授官位正是齐州都督。 村正赵新瞟了眼丁青山,继续沉重地说:“唉,现在本就在剿贼的风口浪尖上,你们却打了齐州大都督派来剿贼的人。要是他们上报官府,说我们通贼,我们全村人可全都是死罪啊!” “你们给我们惹来大祸,这可如何是好?”跪在前面的少妇紧紧抓住丁青山的衣角放声大哭。她这一哭,她身旁的幼儿也哇哇大哭起来。 随着那阵阵的哭声,一股阴郁之气向外传播,村民之中渐渐响起一片抽泣: “本来只是让迁村,现在想不迁都不行啦。” “大都督府上的那些人可个个都不好惹啊,却被他们这样羞辱,这下可完蛋啦。” “都是怪他们胡乱打人,给咱们惹下大祸!” “如果他们走了,我们全村的人就都要倒霉了。” “不能让他们走!” …… 望着由悲痛变成激愤的村民,本是理直气壮的慕子云一下子没了主意。他转头向丁青山低声问道:“大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他这么一问,场上忽的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丁青山身上。 第十三章强者 “一人做事一人当!”丁青山握了握镔铁枪,对村正赵新道:“我留下来,让他俩离开。” 赵新眼中起了犹豫,嘴上却道:“行,只要你留下来给个交代就成。” “大哥,你这么说可太瞧不起人了!”慕子云却不领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事我不认为大哥做的有错,我同你一起找大都督讲理去!” “嗯嗯!”莫小雨连连点头,“就算是官府,也不能随便烧人家房子。” “这是我的事,你俩别瞎掺活!”丁青山寒了脸。要是去了衙门,一个说不好,少不得要挨顿板子。自己皮糙肉厚,打就打了,这两位哪一个是能挨打的主儿?真是两个不懂事的家伙,当这是与店老板讨价还价,不想要了还可以讲理退货吗? “大哥,你这话讲的可就不在理了。”慕子云就是要同丁青山讲理:“这是大哥你的事,当然也就是小弟我的事。小弟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大哥有事,做兄弟的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转头问向莫小雨,“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嗯,没错!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我也有份。”莫小雨这次没像往常那样模棱两可,而是赶紧表明态度,“虽然冲上去晚了,但我真的是想帮忙。” “我什么时候同意当你们的大哥了!”丁青山瞪着慕子云,这叫一个气啊!他胡闹不说,还捎上莫小雨。 慕子云死皮赖脸地笑道:“你不同意也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把你当大哥看了。”萍水相逢,却肯独自留下为别人断后路,这样的人不当大哥,还有什么人能当大哥? 丁青山无可奈何,转头对莫小雨道:“小雨,听话!别跟着他胡闹。你根本没动手,用不着趟这浑水。你与小云先走,等这事完了,我再去找你们。” 莫小雨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等人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我才不要等人。 丁青山沉下脸来:“小雨,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莫小雨想了一下,继续摇头。小花的事还有四师兄在管,反正这次绝不先走。 丁青山冲着莫小雨直运气: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怎么现在这么不听话? “大哥,你就省省吧。”慕子云笑嘻嘻地说:“没道理总让你一个人逞英雄,却陷我们于不仁不义。” 莫小雨眨眨眼睛,水雾开始弥散,眼神中的意思也很明白:你不让我留下,我就哭给你看! 丁青山瞪瞪这个,看看那个,气得说不出话来。早知当初就不该搭理他俩,这两白痴偏偏在这种时候犯病! 村正赵新适时地出来,打了个圆场:“几位少侠,反正还有时间,要不去屋里坐下来商量一下如何?” 慕子云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肚子早就饿了,大叔你能给送点儿吃的不?” “管够管够!”赵新点头哈腰地说着,心里暗松了口气。这位少年刚才也一同羞辱过天佑府武者,如果放他走了,万一追查起来总是个麻烦。他自愿留下,那可真是好极了! 赵新客气地把三人让进一间大屋,又让村民们送上一桌酒菜。他举杯向丁青山三人敬道:“山野之地没什么好吃的,几位少侠请慢用。” “大叔您太客气了!我们自己吃就可以了。”慕子云口里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饭菜。 “那我就不打扰了。”赵新干了酒,使了个眼色,与几个送饭的村民一同出去。 走出院外,忍了许久的村民不解地问:“村正,就是他们给咱村惹的事,干嘛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 赵新骂道:“就你这脑子,能干成啥事!没看到领头的小子一个人就把都督府的一整队人全打趴下了吗?他要是想跑,咱村里谁能拦得住?” 村民想了想,摸着脑袋傻笑:“还是村正聪明!” “费话,要不是我当村正,不是你当。”赵新翻翻眼睛:“去,别愣着!赶紧找个腿快的往城里送信,就说打人的祸首让咱们给抓起来了。这事要是做好了,迁村的事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哎!”村民应了一声,撒腿跑了。 “找头驴骑着去,别真的用腿跑!”赵新在后面又提声叮嘱了一句。转过头,他对另一个村民吩咐道:“再多找些人在屋外守着,咱还是得防着点儿。别这些小子尽面子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却想着偷跑。” 村民愣了一下,道:“可是村正你刚才不是讲,他要是想跑,咱村里没一个能拦得住吗?” 赵新骂道:“刚说完他,你也一样!一个人打不过,咱一群人一起上还不行吗?刚才马嫂一哭,那小子就不走了,我看这招对他管用。多找些会哭的婆娘,他要是想跑,就让婆娘们围住他一起大哭大闹。” 村民又是一愣,道:“村正,你这招可真够损的!” 赵新气得跳起来括了他一后脑勺子:“我这还不是为了咱村。还不快去!” “知道咧!”村民赶紧一溜烟跑了。 安排好事情,赵新抬头看看日头,算着时辰:现在正午刚过,这一来一回的,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大都督府上的人就会到了吧? 回头朝屋子望了一眼,赵新轻轻地叹了口气:年轻人哪,别怪我心狠。我这个当村正的,总要先顾全自家人哪。听说大都督喜怒无常,你们自求多福吧。 山高秋深,灼灼烈日之下,却有飒飒寒风吹过。赵新将双手拢进袖口,缩起脖子在院门外蹲下。 屋内,一张圆桌上滿滿当当摆放着好几只海碗,里面装的虽不是什么珍稀菜肴,倒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村正赵新走后,慕子云埋头一通大吃。莫小雨斯文地吃了两口后,发现丁青山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便问道:“大哥,你怎么不吃?” “我在吃。”丁青山随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有些食不知味。他本欲投奔齐王建功立业,没成想齐王还没有见到,却先与齐王的手下打了一架。唉,真是出师不利哪。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伙人的行为可真跟山贼一样。如果齐王的手下都是那种不堪一击、欺凌弱小的人,他会是一位值得投奔的明王吗? 莫小雨咬着筷子偷眼看他:大哥好像心情不好哎。 正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莫小雨一怔,随即听出那声音似乎是压得极低的人群声。 哈,好像有热闹可看!慕子云赶紧往嘴里又塞了一大块烧肉,摞下筷子,跑去窗口张望。 “咦,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听到慕子云的惊呼,莫小雨也走去观看。 只见屋门外不知何时蹲了几名粗壮的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屋门。院子中央却三五成群地聚集了一、二十个婆娘,那“嘁嘁喳喳”的声音正是来自这群婆娘们的交头接耳。 “小云,你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莫小雨很是迷惑不解。 慕子云看了一会儿,突然气恼起来:这是怕他们跑了啊! 且不说那些婆娘们偷视不善的眼神,往远看,院外也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圈人,每个人都是一脸戒备,不少人手中还拿着铁叉、锄子等农具。 指着窗外,他对丁青山叫道:“大哥,你看到没有?你帮了他们,他们却像防贼似的防着你!” 丁青山“唔”了一声,无动于衷。 莫小雨明白过来,也是满脸不平:“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慕子云愤愤道:“就是就是,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何去何从,总要先见过齐王之后再做决定!丁青山拿定主意,静下心来。他提起筷子开始吃饭,淡淡道:“也怪不得他们,我确实是给他们惹了麻烦。” 慕子云却气得一点食欲也没有:“怎么能怪大哥?分明是都督府那伙人仗势欺人!” 莫小雨也道:“要不是大哥,他们的屋子被烧光了也不敢吱一声。”好奇怪哎,大哥刚才还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现在该生气的时候,却又大吃起来。 “你们说是人命重要,还是屋子重要?那个村正没有说错,对他们来说,我确是给他们惹了祸事。”丁青山心平气和地看了看二人,继续埋头吃饭。嗯,这里的饭菜味道确实不错。 “再怎么说他们也不该这样对你。”慕子云想了一会儿,垂头丧气道:“唉,大哥这事你做得真是不值。” 莫小雨拼命摇头,急得说不出话来。不是这样的!大哥没有做错。要是其他师兄在,也一定会管这件事的。 “世上哪来得那么多值与不值。”见二人如此,丁青山哈哈一笑:“刚才你也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咱们做事之时无愧于心,事后就不必后悔。哪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就气成这样。” “大哥你倒想得开。”慕子云坐下来,气哼哼地夹了一大筷子菜,狠狠嚼着:“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丁青山与他抢着菜,边吃边道:“刚才看你也会些功夫,咱们习武之人无外乎两种,除暴安良的,恃强凌弱的,你想做哪一种?” “虽然我不想恃强凌弱,可帮忙除暴后也不能被这样对待啊。”慕子云停了咀嚼,突然道:“对了,还有第三种!下次我要明哲保身。” 丁青山扒了口饭,道:“这么说,下次再遇事时,你不会和我一起冲上去了?” 慕子云犹豫着道:“……至少,我会先看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再说。这次要是不管闲事就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丁青山瞟了他一眼,道:“如果不是放火,而是杀人呢?你也要先看清楚,等人头落地再说?” 慕子云挠了挠头,烦恼道:“可是,不搞清楚情况的话,又会像今天这样……” 丁青山夹了块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悠悠道:“若是所有人做事都这般瞻前顾后,大家出门时岂不都要随身携带根秤杆?” 慕子云奇道:“为什么出门时要随身携带秤杆?” “遇到事时,好赶快拿出秤杆,称称此事到底值不值得去做啊。”丁青山边说边比划。 他的动作夸张滑稽,莫小雨“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沉思后,他认真道:“大哥说得对!如果所有人都明哲保身,只会使恶人更恶。但要是大家都不怕恶人,恶人就不敢再作恶了。”难怪大师姐说要遇恶即斩,好像突然明白了。 慕子云放下筷子,低垂下头。半晌后,他抬起头,目光重又明亮起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时,我还是会和大哥一起冲上去。只怕小弟没什么本事,你不要嫌我碍事就好。” 丁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肃然道:“大丈夫义之所在,便当勇往直前。眼见杀人放火,却不肯上前援手,这样的人与行尸走肉何异?真正的强者,并非是指武技。如果仅仅因为别人的态度就改变初衷,退缩不前,这样的人即便武技再强,也只是名弱者。” 眼见杀人放火,却不肯上前援手,这样的人与行尸走肉何异?莫小雨流露出明悟:正是呢,愿不愿意上前援手,这跟武功高低并没有关系。 “义之所在,勇往直前!”慕子云眼中燃起火光,一把抱住丁青山的胳膊:“大哥,我好崇拜你!” “行了行了,别来这套。”丁青山一脸恶心地扒拉他。 慕子云就是不肯放手:“我是真的把你当大哥,就收了小弟吧!” 莫小雨好玩地抱住丁青山的另一条胳膊,学他道:“我也把你当大哥,就收了小弟吧!” 丁青山的表情与身体同时僵住。顿了一下,他重重地叹气:“刚才叫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可想走也走不成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子云与莫小雨望着丁青山凝重的表情,同时愣住。 丁青山从二人怀中抽出手,慢慢踱到窗口:“看这架势,这些村民定是想困住咱们去向大都督请罪。到时候,都督府前来拿人,你们就走不了了。” “原来是在担心我们哪。”慕子云笑道:“我还以为大哥你说是说,其实心里还是后悔了。” 丁青山道:“为所当为,没什么好后悔的。我只是叹息不该把你俩牵扯进来。那些天佑府食客被我打了一顿,恐怕会对咱们不利。” 莫小雨道:“大哥你多虑了吧?就算是大都督也总要讲道理。” 丁青山道:“怕只怕大都督不明真相,偏听偏信。那伙刀客一看就非良善之人,恐怕会挟私报复。这祸是我一人惹下的,你俩实在没有必要被我拖累。” “大哥,你这话说得可真不够意思!”慕子云瞪着他道:“咱们是结义兄弟,哪有兄长有事,做兄弟的却转身逃跑的。大哥做事要‘义之所在,勇往直前’,做兄弟的没别本事,至少也要做到问心无愧。” “小云说得对,我们跟大哥在一起!”莫小雨也是一脸坚决。 丁青山板起脸道:“谁是你们的大哥?我可不记得同你们结义过。” 慕子云笑嘻嘻道:“你不同我结义,我也在心里认定你是我大哥。小雨,你认不认他当大哥?” “认!”莫小雨使劲地点头。他本性情优柔,此时却无全犹豫。 “好,我丁青山也认了你俩当兄弟!”丁青山一拍桌子,朗声大笑。 “大哥,你真的认了我们?”慕子云眼睛一亮,随即又气馁道:“跟大哥相比,我可没什么本事。” 丁青山敛起笑容,郑重地道:“兄弟交心,岂可用利益衡量?在此患难之际还有兄弟相伴,我丁青山若再推托,就太过矫情。” “太好了!”慕子云兴奋地一跃而起,跑到门外,豪情满怀地对村民们高声叫道:“喂,我们要结义了!快拿香烛过来!” 第十四章兄弟 结义?村正赵新听人来报,挥手叫村民送去香烛。 他一时好奇,悄然走到屋外。听得屋内笑声朗朗,他的脸色不禁阴郁起来:少年啊少年,你们还是太年少了。待得官府来人,看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然而心中,一种被层层重封的情绪似要破茧而出。他不敢久留,急急走了。 屋内,三人述了生辰。丁青山最大,莫小雨次之,慕子云最末。 “什么,小雨居然比我年纪大!”慕子云不可置信地叫道,“就你这又瘦又弱的,怎么可能比我还大?” “我其实只比你矮了这么一点点儿。”莫小雨细声辨道,用两指比出条小缝。 “我不要!”慕子云哇哇叫道:“咱们三人正好桃园三结义,但我不要当猛张飞啦!” 丁青山板起脸道:“结义岂可儿戏,不要算了。” “那怎么成!”慕子云连忙捂住嘴巴:“我想找人结义想很久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唉,猛张飞就猛张飞吧,总比没得当强。 当下,三人布好香烛,依长幼顺序,跪于香案之前。 丁青山端起酒杯领头说道:“今日,我丁青山,(我莫小雨,我慕子云,)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言毕,三人朝天拜了三拜,尽饮杯中酒。 慕子云恋恋不舍地起身,问道:“大哥,这也太简单了吧?是不是还应该歃血为盟什么的?” 丁青山瞟了眼莫小雨,道:“你我兄弟贵在交心,繁文缛节就不必理了。” 回到席上,慕子云将酒杯再次斟满,端起杯子敬道:“大哥,二哥,我在家读书时,最向往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闯荡江湖,结交各路英雄。以后咱三人就是异姓兄弟了,一起闯荡江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里有酒,我借花献佛,敬两位哥哥一杯!”说完,他一气喝完,豪气地亮了亮杯底。 “干!”丁青山也是一饮而尽。 莫小雨举杯陪饮一杯。一杯酒水下肚,他的脸如火烧般地红了起来,“……那个,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们,却没有机会,你们听了请不要生气。” 慕子云纳闷地问:“为什么要生气?你做什么坏事了吗?” 丁青山也是一脸好奇:是呀,就他这样的,还能干出什么坏事? 在二人炯炯如灯的目光之下,莫小雨将头垂得更低,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是名女子。” “什么!”慕子云惊得一下子跳起来,“你真是女子?”他满脸不信,伸手就要往莫小雨的脸上摸去。 “坐好。”丁青山大手一挥,一股柔劲推得他跌回椅中。 莫小雨瑟缩地垂下头:“下山不久,我遇到一些奇怪的人,看起来都不像好人,后来我想起三师兄教过的事,就改扮成男装。”说着说着,她红了眼眶,“我不是故意想要欺骗你们,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眼见有人又要播雨,丁青山咳了一声道:“这不怪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江湖上闯荡,的确有诸多不便。” 小雨立马转晴,莫小雨小声问道:“那咱们的结拜还作不作数?” 丁青山道:“当然作数。” 慕子云瞅瞅莫小雨,又看了看丁青山,恍然大悟:“大哥,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要不你对小雨一直比对我好。 丁青山脸色一变,恶声道:“只有笨蛋才看不出来吧?” “大哥早就知道了吗?”莫小雨眨眨眼睛,惊讶得红唇微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丁青山耳根处颜色明显加深,头顶有可疑的蒸气淡淡升腾,别过头道:“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像男人了?” “这么一说倒真是!”既然不让摸,慕子云盯着莫小雨使劲瞅,“小雨这么漂亮,我当初怎么会认为你是个男人呢。” “这么不像吗?”莫小雨很是泄气,“为了让我扮得像,师兄特意请人给我制作了一套内穿衣物,还针对走路方式和言谈举止教过我多次。我非常努力地练过很久呢。”结果还是被人看出来,实在太对不起三师兄了。 “不像不像,实在是太不像啦!”慕子云摇着头指出更多疑点:“瞧,你一说话可不就露馅了!声音软软的,一点儿也不像男人。还有,你动不动就哭,哪有男人会这样。再有再有,你的眼睛总是眨呀眨的,只有小姑娘才会这样。” 其实他这纯属马后炮。莫小雨一直穿着宽袍,为人羞涩少言,毫不引人注意,看起来就像是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生,一般路人很难发现她的秘密。但如果说破,自然越看越不像。 “难怪三师兄叫我出门时要低头少说话。”莫小雨垂头思索:爱哭和眨眼睛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但少说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师兄说得很有道理。”慕子云摸着下巴,审视着她:“如果不看脸,你这身打扮勉强过得去,但一开口说话不像了,所以要你低头少说话是正确的。” “别听小云的,你再不说话就成哑巴了。”丁青山忍不住出声,“你要想扮得像,其实只要说话时再多加点气势。” 莫小雨问:“怎样才能说话有气势?” 丁青山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这样,你说话前加句骂人的话试试。” “好主意!”慕子云在旁一击双掌:“我赵叔常说,是真男人就要豪迈不拘小节。不讲粗话,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怎样讲粗话?”莫小雨继续请教。 丁青山道:“你可以在说话前加上‘你这个白痴!’‘真是笨蛋!’‘傻死啦!’什么的。”说完他脸上一热,他说这话其实是有私心的。 “……你这个白痴?”莫小雨疑惑地学了一遍。 “不好,这算什么粗话呀。”慕子云热心推荐:“我赵叔最喜欢说的是:滚你妈的驴粪蛋。小雨你这样学,保准没错!” 莫小雨“哦”了一声,一丝不苟地跟读。 “不行不行!这又不是让你背书,要说得有气势才行。”慕子云撸胳膊挽袖子,一脚重重地踏上凳子:“教你句简单的,你也可以这样说:驴粪蛋,滚!来,跟我一起把话大声地喊出来!” 莫小雨跟着慕子云一通乱喊,把驴粪蛋翻来覆去,滚出多种花样,直喊到喉咙发干。 慕子云拿起酒杯猛灌,道:“差不多吧。以后你要勤加练习。” 莫小雨点头应“好”。 看着莫小雨脸上潮红未褪,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丁青山忽然有些心虚:这样教坏好孩子,她家师兄不会找来算账吧? 喝了口酒润润嗓子,莫小雨对慕子云歉然道:“小云,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做不成桃园三结义。” “这个么,”慕子云眼珠子咕噜一转,道:“那就改成风尘三侠好了!大哥当虬髯客,你当红拂女,我就是李靖。” 莫小雨认真思考后,摇头道:“不成的,顺序不对。风尘三侠中,红拂女排在第三,可我排在第二。” 慕子云大方地挥了挥手:“这有何难,咱俩把顺序换一下不就成了。” “这可以随便换吗?”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雾。 “咱们三个结义,什么规矩还都是咱仨说了算。排名这种小事,只要你同意换就行。”慕子云说得随意,眼睛却眯成了月牙。 只要我同意换就可以吗?莫小雨纤巧的细眉纠结在一起。 见她犹豫,慕子云重重叹气道:“已经不能桃园三结义,那就只能做风尘三侠喽。换个排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一说,莫小雨目中迷雾越发浓重。 丁青山抬手给了慕子云一个爆栗:“咱们三个结义,排名为什么要按别人的来?咱们就是咱们,小雨第二,你第三!” “知道了。”慕子云委屈地揉揉脑袋,小声嘟囔道:“大哥偏心!” 半晌,莫小雨眼中迷雾散去,犹豫道:“嗯,小云,长幼有序,我觉得排名是不能换的。” 慕子云早已在伸箸吃菜,笑嘻嘻道:“我也就试试,不行算了。” 莫小雨松了口气道:“你不生气就好。抱歉害你不能桃园三结义,又做不成风尘三侠。” 慕子云道:“没事没事,谁让咱们是结义兄弟呢。” 莫小雨感动道:“小云,谢谢你。” …… 丁青山看得暗自叹气,默默把杯中酒喝光:小云鬼灵精怪,小雨太过认真,自己当上他们的老大,以后可有得麻烦了。 “大哥,你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来!小弟我敬你一杯!”慕子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丁青山痛快地干了一杯,取过酒壶满满斟上,咂着嘴道:“这酒还真是不坏!”说着又喝了一杯。 “大哥,看不出来你也是个酒鬼!”慕子云瞪圆眼睛,抢过酒壶给莫小雨倒酒:“小雨快喝,要不这好酒就都被大哥一个人悄悄喝光了!” “小雨就别喝了。”丁青山阻止道,“她不会喝酒,喝了也是浪费。” 慕子云护着酒壶不放:“那怎么成,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必须喝!” “……嗯,其实我也能喝些酒。”莫小雨端起杯子凑到鼻端轻嗅,斯斯文文地品了口后,说:“我猜这村子附近定有灵泉。这制酒之粟是用灵泉水浇灌长成,酿酒之水用的也是同一处灵泉,二者合一,混然天成,所以酒清味甘,香气醇浓,余韵绵长。” “行啊,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行家!”慕子云眼睛一亮,兴奋起来:“来来来!咱俩干上一杯。” 丁青山道:“别灌小雨,没看见她的脸都喝红了吗?” 莫小雨道:“不妨事,我小时候总是生病,喝过很多药酒,现在大多数酒都对我不起作用。” “那正好!”慕子云举杯道:“大哥一看就是个爱喝酒的,小雨是个会品又能喝的,我家开有酒坊,咱三个凑到一起还真是缘分。来,干!” “干!” 三人正喝得热闹,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村正赵新推门进来,陪着笑脸道:“三位少侠,大都督的人来了,请你们出去相见。” “走,出去看看!”慕子云“蹭”地跳起,带着朦胧的酒意率先出屋。 丁青山提起长枪,等莫小雨取了包袱,跟在最后。 第十五章分离 未到村口,便听得一阵人语马嘶,遥遥可见一员大将端坐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在他身后有一队人马,粗略算去,足有二、三百人。 慕子云酒一下醒了,回头对丁青山窃声道:“大哥,迎接咱们的人可真不少啊!只是这仗阵未免也太隆重了吧?” 的确不寻常!就算是来抓他,算上慕子云与莫小雨也不过三人,用得着这许多人吗?丁青山压下疑虑,双眉一挑:“怎么你怕了?” “我才没有害怕!”慕子云挺起胸脯,却缓下了脚步。这架势怎么看都来者不善哪。 丁青山哈哈一笑,大步越过他,走到队前。 马上大将见他前来,威声喝道:“何方宵小,胆敢殴打大都督府的人?莫非想要造反!” 好一句杀气腾腾,官气十足的问话!不知那名鲜衣武者回去说了什么,还是小心为妙。丁青山敛气上前,拱手沉声道:“将军容禀:今日晌午,在下见一伙人手持利刃在此村放火烧房,以为是贼,一时情急上去阻拦,动手之前并不知他们是大都督府上的人。” 莫小雨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此时探出头道:“没问清缘由是我们做得不对,但他们火烧民宅,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就是就是!”慕子云赶紧接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为英雄本色!”两位结义兄弟都表态了,他可不能落于人后。 “果然个个都是口舌灵便的狡诈之徒,殴打差官、防碍公务还敢如此嚣张!”马上大将冷哼一声,对身后军兵令道:“来人呀,把他们统统绑起来,押回都督府候审!” 丁青山一怔:绳索加身,这是要把他们当罪犯看待啊。他忙提声唤道:“将军且慢!在下还有一言……” “啰嗦什么!”一名军兵头目打断他的话语,狞笑着从队中走出,“我劝你赶快伏首认罪,否则罪加一等。” 丁青山定睛看去,这人不就是被他误作山贼的鲜衣武者吗?此时却换作一身军兵头目装束。他心中一凛,此人作如此装束出现,定是想挟私报复,想不到他随口戏言竟会成真。 与此同时,慕子云也认出军兵头目,顿觉不妙,拉着丁青山的衣袖悄声说:“大哥,势头不对呀!那人就是被你当靶子扎的恶头目。” 说话间,恶头目与几名军兵拎了绳索来到面前,摞起袖子,就要捆人。 丁青山怒由心生,将长枪在地上一顿,瞠目喝道:“我等无罪,因何受绑?” 他声如虎喝,浩气凛凛。恶头目惊得一跳,退至几名军兵身后,回头望了眼马上大将,道:“齐王麾下第一猛将——昝君谟昝将军在此,难道你还敢动手不成?” 马上大将闻言取下一把雕花长弓,张弓搭箭,对丁青山大吼:“有我昝君谟在此,谁敢造次!” 将军发威,军兵们立刻抽取兵器应喝。数百人齐声呼喊,声势极其浩荡。 “不关草民们的事啊。”村正赵新听得胆战心惊,带着村民们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威风占尽,昝君谟面露得意:“尔等反叛,还不束手就擒!难道真要本将军亲自动手不成?”他大手一挥,军兵们散开,将丁青山三人连同村民们一同围住。 村民们吓得恨不能伏低身体埋于尘埃之中,只有丁青山三人仍屹立场上。 情势竟然演变成这样,丁青山始料不及。他握紧手中枪,心思急转:那恶头目与昝君谟显然沆瀣一气,想要污良为盗,若落入他们手中,后果必然不妙。也许一走了之才是上策?军兵气势虽盛,队列却散乱无章,在他这名行家眼里,实在不值一提。即使大将昝君谟武艺精湛,他也有自信凭借手中枪带慕子云与莫小雨冲出去。只是,带二人冲出去不难,但恐怕会连累这些无辜村民。这些村民虽怯懦怕事,却也好吃好喝地款待了他们。而自己此时如若逃走,这反叛的污名怕是再难洗清。可若不走,势必要受那恶头目摆布。自己一人倒还罢了,但让莫小雨与慕子云一起陷于险情之中,实在愧对那声大哥的称呼。 到底该如何是好? 莫小雨见他沉吟着望向自己,轻声道:“小雨全听大哥的。” 慕子云心下不安,却强颜笑道:“我也一样。” 沉默片刻,丁青山咬牙抬头,对昝君谟拱手道:“殴打差官是丁某一人所为,我愿独自去见齐王明辨清白,只求将军放过其他众人。” 莫小雨与慕子云同时急道:“大哥不可!……” 丁青山挥手止住二人,冲昝君谟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昝君谟放声狂笑:“这可由不得你!” “是吗?”丁青山也是一声冷笑,突然挥出长枪。 枪芒骤亮,如同天边突然降下闪电,几名军兵未及反应,便被枪杆抽倒。 恶头目一直机警地盯着丁青山,见长枪刺来,立刻转身就跑。孰料,他刚迈出半步,突觉肋下一凉,身体腾空而起。 丁青山回枪将他掼于地上,对慕子云道:“绑了!” “哇,大哥你这招可太漂亮了!”慕子云看得眼冒星星,兴奋地扒开恶头目的衣襟,去取腰带。 恶头目摔了个狗啃泥,却不忘将手中绳索高高奉上:“别别,我这里有绳子。” “还是这个好。”慕子云森然一笑,抽出腰带,熟练地将他捆成粽子。 恶头目提着裤子垂头丧气,上次是在村民面前,现在可是在大人面前,这下丢人丢大了! 军兵们愣愣地看着恶头目被绑,全都没有动作。眼前枪花一闪,丁青山似乎只出了一招,便将近前军兵打倒,并擒住头目。 “还不快快将他拿下!”闪电般的一枪不仅震惊了军兵,也震惊了昝君谟。他看似狂妄,却并非无脑,丁青山露出这一手,他自知遇上敌手,忙将弓弦拉满。 与此同时,军兵们听得命令,呼拉围上。 “跟我来!”丁青山大喝一声,上前开道。莫小雨与慕子云已有经验,忙紧紧追随。 “啪啪啪!” 丁青山将一杆长枪使开,潮涌而来的军兵被成片打倒,气势之盛,令人生出勇不可敌之感。 后面的军兵见势不妙,全都停步不前,可谓上得快也退得急。 一支羽箭如伺机已久的鹰隼,突然无声无息地来到丁青山近前!丁青山侧身急闪,却仍被叼中左肩。 箭尖入肉,带起锐痛,引得半边膀子**,丁青山双眉一挑,反激起昂扬战意。他拔出箭杆,掷箭于地,身法突然变为矮身蹿行。拦路军兵被高高挑起,再重重落下,长枪之下银光闪耀,竟是无人能敌住片刻。 昝君谟凝弦不动,无法将箭发出。如果有人从高处下望,便可看到,一团银光之下,军兵们如同被搅动的河水,丁青山借其掩护,如鱼戏水般轻巧前行。 昝君谟的箭无机可射,丁青山却已来到他的马前。 眼见一杆明晃晃的长枪直刺胸前,昝君谟慌乱抽刀招架。他擅长骑射,近战却是不行,几招过后,被丁青山逮住空子,挑于马下。 丁青山以枪抵住昝君谟的咽喉,对跟在身后的莫慕二人道:“上马!” 慕子云闻言忙抓起莫小雨,跳上昝君谟的青鬃马。丁青山立刻起掌,对马后一击。 那青鬃马吃痛长嘶,连惊带跳,横冲直撞而去。军兵们唯恐伤及将军的爱马,只得任马载着莫慕二人奔往村外。 冰凉的枪锋之下,昝君谟全身血液如被冻住,他唯一可做之事似乎只有闭目等死。 “昝将军,可否听我一言?”丁青山突然收枪,将昝君谟从地上扶起。 死里逃生,昝君谟小心地问道:“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丁青山用枪虚指着恶头目道:“此人纵火扰民,想必并非齐王本意,我愿与将军去见齐王,说个清楚。” 惊愣片刻,昝君谟迟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青山拱手道:“在下并非恶徒,既然有人污告我殴打差官、防碍公务,在下想请齐王秉持公道。” “这个好说,用不着齐王殿下亲自处理。”昝君谟明白过来后,恢复了将军的威严,“来人哪,将冯成押来!” 两旁军兵将那名唤冯成的恶头目押上前来。 昝君谟喝问:“究竟实情如何,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冯成垂头丧气地看看昝君谟又看看丁青山,不敢有违,将当时情况如实讲述一遍。 昝君谟怒道:“大胆!竟敢在本将面前污良为盗,实是罪大恶极!” 冯成低下脑袋,哆嗦成一团。 昝君谟对丁青山歉然道:“唉,只怪本将一时不查,竟被小人遮蔽了双眼,真是惭愧。”说着,他向丁青山深施一礼。 丁青山忙还礼道:“刚才对将军也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昝君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丁兄弟太客气了,本将毫发无损,何罪之有。”又令军兵送来伤药与绷带。 丁青山谢过,接过绷带,取出莫小雨的伤药自行包扎。他暗松了口气,刚才出枪实是迫不得已,只是想着见到齐王辩明是非。他早已决心从军报国,不愿因此事留下污名。现在看来,这位昝将军也是被小人蒙蔽。 昝君谟整队待发。军兵们纷纷从地上爬起,忽然发现,他们之中并无一人重伤,不由对丁青山的枪技啧啧称奇。 其实丁青山的枪法固然了得,但军兵们实乃败于他的气势之下。对战之时,丁青山以枪尖敲击兵刃营造声势,却用枪杆扫中关节将人打翻,是以无人重伤。只是事起突然,乱军之中无人细查。眼见同伴纷纷倒地,军兵们大都乱了分寸,这才令丁青山从容直抵昝君谟马前。 昝君谟对丁青山钦佩不已,连声称赞。 丁青山看他利索地处置了冯成,又对自己不记前嫌,不由对他心生好感:这位昝将军倒是条爽直的汉子。 瞟了一眼仍跪在地上村民,他说道:“昝将军,请听在下一言,这些村民受冯成所害,实乃无辜。” 昝君谟点点头,对村民们挥手道:“都起来吧,没你们的事了。” 村正赵新带着村民们称谢后站起,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丁青山,又把头垂下。 整队完毕,昝君谟邀丁青山同往天佑府。 丁青山欣然同意。 村民们分立道旁,目送他们离去。 一位村民忽发感慨:“那位姓丁的小哥被咱们阴了一把,还不忘帮咱,怎么总觉得这事咱们对不住他?” 一句话引得村民们议论纷纷: “反正他也没吃亏,这不还因为咱们的事攀上了齐王。” “得了吧,那是他好人有好报,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既然没事,咱们也不算愧对他。” “可如果不是他,咱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子被烧。他当时完全可以不管咱们。” “老话说得没错,老天爷自有一把算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功德,那位小哥也是因祸得福哪。” …… 村民们各抒己见,村正赵新远远站着,并不参与,只反复拍打膝上的浮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欢冷眼旁观。看着那些为了坚持己见,碰得头破血流的人,他暗自讥讽,趋利避害才是为人处世之道。 为了得到想要的或不想失去,他学会了欺骗利用,学会了卑躬屈膝,学会了很多趋利避害的处世之道。偶尔,他会为自己的作为感到一丝不安,不过身边的人俱是如此,那丝不安终究在一次次的实惠中渐散渐淡,直至再无波澜。 只是今日,看着那些少年,似有一股热气腾腾的液体在胸中激荡,令他难以平静…… 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压下内心的鼓噪,背手回村:唉,我只是个村正,想那么多干什么。 某件事情一旦成为习惯,便再难改掉。也许,当那种热热的东西不复存在之时,人已然老去。 第十六章力量 “吁……” 莫小雨与慕子云总算将马勒住。下得马来,全都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 四周矮木长草,枝繁叶茂,远处层峰叠峦,连绵不尽。回头看,已不知跑出多远。 慕子云高举双手,向天吼道:“我再也不要回到山里了!”悲愤的声音在群山中回荡,只有空中飞过的一只怪鸟沙哑地应了一声。 荒芜掩目,莫小雨悲意渐起:“……大哥说得没错,我真是个白痴。每次都靠大哥救命,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慕子云长叹一声,道:“你是白痴,我肯定也是白痴。你一点忙帮不上,我也没有帮上,不过在那种情形下,咱俩留下只会碍事。大哥抓住了领头的大将,他那么厉害,肯定能逃得出来。” 莫小雨抺抺眼睛,拉着他道:“走吧,咱们去找大哥。”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要知道他的下落。 慕子云眼中黯然,心事重重:“往哪里走啊?这里连条路都没有。”刚才能不掉下马就千幸万苦了,谁还记得怎么回去。 莫小雨定了定神,四下看去,忽然眼睛一亮,道:“去问问那匹马吧!” “问马?”慕子云狐疑地看着她,不会真被大哥骂成白痴了吧? 不远处,那匹青鬃马过了疯劲,寻到一片草地,正安静地吃草。此刻日已西斜,夕光辉映,青鬃马红缰铜鞍,毛光矫健,显得神俊不凡。 莫小雨的目光停留在它的身上,神情无比认真:“小花说过,马比人更会认路。以前我骑过她家的小白,就特别会认路。这匹马配了这么好的鞍子,一定是匹厉害的马,不可能不认路。” 慕子云没精打采地摇晃了下脑袋:反正迷路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来至马前,莫小雨抚了抚马颈,柔声问道:“青儿乖,乖青儿,我们想回去找大哥,该往哪里走才好呢?” 静默片刻,青鬃马头也不抬,继续悠然吃草。 看着莫小雨静静候立,慕子云好玩之心忽起。重咳一声,他走到莫小雨身边,一本正经道:“青儿的妈妈一定教育过它,不要和陌生人讲话。青儿没有理你,看来是跟你不熟。” 莫小雨认同地点点头,目光在地上搜寻:“那就是说,咱们要先送它点儿谢礼。” “谢礼?给马的?” “就是这种草!”莫小雨忽然跑出两步外蹲下,拔起一根嫩草,向慕子云展示:“小花告诉过我,马儿们都很喜欢吃这样的草,你快帮我一起找找。” “是这种吗?”慕子云有趣地弯腰拔起一根,决定陪她玩会儿。那草短茎细叶,上面开着紫色小花,地上倒有不少,只是长得零落,隔上三两步才有一棵。 “对,你再多找些来。”莫小雨确认一眼,又去低头寻找。 不多时,二人合力拔了两把嫩草,交由莫小雨喂给那马。 青鬃马嗅了一下,然后欢快吃了。 喂食成功!莫小雨开心地抚摸着马头,道:“青儿乖,快点带我们回去,大哥可能正在着急地等我们呢。” 不知是谢礼生效,还是那马已经吃饱。青鬃马抬起头来,喷息一口,向远方发出深邃的目光。 “往那边走!”莫小雨兴冲冲地拽起慕子云,蹬鞍上马。 一匹马上载了两个人,青鬃马似有不满,撩蹄摆尾,行得不急不徐。莫小雨连声催促,却无法提高速度,只得由它。令慕子云惊叹的是,行不多时,青鬃马还真带着二人行上一条山间小路。 日始西倾,金霞灿灿生辉,马蹄错落,踏碎一地暮光。 揽着莫小雨坐于马后,慕子云眼望前方曲折的小路,目光逐渐黯沉。几度张口,却没有出声,甩了甩头,他斟酌着开口:“小雨,你相信天命吗?” “天命?”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雾:“子曰:五十知天命。我还不到岁数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慕子云挠头苦笑,顿了一下又道:“你相信有些人是命中注定要相逢的吗?比如你我。” “小云你这是在搭讪我吗?”莫小雨眼中迷雾渐浓,“三师兄说过,男人与陌生女子搭讪时,就会这样讲话。”可是咱俩不都已经认识了嘛,还用得着搭讪吗?不仅认识还结拜了啊。 慕子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你这位师兄还真是什么都教啊!也罢,拐弯抹角的说话太难,还是得直接说出来吧。深吸了口气,他说道:“小雨,有个秘密我一直想告诉你。” “你说吧,我听着呢。”听他说得郑重,莫小雨正了正身子,侧耳倾听。 “这要从我复杂的家世说起……”慕子云低头思索了一下,决定先从最简单的讲起,“我二叔其实就是我爹,但他却不许我叫他爹,只让我称他为二叔。” 未待慕子云继续表述复杂的家世,莫小雨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她苍白着脸,死死盯住前方,喃喃念道:“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逢的。” 慕子云抬起头来。前方,一伙马上武者护着一辆乌蓬马车,正迎面而来。 “是你们!”为首的马上武者高叫一声。 “岭西十一兽。”慕子云抚额叹道。 “姓丁的小子呢?”兽大催马上前,口气不善。他的几名手下围拢过来,将青鬃马的退路堵住。 “你找他干嘛?”慕子云眼珠转了转,暗暗握紧莫小雨的手,却觉她的小手一片冰凉。 “他想挑战的高手被我邀来了。”兽大声音中带着得意,侧马让出那辆乌蓬马车。 “高手?”慕子云只觉莫小雨的身体越发僵硬,随即他的目光也僵住了。 马队分向两边,乌篷马车从中驶出,岭西十一兽的脸上是浓浓的敬畏。 一名长髯中年人从车夫的座位上跳下,恭敬地挑起的车帘。 车内,一位锦袍公子缓缓睁开双眼。 他容貌极美,面色极白,双唇极红,冷眼看去便似一位绝代佳人。但,绝不会有人错把他当成女子。他两道剑眉斜插入鬓,神色冷漠倨傲无比,一股无形凌厉阵阵传来,望上一眼便令人不寒而栗。 “尚天华,果然是你。”莫小雨直勾勾地盯着锦袍公子,失声低叫。 被尚天华阴冷的目光扫过,慕子云明显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 慕子云心中涌起一股怜惜,挺直身躯,与尚天华目光相接:“你想找丁大哥麻烦?” 尚天华的目光移到慕子云身上,沉冷开口:“他在哪里?” 一股无形的气势似高峰重重地压来。慕子云不语,暗将莫小雨抱紧,忽然发觉她正颤手摸出银针。他心中一惊,忙抓住她的手腕:此人不能力敌啊! 尚天华盯住慕子云,一字一顿道:“世事一场较力,宝物权力莫不是有能力者得之,你可认为我说的有理?” “有理。”慕子云瞳孔一缩,将头垂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尚天华嘴角微撇,道:“那好,你便如实地告诉我,丁青山在哪里?” 慕子云垂眸答道:“大哥在田甲村外被齐州都督的兵围住,我们不久前才从那里逃出来。” 尚天华审视片刻,冷傲地命令:“走!” 长髯中年人登回车夫座位,喝马掉转车头。兽大亦招回手下跟随。 “等等!”或许是紧张到了极限,莫小雨的身体突然不颤了,冲着尚天华叫道:“路小花呢?” 尚天华冷冷地看她一眼,并不答话,“刷”地放下车帘。 凌厉的一瞥有如实质,莫小雨全身僵硬竟难动分毫,仿佛是鼠遇到猫,蛙遇到蛇,兔遇到虎,那是对天敌的本能敬畏。 车轮声起,马车缓缓启动。 慕子云仍垂着头,目光中却闪动着几丝狡黠:如果大哥仍被官兵困住,尚天华过去一闹,便可觅得机会逃脱。如果大哥已然脱困,尚天华过去只会遇上官兵,以那人的性格恐怕会与官兵战上一场。这两种结果都是他乐意见的到。可惜他并不知道丁青山已与官兵们走在一处,知道的话,他就不会这么讲了。 沉默半晌,莫小雨奋起余勇,提声说道:“我才是昆仑无别门的莫小雨,你们抓错人了!” 无人回应,马车已然远去。 “我真是无用。”泪水瞬间模糊了莫小雨的眼睛。尚天华的武功惊世骇俗,就连大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相比于尚天华,她实在太过无用,所以他才连理都懒得理她。看她之时,便如同看着弱小不堪的老鼠。 可是…… 再也不想这样被人忽视, 再也不想朋友因为自己被抓,却束手无策! 再也不想总被人保护,却只能像个白痴一样傻傻看着! 莫小雨双唇蠕动,将银针狠狠刺进指尖。 好想拥有强大的力量啊…… 强大到不被鄙视忽视, 强大到令人信服,委以重任, 强大到守护相望,独据一方! 好想拥有强大的力量! 好想好想!…… “你想拥有强大的力量?”身边,有人轻轻问道。 “是!”莫小雨毫不迟疑地用力点头。 “那么请跟我走吧。”慕子云从颈中抽出一根红绳,将那红绳上的吊坠托起在手心。 这颗吊坠看着好生眼熟,简直跟她母亲项链上的玉珠一模一样。莫小雨拭去泪水,疑惑地转头。 “其实我不是被岭西十一兽抓到的。”慕子云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是自己去到那里,让他们抓到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莫小雨吃了一惊,瞪起双眼。 “二叔让我来接你,不料晚了一步。我到之时,发现你已被兽大抓住,只好出此下策。”慕子云半低着头,又将吊坠收回颈中。事情他只说了一半,其实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带莫小雨去见二叔,可是现在却不去不行。 “你二叔是谁?” “如果你真的想拥有力量,请随我一同去见二叔。” “你二叔有力量能救出路小花?” “是。”慕子云确定地答道:“论武功,二叔不及尚天华,但若论拥有的力量却未必比他小。现在尚天华插手此事,我必须火速告知二叔,让他早做准备。” 莫小雨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沉思:“难道你也认识尚天华?” “我在二叔那里见过他一次。他去招揽二叔,却被二叔拒绝了。”慕子云挠着头,笑了笑道:“很多事情都得从我复杂的家世说起,其实我也讲不太清楚,还是让二叔跟你讲吧。” “好!”莫小雨不再迟疑,将马缰递到他的手中。无论是谁,只要能借给她力量,救出路小花就好! 第十七章赌战 清风环绕,秀木昂扬。丁青山骑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在军兵的簇拥下,行进在通往齐州的大道上。 本应意气风发,他却有些遗憾:早知道事情能这般轻易解决,就用不着让莫小雨和慕子云逃走。也不知道他俩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昝君谟换过一匹马,与他缓辔并驾,一路闲谈:“丁兄弟枪法如神,本将也算见多识广,却始终没能看出你这路枪法出自何处。” 丁青山欠身道:“昝将军过誉。在下出师不久,未经历练,不足为提。不过家师有云:此路枪法名为丁家长枪诀。” 昝君谟缓缓颌首:“原来是家传枪法。” 丁青山摇头道:“家师虽待我如子,但与我并非血亲。当年突厥犯境,百姓流离,家师于乱军之中将我救起,见我有学武之材,收我为徒,悉心教导。那时我尚年幼,与双亲失散,忘记名字,便从了师姓。” 昝君谟问道:“能教出丁兄弟这般高徒,不知令师是何方高人?” 丁青山道了声惭愧:“我下山前,师傅曾经说过,如果我不能成为将帅名扬天下,便不得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 昝君谟“哦”了一声,道:“令师有如此要求,看来对你寄予厚望。齐王殿下现在求贤若渴,不知你可愿归于他的帐下?” 丁青山点头道:“在下曾听闻齐王荡寇威名,愿从齐王,报效国家。” 昝君谟微笑道:“丁兄弟高志,本将必会向齐王殿下推荐。” 丁青山大喜,拱手道:“多谢将军提携。”有如此良将,齐王当是一位贤明之王。投奔于他,总算学有所用。师傅所托之物,当可物尽其用。 昝君谟摆手笑道:“丁兄弟才高若此,定能荣登天佑榜榜首,到时候受殿下重用,说不定以后我还要靠你提携呢。” “何为天佑榜?”丁青山虚心向昝君谟请教,随后得知:齐王建天佑府,招揽江湖豪杰,对付泰山山贼,按军功大小和武艺高低排得一榜,名为天佑榜。天佑榜前五名者,可由齐王赐封正规军衔。 骏马奔驰,山风洌洌。想到只要排入天佑榜前五,便可领兵杀敌,得遂壮志,丁青山雄心陡起,狠不能立刻就跟山贼打上一场。 老天仿佛听到他的心声,随着一声马嘶,道侧传来一阵急骤的蹄音,十数名骑手快马而来。 岭西十一兽!看到那些骑手,丁青山不由两眼放光:真是磕睡了送枕头,想打架了送山贼。 手握长枪,他纵马上前,冲至队首。 “是姓丁的小子!”岭西十一兽认出是他,也是大喜过望,立刻展开阵形,拦住去路。 “又是盘龙三角阵,能不能有点新意?”丁青山故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兽大双斧一错,瞪眼喝道:“臭小子,两次不战而逃,你是怕了我们吧?” 丁青山冷笑道:“笑话,小爷岂会怕了你们这帮小贼。不过是不想浪费时间,戏耍你们一番罢了。” “废话少说,有胆上前较量!” “这次你可不要再吓得逃走。” 其他众兽纷纷叫嚷。 昝君谟催马来到丁青山身边,问道:“你与这伙山贼相识?” “打过两次交道而已。”丁青山脸色微红。虽是无奈,他可不愿让这位昝将军知道,他曾失手被山贼抓到过。手握长枪,他开口道:“请将军允我独自破掉此阵。” 昝君谟望着那阵,皱眉道:“你可有把握?” 丁青山慨然道:“此地开阔,放手一搏,在下当有七成把握。” “好,本将军便为你掠阵。”昝君谟应允。 “且慢!”兽大冲丁青山叫道:“你曾说过,如果我方有高手可战赢你,你便将所怀之物相让,此话还作不作数?” 丁青山道:“当然作数!”虽是戏言,此时却不能短了志气。 兽大志满脸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方高手已经请来了。” 丁青山放目四望:“在哪里?” “是我。”一人淡淡应道,声音不大,却远近可闻。紧接着车轮声响起,一辆乌蓬马车从大道驶来。 千丈传音!丁青山心中一凛,此人当是劲气高手。 马车停住,车夫撩开车帘,一人缓步走下。兽大等人连忙避让双旁,神态极其恭敬。 那人将手一抬,自有车夫送上一柄金色长槊。 但见那槊,长约丈八,槊头如枣,金钉遍布。那人持槊而立,渊停岳峙,卓然不群。 丁青山看完武器,再细看那人相貌之时,不禁心生疑虑:此人面如傅粉,唇若涂脂,这般貌美,他手中武器莫不是纸糊的? “尚天华!”昝君谟却是一声惊呼,见丁青山愕然,他解释道:“丁兄弟小心!此人就是绿林九省五路的匪首尚天华。” 丁青山讶然道:“你没有认错?” 昝君谟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嘿然应道:“绝对不会弄错!”天佑府张有众匪画像,尚天华的悬赏高居榜首,赏银已由十万升至百万,他岂会认错。 丁青山面上一喜,冲来人高声喝问:“呔!你可名叫尚天华?” 尚天华微微皱眉,道:“正是。” 丁青山再问:“你可识得莫小雨?”事关重要,还是要先确认清楚。 尚天华微怔后,道:“昆仑无别门的莫小雨?” “果真是你!倒省了许多功夫。”丁青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尚天华沉下脸来,道:“你因何发笑?” “你知不知道你抓错人了?”想起莫小雨说过的话,丁青山笑声渐大,“你抓的那个姑娘名叫路小花,根本与昆仑无别门没有任何关系。” 尚天华不语,突然迸发出森森寒意。 岭西众兽集体一抖,全都下意识地倒退数步。 丁青山犹自放声大笑:“居然连个白痴都能抓错,看来你比那白痴还要白痴。” 小心地瞄了瞄尚天华的脸色,兽大冒死谏道:“堂主,这小子手里可有咱们要用的东西,你现在还不能杀他。” 丁青山好不容易止了笑,敛容商量道:“喂,既然你抓错了人,那就快快放了路小花姑娘吧。”他答应过莫小雨去找尚天华救人,既然在此遇上,就不用再绕远路上泰山了。 尚天华铁青着脸发问:“你认识路小花?” “不,我认识莫小雨。”想起那个白痴,丁青山心中一柔,不由笑意又生。 “你想要我放过路小花?”尚天华的脸上居然也浮现出一丝笑意,高深莫测地道:“不如你我来赌上一局:你若能赢我,我便放了路小花。我若赢你,……”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 丁青山爽快接上:“你如果真能赢我,我便将师傅所赠之物双手奉上。”在听到莫小雨讲尚天华如何如何厉害之时,就想会他一会。何况师傅也曾说过,如果他不能用得此物,需将此物馈赠英才。谁是英才他不知道,但首先得要赢过他! “不,”尚天华嘴角微翘,目中锐光一现,“既然我这边的赌注是人,你那边的赌注也当同等才对。如若我赢,我要你到我身边为奴!”人若为奴,随身之物自然跟来。 “好!”丁青山张口应下。就算有些本事,他才不信这个娘娘腔能够赢他。能一战解决问题,可省去诸多麻烦。 话不多言,尚天华拎槊上马。 丁青山亦驱战马退出十数步外,蓄势待发。他收起平日飞扬跳脱,气凝镔铁枪,肃然以待。这赌注事关莫小雨所托之人,那可大意不得。 对手由一个狂妄小子变得老练稳重,尚天华也变得凝重起来,无关赌局,那件宝物,他势在必得! 突然之间,凛冽的秋风静止下来,地面尘土不起,似承受到莫名的压力。 一片枯黄的秋叶,飘飘荡荡,落于二人之间,未及落地,即被绞为碎片。 好强的劲气!昝君谟识得厉害,忙令军兵退出二十丈外。 岭西十一兽摇摇欲坠,却不敢擅自退离。与堂主同来的车夫仍顶着劲气在圈内观看,这时候要是退了,待比试结束,就洗好脖子,准备挨堂主的刀子吧。 “结阵。”兽大打了个手势,令众兽重新布回盘龙三角阵,这才勉力抗住。他暗自心惊,姓丁的小子与堂主相对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杀!”丁青山大吼一声,率先攻击,双马交错,举枪相刺。银色的枪影成排涌现,气势之浩,若千万军兵同时出击。正是丁家长枪诀之:兵锋枪海! 尚天华不慌不忙,抬槊格挡。手中金钉枣阳槊金光大作,张开一道灿烂金轮,将所有枪影拒之于外。 对手好强!只一招便破了“兵锋枪海”。丁青山一惊之后,随即大喜。他师从名家,加之天生神力,艺成下山以来,也曾与人较量,却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好!”他长啸一声,眼中满是亢奋的光彩,枪影一浪接一浪攻去。 竟然没能将之击退?尚天华微怔。他的内力承袭自上一代高手,劲气之强,非比寻常,与敌相战时往往一击便可退敌。他不由提起精神:此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不可小觑! 二人瞬间战至一处。 槊与枪,化作两条金银光龙,腾跃不休。 这下可苦了岭西十一兽,战圈之内,二人的劲气散流不停飞击在他们身上。兽大首当其冲,足部深陷于土,却仍免不了东倒西歪的命运,如同饱受飓风催残的幼木。 昝君谟手下的军兵十分识趣,早在战斗一起,便全都躲至更远处。虽不至于被误伤,却也看得目驰神炫,根本分不清二人招式。 身处军兵的保护之中,昝君谟稳稳坐于马上,却是观战者中最自在的。他看得分明:银芒虽然攻击凶猛,但一遇金光,倒有大半化为无形,而另一小半,被阻挡于外,如同流星一般,激射四散。 姓丁的小子竟能与尚天华勉强斗成平手!他惊讶之余,更多的却是欣喜:尚天华与其麾下悍匪曾多次羞辱齐王,是齐王必除之而后快之人。今日尚天华被那小子抵住,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他紧握长弓,暗将羽箭扣于掌中。 第十八章不可输 劲风呼啸,狂沙漫天。 震天巨响,随枪槊相交,一波波扩散开去。 “痛快痛快!”劲气反弹于身,擦出血痕条条,丁青山却脸冒红光,兴奋得忘乎所以。这般淋漓尽致地与高手战斗,除师傅之外,还从未有过。 他双臂如风般急速递出,银亮的枪尖闪出道道枪芒。百道枪芒凝成一束,冲天而起,若瀑布奔流,气势磅礴。丁家长枪诀之:枪流瀑布! 与“兵锋枪海”的大面积排击不同,此招攻击面只有一束,攻击力却更为强劲。 劲气瀑布直击头顶,尚天华脸色平静如水,一双寒眸,没有丝毫波动。 金钉枣阳槊高举上扬,他不慌不忙地低喝:“护。”查觉到岭西众兽的窘境,他将金光气壁张开,将之囊括在内。 银瀑遭遇金壁,飞流四溅,却无法撼动金壁分毫。 “咦?”眼见对手如此从容不迫,丁青山的额头冒起一根青筋,掌心一翻,长枪如电:“再来!” 得尚天华相护,兽大压力顿减,抬头时,呼吸却是一窒:但见眼前,银光暴闪,枪招汹涌,似天河决堤,滚滚而来。丁家长枪诀之:碧海翻涛! 尚天华抬槊相挡,从容依旧。 奔腾的银涛猛烈拍击金色气壁后,又轰然退去。 兽大狠狠地喘出口气,讶异得合不拢嘴:看来丁小子并没有自夸,与其相斗之时,确实未尽全力,也只有堂主这种高手才是他的对手。 渐渐的,他看出门道,又把嘴巴闭上:丁青山看似枪刚力猛,实则难以撼动尚天华分毫。他不禁疑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堂主手下走过这么多招,堂主只守不攻,难道是在戏耍这小子?想到这里,他暗自称快:臭小子,叫你耍人,你也有被人当猴耍的时候啊!他却不知,尚天华并非是在戏耍,而是见猎心喜。 尚天华出身名门,自幼习武,身边高手云集,可谓见多识广。然而令他惊讶的是,丁青山这路枪法悍勇精奇,竟是闻所未闻,他不由得想要看个究竟。 “再来再来!”拨回马头,丁青山挺枪又上。首次遇到强敌,他体内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长枪翻飞,浑然忘我,密集的枪刃不停冲击尚天华的防御气壁,杂乱却猛烈。丁家长枪诀之:乱风急雨! 尚天华凝气若渊,任凭丁青山风狂雨啸,他自巍然不动。他的劲气袭承父辈,其劲之强,少有人及。丁青山功力尚浅,劲气不足以破开他的防御气壁,他正可好整以暇地观看。 数十回合之后,银电渐被金轮压制。尚天华明显占了上风,表情却越发凝重:此子枪招绵密精妙,竟难觅破绽。最奇特的是,他劲气修为并不特别出众,力量却极为惊人。自己有超强的护体真气,可将攻击劲气反弹,多数人难以抵挡,此子却可凭其力量,化解大部分劲气。 “再来再来再来!”一直无法破开尚天华的防御气壁,丁青山目中狂意渐现。 枪招越发加快,银芒如旋风般急转,长枪陡然上举,枪芒如电,骤然轰下。丁家长枪诀之:狂雷啸天! 浩瀚劲气迎击而上,尚天华挺槊而立,稳若磐石。金色气壁若华盖撑起,银雷张牙舞爪,却无从下口。 怎么可能连这招都不行?! 一击不成,丁青山并不撤力,反而不服气地加劲,持枪的双臂肌肉隆起,已把衣袖撑破。 暮秋已至,霜风凄紧,他的额头却汗水密布。 只是,他使出的劲气越强,反弹越重,身上伤痕便越多越深。肌肉勃发至极限,肩头箭伤迸裂,鲜血与汗水混合,一颗颗地砸入土中。 此子越挫越勇,实乃天生猛将! 尚天华赞叹一声,突觉心脏急跳,胸中涌起一股难耐的躁意。他幼时心肺受损,不能久战,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看来只能速战速决了。惋惜轻叹,他暗将五成护体真气分出,注入槊内,金钉枣阳槊立时低鸣不已。金光之下,他的双眼亦映成金色。 对面,丁青山并未觉察到尚天华的变化。他正咬紧牙关,努力压榨出最后一分潜藏的气力。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顺着枪尖传来,令他手臂大震,全身僵麻。 对手竟然在自己的猛攻之下还隐藏有这般实力! 他大吃一惊,却见金钉闪耀的槊头拨开枪尖,向他胸腹击来。他强抬枪杆格挡,奈何手臂无力,枪槊甫一相交,整个人被击得倒飞出去。 他所骑之马,无法承受尚天华的强大劲气,马骨寸裂,悲鸣一声,倒地抽搐。 一击得手,尚天华重重喘息,脸色一片苍白。护体真气本作护体之用,他将其一半注入槊内,便是撤去一半的护体防御,受损心肺似暴露在烈火之中,炙痛令他倒抽口气,无法立刻追击。 “砰”地一声,丁青山如钢球般被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团身自救,急滚了数下,才将那股巨力御去。 翻身站起,竟有片刻目眩。晃了晃脑袋,他强将一口血吞下,瞪向尚天华,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内劲?”就算他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可能这般强大。 “小子,你已经输了!”兽大与众兽在旁哄然叫嚣。 “胡说,我还有绝招没出呢!”丁青山脸色通红,双手平握长枪,缓缓举至齐肩,郑重道:“此枪名为:八宝双盘镔铁枪!” 兽大嗤然笑道:“反正你打不过我们堂主,枪名报与不报都无所谓了。” 对不起师傅,我要破戒了。此战不可输!丁青山抿唇不语,双手用力一掰,长枪从中间分作两截。 “你要做什么?”兽大大感惊奇:奇怪的小子,竟在此时把枪弄断。更奇怪的是,那杆枪竟然在断开处又弹出两个枪头! “看枪!”坐骑已亡,丁青山弹腿高跃而起,左右手分持一截枪杆,朝尚天华猛攻过去。 此子的长枪可化作双枪?尚天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不屑地撇了下嘴角。 但凡有点常识的武者都知道,双手武器与单手武器的打法完全不同。相比之下,双手武器侧重技巧,单手武器更在意攻击力度。丁青山虽枪招精妙,但明显是仗着蛮力才能与己相斗如此之久,使用双枪岂非舍长取短? 此时,丁青山的右手枪已至面前。尚天华冷哼一声,轮起长槊往他的枪撞去:单手的力量怎比得过双手,这一槊下去,定把他的枪磕飞。 长槊与短枪相交,短枪果然被震开,但却并没有像意料般被磕飞。 尚天华突然发觉自己错了!丁青山这招使得极妙,看似力猛,相击之时用的却是缠字诀。被他震开的是丁青山的右手枪,而丁青山还有一杆左手枪!那枪尖正冲着他的胸前点刺而来! 此刻,长槊被右手枪缠住未及收回,尚天华胸前门户大开。眼前枪尖到来,他已来不及收回长槊防御。 危急之中,尚天华鼓起护体真气凝于胸前,并迅速甩掉右脚蹬,全速侧身。护体真气下,他犹如身披金色胸甲。 一道银芒由丁青山的左手枪中刺出,被护体真气挡了一下,斜斜地擦过尚天华的前胸,锐啸而去。劲风过处,连破尚天华数层衣衫,擦出一道血痕,隐约可见里面白皙的皮肤。 一招之间,尚天华被逼得手忙脚乱,虽只是轻伤,却不由恼羞成怒。 然而,他的下一招还没有发出,丁青山的左手枪突然变招,本是前刺改作横扫。此时,尚天华为躲避枪尖,全身重量都在左侧,这一枪顺势拨扫,竟生生将他拨下马来。 “好枪法!”尚天华翻身立稳,沉气问道:“何人所传?” 丁青山傲然道:“家师姓丁。”刚才他落马之时对方没有追击,此刻他也没有趁机进攻。 尚天华微微点头,将槊直立于地,凝声道:“此槊名为金钉枣阳槊,为我父所传。” 兽大等人不禁大感意外,看向丁青山的目光全都变了:比武之时,报出自己的兵器全称,除有尊重对手之意外,更将对方视为正式敌手。能令堂主这般重视的,在这世上可没有几人。 枪与槊再次相交,却是另一番光景。 既然已把对方当作敌手,尚天华全力进攻。他劲气雄厚,一招之间便飞砂走石。 反观丁青山,弃了猛攻,枪招大改,竟是难以预料的灵活诡变。双枪同使,他的左手枪毫无滞涩,不仅与右手枪配合无间,更令其战力大涨。 全力进攻的尚天华,似猛虎出柙。华光大作的金钉枣阳槊,散发出一股凶猛残暴的气息,不要说是被击中,只要被其劲气扫中,都会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被金光笼罩的丁青山,如被狂风暴雨袭击,数招之后,血痕遍布全身。 啧,真强啊!丁青山就地一滚,狼狈地躲过长槊的一记重击,混了土的脸上已面目全非,只有一双亮眸仍精光闪闪。单枪的时候,就知道对手劲气之强,极难近身,本想用双枪招式弥补内力不足。但实力就是实力,内力相差太远,精妙绝伦的招式完全无用,就如同花拳绣腿一般。 如若是普通比武,他或许会爽快认输。但此次比武不仅关系到自身,更关系到莫小雨的朋友。一想起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又要开始下雨,丁青山再次从地上爬起,奋勇扑上。 能将左手练得与右手一般灵活,实属罕见。尚天华心中赞叹:此子枪法精湛,为人磊落,假以时日,或可成为一方人物。可惜他所怀之物事关重要,若非如此,此子倒可结交一番。 二人都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手下的招式却越发猛烈。 尚天华眼露狠绝:此子勇猛,枪法诡变,这样下去没完完了。 枪槊相交,丁青山突觉一股沛莫能驭的劲气袭来,似泰山压顶,令他眼前一黑。 不好!他猛甩臂膀,急欲变招。 尚天华完全不给他逃脱的机会,将长槊重压而下,全部劲气汹涌击出。此子枪招精妙,内力却大不如己。破不了他的枪招,只能以劲欺人,唯有一气将之击倒,否则久战胜负难测。 丁青山暗喊糟糕,被迫比拼内力。他毕竟年轻太多,劲气修为远远不如。 对方的劲气不断压来,似无穷无尽,不过片刻功夫,他已觉难以为续。只微一示弱,对方强悍劲气似激流顺势而下,冲击他的经脉,血液似欲爆体而出,就连骨骼都被压得咯咯作响。 余光瞥到骨裂倒地的死马,他的心中悲叹:师傅曾经说过,武道无穷,人外有人,万万不可自恃,小看对手。自己不听师傅的话,方会落得骨碎人亡的下场。 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朦胧中若有光亮闪烁,一眨一眨,好似那双盈盈秋水般的妙目,带着深深关切。 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未能做到。 我若身死,你定会痛哭不止吧? …… 不对! 壮志未酬,岂能死于此地?! 他猛然警醒,愤而发力。 第十九章血杀 手下金槊又传来抗力,尚天华不禁心烦意乱:真难缠啊,到了此刻居然还不认输!刚才小子的眼神分明已经涣散,马上就该晕倒,下一刻却又生龙活虎。 难道只能将之击毙?尚天华并非是个仁慈之人,猛将护体真气尽数灌于槊头:既然你想求仁,那便成全于你! “噗”!丁青山口、鼻、耳各处同时溢出鲜血,脸色已呈死灰。他的双臂双股因力竭而颤抖,腰背后弯得如一只虾子,似乎马上就要折断。 撑不过十秒了。尚天华的眼中闪过一道惋惜,手中劲力却毫不松懈。他出尽护体真气,其实并不好受,受损心肺如被大锯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极其艰难,心脏跳得极快,似要逃离这具身躯。 只要再坚持几秒,这小子就死定了!他极缓地吸了口气,勉力强压。 “嗖嗖嗖”!数声轻响。 三支乌羽箭以刁钻的角度,擦过丁青山的身体,直袭尚天华。 “少爷小心!”与尚天华同来的长髯中年人高呼一声,飞撞而来,挡在他的身前。 时间在尚天华眼前顿止: 三支乌羽箭缓慢笔直地射向长髯中年人前胸,他身体一颤,骤然摔落。 “刘叔!”尚天华双目尽赤,急伸右手将之接住。刘海算从小侍侯在他的身边,是他仅存的家仆,对他而言,胜似亲人。 “放箭!”昝君谟暗算不成,索性明攻。眼中寒光如同手中乌羽箭,黑暗而又阴沉。 “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堂主!”兽大怒喝一声,招呼岭西众兽攻上,却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射了回来。 “照顾他。”尚天华招过一兽,将刘海算托付与他,挺槊朝军兵扑去。 他撤力一走,丁青山没了压力,终于缓上气来。身侧,有劲风袭来,他随手挡开,将数支羽箭拨插入土。他茫然回头,但见更多箭支隔空射来,下意识地伏倒在地。 “放箭,快放箭!”昝君谟不住喝令军兵,手中乌羽更如流水般射出。 这队军兵,乃是齐王亲随,常陪同齐王行围打猎,挑的全是骑射能手。平日遇到野兽,往往四下围住,远远一顿乱箭射去,再凶的野兽也只能滚地哀嚎。而他,更因围猎时箭法出类拔萃,得齐王赏识,一路官升至左将军。 尚天华将金钉枣阳槊挥开,所有箭支,俱无法突破他身前三尺。数支乌羽箭藏于众箭之中,想要近身偷袭,却被他的护体真气震成数段,直插地下。 “找死!”尚天华吐出二字,薄唇红艳欲滴。他目光沉下,冲昝君谟勾了下唇角。 昝君谟被他看得全身一震,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随那目光直逼而来。 “放箭!”昝君谟嘶声吼道,欲把那股莫名的恐惧一同吼出:“齐王有令:杀了此人,可得银百万,官升三级!” “得令!”军兵们本是骑射能手,刚才的一轮箭雨射出,已进入最佳状态,此时听得齐王重赏,更加精神抖擞,使出全部劲头。 “堂主!”兽大惊恐地发现:所有的箭,带着厉啸,化作巨大箭头,直指最前方的尚天华,竟无一支偏离! 昝君谟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喜色,尚丁二人比武之时,他就已率众军兵退出三十丈外。这样的距离,在他们的箭海之下,再凶的野兽也从没有一只能够逃脱! 箭,铺天盖地。 不仅遮蔽了敌方的双眼,同时也遮蔽了己方的双眼。 金光闪动,一名正在前排射箭的军兵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左手弓与右手箭不知为何会掉落在地上。他怔然愣住,却见面前一人,对他勾唇一笑。 那人,有着一张比晚霞还要凄艳的面容,皮肤显现出近乎透明的白皙,红若涂朱的嘴角微翘,浮起一抺极其勾魂的浅笑。 巨痛传来,那名军兵惨叫倒地,终于发现自己的双臂也在地上! “是尚天华!” 几名反应迅速的军兵急忙抽出腰刀。 “彭彭”数声,腰刀深插入地,惨叫声连串响起。 一整排缺了双臂的军兵,在地上不住翻滚扭动,犹如一条条离水之鱼。 汁液四溅,断臂条条,尚天华玉立其中,笑意渐浓。 勾魂,这是真正的勾魂! 军兵们如同看到勾魂索命的地狱罗刹,身不由主,步步后退。 “挡住他,不要逃!”昝君谟气急败坏地大叫。 一名被吓破胆的军兵如同得到提醒,转身就跑。 “一个都别想逃。”尚天华眸中闪过嗜血煞气,一道飞旋的劲气由手中金钉枣阳槊发出。 逃跑的军兵脚步一顿,捂着肚子滚地惨嚎。他没有立即死去,肚肠却散了一地。 “不要乱动,我就送你们去死。”尚天华柔声说道。 凄厉的惨叫声被催眠般的轻语压过,艳红的唇边一抺残冷的笑随眼波流转,目光所到之处没有军兵敢妄动一下。 金钉阳耀,血红星溅,恐惧如同山洪,全面爆发。 那勾魂罗刹一步步走来,金钉枣阳槊每一次挥动,便扬起一片腥红的血雨。 面前军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昝君谟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被杀死的军兵脸上甚至带着解脱的表情。 “不要杀害无辜,你的对手是我!” 一声怒吼,似天雷响起。一道满是血污的人影,飞冲而来。 昝君谟犹如抓到救命稻草,慌忙叫道:“丁兄弟,请你暂为抵挡,此番救命之恩昝某来日自当厚报。” “带着你的人快走!”眼见军兵们被残杀,丁青山挺枪拦在尚天华面前。 尚天华脚步微顿,冷冷道:“让开!我现在没功夫理你。” 丁青山哈哈一笑:“咱俩的架好像还没打完吧?” “让开!”尚天华双目微眯,寒意愈发浓烈。 “先打赢了我再说。”丁青山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双枪相交摆出守势。此人残忍嗜杀,只要自己让上一让,那便是好几十条人命啊。 “找死!”尚天华咬牙切齿。 八宝双盘镔铁枪与金钉枣阳槊再次纠缠在一起。 兽大气得大骂:“傻小子,那些军兵刚才可是连你也一起射的,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昝君谟已拨马撤走,远远回头叫道:“不要听贼子挑拨!丁兄大功,我定向齐王进言。” 丁青山勉力施展双枪,妙招层出。功劳什么的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这些军兵却不能不救。 这次他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将丁家双枪诀的精意尽数展现:虚招妙招缠加绕,花招巧招粘沾带,每一枪都不扎实,绝不与尚天华的长槊相交。 这小子像牛皮筋一样缠滑,实在烦人!眼见昝君谟率残兵溜走,尚天华恨声叫道:“挡我者,死!” 他正要再次使出护体真气,却听得属下在远处叫道: “堂主,刘叔快不行,似乎有话要对你讲!” 尚天华狠狠瞪了丁青山一眼,沉脸返身。 没了对手,丁青山强提的一口气用尽,眼前一花,全身骤然脱力。他忙以单枪支撑,这才没有狼狈摔倒。 兽大等人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刘叔。”尚天华飞奔至刘海算身旁,心如刀绞:三箭穿胸,已无生机。 刘海算本已脸色灰败,气息微弱,看见尚天华时,不由精神一振,挣扎地叫道:“少爷!” “我在!”见刘海算一手伸来,尚天华忙蹲身接住,暗将一股真气缓缓注入他的体内,“无论何事,我都应你。” “请放过那个小兄弟。”得尚天华真气相助,刘海算脸色略微转好,眼中满是恳求。 “放了他!”尚天华虽是不解,却毫不犹豫地扬声对众兽令道。 兽大等人悻悻地让开一条路,丁青山已是强弓末弩,不能趁此机会威风一把,实乃遗憾。 刘海算提气向丁青山唤到:“小兄弟。” “叫你呢!”兽大用斧柄捅了捅努力回气中的丁青山,催促道。 丁青山疑惑地抬头,却见尚天华单膝跪倒,怀中抱着的那名长髯男子正望向他。 对方是个将死之人。他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二人丈许之外,凝枪站定。 刘海算见他一脸戒备,笑了一下道:“小兄弟,少爷早已放走路小花,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丁青山不明所以,却没有放松戒备。 尚天华冷冷道:“路小花我早就放了,快滚!”不再理会丁青山,他看向怀中的刘海算:“刘叔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刘海算微微摇头,眼中俱是留恋:“少爷,你不怪我多嘴吧?” “不怪。”尚天华声涩难言,将头深深垂下。 “姓徐的小子曾救过我一命,如此我就不欠他了。”刘海算满足地合上双眼,含笑而逝。 “走!”略一停顿,尚天华霍然起身,抱起刘海算,大步急走。 岭西众兽连忙各收兵刃,紧紧相随。 兽大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发愣中的丁青山,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口。将脚重重一跺,他转身离开。 “你竟然耍我!”丁青山愤然大吼:“既然已将人放走,为何还要与我赌战?” 回应他的只有车轮转动时发出的辘辘声,渐远渐无。 残阳即将沉落,马车慢慢消失于暗红色的地平线后。 丁青山呆立良久,缓缓收回目光。 身侧,近百名军兵仆倒在地,已无生者,一地的血污与残阳似再难分开。 风,阴寒刻骨,却无论如何也吹不走那令人窒息的血腥。 死死握紧枪杆,他脱力跪倒。 这一战是对是错,他已无法分辨。 …… 红日西坠,带走最后一丝残辉,整个大地再无半分光亮。 风,越刮越大,沙尘漫天,迷蒙了双眼,他却不肯闭目,反而努力睁大,似要看个究竟。 忽然,不远处,隐有一点莹光升起。 那是!他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 他急走到那物旁边,弯腰拾起,触手一片冰凉。 他缓缓将盒盖打开,芬芳的气味悠悠飘来。 伸出一指,他机械地挖取出一块芬芳,涂在伤处。 微微清凉自伤处散开,似那人温温柔柔的手指,将灼痛慰抚。 捧着玉盒,他愣了一愣。 对了!可以告诉小雨,她的朋友路小花已被放走。 这,至少是个好消息! 他精神一振,摸索到死马,自鞍上取下包裹,快步走开。 然后,他开始奔跑,越跑越快。 他突然想见小雨,非常想见,迫不及待! 第二十章家人 晨曦初露,若杏目微启,为深沉的天幕染上了一丝明媚。 山林间,慕子云与莫小雨共乘一骑,任马而行。二人行了一夜,此时已是人困马乏。 转过一座山口,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原野就这样突然展露出来。 慕子云一扫疲态,遥指前方,欢快地说道:“此地已是齐州郊外,过了那座小桥,就快到我家的庄子了。” 他的声音里扬溢着浓浓的自豪,莫小雨不由随之精神一振,睁大眼睛去寻找他说的那座小桥。 此时已到秋末冬初,广袤的土地上绿意即将褪尽,星星点点,盘布流连。一条小径纵穿而过,肆意舒展,通向远方。 “驾!”慕子云突然吆喝一声,沿着小径,飞奔起来。 渐渐的,小径变成一条修葺平整的大道,两旁的土地也被切割成形如棋盘的麦田。此时麦田已被收割干净,袒露出赤褐色的胸膛,间或有金色麦秸堆成的小山,宛如美丽的佩饰。 远远的,嬉闹之声随微风零星飘来。一群孩子在宽阔的田野上奔跳,或爬上麦秸,或在地上翻滚追逐。 越过小桥之后,慕子云缓马而行,“哒哒哒”地从田野上经过,随即引来孩子们的雀跃欢呼: “大哥回来啦!”“来跟我们比试比试吧!”“我们现在可厉害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莫小雨这才发现,不管是追逐奔跑,还是爬上麦秸,孩子们全是成对出现,原来他们是在进行比试吗? 慕子云冲孩子们挥挥手,微笑道:“你们再去多加练习,大哥还有正事要办。” 他手臂半抬,态度和蔼,俨然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孩子们对他投去的目光充满敬佩。 莫小雨眨巴着眼睛看他:这样的他,实在很难和那个动不动就撒娇耍赖的人联系到一起。 慕子云也对她眨巴下眼睛,悄声道:“奇怪么?别看咱仨结义时我排在最末,在这里,我的年纪可是最大的呢。” 天空蓝得像最纯净的宝石,孩子们的欢笑一直追逐在马后。莫小雨回头看着马后的孩子们,不由也展开了笑容:“他们是你什么人?” 慕子云唇角勾起,眼神极其柔和:“他们全部都是我的家人。” 莫小雨微怔:“全部都是?那可真不少呀!” “虽然不是血亲,但对我来说,他们全部都是我的家人。”慕子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而重地问:“你能明白吗?” “嗯,我明白。”莫小雨将目光移向远方,眼中映射出朝阳的辉光:“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同这里很像,也是一大群孩子一起长大。大部分的孩子是战乱后的孤儿,大家全都无家可归。虽然也有争吵,甚至拔剑相向,可是我们从来不会感到孤独。在那里,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哭,因为知道定会得到安慰。虽然做了错事会受到斥责,不过总会有人帮你把麻烦解决。有的人,明明面对面的时候觉得难以相处,可当他不在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重要。这,就是你所说的家人吧?” “是的。”慕子云同样望向远方,目光深沉而坚定:“就算会争吵,就算会被训斥,就算会觉得难以相处,可是只要一想起他们,心中便会温温热热,有了满满的勇气。这个村庄是战乱过后我的父辈们一点点辛苦建成的。脚下的这条大路也有我和兄弟们一起洒下的汗水。战乱,对于父辈们来说,仿佛就在不久之前,总是念念不忘地挂在嘴边。可是对于我来说,那是上一代的事,现在的我只想和家人们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心间也似有股暖流在缓缓流动。莫小雨想起他说过的话,不禁轻轻叹道:“真好……” 曾经以为只有像大哥那样有宏伟目标的人,才值得尊敬。可是像小云这样,和家人一起好好地过日子,也很好啊。 “所以无论是谁,如果有人想要挑起战乱,破坏我们现在的安宁,我必会尽全部努力阻止。”慕子云乌黑的双瞳落到莫小雨身上,问道。“小雨,你会支持我吗?” 莫小雨忙不迭地点头:“当然了,小云。我当然会支持你啊!” 慕子云灿然一笑:“别忘记你说的话哦!” 来到庄子门口,慕子云一跃下马。他扶下莫小雨后,又帮她从马鞍上取下包裹。 庄门以样式简洁厚重的铁门制成,看起来很是普通。莫小雨抬头观看,门上悬着一块木匾,刻有三个工整大字:吉祥庄。 慕子云将缰绳抛给迎出来庄丁,问道:“二叔呢?” 庄丁笑着答道:“二老爷今天没有出去,正在后院歇息。” 慕子云点点头,对另一名庄丁道:“告诉冯婶,贵客来了。问问她北院那间上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庄丁恭敬称是,飞跑着奔进院中 转过身,慕子云接过包裹,微笑着邀请莫小雨入院。 莫小雨随他进入院中,不由好奇张望。 庄门不大,里面的院落却极为宽阔,布局带着北方特有的豪迈。中间一条青砖大道,左右各有两排齐整的瓦房,四周以坚固的灰色石砖高高围起。院中没有种植任何花草,只有几株高大的树木廖作点缀。院中建筑也没有任何装饰,一色的乌顶灰砖,简洁实用,沉厚肃穆。 时辰尚早,院中人却都已起身,正安静有序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虽然无人相询,莫小雨却仍能感觉到探究的目光似不经意般扫来,纷纷集中到她的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再四处乱看,老老实实地低头行走。 迈进内院大门,转过影壁,“大哥,抱抱!”随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叫声,蹒跚跑来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年约三四岁,冲着慕子云张开肉乎乎的双臂。 慕子云脚步略顿,和颜悦色道:“糖豆乖,大哥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等会再陪你玩,好吗?” 娃娃不依,一把抱住慕子云的大腿,咯咯笑着坐在他的鞋上,随着他的脚步,一停一走。 慕子云无奈,只得弯腰将她抱起。 娃娃从慕子云的怀中探出头,转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莫小雨。 好可爱的娃娃!莫小雨想了想,翻出一颗自己做的山楂化食丸给她。 娃娃扑到慕子云怀里,用稚嫩的声音神气地说道:“别人的东西我才不要!” 莫小雨一脸尴尬,慢慢地收回手。 慕子云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山楂丸,对娃娃夸道:“糖豆真乖!不过这位小雨哥哥呢,不是别人,是大哥新认的二哥。他给的东西可以吃哦。” 莫小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一身男装,让人叫姐姐更加奇怪。 糖豆就着慕子云的手,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一下子欢笑开来。 慕子云将山楂丸放到她的手心,道:“来,跟小雨哥哥打个招呼。” 糖豆对莫小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二哥好!” 慕子云纠正道:“不是小二哥,是小雨哥哥。” 糖豆板起小脸学道:“小雨哥哥好!” 好有趣!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小雨忍不住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捏了捏。 这时,从内院走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 跟慕子云打过招呼后,她故作生气地对糖豆道:“我说这一转头的功夫你跑哪儿去了?大少爷还有正事,你不要总粘着他。”说着,将糖豆像扯膏药一样从慕子云身上扯下来。放到地上,她轻拍打了下糖豆的屁股,道:“去,一边玩去。” “好好吃哦!”糖豆举着山楂丸,迈着小短腿,咯咯笑着跑走了。 妇人转过头,笑眯眯地打量着莫小雨,道:“这位就是少爷请来的贵客吧?洗澡水已经准备妥当,请跟我来吧。” 莫小雨犹豫地看着慕子云:可是,不是应该先去见二叔,把小花的事说一下吗? 见她不肯移步,慕子云对她笑了笑,道:“放心吧,救你朋友的事我会同二叔讲的。这些天你也够累的了,先休息一下。我去见二叔,有什么要用的尽管跟冯婶说。”说罢,冲她摆摆手,径自走了。 冯婶客气地上前引路,莫小雨只得随她而去。 来到客房,莫小雨放下包裹,首先看到屋子中央那个半人来高的木桶。看着那从桶内袅袅升起的蒸雾,她顿觉身上粘腻难耐。 冯婶告之桌上有点心可以垫饥,为她关好门窗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莫小雨迫不及待地除去衣衫,迈入桶中。抱膝坐下,将全身都缩泡在热水之中,水温暖适,烫熨全身,她不禁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连日的疲劳迸发,令她微微合眼,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很久,脖子上的项链滑了一下,碰到桶壁,发出轻响,她清醒过来。水已凉,她依依不舍地迈出木桶,拭净身子,打开包裹,换上干净的内衣,习惯地穿回男装。 饥火忽起,她瞟到桌上有一盘豆包,便坐下倒了杯热茶,大口地吃了起来。 正吃得香甜,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一群人如风一般地冲了进来。 莫小雨吃了一惊,鼓起的腮帮里正塞了满口的豆包。 这群人一共八位,大都三十出头,为首大汉年纪最大,四十刚过模样,身材高大,相貌却斯文秀气,气质沉稳。 乍看之下这群人个子高矮不一、容貌形形色/色,仔细瞧来却又觉相似:体态强健,精气内敛,可以看出个个都是精壮干练之士。 冲进屋后,为首之人并不说话,在桌前站定,用无比犀利的眼神,对着莫小雨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随他而来的人全都一言不发,在他身后笔直站立,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莫小雨。 屋子里站了这样的一群人,顿时显得拥挤起来。一呼一吸间压抑难言,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狼一般的血腥。 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就会知道,那是铁血肃杀的气势,只有从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人才会带有的威压。可惜莫小雨的江湖经验比常人多不了几分,不仅如此,她的反应比常人还要慢上许多,所以只是瞪圆了眼睛,与那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看。 对视良久,为首大汉“扑通”一声双膝跪倒,热泪盈框地叫道: “吕清拜见少主!” 他这一跪,身后之人立时全都跪倒,齐声吼道: “拜见少主!” 众人声音震天,只是不知为何有好几人的声音中竟带了哽咽。 长睫缓眨,莫小雨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费力地将豆包咽下。 第二十一章往事 “啪哒啪哒”,八位壮汉肃然叩跪于面前,端坐中的莫小雨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眨眼睛的声音。她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到门外,滞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门外,也乌压压地跪着一排人。慕子云笔直地跪在最前面,见她望来,悄悄挤了下眼睛。 看着吕清与慕子云相似的面孔,一道灵光闪现,莫小雨脱口说道:“二叔请起。” “谢少主。”吕清称谢起身,众人随之站起。他不禁对莫小雨暗自称赞:能在他们故意放出杀气后,还安坐如常,并心思敏锐地认出自己,除了面貌相像,这份淡然镇定,处变不惊的气质,不愧是那人之子。 他挥手散去众人:“我有要事与少主相商,大家暂且退下。” 众人正要退走,却有一人仍直立不动。 吕清道:“王晋你可有事?” 王晋恭敬地说道:“可否请少主将信物取来一观?” 他这一说,众人驻步,目光重新聚集到莫小雨身上。 莫小雨瞟向慕子云,后者似不经意般地碰了下脖子。莫小雨随着他的动作摸去,指尖触到项链,心中一动,便摘了下来。 王晋接过项链。慕子云起身上前,将颈悬之珠取下,送上。 王晋走到窗口,捏起项链上一珠,对光照去,与慕子云的单珠对比。仔细看了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对吕清道:“非是信不过二哥和子云,只是事关重大,请二哥见谅。”说着,将项链还给莫小雨。 吕清笑道:“王兄弟哪里话来,是我见到少主太过高兴,疏忽了。” 王晋也是一笑,与众人拱手退出。 吕清道:“子云留下。” 片刻后,屋内只剩下吕清、莫小雨和慕子云三人。 莫小雨拿着项链,一脸茫然地看着慕子云将门关上,然后将目光转到吕清身上。定了定神,她道:“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不是少主,这个地方我今天是第一次来。” 吕清淡淡一笑,道:“看来令师还未把您的身世相告。” “我的身世?”莫小雨瞪圆了眼睛。 吕清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老旧的方寸小纸,放到桌上,郑重地推至莫小雨手边。 莫小雨拿起观看,纸上书写着一行小字:宏图莫语,五行轮转,十六载后,风云即起。 她常侍师傅左右,一眼辨出那字确实是师傅亲手所书。只是,那字迹呈暗褐之色,笔划中带出森森肃杀之意,与师傅平日飘逸潇洒的字体大为不同。 放下纸,她不解道:“这应是师傅字迹,但并不能说明我是你们的少主啊。”其师玉洞仙宋瑜,除武学外,杂学亦丰,更以卦术见长,偶会因缘为人起卦。看这纸张老旧,当是师傅多年以前为人起卦时所写。 吕清和蔼地看着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听说你与子云结拜,刚才你也叫过我一声二叔,那么我便厚颜卖个老,以长辈的身份说上一二可好?” “二叔请坐,请慢慢讲。”莫小雨乖顺地为他倒了杯茶水。 吕清坐下后,对慕子云招手:“此事已沉寂十六载,你也过来听听。” 慕子云躬身后,在一旁坐下。 凝视茶水,吕清缓缓说道:“我部原为太子近卫与齐王死士。” 慕子云本隐约知道一些,听闻此话,还是不禁愣住。 顿了一下,吕清解释道:“太子乃是上一代建成太子,齐王也非现任齐王李佑,而是上一代齐王李元吉。”说到这里,他停住话语,似在措词。 茶烟袅袅,时光流逝,吕清一直没有开口。他的脸上流露出深沉的情感,怀念、悲切、愤恨等众多情绪混杂在一起,使他看来无比沧桑。 慕子云与莫小雨都急切地想知道下文,却无人敢惊动他的沉思。 终于,吕清从往事中回醒,再次说道:“二十年前,大唐初立,太子仁德,秦王善战,齐王骁勇。战乱连年,百废待举,太子与高祖常驻京城,统领文官,处理内政。秦王掌控兵权,征讨四方。数年下来,国策渐定,万民归心。 朝内已安,外敌尚存,秦王御敌在外,其声势逐渐高过太子。秦王天策府中人才济济,夺嫡之心昭昭。然高祖宠信太子,抑制秦王,因此引得秦王不满。武德七年,秦王设计陷害太子,密报高祖,说太子暗通庆州都督杨文干,集械谋反。高祖盛怒,将太子拘押在监,只供粗食。后齐王等人多方固谏,太子终得昭雪。秦王与太子势同水火。 齐王自幼与太子亲密,自是容不得秦王。他秘招死士,屡次向太子进言,斩杀秦王。太子却因顾念手足之情,坚决不允。 时值突厥入侵,齐王说服高祖,让他替代秦王,统其麾下出征。他密令死士,欲趁秦王践行之时,伏道将其击杀。 秦王被夺兵权,反告太子与齐王淫/乱后宫,高祖令三王进宫对质。 竖日,秦王玄武门埋兵,伏击太子与齐王于进宫途中。太子被秦王射杀,齐王怒而追杀秦王,被秦王大将尉迟恭所杀。东宫与齐王府诸将闻讯攻打玄武门,并欲转攻秦王府。秦王令尉迟恭割二王首级示之。诸将见二王已死,军心焕散,溃败而逃。 秦王挟高祖让位于他。为保皇位,秦王屠杀太子与齐王满门三千余人,使二王绝后。其中,太子五子: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以及齐王五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皆被斩杀。可怜此十子,最大不过弱冠,最小尚在学步。” 说到这里,吕清停住,似又陷入沉思。 莫小雨忍不住问道:“后来呢?”隐藏在血脉深处的导线似被突被点燃,胸中之血就这样熊熊燃烧起来,令她浑身燥热、难以自抑,平生第一次忘记羞怯、不顾礼貌地追问。 “后来……”吕清眼睛转到她的身上,目光却穿过她凝视着远方,“太子被诛,我等亲卫欲回太子府,可叹被溃兵裹挟至城外。后来遇到齐王府死士,合兵一处,方得以返回太子府。混乱之中,我等救出仍在孕中的太子妃常氏。 亡命途中,太子妃受惊待产。我等皆为武者,誓死可矣,救生却难。彷徨之际,幸得遇一高人道士,赠以良药,为太子妃安胎。 高人道士问起我等遭遇,亦觉秦王杀戮过重,为二王不平。遂以血为引,卜得此卦:宏图莫语,五行轮转,十六载后,风云即起。在我等劝说下,高人道士动恻隐之心,携太子妃归隐昆仑,以待世子出世。我等太子府亲卫与齐王府死士合成隐部,为其引开追兵。临行前,我部与高人道士约定:十六年后,待太子之子成人,当至齐州,以太子妃项链为凭,重启我部兵马。 我部辗转流徙,损失半部人马,总算在并州隐住身份,立足发展。后依约定,逐渐迁往齐州,潜伏至今,只为等待少主到来。” 一番话讲来,莫慕二人均露惊异震撼之色。 良久,莫小雨艰难开口:“难道您所说的那位高人道士……” 吕清点头:“正是令师玉洞仙宋瑜。” “可是……”莫小雨犹自挣扎:“师门孤儿众多,怎知就一定是我?” 吕清取出一信递上:“前些时候,我收到令师传信,所以派子云前去接你。” 莫小雨展信观看,纸是新纸,字为师傅所书,上面写道:十六年前遗腹子,今日出山。信下有师傅印鉴,所署日期正是她下山之日。 她持信无言,心中一片混乱:自己竟是太子之子,师傅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起过啊。 “还有一事,须向少主禀告。”吕清又道:“当年,身为武者,我等除武力外,再无一技所长,生活困苦,容身亦难。后有一异人教主招揽我部,说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聚五行之力可逆天命,扭转乾坤。他说的话与尊师所卜之卦暗合,我等无处容身,为保部众,只得率部入教,成为其下隐龙堂。在那异人教主的巧妙安排之下,我部残存众人方得以隐瞒身份,立足并州。” 慕子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道:“原来我们是因此才加入万舍教的。”他一直对二叔暗为隐龙堂主之事感到好奇,如今方真相大白。原来小雨有这么凄惨的身世,他不禁心疼起来。 吕清道:“是的。这些年来,听闻万舍教主已聚齐五堂,分别为:黥虎堂、墨凤堂、影麟堂、隐龙堂和玄武堂,每堂均有强者坐镇。聚五行之力可逆天命,也许玉洞仙所算的风云真的即将到来。少主归来,我暂代的隐龙堂堂主之位就可以卸任了。” 想了一下,慕子云道:“二叔,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黥虎堂堂主尚天华,他似乎知道可用信物调动我部兵马,曾派人在半途截捕来齐州的十六岁少年,欲搜信物为己所用。” 听到尚天华的名字,莫小雨警醒地说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我在昆仑,曾带人上门追讨信物,我的朋友路小花就是因此被他抓去的。” 吕清眼中闪过一道阴霾:“黥虎堂近年来确实太过嚣张,咱们隐忍的时间也足够长了,该是时候让他瞧瞧咱们的手段了。” 他起身向莫小雨拱手,道:“少主稍待,我这就去和尚天华理论!” 莫小雨急道:“二叔小心!尚天华武功极高,他只带数人就差点把我师兄布的大阵攻破。” 吕清道:“放心吧!除本庄外,我们另有暗藏人手,实力并不比黥虎堂差。尚天华武功虽高,但我部有的是死士,生死相搏,并非只论武功。” 莫小雨听得心中一悸:“可是……” 吕清摆手阻住:“少主仁慈,但对有的人是讲不得仁慈的。”他提声对慕子云道:“你随我去泰山黥虎堂,同在一教,却多年未见,也是时候登门拜会一下了。” “是!”慕子云领命,临出门前向莫小雨送去一个“安心吧”的眼神。 吕清对莫小雨道:“少主一路劳累,暂且在此休息,属下定把少主之友救回。” 莫小雨不再犹豫,坚定地说道:“既然是为救我的朋友,那么我也要去!” “也好。”吕清赞赏地看她一眼,“不过少主要去,且容我安排布置一下。” 他走出房门,大声令道: “文爷,你写个拜贴找人送去黥虎堂,说少主三日后登门拜访。” “富凯,你派人提前做好准备,以策万全。” “小固,你去城里盯着,看看官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老王,你与我去山里,让暗部的兄弟集合一下,前来拜见少主。今晚上我将把隐龙堂之位正式传于少主。” “老马,我们出去的时候,庄里你要守好。” …… 耳听着门外吕清宏亮地将一道道命令传出,莫小雨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难道就这么做了一堂之主,去统领吕清这样的强者? 自己这么差劲的人真的能行吗? …… 刚才听闻满门尽灭时的义愤,似被风吹过的烛火,摇曳欲灭。她缩在椅中蜷成一团,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恐惧,似一张顶天立地的巨口,将她与周身的一切缓缓吞噬。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死死地闭起眼睛。 黑暗降临。 ********* 注:并州,今之太原。齐州,今之济南。 伊真有话要说: 李世民之所以能开创盛世,李渊与李建成统领文官,制定国策,功不可没。太子李建成仁慈且胸怀宽广,如果是他治理国家,未必比不过李世民,这大概也是李渊认可他的原因。李世民虽可称为千古一帝,但诛兄夺位这一污迹,即使篡改史书,也无法自圆其说。 第二十二章大侠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仍是一片黑暗。 丁青山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疲劳和伤势终于将他压垮,令他再无力气爬起,就这样合起双眼,沉沉睡于道上。 天光大亮之时,他突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微一抬头,酸痛立刻遍及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要休息。于是他头一歪,继续闭眼睡觉。 脚步声渐近,一人仓皇奔来,被丁青山的身躯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又向前跑去。 “老匹夫,看你往哪里跑!”随着呼喝,数人奔近。有了前车之鉴,一个接一个地从丁青山身上跃过 “好死不死,正挡在路中,死得恁是缺德!”最后一人一边咕嘟一边从丁青山背上踏过,顺脚想把碍事的长枪踢开。 不料,枪没踢开,反勾住他的脚。一股怪力自枪上传来,把他抡向空中。那人发出震天惨叫,翻滚数周,“咚”地一声栽落道旁枯草丛中。 丁青山打着哈欠从地上坐起,不满地道:“一个又一个的,小爷我不出声,都当我是死人哪?” 数步之外,几名黑衣蒙面人正将一位老者围住,闻声回头,不禁都变了脸色:不是死人,你趴在道上一动不动,故意吓人玩呀! 僵了一下,被围在当中的老者突然冲着丁青山放声大叫:“大侠救命!” “别乱叫好不好!你好好看清楚了,我哪里像大侠了?”丁青山面带不悦。上次做了回大侠,就发生了一系列倒霉事,这大侠可是再也不想当了。再说了,我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这种江湖称呼跟我有何关系? 他这一说,老者色变噤声,为首黑衣人却缓下脸来:“朋友,我们处理一点私人恩怨,劝你离远点儿,不要惹火上身。” 瞥了一眼摔落草中还未起身的黑衣人,又看了一眼丁青山手中长枪,黑衣首领念头飞转:虽没看见冯二麻子是怎么摔出去的,但定是与这小子有关!冯二麻子在几名手下里,武功可不算低。面前小子不过十六七岁,面色苍白,身带血迹,衣衫上还被划出无数道口子,应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不过,透过褴褛的衣衫可以窥到他身上肌肉结实,力量勃发,尤其是那一双黑眸,内含锐光,战意滚滚。他不由谨慎起来:小子看起来有些门道,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丁青山用下巴点了下那名老者,问道:“他怎么得罪你们了?”那老者虽被称为老匹夫,仔细看去应在四十岁出头,须发泛白,身瘦脸窄,整个人如同被刀削过一般,举止间透着刻板固执,一身文士服装在逃跑奔命中冠歪衣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再看这群黑衣人,虽都蒙着面,但从动作和体态上可知其年富力强,正值壮年。为首的黑衣人更是身材健硕,孔武有力。 黑衣首领嗤笑一声,哂然答道:“这老匹夫道貌岸然,手脚却不干净,偷了我家少爷的东西,所以我们特来给他个教训。” 老者闻言怒道:“我权万纪乃是读书之人,岂会去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为首黑衣人斜他一眼,讥讽道:“小偷小摸当然不会,但你却贪心地一下子偷走了百两黄金。” 老者气得发抖:“梁猛彪,你不要血口喷人,别以为蒙上脸我就认不出你!待我回去,自有你好看!” “本来只想揍你这个讨人嫌的老东西一顿,既然认出了爷爷,就好好待在这里,别走了吧!”黑衣首领狞笑一声,挥拳向老者打去。 “喂,还真当我不存在啊!”丁青山高叫一声,突然蹿起,手臂探出,长枪挺进。 闪电般的一枪,后发先至,黑衣首领一拳正打在枪杆上。他吃痛地缩回拳头,恶狠狠地道:“小子,别多管闲事!” “你当我想管啊?”丁青山杵枪站立,转动着酸麻的颈项,嘟嚷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连睡个觉都能碰上这种事。” “竟敢装死人偷袭,就让你成为真正的死人!”栽落道旁的黑衣人从草丛中爬起,突然拔刀冲丁青山背后砍去。 “谁装死人了!”丁青山身体微侧,让过刀锋,怒起一脚,将他重踹回枯草丛中。 “少侠救我!”那老者见此情景,又是一声高呼。看他年纪不大,不是大侠,应是少侠。 丁青山烦躁地吼道:“都说让你别乱叫了!”什么少侠大侠的,哪种侠他都不想当。 “臭小子,找死!”黑衣首领使了个眼色,几名手下全抽刀向丁青山扑去。 丁青山嘿然笑道:“小爷我心情不好,正好松松筋骨!”看这些黑衣人脚步虚浮,全无章法,应是一群地痞混混。他随意而站,指东打西,不出数合,几名黑衣人全都“哎哟哎哟”地躺倒在地。 黑衣首领眼中流露出惊诧之色,旋即沉声道:“小兄弟本事不错,不如跟着我,保你荣华富贵。” 上次是山贼,这次是混混,怎么什么样的浑人都想招他做小弟?丁青山黑着脸,将枪杆往地上一顿,不耐烦地说:“费话少说,你到底打是不打?” “你又不认识那老匹夫,何必为他出头。”黑衣首领苦口婆心:“看你面生得很,估计也是新来乍到,到了这齐州可是老子的地盘。你若是跟了我,我必诚心待你。但凡兄弟想要的,哥哥我都会尽力帮你得到。” “跟你,我还不如跟头驴!”丁青山对他呲了呲牙。以武欺弱、以壮欺老、以多欺寡,一看就不是好货。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混账东西,还真以为我怕你不成!”黑衣人首领面露狰狞,从身后拔出把厚背砍刀,对准丁青山,当头劈下。 丁青山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抬枪去挡。 一刀砍在枪杆上,枪杆发出翁翁的鸣颤,丁青山突觉手臂发麻。 好大的力气!他暗叫不好,那几名黑衣手下功夫差劲,不想面前这人倒有几分真本事。跟尚天华一战,他早已耗尽气力,虽睡过一觉,也不过恢复二三成功力。这大汉力气不小,倒要小心应付了。 黑衣首领抢得先机,得理不让,一味猛攻,厚背砍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风。一时间,丁青山竟被攻了个手忙脚乱。 一眼瞥到那名老者还呆在一旁观看,丁青山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叫道:“喂,那老书生,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老者回过神来,冲丁青山深施一礼,道:“多谢少……小壮士搭救,权万纪在此谢过。”两次都被丁青山喝止,他小心翼翼地改了称呼。 丁青山眼角一抽,长枪差点脱手。壮士就壮士吧,干嘛还“小”壮士?这个老书生真是太不会说话了,莫非因此与人结怨? “对不起,借过。”没人阻拦,权万纪小心地迈过横躺在道中的黑衣人,逐渐跑远。 大刀对长枪,十余招后,丁青山与黑衣首领逐渐打成平局。 黑衣首领越打越是心惊,别看小子年纪不大,一杆枪却使得神出鬼没,除了第一下硬拼外,后面的长枪愣是没跟大刀再碰一下。可恼的是,为了隐藏身份,这次出来没带最趁手的兵器。想到这里,他发狠地将厚背砍刀舞得越发刀光闪闪。 然而,无论他使出何种招数,诡异的是,对方的长枪似有灵识,就是不与他的大刀相击。二人各舞各的刀枪,旁人看来,仿佛在戏耍玩闹一般。 看来是怕了他的力气!黑衣首领脚步微摇,身体歪斜,竟把大半个身子露于对方的枪锋之下。他这一招,看似失手,实则暗藏杀机,只待对方攻来,兵器相交,后力便会滚滚而来。 对方小子举枪刺来,果然上当。黑衣首领眼中闪过一道厉光,腰身一挺,站直身体,大刀往长枪上磕去。 突然,银光暴闪! 黑衣首领但觉眼前枪尖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竟化为无数。密布的枪尖连成一片虚影,一瞬之间,黑衣首领恍然置身于一浪又一浪的枪海之中!对面小子仿佛化身为一队持枪士兵,一枪又一枪向他扎来。令人恐怖的是,这队枪兵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劲风浸体,黑衣首领全身发麻,拿刀的手微微发颤,大刀竟再也挥不下去。 正自惊恐,对方小子却跳出战局,嚷嚷道:“不打了,饿得没力气了,先吃饭再说。”说罢,他用枪尖挑起落在一旁的包袱,担在肩上,扬长而去。 黑衣首领眼巴巴地望着他哼着小曲,背影消失在道旁树林,却不敢追击。 僵立了一会,黑衣首领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凉,握刀的手似有些不听使唤。他慌乱地想道:只凭刚才一招,那小子就可以将他完全压制。也许拿了最趁手的兵器,也不是那的小子对手。 “废物!蠢货!”转回头,他恼羞成怒地高声喝骂,对着仍躺在地上装死的手下一顿乱踹。 几名手下扶腰扭胯地爬起,摇摇晃晃地搀携而去。 树林中,丁青山并未走远。直到听不到动静,他才放松下来。背靠大树,他一屁股坐倒,不住喘息。 使出兵锋枪海,他已再无余力。事实上,如果黑衣首领的大刀砍实,说不定还真能把他的长枪磕飞。 阴冷的风自林间吹来,呼出的空气带出一团白色的水汽。地面上,焜黄的枯草上泛起淡淡的霜斑,冬天也已不知不觉来至身旁。 从包袱里翻出些破碎的胡饼胡乱嚼着,丁青山很有些烦躁:一路行来,偏偏是越接近齐州越是碰到这些江湖勾当。冥冥之中,似有什么阻挡在他从军路上,不利前行。 师傅曾经说过:世有不公,以武抗争者,是为侠。国有兵患,领军卫国者,是为将。凭他的本事,为侠并不困难,但若是他做不成将军,就不可提起师傅的名字。 想起老书生那几句大侠少侠的称呼,他越发烦躁:难道我真没有做将军的命,只能去做大侠? 把胡饼咬得吱嘎作响,他低声骂道:“哼,偏不信这个邪!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 第二十三章决心 “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 黑暗之中,有人朗朗说道。 莫小雨微微一动,迷惘地睁开双眼。 窗外,阳光灿烂,一道道忙碌的身影自窗前匆匆而过。 “好好过日子的人怎么就没出息了?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要能好好过日子就好。” 有人不服气地说着。 “无论是谁,如果有人想要挑起战乱,破坏我们现在的安宁,我必会尽全部努力阻止!” 同一个声音,却是不同寻常的坚定。 ……尽全部的努力么? 莫小雨缓缓眨动眼睛,一幅幅画面自眼前浮闪而过。 “遇恶即斩!”艳红的影子对月傲立,是大师姐在练刀。鲜血自她手腕处流下,顺着刀柄,将她手中长刀染红。 “小师妹,你这次的药做得不错。”二师兄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他日本门名扬江湖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哟。” “一百圈算得什么,天下就没有本天才做不到的事!”三师兄一动不动地趴倒在山脚,却缓缓勾起唇角。 “我要变强!”冰雪山涧中,四师兄一下又一下地挥动长剑,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每个人,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追求,都在为之尽全部的努力,为何只有我是如此地不知所措? 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泪水一颗接一颗的滑落,眼前重又变得模糊。 只知道无所作为的流泪, 只知道躲在别人身后, 莫小雨你这个软弱怯懦的可怜虫! 活该被人忽视,被人鄙视。 …… “凡事总是要有第一次的,小师姐!” 是谁板起脸向她说出严肃的话语? “别怕小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帮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又是谁的笑脸令她心生温暖,止了泪水? ……是啊,凡事总是要有第一次。路小花是为了自己才被抓走,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救回来! 莫小雨抺去眼泪,抬起头: 再也不要无所作为的流泪, 再也不要躲在别人身后, 再也不要当被人忽视鄙视的可怜虫! 为了小花,我一定要振作起来! 既然对手是一堂之主,那么我就从成为一堂之主开始努力! …… “叨叨叨。”门外传来慕子云的声音:“冯婶说,午饭做好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好。”莫小雨应声从椅子上站起,整理下衣衫,推门而出。 慕子云看样子刚沐浴过,换了一身家居常服,头发仍在滴着水,随意地披在身后。他背靠在门旁,凝望着天边的云朵,一动不动。 “小云。”莫小雨轻唤了一声。 慕子云侧过头来,审视地看了她一眼,说:“脸花了。” 莫小雨忙取出手绢擦脸,不好意思地说:“以后我不会再哭了。” 慕子云不置可否,道:“记住了!今后你在这里都要作男装打扮,毕竟只有男子才容易服众。” 莫小雨点点头,问道:“有没有大哥的消息?” “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有消息就会传回。放心吧,大哥不会有事。”慕子云转头又去望天,有些心不在焉。 “小云!”莫小雨鼓起勇气唤了一声。 “嗯?” “当初你是被二叔派去接我的吧?” “嗯。” “那你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实情告诉我?在你心中,我其实是不适合当堂主吧?” “嗯?” 慕子云惊诧地转头。 莫小雨抿住双唇,目光闪亮,死死盯住他不放。 看她紧张得身体微微发颤,慕子云忽觉心情一松,“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也许她的反应比别人慢些,但若以为她愚笨,那就大错特错了。有些事情,她只是没有去想而已。 “小云?”莫小雨皱起眉头,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一问到底的固执。 “我觉得你很适合啊。”慕子云忍不住大笑出声,胸中的郁气似消散了许多。 “为什么?”莫小雨认真问道。 “第一因为你是少主,堂主的位置本来就是给你留的。第二因为咱们是结拜兄弟。这第三嘛,……”慕子云故意顿住,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因为你爱哭啊。” “别开玩笑了,我在认真问你呢。”莫小雨不高兴地撅起下唇,鼓起腮帮。 “我也是认真回答的啊。”慕子云敛起笑容:“因为爱哭的人心软,应该不会不把人命不当回事。”一句话讲完,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似想通了什么,挥挥手道:“边走边说吧,再不去饭菜就凉了。” 莫小雨随他同行,静静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慕子云缓步在前,目光飘洒过四方庭院:“自我懂事以来,就知道我们的庄子与别家不同。二叔虽对外是一庄之主,但总对我们说,他只是暂代庄主之位,待少主回来就把位子归还。所以我抢得去接少主的任务,就是好奇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先别人一步看到。” “我一定让你失望了。”莫小雨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失望倒说不上,不过你确实令我惊讶。”慕子云微微一笑:“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你和大哥的时候,我以为大哥是少主。直至发现项链是你的,才明白我猜错了。” 莫小雨轻声叹道:“正是呢,大哥是最适合当你们少主的人。” 慕子云摇了摇头:“大哥的理想是当将军,根本就是两回事。现在想想,你也许才是最适合的。我们从小就被教育: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是少主的,二叔他们会为少主而死,我们也要毫不犹豫地这样去做。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莫小雨心头一颤,道:“这样对你们太不公平,如果你不把我接回来……” “就算我不把你接来,二叔他们无论如何都会遵守承诺。”慕子云仰头遥望向天际:“我们隐龙堂其实分为明、暗两部。明部由二叔带领的太子府亲卫组成,暗部则全部是以前齐王府的死士。你知道什么是死士吗?那是把信誉看得比生命以及其它一切还重要,赌上性命、赌上自己全部所有,也要完成任务的人。” “可是……”莫小雨还想再说。 慕子云打断她,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二叔其实就是我爹,但他却不许我叫他爹,只让我称他为二叔吗?” 莫小雨点点头。 “直到刚才,我终于想通了为什么我不能和我爹一个姓。” “你想通了什么?” “你把我的“慕”字换成木头的“木”字写写看。”慕子云原本乌黑的眼瞳越发深邃。 莫小雨在手心里写了一遍:“木子云?” “你把前两个字合成一个字读。” “……李、云?” “明白了吗?”慕子云定定地看着她,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二叔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去做曾经没有完成的那件事,但是他们需要一个旗号。如果你这个旗号不在,那么我便是那个旗号。” 莫小雨不解在问:“我是什么旗号?你又是什么旗号?” 慕子云负手向前,缓下脚步:“当年玄武门之变,秦王将太子与齐王的后代斩尽杀绝。二叔他们虽救出怀孕的太子常妃,却动了胎气。兵荒马乱之际,那名遗腹子很可能早夭。如果那名遗腹子早夭,不能履行十六年之约,那么隐龙堂堂主便由我这个下一代里年纪最大的孩子担任。到时候,我便不叫慕子云,我叫李云。这,便是旗号。” “旗号?旗号……”莫小雨默默念着,突然明白了其中含义,不由悚然一惊:“难道说你二叔想把当年齐王的任务继续下去?” “这件事早在你我出生以前就已定好,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慕子云深深地注视着她:“你现在还想当这个隐龙堂的堂主吗?” “我不知道。”莫小雨茫然地低下了头,“路小花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为了我才被抓走的,我一定要救她。” 慕子云淡淡道:“救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要当堂主。如果你现在反悔,或许还来得及。” 莫小雨迟疑着问:“如果我不做堂主会怎么样?” 慕子云耸耸肩道:“那么大概会由我来做吧。” 莫小雨摇头道:“不行,那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啊。” 慕子云嘴角轻勾,道:“以前也许没有,现在却有了。难道你忘了咱们是结义兄弟?” 莫小雨低头想了好久,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华光闪耀:“我下山之时,师傅赠我四字:凭心而为。这本就是我的事,不能推给别人!所以这隐龙堂的堂主之位只能由我来做。”既然已经决定不能躲于人后,就算再难也要去做。 慕子云凝视着她眼中的星光,缓缓点头:“好,那就如你所愿,堂主之位我不跟你抢。”停了一下,他问道:“你打算如何去做,要为父辈们报仇吗?” “我不知道。”莫小雨重复说道,眼中却不再迷茫:“我只知道,我现在要做的是救出路小花。下一步的事,以后再说。小云,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了,堂主大人。”慕子云笑着做势一拜:“不仅是我,你的决定就是隐龙堂的决定,所以你一定要想好要做的事。” “我会的!”莫小雨坚定地点点头。 慕子云道:“我要提醒你,现在你是一堂之主,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我不会的!”莫小雨坚定地摇摇头。 慕子云歪头看她:“说实话,我还是觉得应该由我来当。” 莫小雨皱眉:“喂,说好的事不能反悔。” 慕子云笑道:“不是当堂主,是当二哥。” 莫小雨一愣:“那也不行,我岁数比你大呢。” …… 第二十四章报信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饭堂。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 莫小雨跟在慕子云身后走了进去,只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围坐在几张大圆桌旁吃饭。孩子们的年龄大小不等,大的十三四,小的两三岁,还有两个仍在吃奶的娃娃被背在大孩子身后。 “少主!” 孩子们见到莫小雨,全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施礼,就连两三岁的娃娃也学着施礼。 一双双童稚纯真的眼中流露出盲目的崇拜,莫小雨隐约明白刚才慕子云话中的含意:她将决定隐龙堂的未来,而这未来里也包括了这些孩子们的未来。 她顿觉不适,慌乱摆手道:“你们不必如此。” “好了好了,大家都坐下吃饭。”慕子云为她解围,“以后在饭堂里见到少主就不用施礼了。” “是!”孩子们重新坐下。 慕子云逗逗小的,又随口讲个笑话,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见莫小雨仍有些拘谨,慕子云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呐,这是庄里自产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莫小雨放入口中,细细嚼着,恍惚之间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那时门中弟子们年岁还小,就似现在这般。 “如何?”慕子云轻声问道。 同桌的孩子们都目不转睛,等她回答。 莫小雨灿然笑道:“清脆爽口,很好吃。”在这一刻,她暗下决心,不管以后如何行事,都绝对不能把这些孩子牵连进来。 阳光如羽毛般静静飘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羞怯腼腆的美目深处闪动着坚定,本是娴雅清丽的面容忽然变得圣洁起来。 “好美!”不知哪个孩子吸溜了下口水。 “就像画上的仙子一样呢。”另一个孩子小声说道。 是呀,真美呢。慕子云轻轻叹道,这般纤尘不染,只有内心纯净的人才能拥有吧。无法想像这样的人会沾染上血腥。把她带入往昔的仇怨之中,到底应不应该呢? “少主,这是我家种的萝卜,你来尝尝看。”一个孩子突然挟起一块萝卜放进莫小雨的碗中。 “哇,竟然被小历抢先了!”另一个孩子不甘心地叫道:“少主,这条大鱼是我和关哥一起从南边的大河里钓来的,很新鲜哟。” “少主少主!这盘韭菜是我种的!是我亲手种的又亲手摘下来的,请你一定要尝尝。” “少主,我家的白菜也很好吃的,一棵有这么大呢!” 桌上顿时热闹起来,孩子们纷纷争着给这位仙子般的少主夹菜。 “好好,大家一起吃。”莫小雨温柔地笑着,来者不拒地把每个孩子夹来的菜都吃上一口。 “喂喂,不许夹了!”慕子云忙阻止道:“她哪吃得了这许多,浪费了不好。” 正吃得热闹,门外空地上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烟尘之中,一名背负弯刀、腰缠铁练的少年自坑内缓缓站起。 “赵烨,你下次跳下来的时候能不能轻点?”慕子云望着地面上砸出的大坑,皱起了眉头:“每次都弄坏地砖,很麻烦哎!” 那名叫赵烨的少年挺直腰杆,朝慕子云傲然说道:“听说你带回个什么少主?先说好了,就算你们明部认他,我们暗部可还没有认呢!” 慕子云嚼完嘴里的饭菜,慢吞吞地开口:“怎么,小烨弟弟,上次你没有输够,还想再输一次?” 赵烨道:“费话少说,人在哪里?快让我瞧瞧够不够资格!” 莫小雨好奇地问道:“子云,这位小弟弟是谁?”那名少年结实粗壮,长得虎头虎脑,看上去比慕子云年纪略小,却神气得不得了。 赵烨看到她后气息一滞,脸腾地红了,有些结巴地说道:“谁、谁是小弟弟!” 莫小雨眨眨眼睛:“子云同我结拜,他是我弟弟,你是他弟弟,不就是小弟弟吗?” 赵烨气恼地叫道:“我爸爸比他爸爸年纪大,我才不是小弟弟!” “你懂不懂辈份是怎么来的?”慕子云面带嘲讽:“咱这一代里,我才是老大。” “子云说得没错。”莫小雨对赵烨认真说道:“长幼有序,称呼辈份可不能弄错。你年纪小,就该是弟弟。” 慕子云笑眯眯地点头:正是呢,我也只能当弟弟,何况是你。 赵烨别过头,冲慕子云瞪起眼睛,问道:“这个娘娘腔是谁?” 慕子云沉下脸来:“别胡说!这是少主。” 赵烨横了莫小雨一眼,道:“就你这样的,我们暗部才不会服你。” 慕子云放下筷子,卷起袖子,阴恻恻地道:“小烨弟弟,咱们好久没打架了吧?” 赵烨摩拳擦掌:“来呀来呀,谁怕你!” 慕子云挑了挑眉:“打之前,咱们先把赌码讲清楚。你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赌的?” “我赌这个。”赵烨手掌一翻,一把金灿灿的小刀出现在指间。 慕子云兴奋地叫道:“哟,你又弄到漂亮的小刀啦!快给我看看!” 赵烨大方地递了过去,口中说道:“我要是赢了,你得把玉手神娘的刀还我。” “那可不行,那把刀我已经送人了。”慕子云低头摆弄着黄金小刀,“不过如果你能赢我,我就把我的新刀输给你。” 赵烨好奇道:“你有新刀了?拿来给我瞅瞅。” 见二人又要打架,早有好事的孩子跑去拿慕子云的刀。 “大哥,你的刀。”四名孩子气喘吁吁地将一把超长的刀抬到慕子云面前。 慕子云扯去刀上的布套,炫耀地转动刀柄。日辉弯过优美的刃线,耀光烁烁。 赵烨只看了一眼,就嫌弃道:“你的刀又长了。不学家传武艺,离经叛道!” “哪里离经叛道了,我这是发扬光大。最近我实力大涨,自然要换把更趁手的刀。”慕子云故意向上挺了挺身子,“谁像你,光长肉不长个。” 赵烨“切”了一声,不屑道:“刀哪有老换的。只有一把刀练熟练透,才能与刀心灵相通,才能练出绝世武功。”他取下背后弯刀,双手捧起,郑重道:“此刀内弯,下与铁练相连,故名飞练弯刀,乃我赵门传子不传女的绝学。” “你烦不烦啊!每次都学江湖比武那套报兵器名。武器是拿来用的,不是念念名字就能功力大涨。”慕子云冲他做了个鬼脸:“灵活机变懂不懂?所以你到哪儿去都只能背着你这把重了吧唧的刀,我却可以随便找把刀就用。” 赵烨横他一眼:“那又如何,以后我能练成绝世武功,你却练不成。” 莫小雨插口赞道:“子云的刀确实是把好刀。” “你懂刀?”慕子云笑着转头。 莫小雨道:“不太懂。不过大师姐说过,使刀就要使出霸气。你这把刀长,应该不比他那把飞练弯刀差。” 慕子云问道:“请问贵师姐是?” 莫小雨道:“艾离。” “焰刀艾离?” “嗯。” 慕子云得意地望着赵烨,哈哈大笑。 赵烨想了想,道:“好,如果我赢了,你要将这把刀输给我。”虽然长刀对他没用,但炫耀起来当然是长刀的效果更好。 “我不要你这把刀。”慕子云将黄金小刀抛了回去,“如果你输了,就来拜见少主。” “就这么定了!”赵烨收起黄金小刀,豪爽地说道。 二人同时大吼一声,猛扑向前。 “当”的一声脆响,长刀与弯刀的刀刃相交,擦出一道明亮的火花。 二人呲牙咧嘴,各使全力压向对方。刀刃互摩,发出令人牙酸的长鸣。 较力不分胜负,二人同时退后一步,开始比量招式。 慕子云长刀使出,优美轻盈,刀锋过处,若朵朵白莲绽放。 反观赵烨,静默沉匿,飞练带着弯刀伺机而动,一招即出,诡异狠猛。 二人战到一处,不时暴出闪闪刀光,所有人都屏息观看。 莫小雨忽然担心地想到,二人用的都是真刀,这要是伤到了可不得了。此时已无法阻止,她往怀中摸去,幸好临出门时习惯地塞了瓶药膏。 游走片刻,赵烨突然弹身而起,飞练自空中甩出,弯刀以奇异的路线猛然插向慕子云的后腰。 慕子云不慌不忙,身体前曲,长刀反背,使力弹开弯刀。 岂料弯刀旋转弹起,带动相连的飞练,一下子缠住长刀。赵烨嘴角不由高高翘起,此招名为“锁连环”,乃是他新学会的绝招,专门用于破解各式长兵器。长刀被飞练锁住,便不能挡住弯刀的下一轮攻击。 眼见弯刀再次旋转到头顶,危急之时,慕子云突然使出全力,把长刀掷向赵烨。 这下子轮到赵烨慌了手脚,笑容尚未收起,便见长刀缠着飞练,带着弯刀飞向自己。他下意识缩头,躲过弯刀,却被长刀拍中,撞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大哥赢了!”一旁观看比赛的孩子们立刻雀跃欢呼起来。 慕子云长长地呼出口气,身上冒出一层冷汗。幸好刚才他灵光闪过大哥与兽大交手时的情景,想出弃刀应对,否则还真拿赵烨这招没办法。 其实当时丁青山那招只是随意使出,他拿的是木梁,弃的也是木梁。若非慕子云这种不把刀太当回事的人,即使看过丁青山与兽大较量,也不可能使出弃刀这一招。这一战可以说胜得极险。 慕子云走过去拾起长刀,用刀柄戳戳趴在地上的赵烨,说道:“喂,你不会装晕悔约吧?” 莫小雨急走上前,拨开他道:“没见到他受伤了吗?你怎么还欺负他。” 赵烨晕晕乎乎爬起,就地跪倒,闷声说道:“赵烨拜见少主!” 莫小雨扶起赵烨,仔细查看。见他只是后脑勺肿起个大包,身上没伤,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想明白,慕子云的长刀是缠着飞练击中赵烨,所以并未留下刀伤。不过她还是取出药瓶,细心地为赵烨抺上药膏。 异香飘过,脑后一片清凉,疼痛顿时大减,赵烨却仍有些晕乎:果然是只有仙子才有的灵丹妙药啊。 莫小雨扶他到大堂坐下,问道:“你有没有吃过午饭?” 赵烨呆呆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一听到消息,我就偷偷跑来,哪有时间吃饭。” 莫小雨微微一笑:“那就一起吃饭吧。这里的饭菜很香的。”说着,起身拿来碗筷。 慕子云收好长刀,回到座上之时,赵烨已经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他不怀好意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赵烨正用余光警惕着他,见他如此,立刻瞪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子云施施然地坐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了。” 赵烨问道:“什么目的?” 慕子云一本正经:“来蹭饭。” 赵烨气得跳起来:“来来来,咱俩再来打一场!” 慕子云不去理他,转向莫小雨问道:“暴燥易怒算不算病?” 莫小雨想了想,答道:“算病,当是肝火太盛。” 慕子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肃然问道:“该当如何调理?” 莫小雨道:“应多食果蔬,少食辛辣。严重者需服药调理,可用土木香、柴胡、香附、甘草、陈皮、半夏等,调制舒肝理气丸,清肝泄火,排忧解郁。” 看着莫小雨,赵烨突然泄了火气,问道:“你的武功比他如何?” 莫小雨认真答道:“不知道。我和小云从来没有比试过。” 慕子云笑着插口:“我是你的小弟,当然是你比我强。” “那就好。”赵烨埋头扒饭:“二叔去见我爹,说是少主来了,要他前来参见。我爹私底下却说,反正要豁出性命大干一场,要跟就跟最强的,如果少主不欨强就不能跟他。所以我想先来看看少主,如果少主连我都打不过,我爹就不用出马了。”他瞟了慕子云一眼,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又道:“你可打不过我爹。” “谢了,兄弟!原来你是来通风报信的。”慕子云一把搂住他,亲热地说道:“来,快跟大哥说说,你爹不跟少主,他想跟谁?” 赵烨不再言语,“刷刷刷”地把嘴里塞满饭菜。 “反正你都已经说出一半,就别憋着了。”慕子云将饭菜都推得远远的,怂恿道:“咱们两部合成一部,又有什么不好?少主心肠好,必不会让你爹逼着你没日没夜的练武,以后你来找我玩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赵烨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把心一横道:“我爹说,明部坐享安乐,不成气候。要想让他认少主,除非少主能够打赢他。否则的话,他要率领暗部加入黥虎堂。” 尚天华的黥虎堂?莫小雨攥紧拳头,问道:“你爹什么时候到?” 赵烨答道:“他正在纠集人马,应该今晚上能到。” 莫小雨静静起身,沉声道:“我先回屋休息,人来齐后叫我。”看来必须以武服众,那就养精蓄锐后好好地打上一场吧! 慕子云望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不由露出焦虑之色:要是大哥在就好了!若论武艺,恐怕只有大哥能和赵叔比上一比。唉,也不知大哥现在去哪里了?如果他能赶上今晚上的比武就好了。 第二十五章壮志 “阿嚏”!丁青山揉揉鼻子,睁开眼睛:啊,都已经到了这个时辰,迷糊一下居然睡了这么久! 他一跃而起,展臂抻腰,力量重回到体内令他心情大好。虽然有些伤势一时半会好不了,但应付刚才那种混混可是绰绰有余。一想起刚才遇到群混混还要施计暂避,他不由脸上一红:幸好没被被小雨她们看见,否则也太没面子了。 他三两下脱掉身上的破衣,从包袱中取了套干净衣服换上,顺便重新给伤处擦了遍药膏。淡淡的芬芳环绕,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莫小雨: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些什么?见不到自己她会不会着急地流泪?不过有小云陪在她的身边,应该不要紧吧? 突然,他有些鄙视自己:才分开一天,怎么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好男儿当志存高远,儿女私情全都应该放在一边。对!先去齐州,找到昝将军,拜见齐王。然后立军功,夺天佑府榜首,这样才能神气地去见她。 抬头望望已过中天的红日,他用长枪挑起包袱,豪情满怀地踏上大道。早就说过要去齐州从军,也许她俩正在齐州等着他呢。 阳光正好,大道直行,咚咚的脚步似出征时的战鼓。丁青山昂首向前,表情坚毅,眼中却显现出不自知的温柔。 也许成功最美好的时刻,不在功成名就之后,却在隐约触及的憧憬之时。 而有的人,打从第一眼见到开始,就再也放不下了。 …… 远远望见齐州城门,红日已开始西落,城门外不知为何排起两条长龙。 丁青山眯眼看去,城门下有一队军兵,正对进城者严加盘查。他走去队尾询问,方知是齐王的命令。 排在队中,遥望城门,他忽然有些不解,既然是为了严防山贼混入城中,为何要让入城百姓缴纳进城费用?他对身旁的老丈提出问题。 老人转动着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淡漠地说道:“齐王殿下说了,征讨山贼需要军费,这些钱是供给天佑府使用的。” “天佑府那帮人能征讨山贼?”前面有人啐道:“老天保佑他们别惹是生非就好!自打立府以来,就没见那帮大爷做过正经事。” “少说两句,你不要命了。”旁边的妇人慌忙扯住那人,紧张地向城门口望了望。见军兵们正忙于公务,未曾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那人又啐了一口,不再言语。 从西北刮来的冷风扬起一阵黄土,使排队的人们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丁青山皱起眉头,沉默不语。艳红的夕阳照在铁灰色的城墙上,投射出浓黑的阴影,将城下的人们笼罩其中。而那抺浓黑,不知何时已扩散进人心。 队伍缓慢移动,轮到丁青山时,他犹豫着报出昝君谟的名字。 “你是昝将军推荐来的?”军兵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他请丁青山稍待,转身前去通报。 过不多时,从城楼旁的茶舍里走出一员腰挎宝剑的武将,在那名军兵的引领下,步步生风地朝丁青山走来。 那员武将走到丁青山面前,把他打量一番后,问道:“本将燕弘信,乃是齐王天佑府统领。这位小兄弟是如何识得昝将军的?” 丁青山将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同时也暗自端详那员武将。近看此武将,方脸宽额,浓眉豹眼,一把乌黑的长须飘散在胸前,虽然年纪已然不轻,却端得是一幅英姿勃勃的好相貌。往那一站,熊腰阔背,气概非凡,颇有大将风采。 丁青山述说完毕,燕弘信点头道:“昝将军慧眼识才,竟觅得丁小兄这等人物。说起来天佑府虽广开大门,却良莠不齐,若是能多些丁小兄这样的人才,齐王殿下也不必发愁了。” 听闻此话,丁青山有些释然:看燕弘信威武干练的样子,当不是等闲之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恐怕是一些武林败类败坏了天佑府的名声。 说话间,燕弘信唤军兵牵来两匹骏马。他骑马在前,领丁青山穿街越巷,来到城南的一座府门前。 下马之后,丁青山抬头观看,此府正是闻名已久的天佑府。 二人步入府中,有武将闻声而来。 燕弘信为丁青山介绍:“这是舍弟燕弘亮,现为天佑府副统领。”他转头对燕弘亮道:“这位丁青山丁小兄是应君谟之邀而来。” 丁青山上前见礼。虽服饰略有不同,燕弘亮也是仪表堂堂,细看之下,果与燕弘信有几分相像。 燕弘亮笑着携起丁青山的手,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君谟正在府中,方才还提到你呢。”说着,热情地领他向内府走去。 快步直穿过两道府门,丁青山被带进一间大厅。 迈进大门,燕弘亮大声叫道:“君谟,看看我带谁回来了?” 厅堂之中围坐数人,有两名道士,一名僧侣,还有几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士。昝君谟坐于正中,与那名年长的道士相谈甚欢。 见是丁青山,昝君谟立即起身相迎,笑着道:“原来是丁兄弟,我正担心你呢。”随即他拉过丁青山的手,向身旁众人介绍:“这位丁兄弟与我可有救命之恩呢。” 丁青山微感窘迫,忙摆手道:“昝将军言重了。” 众人之中有一猛汉高声笑道:“既是如此,该当庆祝一番!” “对对对!”昝君谟大笑,当即令人大摆酒宴。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纷纷向丁青山敬酒。 昝君谟为丁青山一一介绍:“这两位是蜀山仙长及其大弟子,这位是灵岩寺住持,还有这边几位,都曾经是江湖大贤,现全在天佑府任职。” 几杯酒水过后,丁青山腹中暖意融融,先前的忐忑犹豫逐渐消散:观齐王麾下武将个个出众,必是有小人故意作梗,致使天佑府在民间声誉不佳。看众将相处融洽,将帅合心,此等小事应不难处理。待扫平山贼,齐王奉旨征讨高句丽之时,自己正可从师所愿,一展抱负。当然昝将军这番知遇之恩也是必不能忘的…… 酒过三巡,昝君谟询问起丁青山与尚天华的最后战况。 丁青山毫不隐瞒地讲述一遍。 昝君谟放下酒杯,凝重道:“想不到尚贼武艺如此高强,竟连丁兄弟也不是对手。” 丁青山微露醺态,自饮一杯,道:“若是下次再与他相见,我有信心能赢。” 燕弘信边敬酒边问道:“丁兄弟可是有什么妙法?” 丁青山饮过一杯,道:“单打独斗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如若我可领兵出征,只需五百名训练有素的军兵,便能将其击败。” 昝君谟端起酒杯,起身道:“丁兄弟不妨仔细讲讲。” 丁青山来者不拒又饮一杯后,说道:“我从师专门研习过兵法战术,领兵之道讲究的是运筹帷幄。尚天华武力高强,但观此人作战,不喜与部下合作,一味单人猛进。一将再勇也难敌千军,我若领兵布阵,再见此人时,当可擒之。” “我还当有什么高论,原来都是夸口之词,看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角落之中,一人重重哼道。 丁青山寻声望去,说话的是名高大威猛的男子,被角落的阴影遮去大半面孔。丁青山想了半晌却没有记起他的名字,回想起来,昝君谟似乎并没有为自己介绍过他。 场上诸人都停了吃喝,饶有兴趣地看着丁青山与那名大汉。 昝君谟陪着笑,道:“猛彪何出此言?” 猛彪?丁青山一愣,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那大汉一拍桌子,猛地站起:“哼,领兵五百便可擒贼,此等空口大话也敢说出,一看就是个没有上过战场的雏儿,我呸!” “哎呀呀!梁老弟,自家兄弟酒席间说笑何必当真。”燕弘亮举杯劝道:“谁不知三个月前梁老弟领兵五千,与鼠山仙长巧施妙计,剿匪于虎卧瀑布,夺回被抢贡银,光贼首就击杀了四名。” 燕弘亮也道:“此番大捷上达天听,为此齐王殿下还特别下了重赏,我们兄弟都佩服得紧。” “我就是看不惯黄口小儿信口雌黄。”那大汉挑衅地看着丁青山,勾了勾手指:“小子你要真有本事就与我到外面打上一场!” 猛彪,梁老弟?梁猛彪!丁青山终于想了起来:“你不就是那个在城外以武欺弱、以壮欺老、以多欺寡的混混吗?” 梁猛彪脸色青红一片,勃然大怒道:“谁也别拦着!我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说着,他甩开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个混混竟然如此猖狂。丁青山酒意上涌,哈哈一笑便要跟了出去。 昝君谟忙阻住他道:“老梁向来做事粗野,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丁青山略作迟疑,但听梁猛彪在门外骂道:“混账小子,你若是怕了我,就自称废物,跪下来向我求饶,或许我可看在君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笑话,岂会怕你!丁青山怒气上冲,冲昝君谟拱拱手道:“昝将军,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他如此讲话,我不得不应战!” 昝君谟摇头长叹,让开道路。 出得门外,只见梁猛彪正手持一对铜锤,威风凛凛地立于空地当中。那对铜锤看上去份量不轻,每只都有倭瓜大小。 见丁青山出来,梁猛彪将手中双锤一撞,发出震耳巨响,狂傲地叫道:“小子怕了吧?我这双铜锤可是有名的齐州五虎之一!上次我是没拿趁手武器,才会被你捡了个便宜。” “手下败将也敢言勇?”丁青山冷笑一声,抽出长枪:“天佑府之所以恶名在外,恐怕就是因为有你这等小人在作恶为害。我丁青山今晚就为天佑府除去你这匹害群之马!” 第二十六章服众 淡月初升,鸟瞰人间。 就在丁青山迎来他在天佑府的第一战之时,莫小雨也在准备她入主隐龙堂的第一场比武。 入夜时分,吕清引一队人马秘密进入吉祥庄内。一位魁梧大汉与他并马同行,此人就是隐龙堂暗部首领:赵志雷。 众人来至后院演武场,下马后,自有人上前将马匹牵走安置。此时的演武场,每隔五步立有一根燃着火把的柱子,将百丈之地照得亮堂堂的。吕清与赵志雷各领手下,分立于演武场两边。 得到通报,莫小雨与慕子云亦来到演武场内。慕子云边走边低声对莫小雨道:“刚才得到齐州城内线报,说是傍晚时看到城门处有一人很像大哥。只是那人一入城门,就被齐王天佑府统领迎进府内,咱们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前交谈。” 莫小雨静静点头:“很好。如果真是大哥,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一点儿也不好,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慕子云暗自嘀咕:这表示大哥今晚上不能来帮咱们了。不过怕影响到莫小雨的情绪,他没有把心中所想讲出来。 莫小雨并未注意到慕子云情绪低落,借着火光,她正默默观察着那位隐龙堂暗部首领。与吕清的斯文沉稳不同,赵志雷威猛壮硕,膀阔腰圆,身高足有九尺,是即使袖手站在人堆里,也能被人一眼认出来的人物。 人员到齐,吕清将莫小雨与赵志雷等几名首领请到台前。他清清了嗓子,率先发言: “隐龙堂的诸位兄弟,十六年前本堂成立,为避世隐迹,分成两部人马。一部分人跟着我开垦田地、建立庄园,成为明部人马;另一部分入山潜伏、僻地隐居,成为暗部人马。这些年来,我明部一面隐藏身份,一面为暗部供粮供钱,而暗部的兄弟日夜操练、秣兵厉马,可以说过得都不容易。”说到这里,他冲天拱手,郑重地请出莫小雨,含泪说道:“苍天有眼,今日少主回归,我隐龙堂两部人马终于可以合二为一,齐王与太子之冤屈必可重见天日!” 莫小雨肃然上前,面朝众人,深深一揖。抬起头时,她的眼中亦含热泪:十六年隐世苦待,如此忠义,岂能相负? “等等,我有话要说!”赵志雷突然叫道。他一开腔,声如洪钟,身旁之人顿觉两耳嗡鸣。 “哦,老赵,你也要来讲几句吗?”吕清微感讶然,退后半步。 赵志雷急走上前,高声说道:“我老赵就是个大老粗,不会像吕老弟那样讲什么漂亮话。咱们这些所谓的隐龙堂暗部当年都是齐王府的死士,都是齐王/信得过的人,也都受过齐王的大恩。齐王招咱们办事时说得很清楚,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杀死李世民!李世民当年是秦王,现在当上了皇上,可不管他当的是什么,咱们都要杀死他!这即是为齐王和太子报仇,也是为完成咱们当年没有完成的任务!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在场众人吼声如雷,暗部中人响应尤为热烈。 赵志雷虚按了按手,示意安静,又道:“好,既然大家都认为我老赵讲得有理,那么我就多说两句。吕老弟的明部是太子的人,我这暗部却是齐王的人。虽然太子与齐王是亲兄弟,太子曾舍命救过齐王,齐王也愿意为太子两肋插刀,但说到底,太子与齐王总归是两个人。” 吕清惊诧道:“老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志雷瞟了他一眼,目光微缩,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只要杀了李世民,给太子和齐王报了仇,咱们跟谁一起干都是一样的。前些时候黥虎堂的尚堂主找过我,我觉得他是条好汉。” “老赵你这么说,难道是想违誓不成?”吕清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当年咱们是一起发过血誓的,太子府亲卫与齐王府死士合并成万舍教隐龙堂,共保太子之子。” “谁违誓了?”赵志雷不去看他,声音也小了许多。 吕清指着莫小雨,沉声道:“那好,少主就在这里,你还不快率部拜见!” 赵志雷将头一扭,梗着脖子道:“什么少主,他又不是齐王之子。” “匪类果然都是言而无信之辈。”吕清冷冷笑道:“什么暗部死士,不过是齐王纠集起来的江湖散人,哪里懂得何为真正的死士!” “谁言而无信了!”赵志雷气得脖子都红了,“吕清!别以为你出身士族,能讲几句大道理,就高我一头。” 吕清看着他,缓声道:“齐王与太子一脉相承,如果你还记得与道长的约定,便来拜见少主。” 赵志雷哼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为太子报仇,我想为齐王报仇,所以咱们才凑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杀死李世民。反正要豁出性命大干一场,我不能让弟兄们跟着一个怂包白白送死。” 吕清怒道:“赵志雷,你竟敢大胆犯上!” 赵志雷吼道:“吕清,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才对你好言相劝,别不识好歹。身为死士,我们把信誉看得比命还重,所以才会在那种破地方隐居这么多年。我们留着命是用来完成任务的,我绝不会蠢到把兄弟们的命浪费掉!” 吕清气得大笑起来:“好好好,枉我这么多年来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来来来,这么多年咱俩从来没有正经比试过。今天借此机会,就好好地比上一场吧。”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 “且慢!”莫小雨面无表情地走到二人当中,对赵志雷冷冷道:“看来赵统领认为我能力不济,所以才不肯相认?” 赵志雷轻蔑地瞪着她,道:“别以为吕清认你为主,我们就一定要认。吕清他们是行伍出身,讲军令讲服从。我们这些来自江湖的人只认实力,要跟就跟最强的。” “说得也有道理。”莫小雨缓缓点头,“我听说江湖规矩向来是以武服众,不如我与赵统领比上一场。如若我胜了,你必须认我为主。” 赵志雷首次正眼看她,顿了一下,道:“好!凭你份胆色,你如果能够打赢我,我老赵就服你,认你为少主。否则一拍两散,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莫小雨静静地道:“那便如此,请!” “且慢!”慕子云伸臂挡住莫小雨,朝赵志雷拱了拱手:“赵叔,我得少主厚爱,成为他结拜的小弟,便让我替他打这一场吧。” “我可不想欺负晚辈。”赵志雷哼了一声,冲赵烨招招手,道:“烨儿,你来!” 赵烨脚步不动,垂头说道:“爹,我们中午刚比过一场,是子云哥赢了。” “没出息的东西!”赵志雷狠狠骂了一句,凶恶的眼神令赵烨背脊阵阵发凉。 慕子云笑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可有资格与赵叔一战?” 赵志雷走到场中,解下背后的飞练弯刀。他持练挥刀,手臂抡开,刀锋过处,在青石地上划出一个整齐的大圆。站中圆心,他抱臂朝慕子云勾了勾手:“我也不欺负小辈,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如果能让我出了这个圈子,就算你赢。” 慕子云笑嘻嘻地说:“如果我让赵叔出圈,就算我赢,我若赢了,请赵叔参拜少主。” “小子讨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长进,竟敢口出狂言!”赵志雷抬脚重重跺下,劲气过处,地面如蛛网般裂开。开裂之处触及他划出的圈边便骤然收住,只在圈内形成一个微陷的浅坑。 慕子云收起笑脸,一下子凝重起来:“一年没见,赵叔的功力愈见深厚了。这一手内功使得是收放自如,令人叹为观止。”习武者皆知:招式易学,内力却须日积月累,难以速成。赵志雷有如此内力,已可跻身一流高手。 赵志雷笑着骂道:“臭小子,现在拍马屁也不管用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慕子云硬着头皮准备上前:小烨弟弟没有说错,他确非赵叔敌手。不过,看在二叔的面子上,赵叔应该不会对他下死手。但狠狠教训一顿,让他在大伙面前出丑,却是难免了。 “这是我与赵统领之间的事,你别插手。”莫小雨漠然推开他,望向赵志雷,问道:“如果我把你击倒,算不算你输?”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慕子云更是一脸愕然:赵志雷已显露出惊人的内力,此时还向他挑衅,不是冷静,而是狂妄。一路相随,莫小雨有几分功力他还是很清楚的。 “自然算是我输。”赵志雷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用诡异的招式把他引出圈外,或许还有可能,想要把他直接击倒,除非比他内力更为深厚。这弱不禁风的娃娃不过十六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可能比他内力更深。 莫小雨认真问道:“如果我把你击倒在圈内,并没有出圈,算不算你输?” 连被问了两个输字,赵志雷不耐烦起来:“如果你真有本事把我击倒,不管在不在圈内都算我输!” 莫小雨想了想,仍是一脸认真地问道:“如果你输了,你手下的弟兄们呢?我还要不要再打一遍?” 赵志雷瞪眼道:“当然是同我一起认主!”如此追问,倒似他不堪一击。 莫小雨继续认真问道:“如果他们像你这般不肯服我呢?” 赵志雷勃然欲怒:“谁不敢服,老子打到他服为止!” “那就好。”莫小雨点点头,冷然道:“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什么丑话都要说在前头,以免到时反悔。”这是三师兄教过的,她记得呢。 赵志雷气得脸色发青,如此讲话,似是说他是个反覆无常的小人。他老赵当年在江湖上可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莫小雨缓步走到场中,在圈外数丈处站住。她凝视着赵志雷,静静道:“开始吧。” 赵志雷一手持练,一手持刀。他气沉丹田,衣衫无风鼓涨,坑内碎石翻滚不休。 吕清忙提声道:“赵兄手下留情,少主乃太子之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放心!我会注意分寸,总不能让太子也绝了后。”赵志雷突然冷静下来,这小娃娃是想把自己激怒,好趁机施为?哼,倒有几分胆色。不过我岂会中了你的激将法。 有他这句话,吕清安心观看,他也想知道少主到底有几分实力。 “我可以进攻了吗?”莫小雨冷冷发问。 “来吧!”赵志雷蓄势待发,只待她一近身,飞练弯刀便会出手。 莫小雨却没有近身,仍稳稳站在原地。但见她右手随意挥出,赵志雷轰然倒地。 众人目瞪口呆,全都面面相觑。 慕子云则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不可能!莫小雨的劲气什么时候这么高明了!难道一路上她都在隐藏实力? 莫小雨缓缓走到赵志雷身前蹲下,拍了拍他,冷冷道:“你输了。” 赵志雷突然一跃而起,怒然道:“这比的不是真本事,我不服!” 莫小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我是敌人,你已经死了。” “我就是不服!”赵志雷狂吼:“你是趁我不备!” 莫小雨足尖一点,翩然若仙地飘到数丈之外,冷然道:“既然你不服,那就再比一次吧。” 赵志雷将飞练弯刀舞起,刀光闪闪,一股雄浑之气勃然激荡。 不过暗部中知晓他的人却大为震惊,看向莫小雨的目光全都转为崇拜:练转如网,赵老大使出的招式竟然全是防御姿态! 莫小雨静若止水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赵志雷高声叫道:“你出招吧!” 莫小雨仍是右手随意挥出,飞练弯刀顿止,赵志雷坚持片刻,再次轰然倒地。 莫小雨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面无表情道:“你太短,你不如我快。” 赵志雷翻身坐于圈中,抱着飞练弯刀苦苦思索。 半晌,他长叹一声:“我确实太短,我也不如你快。”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莫小雨的轻功算得上够快,可是什么叫你太短?看赵志雷足足高过他两头有余,又哪里短了? 吕清也是大惑不解:老赵一番做作,却故意输给少主,难道是想帮少主立威? 他畅笑上前,道:“既然如此,老赵你就领暗部兄弟们一同来拜见少主吧。” 赵志雷微一犹豫,双膝跪倒,拜服于莫小雨面前:“赵志雷率部参见少主!”他这一跪,与他同来的暗部武士也一同跪倒认主。 “赵统领请起,诸位请起。”莫小雨双手虚扶,请他们站起。 见赵志雷仍然双眉紧锁,赵烨来到他身旁,悄声道:“爹,少主是焰刀艾离的师弟。” 焰刀艾离?就是最近声名越来越响,被人尊为当世第一刀的女侠?赵志雷暗自思忖,终于释然:奉她的师弟当少主,似乎也说得过去。至少关键时刻焰刀艾离会为少主出手。 “禀少主!”赵志雷改了称呼,躬身道:“前些时候黥虎堂尚天华找过我,要我部归顺于他。那时少主未归,我曾答应过他,只要他能拿到少主信物,便可号令我部。此事恐怕还须和他做个了结。” 莫小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冷声道:“正好我也有私事要去找他,就把你的事一起解决了吧。” 看着莫小雨与以往大不相同的神态,慕子云不由心生疑惑:她如此威严,难道是太子血脉复苏,令她发生了本质变化? …… 夜深,诸事完毕,众人安歇。 慕子云悄然来到莫小雨屋内,诚恳相求:“小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赢过赵叔的?” “有何不可?”莫小雨腼腆一笑,取来一枚乌黑的针向他展示,“这乌针上有我练制的烈性麻药,中者全身麻软,立刻倒地,只有我自制的解药才能立时可解。” 慕子云这才明白“你太短,你不如我快。”是什么意思。赵志雷的飞练弯刀攻击范围可不是比乌针短嘛,攻击速度自然也是乌针快。 他端详着莫小雨变为正常的表情,又道:“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在场上的表情不太对劲,看着怪怕人的。” 莫小雨垂下头,红着脸说:“三师兄说过,一位首领最重要的就是要树立威信。大哥总说我软绵绵的,没有气势。我想起四师兄总是冷冰冰的,所以大家都怕他。于是我用针自扎头颈部穴位,可在一个时辰内令面部肌肉保持僵硬,说话时声音变冷。” 愣了好久,慕子云才道:“小雨,我觉得你这一招实在是太绝了!” 莫小雨没有以往被夸奖后的喜悦,望着漆黑的窗外,幽然道:“大哥应该会在齐王府立足发展吧。如今我成为隐龙堂堂主,他日不知会不会和大哥相见于沙场之上?” 第二十七章破灭 夜已深,大风骤起,树乱影斜,晦暗躁动。 齐王天佑府内,今夜格外热闹。听闻梁猛彪与丁青山约战,屋中喝酒之人全都涌了出来。刚才梁猛彪锤击发出的巨响,更引来众多府内食客观看。 一时间,空场上乌压压地聚集了一大群人。能进天佑府者全是自诩武力出众的江湖武士,有此热闹岂能不看?一些轻功较好者索性跳上屋顶、树桠,抢站最佳观看位置。更有好事者,吹哨吆喝,为双方打气加油。 喧闹声中,摆足架势的梁猛彪暴喝一声,抡起双锤抢先进攻。 双锤挂着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丁青山毫不在意地单臂抬枪格挡。“当当”两声短促的急响,长枪一挑,分次击中双锤。 双方各退一步,第一次交手不分胜负。围观众人轰然叫好,势均力敌才有看头。 梁猛彪心中暗喜,双锤再次对击出震耳巨响:只使出八分气力,便能打成平手,小子也不怎么样嘛。 丁青山嘴角微翘,带出一抺不屑:此人声势唬人,内力实在差劲,武技更是粗糙得毫无变化,难怪只能在混混里当个头目。吃过这顿大餐之后,他明显感到力量已然恢复,估计不用内力,只凭天生神力也能把这混混打倒。想到这里,他枪交左手,右手前伸,勾了勾手指:既然这混混自恃力猛,便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生神力。 眼见对方挑衅,梁猛彪吼声如雷,抡锤再上,毫无保留地将所有气力猛然使出。 砰砰砰!铜锤与铁枪毫无花俏地磕在一起,响起一阵密集的暴音。 一轮锤击过后,梁猛彪拎着双锤,跳出圈外,微喘粗气。 丁青山打了个酒嗝后,酒意略醒,脸上略显吃惊:咦,这个混混好像还有几分力气嘛。 “好!”围观的天佑府武士掌声如雷,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这个啧啧称奇道,看见没有,这才叫高手对决!那个摇头晃脑地讲,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如此武技真是大饱眼福。 梁猛彪瞄了瞄两旁,气势无形之中又上涨两成。高举双锤,他大喝道:“小子,可敢和爷大战三百回合?” 丁青山忽然没了兴致:和个混混打着玩,还得被一帮庸人评头论足,咱实在丢不起这脸。不玩了,索性一招挑了混混,找地方睡觉。 “就让尔等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武技!”他长枪一挺,气沉丹田,欲使出枪诀。方一运力,腹中突然隐隐作痛,他不禁奇怪,难道刚才吃得太多,吃坏了肚子? 此时梁猛彪双锤已然击到。内息突因腹痛无法调用,枪诀难以使出,丁青山忙而不乱,凭借天生神力将双锤挑开。 仅此一刻,腹中疼痛加剧,丹田之中内息纠结缠绕,左冲右突,似锋锐小刀不停切割。丁青山大为惊诧,怎会如此?与尚天华比拼已过去一天有余,歇息良久,分明已感觉内息渐好。 察觉到对手面色有异,梁猛彪精神大振,双锤狠力攻去。 砰砰砰!铜锤与铁枪连续撞击。丁青山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内息在丹田中冲撞加剧,如脱缰野马,竟是走火入魔之相! “臭小子,看你还敢在爷爷面前撒野!”梁猛彪得理不饶人,一顿狂锤猛劲砸下。 丁青山咬牙抬枪,奋力抵挡。铁枪与铜锤相撞后的反震之力不断传来,丹田中的内息被震成无数细小碎流,愈发无控制,疼痛却因此稍减。他发出一声低吼,蛮力暴发,硬生生地将梁猛彪连人带锤挑飞去。 梁猛彪凌空翻身,勉强站稳。他吃得一惊,落地后连忙向一旁看去。 一旁不远处,蜀山道长迎向他的目光,捋着胡须,信心十足地冲他点了点头。 不对!这不是走火入魔。灵光乍现,丁青山想到一种可能,指着那道长愤然叫道:“你根本不是蜀山仙长,你是鼠山老妖!你们串通起来,下毒害我!”眼见那道长与梁猛彪互使眼色,再想起刚才那道长曾向他敬酒,丁青山一下子明白过来:鼠山老妖擅制奇毒,所制鼠魔乱之毒臭名昭著,令人运功后便会形同走火入魔。其毒无形无色,却需食用后才能起效。 “丁小兄,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昝君谟含笑上前,伸手拍向他的肩头。 警铃突然大作,丁青山急扭腰肢,侧身避让。余光过处,昝君谟正将一把短小匕首刺向他的后腰。 他回枪扫去,将匕首磕飞,勃然大怒道:“你为何如此待我?!” 昝君谟一击未中,缩身即退,阴阴笑道:“丁小兄,实在是年轻识浅,见闻不广啊。难道你不知我与老梁同为齐州五虎?你与老梁结怨,便是与我们齐州五虎结怨。” 匕首擦出的伤处传来阵阵灼麻,丁青山冷静下来:“原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那鼠山老妖在昝君谟为他介绍之时,却说成是蜀山仙长。 “救命之恩?”昝君谟哈哈一笑,面目一下子狰狞起来,“若非你与尚贼有旧,我岂会大败而回?这番深厚恩情,我昝某自当厚报。” “仓啷”一片刀剑出鞘之音,观战武士全都亮出兵刃,各处出口,均有人把守。 丁青山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冷哼道:“原来你们布成此局,就是为了擒我,倒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过奖过奖。”燕弘信手持宝剑,昂然站立于武士群中,微笑着说道:“你乃尚贼手下头号猛将,我身为天佑府统领,怎可不尽心力?” 萧萧寒风,吹冷一腔热血。 “我一心从军报国,竟遭尔等鼠辈陷害!”丁青山环视四周,突然起掌自击丹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明月皎皎,孤影独立,众武士皆被他突然之举震住。 “臭小子,你若束手就擒,我便留你个全尸。”梁猛彪放着狠话,却踌躇不前。 地冷泥黑,殷红夺目,丁青山凝视着自己喷出的血迹,垂头不语。 天佑府武士左右互看,无一人上前。谁都知道,高手临死一击,必然凶险万分。 昝君谟面色凝重,出声劝道:“丁小兄何必再做困兽犹斗。此时正是齐王用人之际,你若立即认罪受降,我可上奏殿下,令你戴罪立功。” 丁青山微微抬眸,眼中幽冷令人不寒而栗。双手平握长枪,缓缓举至齐肩,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此枪名为:八宝双盘镔铁枪。” 言毕,他折断长枪,纵身而上。何以破阴谋,他没有去想。现在,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杀上一场。为此,他不惜掌击丹田,震碎内息! 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 一句豪言背后,是十年的苦修不辍。 与枪诀不同,双枪之技无论有无内息均可使用。他曾答应过师傅,非生死存亡之际,不会使用双枪之技。没有想到,此技还未施展于战场,却要先面对一群小人。 内息被震成散沙,无法使出,却可缓住鼠魔乱之毒。绞痛过后,是无尽的冰麻。 心空荡荡的,丁青山目光涣散,茫然无措,忽然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甚至不知道正在干些什么…… 双枪之技以诡变为纲,诡而不乱,变而不散。此时,丁青山的枪却散乱了,但更为散乱的是他的心。 “小子不行了,快上!” 隐约之中,有人在大声叫嚷。 一股巨力撞上了枪尖,丁青山鲜血狂喷,身体倒飞出去。 枪尖断裂,一绢飘零。 纱绢缓缓飘动,在快要落地的一刻,被劲风吹起,悠悠飞扬。 心咚地一跳。 这是什么? 好像极其重要,所以才被他当作宝贝般地藏于枪尖。 丁青山重重摔落,倒地不起,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纱绢。 ……边患不除,国将不宁。这是为师多年以来,走遍边疆,精心绘制而成的行军地图。如今你艺成出山,为师将此图托付于你。将它送至官府,凭之讨得一官半职并非难事。如若你不能从军报国,也定要将它赠予有识之士,勿使其蒙尘。 徒儿必不负师望,定不会令此图蒙尘! 在那一刻,严厉到几乎从未对他笑过的师傅,眼中闪动的是殷殷期望。 “小子,死吧!”梁猛彪狞笑着走来,双锤高举,再次狠狠砸向丁青山。 “轰”地一声,双锤落地,砸出两个深坑,垂垂将死的对手却突然不见。 梁猛彪一愣,四下寻找。但见丁青山化作一条黑影,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迅捷,冲向武士群中。 双枪施展,枪影绰绰,人群中不断有人被挑飞。 众武士大骇后退,虚张声势地围而不攻。 丁青山以诡变的身法,一路向外冲杀。 至围墙下,他忽将双枪合一,撑起长枪,翻跃高墙而去。 “快追!”燕弘亮气急败坏。 一群人冲向府门,四散追去。 …… 小巷里,丁青山颓然蜷倒在地。 耳听得数条巷外的鼓嗓之声,他抚摸着怀中纱绢无声轻叹:师傅,请恕徒儿不孝。徒儿没能做成大侠,更做不成将军,此图看来要蒙尘了。 就在他无力地将要合起双眼之际,一双深褐色皮靴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正在抓捕的人是你?”那人这般问道。 此时,丁青山已无法开口回答。被他一掌震碎的内息,如水滴凝聚般慢慢自发恢复,鼠魔乱之毒却令重聚起来的内息化作千万只啮鼠,蹿向全身,疯狂肆虐。 万鼠啃噬,剧痛缠身,丁青山脑中最后一点灵光被黑暗吞噬。 * 作者出来吆喝一声: 过路的朋友,请来捧个人场! 我一个人闷头写,多没意思是不?劳您评论两句,哪好哪不好的,我也心里有个底。实在没的可写,哪怕您就写个“好”字,咱也能多点动力啊。 第二十八章转机 浪,无穷无尽。 丁青山置身于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之中。 浪极热,似火焰燃烧,他被炙烤得大汗淋漓。 恍惚之间,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中,他正年幼,师傅在他眼中极为高大,必须仰视。 师傅对他说道,既然你向我学艺,便须继承我的姓氏。我姓丁,你便也姓丁吧。不过名字可以起个你自己喜欢的。 年幼的他不解地问,名字要怎么起? 师傅说,你可看看周围有什么喜欢的。 周围,有他们住的木屋,有师傅种的菜地,有桃树,有篱笆,有野花…… 他的目光一片迷离。 师傅说,你可把目光放远,往远处看看。 他听话地抬起头,向远处望去。 远处,有树木,有溪流,有鸟,有云,不过他最喜欢的是…… 他脱口叫道,山! 师傅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头,好,那你就叫丁青山吧。一座国之壁垒、名扬天下的青山。 接着,他做起一个可怕的梦。 一座高不可及的巨山雄踞眼前。 他从山脚爬起,手脚并用。 年复一年,历尽千辛万苦, 终于有一天,山巅就在眼前,他几乎可以窥到山顶上的绝好风景。 就在这时,整座大山突然从中间裂开, 他毫无防备地直直摔落。 风似利刃,切割着他的身体, 他不停地下坠,下坠,无止境地下坠…… “啊”! 他忍不住大叫出声,一下子睁开眼睛。 “你为何会身中鼠魔乱之毒?”身边有人问道。 丁青山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一身大汗地躺在床上。 床边,坐着一名大汉,黑面方脸,眉目端正,一身军官装束。 “天佑府那帮人想要抓的人就是你吧?”大汉又问。 丁青山看向周围,二人身处一间小屋,看样子是简单居所,门边斜立着他的八宝双盘镔铁枪。 他的目光落于枪上,沙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齐王府亲卫营内。”大汉起身为他倒来一杯水。 齐王府?丁青山面色暗沉,全身绷紧。 大汉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是齐王府典军韦文振。小兄弟有何冤情,可向我诉说。” 丁青山闭口不语,暗自调息。他惊讶地发现,鼠魔乱之毒已消失不见,内息正在逐渐平复。 大汉将杯子往前递了递,道:“小兄弟,你若不把事情说出来,韦某可帮不上忙。” 丁青山望着从他脸上滴落的汗珠,想起自己梦中的热浪,终于接过水杯。 将水一饮而尽,他把经历之事诉说了一遍。 “昝君谟、梁猛彪、燕氏兄弟……”韦文振苦笑道,“小兄弟,你惹的都是齐王身边的红人啊。” 丁青山奇道:“你是齐王府典军,难道还管不了他们?” 韦文振笑容变得越发苦涩:“天佑府是由齐王的舅舅阴弘智提议而建,天佑府之事由燕氏兄弟总管,而那燕氏兄弟是阴弘智的妻兄。至于昝君谟和梁猛彪,二人经常陪同齐王游猎玩耍。比起我这个经常向他谏言的讨厌鬼,齐王更信任他们。” “难道任由奸臣当道,只手遮天?”丁青山愤然道:“梁猛彪与鼠山老妖合谋,设毒害我,欲置我于死地。那昝君谟更是卑鄙!我从尚天华手中救了他,他反污蔑我与尚天华勾结,想将兵败之责归罪于我。” “你认识尚天华?”韦文振表情凝重起来。 丁青山冤枉道:“我与尚天华是第一次相见,只是有位朋友的朋友被他抓走,想向他讨回罢了。” “如果真像你所说,也未必没有办法,只要有人能帮你佐证……” “如何证明?”这下轮到丁青山苦笑,“那次参战的都是昝君谟的人。” 韦文振沉思着,问道:“你说之前与梁猛彪结怨,是因为你从他手上救过一人?” “正是。”丁青山点了点头。 “那人姓甚名谁?” 丁青山回忆道:“我记得他好像名叫权万纪。” “权万纪?”韦文振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你确定梁猛彪与他手下围殴的人是叫这个名字?” “怎么,此人有问题?”丁青山心头一紧。 “不,恰恰相反。”韦文振松驰下来,微微一笑道:“如若真是此人,那么你的冤情就有转机了。” …… 旭日东升,莺声唱鸣,齐王府又迎来了一个日朗天晴的早晨。 齐王李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有点不想爬出被窝。他凝视着窗上即将化去的白霜,有些发呆地想:天气越来越冷了啊。 耳畔边环佩叮当,是丫环们在端茶送水,布置早餐。李佑伸了个懒腰,做出决定:赶在下雪前,今天再去好好地打一次猎吧。 他招来一个丫环,吩咐道:“去告诉昝君谟和梁猛彪,让他们做好准备,一会儿出去打猎。” 丫环转身出去。 吃过早餐,李佑身着便服,溜溜达达地离开王府。 拐角处,昝君谟和梁猛彪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李佑问道:“都准备好了?” 昝君谟肃然行了个军礼,道:“儿郎们已整装待发,只等齐王殿下一声令下了。” 三人勾肩搭背,沿街前行,来到天佑府门口。 一队盔明甲亮的马上骑手正静静等待。看见齐王驾到,手下赶紧牵来一匹骏马。 “齐王殿下!”不远处有人高呼一声。 李佑正要扳鞍上马,听到呼声不由心中一惊,马没上去,差点摔个跟头。 他转头望去,不由头痛地抚额,嘟囔道:“真扫兴,这烦人的老头又来了!” 权万纪穿着正式官服,快步拦于马前,躬身施礼:“齐州长史权万纪,参见齐王殿下。” “免。”李佑颇不耐烦,却不敢表现出来。这个长史权万纪,成天找他的麻烦,动不动就向父亲告状,比以前的长史薛大鼎还要讨厌三分! “谢殿下。”权万纪直起身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这一清早,不知齐王殿下要去往何处?” 李佑心中暗道:每次出去游玩,总被权老头教训个没完,这次出来又被他抓到,真是晦气!他支吾了半天,没说个所以然,赌气道:“我哪也不去,我正要回府处理公务。” 权万纪指着昝君谟与梁猛彪,严厉地问道:“既是如此,为何这二人会在这里?我记得上次殿下已经答应过老夫,把他二人放逐,永不再见。” 李佑的目光瞟向昝君谟与梁猛彪,二人缩头站立,显得极其委屈。想起二人鞍前马后,每次都陪他玩到尽兴,他恼羞成怒道:“本殿下结交个把朋友,你凭什么要管?” 权万纪朝天拱了拱手,庄重道:“陛下委任万纪为齐州长史,便是让为臣辅佐殿下。殿下结交朋友,为臣自然不该管,但如果结交的是奸佞小人,为臣必当一谏到底!如果殿下不听劝告,为臣当上奏陛下,请陛下圣决!” 李佑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权先生何必如此,我又没说不听劝告。” 权万纪板着脸道:“好,那就请殿下将此二人投入大牢!” 李佑为难地说:“权先生何必咄咄逼人,他二人又没有犯罪。” 权万纪道:“教唆殿下就是犯罪,此等小人死不足惜。” 梁猛彪忍不住插口:“老匹夫,殿下与我们私交,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权万纪恨恨道:“只凭你殴打本官,便可将你定罪。” 梁猛彪梗起脖子,一副无赖模样:“口说无凭,即使你是长史也不能诬陷好人。” “我可以证明!” 街口处,丁青山挺身走来。 “臭小子,原来你勾搭上了权老头!”梁猛彪将手一挥,天佑府武士把丁青山团团围住。他狞笑着道:“到处找不到你,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住手!” 韦文振跟在丁青山身后走出,领百名齐王府亲卫,对上天佑府武士。 权万纪逼前一步,冲李佑拱手道:“殿下,梁猛彪殴打本官,请将其治罪。” “这……”李佑一时不知所措。 “等等!”昝君谟指着丁青山高声叫道:“此人不能为证人。” “为何?你快快讲来!”李佑来了精神。 昝君谟大声说道:“他是奸细!他与尚贼勾结,谋害我天佑府兵将。” 丁青山怒道:“你血口喷人!分明是我把你从尚天华手中救出来的。” “哦?”昝君谟不怀好意地笑道:“为何我的军兵死了大半,你却能从尚贼手中毫发无损地逃脱?” 丁青山顿了一下,道:“因为我要救的人已被他放了,我们没有理由再打下去。” 昝君谟冷笑道:“笑话。尚贼嗜杀,岂会平白放过你,分明是你与尚贼勾结,图谋不轨。” 梁猛彪忙跟着叫道:“殿下,此人通贼,该当立即处斩!”只要这小子死了,就死无对证。他迫不及待地举起双锤向丁青山砸去。 丁青山错步闪身,运力于长枪。枪影闪动,梁猛彪的双锤被一一挑飞。 “丁兄弟,不要动手,别中了他的圈套!”韦文振忙带兵将二人分开。 “韦文振你袒护叛贼,难道想要作乱?”昝君谟在旁煽风点火。 “想要作乱是你!”韦文振愤然道:“我只想让齐王殿下辨清忠奸。” 梁猛彪趁机捡回双锤,冲天佑府内大声喊道:“都被人打上门了,燕大哥你们还不快出来帮忙!” 喊杀声中,天佑府中冲出一伙人马,为首之人正是燕氏兄弟。 燕弘信手持兵刃立于众武士之中,冲韦文振喝道:“韦典军,你可想好了,今日是你欺上门来,别怪我兄弟俩不讲道义。” 韦文振面上露出几分犹豫。毕竟他未得齐王旨意,擅自领兵出府,若是齐王日后追究,难免会怪罪下来。 昝君谟冲一名天佑府武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趁乱杀了权万纪。只要这老头死了,齐王必会为他们撑腰,只凭韦文振一人,丁青山便翻不了案! 那武士偷偷绕到权万纪身后,突然出刀,朝他背后劈去。 ***** 注: 长史:官名。唐代州刺史以下设立长史,为刺史佐官。李世民委任权万纪为齐州长史,有监督教导齐王李佑之意。 典军:军职官名,相当于中央警卫团里的一个营长。唐代亲王府和亲事帐内府各设典军二人,副典军二人,为正、从五品上的武官。 第二十九章证明 “长史大人,小心!”丁青山距权万纪不远,忙高喝一声,探臂拉过权万纪,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向那名武士的肚腹。 那武士一击不成,反被踹得倒地不起。他哼哼叽叽地想要爬起,丁青山赶前踏上一脚,踩得他动弹不得。 权万纪一脸茫然,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韦文振却看得分明,忙令兵丁把权万纪护在当中。 竟敢在他眼前行凶!韦文振怒火中烧,招过一名亲兵,命令道:“去把府内亲卫全都调来,我就不信,堂堂军兵打不过一帮江湖流寇。” 亲兵领命,急急而去。 “看来韦典军是想要先动手了。”燕弘信沉脸说道,眼中闪过嗜血寒光。 韦文振怒道:“不要颠倒黑白,是你们想要谋害权大人在先!” 二人拔刀在手,针锋相对。亲卫营军兵与天佑府豪强互不相让,场上顿时乱作一团。 “请齐王殿下下令!”韦文振与燕氏兄弟同时望向李佑。 一边是父亲派来的长史与典军,一边是平日吃喝玩乐、亲密无间的好友,李佑目瞪口呆地望着双方人马,一时不知该作何种抉择。 “齐王殿下!”权万纪终于明白过来,怒气冲冲地对李佑道:“有人想谋害老夫,请殿下明查!” 丁青山一把揪过那名杀人武士,将他扔到李佑脚下。 “不关我的事!是昝将军让我做的。”那武士被摔得晕头转向,瘫作一团。 “昝君谟、梁猛彪!”权万纪咬牙切齿地瞪了二人一眼,转头对李佑道:“此二贼竟敢公然谋害老夫,请殿下立即将这二贼问斩!” “这个……”李佑十分为难,虽然权老头没事总找我错处,动不动就跳脚训我,有时候我也很想将他一刀砍了,但是你们要砍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砍啊。关键是砍还没砍死,把权老头给惹恼了,弄出这么一摊子事,这不是给我找气受嘛! 他越想越气,恶狠狠地瞪向昝、梁二人,说道:“来人!把这二人绑了起来,听候本王处置。” 韦文振手下军兵立刻上前,把二人五花大绑。 燕弘信兄弟互看了一眼,不由移步后退。他们这一后退,天佑府豪强也跟着后退。韦文振这边的军兵立时挺胸叠肚,精神百倍。 李佑恨其不争地瞪着燕弘信兄弟:你们都是缩头乌龟啊,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昝君谟和梁猛彪平日里可都和你们称兄道弟,难不成真把他俩给砍了? 情急之下,他堆起笑脸,对权万纪道:“权大人,我记得父王说过要恤刑慎杀,判死刑者要先向上复奏。我把他二人押入大牢,审后再斩,你看我这样处置可还使得?” 权万纪听后不由一惊:震怒之下怎么就忘记陛下一贯主张依礼制法、恤刑慎杀?即使被判死刑也要覆奏通过后才能执行。要说这死刑复奏制度,还跟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一天,皇上接到奏报:城中有名为李好德之人装神弄鬼,妄议朝政。妄议朝政乃是重罪,皇上当即下令将其逮捕收监。说起这李好德,在民间也算得上小有名气,贞观初年间他就自称是神仙下凡,经常说些鬼神异事。 大理丞张蕴古审理此案,认为此人喜怒无常,经常神志不清,是名疯子,按律不应受到惩处。 得知这一结果,皇上便下令赦免了李好德。 皇上的赦令一下,张蕴古就兴冲冲地来到狱中,提前把好消息告诉了李好德。此举恰好被当时身为监察御史的权万纪看见。令他惊讶的是,张蕴古还在牢房里摆开棋盘,与那李好德对弈起来。 权万纪认为此事定是张蕴古营私舞弊。他经过调查,发现张蕴古的籍贯在相州,而李好德的哥哥恰好时任相州刺史。这么看来,张蕴古有蓄意包庇的动机。于是他向皇上参了张蕴古一本。 皇上震怒,令太极殿内侍卫将连声喊冤的大理丞张蕴古当场拿下问斩。 然而,没过几天,文武百官就被召集到一起重议此事,皇上显然对处置张蕴古感到后悔。 张蕴古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生性机敏、博览群书,记忆力尤为出色,能够背碑覆局。所谓背碑覆局,是说他能够将碑文全部背诵下来,还能将打乱的棋局重新恢复。张蕴古嗜爱下棋,没想到,这一嗜好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皇上深感自责,在处决张蕴古之前,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 大殿之上,皇上厉声督责众臣的话语,仿佛在权万纪耳边响起: “张蕴古执法犯法,应当治罪,但是罪不至死。朕一时气急将他处决,可你们这些大臣居然没有一人站出来劝阻!人命至重,人死不能再生。以后再有被判处死刑者,京师之内的须五次复奏,京师之外的须三次复奏,通过之后,才能行刑。” 自此之后,死刑复奏制度开始实行。犯人即使被判死刑也要复奏通过后才能执行,在京城者需两日内五次复奏,在各州者需三次复奏。 想到这里,权万纪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以前身为监察御史,可以直言无忌,现在升为长史,该当谨言慎行才是。一旦言行有失,可是会被以前的同僚奏上一本的啊。 按下心惊,他板起面孔,说道:“就依殿下,不过这二贼定要依律严处。” “是是是,定会依律严处。”李佑不知权万纪的想法,连忙答道。他低头暗忖:先暂且应下,待事情过后,再想办法救出二人吧。 见他态度恭敬,权万纪略感满意,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此前车之鉴,今后殿下交友定要慎重才对。”说罢,他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扫过燕氏兄弟。 燕弘信见权万纪盯着他看,不由大为恼火,心道:好你个权老头,今日让我兄弟俩在殿下面前丢尽脸面不说,难道现在连我俩也不放过,还想拉我俩下水不成? 他眼珠一转,大声说道:“殿下,臣以为还有一人也该被投入大牢。” “还有谁?”李佑已没了心情,只想早点回府歇着。 燕弘信指着丁青山,说道:“此人是叛贼,该当投入大牢!” 权万纪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胡闹,他曾救过老夫性命,怎么会是叛贼?” 燕弘信阴阳怪气地说道:“就算他救过长史大人的性命,但也不能说明他没有与尚贼勾结呀?如若长史大人不能证明此点,却要私放此人,别人可会说,长史大人做事情还真是亲疏有别呀。” “这……”权万纪一下子哑口无言。 “对对对,做事不能亲疏有别!不能证明无罪,就该被投入大牢。”李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管他有没有罪,既然是救过权老头的人,就该被关起来! 丁青山攥下了拳头,挺身问道:“敢问齐王殿下,在下该当如何去做,才能证明无罪?” “如何证明?”李佑沉吟着。燕弘亮溜到他身后对他耳语了一句。李佑点头道:“对对对!你将尚贼人头提来见我,便可证明你与他并无勾结。” “好一个奸诈小人!”丁青山狠狠地瞪着燕弘亮道:“你们无人是尚天华的对手,却想让我去送死。” 燕弘亮对他的怒骂根本不当回事,义正辞严道:“你与尚贼有旧,如果你不能杀了他,就当与他同罪。去与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燕弘信在旁假惺惺地说:“又没说让你与他单打独斗,怎么就是去送死了?你可以领兵去嘛。” “哦,你的意思是可以让我带兵攻山?”丁青山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当然可以。”燕弘信皮笑肉不笑,“不过我们天佑府刚与尚贼打过一仗,需要休整,暂时不能出兵。” 就知如此!即使有兵,他一介无官无职的草民,又哪有军兵会听他命令。想到这里,丁青山把目光转向韦文振。 韦文振迎上他的目光,上前一步道:“只要殿下同意,我亲卫营虽只有三百人马,也愿与你同去泰山一战。” 李佑冷下脸来:“今日你未经允许擅自出府,本王罚亲卫营好好操练,一个月内不许出府。” 丁青山愤然道:“无兵可领,我单枪匹马如何能敌得过那一山的贼寇?” 燕弘信微笑着道:“谁也没让你攻山啊,你还可以悄悄行刺嘛。” 丁青山哼道:“你这是故意刁难!谁愿去做行刺那等小人行径。” 燕弘信道:“行刺怎会是小人行径?古有荆轲、要离,那可都是传世的大英雄。” 丁青山沉默片刻,道:“如果我刺杀不成,反被他杀死了呢?” 燕弘信笑着摊摊手:“你若死了,不正可以证明你是无辜的吗?说不定你刺杀成功却又没有死呢。到那时,我必举兵帮你灭贼,这份大功可算你首功一件。” “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丁青山冷笑道:“我若死了,即使被证明是无辜又能怎样?倘若我侥幸杀死尚天华,却是你们的功劳。这九死一生的勾当,你们为什么不去做?” 燕弘亮冷冷道:“你也可以不去。你若不去,便证明你与尚贼勾结,阴谋残杀我部兵马。”他转向李佑,征求道:“为臣说得可对,齐王殿下?” 李佑肃然点头:“残杀军兵,乃是死罪,本王有权将罪犯处斩。”他心中暗赞燕氏兄弟:这可真是一条连环妙计!如果那小子不敢去,就把他按通贼罪处斩,同时宣扬他是权老头的救命恩人,让权老头丢脸。权老头定会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如果他去后却死了,就算证明他无罪,权老头也一定会气得半死。倘若这小子真的走了狗屎运,能把尚贼杀死,到时候自己领兵把山贼一锅端了,最大的功劳自然还要算在自己头上。 眼见李佑露出不自禁的笑容,燕弘亮一本正经地对丁青山道:“一句话,你可敢证明是你是无罪的?” 丁青山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是想方设法地把我往死路上逼啊!那尚天华兵多将广,本人也是武功高手,想要杀他,势比登天。可若不去,就要被他们硬按上勾结匪徒,残害军兵的死罪。 瞟了一眼李佑,他攥紧手中枪,愤然想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当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怕他作甚!索性离开,免得受这鸟气,量这帮小人也不是对手! 第三十章不公 眼见丁青山双眉紧锁,韦文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有一位好友,曾经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我想转告给你。” 丁青山肌肉紧绷,垂头不语。 韦文振心头一紧,手不由握上刀柄,说道:“那位朋友曾经说过:人间百态,世人千面,必会产生诸多不公。因有不公,所以须要以法度事。然而法律乃是人定,无法囊括世间所有,须且守且改,待其完善。” 丁青山身体巨震,猛然抬头问道:“倘若面临不公,又该如何去做?”一走了之倒是容易,却定然会罪名加身,别说以后领兵为将,恐怕一辈子都难有出头之日,岂非辜负了师傅的厚望。 韦文振目露凝重,缓缓说道:“我的那位朋友是这样说的:遭遇不公之时,有人心灰意懒,有人抢天呼地,有人心怀怨恨,更有人抛弃良知、同流合污。这些全是心志不坚、软弱怯懦的做法。很多时候,公正不会自己到来,须要人们去竭力证明。真正的强者不会因前途崎岖而改变初衷。” 真正的强者不会因前途崎岖而改变初衷?丁青山心中感慨,凝目远望:类似的话,自己好像也曾说过。只是那时所遇之事,与现在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天边,朝阳冉冉,明光破云而出,盘踞于大地之上阴影暂时退却。 望着红日,他下定决心:“好,我去!” 韦文振松了口气,欣然点头。这样一个光明爽朗的少年,实在不希望他铤而走险。 李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那你快去吧。”反正今天是不能出去玩了。 权万纪说道:“殿下,行刺之事须做好准备,不可操之过急。”对丁青山前去行刺,他并无异意。实际上他很好看丁青山。梁猛彪号称齐王麾下右将军,他的手下都被打成滚地葫芦,丁青山的武功能差得了吗? “好,就给他三日时限,不能再拖了。”李佑挥挥手道,多少也得给权老头点儿面子。 权万纪满意地躬身谢过。年轻人还是要给点压力,才能办成大事。 李佑指着韦文振道:“你揽的事,你要负责把他看好。他若不去,唯你是问!” 韦文振拱手称是,带领亲兵护送李佑回府。燕氏兄弟与天佑府豪强也收起家伙,各自散了。 回到府上,李佑自去寻乐。 韦文振把昝、梁等人关入大牢后,带领全体亲兵到演武场训练。 丁青山无处可去,在韦文振的示意下跟随在旁,站在场边观看。 韦文振整队后,领头喊着口号,流汗挥刀。 丁青山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了莫名的感动:这群壮实的汉子刀法并不出奇,内力更是微弱到几乎没有,但每出一刀必尽全力,朴实无华中蕴藏着野兽般的勇猛。 他不觉技痒,与韦文振打了声招呼,寻一处角落,练起长枪。 内力尚有不济,他便不用内力,只练枪招。 以前师傅教导他之时,是内力与枪诀同时修练。随着内力的增长,他逐渐把枪诀一招招学全。待他习完整套长枪枪诀,师傅又传他双枪之技,并告之,双枪之技是留给他保命之用,不得轻使。 他一直以为,长枪枪招必须与内力配合才能使出威力。而保命的双枪之技则不同,以诡变为本,即使没有内力也能发挥出不小的威力。 如今他把长枪枪招像那些亲卫们一样,一板一眼地使出。一招一式没有配合内力,使不出强大的威力,却自有一股悍勇的气势! 渐渐的,他融入到亲卫们的节奏之中。 曾流畅迅捷的枪招,越使越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务必到达极致。 一丝感悟突然飘然而至:长枪的枪招原来也可以像双枪之技般,在不使用内力下可以发挥出威力。 只是,这样的威力如果对上尚天华那样的强敌实在是不够啊! ……如果隐而后发,然后突然使用内力加速呢? 他的双臂如坠重物,极缓递出,内息亦极慢流转。 枪尖处一点银芒微闪,然后极亮,化作一点流星冲天而起,迅疾无比! 他凝枪不动,沉浸在这一招的余威之中:……此时内力不济,否则威力将会更大。这一招改自枪流瀑布,便叫作枪流星吧。 “好啊!”满场掌声如雷般响起。 丁青山脸上微红,冲众人拱手致意。一时专注,竟忘记旁边有人。 韦文振走到他的面前,大拇指一挑:“兄弟,你这套枪法极为高明哇!不知叫什么名字,又传自何家?” 丁青山答道:“这套枪法名为丁家长枪诀,是师傅改编前人枪法新创。我下山前,师傅曾经说过,如果我不能成为将帅名扬天下,便不得提起他的名字。”说到这里他颓然垂头,当初他壮志满怀地出山,没想到还没成为将帅,却要先背上通贼杀人的重罪。 韦文振默然无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练得太狠,先去吃饭吧。” 吃过午饭,韦文振与亲卫们接着训练,丁青山仍在角落里练枪。 拦、拿、扎、点、崩、挑、拨、缠……他练起了最基本的枪招。 没有使用内力,他如亲卫们一般挥汗如雨。 耳边是整齐有力的呼喝,他随之一招一式地挥动长枪。 渐渐地,他忘却了身处之地,仿佛回到了过去…… 十年,整整十年,他都苦练不辍。天明习枪诀,日落修内息,疲倦之时他便以看兵书作为消遣,从来没有浪费过一分光阴。 真正的强者不会因道路崎岖而改变初衷。 他的初衷又是什么? 山顶上,小小少年奋力挥枪的身影一点点长大,每一天都过得极为充实。 可是想不起来啊,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这般拼命努力…… 是从军为将,名扬沙场么? 身为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严厉的师傅一遍接一遍地说着严厉的话语。 所以才会把从军为将,名扬沙场当成目标? 实际上他却从来不曾自己真正思考过。 那么,到底为什么要从军为将,名扬沙场? 平正迅速,直入直出,力贯枪尖,枪扎一线……最基本的枪招被他一丝不苟地使出。 衣衫被遍布的汗水湿透,汗水变成缭绕的蒸蒸热汽,随着越来越粗的喘息,丁青山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明亮: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沙场扬名,而是…… “收队!” 韦文振喊出一声响亮的命令。 阳光不知不觉暗淡下来,丁青山全身是汗,却仍意犹未尽。 “喂,明天还来一起练啊!”看着少年浑然忘我的苦练,亲卫们也卯足了力气。堂堂王府亲卫可不能被一个少年比了下去。 “悠着点吧,这一个月都要这般操练,别三天就起不来床!” “韦头,你也恁小看兄弟们了吧!” “别光耍嘴皮子,练过一个月再说。” 韦文振与亲卫们笑骂了几句,整队解散。 他朝丁青山招招手,道:“走吧,跟我回家。我说的那位朋友这几天就住在我家,你去与他聊聊,或许有些帮助。” 丁青山又惊又喜,一路上问起那位朋友的事情。韦文振笑着告诉他,那位朋友曾经和尚天华交过手,不妨向他讨教一二。丁青山再追问下去,韦文振却只笑笑不语,说是见面后就知道了。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丁青山心痒得像有条毛毛虫爬过。 二人边走边聊,来到一处小小的院落。一进院门,一位模样俊秀、身材丰满的少妇从屋里迎了出来。 韦文向丁青山介绍道:“这是我媳妇。”然后转头对那妇人道:“阿秀,这位是丁青山小兄弟,暂时在咱家住几天。” 那名唤阿秀的妇人有些为难:“咱家就两间房,这位小兄弟来了只能和白大哥挤一屋了。” 韦文振道:“没事,白大哥不会介意的。我也正想把丁兄弟介绍给他。” 阿秀点点头,看他俩一身是汗,便说道:“灶上烧好了热水,你俩先去冲个澡吧。” 丁青山随韦文振来到厨房,打了热水,混上缸中冷水,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二人换了衣服,一身清爽地出来。韦文振道:“来,我带你去见见白大哥。” 院子里只有一间正房和一间偏房,客人自然是住在偏房里。 韦文振敲了敲门,门内有人沉沉地应了一句。 推门进去,丁青山看见一位灰衣中年人站于桌前,正低头看着地图。 韦文振笑着唤了一声:“白大哥,我带了位小兄弟来见见你。” 那中年人抬起头,目光自地图上转到丁青山身上。 丁青山突觉那道目光似锐箭般射来,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那道凛然之意却转瞬消失。 那中年人笑着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小子丁青山。”丁青山忙行礼报上姓名。看着这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瞥只是错觉。这人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令他对之肃然起敬。 韦文振对丁青山道:“这位是河南道暗察使白浩晨白大人。因他职责所在,我不便在外透露。我可不是故弄玄虚地不告诉你。” 白浩晨道:“文振带这位小兄弟找我,恐怕是为了泰山上的那伙山贼而来吧?” “正是。”韦文振将发生之事诉说一遍。 白浩晨又向丁青山询问了若干细节,然后叹道:“唉,这位齐王殿下也真是胡闹,竟然逼你去行刺尚天华。那尚天华武力非凡,哪有那么容易行刺的。其实以尚天华之才,收服才是上上之策啊。只是我没有想到,当初我好意放他一马,他却将事越闹越大。” “白大人曾擒住过尚天华?”丁青山肃然起敬。 白浩晨捻须道:“那时他气力用尽,我才能压他一分。若论真实本领,我不如他。” 丁青山急问:“如今齐王令我行刺于他,白大人可有妙法教我?” 白浩晨摇头道:“我也没有良方。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要用行刺这种极端的做法。如若行刺不成,必会将尚天华激怒,此地形势恐怕会更加恶化。” 丁青山消沉下来:“我与尚天华交过手,他内力奇强,我根本不是对手。他对敌残忍,但对手下却极为照顾,看来是个重情之人。虽说他是贼首,我也不想用刺杀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他。可是不去,我就要被诬陷为山贼了。” 白浩晨看着他,温声道:“很多时候,公正不会自己到来,需要人们去竭力证明。” 丁青山点点头,从怀从中取出一条纱绢,递给白浩晨:“白大人,你是位有识之士,请收下此图。” 白浩晨将纱绢展开观看,表情越看越凝重。半晌,他抬起头来,问道:“此图囊括周边各国山河地势与兵防城防,能绘出此图者,必熟读军书并有常年征战的经验。此图究竟是哪位高人所绘?” 丁青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答道:“我师傅。为此他曾孤身一人去各国游历多年。” 白浩晨凝视着他,道:“如此宝物,你若献与官府,必可获得重赏。你为何要将它交给我?” 丁青山惨然笑道:“将它交给齐王吗?恐怕只会令此图蒙尘吧。此去百死一生,也许就不回来了。我本是师傅从突厥铁骑下救得的一名孤儿,死不足惜,唯愿世间再无边患,再无骨肉分离。虽不能达成师愿,但至少要让此图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白浩晨想了想,将图递给韦文振,道:“很可惜,我也无法保管此图。还是请文振代为保管吧。” “为什么?”丁青山与韦文振同时问道。 白浩晨朝丁青山微微一笑,道:“因为我会随你同去行刺尚天华。” 丁青山愣了愣,道:“那怎么使得!白大人何必以身犯险?” “有何不可?你赠我宝图,我也赠你一张地图。”白浩晨指着桌上的图道:“这是我经过数月暗访,绘制而成的泰山地势图。有了此图,你可不必一去不回。” 丁青山道:“白大人只要把此图给我即可,不必亲身前往。此去前途未卜,何必再加一人。” “丁小兄弟这是瞧不起我啊。”白浩晨打趣道:“放心吧!我以前也曾做过捕快,不会拖你后腿。” 丁青山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再说,就这样定了。”白浩晨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目光明亮地望着他:“我若不去,何人能证你清白?” 第三十一章指点 白浩晨态度坚决地一语定音,丁青山不再争辩。他微微垂头,遮去眼中感动,谢谢二字太过轻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夜深人静,白浩晨和韦文振一家都已安歇,丁青山却难以入睡。 “很多时候,公正不会自己到来,需要人们去竭力证明。”正因为被这句话鼓舞,他才会做好为证明清白一去不回的准备。谁曾想,说出这句话的白大人竟会为了素未谋面的他舍命相陪。 千言万语难抵一句真心鼓励,有些人的话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在身体力行! 胸怀激荡,他悄然起身,推开窗子。朗朗月光与清冷夜风相携而来,熟识的感觉唤醒记忆深处的回忆: 十年来,他日夜勤修,每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是他最爱。这样的夜晚,师傅允他休息,可以放松地读书。 书海畅游,启智明理,无疑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但他下山后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无法直接在书中找到答案。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还是要入世游历,纸上谈兵果然不行。想起昝君谟、梁猛彪等小人,他的心中不再是愤怒寒冷,因为还有像韦大哥和白大人这样的人在啊。 世上多有巧言令色之徒,同样也有人一直在脚踏实地默默坚守。风吹尘去,大浪淘沙,巧言令色或许可以使人风光一时,但只有真正的功绩才会被世人牢记。 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气,他如多年前那般对月颌首,今夜月色很好,可却不能休息了。 与尚天华大战,又自震丹田从天佑府逃离,他其实伤得不轻。好在鼠魔乱之毒已在韦文振运功相助下除去,他年少体壮,恢复力极强,其余伤势莫小雨的药堪可应付。 取出药盒握于掌心,芬芳萦绕,恍如玉颜。 好想见你!可是现在这个背负罪名的我却不行呢。 明月与清香相伴,他静下心,缓慢运转内息,开始修复丹田,疏通堵塞之处。 那夜,为了压制住鼠魔乱之毒,他起掌自击丹田,震碎内息。丹田乃是内息发源之地,他那一掌虽不至于毁了丹田,却受了重创。达至劲气高手境界后,内息可以慢慢自发恢复,但自那夜起,他一直心神不宁,内息恢复得极慢。此刻他心无旁骛,内息加速凝聚,点点滴滴,渐至汇集成流…… 月兔西沉,晨曦初露。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睁开双眼。目中精光一现,他对月微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在月光下修习内息,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嘛。 门外传来韦文振起身的声音,丁青山收功出门,和他打了招呼: “韦大哥,今天你去演武场也带上我吧?” “没问题,你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调整了一下内息,效果不错。估计再练上两晚,就能恢复得差不多。” “难道你一晚上都在练功?” “嗯,尚天华很厉害,我不是他的敌手,但也要尽力一试。” …… 窗旁,白浩晨聆听着二人对话,捻须而笑。为官多年,他阅人无数,这名少年却在第一眼起,就吸引住他。正大刚直又如此顽强努力,让人怎能不尽力帮他? “开饭了!”阿秀站在院中,脆生生地叫道。 丁青山与韦文振搭桌搬凳,几人聚在小院里吃着阿秀做的早饭。早饭很简单,就是一大锅面片汤。面片上撒了葱花,闻着香,吃起来也令人很有食欲。丁青山连吃了好几碗,热腾腾的面片下肚,浑身都充满干劲。 饭后,他随韦文振去演武场。韦文振带领亲卫们围着演武场跑圈热身后,开始布阵练兵。 想着昨天因为观看亲卫们训练,才悟出了“枪流星”,丁青山没有急于练枪,而是站在一旁观看。 韦文振布阵很是老道,阵型多样,变幻之时井然有序。 看了一会儿,丁青山却起了疑问。趁着休息,他向韦文振问道:“韦大哥,你演练了这么多阵法,为何独独不练盘龙三角阵?” “盘龙三角阵?”韦文振被问得一怔,随即答道:“现在军中已经没人使用那种阵法了。” “为什么?”丁青山虚心请教。 “因为它布阵的要求过高。”韦文振耐心解释:“此阵要求布阵的军兵必须配合默契,作为阵魂的主将必须是名劲气高手。从万军之中挑选出几十人甚至上百个配合默契的军兵不难,但与敌对战时却全无用处。面对千万兵马,几十人或上百人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此外,主将必须是名劲气高手也很鸡肋。你想啊,万军之中一名劲气高手只能领着十几名兵丁,那得多败家的将军才会如此浪费人才?所以此阵已不再对敌使用。” “原来如此。”丁青山将遇到兽大之事说了一遍,问道:“如果我独自一人面对二流劲气高手为主将的盘龙三角阵,该如何才能攻破它?” “想不到此阵竟流传到了江湖上。”韦文振大感兴趣:“以二流高手为主将的盘龙三角阵合围一流高手,真可算得上奇思妙想。”停了一下,他问:“你说的这伙人是何人手下?” 丁青山道:“正是尚天华。” 韦文振叹息道:“那就难怪了。说起这尚天华也是位难得的帅才,却不知为何自甘为贼。”他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盘龙三角阵的主将可把敌之劲力引导后分散到身后众人,除非你有以一敌众的招术,否则很难正面强行攻破。” 丁青山道:“我当时使用过大面积攻击的招术,可惜未能成功。” 韦文振道:“哦,你不妨使用出来让我瞧瞧。” 丁青山点头称好,提枪上场。亲卫们兴致勃勃地散开观看。 “此诀名为兵锋枪海。”沉喝一声,丁青山劲贯长枪,急刺而出。枪尖密布,连成一片虚影,仿若一队持枪士兵在成排进攻。 一招使毕,亲卫全都大声喝彩。 韦文振却道:“你这一招攻击面积的确不小,若在万军之中使出,可伤敌无数,使敌难逃,但遇上盘龙三角阵却有些白费力气。” 丁青山收枪问道:“韦大哥可有方法教我对战盘龙三角阵?” 韦文振道:“盘龙三角阵是以主将为引,来化解敌人的进攻。如果你能避开主将,直击后排兵丁,或可从中寻找到胜机。” “正是!”丁青山豁然开朗,欣喜道:“如果我避开主将,直击后排兵丁,先破坏阵型,扫清帮凶,再与主将单挑,便可胜之!” 一点就明,悟性不错。韦文振微笑道:“你这一招可虚实结合,实招放在两旁,对上主将的那枪应用虚招。” “哈哈,韦大哥是要我虚晃一枪吗?这个我在行!”丁青山笑了起来。 他再次使出兵锋枪海。枪影排击,旁强中弱,如雁列展开,劲气呼啸而过。 收势转身,他等待评价:“这次我使得可对?” “不错!”韦文振点头道:“雁形阵可克锥形阵,那盘龙三角阵也可算是个小小的锥形阵。你特意使出雁形阵,看来是读过兵法。不过此招还可以改进,出招时需分快慢,让对方主将无法将你的劲气引开。其中分寸,我们不妨练练。” “韦头,让我们来!”旁边观战的亲卫们摩拳擦掌,一下子站出来好几十人。 韦文振挑了十人布成盘龙三角阵与丁青山对战。 在韦文振亲自为龙头的盘龙三角阵中,丁青山一次次地使出兵锋枪海。一番对战之后,终于得到韦文振的认可。 丁青山向韦文振深施一礼。以前他单独面对兽大的盘龙三角阵,仅是闯过,或许可以成功,但若想攻破,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如今再遇上兽大的盘龙三角阵,他已有八成把握彻底攻破,而分毫不伤! “丁兄弟太客气了。”韦文振连忙还礼,心中却大为惋惜。这少年不仅武功不俗,且熟读兵书,自己只是提点几句,略加实战,便能领会要意。如此人才若放之疆场必大放光彩,却要被浪费在极可能有去无回的刺杀上。 王命难违啊!他心中长叹一声,想了想,说道:“昨天见你最后使出的那招极为精妙,不妨再使来让我看看。” “请韦大哥指教!”丁青山郑重抱拳,对韦文振由衷佩服。韦大哥实力高强,眼界不凡,能得他指点,实乃幸运。 他沉腰立马,内息极缓流转,长枪抽撤,双臂缓缓递出…… 自从悟出“枪流星”后,他兴奋之余,更深深思索,在脑海中不断演练。此刻,他把发力分成两段,头段以蛮力刺出,刺到一半时,内力骤然爆发。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后段的攻击力及攻击速度会大幅增加。 丁青山跨步前冲,同时内息爆发,枪尖处一点银芒亮若流星,突如雷降! 一招使完,亲卫们看得目瞪口呆。枪芒掠过演武场旁边的大树,树干上被击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洞!有亲卫跑去查看,洞口平滑整齐,宛如天生。 韦文振对丁青山赞道:“这一招非常适合于你。你的力量大于常人,可令前段冲击达到一个令人惊叹的速度。”思考之后,他又说道:“如果你头段完全不使用内力,后段猝然爆发内力进攻,可使对手疏于防范,会有一击必中之效。” 丁青山目中亮起星芒,兴奋道:“韦大哥说得很有理!” 韦文振含笑道:“你不妨多加练习,我认为此招最好的效果是用来偷袭。” …… 第三十二章故人 休整三日后,丁青山恢复内力。在韦文振的指导下,他的枪流星越发精熟,不仅前段可隐声匿息,后段更是威力无俦。 一句珍重后,他与白浩晨辞别韦文振,前往泰山。 回想起败给尚天华的那一战,丁青山的胸中似有团烈焰在熊熊燃烧,几乎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念头,只好一遍遍地在心中演练枪流星。 临近泰山,林木越发浓密,执械巡视的江湖武士也随之多了起来。每一路口都设有岗哨,从三两人,逐渐增加到五七人或十余人不等。 在白浩晨的带领下,二人无惊无险地避开巡逻队,穿越岗哨。丁青山惊奇地发现,这位白大人的轻功极为高明。别说是那些小小毛贼,如果不是同伴,也许自己被他近身都很难发现。 与丁青山的惊叹不同,白浩晨却越发忧虑起来。对比他上次来到此地,短短十数日之间,此间的江湖武士又增加不少。本想着尚天华出身世家,一时误入歧途,若好言劝说,或许可以令他回心转意,重归正途。然而却在齐王好大喜功下,双方闹得越发不可收拾。 站在泰山山脚,抬头仰望,但见山势起伏,巍峨雄伟。峰间云雾翻滚,白浪涛涛,山巅被凝实厚重之气笼罩,气势磅礴。 白浩晨暗暗点头:此山不愧是五岳之首,历代帝王封禅祭祀之所,其南为齐,其北为鲁,皆是名门辈出之地啊!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颤,尚天华选在此处占山为王,颇具深意哪。尚天华身为名门之后,与众名门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被他扯出反旗,登高一呼,后果不堪设想…… “白大人,天色不早了,咱们尽快登山吧!”眼见白浩晨微微失神,丁青山在旁催促。 “嗯,登山。”白浩晨拂去一片飘落于衣上的黄叶,喟然长叹:此时正值秋末冬临,季转景换之时,最宜品茶赏景,到此却是为了杀人。虽极为可惜,若尚天华不肯降伏,唯有趁其作乱为害之前,将他斩杀了。 二人沿山路,借灌木岩石一路潜行,途中避过数队巡逻的江湖武士。 丁青山紧跟白浩晨身后,看他手势隐伏前行。他心中暗惊:此处巡逻的江湖武士可比山下密林里的那些强上太多。其中有一队人马中竟有数名劲气好手,若非跟着白大人,恐怕自己还未到达此处就会被人发现。 行行躲躲,二人从天明一直走至天色渐暗才登上半山。 白浩晨在一处嶙峋巨石前打了个手势,说道:“咱们先在此处歇息一下吧。” 丁青山掂着手中枪,道:“不用,我还不累!”一路上避而不打,他手痒难耐,胸中战火越燃越烈。 白浩晨看着他,微笑道:“我曾来此山探过几次,太阳落山前会有最后一队巡山武士下山,那队人马实力不俗,不可轻战。而且再往上就是泰山十八盘了,那里是泰山最险要的地方,两旁山崖垂直如削,素有天门云梯之称。需待天色全黑之时,再想办法上去。” 丁青山再无异议,二人藏身石后,静待天黑。 白浩晨靠坐石后,取出干粮与他分食。 丁青山在他旁边坐下,将水囊递了过去。停了一会儿,他轻声道:“白大人,你说那个尚天华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浩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认为呢?” 丁青山道:“我刚才仔细看过那几队巡山武士的服饰,可以辨知他们分属于不同的门派。尚天华将如此多的江湖门派聚在此处,且防守严密,怎么想都觉得古怪。难道他真想聚众造反不成?” 眼力不错!白浩晨暗挑拇指:此少年刚直不阿,心思缜密,是位难得的人才啊。他点头道:“据我所查,尚天华恐怕确有反意。” “那么我拼得一命也要将他杀了!”丁青山狠狠地啃了一口干粮。 “哦,为何?”白浩晨眼眉一挑。 丁青山闷闷道:“齐王虽不成气,但此地百姓无辜。当年突厥作乱,杀我双亲,幸亏有师傅救我一命,才能学成一身武艺。反正我是贱命一条,若能让世上少几名孤儿,那也值了。” “青山万万不可妄自菲薄!”白浩晨叹了口气,劝道:“不论此事成败,定要留得性命。如若齐王真要定罪于你,你不妨暂时跟随于我,我必尽力为你洗清罪名。” 丁青山握紧长枪,默然不语,将干粮咬得咯咯作响。此行他早已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只是仍心存犹豫,此刻他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已经辜负了师傅的期望,绝不能因尚天华之事再背上反贼之名。哼,就让你尝尝我新创的枪流星! 白浩晨还待再劝,暗淡的夕辉中寒光突闪,一道冰冷的劲气混于山风之中,向二人疾袭而来! “小心!”丁青山本紧握着长枪,立刻挺身挡在白浩晨面前,内劲鼓荡,顺势击出。 暴猛的劲气与那道冰气相交却只发出“噌”地一声轻响,一朵幽蓝色的剑花自对方利剑下旋出,巧妙地避开枪锋,顺枪杆而上,直刺他的面门。 丁青山长枪击空,眼见那柄利剑已到眼前。危急之中,他将枪杆下戳,硬生生地侧倒在地,险险避过剑刃,同时枪尖回挑持剑人。 “咦?”持剑之人似是大感惊讶,对方这招连躲带消,实是巧妙之极。虽然他可以以伤换伤,继续进攻,不过对方还另有一人虎视在旁。他不想冒进,于是缩回利剑,拨开枪杆。 丁青山刚一起身,紧接着就摔了个跟头,狼狈得比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还不如。他气炸了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猛冲向前,挥枪就是一顿急攻。 自来此地之后,一直避而不战,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些山贼还偏来惹他。不管了,先杀了此贼再说! 刷刷几枪刺出,丁青山与持剑人战至一处。那持剑人的利剑极为灵动,每要碰触枪身便立时转向,并不硬拼,二人往来数合,竟未出一声。 丁青山大感诧异:不过正好!他也不想弄出动静,惊动山贼。 “都快住手!”身旁传来白浩晨一声低喝。 “白大人!”持剑人轻唤一声,收势跳出战圈。 丁青山心知有异,虽不甘心,也只得收枪。 白浩晨冲那持剑人问道:“寒剑徐绍风,你怎么会来到此处?” 来人正是徐绍风。 他收剑入鞘,朝白浩晨点点头,道:“我来寻找小师妹。我与小花回山后,发现小师妹并没有回来,想是她到了此地。” 小花?丁青山面上露出疑惑,难道是小雨的那位朋友?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白浩晨问道:“你说的小花可是你托我寻找的那位路小花路姑娘?” 徐绍风道:“正是。她已安全回到我身旁,有劳白大人还挂记此事。” “路小花和你在一起!”丁青山忍不住插口:“你是路小花的什么人?”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徐绍风答道,冲他抱了抱拳:“抱歉,刚才把你们误当成山贼了。还未请教这位兄弟的大名?” 丁青山报名还礼后,急问:“你小师妹叫什么名字?” “小师妹名叫莫小雨。”徐绍风望向山顶,冰眸中浮现出担忧:都说让小师妹不要闲逛了。像她那样的人出现在江湖上,简直就是挂着块招牌让人欺负啊。 “啊,这么说来你就是小雨口中的师兄了。”丁青山确认了,露出一幅“原来是自己人”的笑容。他爱屋及乌地想,小雨那么好,她的师兄当然也是好的。只是没有想到,小雨功夫差劲,她师兄的剑法竟会这么犀利。 “你认识小师妹?你可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这回轮到徐绍风急切相询。 丁青山将认识莫小雨的经过略讲一遍,说道:“我们失散后,按理说她应该会去齐州等我。” 徐绍风道:“齐州我去找过,并未见到她。” 丁青山道:“也许她去子云家了吧。子云说过,他家在齐州郊外。啊,子云就是刚才我提到的慕子云,我们三人已经结拜了。我是大哥,小雨行二,子云最末。” “小雨竟会与人结拜?”徐绍风很是不可思议。他仔细打量着丁青山:这位“大哥”年纪虽然不大,看起来倒是可靠,枪法也着实不错。能和白大人一起,想来人品不差。 “嗯,多亏了小雨,要不我的伤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丁青山把贴身的药盒取出来给他看。 见二人聊得火热,白浩晨微笑着问道:“徐少侠,既然你小师妹平安无事,我想邀你随我们同去办一件事,你可愿意?” 徐绍风忙道:“白大人客气了,只要我力所能及,请尽管说。”路小花对他说过,白大人曾为了她与尚天华对战。这份恩情他铭记在心。 丁青山面露喜色:“对呀!你是小雨的师兄,剑法又这么好,有了你的帮助,刺杀尚天华之事就容易多了。” “你们是去刺杀尚天华?”徐绍风沉吟着问道:“此事极难,恐有性命之危。你们为何要去?” 白浩晨望着他,缓缓说道:“徐少侠,你一路上来也看到此地的形势了吧。尚天华抢劫贡银在先,又胁迫众江湖门派聚集在此,种种迹象都说明他想要作乱造反。难道你愿看到此地百姓生灵涂炭,亦或者此地的武林一脉因他一己之私被朝廷剿灭?” 思索片刻后,徐绍风目露决然:“在下曾见尚天华率其手下屠村灭户,这伙人连老幼妇孺都杀,万死难辞其咎。行刺之事,在下愿倾力相助!” 第三十三章一剑 见徐绍风应允,白浩晨捻须而笑。 顿了一下,徐绍风道:“我方才上去探过,前方的路极为陡峭,想要不被发现很是困难,白大人可有办法通过?” 白浩晨道:“那里便是泰山著名的十八盘,素来易守难攻。我曾数次在那处受阻,无功而返,唯有一次,趁夜色侥幸过去。” 徐绍风皱起双眉,他也是发现前路难行,才想制住一名山贼,问出上山方法。 丁青山想了想,道:“也许我们可以……”话说到一半,徐绍风突然作了个噤声手势,与此同时,白浩晨拉他伏下身子。 三人借助巨石刚藏好身形,一队十五六人的巡山队出现在上方山路。 此刻夕阳沉落,天云遮蔽,山影绰绰,昏暗得十步之外便看不分明。巡山队趁山风、披暮色向下行来,只觉乌压压一片,根本看不清面貌。 然而队伍之中却有一人极其醒目。那人体态健硕,几乎有常人两倍,身材亦是高出常人大半,走在队中,好似鸭群中硬生生地挤进了一头水牛。那人身穿麻黄色僧衣,外披暗赤色袈裟,头顶如灯般锃光瓦亮,看样子应是名和尚。此时已是初冬,山中傍晚寒冷,草木结霜,他却袒着半个肩膀,露出粗壮的右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上,还端着一只亮闪闪的铜钵,足有平常人家烧饭用的铁锅大小。 丁青山下山不久,识人不多,只觉那和尚好生威猛。白浩晨与徐绍风却都是一惊,不由对看一眼。那和尚因他头大如钵,与手中铜钵同样锃光瓦亮,又同样令人过目难忘,故被称为二钵和尚。令白、徐二人惊奇的是,这二钵和尚桀骜不驯,素来独行,岂料竟被尚天华收服,与人一同巡山。 不一会儿,巡山队已走过三人藏身之处,顺次往山下行去。那二钵和尚经过巨石之时,却突然停下。 巡山众人不明所以,全都转头看他。只见二钵和尚张开大嘴,一双铜铃般的环眼直愣愣地瞪向路边。 丁青山大惊,那和尚一看就是高手,却正正停在他的头顶。他正要抽枪刺出,却被白浩晨牢牢地握住手腕。 隔了半晌,二钵和尚打出个震天响的喷嚏。擤了把鼻涕,甩手将鼻涕抺在巨石上,他示意众人继续向前。 巡山队终于走至不见,屏息到极限的丁青山赶紧长长地吸了口气。 他悄声问道:“白大人,你怎么知道那和尚并没有发现咱们?” 白浩晨看着他道:“如果发现情况有异,你会全身破绽地立于敌人面前吗?” 丁青山恍然大悟,暗呼惭愧:看来自己太欠缺临敌经验了。 徐绍风向他问道:“刚才你是否想出了上山的办法?” 丁青山犹豫道:“我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白浩晨道:“说来听听。”他很好奇,登十八盘如登天梯,凭他的轻功都很难不被发现,丁青山又会有什么办法? 丁青山道:“我看此地聚集了众多门派,咱们不妨诈说是前来投靠,守山之人估计会难以分辨。” 徐绍风道:“此法对你或许可行,但对我和白大人却是不妥。” 白浩晨点头道:“徐少侠行侠江湖,识得他的人颇多,说来投靠恐怕不会令人相信。我若去诈降,只怕看着不像。” 徐绍风想了想,道:“按照常理,落日后只会有人守山,而不会再有人巡山,不知此山是否也是如此?” 白浩晨道:“确是如此,刚才的巡山队应该就是今日的最后一队。” 徐绍风道:“那么青山的法子略加更改,或许可行。青山正大光明地从山路上去,我与白大人隐身跟随。如果遇到守山之人,青山可诈作前来投靠。若能骗过去最好,若是骗不过去,我和白大人可现身攻他个措手不及。” 白浩晨思虑之后也觉此法可行。他轻功高明常人难察,而徐绍风所修习的寒天真气也有隐匿气息的效果。只要不出太大动静,应该能够悄悄摸上山去。 三人商议妥当,依计而行。丁青山大步在前,白浩晨与徐绍风潜行于后。 山风阵阵,寒蛩寂寂,丁青山提枪顺阶向上,却觉胸中热血滚滚:终于要去一战了! 突然,一道黑影“嗖”地一声从头顶掠过。他举枪欲攻,定睛看去,却是只山雀,于是急急收枪,不禁哑然失笑。 经此一惊,心中燥动逐渐隐去。为平复心绪,他在脑海中默演起枪流星。 黑夜如侍,轻启帷幕,明月如尊,缓步中天,举手间,遍野清辉。 丁青山望着明月微微出神,那般宁静美好,只有她才可比拟。低下头,他快步行走,石阶上发出短促轻快的足音,声声向上,淡淡回响。 正如白浩晨所言,他一路上山,没有遇到一人。山路回转,仿佛没有尽头。白、徐二人极擅潜行,整座山仿佛都在沉睡,只他一人在默默攀爬。 “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不知行了多久,背后传来一句阴恻恻的问话,声音尖细,辨不清男女。 丁青山悚然一惊,霍然回身。 身后无人!道路两旁石崖陡立,如庙中天王威然俯视。黑乎乎的怪岩上,长草自石缝中钻出,恣意生长,随风摇摆。 丁青山揉了揉眼睛仔细寻找,这才看出,长草之中竟藏有一人!那人抱臂缩身蹲于草中,若非他出声发问,极难发现。 “我应兽大之邀,前来投奔此山。”丁青山一脸老实地回答。 “哪个兽大?”那人站起身,双手仍缩于袖中。 “是岭西十一兽的兽大。”丁青山突觉好笑,连忙低下头去。那人头小身大,长相滑稽,站起时并不比蹲着时高出多少,身材又矮又胖,脖子却比常人长出一截。 长脖子老等!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北派杀手。十数步外,徐绍风认出此人,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北方人把一种长脖子鱼鹰称为长脖子老等。此人之所以被称为长脖子老等,除脖子长外,更因他擅使一对袖里剑,近身相搏,如鱼鹰捕食,往往一击就能要人性命。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长脖子老等来到丁青山面前,上下打量,然后围着他慢慢转起圈来。 “上月二十七。”丁青山垂头肃立,报出与莫小雨初次相见的日期,那一天也正是他俩遇到兽大的日子。 “在什么地方?” “黄河边西岭山前。” 长脖子老等转到丁青山面前,盯住他的眼睛问道:“上月二十七?你怎么现在才到?” “有点私事耽误了。”丁青山仍垂着头。 长脖子老等停了一下又转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名号?” “丁青山。我刚出师不久,还没有名号。” “无名之辈么?”长脖子老等正转到他的身后,突然抬臂,袖里剑暴起,向他背后扎下。 劲风直透衣衫,丁青山毫不犹豫地俯身前蹿,同时反手持枪,将枪向背后扫去。 “叮”地一响,长脖子老等的袖里剑被铁枪荡开。丁青山虽躲得及时,后背仍被劲气划破,割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长脖子老等发出一击之后,便飘出丈许开外,咯咯笑道:“小子,你过关了。”他心下暗惊:袖里剑与铁枪相撞,几乎把握不住。这小子反应迅速,力气又大,还挺不好惹。 丁青山转过身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被吓傻了?”长脖子老等阴阴地笑着:“若不是看在兽大的面子上,早要了你的小命。快滚吧!” 丁青山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仍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长脖子老等被看得有些不耐烦:小子难道不服,还想再打不成?他最喜暗杀,见丁青山年轻又没有名号,便忍不住想要杀上一杀。若是丁青山挡不过他的一击,死了也是白死,谁料竟被他躲了过去。 悄悄抖了抖发麻的手腕,长脖子老等隐生怯意,口中却狂妄道:“新丁上山,测试一下乃是常理。我对人向来只发一剑,你已过关,就别在这里磨蹭了。” 突然,他心生预警,有人在他耳边冷冷说道:“对你,我也只发一剑。” 长脖子老等猛然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寒气逼人的白衣青年。白衣青年站得如此靠近,近到长脖子老等一转头就看见了他手中的森森寒剑。 “可惜,你没能过关。”白衣青年漠然抖去剑上血迹,寒剑归鞘。 长脖子老等突然明白过来,丁青山一直在看的不是他,而是这位白衣青年! 哪里来的血迹?他死死盯着剑上飞出的血珠,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随着那串血珠落地,他的力气似也被抽空。袖里剑“当”地掉在地上,脖子上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如喷泉般涌了出来。他捂着脖子踉跄后退,像是要看清白衣青年的样子,又像是要从白衣青年身边逃开,最终却一头栽倒于乱草之中。 愣了一下,丁青山道:“徐大哥,我伤得不重,你用不着杀他吧?” “此贼死有余辜!”徐绍风将长脖子老等露在外面的双脚连同袖里剑一起踢入草丛中,冷冷道:“此贼极好背后伤人,又擅藏匿之术,好不容易碰上,岂能放过?” 长脖子老等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甘心地吐出最后一口气。他这一辈子,一向擅于等待时机,一向喜欢背后伤人,一向一剑不中立即逃命,想不到却毙命于他最擅长的背后一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许在他背后害人之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白浩晨跟上来查看,点头道:“是长脖子老等。他身负多桩血案,在官府通缉悬赏榜上高居不下,确实死有余辜。” 转过头,徐绍风对丁青山肃然道:“投靠此山者,大半都是像长脖子老等这样的恶徒。对这种家伙仁慈只会害了自己。他既然已经对你背后出手,你便应该立即反击,不可犹豫。对付恶人,只要杀光就好。” 丁青山点头受教,心中惭愧顿起:以前自己一心为将,实在是小看了江湖侠士。正是因为有他们敢于对为恶者刺出决然的一剑,才令江湖热血长存,英雄辈出。 第三十四章登顶 两崖陡立,月遮光暗。 望着寸尺悬天,白浩晨忧心忡忡:“想不到尚天华招揽了如此多的恶徒,我们要尽快上山,以防生变。” 三人迅速离开道边,继续登山,仍是丁青山在明,白浩晨与徐绍风隐在暗处跟随。 山风忽起,万木萧瑟,丁青山加快脚步,一路飞奔。 如果说他对行刺之事尚有一丝犹豫,刚才徐绍风刺出的寒锐一剑,已将其尽数除去。 想起尚天华杀死官兵时的狠辣凶残,他暗下决心:徐大哥说的对,不可持有不必要的善心。不管尚天华有何隐情,招揽如此多的恶徒就是死罪。 行走间,他一遍遍默演枪诀,热血如沸,心中流星闪耀,铁枪似变得滚烫起来。 “小心,前面就是南天门了。”白浩晨忽然传声。 丁青山抬头上看,远远可见一道宏伟山门。传说中,要想登入天庭,便须过得南天门这道关隘。脚步略缓,他握紧铁枪,调匀内息。 “什么人!” 南天门前,数百米的长阶上方闪出十几道人影。为之首人威喝一声,听起来有些耳熟。 “是我。”丁青山语气平淡,暗中加速,“前方可是岭西十一兽?” “姓丁的小子?”兽大认出丁青山,声音中带着疑惑:“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拜见尚堂主。”丁青山劲灌双腿,身影如飞。说话间,已走过半数台阶。 “站住讲话!”兽大厉声喝道,察觉到有些不对。 “太远了说话不方便。”丁青山的轻笑声自夜色中传来。 “再不停下,就按闯山罪论处!”虽只看到丁青山一人,兽大还是谨慎地摆手示意:“盘龙三角阵。” 他身后的岭西十一兽纷纷抽出兵器,排挡于山门之前。 阵势刚一布好,丁青山已冲到数丈前。 “兵锋枪海!”他低喝一声,直接使出枪诀。 “臭小子还来这招!”兽大摆开双斧,凝神戒备。他曾因大意在此招下吃过大亏,故此特别留意。 双斧劈出,运劲抵挡,兽大突觉不对:奇怪,臭小子的这招怎么弱了许多? “啊!”身后传来一片惨呼。 兽大眼角斜扫,但见如潮枪影兵分两路,直击双侧,独避他去。 没有主将指引,众兽各自为战,被劲气击得东倒西歪。 枪潮退去,沙堡崩溃,却剩正中一石完好独立。 兽大孤零零一人立于南天门前,环顾四周,气急败坏地大叫:“小子又来使诈,这招根本就不是兵锋枪海!” “你不喜欢我改编过的枪诀么?”丁青山呲牙一笑,再次出击:“那就送你份原汁原味的!” 枪尖密布,连成一片虚影,一瞬之间,兽大恍然置身于一浪又一浪的枪海之中!对面,仿佛有一队持枪士兵在有序攻击。令人恐怖的是,这队枪兵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熟识的恐惧如雷轰顶,兽大举起的双斧硬生生僵在半空,不敢妄动。凭他多年的经验:如若不动,或许还有生机。 “撤斧!”丁青山低声喝道,枪尖逼上他的胸前。 眼见还能活命,兽大乖乖扔了双斧,问道:“你想干嘛?” “我说过了,是来拜见尚堂主的。他在何处?”丁青山上前一步,抽出把寸许长的精钢小刀,指向他。 “你真的是来拜见堂主的?”兽大眼珠乱转,试探道:“尚堂主今晚可不在山上。” “你当我是那好骗的白痴吗?”丁青山冷笑一声,长枪探出,枪锋指点地上众兽,“告诉我他在哪里,否则我就一枪一个地扎死他们。” “千万别!”兽大眼中现出惊慌,犹豫着道:“堂主住在最顶上的天柱峰。” “带我过去。”丁青山推他转过身,一手持刀顶在他的后心,另一只手的手腕翻转,用枪杆将倒地的岭西众兽挨个点了麻穴。 兽大见他没下狠手,松口气道:“那边守卫森严,你想闯入恐怕是去送死。” “是不是送死由我决定,快走!”丁青山冷声说道,手中小刀往前送了一分。此刀乃是玉手神娘所制,锋锐无比,稍一用力,便将兽大身上的夹衣刺破。 山风刺骨,后心阵阵寒凉,兽大不敢多说,垂头丧气地带路。 穿过南天门,山路趋于平缓。 丁青山望了望隐约可见的峰顶,再次在心中默演枪流星。改编的兵锋枪海如期发挥作用,他大为振奋,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就要看他新创的枪流星够不够强了! 走出不远,迎面碰见一队巡卫正沿着山顶小路巡视。 兽大识得那名巡卫首领,远远打招呼道:“嘿,老吴,今天你当班啊!” 丁青山低声威胁:“别耍花样!”眼见那队巡卫均由粗壮大汉组成,衣衫规整,装备齐全,他暗道:这山顶上的巡卫可比山脚下的气派多了,倒真有点军兵的劲头。 巡卫首领老吴见是兽大,打着哈欠走过来:“兽老大,今晚上南天门是归你守吧。你上来干嘛,莫非想要偷懒不成?” 背后小刀微动,兽大但觉锐锋浸体,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赶紧道:“哪能呢。这位丁青山小兄弟想见尚堂主,我带他去天柱峰。” 老吴盯着兽大,奇怪道:“你哆嗦什么?” 身后小刀又是一动,兽大僵住身体,苦着脸道:“衣服穿得太少,冻着了。” 老吴不疑有它,看向丁青山,问道:“你从哪来的?眼生得很哪。” 丁青山垂首站在兽大身后,赔笑道:“小弟初次上山,有点急事想向堂主禀告。不敢乱走,所以请兽老大带路。” 见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老吴并不在意,挥挥手让二人过去。他缩起脖子走回巡卫队,边走边骂骂咧咧:“山高天寒还要巡逻,真是倒霉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山。” 巡卫队中有人应和:“是呀,这冬天一到,山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看着老吴和巡卫队擦身而过,渐渐走远,兽大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转过头,他对丁青山讨好地说道:“天柱峰的守卫都厉害得很,而且脾气不好,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吧。” 丁青山推了他一把,道:“少说费话,快走!” 兽大无奈,只得带路。 走了一程,到得玉柱峰下,他却死活不肯再走:“那边的人我不熟,都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家伙。反正路已带到,杀了我,我也不上去。” 丁青山也不强求,问清楚尚天华住在大院的主屋里,便点了他的麻穴,扔于道边。 玉柱峰位于泰山极顶,下有数百级台阶可达。站在峰下,隐约可见峰上大院中层叠有致的屋檐。据兽大讲,大院内住有数十名功夫厉害的守卫。 丁青山寻到一处密树丛后藏好,一直潜行跟随的徐绍风与白浩晨聚上前来。 三人商议一番:入院后若能悄然通过最好;如若惊动守卫,便由徐、白二人抵挡,丁青山直奔主屋,刺杀尚天华。为确保安全,丁青山只可发出一击。一击之后,不论成功与否,都必须迅速撤离。三人合力下山。 计议妥当,三人准备上峰。 此处距峰顶院门尚有数百级台阶,可以窥见院门处有两名岗哨。为防被岗哨发现,这一次由徐绍风与白浩晨先行。 前面的路丁青山一直在前,此时看到二人潜行的本领,不由大为惊叹。 只见二人,分从两边登上台阶。白浩晨伏身而上,动作柔和轻盈,除微有起伏外,几乎没有停顿。徐绍风则借助暗影隐身,看准时机,迅猛一跃。黑暗之中,白浩晨似一只山狸,与草木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察觉。而徐绍风也毫不逊色,数百级台阶,他只闪跃了六次。 丁青山眼中留露出顿悟。他不会轻功,更不懂潜行,但却一直在心中演练着枪流星,如果把二人潜行的方法加入枪流星,应能增加隐匿突袭之效,使枪流星一击必中。 数息之后,徐、白二人同时上得峰顶,悄无声息地放倒院门口的岗哨。丁青山随后跟上,三人潜进院中。 院中一片寂静,几名守卫在交插巡视。 丁青山再次惊叹于二人高超的潜行技巧,竟能于行走停顿间避过巡卫。 三人来到正院之时,明月已淡然西去,东方天际初露一线曦芒。 已经到这时候了吗?一晚上过得好快。丁青山辨明主屋方位,深深吸气,提枪在手: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正要前冲,手臂被紧紧拉住,白浩晨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丁青山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主屋檐下,暗影处寒光微闪,竟藏有数名黑衣刀手! 他先是一惊,随即脸色通红:居然操之过急,也太不稳重了。 沉气静心,凝目观看,他突然发现古怪之处:说是刀手,每位黑衣刀手的刀却并不相同。戒刀、朴刀、眉尖刀、凤嘴刀,长链弯刀,三尖两刃刀,其中一人甚至手持一把巨大的***!黑衣刀手们看似成排而立,实则相互间距差别极大,不仅前后错落,间距也从紧靠到三四步不等。 一、二、三、四、五、六、七!丁青山默默数后,惊诧更甚:刀分七种,长短互配,错落有致……这是七刀绝命阵! 他曾随师傅修习过各种阵法,因此知道:这七刀绝命阵乃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暗杀刀阵。 说它罕见,是因此阵对刀手的要求极为苛刻。布成此阵,需七名使刀的劲气高手完美配合使出七绝刀法,并且此七名刀手的刀必须各不相同。 刀虽是常见武器,但想凑齐七名使刀的劲气高手并不算容易。不仅如此,这七名劲气高手的刀必须各不相同。如果说七名使刀的劲气高手还能勉强凑齐,使用不同的刀这个条件就很难满足了。要知道高手所用之刀都是从小练起,使用不熟悉的刀攻击力度就会大幅降低。 而最难达到的条件的是:这七名劲气高手必须同时使用七绝刀法,并且完美配合。要知道,能达到劲气高手的人都经过常人难及的苦修,难免会有傲骨,怎会放弃自己的刀法,与他人配合,去练那只有在暗杀阵法中才起作用的七绝刀法? 因此七刀绝命阵虽凶命远播,却极难见到,很难有布阵者能凑齐完全符合条件的七名刀手。然而,此阵一旦布成,威力却非常巨大。号称只要进入它的攻击范围,任何生物都插翅难逃。故,此阵又有“绝命”之称。 识出刀阵,丁青山惊疑不定地看向白浩晨:难道对方知道今晚上他们会来刺杀尚天华,所以布下这等厉害的刀阵来反暗杀? 与此同时,白浩晨也识出刀阵,不禁震怒难平: 那些刀手所持之刀分明是军中制式,而那柄长约3米的***,乃是最新研制、造价昂贵的陌刀!朝中早有严格的规定,军刀不可流传于民间。听闻尚天华曾在朝中任职,想来这些人应是他从朝中带出来的亲卫。不仅把军中阵法私授贼寇,还将军刀配与贼寇,这样的人实在该杀! 压下怒火,他暗自叹息:……只是,这七刀绝命阵确实不好破解啊。 第三十五章惊梦 白浩晨正沉眉思虑,却见徐绍风向二人打了个手势,悄然向院西匿去。 片刻后,寒气逼袭,霜雾飘荡,徐绍风藏身之处一片朦胧。 “咦?那边的雾起得奇怪,你们几个过去看看。”黑衣刀手首领命令道。 “是!”使用戒刀、凤嘴刀和三尖两刃刀的三名刀手领命而去。 调虎离山么?白浩晨释然而笑:徐少侠一旦做出决定,总是毫不犹豫的行动呀。那么剩下的刀手便由我来调走吧。 他向丁青山示意后,往院东潜去,经过花坛时,故意显露身形。 灰影闪过,明显是轻功高绝之人。黑衣刀手首领面色一沉,又分了三名刀手过去查看。 身旁,白浩晨与徐绍风都已离去,丁青山全神贯注地盯住屋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现在门口只剩下那名刀手首领了! 望了望晦暗不明的天际,他的心中闪过几分悸动:此地乃是山之绝顶,应是观日的最好去处,此枪一出,不知还能否再看到朝阳。 可是,有些事却不得不为! 尚天华,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强敌手,就让你看看我最强的一击吧! 弓身半跪,双臂平伸,八宝双盘镔铁枪的枪尖笔直向前,他眼中再无半分迟疑: 此击名曰,枪流星! 伏身向前,力贯双腿,脚深踏入土,然后膝盖微松,他如机弩弹射般猛然冲出! 身体擦着地面划过微弧,数次弹跃后,速度增加至极限,内力骤然爆发! 内息疯狂运转,丹田隐隐作痛,劲气毫无保留地注入长枪。微光闪现,飞快流经枪杆,聚向枪顶。枪尖陡然亮起,枪芒闪耀如星! 八宝双盘镔铁枪颤抖低鸣,烫不留手,仿佛活了一般,似要挣脱手掌的控制。“砰、砰”似有心跳声从滚烫的枪杆传来,将他周身的空气也燃烧起来。 不顾掌心突如其来的异痛,他只一心一意地牢握枪杆。“砰砰砰砰”急跳数下,心跳之声倏忽消失。铁青色的天幕下,他与长枪合一,化作一道流星,直冲向屋门!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他清楚地看到刀手首领眼中流露出的震惊,以及下意识地侧身闪避。 “卟”地一声,刀手首领身后的木门如纸糊般被贯穿。昏暗的屋内瞬间被枪芒照亮。 虽事关重大,他仍不愿偷袭,于是喝道: “看枪!” 长枪向着床帐击去,他压榨出最后一分潜力。内力再次提升,枪芒光辉四射,枪流星后段完全爆发。 一股充实愉悦之感将他的心胸填满,这是他有生以来发出的最强一枪! 然后,他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床帐被一只纤纤素手撩起,露出床上之人曼妙的身影。那人半梦半醒,螓首微转,一双美眸若蒙着秋雾,向他淡淡瞥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看到时时念着的她? 为什么他在刺杀尚天华之时枪尖对着的却是莫小雨! 他一定是在做梦…… 枪尖逼近,枪芒映照出她清丽绝俗的面容,几乎能够看清那凝脂般的肤下纤细的血管,而她的眼中却仍是一片迷雾。 不! 即使在梦中,他也不想伤害到她! 丁青山想要扭转枪的去势,却惊恐地发现八宝双盘镔铁枪已不再受他控制。 这是他使出全身之力的一枪,每一分力气都没有浪费,一枪既出,势若流星,即使是他也无法改变流星的轨道。 不不不! 绝对不可以伤害到她,给我回来!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出,他面目狰狞地与爱枪较力,全身骨节发出频临碎裂时的轻响。 “堂主小心!”背后传来刀手首领的大喝,一柄弯刀挟着呼呼风声,向他背后猛劈过来。 心念一动,他放松背肌,全不抵抗。既然他无法改变流星的轨道,那就让外力来改变它吧! 弯刀生生劈入后背,丁青山身体剧烈震动,八宝双盘镔铁枪终于在最后一刻倾斜。 “轰”! 脱轨流星砸在床旁,石制地面被轰出一个大坑。 碎石擦过莫小雨的面颊,划出数道血痕,劲风带起一缕秀发,缭绕在眼前,她的双眼陡然睁大! 一跃下床,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扑到丁青山面前,疾呼道:“大哥!” “……小雨,我好像做梦了。”血泊之中,丁青山眼神涣散,每说一字便有深紫色的血溢出。 莫小雨的手颤抖着僵在他的身前不敢乱动,目中一片惊恐:内力反噬,七窍流血,更糟糕的是,全身骨节碎裂,极有可能瘫痪!背后被弯刀劈得汩汩流血的伤口,虽触目惊心,反倒不是最严重的。 “出什么事了?”慕子云衣衫不整,光着脚从隔壁跑来。 无论如何都要救他!莫小雨双眼骤然发出迫人的光亮,变了一个人似的,威严说道:“请赵统领先出去。”她迅速抽出银针,双手如飞般地将针一根根扎入丁青山身上。 慕子云向屋中看去,先是一惊,随即拉着发呆中的赵志雷快步走出屋子。 赵志雷看着手中的长链弯刀精神恍惚:连这么恐怖的一枪都能阻止,是他变厉害了,还是堂主之功深不可测? 慕子云对他说道:“赵叔忙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由我来处理。”刚才那匆匆一眼,他已看到丁青山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聪明地没有立刻询问。 “也好。刺客好像不止一人,要好好盘问。”赵志雷望着发白的天际,打着哈欠。反正那名刺客已被废掉,他可不想做审训这种劳神费力的事情。 目送赵志雷回房,慕子云闪身进屋,焦急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银针刺穴,丁青山精神略振,勉强出声:“我来行刺尚天华,小雨的师兄和白大人也来了。”一句话说完,他疲惫地合上双眼。 莫小雨手下的银针没有片刻停顿,沉静地说道:“子云,撤去守卫,请师兄他们进来。” 难得她如此冷静,大哥应该不会有事吧?慕子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出屋而去。 不大会儿的功夫,院子里传来守卫撤离的声音。 当房门再次被推开之时,徐绍风与白浩晨跟随慕子云走进屋内。 “小师妹!”一眼看到莫小雨,徐绍风吃惊道:“你是被他们抓来这里的吗?” “四师兄,其它事以后再说。”莫小雨有条不紊地处理丁青山背上刀伤,“他伤势危急,请师兄助我!” 发现丁青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扎满了亮晃晃的银针,徐绍风眸色一沉:“要我怎么做,你尽管说!”小师妹自幼随师傅习医,擅长针法。三师兄便专门为她打造了一套天音针,共一百零八枚。平时被她藏在身上,很少使用。自己重伤被她救治之时,最多不过使出三十六枚。如今看来,那一百零八枚天音针已全被扎入丁青山身上,那么他的伤势应是万分险恶。 “他身上多处骨碎,不可移动,请你用寒劲将他全身冰封。”说话间,莫小雨已将丁青山背后刀伤流出的血止住。 “好!”徐绍风话不多说,就地盘坐在旁,起掌发功,运起寒天真气。众人顿觉身上一凉,寒气森涌而来。 过了些许时候,空气中的水汽逐渐凝聚,化成极薄的冰层,覆盖在丁青山的身体表面。 徐绍风微微侧头,以目光相询。 莫小雨摇头,冷声道:“不行,需将他的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冰中,然后才能移动。” 慕子云插口道:“这样太慢了,直接浇水可不可以?” 莫小雨略一思考,道:“可以用水,但不能直接浇在身上。他经脉与骨节损伤严重,不能再承受任何外力。”她刚想起身,却又虚弱地坐倒在地。从不曾一下子使出一百零八枚天音针,精力耗损实在过大。 慕子云忙说道:“你看着大哥就好,这些小事我来做。” 他从桌上取来茶壶,灰影一闪,白浩晨抢步上前,接过茶壶,道:“这个我来,请你去屋外再多找些水来。”说着,他将茶壶缓缓倾斜,巧力击去,水在半空之时化成大片水雾,然后缓缓落下。 慕子云一想也对,他们以刺客的身份前来,不方便出去。他转身出屋,过得片刻,提进两大桶水来。 有白浩晨相助,徐绍风掌下寒冰明显加快成形。 看着丁青山全身被寒冰慢慢裹住,莫小雨跌坐在地上,面上的表情似也被冰封。 见她如此,慕子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徐绍风收功后,担心地问道:“小师妹,这伤你可能治?” 莫小雨垂下头,半晌才道:“外伤我或可能治,但这骨碎之伤怕是不容易好。” 徐绍风看着她,道:“你不要着急。需要何种药材,我去找来。” 慕子云接口道:“我也可以帮忙!二叔常年行商,识得不少药材商人。” 莫小雨仍垂着头,双目无光,不言不语。 徐绍风又道:“要不我去通知三师兄,请他帮忙。凭三师兄的本事,只要你说得出药名,他总能找到。” 四师兄一向与三师兄不合,竟会为她说出这种话来。莫小雨心中一暖,终于抬起头来。勉强勾了一下唇角,她开口说道:“我需要的不是药材,而是药方。以前二师兄曾为我寻来一副治疗骨碎之伤的药剂研究,可惜药剂用完,我却仍是没能提练出它的配方。” 徐绍风道:“这好办,我去找二师兄再要一副。他现在应在京城,处理比武大赛的事宜。” 莫小雨振作起精神:“事不宜迟,我们一起去京城。” 慕子云道:“我现在就去安排!” 白浩晨捻起胡须道:“如果你们去往京城,我倒认识一位御医,不妨联系一下。” …… 第三十六章出发 在慕子云的安排下,众人吃过早饭,稍事休息,便起程下山。 为与黥虎堂抗衡,隐龙堂此次前来的个个都是精锐。谁知来到泰山后,却被告知尚天华不在山上,于是众人随莫小雨一同滞留在山顶大院内等候。见到徐绍风后,得知路小花平安无恙,莫小雨放下心来。她身为一堂之主,既说要走,其他人自无异议。 黥虎堂的总管巴不得他们早些离去。泰山上虽豪强不在少数,一来门派众多各不相服,二来尚天华不在群龙无首,隐龙堂兴师动众、杀气腾腾到此,已隐有喧宾夺主之势。 慕子云顺利地向黥虎堂总管要了顶轿子,派两名轻功好手抬轿。他与赵志雷在前开路,莫小雨照顾丁青山坐轿居中,徐绍风与白浩晨则换了隐龙堂的服饰混于队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下走去。 下得天柱峰,行不多时,便可望见南天门。但见一人从门后步出,正正地拦于道中。 此时日轮斜挂,朝晖灿灿,南天门恢宏不凡。那人明眸皓齿,神情倨傲,手持一杆金头长槊,立于门前,犹如天将。 慕子云与赵志雷同是一惊,不由停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泰山黥虎堂堂主尚天华。 二人身为前锋,这一停步,后面隐龙堂的队伍也全部停下。 见二人惊疑,尚天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率先开口:“听说你们找我,怎么不见上一面就走了呢?” 慕子云定了定神,抱拳道:“主人不在,身为客人自是不便多待。” “哦?”尚天华挑了挑眉,沉声道:“那么现在我回来了,就请回山一叙吧。” 一股凛然气势迎面而来,慕子云掌心微微出汗,硬着头皮说道:“承蒙款待,我堂现有要事,就不在此久留了。” “这是不给面子喽?”尚天华似笑非笑地挥了下手,“如果我定要留客呢?”南天门后,兽大应召而出,挺胸抬头,率岭西众兽列队摆阵,堵于门前。 慕子云心中暗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便在此时,轿中传来莫小雨冷冰冰的声音:“不是不给面子,只是主人的待客方式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想不到在我的泰山上居然有人敢对我如此讲话。”尚天华危险地眯起眼睛,向队中望去:“不知何人敢出此狂言?” 此时不可示弱,慕子云昂起头,铿锵道:“同为万舍教下,我隐龙堂堂主应该有与黥虎堂堂主对话的资格吧。” “原来是隐龙堂堂主亲临。”尚天华口气略缓:“你我未曾谋面,那就更需上山一叙了。” “不敢有劳。”莫小雨冷淡依然:“我刚才说过了,贵堂的待客方式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尚天华道:“哦,莫非我堂招待不周?” 莫小雨道:“请刺客前去招待客人,这样的待客方式确实难得。” 尚天华不置可否:“你既然无事,那名刺客现在何处?” 莫小雨冷哼一声:“看来尚堂主是知道刺客之事了。不知问出此话,是何用意?” 尚天华撇了下嘴角,嘿然一笑。 他身后的兽大高举双斧,趾高气昂道:“识相些!那名刺客既然是来刺杀我们堂主的,当然要由我堂来审理。” 原来,清晨换班之时,巡卫老吴终于想起堂主不在山上。他找到并救起被点倒在道旁的兽大。兽大当时受丁青山威胁,便灵机一动地引他去玉柱峰,与隐龙堂相斗。但结果如何,他可不敢去问隐龙堂那些凶汉。 穴道一解,兽大下山去寻众兽,恰遇尚天华归来。于是他惴惴不安地将刺客之事禀告一番。没想到尚天华听到刺客乃是丁青山后,却大感兴趣。见堂主如此,兽大当然要将功补过。虽然对方人数不少,有堂主撑腰,他信心十足。 “你们真想见他?”见他如此神气,赵志雷一脸不屑,刷地拔刀。他的身后立时站出六人,同时出刀跨前,刀阵瞬间结成。 七刀绝命阵!识出刀阵,兽大瞳孔一缩:“你们把刺客怎么样了?” “你觉得他能怎样?”赵志雷示威般地比划了一下长链弯刀。哼,会摆阵就敢在我面前神气,我这里有更厉害的! “你们已经把他杀了!”兽大惊怒不定,传闻七刀绝命阵下无人能逃。 “想不到赵统领竟然练成了七刀绝命阵。”尚天华兴致盎然,“你真的不想跟着我吗?” 赵志雷收起狂态,肃然道:“承蒙尚堂主厚爱!但赵某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已经立誓效忠本堂堂主。” “也罢。”尚天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隐龙堂堂主未定之时,他自可暗中收服其堂手下。此时隐龙堂堂主归位,同在一教,共谋大事,他不想关系闹得太僵。能收伏赵志雷这样的猛将,他算是认可了隐龙堂主的实力。 略一思量,他放缓声音,对轿说道:“听闻京城弄出个什么选拔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隐龙堂主何不同我一起去凑个热闹?教下五堂齐聚京城,当可闹它个天翻地覆。” “难得尚堂主有如此雅兴。”慕子云欠了欠身,道:“只是尚堂主这边应该还有教主派下的任务要做吧?” “那件任务么,我已请那位齐王殿下帮忙完成了。”尚天华高深莫测地一笑,“这几天,我去齐王那边‘做客’,发现这位殿下实在是位难得的人才。于是我决定把手下‘借’他一用,助他一臂之力。既然留下已无事可做,不如去京城玩玩。” 轿中,莫小雨冷冷道:“本堂尚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虽不能与尚堂主同路,定当会去京城相见。” “那便这样约定了吧。”尚天华勾唇一笑,撤身让道。 …… 下得山后,白浩晨离队而去。临行前,他给徐绍风留下京城处的地址。虽觉莫小雨身份不明,但出于对徐绍风和丁青山的信任,他并未深究。 穿山越岭,莫小雨率众回到吉祥庄。经此一行,能与黥虎堂堂主对阵而不失威风,隐龙堂堂众对她又信服不少。 庄前,吕清远远地迎出大门。临去泰山之时,赵志雷与他争当护卫闹得几乎拔刀相向,后莫小雨出面令二人抓阄。他抓阄失败,只得不甘心地坐阵后方。见所去之人皆毫发无损归来,他不由大喜过望。 晚间,吕清大摆酒席。莫小雨告之群豪,她要去京城办事。 想起尚天华说过的话,赵志雷等人都摩拳擦掌。 慕子云知她此行乃是为大哥治伤,怕节外生枝,推说去往京城之人必须要先挑选一番,为她挡下群豪。 赵志雷等人虽不情愿,但吕清强力支持,并说此事需缜密行事,莫小雨又下得命令,最后只得遵从。 第二天一早,冬日初升,寒风萧瑟,一辆马车自吉祥庄后悄然出发。 莫小雨与慕子云告别。二人商议,莫小雨带丁青山去京城疗伤,徐绍风扮作车夫跟随,慕子云则同吕清一起,安抚隐龙堂群雄。 群山寂寂,一路无语。 徐绍风驾车行至一处村庄,忽然说道: “小师妹,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接个人来。” “哦。”半晌,车厢中人才淡淡地应了一句。 这般漠然无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小师妹身上啊。暗叹一声,徐绍风转身离去。 阴冷的车厢中,丁青山昏迷不醒,莫小雨如冰雕木偶般,跪坐在他的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被一下子推开。 紧接着,一个清亮如歌的声音伴随着耀眼的阳光射了进来: “小雨,你这是怎么了?” 莫小雨木然地转了转眼珠:阳光中,一个明丽的女孩正露出吃惊的表情。 “小花!”莫小雨扑进她的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好好,我们陪你一起去救他。”路小花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我要去京城找二师兄。”奔涌而出的泪水瞬间将路小花胸前的衣服打湿。 “好,我们这就去京城。”路小花心痛地掏出手绢为她抺脸,“别哭了,你二师兄一定会有办法的。” 随着一声长泣,黄河突然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没用的,二师兄也帮不了忙!” “别着急,慢慢讲,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好吗?” 温柔的话语中,憋在心里的话终于随泪水一并发泄出来:“……我学制药的时候,二师兄一直帮我搜集各种奇药,供我研究。有一次他寻得一副珍贵的药剂,将其溶于水中,让骨碎之人长时间地浸泡,可生骨接脉,慢慢治愈。那副药剂我曾仔细研究过很久,并仿制过多次,一直到药剂用完,却都不太成功。当时二师兄曾经说过,那药剂非常难得,是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得来的。就算他能帮我再寻得一副,可那药剂需要长时间浸泡,一副根本不够!” 沉默了一会儿,路小花拍着她的背,道:“小雨,你看窗外!虽然这些草现在全都枯萎了,可是明年仍会长出绿绿的一片。” “可是大哥不是草,他长不出来!”泪眼朦胧地望了一眼窗外,莫小雨扑到她的怀里悲泣道:“他现在的情况很糟,不仅内力没了,就连身子都动不了。” “我也没有内力呀,不是活得好好的。”手绢全湿了,路小花改用袖子给她擦泪:“就算内力没了,身体暂时动不了,人还活着就有希望。”拉起莫小雨,望入她的眼中,路小花郑重地说道:“小雨,我相信你的医术!以前风大哥中了离人泪那么厉害的毒,都被你治好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信任如阳光般坚定传来,莫小雨眼中的泪水被一点点蒸干。她重重点头,道:“那药我见过一次,就算二师兄找不到,我也会努力尝试。就算穷其一生,我也要把它做出来!” 路小花也重重点头:“对,小雨!你一定能行的!” “小花,有你在真好!”莫小雨抱住路小花静静不动。 车旁,徐绍风站在不远处,欣慰地望着二人:小师妹果然还是最听小花的。 等了半晌,他皱起眉头:只是,这抱得也太久了吧? 瞄到他的表情,莫小雨含着泪,微微抬头:“小花,你看四师兄,他那样看着我好可怕哟。” 路小花回头瞪了徐绍风一眼,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不怕啊,他就是那种臭脾气,吓唬人而已的啦。” 透过路小花胳膊的缝隙,莫小雨偷笑着冲徐绍风吐了下舌头:哼,小花是我的!就算你再瞪,我也不会放手! 徐绍风无奈地摇了下头:实在难以想像,小师妹下山一趟后,竟会变成这副样子!好吧,比起僵冷无情,比起哭个没完,还是这样的小师妹比较好吧? “驾!”他突然跳上马车,扬手挥鞭。 “哎呀!” 车子陡然加速,刚笑到一半的莫小雨与路小花滚成一团。 “四师兄真讨厌!小花,你以后不要再理他了!” “是呀,他总是爱莫名其妙地生气,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驾!” …… 后记史载: 权万纪对李佑管教得越发严厉,并放逐梁猛彪和昝君谟二人。李佑怀恨在心,与昝君谟合谋,妄图杀害权万纪。事情败露后,权万纪将昝君谟等人收押入狱,并上报朝廷。李世民令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往齐州处理。刘德威查明属实,要求李佑与权万纪返京说明。权万纪奉召先行。李佑非常恐慌,派燕弘亮率20骑将其射杀并残忍肢/解。 事已至此,昝君谟等人劝李佑起兵谋反。 643年(贞观十七年)三月,齐王李佑谋反。同年四月,谋反失败。李佑被贬庶人,押送长安后赐死,同党四十余人一并被诛。 这正是: 有些人,也许曾权炽一时;回头看,不过是小丑跳梁。 漫漫江湖,前途莫测。绵绵小雨,终有一晴。 人生路长,青山多坎。不经百炼,何以成钢? (本卷完) ***** 第四卷到此结束,虽然言情少了点儿,武侠部分自我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后面的故事会在最终卷一起奉上。伊真写文虽慢,但一向坚持:最精彩的留到最后。下次的最终卷我会尽力写出精彩的结局。 看过的朋友请评论两句,对您只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莫大鼓励。 第一章朔风迎雪胡笳起 朔风号,乌云翻。寒意凛冽,似飞刀削割大地。 古道上,低沉浑厚的胡笳声远远传来。细听之下,产自塞外的胡笳吹的却是江南小调。曲乐悠扬婉转,绵绵情意在寒风里荡漾开来,令闻者心头暖意洋洋。 一行驼队摇曳着清脆铃音,缓缓行来。队中蓬车比一般常见的要大了不少,车顶上染了一层风沙,车蓬四周挂有许多色彩鲜艳小巧的布幡,被风吹得哗啦啦地飘展,煞是好看。经常行商者一望便知,这是一队走了许久、来自西域的商队。 吹笳者是位俊逸的汉人青年,带驼队,驾头车,手中胡笳由羚角制成,晶莹如玉,泛着红润,乃是百里挑一的精品。他身上穿的是对襟翻领的窄袖胡服,头上戴了顶厚实的皮帽,身后披着只有塞外才出产的白石貂斗篷,胡服于他并不显突兀,反倒凭添一种风流气韵。 在他身旁,并排坐着一位美眸深邃的胡人少女,与他披了同样的白石貂斗篷,里面是件滚了锦边的皮衣,隐约显露出曼妙身姿。此时的她正神情专注地沉浸在美妙的笳音中。 长路漫漫,天地悠悠。一人倾心吹笳,一人凝神倾听,二人虽不是同族,却显出别样和美。 可惜总有不识趣之人,总是要打破这般美好的气氛。 “喂,要下大雪啦!你不是说今天就能到长安城吗?”青年身后的蓬车被掀起一角,一名胡族少年冲他大声叫道。这少年约莫十三、四岁,不过胡人都长得高大,加之面容粗糙,若不知其年龄,恐怕会认为他已有十六、七岁了。 停住吹笳,驾车的青年懒洋洋地答道:“急什么?长安城又跑不了,该到总会到的。” “我才没有着急。”胡族少年对着汉族青年翻了翻白眼,向那美丽的胡族少女恳切地说道:“就要下大雪了,公主还是请坐回车里来吧。” “你怎么总是改不了口?现在该叫她族长了吧。”未待少女开口,汉族青年细心地帮她把斗蓬遮好,柔声道:“《雪舞回风曲》你听过吗?一会儿下雪的时候,我吹给你听吧。” “哼!你就是坏心眼,想让族长陪你在外面受冻!”眼见少女欣然点头,胡族少年愤愤不平。 “唉,小蛮孩只会在沙子地里撒野,草场上打滚,哪里懂得雪中赏景是一件多么高雅的事情。”汉族青年一副不与他一般见识的表情,摇头轻叹着。 胡族少年“切”了一声,不耐烦道:“下雪有什么希奇!眼看就要下大雪了还在外面受冻,只有疯子傻子才会做这种事情。我看你们这些汉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然后弄些比坏奶酪还酸臭的句子骗姑娘。” 汉族青年眼中锐光一闪,眯了眯眼,微笑着说:“要不要和我打个赌?我赌这雪下不大。” “打赌就打赌,我……”胡族少年刚要应下,却及时改口:“但我才不要和你这个奸人打赌!” 汉族青年嗤然笑道:“是输怕了,不敢了吧?” “不要总欺负小孩。”胡族少女对二人斗嘴司空见惯,敲了一下青年的头,问道:“说正经的!你鼓弄来的这些衣帽、乐器真的能在长安城里卖得出去?” “你不信任我?”汉族青年猛然睁大双眼,一脸受伤地望着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族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忽地一红,别开脸喃喃道:“我只是再确认一下。长安城是当今第一大城,这些寻常之物怕是不好卖吧?” “没办法,谁让你的钱不多,又不肯用我的。”汉族青年抱怨地斜她一眼,转而信心十足地说道:“不过你要相信本公子的眼光,再寻常的东西也能卖出十倍百倍的好价钱!” 胡族少女道:“也不用十倍百倍那么高,头一趟能有个一倍收益就非常不错了。只希望先去的赛尔库不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汉族青年撇了下嘴角,道:“我看你也该好好地管教一下手下人了,一言不和就骑马离去,你这个族长当得未免有些窝囊。” “我哥哥赛尔库是族中第一勇士,你这种游手好闲的家伙根本没资格说他!”胡族少年忍不住插口,瞪着汉族青年大声道,“我听说金贝尔在长安谋到了上百两银子一个月的好差事。那家伙以前是我哥哥的手下败将。凭哥哥的本事,一定比你卖这些寻常衣帽赚的钱多。你和他打赌谁挣的钱多,一定是我哥哥赢!” “第一勇士么?”汉族青年无聊地打了呵欠,扬了扬手中的羚角胡笳,“那么打败第一勇士的我,不知该算第几勇士?” “那是因为你像羚羊一样跳来跳去,我们比武根本没有人会像你那样!”胡族少年憋红了脸,瞪着他手上的胡笳,说话变得有些结巴起来:“而且……而且赛尔库是我族的雄狮,我族的雄狮才不稀罕与别族的羚羊相比。……对,就是这样!” “真奇怪,雄狮居然连个羚羊都打不过。”汉族青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后,吹响了胡笳,不去理会胡族少年杀人般的眼神。 胡笳声渐起,风竟似小了些,天空中飘下细小的雪花追随着跎队,一路嬉闹。 那汉族青年名唤乔知叶,是百工盟乔氏一族的少主。胡族少女曲银霞曾是西域高昌国的公主。两年前,高昌国因投靠西突厥被**破国后,一众亲贵被押解长安。幸免于难的曲银霞在乔知叶的帮助下,终于在两个多月前,以皇女的身份正式继任高昌族族长。而那胡族少年是高昌族中第一勇士赛尔库的弟弟布加特。曲银霞被乔知叶说动,带着族人前往长安贩卖货物。 临近黄昏之时,纷纷扰扰的小雪突然停了。阳光破云而出,远远可见巍巍然一座巨城显露于万道金霞之下。长安城终于到了! 驼队经开远门,通过例行城检后,进入城中。 长安城依山势而建,占地极广,街道宽阔平正,布局异常整齐。一眼望去,便是那宽达百米的主街,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宽广大气。所有街道两旁均挖设宽三米深两米多的水沟,植有槐、榆、柳、杨诸树作为行道树。此时已是初冬,仍可想见盛夏之时树木蔽日成荫,此城将是何等繁茂。 然而,即使冬天来临,也不能阻挡远来客商们的热情。开远门是丝绸之路的起点,从更西方的波斯或大食来的胡商很是常见,驼队夹杂其中并不显眼,往来的人流使气温都似升高了几度。高达十丈的城墙将朔风阻挡于外,城内热闹得令人目不暇接。布加特是第一趟出远门,明明嘴巴惊叹得合不拢,却故作成熟地忍着不出一声。 乔知叶显然是常客,边驾车边向曲银霞殷勤介绍:“要说这长安城可是名副其实的古都,周文王时就在此地定都了。秦、汉等朝都曾大兴过土木,汉朝更是以长安为京。不过现在的长安城已经不是当初的那座了。朝代更替,皇权变换,传至隋文帝杨坚之时,汉长安城历时已久,城中宫宇朽蠹得厉害。更糟糕的是,排水严重不畅,污水往往聚而不泄,以至于生活用水都受到污染,有股咸腥味。有一天哪,杨坚夜里梦到洪水将长安城淹没,醒来后他决意另起一座新城。喏,现在这座就是那时建的新城。……你想去看旧城?那地方早已经没人住了,破烂得像座鬼城。……好好,哪天有空了,带你去看看。再说这新城,那建的可是很有说道,取法于天地,讲究的是天人合一。……什么叫天人合一?简单的讲这长安城分成三部分:宫城、皇城和外郭城。宫城、皇城自然是皇帝居住和办公的地方。咱们现在走的呢,就是外郭城。看见没有,这些街道全都是横平竖直的,将这外郭城像切豆腐似的,方方正正地分成了108坊。要是从天上往下看,这长安城就像棋盘一样。我来考考你,为什么不是99坊也不是100坊,偏偏是108坊呢?……你真聪明!是按天上的星宿来的,法天象地嘛。宫城和皇城面南背北,彰显帝王为尊,外郭城环绕整齐,便似那百僚拱侍……” 说话间,驼队来到了西市。顾名思义,西市是长安城西边的集市,不过它和一般意义上的集市大不相同。还未出发之前,乔知叶曾说过“不到长安不知城大,不进西市不知人多”,曲银霞本以为大概跟亦都护城最热闹的时候差不太多,如今亲眼见到,才知根本不能相比。如果说一个坊是由围墙围起来的一整条街区,西市占地足有两个坊大,四周光市门就开了八道。西市内的街道虽不如主街宽,却也有四五十米,本来就算两排驼队交错而行也应完全不觉拥挤,但事实虽并非如此。西市的人多并不仅指人数,还代表着不同国籍。在开远门外已能见到不少胡商,西市里的商人更是种类齐全:不仅波斯、突厥、回纥、吐火罗、粟特等胡商汇聚一堂,还有来自东北半岛的高句丽、百济、新罗人,以及东方岛国的倭国人。而那边几个皮肤发黑、头发卷曲、慢条斯理的游荡者,据乔知叶介绍,是来自唐僧求取真经之地——天竺。 看着宽畅的街道被形形**的商客挤满,曲银霞心中升起一阵感慨:长安城不愧是当今世界第一大城,难怪会令各族来朝。怪不得父皇当年一入长安,便决定归附于唐。想到这里,她忽然叹了口气:当初高昌因“地势高敞、人广昌盛”得名,引以为傲的王都亦都护城便是以旧长安城为蓝图。虽然还未见过旧长安城,现在看来,亦都护城与新长安城之间的差距实如土坡与高山般巨大。 “怎么,羡慕了?”乔知叶眼见心明地笑了笑,道:“要说这长安城以前可不似现在这般模样,由于经常受到突厥的骚扰,长安西面这几座城门是经常紧闭的。你恐怕想不到当年的冷清,兵荒马乱的,敢来做生意的人可不多。血本无归还算是好的,若是一个不巧那就要直接把命搭上。最危险的一次当属圣上刚继位之时。趁着人心慌乱,**厥的颉利、突利二可汗结盟,率20万大军南下,占领了离长安不远的武功城,兵锋直指长安。当时城内兵力空虚, 圣上施以离间计,空尽国库所藏珍宝,令突厥各部离心思归。最后他不惜以身犯险,只带数人前往渭水,隔河怒斥颉利、突利可汗背约来犯。并布疑兵,让二汗看到他身后**旌旗摇动,军容整齐,令其以为**强大,难以攻克。终于在渭水河畔,便桥之上,他刀斩白马,与二可汗订下互不侵犯的盟约。 虽然渭水之盟令圣上声威高涨,但几乎被敌军兵犯国都,对于任何有为之君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此后,**一直秣马厉兵,誓要根除突厥这一大边患。说起**的转机,当从贞观三年年底算起。当时**厥违背盟约,兵犯河西,肃州与甘州守将坚壁清野,利用城池阻住突厥骑兵,令其无功而返。贞观四年,在圣上授意之下,**开始大举反击,**主力及可战之将几乎倾巢而出,终于平定了**厥。经此一战,虽然西突厥仍存,却已然势弱,**威望大振,逐渐引来了四海商客。” 他这一番话讲得是绘声绘色,如同说书一般。曲银霞听得心旌摇荡:好一位有勇有谋的天可汗!突厥横行西域无人能敌,那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一族。这大唐天子不过数年就反败为胜。 望着川流如潮的商客,她喃喃道:“……贞观三年。如今是贞观十六年,算算也不过十三年。” “是呀。”乔知叶与她望着同一方向,慨然道:“边患除,国威振,商客自然云涌而来。记得我小时候来第一次来长安之时,街上行人稀少,更没有这么多的商人。商客虽属贱业,可若无商客往来贩运,长安城也不可能如此快速地繁荣起来。君王们历来重农抑商,但当今圣上却是少有地支持商业,提供了许多便利条件。京师长安和陪都洛阳就不必说了,沿海的交州、广州、明州、福州,内陆的洪州、杨州、益州和西北的沙州、凉州,也都商贾云集。” 曲银霞点头沉思:国富必要兵强,而想要国富看来这商客往来也必不少。可惜赛尔库看不起商客,埋怨她身为一族之长,却要与乔知叶一同经商,一气之下离开了她。 沉吟了一会儿,她问道:“我听闻当今唐皇曾经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不知他是否真能做到?” 乔知叶道:“别人不讲,只说当年突厥颉利可汗被擒至京。圣上见他住不惯房子,便让他去靠山的虢州当刺史,打猎散心。颉利可汗不愿前往,于是圣上改封他为右卫大将军,在长安城内赐下良田美宅。后来颉利可汗去世,圣上追赠归义王,又诏令他的国人来葬。圣上对他可谓厚待了。” 曲银霞叹道:“话虽如此,想那颉利可汗乃是一世枭雄,必不甘心老死它乡。” 乔知叶道:“是呀,不过他屡犯我境,且不知悔改,实属咎由自取。再说另一件蕃王的事:吐蕃的松赞干布倾慕大唐文化,想要求娶公主。圣上本来不允,但他求之再三,为此不惜兵戎相见。他借口吐谷浑从中作梗,出兵击败吐谷浑、党项和白兰羌,直逼松州,扬言不和亲就要率兵大举入侵。结果他的部队被**先锋击败。他害怕了,赶在**大部人马到来之前撤出吐谷浑。随后他遣使谢罪,送来黄金与大量珍宝,再次请婚。圣上怜他一片痴心,终于允他与文成公主成亲。” 曲银霞点头道:“这是前年的事,在当时是轰动一时的盛事呢。听说松赞干布极为宠爱那位文成公主,为她专门修筑了一座名为布达拉的美丽宫殿。” 乔知叶道:“所以说呀,刚才你问圣上能不能待外族与汉人如一,这两件事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且圣上还册封过好几位蕃王,只要不与我中华为敌,圣上待之都一视同仁。你要是还不相信,便看看四周。要是待外族人不好,西市能有这么火热的场面吗?看看这些商铺,外族人开的倒占了大半。”说到这里,他凑到银霞耳边,揽住纤腰,神秘地说:“告诉你个秘密,据说这西市里最有钱的就是胡商!那可真是富可敌国呢。” 曲银霞微微低头,默然想道:突厥除了兵马犀利,相比于唐,只是未开化的蛮族。当年父皇先是归附了唐皇,后又称臣于西突厥,确实是走了一步大大的错棋。猛虎面前逞威风,怎能不遭利爪袭身? 乔知叶继续说道:“要知道长安城这几年的房价是一涨再涨,多少人想来长安留学,都不得门路,甚至有些人刚走到半道就被轰了回去。你的兄长如今也在城中,咱俩找机会去探访一下。他的地位虽比不上颉利可汗,过得应也不差。你去问问他,便知圣上待人好不好了。” 曲银霞重重吐出口浊气,那份一直梗于心怀的不甘,终于融化于长安城人声鼎沸的西市里。 乔知叶欣然一笑:终于能劝得她解开心结,真是太好了!现在揽着她的腰也不挨打了。再软磨硬泡一些时候就可以提亲了。想着美事,他笑眯眯地举起胡笳随手指道:“看到那个穿胡服的汉人了吗?告诉你吧,因为胡服比汉服方便,在长安城里可是很受欢迎的。虽然曾与突厥敌对,不过长安人有一大优点,那便是包容接纳。所以啊,跟着本公子,你尽管放心。本公子做事向来稳妥!” 曲银霞瞟着他手中那只百里挑一的羚角胡笳,问道:“这些乐器呢?也很受欢迎吗?” 乔知叶把玩着胡笳,嘿嘿笑了笑,“这个嘛,纯属个人爱好。” “什么!”银霞立刻瞪圆了眼睛。 乔知叶马上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不过本公子自有妙法,保管那些乐器也能卖出好价钱。” “哦,你有什么妙法?”银霞气鼓鼓地想道:难怪买乐器的时候,他说算作报酬,每样都留下件最好的! 不过乔知叶后面的话,却令她消了气。 “还记得舞乐大师徐子瞻吗?他也可算作你的半个师傅。他所属的满楼春雨清歌坊在长安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咱们找他帮忙,以他的声望加上我选的货物,必能让这批乐器受到追捧。你也不想想,本公子看上的东西能差得了吗?” 天色已晚,二人带领驼队在西市找了个落脚地方。 就在曲银霞指挥族人从驼车上卸运货物之时,来了队官差前来查问。 她抬眼看去,带队的官差竟然认识!那不是以前在菊南山庄有过数面之缘的京城名捕刘夏凉吗?(关于乔知叶与曲银霞在菊南山庄的故事,请看卷二《霞客行》。) 与此同时刘夏凉也认出她来,打了声招呼后,说道:“曲姑娘,前夜有人在城里出了事,看打扮像是你的同族,你跟我来确认一下吧。” 曲银霞想起好久没见的赛尔库,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惊。 第二章掷酒惊马千金斗 却说高昌族第一勇士赛尔库,一气之下骑马先行。他生气,并非如麴银霞所想的瞧不起商人,而是不喜欢乔知叶那个奸诈的汉人,更不喜欢他以生意为借口成天与银霞粘在一起。然而这个理由他却说不出口。两年前,高昌因归附突厥被唐/军灭国,现在族中多是老幼,生活艰辛,银霞被迫经商也是为了族人的生计。故此,他与那奸诈的汉人打了个赌:他凭借真材实学,定然比他们做小买卖赚的钱多。身为高昌族第一勇士,赚钱这种事他向来是看不上的。不过挂着第一的名号,他自然要为族长分忧。他要以事实宣告族人,谁才是力挽狂澜之人。 西北之地向来旱多雨少,夏热久寒,人的性格也如天气一般暴烈耿直。赛尔库说干就干,在那二人还在采办货物之时,他已快马离开,并在离开前叮嘱弟弟布加特好生监视,以防那个奸诈的汉人作假。 怀着万丈豪情,他一路快马,直奔长安。骑马自是比驼队快上许多,他提前一个多月来至长安。然而,当他进入长安城后,满腔豪情却随脚步逐渐流逝在朱雀大街的黄土路上。 这座巨城比高昌王都大了十倍不止,他转了大半天也只走过一小部分。当他来到西市,看到那些在西域原本互不相服的种族,在此地却挤于一处,老老实实地做着生意,他再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收敛起来。能在西市占据一席之地的种族中不乏高手,称之卧虎藏龙也并不为过,却全都要在长安城里笑脸迎人。即使他为高昌第一勇士,也骄傲不到何处去。 想起乔知叶讲的井蛙望天的故事,他不禁咬牙切齿:难怪当时那家伙笑得那么奸诈,原来是在嘲讽于他!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不过也好,偌大城市里定然机会众多,凭他的本事必能大展身手。 然而事实时常喜欢恶作剧,总要和人的心愿兜圈子。 接连住了几日,他都未能找到合适的活计。其实长安城中的活计并不算少,于他来说却大都不合。一来他汉话说得不好,二来他想找与武艺有关之事来做却有些难办。要当拳师开馆收徒,你得有名气。护卫、保镖之类倒不需要太大名气,但无人愿意雇用一名不知根底的外族人。可要他放下脸面去街头杂耍或做苦力,却是不肯的。 一来二去,他已在长安城内滞留了近一个月。在这座蒸蒸日上的城市里,他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处施展。城中食宿费用着实不低,眼看鼓囊囊的钱袋如泄了气的蛤蟆般飞快地瘪了下去,他心头似被点燃一把燥火,并且越燃越烈。 这日,他又去胡姬酒肆喝酒解闷,机会却突然找上了他。 胡姬酒肆座落在西市的东边,顾名思义是一间拥有多位西域美人侍酒的酒肆。赛尔库喜欢此处,不仅此处的酒菜合他口味,更有许多胡人,令他暂且忘记长安,忘记这个到处生机勃勃,唯他显得格格不入的城市。 这日的胡姬酒肆格外热闹,美艳的姑娘们一批批涌去二楼,有人正在二楼的包厢里大摆豪宴。不过烦闷中的赛尔库并未注意到这些,他独自一人在一楼大厅边角处一壶接一壶地喝着闷酒。眼见酒壶已空,他一把抓住从身旁经过的小二,粗声问道:“怎地还不上酒?” “您老稍等,一会儿就来。”小二是个瘦小的月氏人,习得一口流利的汉话,熟练地应对着。 “这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赛尔库打了个酒嗝,猛地揪紧小二的衣襟,手臂一缩一甩,那小二竟被他单手抓起,高高地抛了出去。 小二从厅角直飞而起,越过众多食客的头顶,“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发出好大声响。喧闹的酒肆惊然一寂,食客们全都停著观看。 “这位老兄,你想闹事?” 厅里厅外呼啦啦地围过一群人来。除几名看场护卫外,连厨房里的厨师都举着锅铲前来支援。西市种族众多,各族间的纷扰自是不少,打架那是常有之事。 小二晕头转向地站稳,发现自己正身处厅口临近厨房之处,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他瞧了眼场上形势,立刻抓过把扫把,摆开架势。其实赛尔库虽存几分醉意,却仍有分寸,使的是旋劲,小二在空中翻得花哨,落地之时实则毫发未损。 “快去拿酒!”赛尔库不理旁人,眯着醉眼,冲小二吼道。 这人喝多了?为首的护卫久经场面,很有眼力,不禁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面前的汉子身高马大,往那一坐跟座铁塔似的,一看就不好惹。再说了,跟个醉鬼较什么劲啊,是赢是输都毫无意义。 “且慢动手,这位壮士的酒我请了!”楼梯处,一名中年男子扬声叫道。他正要下楼,刚好看到赛尔库掷人的一幕。那小二虽然瘦小,也总有百十来斤,被赛尔库轻松地单手抓起,如稻草人般抛掷出去,光是这份臂力就不容小觑。 看场护卫识得那名中年男子,听他发话,正好趁机下台。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挥手让众人各回岗位。小二见此情景,机灵地丢下扫把,跑去厨房端酒。 一场打戏未能上演,食客们不再关注,喧声依旧。 “阁下真乃高手,刚才那一手使得实是漂亮!”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走到赛尔库的桌旁坐下。 四处碰壁之时,忽被人称赞,赛尔库心情顿时舒畅起来。虽然对方是名汉人,竟也觉得顺眼起来。 小二送来一大坛浓酒,中年男子随口又叫了些好菜,二人就此攀谈开来。 中年男子自报姓李名贵,在城内给一家富户做管家。他举止稳重有度,待人真诚有礼,几杯水酒下肚,二人称兄道弟,赛尔库不由郁烦地说起自己在长安城的冷遇。 李贵听后笑道:“老弟这是没有找对门路。凭你的本事,想要在长安城挣钱,那不过是随手取用之事。” “老兄可有门路?”赛尔库眼睛半眯,抬头问道。 “老弟既然是高昌第一勇士,给人做保镖未免埋没。”李贵闲适地吃了口菜,又为赛尔库把空杯斟满,“我倒刚好知道一件来钱快的差事,就是做起来略有麻烦,并且要遵守一些规矩。” “钱有多少?会有怎样的麻烦?”赛尔库直起身子,放下一直未离手的酒杯。 李贵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有位朋友也是名管家,他家主人因产业上与人有些纠纷,于是约了对方武斗。” “何为武斗?”见他说得神秘,赛尔库来了兴致,眼中醉意不复存在。 李贵挪了下椅子,凑到与他几乎头对头,“此为长安大族解决纠纷的一种秘密方式。当双方明争暗斗相持不下,再继续下去只会劳民伤财难有进展之时,双方会各找来一位武师,通过比武胜负来解决纠纷。” “如何武斗?”一听到比武,赛尔库立刻动心。别的不敢说,比武打架除去乔知叶的那次意外,他还未输过任何人。 李贵继续低声说道:“雇主双方约定好时间地点后,武师前去比武。无论胜负,雇主都会付给武师报酬。一旦胜出,武师更可得到百倍的巨额报酬。不过长安城内有明文规定,不许私斗,违者重罚。这项规定对外族却较为宽容,只要不出人命,最多关个三五天就会放出来。你也看到了,西市里打架很是寻常,若是但凡打架就把人抓起来,西市里早就没人了。” 赛尔库撇下嘴角,勾出一抺狠色,“不伤人命?那我用拳头打好了!” “你这是答应了?”李贵满意地看着他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其实你大可使用喜欢的武器,打伤打残也并无大碍,谁打红眼的时候还在乎这些。只要不伤人命,就一切好说。” “好!何时比武?”赛尔库有些迫不及待,来长安如此之久,他终于能有用武之地了。 李贵道:“时间不会太久。你把住址给我,我去知会雇主。虽然我可以为你作担保,但雇主还是会找人来考察你,毕竟事关重大,不能仅凭我一面之词。” 赛尔库告之住址。 李贵叮嘱:“比武要装作由偶然争吵引起。最重要的是,一旦官府追究下来,你必须要咬定只是一时性起,绝对不可提及雇主或我。当然,与你比武的那方心知肚明,会与你一样,只说是打架。如此就算你二人被抓住,也不过关个三五天就能放出来。” 赛尔库应下,回去没过两天,果然有人找来。 找他之人是名车夫,赶的是辆最寻常的马车,只有一匹驾马。赛尔库向车内张望,里面空无一人。车夫扬了扬鞭子,示意他上车。赛尔库登车坐好,精神抖擞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察,谁知车夫却将马车行至城外一处空旷无人的野地。 “练练吧。”车夫指着空地,坐在车头没动地方。 “练给你看?”赛尔库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不成么?”车夫面无表情,突然迸发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煞气。 赛尔库只觉浑身汗毛倒竖,仿佛面对最恐怖的野兽。驾马更是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惊得欲要扬蹄跳起。车夫随意抬起一只手,虚按向马头,马嘶还未响起,便已中断。驾马喘着粗气,耷拉下脑袋。仔细看去,搭在马背上的障泥巾洇湿一片,马的全身竟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好厉害的功夫!赛尔库看得愣住。动物的感觉最为敏锐,能令马匹受惊并不难办到,他也有数种办法可以做到,但如此轻松地令惊马老实下来,却着实不易。马匹一旦受惊,就会爆发出百倍之力,而且六亲不认。仅此一手便可得知,这位车夫的功夫要远高于他。 赛尔库一脸谨慎地问道:“阁下身手如此高明,为何不去替主人武斗,反而找上在下?” “只因规矩如此。”车夫板着那张极为普通的面孔平淡地说道,仿佛刚才显露的那一手绝技与他无关,“一来武斗之事不可张扬,武师必须是完全无关之人才不会牵连到主人。二来长安城禁武,然而对待外族却较为宽松。” 听他说得合情合理,赛尔库安下心来,走到空地当中摆开架势。 他这高昌第一勇士并非浪得虚名,展露两手看家本领之后,车夫评价道:“力气倒是够了,招式却是不行。罢了,为了取胜,我便传你一招。” 车夫将招式演练一遍,待赛尔库练熟,对他抛出个钱袋,便驾车扬长而去。 赛尔库打开钱袋,里面竟是亮晃晃的十两黄金! 来长安多日,他已知行情。一两黄金可兑换十两银子,即使是在长安,普通百姓的月用也不过一两多银子。掰着手指算过一番后,他满心震惊地吞了下口水:这十两金子足够他在长安城里舒舒服服地住上三四年。 长安城实是深不可测。是何人能指使那名武功难以捉摸的高手来作车夫?又是何人能随手拿出十两黄金眼都不眨地给他这个陌生人?不对,如若胜出,岂非有千两黄金可拿? 想到与乔知叶的赌约,他把心一横:管它作甚?拿钱做事,为了千两黄金,拼了! 第三章煌煌京城魅影生 午后的西市,阳光透过层层树枝热情洋溢地大把挥洒,令人浑身充满了干劲。冬日的清晨未免静冷,夜晚又过于寒寂,午后才是西市一天里热闹的开始。树顶上,数片残叶招牌似的在风中摇荡;枝头间,几只雀儿蹦跳嘻叫,像在习着招呼客人。众商铺把上午新进的货收拾妥当,官员们也已下朝,住得远些的百姓正好溜达过来,此时所有商铺都大开店门,笑脸迎客。 川流的人群之中,赛尔库把双手拢于袖里,一步三晃地走着,看似与游客并无两样。只不过,他不似寻常游客般左顾右望地挑选商品,半眯的眼里不经意间闪过的锋锐光芒,更是泄露了心事。 约定的武斗时间便是今日午后未时三刻,地点则是那间他常去的胡姬酒肆门前。他索性先在胡姬酒肆里吃了个午饭,然后走去街上闲逛。低头看着日影计算时辰,他跟随人潮,再次转回到胡姬酒肆。 相比于西市街头,胡姬酒肆门前有些冷清,饭点已过,此时客人极少,只有廖廖几位公子在二楼雅间悠闲地饮茶。 还未走近胡姬酒肆,赛尔库就已远远认出对手。 那是名突厥人,较常人高出许多,壮硕得像头骆驼,极为显眼地站在胡姬酒肆的屋檐下。那人满脸横肉,脑袋四周剃得锃光,只留顶心一缕长发,梳成尾巴似的粗辫甩于脑后。他倚靠着墙壁,手里拿了只巨大的羊腿慢慢啃食,同时以凶狠的目光盯视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午后是一天里最温暖的时刻,却因他身上的腾腾杀气,无人敢靠近酒肆半步。 看来他就是今日的武斗对手!赛尔库面目不由狰狞起来:相比于被唐/军灭国之痛,他更加痛恨突厥人。遥想当年,高昌王本已向大唐称臣,后因西突厥的虎狼之势,所迫归附。便是此事惹得唐皇震怒,发来大军征讨高昌。而最令人咬牙切齿的是,当唐/军兵临高昌城下之时,高昌王求救于西突厥。西突厥却因惧怕唐/军声威一兵不发,袖手旁观,直至高昌灭亡。 新仇旧恨交织于一处,赛尔库“腾腾腾”地甩开大步,朝突厥人奔去。 突厥人目光如钉,立时盯上了他,如同恶狼盯上了猎物。抛掉羊腿,在衣襟上抺了抺油腻,他高抬起头,以极轻视的目光斜眼看向赛尔库,“胡姬酒肆,未时三刻?” 他说的是突厥语,赛尔库听得明白,却不答话,抡起拳头冲他的面门击去。 突厥人本在戒备,立刻侧头让开。见对手居然比他还嚣张蛮横不讲道理,不禁勃然大怒。大声骂着粗话,他回以一记飞腿。 转瞬间,二人斗在一处。 两个远高常人的彪形巨汉这一打斗起来,那可真是尘土飞扬,惊天动地。西市本就是多种族聚集、民风彪悍的所在,除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更有旁边铺子里的伙计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连声叫好,不过片刻便将胡姬酒肆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人都是性情暴躁之人,武功路数彪猛异常,每出一招犹如大斧开山,拳拳到肉,砰砰作响。只瞧这一个粗壮的腿猛烈地踢起,挂着呼呼风声直奔对方胸膛。那一个微一蹲身,手肘架起,另一只手好似榔头般锤向对方小腹。 双方很快打出了真火,从初时,你攻一拳我还一脚地站打,到你摔我一下我还你一招,最后索性滚到地上,直接扭打。不过二人体力充沛、皮糙肉厚,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 你来我往间,二人从酒肆门前一直扭打到大街当中。 打斗中,赛尔库不慎被一记肩摔放倒,连忙侧滚一旁,躲过突厥人随之而来的肘击。他半跪于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忽然忆起车夫教他的那招点穴之法。 突厥人占了上风得理不让,朝着对手一阵猛踹。他正自得意,却见对手从地上一跃而起,长手向他抓来。这样的招数,对手早已使过,他毫不在意挥手挡去。然而此次却是不同,被对手抓到的肋下突然一阵发麻,全身力气竟有一瞬使不出来。电光火石间,他庞大的身躯被对手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赛尔库一招之间反败为胜,围观群众轰然叫好。 趁着突厥人被摔得头晕脑涨之际,赛尔库得理不饶人地猛扑上前,一顿拳打脚踢,直打得对手动弹不得。 正打得兴起,忽听得远处有人威声喝道:“让开让开,胆敢扰乱西市秩序者,严惩不贷!”紧接着人群一阵骚动,“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赛尔库本欲跳起,来一记膝击,要了突厥人的性命,听到动静,猛然记起李贵之言。他收起招式,朝突厥人吐了口口水,迅速随众人离去。 两名官差拨开人群抵达现场之时,只见一名突厥人鼻青脸肿地委顿于地。查问之下,突厥人虽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却仍一脸凶蛮,说是看到一个高昌人不顺眼便打了一架。 官差不禁连连摇头,这些西域人真是好勇斗狠,见人不合就打成这样!既然没出人命,便没好气地训上几句,着人抬走。 免费看了场打斗好戏,围观民众一哄而散,今日饭后又多了条谈资。 在不引人注目的不远处,也有人观戏观得心满意足。一位胖公子正临窗而坐,慢悠悠地举杯品茶。相比于楼下吃尘喝土、烈日曝晒,胡姬酒肆二楼居高临下,可将一切尽收眼底。 称他为胖公子,实是因他胖得出奇,宽大的红木座椅被他肥胖的身躯塞得无一丝缝隙。他坐得如此稳当,似乎那张座椅已成为他身躯的一部分,令人觉得他一旦坐下便不会站起。尽管肥胖,他并无一般胖人的愚拙,目中精光闪动,举手间带出一派风雅气韵,皮肤细致白嫩,生得一脸福相。 “我赢了。”优雅地呡了口茶,胖公子用那只白嫩如同稚童般节节鼓起的胖手轻轻放下茶杯,和煦如春风地笑着,朝桌子对面看去。 桌上“当”地一响,对面公子扔下块精美玉佩,愤然起身。 “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有如此大的芙蓉园,你仍嫌不够吗?” 这是一位长相英武、气势不凡的贵公子。一身胡服劲装勾勒出矫健身姿,但这一起身走路,却不免令人惋惜,他竟是名跛脚之人。 一名紫衣少年低垂着头,紧跟其后。临出门前,他抬眸向那胖公子望了一眼,才将门关上。那一眼,流光溢彩、魅惑如妖,令他美丽得雌雄难辨面孔忽然变得不真实起来。 “当然不够,怎么会够呢?”胖公子如梦语般呢喃,目光在玉佩上流连。 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世上之事往往如是。拿起玉佩含笑把玩,他心情甚好。 同样因此事得意者,还有高昌族第一勇士赛尔库。 赢得一场恶斗,他总算舒泄出来到长安城后的郁闷。带着打斗时残留的杀意与兴奋,回味着为他赢取最后胜利的招式,他一直闲逛到傍晚才回到住处。 刚一进门,客栈老板递给他一把钥匙,并言道,有个名为李贵之人,将他订的货物送来,已被伙计抬去他的屋中。 赛尔库心中一动,快步回到小客房里。 屋内,茶桌下方摆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上扣一把小锁。赛尔库上前推了推,入手极为沉重。他迫不及待地用钥匙打开小锁。 掀开箱盖,灿灿金光耀亮了他的双眼,里面码放着整整一箱子金锭。 掂起一块金锭,他不由放声大笑:只要打上一架,便有千两黄金到手,实在是太痛快了!若能多打上几场,岂非族中之事全可由他信手解决。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黄金不会久埋于土,是真英雄定当会有出头之日! 幻想着未来,他一扫颓态,豪情顿生。取了数块金锭揣入怀中,他将箱子重新锁好,塞于床下。向客栈老板打听了长安城里最贵的歌坊,他迈开大步出门而去。既然有了这许多钱,自当好生消遣一番。 偌大长安,自是有不少消遣之所,最出名者,莫过于城东的平康坊。长安虽有宵禁,平康坊却是不夜之所,此为酒肆、青楼和歌坊的聚集之地。若想一掷千金,当属平康坊中的满楼春雨清歌坊。曾有一则从宫中流出的传言,言道此坊之中有位舞娘因一曲歌舞成为当今太子的宠姬,因而一步登天。神秘的流言之下,虽此坊贵至令常人望而止步,却仍是宾客盈门。甚至有士子做赋言道,未见春雨盈满楼,妄称风流不长安。 满楼春雨清歌坊夜夜歌舞升平,今晚也不例外。赛尔库因客栈老板推荐而至,但见门前玉阶楼阑,宝马香车,往来宾客非富即贵,果是名不虚传。 然而,当他听到光是进门就需百两银子之时,不免犹豫。除却价钱,他不喜欢此坊之名,软绵绵柔腻腻的,带着南人的造作,令他想起那个讨厌的奸商。如果是一天以前,他绝对不会来至此地。不过今非昔比,今晚他定要好生畅玩。只是,不知此坊是否值得一去? 一阵激荡心弦的鼓乐自坊内传出,他微微一怔,随即付钱进入。 步入楼中,鼓乐之声愈发明晰,密时如急雨,重时若惊雷,声声敲击在心头。赛尔库加紧脚步,奔入正厅。 舞台上,灯火辉煌。一名轻纱蒙面的紫衣少女旋转蹬踏出欢快的舞步,数名绿裙舞娘相伴左右。长裙盛开,紫纱飞舞,欢乐的情绪随着舞乐圈圈旋飞,瞬间溢满全场。 看客彩声不绝,赛尔库高声叫好:这样的舞蹈才最为够味!西域的胡旋舞啊,没想到居然能在大唐看到。 乐声渐急,少女疾旋如风,一圈快似一圈,似乎永不疲倦。管弦声声,羯鼓咚咚,场上气氛攀至高/潮,观众情绪暴燃欲炸。 鼓乐骤止,紫衣少女稳身停住。兴奋的看客们纷纷取下随身贵重之物,放置于前来谢幕的绿裙舞娘手托的银盘之中。赛尔库亦豪情万丈地将一锭金子掷于少女脚边,引来少女抬眸一瞥。 一曲缠绵的笙筝和乐缓缓响起,紫衣少女翩然而去,舞娘重新换过。数十名美貌的青纱酒娘手捧果盘酒盏,穿梭于客人桌间。 赛尔库也找了张桌案坐下,痛快地喝起酒来。他钱来得容易,又出手大方,不大会儿的功夫,身边便围了一群莺莺燕燕。可惜那名紫衣少女只舞了一曲便不再登台。 香风阵阵,赛尔库不免醺醺然地多喝了几杯。若在往常,这样的淡酒对他而言如同饮水。然而今晚不同,酒不醉人人自醉,财壮人胆,加之美人环侧,他竟喝淡酒喝至有些头晕。 夜已深,曲需散,歌坊终要打烊。看着醉意朦胧的赛尔库,跟了他一晚的美人儿婉转挽留,“不如客人便在此间歇息吧。” “不必了,我自有住处。”赛尔库摆手挣脱掉美人儿的缠绕。若是往常倒也罢了,现在他的屋子里可还藏着千两黄金呢!虽然箱子上了锁,也还是留在身边过夜最为安心。 他迈着略有些摇晃的步子走出歌坊,经过平康坊大门之时有人上前阻拦,被他粗鲁地一掌推开。 “叨叨叨”,三更梆子不知自何处响起。被寒冷的夜风一吹,赛尔库打了个酒嗝,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黑黝黝的大街上,不见人影。 对了,夜禁!大唐的长安城可不同于高昌的亦都护城,每日黄昏酉时会敲响八百声暮鼓。暮鼓敲毕,夜禁开始。若是夜禁之时仍滞留在大街上,被巡逻的武侯卫发现后,轻则鞭笞拘禁,重则当场杖毙。 刚想至此,街角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是巡逻的武侯卫! 他脸色突变,四下张望,急中生智地跳入道旁的排水沟中。排水沟宽三米、深两米有余,藏身其中,若非特意下望,极难发现。只是沟中污水没过膝盖快至腿根,并颇有些腥臭,然而此时的他已顾不得许多。 听得马蹄声自近而远,他心有余悸。停了片刻,他正欲扒着沟边上去,忽然瞟到一双漂亮的紫色舞鞋。抬头上望,一个窈窕的紫色身影映入眼中。 “美人儿,因何在此?”赛尔库大感意外。来者是那名只舞了一曲的紫衣少女,他掷去一锭金子却只换她淡淡一瞥。 “我不能来吗?”微哑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面沙后的少女微微一笑,双眸璀璨如星。 “能来,当然能来!”赛尔库忙不迭地说道,忽觉心痒难耐。他心猿意马地想道:莫非她见他生得高大威猛,因而一见倾心,却因歌坊中不便诉说,这才偷偷跟来相见?他越想越对,不禁欢喜得意。 “嘘。”少女竖起一根食指轻按唇边,焦急地眨了眨眼睛,“武侯卫来了,你先在沟中藏好。我不唤你,万万不可出来。” “好好。”赛尔库一下子紧张起来,立刻蹲下身去。 “这样不行,会被发现的,低些再低些。”少女轻而急地催促。 轻纱蒙面,紫衣轻荡,精灵般的身影俏然而立,似乎连沟中污水也泛起清香。赛尔库带着奇异的满足看了少女最后一眼,将全身沉于污水之中,直没头顶。 夜悄然而逝,临近破晓之时,飘落一层薄雪,将一切污秽蒙上银白。 …… 翌日清晨,巡卫在距平康坊不远的水沟里发现一具西域大汉的尸体。后经证实,此人曾去平康坊观舞,深夜酒醉后闯门离开,还因此打伤了看门人。 令杵作大惑不解的是,此人全身无伤,竟是溺毙于污水之中。沟中污水最深处不过腿根,普通人即使掉入沟中,只要站起便可平安无事,何况死者是名身高体壮的大汉。巡卫查探无果,死者又犯了夜禁,最后便以酒醉失足草草了事。 第四章青青瓷植情窦开 清晨,与命案仅隔一条春明大道的崇仁坊里,一扇临街的窗子被一双纤纤玉手推开。 昨夜下了场小雪,空气清新却夹杂着冰意,呼出的哈气都带着白雾。初雪降临,万木萧瑟,街上已有人穿起了皮袄,陆青青的面前却仍有一片喜人绿色:小小的亭台楼阁下翠草环绕,流水潺潺的桥边绽放着娇艳的红花,一切美好得仿佛时间仍滞留在盛夏繁茂之季。 这是“他”送来的盆景。 一想起“他”,陆青青的心里便泛起丝丝甜意,灰蒙蒙的天空也无法遮挡她明媚如朝阳的笑容。“他”说,北方寒冷,冬天犹甚,怕来自江南的她过不习惯,特意寻来这盆景,希望能陪伴她度过京城的寒冬。 将两个拇指大小的泥偶摆放在桥边并肩赏景,陆青青忆起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景,俏脸不由浮起一片飞红。 事情要从数月之前说起,陆青青的父亲陆正宇去往菊南山庄,为温庄主贺寿。当他得知:陆青青最好的朋友、蜀地唐门的唐婉儿与菊南山庄的温四公子订婚之时,他立时着急起来。想那唐婉儿可是比陆青青还小了三岁呢!陆青青马上就要二十岁了,同龄的女子早就嫁做他人妇,快些的连娃都有了几个。虽说江湖女子有不少人晚嫁,可陆青青的年纪也着实不小了。一急之下,他当机立断,在温庄主的寿宴上,挑选了一位江湖最出色的公子做为女婿。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陆青青虽然长相甜美、活泼可爱,但却颇有些大小姐脾气。而她也有发大小姐脾气的资格。陆家祖居江南、世代经营,到了陆正宇这一代,虽不曾为官,却广结良友、仗义疏财,被江南的武林同道推举为武林盟主。陆正宇有三个儿子,却只有陆青青这么一个小女儿,又是明珠一般的姿色,从小被父子四人理所当然地捧在掌心上。 回来之后,与陆正宇同去贺寿的陆鹏、陆鹰兴冲冲地将亲事告知陆青青。陆青青的大小姐脾气却一下子爆发出来。想起多少江湖少侠都在排队等她,父亲却把她许给了一个未曾谋面之人,她的心里甭提有多委屈了。 本想报喜却惹来了小妹的怒火,陆鹏、陆鹰尴尬地对视了一眼,立刻同声称赞起“他”。 这个说,他成熟稳重、处变不惊,更具化险为夷之才,日后必成大器。父亲曾偷偷说起过,此子有担负下任江南武林盟主之才。小妹嫁与他,那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个讲,此人待人有礼、温文可亲,看起来是个会疼人的,小妹嫁过去一定不会受气。最重要的是他为人仗义,为朋友甘愿以身犯险,小妹嫁与他,若日后惹了事,他必能帮忙善后收拾。 大哥二哥越是夸“他”,陆青青越是生气,她才不管他能不能成大器。再说了,对她好的人还少吗?关键的关键是,他们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要把她嫁人啊! 眼看闹得不成样子,在门外偷听的陆正宇沉脸走了进来,“喜不喜欢的,先看过再说!” 陆青青撇了下嘴角,收了声音。她虽不怕老爹,但当他摆出武林盟主派头之时,还是有几分忌惮。正犹豫间,她看见三哥陆雕在旁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叫她先别闹,若不喜欢,他有的是办法去教训“他”。 陆青青嘟着嘴安静下来,从小到大父亲和大哥二哥还从未如此不顾她的意见过。哼,就见一面,要是三哥也帮不了她,大不了她一走了之! 这一日,听闻“他”登门拜访,三哥立刻摩拳擦掌地蹿了出去,信誓旦旦地说要教训“他”一番。 要说这老三陆雕可是个好事之徒,从小就调皮捣蛋,出了名地爱使坏点子。他与小妹最亲,陆青青干过的坏事里,基本少不了他的身影。 陆青青却一反常态地安然不动。这段时间,被大嫂二嫂轮番劝了好久,又收到好友唐婉儿的来信,有句话她算是听进去了: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若是“他”真如唐婉儿信上所说的那般好,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不过若就这般轻易地嫁了,总觉得气难下咽。想了想,她取出暗藏的小瓶,招来随身丫环翠竹,耳语了一番。 “小姐你真的打算这么做?”翠竹瞪大了眼睛,满脸怀疑。 “当然!”陆青青将头一昂,傲气十足,“嫁不嫁的另说,先要给他个下马威,好教他知道以后该听谁的。” “可是老爷他……”翠竹犹豫着。 “还不快去!”陆青青不耐烦地将脚一跺,“要是爹爹怪罪下来,自有我担着。” 翠竹被她吼得一惊,连声称是,接过瓶子快快走了。 思虑着这番巧妙安排,陆青青越想越是得意,不禁捂嘴偷笑。 过了些许时候,纷沓的脚步声从大门口传来,她整了整仪容,盈盈起身相迎。文静之时,她倒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抬眼望去,只见爹爹陆正宇与一人居中在前,大哥二哥左右相伴,而三哥不知做了些什么,缩头缩脑地跟在最后,老实得像个刚挨完先生板子的学童。 若在平时,陆青青早已一眼向三哥瞪去,可此时的她却完全没有理会陆雕,因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再也移不开双眼。 “他”面容清雅,气度沉稳,一双星眸若潋滟湖光。眼波流转时犹如和风吹过原野,那是阅尽千山万水才会拥有的从容。而两道骨锋上挑的剑眉却打破了这种平和的气质,隐约溢出深藏于骨内的傲气。雅容与傲骨加之略显单薄的身形,令抿唇不笑时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位随时会痛叱时弊的书生。 陆青青的父亲当了十年的武林盟主,她自小见惯江湖上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粗豪汉子,她家又是数世富贵之家,足不出户的学儒乃至达官显贵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温文尔雅与凛凛傲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一个人身上这般既矛盾又和谐地共存着。一时间,她竟看得怔住。 陆正宇见女儿一言不发、直盯盯地看人很些无礼,便咳了一声,为双方介绍,“怜月哪,这便是小女青青了。”顿了一下,他对陆青青唤道:“青青,还不来见过季公子。” “青青姑娘。”季怜月唇角微扬,文雅地起手作礼,目光温和地向她扫来。他这一笑,那丝傲意消失不见,清澈深邃的黑眸之中闪耀着荧荧柔光,全身似笼罩着一层和煦的光芒,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陆青青不禁双颊一热,随口“嗯”了一声,一颗心忽然砰砰地跳得不受控制,不知怎的就想起唐婉儿信上的话:要不是已有了温四公子,她定要嫁给怜月公子! 陆正宇见女儿有些心不在焉,猜不透她的心思,便开口招呼道:“怜月啊,先去屋里坐吧。” 季怜月冲陆青青点了点头,随之迈步往厅内走去。 陆青青拢了拢一丝不乱的发髻,整了整平洁如新的衣衫,磨蹭了片刻,跟在最后。 厅内,众人分宾主落座,丫环们络绎地奉上香茶与小点。 陆青青装作低头吹茶,让袅袅水雾掩去粼粼心波:原来这位就是季公子,不愧是爹爹和哥哥们同声夸赞之人。不,比他们夸赞得还要好呢!一忽她又想起唐婉儿信中的话,心情变得无比复杂:怜月公子?哼,叫得好生亲热!幸好婉儿已经订婚。那位温四公子她曾经见过,虽然俊美无俦却难以亲近,要论风姿气度,又如何及得上季公子?二哥说得有理,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会怜惜家眷的,才是佳偶良配……啊,什么怜惜家眷,佳偶良配呀!不过才刚见一面,她都想到何处去了。她的脸仿佛被茶气熏热,慢慢洇红起来。 将将饮完一盏茶,陆青青才抑住纷乱的思绪,努力把注意力转到众人的谈话之上。此时寒暄已过,谈话正步入正题。 但听陆正宇说道:“……如今太子大张旗鼓地召集江湖人士,欲要推举出一位武林总盟主。怜月哪,你结交甚广,可知太子此举是何用意?” 季怜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听闻四王李泰集人主编的《括地志》历经四年,今年终于成书。此书共五百五十卷,将国土十道细划为358州,分述细解。其征引广博,辖境各县的得名沿革、地望山川、城池古迹、重大历史事件乃至神话传说,无不囊括。此书一成,皇上龙颜大悦,接见了全体编撰人员,下诏将《括地志》收藏秘阁,赐赏四王锦帛万段。一时间,四王李泰名声大振。” 陆雕最不喜读书,一听那书有五百多卷就想打哈欠,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插口道:“父亲问你对太子召开武林大会有何看法,你却讲什么四王的文人酸事,真是驴唇不对马嘴!”虽然刚才他曾挑衅试探,吃过小亏,却就是看此人一身文气恁不顺眼。 陆正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陆雕一眼,“此事曾轰动一时,我在江南也有所耳闻。万事总有牵连,怜月提及此事,必有原因。怜月你毋须理他,继续讲来。” 季怜月对陆雕礼貌地点了下头,不愠不火地说道:“那我就来说说太子殿下。这是位好武的,最喜欢与人扮作契丹武士对战玩耍。前时候,他在一次对战中不小心摔断了腿,从此瘸了腿。此事令皇上颇为不喜。一涨一落,四**势已压过太子。而四王殿下,又是个会来事的。他不顾自己身躯肥胖,不辞劳苦地每天入宫侍奉皇上。如此两个儿子,一个贪玩惹事,一个殷勤备至,当父亲的喜欢哪个,自是不言而喻。现在已有街头流言,圣上可能会将皇位改传四王。我仅在此妄自揣度太子此举之意,明面上是想聚拢江湖人士为国所用,暗地里应是以此重新夺回属于他的太子声望。” “原来还有如此复杂的内情。”陆正宇沉吟后说道,“依我看来,太子用意虽好,却很难实现。武林豪侠大多不服管教,否则也不会散居于江湖。现今诸多门派都有一条隐则,其下弟子不可入朝为官。一是当官之后人事繁杂,功夫难以精进,怕会断其传承。二是有仗势欺人之嫌,落不得好名声。就算不曾仗势欺人,也容易被其他门派眼红,说三道四,背戳脊梁。而且习武须下经年累月的苦功,能得其大成者多少都有些傲骨,岂会甘于供人驱使。” “此是如此。”季怜月颔首,“庄子曾以‘宁其生而曳尾涂中’拒绝楚王请他佐政,宁可活着当只污泥里的乌龟,也不愿死后被人供于庙堂之上。对许多江湖高手而言,与其去做他人鹰犬,倒不如自己做个一山之主逍遥自在。” “如此说来,你并不看好太子的武林大会?” “虽不看好,但我实是希望这次武林大会能选出一位合适的武林盟主来统管当今武林。” “哦,此话怎讲?” “现如今各地流派众多,时有械斗发生,一旦出事则牵连甚广。更有一批江湖游侠打着行侠仗义之名,实则仗着武艺高强四处扰民。此两者实为江湖大患。”说到此处,季怜月向陆正宇拱手,“如若有位像您这般德高望重之人统领武林,也可将那些不守规矩之人好生看管,还我江湖清誉。” “难难难。”陆正宇连连摇头,“别看我忝为江南武林盟主,其实只是侥幸得之。上届的武林盟主大会举办仓促,有许多门派根本未来参加。我能当选,全靠江南同道给的几分薄面。平日里调解一下江南武林的纷争,我已是勉力为之,其它各地之事我可插不上手。” 季怜月自是知道上届情况,努力劝说:“然而此次不同,有太子做背书,必能广招天下英雄,进而一统武林。” “谈何容易。”陆正宇依旧摇头,“大凡出名高手必有仰慕之人拜于门下,逐渐会形成各种势力。何况高手之间也有交情或过节,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比如西北,这些年来已逐渐归属于马帮。近来泰山崛起一伙强人,似乎已将东北各州收入囊中。再远些的西域或苗疆,自古就与中原武功路数不同,不仅分别有各自的头领,更是互不相服,闹得不成样子。” “各地流派不同正是纷争的起因。”季怜月目光烁烁如星,“由太子召开武林盟主大会,推选出一位总盟主,统领全国武林,便可化解门户之见,创造出一个崭新清明的江湖。此事当可谓十多年以来不曾有过的盛事哪!” “虽是盛事,可若一个不好,怕是会成为祸事。”陆正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道:终究还是年青人,再稳重也是血热气盛。他将话题一转,说道:“听你方才所言,此事想来还关系到太子与四王的皇位之争。咱们武林人士参与其中,恐怕会惹火上身。” 季怜月微露失望,不甘心地继续劝道:“所谓富贵险中求。刚才您也说过,您只是江南的武林盟主,难道您不想更进一步,成为统一武林的第一人?咱江湖中人习成一身武艺,讲究的是:剑挑三江拍云霄,刀劈五岳胆气豪,岂可怕事?” “说得好!咱江湖中人刀里来血里去,还怕过谁来!”陆雕兴奋地一拍大腿,忽然觉得这个文绉绉的家伙顺眼起来,结果又被陆正宇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老喽,比不得你们年青人。”陆正宇摆了摆手,向季怜月问道:“你人脉广泛,关于太子与四王夺嫡之事,你更看好那一位?” 季怜月目光一闪,沉稳地答道:“太子尚武,四王崇文,何况太子乃是正统,身为武林中人,我自然看好太子。” “那倒不一定,既然太子是个喜欢胡闹的主儿,那位四王说不定更合适当皇帝。” “反正不管怎么说,此次武林大会定会热闹得很。” 经此一说,陆鹏和陆鹰也七嘴八舌地加入讨论。 陆青青在旁听了许久,见众人从时政聊起,到太子与四王相争,再到太子举办武林大会,越聊越是火热,似是早把给她的亲事抛于脑后。 要在平时,她定会气恼地告退,而今却是聚精会神。准确地讲,她是在聚精会神地看“他”侃侃而谈。此时的他,若绝世之兵半将出鞘,锋芒隐现,璀璨乍现,令她难移双目。 她忽忆起一事,连忙四下张望,终于在门边发现了目标——正端着点心的翠竹。 翠竹见她看来,不由心虚地垂下眼睛。 心虚什么?难道她自作主张,未按吩咐去做?陆青青忙又向季怜月望去,见他并无任何异样,不由松了口气。她赞赏地冲翠竹轻轻点头:嗯,这次自作主张作得好! “公子,请用。”得到陆青青的赞赏,翠竹跨进门口,端上一盘点心。 季怜月顺手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陆青青心头一悬,细细察看他的表情。只见他斯文地咽下,举止如初。陆青青彻底放心了:看来翠竹这丫头真的没有按她的吩咐去做。 又聊了些许时候,季怜月起身告辞。 陆正宇亲自送出大门,语重心长地说道:“怜月哪,年青人有雄心壮志是好事,不过事关皇子夺嫡,还是要慎重考虑。太子亲自下令召开武林大会,自然不可抗命,应付一下就好,却万万不可掺与到皇子们的争斗之中。” “多谢您的提点。”季怜月神情微黯,铿锵作答,“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咱们习武之人有功夫傍身,常人难比,遇到不平之事时,有几个能不以武力行事?所以乱世豪杰到了太平盛世就成了暴民,朝廷唯有收于治下,放能彻底安心。此次武林大会恐怕不单单只是皇子们的争斗。往重里讲,如若武林仍是如此混乱下去,必遭朝廷血洗。到时候,雷霆震怒之下,只怕会玉石俱焚。”说罢,他与众人拱手道别,孑然离去。 那时乃是秋末,一地焜黄被阵风吹起,旋飞于空,令那孤瘦高挑的身影看起颇有几分萧然。 陆正宇闻听此言,不由露出沉思之色。 陆青青站在父兄身后望着那抺孤傲的背影,忽尔涌出深深敬意:江湖少侠她见过不少,庸碌者多,成材者少。而成材者中,狂妄自大者有之,明哲保身者亦有之,然而似他这般不存私念,真正心系武林之人,却是她唯一仅见。说句不恭之语,就连她的爹爹陆正宇也无法与之比拟。 她边想边回到闺房。 翠竹跟进屋来,一脸讨赏的表情,“小姐,你吩咐之事,我全都照做了。” “你都做了何事?”陆青青心有所思,并未立刻会意。 “就是按小姐的吩咐,把客人坐的椅腿捏得酥而不断,给客人的茶水里加上胡椒,还有点心里放的是小姐给的泄药。” “你都做了?”陆青青一脸呆滞,“可为何他看似无事?” 翠竹撇了下嘴,“当时我送上茶水,他抿了一下后就再未动过。我也奇怪椅子为何未曾摔着他,于是趁你们出去送客之时,特意过去查看。那椅子腿确实断了一条,不过因被靠在桌旁所以没有倒下。我估摸着是他坐下后发现不对,就一直扎马步虚坐着,起身时顺手把椅子靠在桌旁。我还在桌下发现一块咬过一口点心,想是他查觉不对,悄悄扔下的。此人被如此对待,却不敢吱声,定是怕了咱家!”她快嘴说完后,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 啊,都做了!陆青青一下子翻倒在床上,兜头蒙上被子,心中默吼:太丢脸了,让我死了吧! 翠竹的声音透过被子继续传来,“听说三少爷一见面就使出暗劲想让他出丑,反被他不露声色地反震回去。这下小姐总算是为三少爷扳回了面子。” 冷静冷静!他又不知是我做的。陆青青从被子里露出半个头来,发狠地想道:既然他未曾道破,那么胡椒茶、破椅子以及泄药点心之事,就全都赖在三哥头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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