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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戴上了眼镜向前走去,离人影越来越近。他看清了这是一个穿黑西服的大高个男人,但由于走廊光较暗没有看清脸型。那人正在横楼走廊面向左站着。
这个人在干什么呢?坂本惊奇地想:假如他是从竖楼某个房间出来走向横楼,应该背冲着我,可是我现在看到的是他的侧脸,这是怎么回事?这也可能是从竖楼刚往横楼拐吧。他要进横楼哪个房间吗?可他又没动,象站在那里看着什么。是不是现在要外出,正等着谁呢?为啥不到电梯门口等呢?能在夜里三点钟外出吗?坂本一边向那个人走去,一边想着。突然他听到象是一声枪响,象从什么东西里边放出来的,枪声很闷。
坂本看到那人应声倒地,好象被冷枪打中?刚要逃跑就踉踉跄跄地倒向前方。从倒的方向看,似乎从走廊右侧向他后背开的枪。
“不好!”坂本没等喊出声,抬腿就跑上前去。
3
坂本跑到跟前,那人好象已经咽了气,看来是击中了背部,西服的后背满是紫黑的血。
坂本本能地瞧了瞧走廊的右侧,他想做案的人也许在那边。因为受害者倒向左方,子弹理应是由右边打来的。
但是,他没有看见人影。一个人被杀了,可是没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来,每个房间简直就象牢牢合上了的贝壳,关得严严实实。难道是夜深都睡熟了吗?坂本从来也没象现在这样,感到这些房客十分冷酷。
这枪声虽然象用消音器什么的弄小了,但也划破了旅馆深夜的寂静。坂本觉得即使夜阑人静,至少也应该有一两个人听到啊。
这时从走廊右侧头上急匆匆走来了守卫。各个走廊堵头都被卡住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守卫用手电照着坂本,下气不接上气地说。
守卫好象听到枪声就立即跑来的。他看到尸体和呆
若木鸡似地停立在那里的坂本,与其说是吃惊莫如说是更加怀疑起坂本来。
“有没有人从太平楼梯逃跑?”坂本问。
“没人逃跑,可你在这干什么呢?”守卫摆出了坂本一动就会采取行动的架势。
“你,不要怀疑我。我是住在562号房间的坂本。我有事,正在走廊走的时候,看到这个人被打倒了。我只是离他近,比你早到一步。”
“可是,没人从这走廊逃走啊!”守卫仍然没有放松对他的鳘惕。
“干什么,你把我当凶手对待吗!太不尊重人啦!”
“这儿有人被杀,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呀!”守卫象刑警看着犯人似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别说蠢话,那也许逃到左近的屋子里去了呢!把发现的人当凶手,太叫人心里不安啦!”坂本愤激地说。
这时他突然想到:凶手是从右侧开的枪,等自己跑到,凶手已经不见,而这个时候太平楼梯已被守卫卡住,凶手逃脱的地方只能是右侧走廊两边的房间。房间关得严严实实,里边没有一点动静,这不见得是不关心,也许凶手就躲在里边。
“客房我们这就搜查,但不管怎么说,你要跟我来一趟。”
守卫坚持着,态度严肃,语言强硬。这时值班的服务员听到有人吵嚷,才从值班室跑来。周围的房间里有了动静,象有人起来。
“你马上把警察叫来,并且通知夜班经理马上到场,我在这里保护现场。”守卫吩咐服务员,眼睛还盯着坂本。坂本缄口不语,他已经晓得,自己已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脱身了。即使不会真把自己当凶手对待,可作为案件的第一个目睹者,免不了要
受到警察的反复询问。眼看就要召开审定会议了,这可真倒霉。
坂本埋怨中桥不该在这个时候招呼自己,给自己带来麻烦,同时想到,中桥决不会想到自己已经卷进了杀人事件,恐怕还在焦急地等着哩!
“咦,出什么事啦?”
“好象有人被枪杀了。”
“哎呀!”
“真是不太平的旅馆呀!”
“可说得是呢,东京的旅馆怎么也象纽约一样啦?”
“这究竟是谁干的?”
“凶手不知道跑了没有?”
房客们七嘴八舌地纷纷谈论着。他们听到走廊上有人吵嚷,才从屋里走了出来。起初他们战战兢兢,然后象瞧热闹似地一阵乱乱哄哄,越吵嚷人聚得越多。
夜班经理赶到了。他和守卫要求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屋里去,可是没一人照办。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卫牢牢地抓住了坂本的手腕子,好象怕坂本借着乱哄哄的时节逃跑。这对房客来说虽是失礼,但做为一个守卫来说却是忠于职守的。
“咦,被守卫拽着手腕子的那个人是谁呀?”
“也许是凶手!”
“哎呀,真可怕!”
在吵嚷的人群中,有人很明显地用看凶手的目光睥聣着坂本。他自然很生气,可没有提出抗议。他想,警察一到事情也就清楚了,反正和那些人一无关系二不认识,不理也就算了。他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刑警来到了现场。
“哎,老鹬,这是你发现的吗?”先赶来的一个刑警,好象和守卫很熟似的招呼说。
或许这个守卫过去当过刑警。他使群众看到他的作法很高明,他不仅一直没有离开坂本,而且在群众涌来的情况下很好地保护了现场。
“我听到一声象是枪响之后,就跑到这里来,一看这个男人已经倒下去,他在旁边站着。一看被害的人已经不行了,就让服务员去找你们。现场照原样保护着。”
“这很好啊……”
和守卫简短谈了几句以后,刑警把脸转向了坂本。
4
从身上携带的物品立刻就查明了死者的身份,他是东京的大商业公司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常务董事土器屋贞彦。搜査人知道被害者的身份之后都紧张起来。大家预料到,大名鼎鼎的土器屋产业公司现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少爷在东京都中心的旅馆被杀,这决不是由于一般的打架斗殴引起的,其中必有复杂的起因。
被害现场是在赤坂新建的最新式的大型旅馆“赤坂大饭店”的第五层楼走廊。被害人后背被枪击中,右背部有射入的弹孔。经过细致检查,査明开枪距离裉近,但没有发现子弹穿出口,可见子弹还留在体内。
被害人倒下的位置是在T型楼的横楼和竖楼的中央交叉处偏左的地方。饭店把交叉点的左侧叫作A栋,右侧叫作B栋,从交叉点支出去的竖楼叫作C栋。也就是说,被害人脸朝下倒在了A栋靠近B栋和C栋的地方。在被害者的后边,即B栋靠近交叉点的地方,发现了行凶时使用的手枪和一个弹壳。守卫在混乱的人群中完好地保护了现场。
从这些情况判断,杀人凶手是从B栋走廊向面向A栋的被害人的后背开的枪。
这一案件的头一个发现者是住在同一层楼的562号房间的住宿人坂本则男。第二个发现者是这个饭店的守卫鹬原源造。鹬原以前是警视厅的刑警,退休后,来到这个饭店担任保安股长。当夜正碰上他值班。他听到枪声是在三点左右,那时,他正在B栋侧门外的太平楼梯定时巡逻,从三楼走上四楼。
“这个枪声听起来比一般枪声发闷,但是放枪的地点接近楼的交叉点,所以哪一方面都能听到。太平楼梯虽然隔着B栋走廊头上的太平门,但在夜深人静,全楼人都睡熟了的时候也是可以清楚听到的。因为听出枪声在五楼,就赶紧跑上来,其间也不过是二、三分钟,根本就没有看到有人从五楼B栋太平门出来。
“我跑到B栋,看到土器屋先生已经倒在地上,坂本象个木头人似地站在旁边。手枪离土器屋先生约有三四公尺。”
鹬原较具体地介绍了情况。他强调了从B栋没有任何人逃走,从他的口吻里可以感受到他难以排除对坂本的怀疑。
搜查官也有同样的怀疑。不过,随后对坂本进行的火药味检验是阴性反应,这就悱除了他作案的可能。因此,他们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坂本的怀疑。
坂本被洗清了。可能成为逃出口的B栋的太平楼梯被鹬原堵住了,那么凶手除了躲进B栋的某个房间而外,再无处可逃。
搜查人员一下把思路转向B栋,认为凶手在B栋客房之中。他们让旅馆立刻把住宿登记簿拿来,对各房间住客逐个进行身份核对。
五楼B栋走廊两侧各有八个房间。当夜旅客不多,有旅客的只有514、516、517、519、521、523、526七个房间。
514号房间住着一对年过七十的老夫妻,516号房间住着美国某大公司的商人。517和519号房间都住着一对女客。521号住的是一家公司董事和本公司的未婚女职员。523号房间是一对新婚夫妻,最后的526号房间住的是一位著名的外国老作家,他为了搜集创作题材,在日本已经住了三个月。
旅客登记卡片是客人住宿时自己填写的。对卡片上登记的地址、联系单位一一进行核对的结果,发现假报的只有521号房间。但最后查明,这是一个公司董事和他的公司女职员在旅馆乱搞男女关系,故意隐瞒了真实身份。他作揖磕头似地一再恳求说:“无论如何希望各位对我的妻子和公司给予保密。”搜查人员一面冷笑着,一面不得不把他从怀疑对象中排除出去。因为没有发现他同被害者有任何牵涉。
五楼的旅客经过严格的身份审査之后乡一个个都被排除了。会不会躲进空房间这一怀疑也弄清了,因为空房间都上了锁,钥匙都在登记处保管着,当夜饭店服务员没人拿过钥匙。
5
设在赤坂警察署的搜査总部召开了第一次搜查会议,大家都坦率地讲了自己的想法。
处理这个案件的人,是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第三调查室专搞杀人案件的石原警部
以下十员猛将。此外,赤坂警察署也派了刑警和鉴别科员。参加这次会议的有二十多人。
搜查总部长即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科长致开会词并做了指示。站在搜查第一线进行直接指挥的石原警部一开口便说“这个案件很棘手”。
“现场处于被封锁的状态。凶手从B栋向被害人后背开的枪。B栋走廊头上的太平楼梯已被守卫堵住,B栋旅客全部被排除了嫌疑,结果凶手一溜烟似的逃之夭夭了。在现实生活中是不会出现这种怪事的。那么,凶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请大家都好好地动动脑筋。”
石原警部的眼里充满了血丝。这是睡眠不足过于疲劳的表现。昨夜刚一发生这个案件就被叫起来,从那时开始,他一直东跑西颠。
石原的绰号叫“总务”,他那安详的风度很象快要到了退休年龄的总务科长,由此而得名。谁也看不出他是位专处理杀人案件的稳健而精干的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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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B栋平面图
石原说完,大家沉闷一会之后,石原班的最老的大川组长站了起来。他外号叫“秃老头”,头发从尖尖的头顶往下禿,象个炮弹似的使人觉得滑稽,但他是位非常严肃而使对方感到可敬可畏的人。
“我总觉得第一个发现者坂本可疑。在第一次搜查阶段还不大了解他,他是国防厅的人。另一方面,被害人经营的土器屋产业是屈指可数的经营钢铁的大公司。国防厅和这个公司之间,暗中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如果坂本和被害人有什么联系的话,这个秘密杀人案就会一举侦破。”
石原警部自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他另有所思。由于对坂本进行了硝烟反应检验,其结果一下就否定了对他的怀疑。
不过,他若是个包庇凶手的同案犯,那么,杀人犯就能从C栋找到逃路。C栋中间有电梯,楼头也有太平楼梯,从这两个地方都可以跑掉。
然而,如果他是同案犯,为什么要在走廊上杀人呢?即便是深夜,在市中心的这样的大旅馆走廊作案也是极容易犯事的。谁要耳闻目睹了这次杀人,好象谁都不会包庇的。把坂本看做是同案犯,有不合情理的地方。
“被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到饭店里来的呢?”最年轻的白木刑警从另个角度提出了疑问。他是石原班里的第一个美男子。
“据旅馆方面说,被害人当夜没有订房间,也没住在那里。这样的话,可以认为他是访问谁来了。坂本说,他不认识被害者,这话有多大的可靠性暂且不提,假若被害人是来访问坂本的话,而那倒下的位置就有些奇怪了。坂本住的房间在C栋靠近末端,电梯在C栋走廍中间,如果被害人是来找坂本,那么他就可能倒在坂本住的C栋的某个地方。可是,被害人却是倒在A栋离B栋不远的地方,那么,他会不会是来访问A栋和B栋的房间呢?”
大概白木的话很符合石原的想法,石原深深地点了点头。
6
“不能是在C栋杀了之后,坡本把他拖到A栋来的吗?”大川仍坚持着坂本是同案犯的主张。
“那我觉得不大可能。据说守卫鹬原听到枪声从太平楼梯跑到五楼B栋只用了二三分钟,而这时坂本已站在尸体旁边,从C栋背着尸体到A栋比鹬原还早到,这可太难了。经过检验已证明坂本身上没有火药味和血迹。再说从C栋把尸体背到A栋也一点好处都没有,走廊中间还有电梯,只能招来危险。鹬原一看到他就怀疑上了,这就是明摆着的例子。”
大川沉默起来,似乎有点不大偸快,可暂时还拿不出反驳的材料。
“如果说被害人是来找谁,我看可能是找A栋旅客。”番匠刑警插了一句。
这人看来好象反应迟钝!可有时又会突然提出尖锐的意见。B栋的旅客都经过了调查,都和被害人无关,那么和被害人有事的就应该是A栋房间里的人,这从被害人倒下的位置也可以推测出来。
“有必要再彻底检查一下A栋旅客呀!”番匠的同事性善刑警眼光一闪说。
番匠是个短粗胖,性善是个细高挑儿,脸庞也不一样,可人们常常把他俩搞混,也许是名字的语感或他们的言谈举止有某些相象之处。
大家不仅同意了番匠的意见,而且认为有必要对五楼旅客全部清査一下。从旅客那里收验可以作为身份证明的东西时,多数旅客都积极地表示协助,少数表示不悦,经过说明之后也都采取了合作的态度。其中个别人为了隐瞒男女关系的事,登记卡上填写了假姓名假职业,他们怕暴露真正身份,表现犹疑不决。但听说保证给他们保守秘密时,也都勉强地同意了。
名片、印章、乘车月票,甚至笔记本、产妇科诊察券等等,凡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搜来了。能把五楼旅客这些东西全收来,这得说是他们真有本事。
根据资料对B、C两栋旅客又重新进行了一次仔细检查,除了C栋562号房间的坂本则男而外,没发现有人跟被害人有关系。
检査时也考虑到来找女旅客的可能性,但是,住在五楼双人房间的所有女客都有丈夫或伴侣。单人房间的女客也没人和他有关联。
土器屋究竟为了什么事,在那样的深夜里来到旅馆的呢?
对土器屋的尸体很快进行了解剖,了解了一些情况。子弹是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打进去的,从后背右侧射进,穿过肋间动脉,到了左胸部,停留在乳房皮肤下。他由于动脉的血大量流进胸腔,机能失调而丧命。
另外查明,现场拾到的凶器是特别侦查用的三八口径的左轮自动手枪。从死者体内取出的子弹和这个手枪子弹是相同的。子弹的磨擦痕迹和这种手枪子弹磨擦痕迹也是一致的,对现场走廊检査,也有火药反应。
死亡时间是十月十一日上午三时左右,解剖时,至多离死亡时有一小时。这证明被害者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被杀后,用某种方法运进旅馆的。
7
土器屋贞彦被杀的消息使久美子大为震惊。她觉得土器屋是能够给她的丈夫行踪不明作出回答的最值得怀疑的一个人。
“也许是土器屋害死了我的丈夫。”正在她这样怀疑的时候,土器屋却突然被害了。
久美子听到这个消息,与其说是失望,莫如说是惊愕。久美子正在猜疑土器屋,同时又觉得无可奈何,仅据她所了解的那点情况又是不足以报警的。
土器屋出差日期碰巧和雨村去新潟是同一天。土器屋在旅途中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这很可能和他的私生活有关,他是一个公司的董事,暗中和一两个女人有来往,这也并不奇怪。他借出差之机,或以出差为名,在出差地点同女人鬼混,这是完全可能的。这是他的私生活,警察也是无权过问的。
久美子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没想到土器屋又突然一命呜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久美乎的思想里又掀起了新的浪花。
“是谁把土器屋杀了呢?”久美子从突如其来的冲击中清醒之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土器屋贞彦是土器屋产业公司大老板的少爷,又是即将继任的总经理。他的死会和盘根错节的工商业界有关吧。他的被杀是由于资本家之间的互相倾轧呢,还是由于为女人争风吃醋而引起的呢?
当然,一个人被杀会有种种可能,这本来是应由警察去想的事,可是久美子的脑子里却偏偏不由自主地翻腾起来。
她蓦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好象什么东西从她的视线中一掠而过。
“莫非是……”她把下巴紧紧贴到衣领上,呆滞的眼神象在凝视着什么。忽然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出这样一种念头:是不是土器屋因为和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关而被杀的呢?会不会是除土器屋而外还有一个与雨村下落不明有关的人?那个人为了隐瞒自己与雨村失踪的关系,彻底封住了解底细的土器屋的嘴,不让他泄露实情而将他杀掉了呢?她的想象在迅速扩展着。
“这样的话,恐怕雨村被杀了吧?”她面带无限忧伤和迷惘独自嘟囔了一句。
倘若只是雨村下落不明,那没必要杀人灭口,不管作案人事前如何考虑万全之策,杀人也总是个以自己的生命作赌注的危险的赌博。
既然这样还铤而走险,这说明了被土器屋抓住了重大的把..柄。那么,这个把柄可能是什么呢?是不是他和土器屋合谋杀死了雨村呢?也就是说他们是同案犯。为了隐瞒严重罪行而把同案犯杀掉的例子是屡见不鲜的。
根据久美子的推测,由于土器屋被杀,雨村还活在人间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不论怎么说,这个案件似乎给正在无计可施的久美子打开了一条新思路。不过,虽说是个新思路,在自己的视野里并没看见什么具体的新东西,并且失去了土器屋这个唯一的目标。她从思考的死胡同里走出,又进入了烟波浩淼的雾海。
她仿佛听到雨村在雾海之底呼叫着。然而,那不是活人的声音,而是死者为了让自己的亲人能够尽快地把自己那正在腐烂着的尸体抱走而发出的极其悲惨的嘶喊声。
“对,还是到警察那里去看看。”她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也许是丈夫不断呼叫的声音给她的启示。
久美子想:把雨村的失踪同土器屋之死可能有关的情况向警察谈谈,恐怕没什么特别妨碍吧,何况自己还掌握着谁也不能了解的情况呢!对土器屋的想法,自己是从分析这些情况得来的,土器屋现在已不在人世了,把自己的想法讲给警察是不会伤害谁的。
8
向警察谈出自己的想法,他们会不会采纳呢?管它呢,任凭他们去判断好了。自从丈夫断绝消息之后,久美子的眼神里第一次显现出坚定的光芒。
赤坂警察署搜查总部的白木刑警接待了她。稳重而略带愁容的久美子,走进犹如小学校勤杂人员室一般阴森的搜査总部室,觉得心情更加凄怆沉重。
这是久美子生平第一次来到警察署,她竭力抑制着那里的环境和严肃气氛使她产生的郁悒心情,介绍了自己委托兴信所秘密调查的结果和自己的推测。
白木热心地听取了久美子的话,特别是当他听到久美子讲到土器屋被杀事件和雨村下落不明事件可能有某种关系时,他表现出好象眼前出现了新的展望似的神态。
如果久美子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杀害雨村的同案犯就和土器屋被害有关联了。这的确是个新的思路,展示出一个新的可能。并且,她那推理的依据许多是可信的。
“太太,您丈夫生前和土器屋很亲密吗?”
“是的,他们是老相识,是高中时的同学。”
“在工作上有联系吗?”
“我想好象没什么特殊关系,不过……”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过什么?”白木竖起耳朵向前探了探身子催促着。
“在我丈夫消息断绝之前不久常看到他。”
“是在您府上吗?”
“是的。在那大以前可没大见过他。”
其实,哪是没大见到,而是根本就没见到。而且,每次土器屋走后,雨村都非常扫兴。
“土器屋是来干什么的呢?”
“好象我在场谈话不方便,所以我总是回避了。”
“嗬,高中时期的同学到自己家来访问,夫人还得回避吗!?”
如果是一般的话题,妻子也参加那没什么不合适的。是丈夫的老朋友,夫妻一道招待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一般的礼节。并且,那样大家会谈得更起劲,可以活跃气氛。
“那是您丈夫让您回避的,还是……”
“双方都有。我在场的时候,土器屋不开口,丈夫也好象受窘似的不吭一声。”
“您没稍微听到点儿有关您丈夫工作方面的谈话吗?比如说在送茶或由于其他什么事进屋去的时侯。”
“对啦,他们谈过新潟原子能发电站什么的。我一进屋,他们马上就又谈起别的来。”
久美子在白木的启发下,渐渐恢复了淡薄的记忆。当时久美子没留心这个事,现在回忆起来,土器屋把新潟原子能发电站作为话题这是个重大问题。
雨村去新潟后失去了消息,土器屋谈过新潟的事,两人也许就修建原子能电站的具体事项作为重点进行了交谈。
久美子把自己想到的事告诉给白木。
“或许是土器屋突然间需要丈夫研究的成果而来接近的。那时有许多工商业者来找他。”
久美子再次讲了一下雨村的发明概要和工商业者不断涌到家来的情况。说不定土器屋也是那些人里的一个。
“如果能了解土器屋产业公司和您丈夫的发明有什么利害关系那就好了。我们马上查查看。那么,请您把您丈夫生前的……啊,恕我失礼!”
白木一不留神说走了嘴,紧眨巴两下眼睛觉得不好意思。他这种态度不象搜查一科的刑警,他那天真朴实的作风给了久美子很好的印象。
“没什么,先生,请不要介意!我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说了不该说的话实在对不起!”白木挠挠头接着说,“您可否把您还记得的接近您丈夫的那些工商业者的名字写个名单给我呢?这虽然也是不礼貌的问法,请您同时把好象怨恨您丈夫的人一个不漏地告诉给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遭到旁人的怨恨。这个……在雨村太太面前实难开口,您丈夫有瞒着您的要好的女人吗?”
白木直截了当地发问的时候,久美子的眸子里出现了冬子那深深镂刻着的悲哀的面容,看来冬子是在哀悼被魔爪夺走的丈夫,但仔细琢磨总使人觉得她不是哀悼丈夫,倒象是在哀悼雨村。
久美子想:冬子不会怨恨雨村,若说怨恨的话,是我怨恨冬子。在白木面前,她心底里涌出一股激情,满腔愤怒的火焰喷射而出。并且,这件事使她追悔莫及。嫉妒也好,苛责丈夫也好,那又有什么用呢?丈夫已经不在了。
那么,自己在雨村的心中究竟占着什么样的地位呢?始终是冬子的代用品呢,还是有自己的独立位置呢?就独立地位而论,冬子和自己究竟谁占得多些呢?在这一切还都是谜的时候,雨村的踪影消失了,我永远也不会胜过冬子了。
“太太,今天一时想不起来,改日也可以。谢谢您今天介绍的情况,这对我们今后的侦查破案工作很有帮助。”
白木的话把久美子从遐想之中拉了回来。
第十章 弱肉强食
1
总经理接班人土器屋贞彦被害后,土器屋产业公司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这就是土器屋产业公司被信和商事公司吞并了。这一消息是突然间发表的。
土器屋产业素有“钢铁界新星”之称。它到处利用和政界拉上的不寻常的关系,在极短时间里就迅猛发展成为第一流的经营钢铁的商业公司。但旧财阀大公司陆续复活之后,随着大公司的复兴和力量日益扩大,土器屋产业公司便不能再独往独来了。
为了挽回颓势,即将接任总经理的土器屋贞彦,积极地展开了打进国防厅和通过名取龙太郞的牵针引线,同信和钢铁公司挂钩。这是为了使公司继续存在下去的权宜之计。眼看这个活动就要奏效的时候,他突然被害。
把实权交给了儿子的土器屋正胜,好象因此而完全失去了继续经营的信心。
这时,信和钢铁公司好象乘人之危,前来劝说土器屋产业公司同信和商事公司合并。这一举动表面看来是好意劝说,其实却是一种强迫,给了土器屋以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
在钢铁业界常常是经销钢铁的专业公司在经营过程中被大综合商业公司吃掉。具有雄厚资本的综合商业公司,一旦在钢铁公司和其指定批发商之间插进一脚,那个专门经销钢铁的专业公司往往就要逐步被挤垮或被吞并。
经销专门商品的公司被有关商品制造公司拒之门外,是无法生存的。土器屋产业公司是钢铁制造界极右翼指定的批发商。不久前私营企业当中刮起了合并集中的风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土器屋产业,眼看就要遭到灭顶之灾,这时,信和钢铁公司就曾劝告土器屋产业公司和自己同系统的信和商事公司合并。这可以说是致命一击。这个劝告实质上就是“你若不听劝告,就取消你一切商业权利”的露骨的恫吓。
信和钢铁公司在同行之中的影响力非常大。土器屋产业公司虽然还没同它有直接商业关系,但有业务来往,如果那些公司采取不理睬政策,土器屋产业公司是无法生存的。土器屋正胜最近体力显著衰弱,正在这时儿子又突然被害,因此,他在双重99lib?打击下,完全失去了经营的热情。所以在信和钢铁公司恫吓面前一下子就屈服了。土器屋贞彦死前对信和钢铁公司所作的工作反而成了信和商事采取合并行动的诱因。有信贷关系的银行也赞成这一合并,而且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日本的商业公司的资本所占的比率很小,常常靠借款来经营。银行根据公司的销售额予以贷款,支持公司营业。公司也就依靠这种力量扩大营业范围。因此说,和银行联系越密切的公司,财力也越大,经营的面也就越广。
从银行来看,商业公司跟自己犹如共同体,因为在那里集中投放了自己的资金,自然会有生死与共的感觉。和土器屋产业有贷款关系的银行,对它早就不抱什么指望了,所以信和商事一提起合并的问题,立刻就表示同意。
再从土器屋正胜来说,即便他还有以前那样干劲儿,若用自己那点有限的资本去同大财团的垄断资本竞争,那也无异于在鲸鱼嘴前争食,注定连自己都要被呑掉的。这颗钢铁界的新星,倾刻间陨落了。
2
“名取先生,没想到进行得这么快呀!”本田义和轻轻地摇着手中的白兰地酒杯说。他最近有点糖尿反应,人家都说喝洋酒好,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喝白兰地。
“是的,时机也好。”名取龙太郞喷口雪茄烟说。
“您说时机?”本田瞪大了牛眼注视着名取。
“我说的是土器屋恰好死得其时啊!”名取毫不在意地说。
“不过,土器屋不是您的女婿吗?”
“是啊,女儿是很可怜的。不过,她还年轻,要找什么对象还可以找到什么对象的。若土器屋贞彦还活着,事情可就不会这样顺当解决的吧!”
“嗯,那倒是啊……”
本田略现惊讶。提起他那心肠的冷酷并不亚于任何人,可是连他听到名取对自己女婿的死满不在乎地说是死得其时,都不由得有点冒汗。
“土器屋贞彦死得固然可怜,不过,对他来说也许死得正是时候。?99lib.他活着,无论如何拼命挣扎,也免不了被信和商事合并过去,被吞掉那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听您讲土器屋想要接近信和钢铁公司的时候,就连我都感到吃惊哟!”
“是啊,作为替我向雨村说情的酬谢,要求我那样做的时候,我简直是瞠目结舌了。信和钢铁公司已经有了指定的财力雄厚的信和商事作经销。他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想见缝就钻,讲出那样的话,足见他也够厚脸皮的了。”
“您比他来得更快,从他要求跟信和钢铁挂钩一下就想到了吸收合并,真了不起哟!这还得说名取先生的手腕高明啊!”
“过奖,过奖,对土器屋产业公司来说,与其总在为追逐已经失去的美梦而挣扎,莫如钻进信和这棵大树底下更好一些。可是,土器屋贞彦象他父亲一样,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不论怎样劝说,他也不会点头的。土器屋产业虽然失去了实力,可还是个不大好对付的对手啊。正在暗中琢磨怎么合并的时候,贞彦就被害了。这对我来说,不能不说是天赐良机。”
“不过,这话若被警察听到,说不定怀疑我们是杀人凶犯呢,哈哈!”
“说得是,我也得谨言慎行,要对女婿不测之死表示深切哀悼啊,这样会平安无事哟!嘿嘿!”
两个人笑脸相对。他们那副笑脸跟电视演员给观众看的那副受过特殊训练的皮笑肉不笑的笑脸一样,从表情上看确实满脸堆笑,可是从那阴冷的目光里却使人感到是笑里藏刀。
名取龙太郞和本田义和在信和商事公司和土器屋产业公司合并签字完了的夜里,秘密地在赤坂一家酒馆相会。他们俩才是两个公司合并的幕后主角。
名取为了把原子能电站修建在自己选区的新澙,委托土器屋去说服雨村。土器屋答应了名取的要求,作为酬谢,土器屋要求名取同信和钢铁公司斡旋,把土器屋产业公司列入信和钢铁公司的指定经销商。
名取表面答应了土器屋去给他说情。其实是一面操纵他,一面在同信和集团的秘密情报机关和平政经新闻社社长本田义和狼狈为奸,暗中进行着吞掉土器屋的活动。
修建原子能电站,会得到很大的利益,土器屋产业公司也不含糊,也想借机捞些油水。它虽然实力有所削弱,但作为名震一时的钢铁界新星总还是有活动能力的。
但是,随着产业结构的重工业化和化学工业化,大商业公司正重新改组,如果听之任之,土器屋产业总有一天要成为某个大资本吞噬的猎物。名取想,与其被别人吞掉,莫如自己先把它吞掉。弱肉强食,谁吃到它谁就能增强体力,在生存竞争之中就会更强而有力。
土器屋贞彦象是自己跳进老虎嘴里的牺牲品。即使睡着的猛兽也会被走近的猎物吵醒而重新产生食欲的。
土器屋蒙在鼓里,不知道被自己的岳父和信和商事公司暗算着。他为了使土器屋产业公司能和信和挂上钩,好象相当热心地为名取作了雨村的工作,但在其成果还不清楚的时候,雨村乘坐的飞机坠毁,下落不明,如今恐怕已不在人世。
从结果来说,名取请求土器屋干的事,等于如愿以偿了。这并不是土器屋积极活动的结果,而是偶发事件起了作用。
不过,雨村失踪之后,土器屋曾对名取龙太郎说过,雨村早已答应不反对在新潟建电站。土器屋并且强请名取践约,说服信和钢铁公司,把土器屋产业公司列入该公司的指定经销商之中。
雨村是否 771f." >真被土器屋说服,没有佐证,但从现在的结果来说,等于他说服了雨村。
假如土器屋那时知道了名取不但没给他办事,反而在背地里拆他的台,策划吞掉土器屋产业公司勾当的话,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使目中无人的名取恐怕也要惧怕他三分。土器屋虽是他的女婿,可他觉得还有不摸底的地方。土器屋同冬子结婚就不只是从纯真的爱情出发的,他想通过名取龙太郎同政界搭上关系,肯定暗含着这种目的。而名取龙太郎迫使女儿嫁给土器屋也有他的如意算盘,他企图通过土器屋产业公司来确保自己政治活动经费的来源。所以,可以说他们是一丘之貉,彼此彼此。
土器屋贞彦虽是即将继任的第二代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年轻的总经理,但他并不是个只顾吃喝玩乐的不谙世故的阔少爷。他顽强地支撑了眼看就要倒塌的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屋架。如果他还活着,他大概不会无条件投降的。可能是由于他拼命地进行绝望的抵抗才招致了不幸。
土器屋被害的噩耗传来,名取龙太郎与其说是为女儿而悲伤,莫如说是暗暗为自己而庆幸。当时他想到吞并土器屋公司的障碍已经清除,不禁笑逐颜开。事隔不久,信和商事公司张开它那贪婪的大嘴,一口就将土器屋产业吞掉了。
今天夜里,两个幕后主角为了庆贺交易成功,特意偷偷地来到这里举杯相祝。他们一边悠然自得地频频举杯,一边各自品尝着猎物的美味并衡量着它的重量。
名取龙太郎用这只猎物作为见面礼,与信和财团彻底挂上了钩。能得到日本四大财阀之一的信和作为后盾,名取派今后会成为一股左右政界的力量。
名取对自己在政界中的领导实力和资历很自负。他认为迄今为止,他之所以一直采取同党内主流派进行所谓“合作”而实际上是寄人篱下的立场,主要是由于没有足够的政治活动经费而不得不这样做。
名取想:“这回该我出马啦!”他现在的心情跟德州家康当时静待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寿终正寝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本田义和十分佩服名取作为政治家的能力。他从这次暗中进行的吞并活动中,充分看到了这个“幕后军师”的干练手腕。
本田心里明白,名取龙太郎正在暗暗窥视着下一代政治领导人的第一把交掎和首相的宝痤。他认为名取也具备那种实力。即使从今开始向他输送资金培植他,他掌握大权以后也会一下本利还清并能带来更大的好处。现在成功地把原子能电站引到新潟来修建,就多赖名取的活动。目前信和集团的当务之急是建立、发展原子能部门和修建核燃料工厂,今后在这些方面名取都会大显身手的。
名取在计算着现在所捞到的好处,而本田则在掂量着名取将来会给他带来多大益处。
“可是……”他们各自打了一会自己的算盘之后几乎同时又开了腔。
“哎,您说,您说。”
“不,先生请,先生请。”
两人互相谦让一番之后,名取说:“究竟土器屋是被谁杀害的呢?”
“哦,这个嘛——”本田歪着头说,“先生您,还没有猜到个大概吗?嘿嘿。”他冷笑着,目光直盯着名取。
“我是心中无数啊,本田先生您……”名取把投过来的球又拋了回去。
“我也一点不知道。究竟是谁,出于什么动机,怎样杀害的呢?对,还听说凶手象一股烟似的从现场消失了。真见鬼啦!”
“我想那还是什么地方有漏洞。就是我也希望把杀害女婿的罪犯早点逮捕归案。”
“您不是说天赐良机吗?”
“那是从工作上来说的,但是就个人感情来讲,还是憎恨凶手的啊!”
“哎,真不该说这句有嘴无心的话,请原谅!”
本田虽然是在道歉,可他在名取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憎恨凶手的表露。名取的目光仿佛使人觉得他正把成为寡妇的女儿,藏书网重新当作他的政治策略的工具,并为她物色着新的买主。
这时传来了鸾声燕语般的娇滴滴的声音,随之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酒艺妓走了进来。
第十一章 填补空白
1
“不管怎样,还是去新潟看看吧。”久美子下了决心。
新潟是雨村有消息的最后一个地方。她曾经准备去那里,没想到刚要启程的时候,家被谁给抄了,又遇到了土器屋突然饮弹而死,这就打乱了她的计划。
待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过去之后,她再次想去新潟。
得到土器屋被害的消息之后,她向警察讲了雨村去向不明可能和土器屋之死有关联的想法,警察热心地听了藏书网她的陈述。从警察的反应来看,好象他们受到了什么启发,也许开始了新的调査。不过,警察的调查一定始终是以土器屋之死为中心的。
雨村的尸体至今尚未发现,因而还不能断定他是由于被谋害而断了消息。雨村下落不明只能作为警察侦破土器屋案件的参考。
久美子认为,坐等警察的调查,是不会迅速找到丈夫下落的。与其单靠警察,在令人焦躁的等待中度过时光,莫如迈开自己的双脚去寻找,起码还可以排解一下胸中的郁闷。
她翻来覆去地思考之后,踏上了使她心神不宁的旅途,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去人地两生的地方旅行。
久美子计划先到雨村在新潟市住过的旅馆,然后,再去找雨村在该地有过接触的人,探听一下他断绝消息之前的情况。
雨村为了视察原子能发电站用地去了新潟市。以前他不同意在那里修建原子能电站,但在赞成派的强烈要求下,借去名古屋参加国际会议的机会,中途去了那里。所以他这次视察是非正式的,只是为了在审议会上阐明意见时能提出可靠的依据。
为什么雨村不主张在那里修建,他没跟久美子详谈过。关于这件事,如果打听雨村的上司物部,是会了解到较详细的情况的,但是久美子不想去问。上次,物部到雨村家访问的时候,他由头到脚上下打量久美子,久美子对这号人根本没有好印象。
物部曾诽谤说,雨村为了沽名钓誉而垄断了科研成果,并且似乎把久美子看成了同伙。久美子觉得向那号人去打听消息寻找线索,无疑是自投罗网。因为,如果物部把久美子去寻找丈夫下落误认为去同丈夫秘密联系,他都可能进行跟踪。这种人是完全能干得出来的。这本来就是一次令人心慌意乱的外出,再受到物部之类的纠缠,那可真令人惶惶不安。
久美子知道雨村在新潟的住处,那是雨村临走之前告诉她的。她又通过她工作过的物研的总务科的同事,了解到丈夫可能在新潟要会见的几个人。总务科负责安徘公司职员出差的事,比较了解这些情况。
2
快到十月末了,久美子动身去了新潟。这是一次没有明确目标的旅行,动身之前觉得心里没底。她想,反正总会比在家要好些,于是毅然决然地出了门。
经过几个小时的旅程,火车把她送到了面临日本海的人地两生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火车站是大地震之后新建的。她走出车站叫了一辆汽车,直接来到丈夫住过的那家旅馆,它座落在信浓川左岸的繁华街中间。
这是一座八层大厦,纯洋式的旅馆。楼顶上有几个耀眼的大字:新潟皇家饭店。街上车辆不太多,从火车站到旅馆只用十来分钟就到了。从车窗看到,这里和东京工商业者居住区的风光差不多。这也许是由于她不是来游览的缘故吧,不曾注意到这座海港城市的许多鲜明特色。
旅馆的旅客登记处在一楼的正厅。一走进这旅馆,渐渐又失去了来到新潟的感觉。旅馆内部构造,和东京市中心的中型旅馆一模一样,所以就象到了常去的地方,使久美子的恐慌心情一扫而光。
“您住宿吗?”登记处办事员问道。
“我叫雨村久美子,我已经预约了单人房间。”需要详细调查,当天怎么也完不了,于是就在丈夫住过的旅馆订了个房间。她想住在丈夫最后留下足迹的地方,仔细寻找他的下落。
久美子被领到她的房间,随即又下了楼来到登记处。
“房间有些不合适吗?小姐。”方才给她办理登记的办事员奇怪似地问。
“不,不是房间的问题。我是想向您打听一下,不久前在这儿住过的旅客的事。”
“是什么事呢?”办事员有点担心似地问。
“我想问一下,今年七月十六和十七两天曾住在这里的旅客雨村征男的事。”
雨村出差临走前告诉久美子他住在这家旅馆,如果他真住在这里,就该在这留下住宿记录。
“这个,旅馆规定,除对警察外,是不能随便讲旅客情况的。”办事员照章行事地回答说。
“雨村征男是我的丈夫,他住到这里之后就断绝了消息,我到这来是为了打听一下他的去向。”
“噢,是您的丈夫!?”久美子的话引起了办事员的好奇心。随之低下头看了看刚才久美子填写的登记卡。的确她的姓和她所要找的人的姓是相同的。
“我丈夫预定在这住两宿之后坐飞机去名古屋,但是,客机和军用飞机发生了碰撞,飞机坠毁了。”
“啊,就是那次事件哪!”办事员好象想起了能登号飞机失事的惨剧。
“那架飞机上的乘客和机组人员的尸体差不多都找到了,只有我丈夫的遗体至今还没下落。这就产生了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坐这架飞机的疑问。所以到这来,想了解一下他住在这里的有关情况。”
“请……请稍候一下。”
办事员慌慌张张地说完就到里边去了,好象个人不能决定如何是好而去请示领导。不大功夫,他领着一个长得胖胖的年长的男人从登记处内室走出来,看样子一定是个负责人。
“情况他已经告诉我了。我们这里原则上规定,调查住在这里的旅客情况是一律不告诉的,但是原则终归是原则,根据情况在可能范围内还是可以回答的。其实,关于这位旅客的情况,两个月前就有人来调查过了。”登记处负责人说出了使久美子感到意外的事。
“那是警察吗?”
“起初,以为是警察或与警察有关的人,但在交谈过程中使人感到有些可疑,因此请他把警察证件拿出来看看,可他偷偷摸摸地溜走了。我们倒不是对您有什么特别怀疑的地方,为了慎重起见,如果您能拿出可以证明您是雨村先生的夫人的证件,我们是非常感谢的。”
“明白了,我就去拿。”
她回房间去找可作证明的东西,幸而找到一个随身带来的健康保险证。
“这就可以了,太太。让我们谈谈吧。不过,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找资料得费点时间。”排除了怀疑的登记处负责人谦恭地说。
“给您多添麻烦了!”久美子好象过了一关似地深深施了一礼。
她在前厅休息室等着的时候,想起了在她之前来旅馆调查的那个人。她认为既然他不是警察方面的人,那很可能是她不在家时去搜家的那个人。她想借此机会,问问到旅馆来调查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久美子在休息室等了十来分钟,先前那个办事员走了过来。
“太太,找到了登记卡片,您丈夫七月十六日的确住在这里。”
办事员把她领到登记处里边的一个小房间,那里大概是个资料室,里边摆着整整齐齐的一排带锁的铁柜。登记处负责人和一个好象资料员的人,在查找着堆在桌上的一大堆卡片。
“好不容易算是翻到了。这要在平时,知道住宿日期很快就可以查到,最近正在由装订登记卡改成用微型胶卷保存,所以费点时间。这儿有雨村先生的卡片。”登记处负责人说着把一张登记卡递给了久美子。
“正是这个,一点不错。”久美子直盯盯地看着卡片上的笔迹点着头说。
那上面留着丈夫写的字。那每个字都向右上角抬高一点的规规矩矩的字体,那几乎把纸都要截破了似的苍劲有力的笔锋,正是想忘都忘不掉的使人怀念的丈夫的字迹。登记卡上的日期是七月十六日。到旅馆时间,打印的是下午六点四十二分。他从东京家里出发的时间大约是上午七点。去掉坐火车的时间,好象是到新潟后办了些事才来到旅馆的。
雨村十六日住在这里,但问题是从旅馆走后又到哪里去了。果真按原计划继飞机走了吗?还是到久美子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去了呢?卡片上没有说明他的去向,可是雨村填写这张卡片时,肯定已经决定了自己所要去的地方。
“根据这个登记卡片记载,您丈夫七月十六日只在这儿住了一宿。”登记处负责人看着卡片说。
“应该是在这儿住两宿的呀!”久美子奇怪地说。
雨村预定在新潟呆两天。十八日乘十三点零五分由机场起飞的国内班机能登号去名古屋。这样应该在新潟住两宿,而且他在临走时也是这样告诉久美子的。
“不,他确实在这儿只住了一宿!结帐时会计要在卡片上打印上时间的。您看,这不是有离开的时间吗?”
登记处负责人把卡片翻过来给她看。他所指的地方的确打印着“七月十七日上午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字样。
久美子心里又产生了新的疑团:雨村提前一天离开了旅馆,可他预定坐的飞机是十八日班机,那么他这一天是在哪儿度过的呢?
3
“请问,雨村的住宿手续是哪位给办理的呢?”久美子慌乱的心绪镇定之后问。
“嗯,这是吉叶签的字。他今天是夜班,五点钟到。再有半个小时就会到登记处的。”登记处负责人看看手表说。
会见当天给雨村办理住宿的办事员,也许会提供点新情况。不过,三个月以前的―个旅客的事,还能留下记忆的可能性恐怕是很小的。久美子在一筹莫展的时刻,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决不会放弃。她抱着这种心情等待着办事员的到来。久美子正在冥思苦想时,吉叶走了进来。他是个痩高个子缺乏表情的人。
大概是登记处负责人已经跟他说明了情况,吉叶看到久美子马上就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太太,听我们负责人说了,那是大以前的事啦,已经记不清了。”
久美子为了引起他的回忆,把带来的雨村的照片递给了他,恳求说:“这是我丈夫最近的照片,您哪怕是想起一件事也好。”
“是啊,您的心意我懂,不过每天要接待三四十位旅客……”
尽管吉叶似乎同情久美子,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在他同情的口吻里,可以体会到他也很为难。
“当时谁管他的房间您还记得吗?”
“这可真不凑巧,太太,”登记处负责人插嘴说,“您丈夫住在516号房间,也就是五楼十六号房间,五楼房间的管理员在一个月前全换了呀!我们也为常换人而感到头疼呢!”
“那么说,当时的五楼管理员一位也不在了吗?”
“是的,实在抱歉!”负责人用肯定的口吻说。
久美子煞费苦心地找到的丈夫的一点足迹,这一下又无影无踪了。她的身子一下子瘫软得象一摊泥。
可是久美子并没死心,她又提出了问题:“旅馆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接触过他呢?比如说,饭厅服务员、话务员什么的。”
但是,她这种想法一下就被登记处负责人给打消了。他说,一则他在饭厅是否用过饭这难以査考,二则即便在饭厅吃过饭,那些服务员也不会注意。而电话是直通外线的,根本用不着话务员。
看来,从旅馆这条线来追查雨村的足迹似乎不可能了。久美子无限怅惘。她向登记处人员道谢之后正要离去的时候,进来一对新旅客。他们好象是在度蜜月。丈夫去办理登记手续,妻子在丈夫背后几歩远的地方羞羞答答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这对新婚夫妻的出现,一下拨动了久美子的心弦。她想,自己在不久之前也经历过这么一段,可现在却没有在登记卡片上填写“妻久美子”的丈夫了。她顿觉凄风苦雨一齐袭来。今夜要在丈夫最后住过的旅馆独守空房,她越想越觉得冷清凄惨,噙在眼角的晶莹泪珠,不觉簌簌滚落下来。她想,即使捱到天明,丈夫也不会回来。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结果也只是留下了被遗弃的寂寥与愁苦。
“服务员,请带客人!”
登记处办事员按柜台上的电铃招呼服务员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人们面前正流着泪。她尽量抑制着自己,紧忙转过身,拿出手帕擦擦泪水。
服务员走了过来,久美子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噢,服务员!我到的时候是服务员领到房间的,当时也一定有服务员领过雨村哪!”
她想,说不定服务员还记住点什么,这是仅有的一线希望了。于是,她立即问了吉叶。
“从到旅馆的时间来看,我想带领您丈夫的大概是夜班服务员。夜班服务员不大变动,我给您问问看。”吉叶不大感兴趣,他那样子好象是说,登记处的人没记清,服务员就更不会记住什么。可是服务员们看了雨村照片以后,有个服务员有了反应。
“啊,这位客人跟我借过火车时间表,因为是一位很大方而有气派的客人,所以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服务员说完挠了挠头。看样子是给了他不少小费,因此他还记得。
“火车时间表?”久美子反问了一句。雨村预定七月十八日十三点零五分乘飞机去名古屋,他不乘坐火车,为什么要借火车时间表呢?
“是的,是火车时间表。我还记得是我把时间表送到他的房间的。”
“那本时间表现在还有吗?”
“如果客人送回来了,我想登记处还能保存着。”
“火车时间表每月要换新的,旧的保存半年左右。”负责人插话说,“那七月份的火车时间表还有吧。?”
吉叶说着从书架上找出已经过时的时间表。
“这本时间表可以借给我拿回房间看看吗?”久美子抱着或许能从这个时间表里找到点雨村行踪的渺茫希望,借来了那本时间表。丈夫到哪里去了,这本时间表知道。被丈夫抛开不管的妻子这夜总算是有事干了,她如获至宝似的拿着那本已被翻脏了的旧时间表匆匆忙忙地回了房间。
4
从新潟作为起点的火车线,有信越线、越后线和白新线。此外还有去白根、燕方面的私营铁路线。雨村借火车时间表,看来他是翻看了国营铁路火车的发车和到站时间。
久美子首先翻看了出入新潟的大动脉信越本线那页。雨村是看火车由新潟站开出的时间还是看到站的时间呢?久美子看完了各车次到站的时间之后,又翻到了由新潟发车的各车次时间。久美子的视线一下子被这页的一个地方吸引住了。
她发现上午八点二十五分由新潟到大阪的快车“越后”号的上边被人画了一个圆圈。这个圆圈的标记她很眼熟,用钢笔漫不经心地画的这个圆圈,线的两头交叉着,很象英文字母手写体的e字。这显然是丈夫怕遗忘而作的记号。
“这钢笔水的颜色也正是雨村用的自来水笔的颜色呀!”她惊喜得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久美子在留下的这个小小的记号上找到了雨村的行踪。为了慎重起见,她再次下楼到登记处,又借了雨村填写的登记卡,同火车登记表上的钢笔记号的颜色进行了对照,结果发现两者钢笔水的颜色完全一样。
这个记号说明,雨村和八点二十五分新潟发车的快车有关联。这样,在他登记卡后面打上的上午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时间就有重大意义了。
由旅馆到新潟火车站,坐汽车至多用不了十分钟。是不是雨村为了坐“越后”号那趟快车而在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呢?
雨村本来预定七月十八日乘十三点零五分的飞机,可他头一天就离开了旅馆,那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久美子觉得好象他坐十七日“越后”号快车到什么地方去了。“越后”号的终点站是大阪,难道他去了大阪?不,不局限于大阪,新潟和大阪之间的所有的站,都可能是他的去处。
她决定按着“越后”号的去处追踪下去。“越后”号由新潟到直江津走信越线,然后经北陆线到米原,再走东海道线去大阪。
雨村会不会中途下车再改乘到别的地方去的车呢?在换乘站也说不定会画着记号,但她仔细查阅之后没有发现。
雨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推测他七月十七日坐了“越后”号快车这大概是正确的。但是,以后又杳如黄鹤了。久美子并不死心,她总觉得这本时间表知道他的去向。
她又随便地翻了起来。突然,她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瞪着眼睛注视着最后一页的旅馆介绍。她发现在长野县一页被人折过,这是谁折的呢?是登记处的人,还是借车表的人折叠的呢?
久美子愣住了,她又发现了一个地方画了一个她所熟悉的记号。在“黑部游览饭店”上边画的圆圈和在“越后”号上画的那个圆圈的形状一模一样。她屏住呼息瞠目而视,惊诧万分。
这个记号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不太熟悉,可是结合“越后”号来想,总觉得是有什么关系。
黑部游览饭店的所在地是在长野县信浓大町市。久美子对那里有较深的记忆,因为雨村预定乘坐的那架飞机就是在大町市所管辖的山岳地带失事的。久美子参加过搜索尸体的活动,上过那里的山。她清楚地记得在那放散着尸体臭味的山顶上眺望到的黑部湖。丈夫就在这个地方的黑部游览饭店的名字上面又画了记号,这不会是偶然的吧。
久美子又查了一下火车时间表的索引,翻到了通往大町市的大丝线那一页。从丝鱼川到松本是沿着又高又长的北阿尔卑斯连峰修的。久美子还记得丝鱼川这个地名,是方才查看“越后”号去向时看到的。于是她再次翻阅了“越后”号的路线图。
丝鱼川站就在北陆线上。由新潟开始的信越线在直津江向长野方面岔过去。北陆线就象沿着日本海走向的信越线的延长线似的,继续向西。北陆线快车头一站就是丝鱼川站,“越后”号就在这站停车。
“对,雨村从丝鱼川去大町市了!”看来一下消失了的雨村足迹,又被她找到了。“越后”号十一点零二分到达丝鱼川站。十一点零六分从这站有开往大町方面去的普通列车,到达大町的时间是十三点十五分。若等到十二点还有由金泽方面开来的“白马二号”快车也在丝鱼川停车,它到达大町的时间是十三点五十三分。由此看来,雨村坐普通列车的可能性大。
雨村很可能先坐“越后”号快车去丝鱼川,然后再换乘大丝线火车去大町,下车后住在黑部游览饭店。
“去大町市黑部饭店干什么呢?”久美子开始了新的推想。
这是个意想之外的情况,事情更加复杂了。有什么事丈夫要到北阿尔卑斯山麓这个小城市呢?虽然这一切都是个谜,但她所要去的方向却明确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久美子用电话一一打听了雨村预定在当地会见的那几个与原子能有关的人。她从他们那里只了解到,七月十六日下午雨村曾拜访过他们,雨村同他预定会面的人都见了面。用电话不便了解丈夫的具体情况,久美子决定去找他们谈谈。
她现在心里十分焦燥,有些坐卧不宁,她想找那几个人了解一下丈夫当时的精神状态,她更急于去大町。她的心早已飞到那里的黑部饭店。她觉得,那里一定有丈夫留下的踪迹,她恨不得立刻把丈夫的下落弄清。
雨村原定在新潟住两天,可他却匆匆忙忙地在一天之内就把事情处理完了,这说明他的心早已不在这里。
看来雨村挤出时间,是想尽快去大町。那里一定有什么事,可又是些什么事呢?
雨村在新潟会见的那几个人都是官厅职员,他们九点钟上班,所以久美子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候。她虽然花了很多时间,却一无所获。
久美子本想尽量坐丈夫所坐的“越后”号去大町。可是由于去拜访丈夫所接触的那些人耽误了时间,没有赶上“越后”号车。她最后坐了十一点由新潟始发的信越线快车,匆匆忙忙地去了直江津。从那里转乘北陆线列车去了丝鱼川。
久美子到达大町市的时候,天色已晚,太阳早已下山了。前次寻找丈夫遗体来到大町是坐的航空公司准备的大客车,那车一直开到了山根底下的扇泽。一想起那时,似乎现在鼻子里还残留着尸臭混杂着线香味的特殊气味,耳朵里还象响着搜山者的喧闹和遇难者家属令人心碎的哭叫声。久美子想起当时情景,心如刀绞一般。
几个月前曾经来过的这座山麓小城离山里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它已躲进暮霭之中。
久美子虽说来过一次,那时没有心思观赏风光,因此,这次来也仍然和陌生城市一样。毕竟是山麓小城市,电灯疏疏落落。夜幕开始笼罩大地,黑暗给她带来了不安。这时,她突然感到似乎有谁在尾随着她。
5
久美子走出车站,上了出租轿车,说声“去黑部游览饭店”,汽车司机就象完全心领神会了似的立即踏油门向山里驶去。顷刻之间车就穿出了不大的市街,来到一片苍茫夜色的郊外。
前面的高山宛如一扇又高又大的屏风矗立在眼前,显得格外的黑。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十分钟以后,穿过了一座桥,然后驶上了沿河路。据司机说,黑部公路建成以后,黑部饭店就修建在新命名的大町温泉乡里。
“小姐,这可是个相当时髦的饭店哟!”司机夸耀似地说。
由于外边太黑,看不清楚,只影影绰绰地看到河边的落叶松林里好象有个旅馆似的楼。这是一幢充分利用了大自然之美的建筑。
现在正值秋末,旅馆里可能很拥挤,如果住不上,久美子便想返回大町市。在旅游旺季里,孤单单的一个女人没有预约,恐怕是不会顺顺当当住上的。
可是,没想到半句话没费,服务员就把她领到房间去了。这是当地人愿意照顾异乡人的良风美俗呢,还是来得巧正赶上腾出了空房呢?不管怎样总算首先把住处解决了。
久美子被领进房间,她看过之后又回到前厅登记处。同在新潟旅馆的做法一样,首先同登记处办事员打听关于雨村的情况。雨村是七月十七日乘“越后”号由新潟出发的,照理说当夜应该住在这个旅馆里。
“您说是七月十七日吗?”
办事员迅速地拿出了旅客登记簿查找七月十七日那页。他没提有人来调査过,看来去新潟旅馆调查的那个人没到这儿来,说明他们在那儿没了解到雨村以后的行踪。
“七月十七日沒有叫雨村征男的旅客住在这里呀!”办事员用肯定的语气对久美子说。
“也许是十八日。”
“十八日也没有,让我再往后查查看。”办事员聚精会神地翻阅着。
“这登记簿是旅客自己填的吗?”久美子看看登记簿问道。
“不是的。是按照旅客自己填写的登记卡由我们抄写的,只是简要地登上了旅客的姓名、住址和住宿时间。”
“会不会有漏记的时候呢?”
“不会漏记的,因为要和登记卡的人数核对。况且,那个季节旅客不多,更不会搞错。”办事员稍稍提高了嗓门,也许久美子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不是说您会记马虎,是说旅客之中是不是有爱隐瞒真名实姓的。”久美子担心惹翻了办事员,那就更难查明了,便慌忙改变了话意讨好似地说。
“那种事是有的。偷偷来这里的人多数爱匿名。”和蔼可亲的办事员没有拒绝回答。
“爱报假名的客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办事员有点难以出口似地,“比如说,领着太太以外的女人……”
“噢,是嘛!”她好象被办事员的话打开了新的思路。雨村是不是在这个旅馆跟土器屋冬子幽会了呢?他压缩了呆在新潟的时间,挤出一天同土器屋冬子在这里幽会,这是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名古屋的国际会议是从七月十九日开始,雨村预定发表研究成果的时间是从二十日下午开始。
如此说来,他二十日下午到达名古屋即可,看来,他在日程上打了一、二天的折扣。大町市正好界于名古屋与新潟市中间。
久美子由此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她觉得雨村同她新婚旅行时,那个女人仿佛也跟着来到了北阿尔卑斯山的八方山脊,在山上落日余晖的壮丽景色中,那个女人似乎闯进了丈夫的镜头。丈夫表面上看着自己而实际上在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定就是土器屋冬子。雨村想从有久美子镜头的风景里,看到他真想看到的心上人——冬子。
雨村在这个旅馆里幽会的一定是土器屋冬子。这种推测在久美子的心中已是难以动摇的了。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同冬子偷偷摸摸地幽会,这不论从哪一方来说都是不道德的行为。恐怕两个人都要为此隐瞒自己真实的身份。
“这儿有男方的照片,请您看看。”久美子把雨村的照片递给了他。
“这位是您的……”办事员这时才有点醒过腔来。
“他是我丈夫,七月十七日夜晚在此同一个女人住一宿以后就断绝了消息。”
“肯定是住在这里吗?”
办事员的疑惑一下变成了很大的好奇心,一位被丈夫遗弃的可怜的妻子的憔悴面容映进了他的眼帘。这么一位出水芙蓉般艳丽的年轻女人怎么会被遗弃了呢?
“七月十七日我丈夫住在这儿确实有人看见过。”
“登记处还有几个人,我问问他们是否看见过。”
“我丈夫领来的女人大概是和我的年龄相仿的已婚妇女。”长得和自己非常相似这一点她没讲。
“好,太太,请您稍侯一会。”办事员说完走进里边的办公室。
正在这时,久美子感到是谁在侧面盯着自己,而且目光是那样的锐利。她突然转过身看看休息室,只见三、四个旅客在看电视,其中没有熟人。
“会是谁在窥视我呢?”在大町市不会有熟人,她想这也许是自己的精神作用。可是她又觉得确实有强烈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在大町车站站台的时候好象也有人在盯着自己,莫非都是一个人吗?她正在思索的时候,办事员领着另一人回来了。
“啊,清楚了。他想起来了,是他给办过手续的客人。夫人是……不,好象女伴是先到这儿的,您丈夫是后到的。”办事员感到说走了嘴,赶快改了口。从旅馆这方面来说,凡是成双成对来的男女,一般都是按夫妻对待的。可是,被丈夫遗弃的妻子来打听丈夫行踪的时候,那就必须格外慎重了。
“这位旅客说是姓土器屋。您看,这登记簿上记的是土屋雅夫,正是照片这位客人。”方才来的办事员边指着登记簿边说。久美子想,这姓名正是由土器屋改成土屋,由征男联想到雅夫的。
“那个女伴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藏书网还记得吗?”久美子问。
“这个嘛,”办事员盯着久美子的脸说,“没有照片,不大好说,我觉得和太太您的模样非常相象。”
“象我?”
久美子一下就明由了。她想,雨村和冬子在这儿幽会是肯定无疑的了。他把自己做为冬子的替身和自己结了婚,可婚后一直没有忘了冬子,直至借口公出,在旅馆偷偷相会。他既然同久美子结了婚,想必是也曾想尽量忘却冬子。但是,现在这个结果说明,他的努力终成泡影。一旦难以控制的感情变成不正当的男女之恋,那就如同干柴遇到烈火势必熊熊地燃烧起来。
“对不起,土屋雅夫的登记卡还有吗?”久美子提心吊胆地问。
“我想可能还有,我给您找找看。”办事员同情地说。任何有道德观念的男人看到被遗弃的妻子的可怜相都会产生这种同情心的。他们了解到久美子的目的之后,对她都很亲切。但是,这种同情却在久美子的心灵上打上了耻辱的烙印。
不多时,办事员拿来一张登记卡,那上面清清楚楚地留下雨村的笔迹。
“您知道我丈夫从这儿到哪儿去了吗?”
“十七日夜晚在这里住一宿,第二天早晨说是要去黑部湖,然后就离开这了。”
“去黑部湖?”
“是的,在我们这儿住的旅客,几乎都要到黑部湖游览的。我们这个旅馆主要就是为了观赏黑部名胜而修建的。”办事员似乎完全回忆起来了,用肯定的口气说。
“和女伴一块去黑部的吗?”
“是的,一同去的。”
“是坐汽车去的吗?”
“我问过,是否叫汽车,您丈夫说要在饭店附近先散散步。大概是在去黑部途中的什么地方坐的公共汽车或轿车。那天在这儿上空发生了飞机相撞事件,所以还清楚地记得。”
雨村本来是预定乘坐这架飞机的,他正是在记录上还留有他那名字的这架坠毁了的飞机下面,同有夫之妇偷偷相会的。
他们到黑部湖去,恰巧是飞机失事的同时。这可真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巧合,人们认为他的尸体至今还在黑部湖底尚未打捞上来。
这时久美子还不知道,后立山一带是雨村和冬子有缘相遇的地方,他们正是在这一带初次邂逅的。
久美子只推想到他们会在新潟与名古屋中间的大町市幽会,其实,他们早已选定黑部湖这个地方了。
七月十八日雨村和冬子去了黑部湖,然后雨村消息断绝,只冬子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回来了。难道雨村出了什么事吗?他们在黑部湖干了什么呢?
同冬子一块去黑部湖的雨村一定亲眼看到了空中发生的撞机事故。当他从新闻中知道那架飞机正是自己预定要坐的那架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预约飞机票一定是想证明他十八日不在大町市。这说明他很担心和有夫之妇幽会的后果,尽管他知道久美子不是个会随便怀疑他的人,但他为了防备万一,还是利用了这一手段来遮人耳目。可他万万不会想到正是这架飞机发生了惨祸。
在连续不断的新闻广播中,雨村可能知道遇难者名单里有自己的名字。然后想到与其去名古屋非得发表研究成果,莫如利用这个天赐良机从此销声匿迹,用这种办法毁掉本来就不想发表的恶魔般的能源研究成果。他很可能为此同土器屋冬子反复研究之后,才下定决心抱着研究成果钻进了地下。
果真如此,那么冬子是知道雨村去向的,而且唯有她才知?99lib.道。
雨村还活着,也许正和冬子秘密进行联系。久美子想到这才略见端倪,总算摸到了丈夫的一点行踪,然而,她所得到的并非是慰藉,而是更加难言的痛苦。
久美子如梦初醒:原来一个是瞒着自己的丈夫,另一个是欺骗了自己的妻子,偷偷来到这里如痴如狂地寻欢作乐。怪不得丈夫没和自己联系。现在才明白,原以为只要丈夫还活着就一定会找自己,这想法不过是善良妻子的痴心妄想罢了。在雨村的心坎上哪有自己的地位呢,替身终究是替身,不会改变的呀!
她感到对于一个被遗弃的妻子来说,没必要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丈夫,即使千辛万苦找到了丈夫的下落,丈夫也会认为那是多此一举,甚至厌恶异常。
久美子认为,雨村现在虽生犹死,他潜入地下,正在一心一意地做着和冬子结合的黄粱美梦。这时在久美子的思路里,一种可怕的想象突然一闪,土器屋会不会是雨村杀害的呢?
人们认为雨村已死,法律是不追究死人的;死人也不负杀人责任。由于土器屋贞彦已经去见上帝,冬子自然也就是个自由之身了。这样看来,根本没有可能结合在一块儿的这两个人,将来也许是能够结合在一起的。——难道他能为了冬子而去杀人吗?―冬子如果希望他那样做的话,那也是可能的。
在压抑 72b6." >状态中恋爱,那种感情该是多么强烈呀!久美子现在有了切身的体会。这是因为她深知被冬子夺去了的雨村在自己心中占着多么重要的位置。尽管她在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可她仍在炽热眷恋着丈夫。
“不论遇到刀山还是碰上火海,我也要把你夺回来!”正在喃喃自语的时候,她再次觉得似乎谁在侧面死盯盯地窥视着她。
第十二章 湖畔遇险
1
当夜回到自己房间的久美子忽然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
“你是雨村久美子吗?”这是个故意压低话音的男人的声音。如果是这个饭店的工作人员打来的,可能是怕人听见,口气简慢。当久美子回答之后他马上便说:“你不要再找你丈夫的下落了,找也是徒劳啊!”
“您是哪位?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久美子实感意外,于是反问了一句。
久美子觉得这一定是方才在侧面窥视着她的那个人打来的,并且是从大町车站一直跟踪而来的,甚至可能是从新潟或东京就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为什么他要盯稍呢?
“总之,你不要找了,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那男人带着强硬的口吻说。好象是从内线打来的,声音大而清晰。
“这是为什么呢?雨村是我丈夫,妻子找丈夫为什么不行?”
“现在不能讲。我只能告诉你,这不仅仅是警告。应马上返回东京!这是为了你,对你有好处。”话说完不等久美子再回话就把话筒放下了。
她立刻査了交换台,询问刚才的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回答说各个房间互相打的内线电话是无从查对的。
这究竟是谁打来的呢?只有一点是听清楚了,就是告诉她找丈夫会惹出麻烦。
为什么找丈夫竟会惹麻烦呢?最简单的分折,那就是雨村让别的男人给她打的,让她死心塌地不要再找。如果是这样,说明雨村还活着,并且因为某种原因,他不愿和久美子见面。
久美子觉得自己被丈夫彻底拋弃了,不由产生了一种绝望的心情。
2
第二天,久美子决定去黑部湖看看。昨晚是天黑后到旅馆的,没有看清周围的景色。一觉醒来,晨曦已驱散了黑暗。外面的景物映入眼帘,顿觉焕然一新,神清气爽。
眼前一片苍翠的松林,旅馆那条红屋脊在青松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一座高大山峰,宛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在松林后边戴着刚刚换上的银帽,雄伟地挺立在碧空之中,默默地观察着人间的一切。山后射出了万道霞光,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山中清晨的空气象过滤了似的清沏,如果不是有山阻隔真可一望百里吧。这山国晨景的壮丽,纵然是美术大师的妙笔也是难以完全勾画点染出来的。
久美子从旅馆出来先在附近转了转,由近及远地看了看周围的景物。她想,雨村和冬子大概也在这附近饱赏过大自然的风光吧。可现在,她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使有赏心悦目的美色,雄伟壮丽的奇景,也难以排遣人间的嫉妒、忧伤和憎恨。
久美子想,正是在这里有人间的悲哀。也正是这种悲哀使自己为追寻丈夫的踪迹来到此地。这次旅行的目的是要把丈夫的心夺回到自己这儿来。当然,自己也知道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次旅行也许是没有尽头的,即使有,那也要在很久很久以后。
久美子现在勿宁说为自己受嫉妒心所支配反而感到快慰。因为如果没有这种炽热的情感,她也许不会自己一个人继续着这样艰苦旅行的。这虽然是可悲而又可怜的,可是为了把雨村夺回来,她正在把嫉妒化为力量,象阿修罗神一样去追踪保护自己的丈夫。只有在嫉妒消失的时候,她才肯罢休。
久美子好象用挑战似的心情望着眼前的山峦。朝阳照耀着山峰。山外是一望无际的碧空。在天空和山峦相接的地方,白云微微浦起,仔细一看,那不是白云,好象是烟雪在翻滚。山顶上一定在刮着强劲的狂风。
——如果丈夫在那高山之巅,我也要登上去!久美子把这句话做为自己坚定不移的誓言。
3
请饭店登记处给叫了车,久美子去了黑部湖。
车一开动就上了大町市收费公路。路很直,车几乎一个弯没拐地开到了黑部水库大坝的入口扇泽。她由这儿换上了无轨电车。无轨穿过关电隧道,一气儿就到了黑部湖瞭望台。
今年夏天,久美子曾来过扇泽,不过,那时她没有钻过山洞,而是经过针木雪溪一直登上针木岳的。
那一次来是寻找尸体,而这次来是寻找也许还活着的人。寻找活着的雨村比登针木岳寻找遗体的心情还要难受。她的心情象山乡里空荡荡的碧天一样苍茫而空虚。
无轨电车乘客不多,这也许是一半由于登山季节接近尾声,一半由于不是假日的缘故。从后立山连峰山腰穿过去的大遂道,坐无轨电车很快就通过了。十分钟就到了水坝旁的车站,从这儿下车,登上瞭望台的台阶,走不远就会突然感到前面豁然开朗,后立山西面的高大的立山连峰就象在头上一般。大町市上空虽然晴朗,可是一穿过遂道就不同了,山腰上有云朵在蠕动着。这里气温下降许多。
从无轨电车下来的乘客们争先恐后地纷纷走向瞭望台。久美子在人群之后,不慌不忙地攀登着。站在瞭望台上可以看到夹在立山和后立山之间的黑部湖的碧绿水面!两山之间有个大坝,那下边象是无底洞,湖水从坝上倾泻而下,流进深渊。
群峰的山巅积着耀眼的白雪,巍然屹立在湖畔。这给黑部湖增添了幽邃的情趣。莽汉似的山峦,粗糙的男性皮肤般的山表倒映在平静的蓝色湖面上显得斯文柔和得多了。
那些认为雨村尸体沉进了这个湖底的人们,曾神奇地传说着这个湖可以把人吸进深不可测的水底。
“雨村和冬子是一同来到这里的呀!”自言自语的久美子认为雨村他们肯定来到了这里,尽管她并不知道他们来到这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对见不得人的情侣偷偷摸摸出来幽会,一定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是短暂的,什么时候再相会也很难说。他们俩一定是互相偎倚着只顾沿着湖畔向死一般沉寂的深处一个劲儿地走去。
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久美子顾不得欣赏这山水之美,只顾寻找着丈夫和那女人为躲避人们耳目而去的那个地方。
久美子决定到湖边去。从瞭望台走下来的游山逛景的人络绎不绝地走向了堰堤。那里似乎不会留下雨村的足迹。他们去的地方一定是人迹罕至的幽静的湖边。
从瞭望台纵目眺望,湖水的尽头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林,那儿十分幽静。
从瞭望台去堰堤有台阶,性急的游客都已走下台阶,最后只剩下了久美子一个人。
久美子也从台阶走了下来。她明明知道雨村和冬子现在不会在湖边,可她还是被湖边深深地吸引着。
离开东京只有两天,可她却有巳隔三秋之感。这是由于两天来她接触了许多事的缘故。在追踪雨村的足迹当中,虽然中途几经失去了线索,可她还是坚持不懈地追踪到了这里。
台阶很陡,又是曲曲弯弯的,下边通向哪里,她不清楚。但是,往下走时确实感到越来越离水面近了。久美子小心翼翼地缓步走下来。她觉得后边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在悄悄地接近她,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谁呢?”她正要回头看时,突然是谁推了她肩膀一下,还没等喊出声,她的身子已经失去了平衡,从陡峭的台阶上滚落下去。
久美子觉得天空和湖在旋转着,象掉进了旋涡。她想拼命地抓住什么,可是在半空中能抓住什么呢?
“危险!”
她听见下边有人喊了一声,然后是一阵急忙跑过来的脚步声。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被谁紧紧地抱住了。
“可真危险!再滚几下就可能滚到栏杆外边掉进山涧。伤了哪儿没有?”一个结实的年轻男人看着她说,“得留神脚底下,这儿是个危险的地方。”
久美子看到他的笑脸,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会不会是他把自己推下来然后又假惺惺地相助呢?她突然闪现出这个念头。不过,她确实听到了从下边跑过来的脚步声。而推她的那阵脚步声是从上边来的。于是她觉得怀疑救自己的人实在太不应当了。
“谢谢!全靠您才算得救了!”
“哎呀,就这样不行,膝盖胳膊都擦伤了,大坝办公室一定有药,快到那儿请他们给上点药吧!”
“不用,就擦破点皮,不要紧的,谁会干出这种损事呢?”
她回头看看上面的台阶。这时正好云彩裂开个缝,磨得通亮的铁台阶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没有半点人影。
“损事儿?难道是谁把您推下来的吗?”那男人惊异地问。
“是的,走到台阶中间的时候,不知是谁突然从后边使劲推了一下。”
“这可太卑鄙了。赶快到办公室报告一下吧,正赶上我从这里经过,不然真说不定会出大事的!”男人气愤地说。
这男人也许是来附近登山的,穿的是登山服,身后背着个旅行袋。好象是到山里来有些日子了,脸晒得黑红。
久美子还在想着是谁推了自己。她想起了昨夜那个不明身份的人给她打的威胁她的电话。
那人曾说“不仅是警告”。是不是那个男人真的这样下手了呢?他这样干,是想迫使我停止找丈夫吗?再从最坏处去想,如果在这个男人的背后有雨村,是他指示干的,那就说明他宁可害死我也不肯见我了。
“也许是丈夫想杀死我。”
“您说什么?”那男人听到久美子的自言自语后问道。
“啊,没什么。准是谁故意开玩笑。算了,不去想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久美子谢过男人,转过身去抓着台阶上的扶手慢慢向回走去。她已经完全打消了去黑部湖的念头。她不仅伤了身体,更伤了心。
“如果不妨事的话,可以把您的姓名告诉我吗?”久美子没走上两步又转过身来,再次看了看救了自己的人。此人仪表堂堂,浓眉大眼,长着一副纯男人式的面庞。
从晒黑了的面孔看,有点憔悴。再从衣服已经脏了的情况看,他好象已经在山里呆了恨长时间。他不象是个普通的登山人,倒象个以巡山为职业的人。
“我的名字说不说没什么,太太,不,对不起,也许是小姐吧,您没有伴儿吗?”那男人问道,他不知如何称呼是好。
“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伴儿。”
“那么说还是小姐啦?”
“您是来登山的吗?”久美子对那男人的疑问报以暧昧的微笑反问一句,把话岔了过去。被人认为是未婚的姑娘,可真叫人啼笑皆非。
“是的,到山里来已经半个月出头了。”
“是啊,在山里有什么工作吗?”
“说是工作,不如说是义务。有点疲倦了。”那男人露出一点寂寞的神情。久美子觉得他那面庞确实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4
两个人无意中并肩走去。久美子的手撒开扶手的时候,感到脚脖子一阵巨痛。她皱起眉头打个趔趄,一下倒在男人身上。那男人的汗水味冲进了她的鼻子。那是几天没洗澡的男人身体的味道。这味道并没使她不偷快。
久美子觉得很不好意思,瞬间,她想起了丈夫皮肤的味道。那味道正和丈夫夜夜爱抚她时发出的味道一样。久美子从陌生男人身上想到了夫妻间的私生活,不觉面颊泛起了红晕。
“看样子还是挫了脚脖子呀,可不能硬挺着走。”那男人扶着久美子看着她脸说。她以为那男人明白了她心里的不适当的联想,两颊变得绯红。
“您住在哪儿?如果您同意的话,我送您回去。”男人象没察觉她的思绪似地随随便便地说。
“不,怎么好意思给您添那么大麻烦呢!”
“这算不了什么,反正就我一个人,既没有等我的人,也没有缠身的工作。”
听这话象是个独身汉,也不象是个职员。久美子想,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连姓名也不公开。虽然不了解他的身世,可是久美子不知为什么很喜欢他。这个人很威武、朴实,举止言谈潇洒自然、落落大方,富有男人的豪放气概,年龄和雨村相仿。
雨村是个悒郁的学究式的人,而这男人从筋肉骨骼来看却很有男人特征,性格也很爽朗。
这男人的举止解除了她的戒心。她现在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需要有男人来保护。她很希望那男人用健壮的胳膊来架着她走。
久美子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是不是丈夫指使谁来加害于自己的,再就是也可能是自己丈夫干的。
心里没底的年轻妻子孤身一人出来寻找丈夫的下落,突然遇到这种害人的罪恶举动,这事本身就足以使人悚成一团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本应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丈夫,反而可能是害自己的凶手。这虽然是推测,可又不能不进行这样的推测。在这种情况下向谁求救好呢?周围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她茫然不知所措了。
由于发生了这件事,附近突兀的山岩也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她不敢再向那里走去了,不偎倚在这个男人身上又有什么办法呢?
久美子越想方才发生的这件事越毛骨悚然。对方不只是恫吓她,看来,真想害死她。由于她没听鳘告,就向她下了毒手,也难说不会再加害于她。
当然,就此停步,不再去查找丈夫的行踪,是可能不再遭到危害的,不过,她不想就此罢休。在是否是丈夫要杀害自己的疑团还没解开的情况下,那就更想査明他的去向和真情了。自然继续追下去,要有敢冒风险的恒心。方才发生的事已经证明对方不只是恫吓。
久美子心乱如麻。她一面眷恋着丈夫,一面又在畏惧着丈夫,心里处于矛盾之中。
“我住在黑部游览饭店。”她对那男人说。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她期待着陌生人把她送回旅馆,并想再住上一晚。今天早晨她离开旅>馆时交出了房间,再回去住一宿,管理人员不会不讲情面地加以拒绝吧。再说,脚脖子这样疼也回不了东京。久美子很想回到那温暧的房间养养受了伤的身心。
“噢,是黑部游览饭店哪,正好今晚我也想住在那儿,准备到那附近的山去走走。如果那里有空房间我也住在那里。”若在平时,会99lib?使人觉得他话里有话,另有所图,可久美子现在却一点没有反感,反而觉得他说得坦率。
他们俩一块儿坐上往回走的无轨电车。
“方才那究竟是谁推的呢?若是开玩笑可太过火了,小姐,您会想到那可能是谁吗?”男人似乎把那件事挂在了心上。
“完全猜想不到。”久美子想,把自己的疑惑照实地讲给那男人也没用,两个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
“竟有干这种损事的人!小姐,我看您还是报告给警察好啊!”
“算了吧。报警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她把头低下踌躇一会说,“我,其实已经结了婚。”
“哦,是嘛,我还以为您是位小姐呢,失礼啦!”
“没什么,被别人看得年轻些是使人高兴的。如果您不觉得我冒昧的话,您能把尊姓大名告诉我吗?敝姓雨村。”久美子说出了方才挂在心上的事。不问问救自己的人的姓名那是有失礼貌的,再说谈起话来也不够方便。
“噢,贵姓雨村,是云雨的雨,乡村的村吗?”
“是的。”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件可能使您感到突然的事,在今年七月民航机和自卫队空军飞机相撞失事的时候,太太您的亲属中有没有遇难的?”他突然提出个使久美子感到意外的话题。
“我的丈夫就遇难了,他坐的正是那架飞机,至今遗体还没找到呢。您……”
那男人突然一愣,随后又控制了自己的神情。“那么说,您是来了解您丈夫遇难现场情况的啦?”
“是的,是为了这个来的。来了徒增烦恼和悲伤,没得到什么好消息,真想就此回去。可是,您认识我丈夫吗?”
“不,不认识,这个……”他显得慌张地说,“是因为报上登过雨村先生的遗体还没发现的消息,所以还记得。噢,您就是那位雨村先生的太太!”他颇有感慨似地说。
“可是先生,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哪!”久美子客气地说。
“敝姓大町,就是大町市的大町,名叫信一,就是信用第一的信一。因为在公司里工作干腻了,所以才象现在这样以山为家,在山里无目标的信步游逛。”他冷笑着说道,面孔上露出自暴自弃的神色。
他们来到饭店,幸亏还有房间。
“多亏您的帮助,算是得救了!也许有点越份了,做为我的一点谢意,今天晚上请允许我来给您安排房间。”久美子非常客气地提出了这一想法。这表面看来表示谢意,其实是希望大町住在自己的身边。她想,说不定昨夜打电话威胁她,今天想把她推下山去的那个坏蛋今天夜里也住在这个旅馆。
久美子想到跟要杀害自己的人住在一个旅馆里,恐惧心情油然而生。她想大町住在自己的身旁胆就会壮起来,希望他来做自己的护卫。
“不,那可不行。我只干了点微不足道的事,算不了什么,您别放在心上。”大町用坚决的口吻谢绝了。
“您说是小事?可对我来说,您是救命恩人哪!不论怎么感谢都不能说是过份的。”
“您的好意我领了。”大町斩钉截铁地说。
久美子只好作罢。随后她提出请大町吃晚饭,大町犹豫一会算是同意了。其实,大町在山里已经转了好多天,也很想和这样漂亮的太太共进晚餐。
大町表现出愿意和久美子接近的样子,可他却不愿意过多地谈论自己的事。一谈到和自己有关的话题,他总是巧妙地加以回避。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要不断加以遮掩似的。
久美子知道了他不愿意涉及他的过去,也就有意地把话题转向了其他方面。
久美子从谈话中只了解到他最近从公司退了职,用退职金随心所欲地去游逛自己所喜欢的山峰。他以前在什么公司做什么工作一概没提,也不了解为什么要辞职。
看来责任感很强的大町,不象是个毫无理由就拋弃自己工作的人,一定是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必须改变生活环境的大事件。但是,久美子和他认识的时间太短,还不便寻根问底。
久美子暗暗思忖:他在山里究竟干什么呢?如果只是喜欢登山来到这里,那表情可有点不对呀!从他疲惫不堪的样子来看,一定是连续拼命爬了许多山,走了许多山路。
久美子感到他跟一般登山者不同,好象迫不得已而为之,觉得其中定有隐情。她很想知道大町在山里究竟是在干什么。她试探地问下去,大町躲躲闪闪不愿回答,好象他最不愿谈到这个问题。
大町不愿意谈自己,却很想了解久美子的情况。他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很善于言谈,并没使久美子感到厌烦。大町的发问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出之于对丈夫下落不明的一位妻子的同情与担心。
久美子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大町,并让他回东京时务必用电话取得联系。
“真可以用电话和您联系吗?”大町一本正经地反问一句。
“嗯,我高兴地等着您的电话。”
“到那时,能找到您丈夫就好啦!”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使您伤心的事。”大町看久美子低下头去赶忙道歉说。
5
当夜平安无事。没有接到威胁电话,脚也减轻了疼痛,在浴盆里按摩一阵之后,几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可久美子一睡下总是恶梦缠身,象是胸上压上了大石头,而且越压越重,喘不上气来;或象是在黑洞洞的隧道里,明明看到了出口,走啊走啊就是走不出去。这正象童年发高烧时做的那些恶梦一样。
这些梦是可怕的,惊醒之后尤其感到可怕。所谓醒来,也是处在似醒似睡、似现实又似梦幻的朦胧境界之中。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一时都搞不清了。在黑暗之中当自己意识到是在陌生的床上独守空房的时候,觉得那黑暗笼罩下的死一般的沉寂使人心惊肉跳。
——啊,真希望他在我身边呀!
这时久美子想紧紧偎依着的不是自己怀恋的丈夫而是就在附近房间住着的大町。仅仅才认识一天,这是多么巨大的感情变化啊!这是由于丈夫遗弃了她,并非她对雨村的眷恋有了改变。她现在虽然还思念着丈夫,但更想念着正在热心庇护着她的那位素不相识的人。
现在,久美子的心情里正交织着做为妻子和做为一个孤独女人的不安以及难以说清的复杂的矛盾。
第二天,久美子决定回东京。已经没必要再呆在这里了。这虽然只是个三宿四天的旅行,可她却觉得犹如周游了世界一般的疲劳。
雨村由此去向不明,他的足迹绝于黑部湖。看来土器屋冬子会知道他的下落,不过去问她,恐怕徒劳无益,她大概不会痛痛快快告诉的。不管怎么说,知道有人了解雨村下落总比亳无消息是前进了一步。
在这次调査中还有一个进展和收获,那就是她在令人可怕的体验中了解到还有不喜欢探听雨村消息的人。
久美子决定回东京以后去接触冬子。她想,在山里遭到的暗害也难说不是冬子指挥干的。久美子意识到土器屋冬子是自己的敌人。她不仅是夺走雨村的情敌,而且还可能在暗算着自己的生命。
久美子不想掩饰自己的敌意,她下了决心要向冬子展开进攻。她知道那将是一场激烈的妇女之战,可她不想回避,决心冲上前去。
久美子坐在车厢里,咬紧了牙关,瞪圆了眼睛,横眉冷对前方。好象土器屋冬子就在眼前似的。这时她觉得只有送她 5230." >到车站来的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大町才是自己的知己。
第十三章 二次获救
1
久美子回到东京有些心灰意濑。她觉得四肢瘫软无力,为了恢复旅途劳顿,想暂时休息一下。虽然出门时间不长,却抓住了雨村负心的决定性证据,这是一大收获。不过,这个收获也使她进一步感到了失望,说是失望,勿宁说是绝望。
她到东京回到了杉并区自己的家,一看这冷冷清清的家就不想住下去了。她认为在这里住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不论怎样等下去,雨村根本不会再回来,她准备在这休息两天就回娘家去。
回来的第二天夜里,大约十一点,她刚刚昏昏入睡的时候,突然有人把她狠狠地晃醒。吓呆了的久美子瞪眼一看,面前好象有两个黑影。她不觉抽了一口冷气,心惊肉跳起来。她刚要开口喊叫,那个带着口罩只露着眼睛的男人故意压低声音说:“不许喊,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话!否则要你的命!懂吗?”
久美子看不到这男人的真面目,从语音上也搞不清他的年岁。她穿着睡衣,吓得六神无主..,挺在床上,完全忘记了羞臊。
“这几天你到什么地方去啦?要老实回答!”
“你们是谁呀?”她战战兢兢地反问一句。
“是我问你!”
“旅行去了。”
“什么地方?”
“……”
“回答!”
“新潟那边。”
“……”
“去那干什么?”
“……”
“是会雨村去的吧?”
“不是,去找雨村的下落。”
“为什么?”
“我是雨村的妻子。”
“雨村还活着吧?”
“那正是我想了解的事。”
“见到雨村,他给你什么了?”
“雨村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是去找他。”
“我们不是强盗,希望你和我们谈话礼貌一些。不过,不讲真话,可别怪我们手黑!”
深夜闯进别人家里,还叫人文明对话、礼貌待人,真是岂有此理!从问话的情况看,他们似乎不是以金银财宝为目的的强盗。久美子多少镇静一些。
“那么说,以前趁家中无人破门而入,抄我家的是您二位了?干这种事,究竟是为什么呢?”久美子对他们的真面目开始进行探测。
看来,他们是想拿到雨村研究成果的哪一个公司里的人。他们以为久美子这几天出门是和雨村暗中相会去了。
久美子从床上坐起来拽拽睡衣把胸口盖上。她不那么害怕了却又害起羞来。
“抄家?这么说是有谁先抄过你家啦?看样子他们没有拿到那东西。我们早就认为不会放在家里,雨村不会把那东西留在家里而自己隐蔽起来的。因此,我们在寻找他的下落。我们没紧跟在太太后边这是个失算,稍一马虎就让你溜掉了。我们在找雨村,你把他的住处告诉我们就可以啦。”
“我不骗二位,我也是寻找雨村去的,但是没有找到。”从他们的话中,久美子想到这两个人是另一伙人,他们既不是以前闯进屋来的同伙,也不是和在黑部湖暗害自己的人是同伙。如果和黑部湖那个人是一伙,他们就该知道自己的行踪。
从头一次抄家算起,久美子已经惨遭三次不测了。看来,这三次是三伙人干的。他们也都没相信雨村真死。即使死了,他们也不会轻易忘记雨村,因为他掌握着令人眼红的企业的巨大权益。
“你怎么想去找他呢?那么说飞机失事他没死?”这是套久美子的话,想让她不知不觉地说出丈夫没死,因为确实死了也就没必要去找了。
“我总觉得没死,因为还没发现他的遗体,所以想亲自再去找找看。”
“新潟我们也去调查了。在时间上雨村打了一天埋伏,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看,雨村也不象坐了那天的飞机。太太,你知道他从新潟到哪儿去了吧?”
久美子这才知道在她之前到新潟调查丈夫行踪的正是这伙人。他们不知道那火车时间表里藏着的秘密,所以没能追踪下去。
只要他们不危害她的身休安全,她就想把雨村这个去向秘密隐瞒下去。黑部饭店还留着雨村和冬子见不得人的桃色逸闻。久美子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尽量使人少知道那件事,就是尽量使自己少受羞辱。
“你们经过调査都不了解,我怎么会知道呢?”
“那就没办法啦,我们也不想这样做,那就把你旅行带回来的东西给我们看看吧。”
“我想你们二位懂得,你们要做的事意味着什么!”
“当然懂。这只有问你才能知道、你不要以为我们对你说话和气,你就可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要知道,一个人为了金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人露出了凶相,眼睛射出了贼溜溜的刺人的目光。看来,以为他们是企业里的人而解除思想戒备可就错了。
他们比强盗还凶恶,久美子的心脏更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时,另一个黑影从后边走了过来。
2
正在久美子极度紧张的时刻,从雨村书房传来了震耳的电话铃声。是谁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眼前的这两个人也吃了一惊,愣了神。
“怎么办?”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太太!”那个人问久美子,“有人知道你今晚在这住吗?”
“你们二位闯进来不就知道我在这儿吗?”久美子听到铃声,好象多少有点依靠似地回答。
“如果是知道太太今晚在这住的人打来的电话那可不妙。”那男人自言自语似地嘟嚷着。
“太太,去接电话。听着,说话要沉着。你若不想皮肉受苦,你就这样讲:今天晚了,请明天再来电话吧。其他什么都不要讲!”
这个人把久美子拉到雨村书房。电话铃还在一个劲儿地响着。
“听明白了吧,话筒稍离开点说,要沉着。”那男人再次叮嘱之后把话筒拿起递给了久美子。她把话筒拿到耳边的时候,那人也把耳朵贴了过来。他在旁边监听着,留心彼此说些什么。
“喂喂,是雨村先生家吗?”这是口齿清晰的男人的声音。久美子做了回答。
“啊,是太太吗?夜里突然给您打电话请原谅!我是在黑部见过面的大町。现在来到了东京,想念您,给您打了电话虽然相隔时间不长,可是……”
大町最后的话说得有点犹豫。那话音里使人感觉,好象三更半夜突然给有夫之妇打电话很不好意思,可这对久美子来说,却求之不得,简直把这声音当作了福音。
“哎呀,是大町先生!”久美子不胜惊喜,但说到这儿声音一下憋了回去。
“喂喂,是给您添麻烦了吧?”听到久美子的话突然中断,大町似乎担心地问。当然大町不会知道久美子现在的处境。
在旁听话的男人捅了一下久美子的腰,暗示她回答点什么。
“不不,没什么麻烦……”
久美子的声音突然嘶哑了,想求救而不能讲。两个人相隔又那么远,她又绝望又焦急,声音发出了颤抖。她盼望着大町能从她的声调中感到异变,赶快跑来。
那男人又捅了她一下,一张纸条放在她的眼前,上面用圆珠笔七扭八歪地潦草地写着:告诉他,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谈。
久美子无奈只得照条回了话。
“实在对不起,我本想等明天早晨再给您打电话,因为想念,终于就拿起了话筒,请多原谅!”大町仿佛非常过意不去似地说。
“不,这说哪儿去了……”久美子刚想说下去,话筒一把被那男人夺去。电话被切断了。
“打电话这个人是谁?”
“和你们没关系的人。”
“希望回答我们的话。”
“是刚认识的一个人。”
“听得出来是在黑部什么地方相会的,那么说是在旅行的目的地认识的吗?”
久美子不得不点点头。
“他不象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还是回到咱们的话题上来吧。你的旅行提包放在哪里啦?”
“在那个屋子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随便去看好啦。”
“跟我一块儿来吧。”
那人拽着久美子的胳膊,向邻屋走去。两个男人脸上都蒙着毛巾似的东西看不出长相,那冷酷的眼神一直盯着久美子,却没有挑逗她的意思,在这点上她算是稍稍放宽了心。这天夜里,久美子穿了一件雨村最喜欢的薄绣花睡衣。这是件完全可以看出妇女身体线条,富有肉感性的衣服。男人现在虽然没有产生邪念,可是一旦看清女人穿着这件衣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点起欲火。
久美子最初的惊恐虽然有些消失,却又出现了另一种恐惧心情。
“旅行带的东西就这些吗?”那男人把小型旅行提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地板上说。
洗脸用具、化妆用品、两三本书、换下来的裤衩等等,乱七槽八地扔在那里。
那男人的手触摸到裤衩的时候,久美子觉得象触到了自己的裸体一样。若不是因丈夫不在而精神懈怠,怎么也不至于懶散得把换下来的裤衩放在那儿不管。
自从雨村失去消息之后直到现在,由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才使她又想到自己是个女人。
“只出去两三天,没带那么多东西。”久美子回答时两颊有点微红,是羞耻心一时掩盖了恐惧。
他们翻来复去地检查了旅行提包,可是没有找到使他们满意的东西。
“太太,旅行回来就拿这一点东西吗?”那男人又转向久美子说。
“不骗你,反正屋也不大,不相信就请你们搜查一下好啦。”
“这不用你说,有必要自然要搜。不过,你方才说了一件叫我放心不下的事呀!”
“放心不下?”
“是啊,方才在电话里说的哟!说是在黑部会过面,这没错吧?这么说,太太去黑部啦?”
“……”
“到黑部去干什么?是从新潟去的吧?回答我为什么要去黑部?”
“我丈夫坐的那架飞机坠落在黑部湖附近,所以从新舄回来顺便到那里看看。”久美子灵机一动做了这样的回答。
发现雨村由新潟去了黑部,这是这次外出调查的一大收获。但对于雨村为什么在大町饭店同土器屋冬子幽会以后要去黑部湖这一点还不清楚。要想搞清这一问题得问土器屋冬子。
冬子应该知道雨村到黑部湖以后的去向。可久美子认为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能不说便不说。他们要查明了雨村的下落,肯定会对雨村不利。
这群家伙和妻子寻夫的目的根本不同。他们是为了公司的巨大超额利润,或者是政治上的需要而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着雨村。久美子想,如果雨村正因为讨厌这群家伙而隐蔽了自己,那么,至少不能让他们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线索而继续追寻下去。
“那么说,是在寻找丈夫时认识的男人啦?那一定是一次很愉快的旅行喽!”男人话带嘲讽。
“他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轻浮的人,请您不要胡猜乱想。”久美子瞋怒地说。她曾以为那男人这样奚落她,不至于有什么下流无礼的举动。可是她立刻就感到了那是过于天真的估计。
“太太!”
这是一种使她觉得可怕的声音。久美子凭女人本能的感觉,懂得他那声音里所包含着的另种企图。
“把睡衣给我脱下来吧太太,文明的谈话过去了。看来只有问问你的身体,再没别的办法啦!”
“请你不要那样无理,那样做你们也不会得到什么。”那人不容分说,一把将久美子拽住,嬉皮笑脸地来扒她的衣服。她拼命反抗也抵挡不住。这伙强盗究竟要干什么!
那狼一般的眼睛令人畏惧。那狼爪似的手撕开了薄薄的睡衣,一对丰满的乳房露了出来。
“来人哪!”久美子双手捂住了前胸,恐怖和羞耻使她缩成一团。
3
久美子正在恐惧万分喊人求救的时候,突然门外嘎吱一声,汽车刹车声传进她的耳膜。随后听到汽车门响,有人走下来顺手带上了车门。
“是不是谁来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
他俩不安地面面相覷。多亏出现了这个声音,他们拽着久美子的手松了劲儿。脚步声越来越近,电铃响了。
“不行,来人啦!”
“怎办?”
“不妙。”
“快走吧!”
他们一商量,拔腿就从后门仓皇逃跑了。看来,他们事先看好了后门。
铃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雨村太太在家吗?请给开下门好吗?”随着敲门声久美子听到了好象是大町的声音。似乎他是在电话交谈中感到情况有些异常而赶来的。久美子象得救了似地跑到门口,急忙打开门锁,一看果然是大町。门锁着,看来那两个家伙是从后门进来的。
“怎么这个样子,太太,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大町看到久美子的惨相,吃惊地问。
“强,强盗进来了!”
话没说完,她一下子就贴到大町身上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得了救,精神从极端紧张之中一下子松弛下来。久美子只顾靠在他的身上哭泣起来。
“强盗?受伤了没有?”连大町都吓了一跳。他再次看了看久美子的可怜相。他所说的“受伤”,包含着女人特有的被害。
“可真差一点呀!如果大町先生再晚来一步的话……”久美子说到这里才察觉到自己这副寒伧相,不能就这样暴露在这位年轻人的面前,尤其他还是个旅行中刚刚相识的陌生人。!
室内平静下来了。久美子感到羞臊万分,无地自容。给大町看到了被暴徒吓得魂不附体的这副狼狈相比被暴徒污辱还要羞耻。
“我在电话里总觉得出了什么问题。您说不算什么麻烦,可又说夜深了明天再谈。我感到这话矛盾,语调也不正常,虽然觉得跑来失礼,可还是一下子跑来了,看来,是来对了。您没受到什么伤害,这比什么都好。要不要去报告警察?”
“什么也没抢去不必找警察了。大町先生您来的正是时侯,他们还没来得及抢就跑了。”
“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来的呀!”
“我不在这儿住了。娘家离这很近,搬娘家去。对不起,请您稍候一下,我去换换衣服。”
久美子让大町等在门口,自己走进里屋更换衣服。她想,要好好招待两次搭救自己的恩人,首先得整整自己的服饰。
片刻之后,她换了装回来,把大町让到了内室。这可真是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再次相会。两个人对面坐下,互相不知说什么是好。
“您能猜到这强盗是谁吗?”大町知道这是久美子不愿意接触的话题,可当前也只有谈谈这个。
久美子说她没受到任何伤害,这话大町不大相信,因为刚进屋时所看到的久美子那副状态委实可怕,披头散发,两眼惊惧,好端端的绣花睡衣领襟被撕裂开来,两个乳房袒露在外。这和旅行时所看到的衣衫整洁、态度稳重的久美子判若两人。从外表推测,他觉得受害并不一般。但本人既已否定,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弄清它了。何况,不抓住强盗也是无法弄清的。
“没有什么线索。”
“从长相和体形想一想呢?”
“他们蒙上了脸。就是不蒙脸,在惊恐万分的时候,也难有意识地去注意他们的特征。”
久美子故意不涉及强盗来的真正目的。大町好象也只考虑那两个人是贪图金钱的强盗。久美子并非不信任大町,而是觉得99lib?这事和他无关。即使把各种资本家和抱着各种欲望的人纠缠在雨村科研之中的事告诉给他也无济于事。何况他还是个旅途中偶尔相识的陌生人呢!
“和大町真是偶然相遇的吗?”这时久美子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第一次相会在黑部湖!正在被来历不明的人险些推下山涧的时候,他救了自己,而这次正在被暴徒逼得惊慌失措,处于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又是他救了自己。就每一个相遇来看没什么不自然。可是连续两次他都在危急时刻出现,就未免太巧了。
“大町先生,”久美子改变了口吻说,“这儿您很熟啊!”
“是的,那,那是……”大町语带慌张。
“我只告诉了您电话号,可住址……”
“那是我从电话局打听到的。”
“电话局还告诉住址吗?”
知道姓名和住址查问电话号码时,电话局是告诉号码的。反之,知道姓名和电话号码而查问住址是否能告诉呢?
大町给久美子打电话时没有问她住址,如果问电话局也不告诉的话,那么他究竟是从哪里得知雨村家的住址呢?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久美子越发打了个问号。
第十四章 一往情深
1
“死磨硬缠,总算把地址打听到啦!”大町说话的语气越发显得粗鲁、生硬了。
“不管怎么说,来得还是很快的啊。这块儿很难找,光查门牌号就要转老半天。”
“好在司机对这一带地理很熟,一下子就找到了。”久美子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满足。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便细问了。
大町好象老早就知道雨村家的住处。所以他才能及时赶到,久美子也才能因此而得救。他的这一绝非徒劳的举动,若不是轻车熟路是办不到的。
怀疑解除了,不安却涌上了心头。这是因为在大町的面部表情里浮现着设身处地为久美子着想的真挚的情感。她没有理由对这位恩人抱以哪怕是些许的怀疑的念头。实际上,如果没有大町,天晓得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来得这么快,只能真心实意地表示感谢。
“总之,在这个家里,只您一个人住着,那太危险了。还是早一点回娘家好。”
“大町先生,您着我该怎么办呢?今天晚上那个強盗说不定还会来的。”
久美子想起刚才的恐惧,不由得面如土色。强盗们可能是意识到大町赶到了才跑掉的。他们的目的既然不是为了金钱,那么在达到其目的之前,就有屡屡进犯的可能。说不定会佯装逃跑的样子,而实际上却躲藏在附近的黑暗角落里,等着大町离开这里。
“大町先生,求求您,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久美子怀着恐惧的心情深切地恳求着大町。
“住下?就在这儿?”大町显然是惊呆了。是头一次登门拜访,而且又是刚刚失去丈夫的年轻女子在急切地要求他在这里住下。
“可,可是……”
“现在搬家已经太晚了。只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呆下去的。只要不是给您增添麻烦,就请住下吧!我求求您!”
正当犹豫不决的时候,大町触及到久美子那含情脉脉的目光,说道:
“有什么麻烦呢,我连想都没想过。不过,我是个男人,住下来,反倒会给太太带来麻烦的吧!”
“这是绝对不会的。我在附近根本没有熟人,再说,我又不打算在这儿常住下去。”
“懂啦,那就住下吧!您这样信任我,真叫人高兴。”大町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了。从笑脸看,是一个无比爽朗的男子。
久美子为大町温了洗澡水,做了夜宵。她一再劝惶恐不安的大町入浴和就餐。好久没有给男人做各种各样的活儿了,眼下不由得产生类似雨村回到家来的错觉。这是一种美滋滋的错觉。大町洗完澡,穿上挺合身的雨村的浴衣,就更加深了她的这一错觉。
大町的确饿了。久美子用现成的饭菜给他做了一顿晚餐。他香甜地吃了个够。
“噢,太香啦。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吃得饱饱的大町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您真能挖苦人。只不过是些现成的饭菜罢了。”
“不,不是挖苦话。是真的。整天在外面吃,难得吃到这么实惠的家常饭。真是好久没吃了。”
“夜已经深了,请休息吧!床铺也准备好了。”久美子无意似地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在无意之中劝大町入睡,不料竟至产生了跟他同床共枕的错觉。这是刚才出现过的错觉的延伸。
细细想来,这是一种没有止境的错觉。如果大町注意到了这一点该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想到,刚刚失去了丈夫(确切些说,是否失去还不得而知)的年轻妻子因不堪独守空房,才向一个毫无地位的、萍水相逢的男人请求做“代用丈夫”的呢?可是久美子不愿意承认这是她的一种错觉。
她但愿这会成为事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已经再也浮现不出雨村的映象了。丈夫的身影隐藏在大町的背后。她由此而感到内疚,同时也为刚刚相识不久大町居然能在自己心目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而感到诧异。
久美子不知不觉地把雨村和大町相提并论。而且近在咫尺的大町已经从久美子身上把她对雨村的回忆无情地驱逐殆尽了。因此,这已经不是什么错觉的问题了,而是在她的心底里形成的潜在的倾向。
“那我就睡了!”大町好象有意避开久美子的诱惑似的说道。
“对啦,在睡下之前,让我把门窗再检查一下,可别再叫强盗弄得不安宁。”
经大町一提醒,久美子才注意到还未曾检查过强盗是打哪儿闯进来的。查了一下门窗严不严,这才发现里屋后门的锁头被撬开了。
“哎呀,是从这儿钻进来的。好象是用什么工具给弄坏的。先插上一根铁棍再说吧,总不会再闯进第二次来的。请放心睡吧!”
大町正采取应急措施,久美子也紧凑到跟前探着头看。大町猛一回身,脸差点碰上久美子的脸,弄得局促不安,很不好意思。
两个人顿时慌了手脚,彼此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碰在了一起。虽然只是暂短的一瞬间,却感到时间很长,很长。
“请睡吧!”
大町从久美子的眼睛里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过身子,说道。
2
第二天早上,在耀眼的晨光里,他俩打了个照面。说它耀眼不光是因为有一轮明亮的朝阳,而且是在互相问候早安时,互相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彼此都在想,与其说昨夜就寝的,倒不如说是快天亮时才睡着的,以致睡眠不足。大町的眼充血固然与睡眠不足有关,而久美子则另有缘由。
在同一个屋檐下,跟丈夫以外的男人住在一起,尽管她的身子十分劳顿了,却又兴奋得睡不着。夜里她曾胡思乱想过大町闯入自己寝室的情景。
如果他突然闯进来,向自己求爱,能拒绝吗?她缺乏这种自信。
她现在还只知道大町的姓,至于地位、职业却一概不知。跟这样的男人在一个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小房间里,如果他以男人的暴力向她袭来,凭体力是无法抵挡得住的。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又放心大胆地让他住下,这表明久美子对他的信赖与默许。不消说,正潜伏着期待男人进犯的心理状态。久美子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这样倾心于大町。
她意识到,说是为了防备万一恳求大町住下来时就已经负心于丈夫了。竟至这样平安无事地挨到了天明,不由得使她松了一口气。
从昨晚深夜就寝那时候起,大町也许一直在耐着性子,整夜一动未动,而伪装睡着了的久美子却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
“三点钟才入睡,真困,还是想睡啊!”
大町伸了伸懒腰,现出困倦的样子。他把久美子眼睛充血归之于睡眠不足,这就使得久美子得以摆脱窘态。从表面看,他跟久美子失眠的原因是相同的,但久美子却忖度不出对方的心情。
“今天还是赶快搬走的好。东西可以暂时先放一放,回娘家去只带些随时用的就行了。即便是一个晚上,只一个人住在这儿也是危险的。因为强盗明明知道只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啊。”
“那就这么办吧。大町先生您呢?您不是为了要办自己的事情才进京的吗?”
“也没啥大不了的事要办。只不过为了筹集点军需款才回来的。”
“军需款?”
“说着好听罢了。是想弄点生活费,退职金已经快花光了。”
“那么,还得找个新的工作?”
“不,不,不想再找工作了,已经干够了。只要弄到最低限度的生活费,还是要登山的。”
“看来您是很爱山的了?”
“并不喜爱。”
“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登山呢?”
“如果说‘山在向我召唤’,那是知名藏书网的登山家们该说的话。而我所以非登不可,是因为有一种义务感在支配着我。”
说这话时,大町的表情是灰暗的。为什么一提到山,他就会有这样的表情呢?在黑部初次相逢的时候,他背向阿尔卑斯山的高峰站立着,显得异常憔悴。那时给人的感觉只不过是由于长时期登山过于疲惫造成的。而现在想起来,那恰恰是他表情灰暗的表征。仿佛是山里的什么事情给他投下了阴影。然而那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即使是喜爱山水,一个堂堂男子汉辞去工作不干,钴进山里去,也是不多见的,何况大町说他并不爱山呢?
其实,他在山上的时候,那心情也依然是寂寞的,阴郁的。为了筹集上山的费用而跑到这里来找工作干,只能说明他把登山仅仅看做是生活中的一个目的。
大町把这种目的叫做义务。然而那又是怎样的义务呢?大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
“好在多少有些积蓄,一两天还不至于生活没有着落。现在是一叶孤舟,漂浮不定。不说这些了,搬家或是其他什么事,我都可以帮忙。”大町转换了话题说。
“怎好意思劳驾您呢?”
“不,不必客气。把您转送到安全地带,这是我的责任。在办完这些事以前,我哪儿也不去。”
“真怪叫人不好意思的。对于两次都在危难之际救了我的人,怎好再让帮着搬家呢?”
“这不是帮忙,而是我主动要求做的。就让我来做吧!”
“那就请到我娘家作客吧!我娘家就在这儿附近。”
“那好吧,我送您回去。”大町高>藏书网兴地说。久美子匆忙地收拾着必须随身携带的东西。这时,大町正在另一间屋子里拘谨地等候着。在雨村这所偏僻住宅里所看到的大町决不是个心怀歹意私闯民宅的人。
“那就走吧!”
当久美子开口的时候,不知道大町正在沉思着什么,当久美子再一次打招呼时他才注意到。
“是勾起您什么心事了吗?”久美子揶揄般地说着,而大町却依然陷于沉思之中。“您怎么了?”
“不该提起使您伤心的事,真对不住。听说因总也找不到您丈夫的遗体,航空公司方面也中止搜查了。”
大町突然引出了新的话题。久美子对于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感到愕然,便说道:
“就是航空公司中止搜查,我也决不罢休。做为妻子,是不会甘心的。即使没有生还的希望,只要见不到遗体,那也总觉得他好象还活在人世。”
“太太,有一件事想求求您。”大町想要问个究竟。
“什么事,干嘛这么一本正经的?”久美子好象惧怕大町那求真的样子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件事并不难办。”
“什么事呢?”
“那架飞机失事的确是在针木岳附近吧?”
“是啊!”
“那一带山区是我常去的地方。这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如果太太您愿意的话,可不可以利用这个偶然的因素,叫我帮着搜索您丈夫的遗体呢?”
“什,什么?”
突然听到这意外的请求,久美子全然不知所措了。
“开发这个山区,是我一生的课题。就让我在这个课题之外再加上一个课题吧!课题越多就越有干头。”
“那您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也并没有别的什么理由。人生在世本来就常常会有说不出理由的事。我只不过是想为太太效力而已。”
“我们刚刚认识不久,这……”
“刚刚认识就不可以了吗?有的相处很久但互不信任,我们只见了一次面却一见如故了。请相信我吧!请把寻找您丈夫下落的任务交给我吧!”大町用恳切哀求的语调说道。
“您为我操心,这太谢谢了。只要不是给您格外添麻烦,就拜托您帮着寻找吧!”
“绝不是什么添麻烦。我愿意尽力而为。咱们一块儿去找您的丈夫好吗?”
大町有意识地伸出了手,久美子也随着伸出了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她毫不怀疑大町为什么会把贴心话讲给她听,她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大町的手增强了握力。久美子一面慌乱地握着他那粗大的手,一面为在寻找丈夫的名义下跟另一个男人紧密合作而感到内疚。
久美子已经意识到,在这个名义下,对大町的倾心只能会愈来愈发展。面对这种可怕的倾心,她不但无力阻挠它,反而只能听其自然,受到它的任意摆布。
第十五章 意外发现
1
“赤坂大饭店杀人事件”的搜查正处于胶着状态,搜查总部的工作陷于停滞。现场之谜既未解开,搜查的所有线索也都中断了。
被害者是在T字形走廊的交叉处,被从右侧走廊打来的枪击中的。因考虑到作为犯人逃跑的去路除了右侧走廊而外不会有别的地方,便派人在那里把守着。从南北走向的走廊也就是C栋那方面走过来的第一个发现者就是国防厅的坂本则男。从被害者土器屋多次试探着接近国防厅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同坂本之间的关系;后来坂本虽千方百计想要摆脱掉,已不可能了。
当了解到坂本的顶头上司、国防厅装备计划第一科科长中桥正文跟被害者土器屋之间近来接触频繁的时候,搜查总部顿时紧张起来了。而且得知中桥在事件发生的当天夜里正呆在同一个大厦的三楼房间。
“如果中桥是罪犯,那么第一个发现者坂本的证言将是不可信的。”有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自然会使人想到,坂本明明目睹自己顶头上司的犯罪行为却有意进行包庇,再加上他们还有在旧军队时期的那层上下级关系。按照上司的命令杀人,这本属于部队中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总而言之,命令这种东西在等级森严的组织制度下,较之所有的价值观都处于优先的地位。
可以充分地料到,坂本会毫无保留地庇护中桥。由于中桥的出现,大川刑警所主张的坂本同案犯说又重新抬头了。
坂本对此的回答是,因中桥打电话找他,所以才向电梯的方向奔去。电梯门在C栋的走廊,坂本的房间位于C栋的末端。他是在从自己房间向电梯方向走去的途中目睹这一事件的。
根据坂本的口述,刑警向交换台的话务员作过查询。她们当中的一个人证实说,的确在当天夜里三时前后,从中桥的房间往坂本的房间接通过内线电话。这跟坂本所说的时间是符合的。同时,跟门卫的鹬原跑到现场的时间也是一致的。
从三楼给坂本打电话的中桥,不可能早于坂本跑到现场干出杀人的事。这就证明中桥当时不在现场。
“由这个房间通另一个房间的内线电话,本来是可以直接通话的,为什么要经过交换台呢?”当向中桥提出质疑时,他回答说:我不知道内线电话的挂法,所以才请话务员代转的。
这么一来,坂本与中桥之间的线索中断了。弄不清罪犯逃跑的方向,现场的疑团仍未解开,用刑事术语来说,叫做“存疑”。于是开始了对与被害者有牵连的人的调查。
被害者作为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当然继承人,他的人事关系是复杂的。最近,被害者的父亲、产业公司的总经理土器屋正胜已经把实权交给被害者了,因此以被害者为中心的营业上的人事关系更是犬牙交错。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被害者的岳父、民友党的得力议员名取龙太郎与和平政经新闻社社长本田义和两个人。
名取被人们在暗地里叫做“幕后军师”,是在政界里有种种传闻的风云人物。
至于本田则是个善于搞阴谋诡计的人,是和平政经新闻社的社长。这个新闻社是日本四大财团之一的信和财团作为综合调查情报机关而创办的。
土器屋贞彦一方面试图通过名取牵线搭桥,跟中桥接近;另一方面又想跟信和财团的核心信和钢铁公司迸行接触。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被人杀害了。
土器屋产业公司被信和商事公司吞并是在这不久以后的事。在接收工作中,跑前跑后,出力最多的是名取龙太郞和本田义和。
搜查总部注意到,这一合并接收可能跟事件本身有什么微妙的关系。综合一下财界的反映便会发现,土器屋产业公司因受财团商社的排挤,业已奄奄一息;不过,只要土器屋贞彦还活着,他就不会轻易地拱手让人。
当然不妨认为,土器屋贞彦是作为吞并的唯一最大障害而被干掉的。在贪得无厌的大资本的巧取豪夺面前,一个人的生命犹如草芥一般,本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这就不能不使人考虑到,巨大的企业权益一旦和投机心理联结起来,那就会跟通常所说的憎恨、痴情、复仇等等动机截然不同,在它的背后定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杀人动机。然而,这只不过是从被害者的人事关系上产生出来的一种猜想。至于把它跟具体的杀人犯罪联系起来却又过于渺茫。不能仅凭土器屋贞彦是吞并工作的一大障碍这一点就立即断定名取和本田两人是嫌疑犯。因为虽觉得他俩周围有许多可疑之处,但作为杀人行为的具体证据却一个也抓不到。
很久以来,在名取和本田的周围就已飘动着层层黑雾,对此决不可掉以轻心。
对营业上的人事关系方面的查证核实毫无进展,搜查只得转向个人的私生活方面。眼下想到的是姘头关系。就被害者的身份、地位而论,想必是有一位相当漂亮的情妇。但调查的结果,虽然同几个女人都有关系,但只是偶而欢悦一下而已,没有固定的姘妇。调査来调查去,大家的注意力却意外地集中在最后剩下的一位女性也就是被害者的妻子土器屋冬子的身上了。
冬子是名取龙太郎的女儿,跟被害者结婚仅一年有余。同她父亲的形象相反,她是个多愁善感的美貌女子。刑警们老早就感到在她身上有不可捉摸的地方。
虽然不曾发现她有背着丈夫沉溺奸情这类丑事,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心事重重,神魂不定,面部表情上好象镂刻着不可名状的忧郁。这就使人想到,围绕冬子发生的冲突不是没有导致杀人事件的可能。如果有,那杀人的动机不外乎主要是痴情,憎恨、报复等属于个人因素的东西。
当其他搜查线索都已中断的时候,唯有对冬子的秘密盯梢还在进行着。
2
白木刑警发现在视野的尽头有什么东西飞掠而过。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却又一时说不清楚。那东西总是在视线里盘旋着,使得他不能视而不见。
搜查已经完全进行不下去了。搜查总部几乎处于被迫解散的前夕。
象明明知道空无所获而还眼睁睁地盯着鱼网的渔夫似的,白木来到了土器屋冬子家的附近。当视线漠然转向土器屋宅邸的时候,发现在视野的尽头有一件东西悬挂在那里。刑警的知觉中枢即使处于昏睡状态,也会对猎物作出敏说的反应的。霎时间,他觉察到,那飞掠而过的东西正是他想要捕捉的猎物。这猎物就是土器屋冬子。
她穿着外套,竭力想避开过珞人的目光。从她那身影里,白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心想:这决不是单纯的外出。丈夫去世后,她深居简出,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状态。
她只跟两个用人住在一起,过着新寡孤寂的生活。她外出不是头一次!但每次都只是买点零用物品,或者是探望一下贴心的朋友。
今天这次外出所以引起了白木的注意,那是凭着刑警的多年经验和敏锐的直觉。他很快发现冬子象是暗中戒备有谁盯梢的样子。如果是普誉通通的外出,是无此必要的。
白木确信自己的眼力。冬子来到车站附近雇了车。白木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当即叫了另一辆车跟在后面。
“盯住前面的那台车。千万不要被发现我们在跟着它。我在搜査一件重大案件,说不定会在中途下车的。”白木出示警察身份证。司机按照白木的吩咐,急起直追。
“如果不是在十字路口上遇到麻烦,就决不会让它跑掉。不是我自夸海口,类似这样的事我经历得多啦!”
跟踪固然是艰巨的,但正象司机所说的,他不愧是行家里手,一直紧紧跟在后面,没有被它甩掉。
所幸冬子中途没有换车。她下车的地点是涩谷百货大楼门前。
白木不由得咋了一下舌头。他看穿了冬子的用意。她很可能是想借着乘坐百货大楼电梯的机会,几上几下,虚晃一招,好使他的跟踪归于失败。
白木总算没有坐失良机。约摸过了十分钟,在他暗中监视着的出口处,冬子露面了。从空着手这一点来看,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要买东西。
冬子好象因甩掉了跟踪者而放宽了心。她已不再担心身后有人,泰然自若地上了车。她去的地方是新宿最近建成的高层旅馆。
仿佛预约在先,她在登记处填好卡片,领了一把钥匙,就向电梯方向走去。不巧,电梯里只有冬子一个人,白木不便跟着进去。因为一旦冬子对白木引起疑心,在这之前的盯梢活动不仅要功亏一篑,好容易接上了头的一根线又将被切断了。
白木强行抑制住想要当场捉奸的内心冲动。电梯的指示针在二十二层停了下来。
冬子要去的房间很可能在二十二层楼的什么地方。白木转身来到登记处,找了给冬子办理登记手续的服务员,向他出示了警察身份证。
“请把刚才进来的那位穿黑灰色西服的年轻妇女的房号告诉给我。”
那人见他突然出示警察身份证明,不觉犹豫了一下。当确认白木的身份后,才勉强告诉他是2011号。
按理说,在旅馆里,对连客人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是不能告诉房间号码的,唯有警察例外。然而这种协助也是消极被动的。
“2011号?这么说是在第二十层了?”可是,冬子明明是在第二十二层走下电梯的。
“是的。”服务员回答说。
白木对冬子如此巧妙戒备感到惊讶。她在二十二层楼上走出电梯后需要再从楼梯下到目的地的二十层来。存着如此戒心去私会想必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冬子已是寡妇了,没有必要再偷偷摸摸地背着自己的丈夫。即使因为丈夫死去的日子还很浅,想把这种幽会的不安心情隐藏起来,如此小心戒备也属多此一举。
“这回可捞了一个大家伙。”白木为顺利获取囊中之物而激动万分。
“那么,2011号跟她要好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要好的男人?”服务员不觉一怔。
“就是到这个房间去的那个女人的相好的。”
“不会有什么要好的男人。名取进去的房间是个单人房间哟。”
这回发愣的是白木刑警。冬子在登记册上根本没有用假姓而是用了旧姓名取。
然而,跟男人在单人房间里幽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么,不能领着男人住单人房间吗?”即使房间是供一个人使用的,对于情事来说,一张床也就足够了。
“这是办不到的。在单人房间里住两个人是违章的。”
“只要把门关上,又怎么能知道进去几个人呢?”
“在我们的旅馆里,从各层的服务台都可以看到各个房间。单人房间超过定员便可以立刻知道。”
“服务台也不可能总有值班人员在场的吧!”
“尽管这样,或进或出,根据屋里的动静是大体上可以判断出来的。”
“动静”这两个字有着微妙的含义。冬子既然早有防范,是不会轻意使用单人房间的。旅馆方面即便放过一两次,被发现违章的危险性还是很大的。她要确保密室的内幕就绝对不会使用这类危险的房间。
白木从服务员那里进一步得知冬子利用这个旅馆尚属头一次。是几天前,用名取冬子的名义,由她本人亲自预约的。白木说明来意后,那位服务员回答说,这可能是旅馆里常说的“分别进驻”。
所谓“分别进驻”,就是指不愿公开关系的男女,为了在旅馆里约会,男女双方各自以自己的名义预约房间,分别到达后再在某一个房间里鬼混。
“多半是女的到男人房间里幽会。用这个办法,两个人秘密地搞到一起,也就不会被察觉了。”似乎为白木的真诚所感动,服务员的态度也就更加和蔼了。
“不过,一旦在单人房间里搞到一起,那将会由于房间的气氛不同,在服务台的监视下迟早会被发现的吧!”
“不会那么愚蠢。多半都是有一方另找一个双人房间再幽会的。”
冬子的房间是个单人房间。看样子,她预约的2011号房间根本没有使用,而是直奔男人早就准备好了的双人房间。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在二十二层楼上走下电梯显然不是为了对付跟踪的人,而是很可能那个男人的房间就在这一层楼。
“第二十二层一共有多少个房间呢?”
“大约八十个房间,都是双人房间。”白木认定冬子一定是走进了二十二层的某个房间里。
“劳驾,能不能把第二十二层楼已经住下的客人的卡片给我看一下呢?”
恰恰跟白木的意愿相反,二十二层楼的住客全是美国团体的包间。象这类团体当中不会有冬子的朋友。99lib?由此看来,在第二十二层下电梯是为了对付跟踪者。
“这个旅馆一共有多少个房间?”
“大约两千个房间。”服务员毫无表情地回答说。冬子混进拥有两千个房间的大旅馆的某个房间里,现在也许正在如醉如痴,陶醉于官能上的欢悦,并嘲笑刑警的无能的吧!白木忽然觉得一种疲倦感在袭击着他,使他难以站定。
3
那一天想要查明跟土器屋冬子鬼混的那个男人是谁,结果是以失败而告终。尽管白木一直聚精会神地守在那里,等待着冬子从旅馆里走出来,但冬子没有干那种跟男人一起搭伴儿走出旅馆的蠢事。
冬子在旅馆里呆了三个钟头,就象不曾发生过什么事儿似的,心情平静地走了出来。旅馆的出口有好几处,每个出口处都按照白木的布置,由刑警们分兵把口,而冬子仍然得以堂堂正正地从原先进去的正门走了出来。充当她的情夫角色的男人想必是对几个小时的欢悦感到称心如意,从别的出口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以致没有留下把冬子和那个男人拴在一起的任何蛛丝马迹来。
为慎重起见,事先曾派一名刑警到第二十层楼的服务台进行监视,结果也没有见到冬子。当她办理注销手续以后,曾检查过2011室,正如预先料到的那样,根本没有使用过这个房间。
旅馆方面提供了那天留宿人员(包括临时歇息客人在内)名单的抄件。虽经过周密的调查,然而仅凭这个名单是无法推断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不用说,那个男人显然用的是假姓名。
不过,了解到冬子有一位情夫,这也是很大的收获。既然在冬子的身边有另外一个男人,他对于杀害土器屋一事就决不会袖手旁观。再从他俩异乎寻常的防范来看,也足以断定他们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
“一定要继续盯住冬子,不要被她发觉了。”沉寂下来的搜查总部顿时充满了生气。剩下来的这唯一的小小的线索,不料竟至使大家沸腾起来。总部把注意力集中到冬子身边。他们认定,采取这般精心准备和小心防范措施的约会,决不会是例行的情事。她一定还会再去会见那个男人。如果这次再采取分兵把口的办法,还有导致同样失败的危险。只要继续耐心跟踪冬子,总会碰上那个男人的。为了这个缘故,绝对不能让冬子发觉有人在后面跟着她。
时已进入冬季,对跟踪来说是最严酷的季节。番匠刑警发现冬子第二次外出,是转年一月中旬前后的事。上次相遇在十一月末,这中间隔了约一个半月。
即便是有意避开人们耳目的约会,间隔也未免过长了些。相互追逐的情人决不肯这么长时间才见上一面。
番匠刑警在继续跟踪的同时,与跟他同编在一个组里的性善刑警取得联系,展开了人海战术般的跟踪活动。同上次一样,在涩谷的百货大楼门前下车,而且照例是利用电梯进行跟踪活动。安排在商店各出口处的特勤人员毫不费力地发现了冬子。
她直奔赤坂的蔓摩斯大旅社。它跟土器屋被杀害的赤坂大饭店近在咫尺。冬子在办事处办理登记手续时,刑警们已经分别走进了停在大厅的所有电梯。
在新安装的电梯里,走进一位新来的刑警。由于人手多,冬子无论乘那个电梯都有埋下的伏兵。
冬子办完手续,只领了一把钥匙就来到了电梯门口。她似乎有意拒绝服务员作她的向导。番匠刑警也跟进她乘坐的电梯里。所幸那个电梯里挤满了人,跟她一块下电梯不会引起疑心。
冬子在十六层走下了电梯。一块走出来的只有三个人。番匠也混在里面。当客人们向各自的房间走去时,只见冬子一个人站在电梯门口。
看来,在这一层停下来,是纯系有意躲过跟踪者的骗术。番匠为了不致引起她的疑心,信步向走廊走去。中途发现了通往楼梯口的地方,便在那里用对话器跟同事们取得联系:
“冬子在十六层停下来了。在电梯大厅里一动没动。看样子那个男人的房间不象是在这层楼上。”
旅社的客用电梯一共有六个。除了冬子和番匠刑警乘坐的电梯而外,其他各电梯都有搜查人员埋伏着。
另一方面,石原警部直接跟旅社办事处接洽,得知冬子的房间是1642号。果然不出所料是个单人房间。
接替番匠刑警跟踪冬子的是性善刑警。冬子乘坐性善刑警设下埋伏的电梯直奔第二十层楼上。在第二十层上有几位客人同下。她这次没再逗留就向走廊走去。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在所有的电梯里都埋下了伏兵。她现出放心的样子,头也不回地朝走廊里走去了。冬子走进了2032房间。
石原警部接到了性善的回话,马上向办事处询问了那个房间客人的来历。
“2032室住着名叫野中英次的客人。是当天办理预约手续的,还交了一万..元钱的押金呢!”
所谓“当天预约”是指当天办理住宿手续,押金则是因客人来历可疑或者是不便轻易信任时,做为一种保证金,支付相当于租房费的预交款。
索取押金,便是服务员对那个客人不相信的佐证。
“这位客人是自己主动支付押金的。”服务员补充说道。石原警部预感到这将是一个棘手的问题。2032房间的房钱包括税金和小费在内,有九千块钱就足够了。野中如果存心放弃押金的余款,临走时不必跟服务员打招呼就可以随时溜出旅社。
在野中英次的登记卡上,还煞有介事地填写了住址。职业是记者。也许是他知道这种职业易于引起服务员的敬畏,才有意冒充的。
石原尽管已估计到住址是有意胡乱填写的,也还是决定查访一番。
“要对2032房间彻底进行监视。要紧紧盯住从这个房间里走出来的人。”石原警部把大部分人员布置在2032房间的附近。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冬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刑警们已经没有必要再盯住她了。冬子离去后,他们继续监视着这个房间。
那个象影子一样跟着冬子的人,也许仍躺在留有女人芳香的床上,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处于搜查队的包围之中。他可能因贪恋情事之后过于疲惫,正安然地酣睡着哩!
刑警们抑制着终于捕捉到猎物的紧张与兴奋,聚精会神地等待那男人的出场。
冬子走后一个小时左右,房门打开了。一位约摸三十岁上下、身材细长的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几乎没有防备有人在盯梢。自以为是“分别进驻”万无一失,看样子甚是放心。他走进了电梯。不用说,里面早已埋下了伏兵。
那男人改变了在一楼下电梯的主意,在第八层停下了。埋伏下来的刑警眼看被人家牵住了鼻子,也只得跟着走下了电梯,但未引起那个男人的疑心。
那男人走进了八层楼的一个房间里。刑警看准了房号,是814号。立即按此房号到办事处进行查询。
这样,终于露出了“第三者”的真面目。——和平政经新闻社职员松尾俊介。
搜查人员得知这个男人的来历,不免大吃一惊。和平政经新闻社是由跟土器屋贞彦有牵连的人物本田义和所把持的。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新闻社的职员居然跟土器屋冬子能够鬼混在一起!
在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中,出现了新的情况。在营业关系上,本田义和是个对土器屋居心叵测的可疑人物。
正是在此背景下,新闻社的职员同被害者的妻子竟发生了两性关系。也就是说,个人的动机和营业上的动机扭在一块了。搜查总部认为有可能是本田义和唆使松尾把土器屋干掉的。
即使这样,松尾和冬子为幽会所玩.99lib.弄的骗术委实是复杂而又巧妙的。松尾在旅社里重新定下了一个单人房间,冬子也接着另找了一个单人房间,于是各自“分别进驻”。
然后再预约一个双人房间,用前面提到的那笔押金开销房费。
这么一来,临走时就没有必要再跟办事处打交道了。最容易识破这桩丑事是在进出旅社的时候。他们分别住下后,再到另外准备好的房间里寻欢作乐,然后女的先走,男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男女任何一方在双人房间里等候相会,就可以把奸情掩饰过去。两个人“分别进驻”的房间都是单人房间,而第三个房间则是双人房间,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两性关系完全隐匿下来。
后来问到旅社的人,他们介绍说,这种办法近来常被艺妓使用,把这种办法叫傲“迂回作战”。艺妓为了把丑事绝对隐匿下来,挖空心思发明了这种手段。这种幽会是很破费的。
虽然已经断定冬子的情夫就是松尾俊介,但仅凭这一点并不能马上把他逮捕起来。乱搞两性关系固然要受到道义上的谴责,但毕竟构不成犯罪。况且冬子是个寡妇,不能跟一个活人妻与他人通奸相提并论。问题是,他们这种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并延续至今的。
若是在土器屋死后才结成这种关系的话,那么对松尾的怀疑就多少可以减轻。但是,如果是老早以前就勾搭在一起了,那他就一定会怀着更为隐蔽的不良动机。
松尾俊介不知道当局正在监视着他,在第二天便离去了。他起初就决定在814号房间住下来。果然不出所料,2032房间押金的零头自动放弃了。
由于“迂回作战”的时间,和跟值班人员打交道的时间,不是同一个时间,如果不是警察密切监视,三个房间的连带关系是无法败露的。
“松尾俊介这个人的名字,我的确是记得的。”在第二天的搜查人员会议上,白木刑警说出了这番意外的话。
“怎么记得的?”另一个成员探着身子问道。
“土器屋被杀不久,他朋友的老婆,一个叫做雨村久美子的女人到总部来过一次。她的丈夫因民航飞机同自卫队飞机相撞失事而死去了。”
“噢,是个物理研究方面的原子能学者,很能干,有很出色的发明。”大川想起之后说道,“对啦,那个人的太太曾经来过一趟。”
白木把那时和雨村久美子的接触情况大致叙说了一遍。接着又说道:
“在雨村征男下落不明之前,有想要夺取他的发明权的人在跟他接近。为了留作参考,我请太太写下了名单,其中就有松尾俊介的名字。”
“是真的吗?”不知是谁吃惊地插嘴问道。的确,那份名单曾由白木向搜查人员会议提交过。只因那时侯是头一回提起跟雨村靠近的一些人的名单,又似乎跟土器屋事件无直接关联,自然未能引起搜查人员们的兴趣。再加上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人的姓名,在他们的记忆里全没留下什么印象。就是后来和平政经新闻社的本田义和出场了,也没有人把他同松尾俊介联系起来加以考虑。这与其说把他忘了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留心过。
“松尾和雨村接近又意味着什么呢?”石原警部发出了疑问。
“那就要看这件事跟土器屋被杀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听他的口气,有松尾夹在他俩中间,就可以把雨村跟土器屋的事件联结起来,那将是轻率的。这顶多是雨村久美子的一种推测。把雨村下落不明跟土器屋被杀一事扭在一块儿,的确是危险的想法。
依据久美子的推测,造成雨村下落不明的,和杀死土器屋贞彦的,同是一个罪犯,但是足以证明的具体实例却一个也拿不出来。
“然而,在土器屋与雨村两人之间连着一个松尾却是事实。而且这两个人都从世上消失了。这一事实是抹杀不了的。”白木刑警反驳说。
石原警部和白木刑警的论点是针锋相对的。石原不太主张因松尾偶而跟这两个人有来往就可以把这两个事件联系在一起。
而在曾经亲自听过久美子前来陈述情况的白木看来,对这次重新露面的松尾俊介切不可粗心大意。他对土器屋冬子的奸夫松尾,在不知不觉中采取了挑战的姿态。这是由于被丈夫拋弃了的久美子无论遭受多大挫折也要决心寻找丈夫的下落,这种不屈不挠的性格在白木刑警的心上打上了深刻的烙印。
第十六章 一份名单
1
99lib?
久美子受到陌生人的“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后,感到处境危险,便搬回娘家去住了。跟雨村同住的“新房”原本是雨村父亲的家产,所以只单身一人搬开了事。同时考虑到,雨村的“遗物”如果保存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象上次那样遭受歹徒的袭击,便一古脑儿把所有东西都送到婆家去了。久美子本想把这些东西一直存放到得到丈夫的确切消息时为止,不过那样做,婆家很可能误解为是一刀两断。
事实上,他俩结婚不到一年,两家都还缺乏联姻的实感。同时,也都认为雨村的生死早已成为定局,都希望久美子早点把雨村忘掉,寻求新的幸福。
夫妇间没有生下一个孩子,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久美子这么想,再婚的机会是很多的。
时仅十个月的婚后生活没有使她外形发生任何变化。在不知情者心中,久美子仍保持着姑娘们那种忸怩的、情窦未开的风彩。
因此,久美子的双亲对她回到娘家来感到很高兴,尤其是母亲更是喜出望外。母亲已经给她物色了好几个人家。随着久美子生活逐渐安顿下来,母亲才开始慢慢地向她透露了这件事。
雨村的事恐怕早已在母亲信乃的心里无影无踪了。然而这回久美子没有触犯母亲的尊严。尽管跟她母亲相比有程度上的不同,雨村的身影在久美子的心目中也急剧地淡薄下来了。确切些说,不是单纯地淡薄了,而是因另一个轮廓更加清晰的身影渐渐地占据了她的心房。
“我看天底下的男子汉数雨村没有男子的气概。别老是怀恋过去,也该替你未来的幸福着想一下了。”母亲见她对此事一直不感兴趣,便一再进行规劝。
“是啊,雨村的确缺乏男子的气概。”母亲的这番话委实产生了应有的效果。不过细细想来,她所以对双亲张罗好久的亲事不感兴趣是另有原因:一个印象更强烈的男人早把它给冲淡了。
久美子在想:那个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连两次救人之危,走后却又连个地址也没有留下来。
久美子想起了跟大町商定的前约。他曾亲口说过:一块儿去寻找雨村!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却自愿帮助找人,多么好的心肠啊!他没有明确说出要自愿帮助的理由,也不是对久美子心怀歹意。如果是心怀歹意,到目前为止,只要他看准时机满可以把久美子据为己有。他说过,踏破针木山区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课题,并愿意把它同寻找雨村结合起来。
然而,大町在跟久美子相遇之前就已经登过山了,而且为此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山,果真有使人为它牺牲职业的魅力吗?
在对于山几乎一无所知的久美子看来,这是不好理解的事。
不过,大町的登山决非单纯以游山为目的。他曾说过“针木岳是个课题之山”的话。但是,这个课题又是指的什么呢?大町在针木岳附近又都干了些什么呢?
大町一面在探索自己的课题,一面又真诚地把寻找雨村做为自己的课题。
久美子接受了这个请求。比寻找雨村更为使她欣喜的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跟大町保持接触。
大町说在短时间内一定跟她取得联系,然后就不知去向了。那背影是孤独的,象是有往事的阴影在钳制着他。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来找她。
仔细一想,大町实在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久美子除了他的姓名而外,一无所知。就是姓名,是真名还是假名,也不清楚。关于他的情况可以说等于零。
由于不知道大町的住处,不可能跟他取得联系,只得等他找上门来。若是他单方面毁约,一切就全完了。
按照惯例,毁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甚或是理所当然的。对于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又没有深交的人,居然肯把个人生计丢在一边,心甘情愿地帮着找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然而,久美子信任他。定约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大町凝视她的那双眼睛是真诚的。跟雨村把她作为冬子的替身凝视着的那副眼神相比,是根本不同的。那是一双凝视久美子本身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隐藏男人的歹意。在那里只有无私的憧憬。
久美子用女性的本能悟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完全信任了这个等于陌生的人。在实践前约以前,对新提的亲事表示关心,那就意味着对他那凝视自己的眼神的背叛。如今山里已是冬天了。
山用人们难以靠近的威严给自己披上了白色铠甲。在它未卸却铠甲之前,大町想必是在什么地方为筹集生活费用而四处奔波。
久美子确信:到了可以进山的时候,大町一定会跟她打招呼的。
话虽这么说,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呢?不久以前,她牵挂的对象还是雨村。而现在则转移到了大町的身上。这是一个女人的心在微妙地移动。这移动既是微妙的,同时对雨村来说又是残酷的。
“久美子,久美子,你在听着吗?”经母亲这么一问,她才一下子清醒过来。母亲唠叨个没完没了,而她却不知不觉地沉浸在遐想之中。母亲带着几分惊愕的样子,说道:“真是个犟孩子,为了你的事把心都操碎了!”
2
久美子接受白木刑警的来访,是在一月的月末。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她第一次到赤坂警察署的搜查总部陈述关于土器屋被害是否与雨村下落不明有关这一想法时,能始终耐心细听的就是这位白木。
“好久不见了!”
当久美子走进会客室时,白木用刑警少有的温和态度向她笑了笑。那笑脸更唤起了她对白木的清晰回忆。他笑起来宛如天真的孩子。
说完分别后的寒暄话,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白木说:“这是太太去年送给我的那份名单。”说着把名单放在桌子上。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受白木之托,由她亲自写下来的,上面是雨村失踪前夕常跟他打交道的一些人的名单。
“您拿这份名单干什么呢?”
把由她填写的、连她自己都忘了的一份旧名单拿出来,久美子不觉一怔。刑警特地拿着来找她,显然是因为它对搜査有用。
“蒙您帮忙,这份名单对搜查很有参考价值。”白木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说实在话,是为了名单上的松尾俊介才来找您的。”
“噢,松尾先生。”
她按照白木提出的这个名字极力搜索自己的记忆,但是没有马上回忆起来。
“这个人出了什么事了吗?”
“在别的线索里也出现过这个人。”
“别的线索?”
“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追査的土器尾事件。想了好久,觉得这个名字好象在哪儿见过。结果在太太交给的这份名单上找到了。”
久美子默默地听着白木的解释。松尾跟土器屋事件有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一面听白木讲话,一面思考着。
在这两个事件里都出现了他的名字,在这当中,有没有久美子曾经推理过的那种关联呢?
“想请您仔细回忆一下松尾拜访您丈夫时的情况。”
“没有什么可以细说的。我丈夫根本就没有见他。”
“噢,您丈夫没有见他吗?”
“是的。他事先既没有打过招呼,又没有经谁介绍,就贸然来访的。我丈夫不愿意在自己的家里接待既没约定过又没见过面的人,便婉言谢绝了!”
“松尾只到您家去过一次吗?”
“不,在那以后,又来过好几次。来这么多次都没见面,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跟丈夫说还是见上一面为好。我丈夫明明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便说见了反倒只能引起不愉快,终于没有见他。”
说着说着,久美子的记忆鲜明起来了。松尾那单眼皮,薄嘴唇,带着某种病态的面容浮现在她的眼前。
“您丈夫连见都没有见,又怎么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呢?”
“那时候,有好几个人都为着同一件事来找他。看样子他已猜透了八九分。况且那个人也到公司里找过他好多次。我丈夫在公司里没能满足他的要求,只好找上门来了。”
“不错>.99lib.。松尾跟被杀害的土器屋没有在您家里相遇过吗?”
“是啊,我想没有过这样的事。”
回答完了,她吓了一跳。警察在怀疑松尾是土器屋事件的凶手。土器屋和松尾在围绕雨村发明的问题上是敌对的双方。难道因土器屋处于有利地位,松尾才把土器屋杀害了?
可是想夺取雨村发明成果的大有人在。只把土器屋一个人干掉了,并不能把发明据为己有,独占鳌头。再者,雨村对松尾是很嫌恶的。就是想把发明委托给哪一个人,也轮不到松尾头上。
松尾总是吃闭门羹,却又缠住不放。他那没皮没脸的样儿,伤害了雨村的感情。
“您丈夫平时没有在话里话外流露过土器屋与松尾过往甚密的事吗?”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我丈夫把松尾这号人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本来是想说,把他当做最讨厌的苍蝇来对待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觉得雨村这样对待松尾也太不礼貌了。
“看来,还是跟冬子有牵连喽!”白木喃喃地说。虽是自言自语,声音也很微弱,久美子却很敏感地听见了。如果他没有提到“冬子”的名字也许会放过去的。看来久美子对冬子的名字是极其敏感的,白木无意中说出的话立刻得到了反应。
“冬子?是土器屋冬子吧?”
“不,是……”
因问得突然,白木结巴起来了。久美子不禁后悔当时竟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可惜,现在不是回味这个的时候。
“莫非是说,土器屋冬子和松尾先生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在久美子追问下,白木无言以对。这是他的失言。冬子和松尾的关系涉及到搜査机密。
刑警还没有把他确认为作案人。作为警察官,必须把搜查的情报限定在最小限度的范围内,严防扩散出去。
白木来找久美子,本来是为了给越来越露出马脚的松尾补充一些有力的证据,调查一下在雨村问题上,他跟土器屋有没有什么纷争。当冒冒失失地泄露出冬子的事情时,白木万万没有想到心情本来平静的久美子居然有如此敏感的反应。
“不,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白木立即改口,佯装不知道。而在久美子看来,仅止于此也就足够了。从他的不自然的表情里,巳经可以看出冬子与松尾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她想:这件事对雨村的失踪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木此番前来,一定是搜集有关土器屋事件的证据的吧!他自始至终把土器屋之死放在核心位置上。搜查总部就是干这个的,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在他们看来,雨村始终不过是一个“配角”。
但是,对久美子说来,雨村却是个“主角”。她是把雨村放在中心地位来观察一切事物的。在这一点上,跟刑警的看法和设想是大不相同的。
白木告辞后,她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继续思考着。久美子心想:警察把松尾看做杀害土器屋的可疑分子。然而,他们是否已经注意到,这种观点不是照样可以适用于雨村吗?(在松尾促使雨村下落不明这一点上!)雨村曾经爱过冬子。那种爱的强烈程度,从把我当做她的替身这一点也可看得出来。何况警察暗示冬子和松尾之间也有关系呢?虽然没有明确说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警察已经把这当做问题,不妨先把它看成男女关系吧!
不妨认为,雨村和松尾把冬子夹在中间,构成了对立关系。所以,松尾为了独占冬子,才导致雨村下落不明。
不仅如此。雨村如果不在人世了,从营利角度看,松尾也是可以捞到好处的。
象突然来了灵感似的,一连串的猜想在久美子的脑海里闪现了。
“也应该把松尾的行踪搞清楚。”她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是指什么行踪呢?不用说,是雨村外出旅行当时松尾的行踪。如果松尾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关,那么松尾在七月十八日前后必定不在家里。他不会哪儿也不去。
“莫非那件事也是……”如同打开了闸门,继一个猜想之后又紧接着引出了下一个联想。
3
“那次来抄家的不正是松尾吗?”
久美子回忆起从新潟到黑部追踪雨村足迹的时候,就总有一道贴得很紧的视线紧盯在自己的脊背上。
有各式各样的视线。好意的视线给人以无限的温暖,恶意的视线既冷酷而又刺痛人心。久美子感受到的那个视线既不冷酷也不温暖。
那视线冷静得好比在目不转睛地观察豚鼠,甚至可以说是属于冷冰冰一类,但决无刺痛人心的恶意。
那视线连身体的细微部分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却又是冷漠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就象松尾那小而细长的眼睛射出的视线一样。
“当自己在黑部旅行时,松尾都干了些什么呢?这也有必要调查清楚啊!”
但是,久美子不知道该怎样进行调査才好。
上次调查土器屋和冬子的旁证材料的时候,曾找过兴信所。而松尾则是个很难对付的搞调查的专家,对他的情况很不好了解。
久美子想起了松尾初次登门拜访时名片上印的头衔。正面印着“和平政经新闻社”,背面上印的业务项目里就有“综合调查”字样。她还记得雨村说过松尾是个“间谍式的人物”。
如果委托兴信所进行调查,弄不好就有可能陷入对手的圏套。松尾不象土器屋和冬子那样外行。
“那么求助于警察呢?”
目前他们正在就土器屋事件进行调查。他们对于跟土器屋关系不大的“雨村下落不明期间的松尾去向”问题,怎么也不会热心的。
再说连雨村的尸体都还没有找到。没有发现尸体就构不成杀人罪。
久美子想:这时候如果有大町在,那该多好啊!她怀恋起不知在何处的大町。
此刻,久美子产生了一个念头:可否在报纸上登广.99lib?告找找他呢?也不知大町能不能看广告。再说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呢?可是除此而外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联系办法了。何况只一两行字的广告也花不了多少钱。
“大町先生望速联系,久美。”
两天后,写着上述几个字的广告登在全国发行的报纸广告栏里。如果大町看到了,只这句话就足以沟通信息。大町知道她正在娘家住着。
而今久美子的动态似乎正被几个集团注视着。他们正想从久美子的行动里查明雨村的去向。因此,他们一旦发现登广告的人是雨村久美子,便有给大町带来麻烦的危险。
正因为这样,从久美子角度来说,虽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亦可见用心之良苦了。
“大町先生,请您看看报纸吧!”久美子好比向神佛祈祷似的,盼着广告能起作用。也许是由于她的祈祷奏效了吧,广告见报的当天早上,大町便打来了电话。
“是大町先生打来的电话。”母亲刚拿起话筒,久美子就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大町先生您好,您在哪儿?我有事想见您。请您马上就来好吗?”她完全象在跟恋人倾诉衷肠。
“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吗?”大町那沉着的声调,简直叫人受不了。
“不便在电话里明谈。您今天不能来吗?我了解到一个新的情况。”
“新的情况?我也正想要找您。那我马上就去。我现在正在千叶县的一个工人宿舍里。那么,今天就饿肚子吧!”
“饿肚子?”
“力工中间管歇工叫‘饿肚子’。好,我估计有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您那儿。”
久美子约他在新宿的一家咖啡店会面后放下了话筒。
“看你高兴得什么似的。”母亲信乃对顿时眉飞色舞的久美子说道。
“刚才打来电活的人是谁啊?”母亲似乎从久美子的神态里发现了可疑之处。
“啥都不是。是刚刚才认识的。”
信乃见女儿满不在乎的样子,规劝说:“你现在既然还没有跟雨村先生正式离婚,就该自尊自重。这里虽然是你的养育之家,但是我总认为你是从雨村家来这儿暂住一时的。”
久美子不只是生气,更为母亲的自相矛盾而感到好笑。本来,自从女儿从婆家回来寄居后,一再劝她改嫁的正是母亲。现在,当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打来电话的时候,却突然厚着脸皮强调什么“自尊自重”来了。这也太与情理不合了啊!
久美子强行抑制自己内心的欢喜。这也许是因为隔了好久之后马上要跟大町相会才使她如此的吧!
4
按照约好的时间,一分不差地来到咖啡店时,大町已经早到了。大街上阳光耀眼,即使眯缝着眼睛朝灰暗的室内看上一眼,也会感到很不适应。她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只见大町从里面象要使周围的人都吓一跳似地提高了嗓门喊道:“雨村太太,我在这儿!”也许是因为当上了筑路工,比在黑部见面时,晒得更黑了。穿的不是登山服而是一身普通的西服。
“哎呀,大町先生!”
久美子亲昵地跑了过去。周围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她的身上。然而,见到大町后的喜悦却使得她无暇顾及这些了。
“就是登了广告,我也没敢抱多大的希望。”两个人握了一会儿手,才开始意识到众人的目光。离别反倒使他俩在精神上的距离更加缩短了。
“我在这儿几乎每天不看报纸。只是今天早上无意之中看了一下。读到广告的时候真吓了一跳。”
“看来咱俩的心还是相通的,是吧?”
“我也这么想。分别以后,我总是在想着您的事儿。”
“我也……”没等把话说完,久美子已经意识到,这正是爱情的告白。在尚未相互表露这些之前,他们至少在表面上并没有真正接近起来。
尽管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却还没有踱过一个必须跨越的爱情的阶梯。
在分手之后积聚在心中的好感以及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爱慕之情,从久别重逢后的无限欢喜里不知不觉地表露出来了。
久美子脸上泛起了红晕。这是在踏上爱情的阶梯之前反映出来的内心的羞臊。
大町没有错过这个良机。
“刚才说的话,可以相信吗?”
“……”
“是真的吧,可以这么认为吧!”经大町一追问,久美子觉得很难为情。这里因为她竟至向丈夫以外的男人说出了内心思慕的话。
婚后生活尽管是暂短的,但她的身躯已被雨村占有了。她已经懂得男女之间的具体关系是什么,性爱在男女爱情之间具有怎样重要的意义。
一旦答复大町的问话,那就不会止于未婚处女那样的“精神恋爱”了。在跟他进入真正的爱情领域这个问题上决不可轻率从事。
然而,在这一刹那间,在她的心上残留着的生死不明的雨村的映象宛如电影里的特写镜头,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依然是“雨村的妻子”。
丈夫消息不明,结婚的实体已不复存在,这也就是说,顶多只是法律上的形式上的结婚而已,但却依然生效。在法律上,配偶者的生死不明只要不超过三年就不能解除关系。尽管是徒具形式的却又是有效的。
她并不打算拘于面子或者形式之类。可是,置消息不明于不顾,总觉得自己的心情难于平稳下来。记得当她知道雨村把自己当做冬子的替身才结婚时,曾被嫉妒与悔恨折磨过。假若雨村还在什么地方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从冬子的手里夺回来。正是在这股热情支配下,才促使久美子只身一人到黑部去寻找他。
然而,自从大町在她面前出现后,这种热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然喽,即使在现在,也还是要千方百计地查明雨村的去向,不过,那已不是为了夺回自己所锺爱的丈夫的身体和心,而是为了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写上一个终止符。
换言之,她现在希望查明丈夫的下落,正是为了清楚地表明:从仅仅把自己当做“替身”来爱的男人的桎梏下解脱出来,投入到不再把自己当做“代用品”而是当做心上人来爱的男人的怀抱里。
在这之前,如果把身子献给大町,却又免不了带着丈夫留下的余韵,那无疑等于玷污了大町那纯洁的爱情。
久美子心里说着:哎呀,我已经以跟大町相爱作为前提来考虑问题了。
与大町相识只不过两三个月。在感情倾斜的过程中,久美子不禁为倾斜速度之快而感到惊讶。
这个速度是任何力量都休想阻挡得住的。她恨不得一下子把雨村残留在自己身上的余韵彻底清除干净。
“大町先生,等把雨村消息打听明白了再……”从久美子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思路正集中到这一点上。雨村的生存几乎没有指望了。她的这番话实际上意味着她已接受了大町的爱情,只不过要把它保留到确认雨村已死时为止。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雨村。是为了自己,为了使作为替身的爱情打上一个终止符。
大町似乎跟她的想法是相通的。
“到了弄清您丈夫消息的时候,我也许要成为一匹饥饿的野兽了。尽管我没有这个资格。”
在大町那充满热情的视线的脸上,似乎镂刻着无可挽回的绝望的阴影。
“所谓资格究竟指什么呢?”这回该轮到久美子发问了。
“不,没有什么。打那以后,又出了什么事吗?”当两个人久别重逢后的兴奋平静下来,才好容易谈到了正题。
久美子把冬子与松尾的男女关系问题告诉给他。
“这么说,您丈夫不是死于飞机失事,而是卷入到以土器屋冬子为中心的相互倾轧之中,有被松尾害死的嫌疑喽!”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即便是没有被他谋害,我也总觉得松尾好象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就赶快把它弄个水落石出吧!如果把您丈夫失踪前后以及太太您到黑部旅行期间有关松尾的活动情况搞清楚,就可知道是否说对了。”
“真对不住,拿这类烦人的事来麻烦您。也实在是再找不到更可靠的人了。”
“哪儿的话。太太,咱们不是已经商定好一块去寻找您的丈夫吗?只要对您有帮助,我就会感到高兴的。”
“请您多加小心。尽管没有见过几次面,我对松尾这个人总有说不出来的怕。如果这件事被他看破了,说不定会加害于您的。”久美子在真诚地为他的人身安全着想。
“哈哈,不要紧的。多大的危险我都见识过。太太倒是应该多加小心才好。以前的那个强盗说不定还在暗中盯着您呢!”
“住在娘家,我想是不必担心的。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恳求大町先生。”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去办。”
“请您不要再叫我太太好吗?”
“那么该怎样称呼呢?”
“叫我名字好啦,不叫姓,光叫名。”
“叫名字?真的可以吗?”
在男女之间,特别是叫别人妻子的名字,只此一端,就足以表示由衷的默许了。大町的脸顿时闪现出少有的光辉。
“可以叫您久美子吗?”他好象有意验证一下似的,怯怯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久美子深深地点了点头。她决计先从名字上把雨村的余韵一笔勾销。
两个人走出了咖啡店。并肩走在马路上,好象热恋着的一对情人。
“大町先生!”久美子改变了腔调说道。
“嗯?”
“您不能把您的情况跟我仔细谈谈吗?我所知道的仅仅是您的名字。如果不妨事的话,您能不能告诉我,在黑部见面的时候,您都在山里干些什么呢?您好象不是只为了登山,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您甚至放弃工作也要……”
在久美子寻问的时候,大町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苦涩的表情。那表情就象是触到了自己最疼痛的伤口。为此,她几乎在中途缄住了口。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无谓的事。我的问话好象伤害了您的心。”久美子停了口,致了歉意。
“不,倒是我应该向您道歉。现在就约定下来吧!在发现您丈夫遗体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给您。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只是在这之前说出来太可怕了。”
“说出来可怕?”
“如果说出来,我担心就不能再跟您见面了。”
“为什么?我现在需要您的力量。不能再见面,有那么严重?”
只要大町不回绝,自己就难以想象不再见他。从现在的久美子说来,需要的不是大町的力量而是大町本身。
“总之,还是早一天找到您的丈夫吧!到了五月就可以进山了。在这之前,可以把松尾是否当时在现场一事调查一下。今后就定期联系吧!”
“如果我这边有事急于跟您取得联系的话……”
“是啊!那就象今天这样登个广告吧。其实这个必要性也不大。我会常给您打电话的。”
“那就说定吧!”久美子在不知不觉中现出恳求的表情。
约定下次再会之后,久美子目送着急速走进新宿人群中去的大町的背影,蓦地在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淡淡的回忆。
久美子心想:跟大町在黑部相遇之前,确实在哪儿见到过他,那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把记忆中的点滴印象回忆了一下。正在这时,大町的背影已被潮水股的人群给吞没了。
第十七章 幻想未来
1
大町说要定期取得联系,不料却断绝了消息。久美子有好几次想要在报上登广告。其实只不过想见上一面而已,此外再也找不出叫他来的具体理由。
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仅这一条,相会的理由就满够了,可是,在他俩来说,关系毕竟还是暧昧的。
彼此都抱以真挚的超乎寻常的好感却也是事实。如果把各自的感情剖析一下,可以说是正在炽烈地相爱着。
然而在他们之间的爱情还没有疏通。久美子因为有丈夫的余韵在,大町呢,由于过去的某种灰暗的投影在起作用,都使相互的倾心受到抑制。
由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属于成人之间的感情,在男的方面,还由于有一种曲折的心理上的抑制作用,所以才没能得到及时的疏通与密切结合。
从大町那方面进行联系,恰好是在一个月以后。两个人仍然是在新宿的同一家咖啡店里会面的。
大町不象上次那样晒得那么黑了。这也许是由于他按照久美子的请求正进行调査活动的缘故。
“过去有位老朋友干着有关搜集情报的工作,由他代为调查了一下。松尾这家伙真难对付。警察方面也在严格地监视着他。不过那是关系到土器屋事件……”大町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看样子,他为了抓到使久美子满意的情报费了好多心思。
“把这样挠头的事拜托给您,实在是过意不去。”
“您老是这么见外。我们不是有约在先,一块儿去寻找您的丈夫吗?”在大町那亲切的责备语气的背后,隐藏着一种焦躁的情绪。这原本是他作茧自缚。
其实,凭借大町的力量,满可以轻易攻破爱情的关口的,即使久美子想要抵挡也不会抵挡得住的,更何况在这以前久美子早已倾心于他了呢。
在大町那凝视久美子的目光里,分明饱含着对久美子的这一默许的恐惧神色。对于这一点,她近来已经注意到了。前些天在新宿目送大町走进人群时,留在她记忆里的正是这样的眼神。
大町每当憧憬未来的时候就禁不住流露出类似的心情。把一颗恐惧的心捧献给憧憬着的异性,这是幼稚的精神恋爱者常有的事,而大町早已超过了这个美好的年华。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左右着他呢?”久美子既纳闷又不便说出口来。一说出口将会成为女人对男人的有意挑逗。可是,她现在最怕的却又是大町向她发起进攻。眼下,她一面跟雨村的余韵搏斗着,一面又在控制着自己来接受大町的爱。
“看样子您多少有些憔悴了,您不必为这些事感到为难。”久美子用妻子体贴丈夫似的语气说道。
“反正象我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有人可怜的。”大町自甘暴弃地说。他那被阴云笼罩着的脸显得格外空虚。
“看您把问题说得这么严重!”久美子埋怨似地抬起了头,“您如果需要的话,我该给您一些什么支持呢?”
“太太,不,久美子!”阴云从大町的脸上顿时消失了,“真的可以这么指望吗?”
“不这么想倒是不对的,您可真是……”因发觉过于客套,便把话语打住了。
为了从他们身上去掉一切客套话,还必须“保留”必要的“礼节”。至少要到确认雨村死时为止。到那时就不单单是默许的问题了,因为在他俩默默无言之中,这种“礼节”已经发展成为对未来的海誓山盟了。
这使得他俩连这回为什么要见面.的事也给丢在脑后了。
“那么,关于松尾的事……”
“到底还是象您猜测的那样,至今情况不明。”大町皱着眉头说。
“竟是这样。”
“您丈夫外出是七月十六日。松尾就象有意配合行动似的,从那天起到十八日夜里,也不知是到哪儿去了。十八日晚九点左右,在银座一个叫做‘牧’的酒吧间里露了一次面,在这以前的三天里,哪儿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他简直象跟在雨村的屁股后面转。”
至此当时不在东京的人又多了一个。雨村外出时,冬子和土器屋以及松尾三个人同时不知去向。这其中有什么奥秘呢?
“一点儿也不差。有迹象说明,您旅行黑部时松尾就曾经尾随过。”
“那,这方面的证明材料也没有弄到手吗?”
“您到新潟去是十月二十八日。当天住在新潟,二十九、三十两天住在黑部,三十一日回京。可是松尾恰好是在这四天里,不知去向的。谁都不知道,哪儿都没有他的足迹。这以后的?99lib?情况虽然跟我们的调査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松尾在土器屋被害的那天晚上同样是去向不明。警察正在对他进行密切监视。”
“松尾看样子是罪犯了?”
“还不清楚。既然犯人是靠查清现场才能挖掘出来的,这就必须在揪出松尾以前,把现场之谜彻底解开。更重要的是,这将可以弄明白:在土器屋被害之前,松尾跟土器屋的夫人是否已经发生了关系。听说警察所以要对松尾跟踪盯梢,就是因为发现他俩在市内的旅馆有过幽会。”
“照你这么说,两个人很早就有关系了?”久美子从白木警察的话里曾进行过这种推测,不过她没有想到这种关系发生得那么早。
“这样一来,雨村的位置该怎么个摆法呢?”久美子越深究就越感到情况错综复杂,疑团重重。在涉及到雨村失踪的背景问题上,很可能是巨大的企业权益之争跟复杂的男女关系交织在一起。
关于企业权益之争暂放在一边不去谈它。雨村跟土器屋早在他们结婚之前就已经在争夺冬子的爱情。结果是冬子跟土器屋结婚了。在那以后,冬子仍有与雨村保持秘密关系的迹象。而后是松尾从旁插了进来。
如果这些都是事实的话,那就是冬子同时跟三个男人有关系。
这时,久美子想起了美丽动人而又多愁善感的冬子的容貌。看上去她怎么也不象是一个那样的女人。
屈服于土器屋的压力而结婚,同时又与难忘的雨村保持着秘密的关系。这一点只要看一看现在的久美子,她把丈夫的余韵和对大町的倾心集于一身,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同时勾引三个男人,从伦理角度看,却是久美子难以理解的。
“据我所知,冬子和松尾之间发生关系,是在雨村先生消息隔绝之后不久的事。”大町好象着透了久美子的想法,顺口提供了一个新的情况。果真如此,在同一个时期里跟三个男人发生关系这一点就可以排除了。然而,在雨村失踪以后,冬子跟松尾继续保持关系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她把松尾当做雨村的替身了吗?
难道因为冬子心向雨村,就可以认为冬子的目的仅仅是要立即找一个替身吗?
“替身?”
久美子猛然间想到了这一层,便不由得回忆起一桩心事:雨村所以要把自己做为冬子的替身而结婚,原来是出自他对冬子的一片炽烈的爱。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说明在冬子与久美子之间在外貌上有不少相象的地方。
然而,雨村跟松尾无论在外貌或性格上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冬子如果把松尾看做雨村的替身,那就不再是为了爱情,而是其中另有隐情。
“替身又怎么样呢?”
大町反问了一句。久美子把内心的疑虑向大町细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大町听完后,沉思片刻,仰起脸说,“冬子会不会因为受到松尾的威胁而迫不得已呢?”
“威胁?”久美子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推测。比如说,松尾闯进了雨村先生跟冬子私会的地方。以此为因由,威胁冬子,步步进逼。那时如果土器屋还活着,冬子必定要把她同雨村的关系极力隐瞒下来。这样她就不得不接受松尾的要求。”
“不过在这之前,松尾就好象要取代雨村的位置似的,雨村的消息一下子断绝了。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这,我也说不清楚。让我先好好想一想看。”大町好象在追索自己脑海里突然闪现的一个念头,“在黑部把您推倒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松尾呢?”
“啊?”久美子一下子惊叫了起来。由于发现有可疑的地方才对松尾产生了疑心,并进而想把松尾当时的行踪查清楚。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在黑部进犯她的人会是松尾。这是因为,在她看来,松尾没有理由对她心怀不测。松尾所以要跟踪她,照久美子的解释,那是为了想要知道雨村的去向。从松尾的眼神里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恶意。
松尾所关心的,始终是雨村。即使是从企业竞争角度看,就算是有害雨村之心,也没有必要进犯久美子。
后来,把冬子夹在中间,跟雨村发生了另一场爱的角遂,但这一切都跟久美子毫不相干。
如果进犯久美子的人就是松尾,那么,头一天夜里,在电话里威胁说“不要再查雨村下落”的那个人一定是松尾了。
“那为什么把我……”久美子目不转睛地瞧着大町,百感交集,百思不解。
“松尾跟在后边寻找雨村先生的下落,这期间想必是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我总觉得这件不顺心的事情跟雨村先生下落不明很有关系。”
仿佛有一件什么东西从迷雾中隐隐约约地呈现出来:松尾所以要跟踪久美子,不是为了阻挠她去查明雨村的下落,而是为了把他的下落掩盖起来。
“难道是松尾害死了雨村?”久美子把这个可怕的想象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在跟大町一起进行推理的过程中,雨村做为丈夫的实体已不复存在,而是象侦探在进行案情分析,以冷静的态度对待丈夫的下落。
“还不能把问题看得那么简单。要知道是松尾在威胁冬子,如果说松尾害死了雨村先生,那岂不是失去了他威胁冬子的借口了吗?”
大町为久美子那冷静态度所左右,也开始在这个做妻子的面前露骨地推测人家丈夫之死的问题了。说话间,他已不知不觉地不再把雨村称呼为“您的丈夫”了。他直呼雨村的名字,就如同跟久美子谈论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随着跟久美子距离的缩短,在无意之中已把久美子的丈夫给否定了。
“哎呀!”久美子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想象出一件可怕的事情。”
久美子在大町触动之下,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连嘴唇都白了。
“您看会不会是冬子没有受松尾的威胁而是跟松尾狼狈为奸一起杀害雨村呢?”
“您在说什么?”
“冬子已经觉得雨村的存在是个累赘,因此跟松尾勾结起来杀死了雨村。”
“这是您的过虑。冬子是有夫之妇。如果说因为另有新欢而把丈夫当做累赘,那倒又当别论。”
“可是,土器屋先生已经死了。”
“您是说,为了得到一个男人而害死两个男人吗?”
久美子也没有回答出来。既认为有这个可能,又觉得缺乏现实性。更何况冬子不象是真正爱着松尾。
这虽是来自久美子有限的婚后生活的经验,不过,已婚女子考虑问题是很务实际的。
冬子跟雨村在黑部的旅馆里幽会,不也是出自对丈夫的惧怕吗?既不想忘却婚前的恋人又不想丢掉安定的家庭,这种脚踏两只船的违反伦理道德的情事,偏巧被松尾给碰见了,因此才受到他的威胁,这么想问题似乎要稳妥一些。久美子心想:这也许是想得太多了。可是,照这样看来,雨村的失踪又该怎么解释呢?他的失踪和土器屋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松尾就是进犯您的那个人,我想他一定会以某种方式跟雨村的失踪联结在一起,因此他才对您查访雨村下落十分恼火。您还记得他在黑部旅馆打电话威胁您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吗?”
听大町这么一说,久美子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使用的好象是内部电话,那声音就象面对面地说话一样,十分清晰。
“如果再听一遍也许能回忆起来的。声音象是多少压低了一些,那腔调却没有变。”
“那声音不是松尾的说话声吗?”大町说。久美子在细心地思索着。她仿佛记得那声音既象松尾本人的声音,又象别人的声音。
“一下子弄不太清楚。我只是在松尾到家里找雨村的时候听他说过简短的几句话。”久美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试验一下好吗?”
“试验?怎么试验?”
“当然是用给松尾挂个电话来辨认一下了。因为人的声音一通过话筒,声调就要改变的。”
如果那声音跟在黑部进行恫吓时电话里的声音是一致的,那么,松尾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关这一点就差不多可以确定下来。
这是一个非常带有诱惑性的试验。
“这也太可怕了!”
对方是个现实存在的随时都可以加害于久美子的可疑人物。如果知道试验者就是她的话,说不定会采取更.99lib?加残暴的手段来对付她。
“不要紧,由我来保护您。”
“怎么给他打电话呢?”
“松尾他在自己的报社里。我先给他挂电话,随便说几句,在对方搭话的时候,就由您来接着听。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想到是您挂电话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能进行得很顺利吗?”
“试试看吧。请到我邻近的席位上来。并排坐着更便当一些。”
经大町这么一说,久美子从对面的席位来到他邻近的位置上。在咖啡店里,每个茶几上都安放着电话机。
“请把耳朵挨话筒近一点。在对方说话的时候,您得亲自听。把录音机带来就好了,事情太急来不及了。好在说话时间不长,好好听听就行了。”
照着大町的话做去,就仿佛是脸贴着脸的一对情侣正谈情说爱。可是,大町却象没有把这种甜蜜旳气氛放在心上似的,掏出了小本子,拨了电话号码。动作敏捷,很富于行动性。
久美子看着大町拨动号码的手指头,不免想到,这种行动跟他已经放弃了的职业是并非没有关系的。
“喂,喂,是和平政经新闻社吗?我找调査部的松尾先生。”
人好象找到了。话务员正在跟对方接头。这些情况都清楚地送进了跟大町靠得很近、几乎脸颊都贴在一起的久美子的耳朵里。
久美子的胸口在激烈地跳动着。
2
“喂,喂,我是松尾。”要找的人搭话了。
“啊,是松尾先生吗?”
“是的。”
“恕我贸然打听一下,您是不是北海道K市的K商业专科学校第三十八期毕业生呢?”
“北海道的K商专?没听说过。我的家乡是……您是谁呀?”
“太失礼了。我是K商专的毕业生,这次在京的校友们准备开个同窗会,听说有位叫松尾俊介的在……”
“您恐怕弄错人了。”松尾态度冷淡,马上撂下了话筒。
“真想再多说几句话,可惜对手不上钩。怎么样,对刚才的声音没有印象吗?”
听完大町的话,久美子才一下子恢复常态,离开了他的身边。刚才通完电话的时候,还在脸颊挨着脸颊呢。
“因为过于简短还不能一下子判断出来,不过,那压低了的声调还是挺相象的。”
在久美子的耳朵里还残存着刚才松尾的只言片语。的确有点象在黑部旅馆的电话里听到的那种声音。可是要想断定是同一个人,又嫌话语过于简短。
“用压低了的声音说话,这是象松尾这样的调查专家的怪癖。以后有机会再把他的声音给录下来吧。上一次进犯您的可能就是他,这一条总算弄明白了。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大町好象完成了一项使命的忠实的卒子在等待主人的下一道命令似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如果雨村还活着的话……”久美子一面感觉到大町的视线在自己脸上移动着,一面窒息般地说道,“我想他一定会跟冬子取得联系的吧!”
确认自己的丈夫会拋开妻子跟另外的女人先取得联系,对久美子来说,这是个屈辱。而当着大町的面把这种屈辱的心情坦率地揭示出来,就足以说明她跟大町在感情上已经更加接近了。
“明白了。下一步不妨监视一下冬子的活动。”大町立刻体察到久美子的心意。
“这件事就不必再麻烦您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跟丈夫之间的问题。”
“久美子!”在一刹那间,大町的灼热的视线好比闪着光亮的利剑,“有一件事我想在这里问问您。”
久美子看到顷刻间大町态度上的变化,打了一个寒噤。
“我说的是假设。假设雨村先生真的活着的话,您打算怎么办呢?”
久美子仿佛产生了被锋利的刀尖剌破了喉咙似的感觉。
“我不认为雨村还活着。”
“所以才要来一个假设。是您刚才说过,如果他活着就会跟冬子取得联系。这就是说,在您思想的深处,在思考着雨村先生活着的可能性。”
“那是对有很小的可能性的一种假设。”
“所以我才要在这个假设的基础上听听您的想法。万一雨村还活着的话,您打算怎么办呢?”
“丈夫他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请不要打岔。他还活着的话您怎么办?”
“……”
“请一定回答我。”
想回避而又无法回避的追问,直截了当地集中在这个问题上。久美子低下了头。所幸刚才给松尾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把座位移到了大町的旁边,这就使得她得以避开大町直接窥视自己的面部表情。
而另一方面,两个人的身子却几乎紧贴在一处了。如果大町想把她搂抱在自己的怀里,那就差不多会处在无法低抗的位置上。
“那就更具体地问一下吧。假如真的知道了雨村先生还活着,还会象以前那样生活下去吗?”
“……”
“就是明明知道雨村先生没有把您放在心上,也还想继续维持形式上的夫妻生活吗?”
“这也未免太残酷了!”久美子耐着性子听完大町的咄咄逼人的追问后,回答说。
“残酷?”
“看您质问的……”
“连答都不答一声才是更残酷的!”
“大町先生,我求求您!请您等到雨村有了准确消息的时候,我再告诉您好吗?因为在这之前我很难下决心。只有到雨村有了准信的时候才能……”
“我明白了。这不是我这个没有资格的人所该打听的。请原谅我吧。”
“这资格指的是什么?”
这回是久美子在发问。大町的面部表情是痛苦的。每当谈起这件事,他的脸上就时常被苦恼所笼罩着。
大叮总想拼命卸掉既往的沉重包袱,轻装走向美好的未来。正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把手伸向久美子,尽管他自愧没有这个资格。至于久美子,由于了解到大町不愿轻易放下过去的包袱,所以才毫不犹豫地不再寻根问底,转而认真回答大町的提问。久美子信任大町,唯其如此,她才认真地思考了在弄清雨村生死之后,跟这个来历几乎不清的男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就是万一雨村还活着,我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去的吧!
——不回到雨村那儿去,到底要去哪儿呢?
——那还用问吗?
久美子正在自问自答的当儿,肩膀冷不防被紧紧地搂住了。还未来得及提防,手又挨近了下颏,脸被抬了起来,久美子的嘴唇被吸吮住了。
第十八章 盘根错节
1
到查明土器屋冬子与松尾俊介之间的暧昧关系为止,下一步的搜查毫无进展。
在三月初,冬子恢复了原姓,自称名取冬子,由土器屋家搬到住在成城的父亲名取龙太郎的家里。从此就算自由了。
这是名取龙太郞为年纪尚轻的冬子的将来着想把她接回家里来的。冬子与松尾的关系也如同结清了一笔债务,从此中断了,再也没有发现他俩有过什么接触。后来,名取有意要把女儿改嫁给信和财团的一个大人物。
他俩的关系既已断绝,作为杀害土器屋动机的情杀这条线必然要显得无足轻重了。
如果说松尾为了把冬子弄到手才杀害土器屋的话,那么,一旦占有她,兴致也就很快随着消失。这固然可以使人联想到一个孩子把心爱的玩具弄到手之后很快就玩腻了一样。不过,仅仅为了一时的欢乐能否杀人,还是很可怀疑的。
如果说冬子为了攫取土器屋的财产,才勾引了松尾,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是没有,然而,她既已放弃了这个垂手可得的权利,匆匆回到自己的娘家,这条线也就跟着断了。
“杀害土器屋的导火线决不会是男女情杀。”这是搜查总部的一致看法。这就又重新回到了最早的看法上。
从被害者土器屋贞彦的身份是土器屋产业公司代理总经理这一点出发,交易场上的角逐可能成为谋杀的导火线,这一点已越发鲜明突出了。这中间由于暴露出冬子和松尾的隐私,搜查方针才一下子趋向于两性关系上面。
更重要的是,偏巧这时总部发现了松尾这个唯一可疑的人物。这就又把注意力重新转到原来的出发点。松尾的确是个可疑人物。然..而止于可疑而已,还没有抓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松尾在杀害土器屋的问题上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呢?更具体的东西却一概不知。
由杀人凶器这条线进行的搜査也毫无结果。从现场得到的手枪来看,是特别侦察用的一种回转式连发手枪,是暴力团爱用的最时兴的新式手枪。这种手枪与暴力团关系密切,又是不断从国外大量走私进来的,用象往常那样取缔枪炮刀剑的办法严加控制也无济于事。因此,从数也数不清的隐瞒不报的手枪入手进行追查是根本做不到的。
正在屡受挫折的时候,只有一位刑警按照独自的想法毫不松劲地继续进行追查。这就是大川巡査部长。
土器屋贞彦在深夜旅馆的走廊里是怎么倒下去的?大川一直被这个疑问缠绕着。土器屋没有在旅馆里包房间,却在走廊上发现了他的尸体,这就难免在搜查的开始阶段产生如下的推测:土器屋会不会是到旅馆来访问什么人呢?
尸体不是被抬到走 5eca." >廊里来的,这已被目击者坂本证实了。当天夜里曾对五楼客人严加调查,没有发现一个跟被害者有直接关系的人。
大川最初也主张过“坂本同犯说”。后来,这个想法被推翻了。这个想法最早是由白木刑警提出来的,但他根据久美子介绍的情况,逐渐把重心转移到土器屋冬子和松尾俊介的关系上面,从而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可是,“土器屋来这里可能是访问什么人吧!”白木最初提出的这个疑问却深深地印在大川的心里。其实,在搜查进行期间,象这样改变自己的意见或方针的不乏其例,一反搜查初期看法的也不足为奇。
“土器屋不会亳无目的地在旅馆的走廊里闲逛。他确实是在访问什么人。他访问的那个人无疑是个罪犯或者是个窝藏凶手的同案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川对这个推测越发地坚信不移了。他想:当天夜里五楼上一定有谁跟土器屋在某个地方有过接触。在这个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即使没有直接的瓜葛,也会由此及彼地环环相扣,盘根错节,搅在一处。被害者土器屋正是这个链条上的一个环子。然而,这种环环相扣又是无限的。事实上,不可能对五楼上的旅客一一进行盘查。只能从被害者倒下的位置上进行推断,这就首先涉及到A栋和B栋靠被害者最近的房间。
在早期搜查过程中已被搁浅了的线索,仅由一个人继续进行追查,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然而这种努力并非徒劳无益。大川发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说是可疑却又抓不到具体的证据。
大川根据既往的经验做出判断,决计把着重点转移到这个人物的身上。他对此充满自信。假若旗开得胜,那整个搜查就会胜利在握。把大网撒到这个人身上,是唯有他才肯承担的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据大川的判断,犯人一定是逃进了五楼的某个房间,否则就不合乎情理。一个活生生的人决不会象烟雾那样可以升腾而去。证人没有扯谎。在可资信赖的证言里都一致说犯人决不可能从现场一下子溜掉。可是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犯人又没有躲进五楼的任何一个房间里。
从尸体的情况来看,犯人是在B栋的走廊上,也就是守卫人员跑过来的那个走廊上,击中被害者的后背的,这一情况早已一清二楚,勿庸置疑。问题是,根据大川的补充搜查证实,在B栋的旅客中间一直没有发现跟被害者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
据此,大川生出了一个新的设想:所谓被害者背向B栋站着,实际上是目击者的一种错觉。事情可能正相反,会不会是背向A栋站着的呢?
倘若这个设想是正确的,犯人就可以从A栋堵头的太平门逃走,或者是钻进了A栋的某一个房间里。
这个煞费苦心的设想被目击者坂本给推翻了。坂本证实说:土器屋朝向A栋、背向B栋站着这一点绝对没有错。
大川既然没在现场,听到这种充满自信的话,自然是无法否定的。
坂本的证言也有事实上的根据,那就是:A栋旅客的身份皆已查清,没有发现同被害者有联系的可疑人物。守卫人员在各太平门新贴过的封条包括A栋堵头的封条在内都没有被破坏。为防备客人们在观赏夜景时因粗心大意被关在太平门外,守卫人员每天都要检查一下太平门上的封条,看一看是否有人出去后没有回来,然后再把门上的暗锁锁好。如果贴的封条被弄断了就要重新贴上个新的。
五层A栋堵头的封条没被弄坏,这就证明约在三个小时以前封好后谁都没有打这儿出去过。
总之,犯人既没有从A栋跑出去,也没有从B栋?t>跑出去。当然被坂本挡住去路的C栋又当别论。在目击者的证言可以相信、情况犬牙交错而又相互制约的情况下,大川越发感到棘手了。
他在这种相互制约中发现了一个仅有的空白点。这个空白点对于暗杀之谜有着怎样的关系,还无法知道。但肯定地说,它对收拢搜查网口会大有帮助。
……在大川眼前浮现出一个可疑人物来。按照他的经验,此刻已非搜査初期可比,只有当所有被怀疑的对象一个个被合情合理地给否定了,才能够对新浮现出来的人物认真进行侦察。
于是,终于在某一天……
2
夜间乘车行驶在伊势原通往秦野的246号公路上,就会忽然发现在两市交界的善波岭一带有一座不夜城。这就是被人们称做“旅游胜地”的旅馆群。
仅从“旅游胜地”这个称呼便可看出,为了竞相招徕到这里来的游客,业主们在搞名目繁多的新花样上,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首先是建筑物的外观,就好象进入了“天方夜谭”里的幻想世界,足以诱使来访者渴望追求隐藏在内部的欢悦,并为之神魂颠倒,流连忘返。
看了这个“旅游胜地”的确会使人感觉到性的文化之花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四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在善波岭紧靠伊势原的名叫“银波”的旅游旅馆门前,一位女人走下汽车,慌里慌张地钻进屋去。
这个旅馆四下不靠,也许正因为位于最恬静的旅游区的缘故,上了年纪的旅客似乎比青年男女更愿意到这里来。外观也是日本风格的,显得分外雅致。
女人走进第三号房间。这个旅馆与其说是旅游旅馆倒不如说是具有出租别墅风味的平房。
过了两个钟头,女人度过卖弄风情的时光之后,从三号房间走了出来。她跟来时一样,钻进刚好开来的出租汽车。
那女人走后约三十分钟光景,从旅馆附设的车库里开出一辆汽车,一位中年男子手持手杖走进车厢,车厢里空无一人。
虽只是暂短的一瞬间,在旅馆门灯的照射下,那男人的侧脸被轮廓清晰地突现出来了。他立即被躲藏在庭院花木丛中的一个人给认出来了。
与汽车车灯完全消失在黑暗里以后,一个人影从花木丛中走出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好容易把他抓到了!”然后深深地抽了一口气。这个人就是刑警大川。长时间的苦心追踪宣告成功,终于当场抓到了这个难得的时机。
大川的脸上,在流露出跟踪、监视之后的疲惫的同时,洋溢着纯朴的喜悦。
“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跟中桥搞在一起,过去也太粗心大意了!”大川一面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在手册上记下了刚才驶去的汽车的号码。
大川最近正在执拗地盯住一个人,那就是在土器屋被害的当天夜里住在五层楼上的叫做三杉小百合的女人。她的职业是服装设计师,在银座的一家高级洋服店里供职。
做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手艺是否高超尚不得而知,不过却天生讨男人喜欢,魅力可以打满分。
这个小百合在土器屋被害的当天夜里住在赤坂大饭店的五层510房间。它位于A栋的顶端,也就是以A、B两栋为横轴、C栋为纵轴,三栋房形成T字形,它正好处在交差点附近比较微妙的地方。它的邻室511号房间则属于B栋。
大川最初要对她进行盯梢是出自一个简单的理由,那就是因为土器屋曾经倒在她的房门前。虽说是倒在她的房门前却也不能就此得出结论:土器屋曾经拜访过她。
然而,也不能不使人推想到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搜查总部当然要怀疑到小百合与土器屋的关系问题并要把它加以澄清。结果并未发现其中有何隐情。那天夜里小百合因忙于工作,睡得很迟。
三杉小百合是头一回利用这个旅馆。这家旅馆是以城市人为服务对象的,只打过一个照面的客人很多,当天夜里住在五楼客人中间就有好几个人是头一次投宿的,何况这件事本身并无可疑之处。大川百思不解的是,小百合住的世田谷的公寓本是个四通bbr>.99lib?八达的地方,为啥偏偏非住到这里呢?对于大川坦率的发问,旅馆方面回答说:“在市里居住的人当中,最近常有做买卖的人利用这个地方做他们的办事处或者分号,没啥可奇怪的。”
这种看法仍然说服不了大川。他总觉得一个女人偏偏住在这个旅社里,其中一定有鬼。
小百合住的房间虽说是个单人房间,但是看样子是可以两用的。这种房间的沙发可以代替床。外行人被单人房间这个名称所欺骗,却不知它是一个可供两个人同住的房间。
从501号到510号都是由这种可供两人使用的房间构成的,在旅馆方面则根据进入房间的人数来把它看做单人房间或双人房间。
如果三杉小百合住在双人房间里,那当然要引起怀疑的,但由于她是一个人住在510号这个单人房间的,因此在当时并未引起疑心。
大川想:这里面没有漏洞吗?小百合果真不是为了幽会才住下的吗?那遮人耳目的沙发不是有可能转做后来秘密来访的“情侣”使用的睡床吗?
这情侣莫非就是土器屋贞彦吗?或者干脆是另外一个人?
根据后来的搜査,由于在小百合与土器屋之间没有出现其他情况,她做为与本案毫不相干的人被一笔勾销了,但唯有大川对此却执拗地抓住不放。他想到的是:如果一个人住下来,应该住在普通的单人房间。
大川已经向旅社方面查明,本来当晚有空着的普通单人房间。论房费小百合住的房间约为普通单人房间的一点七倍。收入微薄的大川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小百合这种毫无意义的浪费。
然而,搜查总部的多数人却把注意力放在土器屋冬子和松尾俊介这条线索上。在他们看来,大川的怀疑毕竟是主观的,以致未能使总部的方针有所改变。
在市内居住的人,一个人住在可供两个人使用的单人房间本不足为奇。事实上这样的客人多得很。象东京这样魔鬼般的大城市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如果用这种固定眼光观察事物,那将会铸成大错。
大川坚持上述看法力排众议,一个人悄悄地在三杉小百合的周围投下了监视的目光。他在暗中所作的努力终于在一天夜里取得了成果。
“三杉小百合跟中桥正文勾搭上了?”两个人有勾搭这件事对于一筹莫展的搜查工作来说,无疑会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想到这里,喜悦重新涌上了大川的心头。
起初,就国防厅同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关系而言,中桥曾是一个受过怀疑的人物,即使现在这个怀疑也并未完全排除。甚至还有这样的猜测:土器屋会不会是中桥杀害的,而第一个目击者坂本把他有意包庇下来了?只是由于断定中桥当时不在现场才把这个嫌疑解除了。
然而,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了解到他跟离土器屋被害现场最近的房间里住的女人有关系,这就不能认为事出偶然了。
把小百合的510号房间当做双人房间使用的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中桥。不能不把这种可能性充分估计到。
中桥当真跟杀人一事有牵连吗?如果有,他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510号房间跟杀人现场近在咫尺又意味着什么呢?是纯属偶然吗?或者是理当如此呢?
在大川的脑海里象滚雪球似的,产生出一连串的疑问。不过到得出结论还需要花费好多好多的时间。
“总之,今天夜里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在明天开会时汇拫完了再说吧!”大川信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跟前有一辆时兴的运动牌汽车停下来,一对风流男女手挽着手走下汽车,兴冲冲地走进了旅游旅馆。
这时大川才觉得肚子巳经空得很厉害了。
3
大川提出的报告,在总部受到了少有的攻击。
“你们认为中桥正文跟三杉小百合的关系会对案情有多大的影响呢?”石原警部听完大川的汇报后,在早晨的会议上向大家征求意见。
“不是早已查清中桥当时不在现场吗?”说这话的是番匠刑警。中桥在发生杀人事件之前,在电话里跟坂本谈过话,这一点早已由旅馆里交换台的话务员证实过了。坂本是被电话叫走,在去中桥房间的半道上目睹这一事件的。在三楼的中桥不可能比坂本还要早跑到五搂的现场。
“照这么说,被中桥叫去的坂本偏巧头一个看到了杀人事件,这也未免太巧合了。”性善刑警发了言。
“事实正是这样。”石原点了点头,好象在说正合己意,“中桥不正是为了让坂本能够目睹这一事件才叫他的吗?”
“这么说,中桥到底是罪犯了?”望着目光炯炯的白木,石原接着说道:“还不能这么一口断定。不过,可不可以设想一下:中桥为了制造一个自己绝对没在那个时间里在场的假象,才用电话叫坂本的呢?他把坂本叫来不正是为他不在现场找到借口吗?”
“照你这么说,中桥不在现场之说是编造的了!”番匠刑警问道。
“我总觉得中桥打电话叫坂本这里面一定有鬼。土器屋是在中桥的情妇门前被杀死的,这情景又偏巧被中桥叫去的部下给发现了,你不觉得这过于巧合吗?”
性善刑警说完后,石原警部分析了他提出的问题,接着说道:
“中桥为什么要在夜里三点钟啥事都不能干的时候叫自己的部下呢?我觉得他以为自己是在保险圈里才叫坂本的,更确切些说,正是由于叫了坂本才得以躲进安全圈的吧!”
“不过,从中桥不在现场这一点来看,不象设下了什么圏套。”
说这话的是番匠。他曾对旅馆交换台作过调査。中桥确实从三楼自己的房间里给五楼的坂本打过电话。客人操起内线电话的话筒,电话接线器上的指示灯就会马上熄99lib?灭,不可能搞鬼。也就是说,从A室打的电话怎么也无法伪造成B室的。
“事实很清楚,中桥打电话是为了表明当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因为如此,本来明明可以直接拨号,却特地通过交换台的吧?当询问中桥的时候,他回答说不知道内线电话的挂法,其实,他住赤坂大饭店并不是头一次。做为国防厅的要员,时常到国外去,对旅馆生活十分熟悉,不会连内线电话的用法都不懂。无论哪个地方的旅馆电话设备都是一样的,而又偏偏要去麻烦交换台,实在是个怪事,看来中桥无非是想方设法要证明一下自己不在现场。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不可以认为他跟案件有更大的牵连呢?”
“中桥跟三杉小百合的关系是从事件发生当时开始的吗?”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木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疑问。
的确,事件发生当时如果他俩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对中桥举止行为的怀疑就会大为减少。此前,他一方面被视为行迹可疑的人物,另一方面却又没被列入当时搜查对象之内,那是因为他跟小百合的关系还没有暴露出来。
“可以断言,不是在事件发生之后才认识的。”石原警部就这一点说得十分肯定。
“不管怎么分析,只要中桥觉得无所顾忌,跟小百合约会就不至于怕这怕那。根据大川报告的情况来看,他们俩特别是中桥似乎格外有所戒备。这不仅使人想到,一个国防厅的干部跟女人鬼混,最怕的就是被人当场碰见。大川老早就留神三杉小百合了。如果他俩是在土器屋事件发生后才认识的,虽说是性的解放的时代,爱情总要有个发展过程,刚认识不几天就去住旅游旅馆,那也未免太快了。还是认为他俩相处时间要比这长更合适一些吧!”
“那么松尾和冬子这条线该怎么办呢?”白木又提了一个问题。现在搜查的着重点正放在松尾和冬子的身上。及至出现了中桥——小百合的新线索,总部中的多数人便开始发生了的动摇。
至于总部该如何行动,主要看怎样才把犯人揭发检举出来。可是,在白木看来,自己既已在新发现的线索上倾注了心血,就决舍不得中途放弃它。
中桥本来是总部老早进行监视的人物。后来松尾和冬子取代了中桥,现在由于中桥的再次登台又使搜查方针动摇了。在遇到棘手案件时,类似这样中途改变搜査方针是常有的事。
“当然喽,冬子这条线索也还要继续追下去。说不定会在什么地方跟中桥这条线连接在一起。”
石原明白地表示要两面作战。至于究竟把主力投入到哪一个方面,这自然要取决于从中桥和小百合这条线上发掘出什么样的新材料。
第十九章 杀人协奏
1
正当在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的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中桥突然从国防厅辞职了。他好象完全猜透了搜查总部的动向,敏感地做出了反应。退职时的头衔是一佐,本来按规定年限还有几年的任期。
退?99lib.职后当然是在信和商事公司重新任职,职衔是顾问,没有特定的职权范围。为之从中斡旋的是名取龙太郎。
信和商事所以欢迎他去,不用说一来是为了酬谢他在任职期间为信和立下的汗马功劳,二来也是为了而后在国防厅与公司之间起纽带作用。
“恐怕还不止于此吧!他是由于敏感地觉察到我们的目光在盯着他,才急于溜掉的。如果他继续留在国防厅的岗位上,就容易露出马脚来。投靠信和,既往难以摆脱的关系就会成为过去。其实中桥完全没有必要正在红得发紫的时候匆忙辞去国防厅职务的。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石原警部气愤地说道。
“不过,当我们的注意力正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投靠信和反倒会引起怀疑。”
大川说完后,石原接着道:
“那他一定是给信和送了见面礼。如果我们犹豫不定,就会在这条线索上扑空。可不能错过时机啊!”
经他这么一说,大川不禁想起了从前的一个案例:有一个快到年头的自卫队干部企图另谋新职,上了御用商社的圈套,向他们泄露了大量的机密资料,被告发,还没等走马上任就被逮捕归案了。
“他到底是拿什么做见面礼呢?”
“那,我也不清楚。二科和公安方面似乎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具体的东西却没抓到。”
“名取龙太郎似乎提到过这件事。”
“这个人总爱施放烟幕弹。”
“怪不得他有个幕后军师的绰号哩!”
“名取在信和吞并土器屋产业时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此就跟信和勾结上了。”
“警部先生!”大川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怎么?”
“我们最初监视中桥是在土器屋被害之前,也就是从他们频繁接触时开始的呀!”
“大概是吧!”石原望着部下的脸,仿佛在说:那又怎么样呢?
“土器屋跟中桥进行接触,不正是为了千方百计把中桥拉过来,让他为土器屋产业效劳吗?当然他所需要的不是中桥本人,而是中桥随身带来的那份见面礼。”
“嗯……”
受到大川发言的启发,石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扩展开来,但一时还没有形成清晰的轮廓。
“这就是说,由于土器屋死了,才又把见面礼转送到信和的名下。”
“不可以把这个想法倒过来看吗?”
“倒过来看?”
“就是说,不是因为土器屋死了才改变户头,而是为了改变户头才杀死了……”
“什么,什么?”
新的视野很快使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中桥做为投靠的条件,答应把厚厚的礼物带到土器屋产业去。这是跟土器屋贞彦之间订立的密约,旁人无从知道。可是密约缔结后,信和也从中插了一腿。说不定信和提出的条件要比土器屋优厚得多。于是中桥觉得,与其投靠日暮途穷的土器屋,远不如投靠更有吸引力的威震天下的信和。”
“不错。这就是拋弃了慢牛骑上了快马呀!”
“不!话虽如此,但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既然已经跟土器屋紧紧勾搭上了,土器屋当然不能保持沉默。由于已经了解到中桥的意图,土器屋难免要猛烈地质问中桥,或者说不定会对他进行威胁。”
“威胁?”
“尽管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我想在他们中间一定要有行贿受贿的事。如果土器屋一旦醒过腔来,很可能跟中桥摊牌,对他进行威胁。”
“不过那样做,土器屋也不会安全无恙的。”
“受致命伤的,只能是在职的中桥。”
“不错。看样子关于中桥的动机是多少有些具体的眉目了。”
作为中桥的杀人动机,虽然也可能有暗中勾结方面的各种纠葛问题,可是,在投靠谁这个问题上产生的想法更值得考虑。
如果土器屋贞彦得到了中桥的见面礼而使濒于破产的企业起死回生的话,他是决不会容许中桥中途换马的吧!
“在你的设想里有发人深思的地方!”
“深思?这是指何而言?”
“在土器屋被害不久,土器屋产业就被信和吞并了吧?”
“那简直就象在等待土器屋咽气儿似的。”
“是啊!在呑并活动上,其中最卖气力的就是名取龙太郎。名取难道不可能给中桥下了命令,叫他把土器屋这个障碍除掉,为呑并扫清道路吗?”
“啊?”这回轮到大川吃了一惊。“名取如果是下了指示,当然不会留下证据。他毕竟是政界里的一个头面人物。不论靠杀人获取的利益有多么大,都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事情一旦败露,得到的东西就会付诸东流。中桥也许正在被迫地防止出现这种情况。”
“警部先生,请您停一下。要知道名取龙太郎是土器屋的岳父啊!他能唆使别人杀害自己的门婿吗?”
“这又不是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婿可以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政治活动经费却不是可以轻易弄到手的。”
“一个所谓政治家竟能冷酷到这种地步?”
“政客把女儿当做政治策略的工具,这在历史上并不罕见。”
“不过……”大川没有继续说下去。对这种冷酷的心肠进行推测,只能叫人感到很不是滋味。
“这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还可以考虑到,中桥原来就想把土器屋干掉,只是在得到了名取赞同的暗示后才下了狠心。”
“警部先生,您认为中桥的这个动机也是在名取龙太郎的暗示下产生的吗?您是这么看吗?”
“当然这也是一种可能性。这大概有点想过头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名取想把曾经是他政治活动经费来源的土器屋产业做为诱饵,去攫取远比这大得多的经费来源喽!”
“那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对名取有进行监视的必要吗?”
“嗯。不过,无论怎么盯着他,恐怕也不会发现什么的吧!我想政界里的大人物不会在杀人问题上表现出直接的关系。”
“能一点儿也不露声色吗?”
“眼下只能从中桥下手。我觉得一定是他在杀人问题上搞了什么鬼名堂。”
2
正在石原和大川对话的时候,有人给石原打来了外线电话。似乎是谁打来的紧急报告。
石原拿起话筒,脸上逐渐现出紧张的表情。“……这么说,是特意预约那个位置的房间啦?”石原向通话的对方盯问了一句,“好,明白了。谢谢。请再辛苦一下,顺便到银座的西服店走一趟,直接问一下本人:为什么要预约那个位置的房间?嗯,没关系。只要不涉及我们已经掌握的她和中桥的关系就行。拜托了。”
“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吗?”石原刚撂下话筒,大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是番匠打来的报告。三杉小百合在事件发生一周之前,曾经指定要预约410或者是510号房间。”
“……”
“这两个房间分别位于四楼和五楼,都是普通的单人房间,在各层的位置也相同。就是说都在A栋靠近B栋的地方。”
“房间是提前预约的?”
“是的。这就是说,除了房间的格局而外,重要的是它的位置在A栋接近A、B、C栋楼交叉点的特设单人房间,旅馆里只有这两个房号。如果仅仅是为了要一个特设单人房间,四楼五楼从1号到10号要哪一个房间都可以嘛!”
“那为什么非要那个位置上的房间不可呢?”
“还不清楚。肯定是因为那个位置在杀害土器屋上起了重要作用吧!真是把问题弄得越来越离奇了。”
“坂本的房间也在五楼吧?”
“是的。这一点过去被我们忽略了。也许是……”
“他的房间起初也许是预约五楼,更确切些说,是有小百合房间的那层楼上。”
“坂本跟事件似乎没有直接关系。如果说要预约的话,那应该是中桥。”
“在这当中,说不定小百合跟中桥又接.99lib.上头了。”
“现在番匠也许还在旅馆里,应该赶紧跟他取得联系。”
石原又重新拿起了话筒。所幸番匠还在老地方,电话接通了。不多时得到了回音。从中了解到,预约坂本住的房间跟小百合预约房间是脚前脚后。坂本住的房间是由中桥统一预约和办理手续的。预约当时,中桥指定要二楼或三楼挨近电梯的双人房间,坂本的房间则指定要五楼C栋堵头的房间。
中桥是在小百合按照指定位置订妥房间后,才在同一层楼上安排坂本的房间的。
中桥和小百合除了情事之外还另有其他什么事情需要联系。土器屋倒下的地方紧挨着三杉小百合的房间,第一个发现者从C栋的尾部走过来,这也都是事先预谋的。换句话说,已经安排好了要使土器屋在那个地方死去,土器屋是在一切都已部署好了的环境中被谋杀的。
这是一首为杀人而演奏的管弦乐曲。特设单人房间的格局、510号房间的位置、这个房间里的房客三杉小百合、从C栋尾部走过来的坂本,这一切如果说都是管弦乐队里各自承担重要角色的乐器。那么,中桥就是这个乐队的指挥,而指挥棒则是打给坂本的那个电话。
尽管眼下还没有明确掌握演奏的主旋律是什么,但是可以断定,那些看起来彼此毫不相干的各个局部却都是在统一指挥下协同动作的。
第二十章 雾夜追踪
1
正要对中桥和小百合进行调查了解的时候,又出现了更为复杂的新情况。在秘密监视之下,他俩又幽会了。无论是在一般旅社或是旅游旅馆,他们都采取分别到约好地点的办法,而且使用过的地方决不再用第二次。从这一点也足看出他们是怎样的小心戒备了。土器屋死后,他俩暂时没再相会也是出自这种戒备之心。在善波岭的那次幽会,似乎是事件发生后的头一次。那次宛如大旱之盼甘霖,急切之心可以想见。打那以后,接触的次数就逐渐频繁起来了。
此外,还对三杉小百合的身世作了彻底的调查。她是柳桥艺妓出身,后被实业界的一个大人物赎了身,把她送进服装设计学校学习,随着操起了现在的职业。赎她身子的那个大人物的庐山真面目如何,至今查不出来。从赎身之日起,就把她安置在不致走露风声的地方,后来在生活上照料小百合的那家女房东患子宫癌死去,就再也没有知道内情的人了。
那个大人物好象是给女房东一大笔钱,让她保守秘密。目前跟小百合打得火热的除了中桥而外似乎再没有别的男人。
“赎身钱不会是个小数字。小百合跟那个大人物一定还会有来往的。”石原确信这一点,但眼下在小百合周围还没有发现中桥以外别的男人。总部也曾对那个大人物的真面目作过种种猜测,却怎么也落实不到具体的人头上。
在搞清小百合的出身以后,才推测出她跟中桥发生关系的来龙去脉。石原的疑惑也因此而更加深了。
“中桥跟小百合正在新宿的P电影院里相会,看那神情总觉着有点特别。”当天晚上八点钟左右,性善刑警声音急促地跟总部取得了联系。
“哦,怎么个特别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原警部从性善的声调里已经引起了某种预感,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把话筒紧握了一下。心想:他们大概从来都没有在那种地方相会过。
“他俩在距离不远的两个地方分别坐着,就象一对陌生人一样。这样已经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了。中桥戴着帽子还戴上了墨镜,显然是化装。小百合似乎也躲躲闪闪。”
新宿的这家电影院原先属于T电影系统的首轮电影院。由于发现前景不妙,为了摆脱困境,另找出路,跟这个系统脱了钩,改为专门上映春宫片的通宵营业的电影院,生意十分兴隆。
有些人为着消遣来看这种电影时,化装是常有的事。不过领着情人来看电影却又分开坐着,装着互不相识的样子,却属罕见。
平常两个人很少见面,现在又偷偷摸摸相约来看春宫片,仅这一点就很令人生疑。石原也感到迷惑不解。
“这里头一定有鬼。要继续对他俩进行监视。番匠也跟你在一起吗?如果感到人手不够就派人支援你们。”
由于总部根据性善提供的情报得知中桥和小百合又在开始活动,便决定当天夜里留下几个人准备待机行动。
“眼下只我们几个人就行了。麻烦您给空出一台电话,好随时取得联系。”性善说道。
石原预感到确实要发生什么事情。不,实际情况已在变化。多年来磨炼出来的一套本领使他确信这一点。
石原认为,还是在性善他们未提出请求以前派人增援为好。
2
向总部汇报完了,性善回到了番匠的身旁监视着中桥和小百合。
“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吗?”性善压低了声音问番匠。
“没有什么情况。两个人都在若无其事地看电影。”
“这两个家伙真是来看电影的吗?”
“要看就该坐在一起看,没有必要离得那么远,假装着彼此不认识的样子。况且他俩又不可能知道我们正在监视着他们。”
“……时间未免太长,进来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你瞧,小百合老是在看手表。”
“说的是呢!哎呀!”性善突然嗓门大了一点,惹得周围的人都朝他看了一眼。他生怕中桥他们会注意到自己,赶忙缩起了身子,后悔刚才不该那么莽撞。
“怎么了?”番匠也向他投以惊讶的目光。
“小百合也许是跟另外的人有约会的吧?”
“约会?在电影院里?”
“为了躲避人们的耳目,电影院不是秘密约会的最好场所吗?里面很黑,只要事先订好座位,用不着临时现找。”
“说得是。怪不得小百合旁边的座位一直在空着呢!”
“你看她在空座上放着一件东西,好象有意不让别人坐。”
“你说中桥在干什么呢?”
“是啊,我也不清楚。”
“中桥也许是在喑中盯着小百合的吧!”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回是性善在发问。
从小百合与中桥的动态来看,他俩尽管都佯装不认识,却在心照不宣地采取统一行动。不时地递着眼神,暗示彼此都还坐在那里。若不是警察早就知道他俩的关系,第三者是无法看得出来的。他们之间的暗号是既微妙而又巧妙的。
“这大概是小百合觉得单独跟那个人会面心里不踏实,怕对方加害于她,为防备万一才让中桥暗中保护的吧!”
“加害小百合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我只不过提个假设。请再留心观察一下他们的动静。对啦,趁着这个时间不如先向总部请求派人支援,若是小百合真的正等着谁的话……”
“我懂了!”性善一下子醒悟过来,刚要站起身子又被番匠拽住了。
“瞧,那个人来啦!”番匠喃喃地说了一句。性善的视线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小百合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来。
“他就是要等着的那个人吗?”
“决不会错。你看,小百合已经把占座用的手提包拿开了。”
“哦,他俩要走!”刚并排坐下不久,小百合就跟那个男人站起身来,向过道走去。
“果然是有约在先啊!”
正在由过道往门口走的时候,男人的脸忽然在黑暗处较为清晰地闪现出来。这是多亏一位观众不遵守场内规定点燃了一枝香烟。
那男人慌忙躲开火光,把脸背了过去。但顷刻间闪现出来的面孔早已被刑警锐敏的眼睛给捕捉到了。
“啊?!”
“原来是他!”
两个人同时低声叫了起来。那个人虽然戴了一副墨镜,但是那么小的一个掩盖物是无法掩饰其面部特征的。他俩都认识这个人。
“是松尾呀!”
“松尾俊介怎么会到这里来呢?”眼下可不是冥思苦想的时候。过了一会儿,只见中桥也离开了座位。
“你继续盯住他们,我现在马上就跟总部取得联系。”性善对番匠说。
他俩都预感到将要抓住一个“大猎物”。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采取如此诡秘的方式会面呢?而且小百合由中桥暗中进行保护。中桥的化装也是不自然的。其中必有隐情。特别是从中桥和小百合提前来到这里等候松尾这一点来看,更明显地另有企图。
性善已经没有再向总部求援的必要。大川和由分署派到总部来的名叫畠山的两个人正佯装若无其事地站在小卖店的后身。大川照例在秃头上戴一顶鸭舌帽。
“畠山和我去追中桥,你和番匠一块儿去追他俩。巡逻车在电影院旁边等着呢!”
大川挨近性善耳边说了些什么。性善为总部的灵活部署感到欣慰。石原警部果然自有神机妙算。
3
小百合的车停放在电影院专用的停车场上。把松尾让进了她的汽车,车马上就开了。紧跟着又有一台车开动了,握着方向盘的是中桥。他的车也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前面的是花冠牌,后面的是日光牌车。
又隔了一段距离,有两辆车追了上去。前后共有四辆车各自保持一定的间隔开到了甲州路。接着从樱上水开到水道路,在千岁船桥又奔向环八大街,然后朝南驶去。
“是要往东名开的吧!”番匠在追捕车里说道。
“要是往东名开,那一定想出远门的喽!”性善搭话说。
已经随时向总部报告了他们的行动。
前面的两辆车果然不出所料,正朝着东名高速公路驶去。
“喂,开花冠牌车的那个人好象是松尾。正是他。”
路过收费站的时候,因为车的距离缩短了,可以看清驾驶人员的模样。
“这么说,松尾的车是花冠牌了。那辆车不是小百合开来的,而是松尾开来的自用车。”
驶过汽车收费站以后,最前面的车加快了速度,后面的车也跟着开足了马力。路上车辆少,这就容易发现后面有车在跟踪。
所幸准备了两辆巡逻车,车辆可以相互错前错后,把对方蒙骗过去。
松尾的车开得比较慎重,时速最高也不超过一百二十哩。
从高速公路立体交叉路口开始向厚木——小田原公路方向驶去。没多久,就离小田原很近了。
“他们是想去箱根吧!”
“说不定想在汤本或者是塔之泽附近躲藏起来。”
“松尾好象不知道中桥在跟着他。”
“那小百合为什么要跟松尾一块儿出来呢?”
“是不是她也不知道中桥在后面跟踪呢?”
总之,都是在假定小百合跟中桥私通的前提下提出问题的。
“不会的。小百合跟中桥是心照不宣的啊!他俩在电影院里不就几次互相有过暗示吗?”
“是啊!”
番匠和性善正在小声说话的时候,最前头的车驶过登山铁路和公路一号线的空中铁桥后向左拐了,而要到汤本或塔之泽方面去必须往右拐才行。花冠牌车朝着小田原跑了一阵又立即向右拐去。
“这是箱根高速公路。”番匠望着逐渐爬上山坡的车身,喃喃地说。
这条公路铺设在坡度较小的山脊上,路过大观山和一片山茶林带,便是汤河原了。
花冠牌车在起伏不大的山脊路上轻快地跑着,钻进了大观山的隧道,又往左边拐去。这是经由山茶林带奔向汤河原的路线。从这里往汤河原去就全都是半山腰上的急转直下的盘山路了。
“他们是想去汤河原吗?”性善看了一下手表。从东京开出来已经有三个小时了。
“你看,不知什么时候由小百合换着开车了。”
“松尾恐怕是睡着了吧?”
“情况真有些反常啊!”两个人相互递了一下眼神。
前面是一片雾海。如果是晴天,从相模湾朝着伊豆方向临高眺望,在广阔的视野里,渔火和沿着海岸线的灯光相互辉映煞是好看。而如今只能在划破黑暗的火箭般的车灯幅射下看到飘动着的乳白色的雾。
刑警们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眼看要来到兜风的目的地汤河原温泉了,男的却奇怪地睡着了。前边尽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又是在夜雾里行车,更令人担心。
进入山茶林带后,已看不见车的踪影了,跟踪越发感到困难。中桥也许是因松尾熟睡而放宽了心,车与车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这样就可以用不着因同时盯着两辆车而分散精力了。
番匠用无线通话器跟坐在后车里的大川通话说:“他们的情况很反常。要多加注意。”
“怎么反常?”大川反问了一句。
“现在是由小百合在开车。松尾好象巳经睡着了。”
“这又有啥反常呢?”
“象是突然睡着的,不觉得太突然吗?”
“小百合是在什么地方换开车的呢?”
“似乎是在没有开进山茶林带以前。”大川略微思忖了一下,接着说道,“前边有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吗?”
头一次路过这里的番匠向驾驶巡逻车的司机问道:“你知道前面有常出危险事故的地方吗?”
“再往前开,有一段很长的急转弯山路,听说那儿常出事故。”
“对,对!”听了他俩的这番话,坐在后车的大川说道。
“叫人担心的是,松尾好象睡着了。他们在急转弯的地方说不定会搞什么名堂的。”
“这么说是给松尾灌了药……”
“有这个可能啊!跟女人一块儿兜风,眼看快要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却睡着了,这不是怪事吗?会有这样的男人吗?”
“这么说,松尾有危险。”番匠的声音是急迫的,车里的气氛为之一变。中桥他们的企图可以朦胧地感觉出来,甚至不妨说已经清晰可见。
值得注意的是,中桥是在唯有小百合明了其企图的情况下尾随在小百合的车后的。番匠等人看透了这一点才顿感紧张起来。
“有小百合坐在车里就不会出什么事,就怕她下车后才危险呢!”
“可以立即逮捕吗?”
“不,先不要急。要继续监视他们。不要叫他们觉察出来。也许会当场抓住现行犯的。”
“这要冒很大的风险。”
“明白。由我来负责好了。会有困难的,但一定要成功。”
大川略有难色。中桥等人的意图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尽管还不清楚松尾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小百合鬼混的,但这回却是小百合先用甜言蜜语把他诱骗出来,再给他灌了掺着安眠药的酒,让他睡着了。一旦在绝无人烟的山路上把只有松尾一个人坐的车推下山坡,就可以制造一起因醉酒开车致死的假事故。
中桥的车跟到这儿来,是要在车毁人亡之后独占小百合呢,还是另有预谋呢?
为了要把中桥等人做为现行犯加以逮捕,就不能不在事前采取防范措施,否则被他们发现有车在跟踪,他们就不会采取行动了。这就要求必须保持相当的距离。
然而,当他们采取行动时,距离这么远,能一下子就赶到现场吗?哪怕只迟一步,松尾就会被害死。眼看着可以救人一命,却又因热衷于逮捕现行犯而误事,人命关天,责任不轻啊!
然而,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计策来。虽说中桥杀害土器屋的嫌疑有增无减,但那只不过是些间接证明而已。跟小百合的私通也不足以定什么罪。
松尾跟这两件事都有牵连,若能当场把杀害松尾的凶手抓住,就可以一下子触及到土器屋案件的核心。这尽管要冒极大的风险,但对专职搜査人员来说,却是个难以摆脱的诱惑。
“请做好随时行动的一切准备。要继续盯准他们。要掌握好可以逮捕他们的时机和距离。”番匠向司机提出了过难的要求。
几乎见不到前面车身的影子,也没有从对面开来的车。
尽管跟踪比较容易一些,可是前车的情况却一点儿也摸不准。一旦离得太近,他们就将会停止作案。
“你关了车灯也能开车吗?”番匠又出了个难题。
“试试看吧!”
不愧是开巡逻车的老手,不慌不忙地熄了车灯。坐没有灯光的车就好比在夜里乘坐漂荡海洋上的一只小船,令人提心吊胆。
眼前漆黑一片。在晴天的黑夜里行车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前方,而在这雾天里却完全失去了距离感,就好比被装进一个黑箱子里。
车只能在黑暗中缓慢地摸索着行进。什么都看不见,可山雾的浓度却可以感觉出来。
“快要来到山茶林了。”这是司机根据行驶的距离和时间推断出来的。
“危险!谁下车给引一下路吧!”司机话音刚落,性善就下了车。
中桥他们要想动手只能是在山茶林一带。不知是进入视野的死角了呢,还是距离拉大了呢?前车的尾灯看不见了。
“番匠,稍快一点,好象离山茶林不远了。”后车的话筒在呼叫。
“明白!”番匠只能答话却不能点起车灯。在雾幕的彼方,也许已经动手杀人了。
番匠和性善此刻嗓子眼里象冒烟了似的,感到一阵口渴。
4
“再不能开快一些吗?”番匠焦躁地说。
“再快开有危险。这已经是作最大努力了。”司机的额角渗出了汗珠。因雾气弥漫,肉眼看不太真切,有一侧好象是悬崖。没有灯光引路,稍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
“先停下来看一看再说。”性善凝视着前方,说道。
“怎么啦?”
“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动。”
“有东西在动?”
司机停住了车。视好又被浓雾遮断了。车的马达一停,车的前后灯也都跟着一齐熄灭。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车的响声。
“他们也把车灯熄了。”性善小声说道。
“说不定马上就要动手。”原来跟这边一样,前面的两辆车都熄了灯。
“该怎么办呢?”性善正发愁的时候,听见无线传话机的呼出信号,就说:
“他们就在这附近。他们熄完车灯后正在干着什么。后面的车不要向前靠了。哎呀,他们的车又灭火了。为了不让他们听见,我暂时把线路切断,除非我这边喊话,你不要再叫我。”
死一般的寂静。从脚下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潺潺流水的声音。由于前面车的马达声也停下来了,水的响声使这里显得格外寂静。
浓雾笼罩着的前方,象有人在活动。这时无论多少微弱的响动都有可能被察觉出来。
这边如果晚一步才停下马达,就会被对方识破。真是千钧一发,不可有半点粗心。
大川等人也煞住了车,正屏住呼吸注意这边的动静。在夜雾里,紧张的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为探听虚实而打开>?99lib.了的车门也不能再关上了。雾气浸入车厢内,打湿了衣裳。
“快!赶快!”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声音好象是中桥,“抓紧时间,上我这个车。”
“总觉得怪可怜的。”回话的女人想必是小百合。她没有想到会有人躲在近处,所以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
“事到如今,说这话也没有用。仔细看看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吧!”
“看好几遍了,没事儿。”
“好吧,那就赶快上我这个车。只要用手一捅就全报销了。”
“真痛快!”
“刚才是谁说怪可怜来着?”
“哎呀,我说过这话?”
女的笑出了声。男的“嘘”的一声立即加以制止。马达声又响了。他们似乎要把松尾睡着的那辆花冠牌车从悬崖上开下去。这是个陡坡,只要加大油门,就会顷刻之间滚进山涧。
前面一下子亮了。看来是中桥点起了车灯。
“不行!要出事!”
“赶紧!快!”
司机不等番匠下命令就把车开动了。
“中桥!你们的阴谋被识破了,别再>装胡涂了!”当性善朝着前方怒斥时,巡逻车的车灯亮了,警笛大叫。在划破黑暗的光亮里,模糊地露出了两辆车的车身,只见后面的一辆突然疯狂般地急驰而去,转眼间消失在黑暗里。
“咦,他们想要逃跑?”
“能逃得了吗?”
巡逻车急起直追。小小的日光牌车休想甩掉有高性能发动机的巡逻车。想要就此跑掉,只能说明他们十分惊慌。
“中桥和小百合想要逃跑,赶快追!”番匠在跟后车的大川取得联系。
“松尾不要紧吧?”
“好象是没事儿,还没来得及査清楚。”
“好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吧!可别叫他们跑掉了。”
“明白。”
巡逻车一面用高超的技术巧妙地驶过了几个急转弯,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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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在山茶林带的山路上做为杀人未遂现行犯被逮捕了。松尾因喝了掺着大量安眠药的酒,仍处于昏睡状态,只得先对他进行护理。
中桥和小百合被分别拘留在赤坂署和警视厅里,受到严厉的审讯。他们因杀人未遂嫌疑而被捕,总部认为他们与杀害土器屋的案件有关。
在杀害土器屋这件事上,松尾似乎掌握了对中桥他们不利的事实。松尾活着会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安危所以才不惜杀人灭口,这是总部的一个推测。
起初曾认为坦白交待只是个时间问题,不料他俩却拒不招供。就连看来感情脆弱的小百合也对审讯人的诱导置若罔闻。
“他们当场逃跑就是为了在途中订立攻守同盟,统一口径。”负责审讯的大川感到懊恼。他渐渐开始明白:他们溜之大吉作绝望的挣扎,目的不是隐蔽行踪,而是为了借此机会统一口径,以便对付审讯。
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被巡逻车追赶着的时候,中桥想必是嬴得了时间,向小百合仔细交代对付审讯的办法和态度,足见中桥是个少有的头脑冷静的罪犯。
审讯者曾经乐观地认为,不论他俩多么狡猾,只要松尾一个人说出事实经过,他们就会一败涂地。然而总部的这一乐观估计很快就落空了。第二天午后,松尾从昏睡中醒来,跟中桥一样,面对调查一言不发。刑警对松尾说:
“你差一点没被他俩害死。如果我们不及时赶到现场,恐怕你早就滚下悬崖粉身碎骨了。对这号人还有什么可包庇的呢?”
松尾仍然无动于衷,这使石原警部也不免感到惊讶。包庇图谋杀害自己的人实属少见。虽然偶而也会遇到在亲属或恋人犯罪的问题上,有被害者包庇加害者的,不过找不出松尾必须包庇他俩的理由。
“我也没想包庇谁呀!”松尾的天生冷酷无情.的脸上泛着微笑。看上去药物的作用好象没有完全消失,不时地痛得他直皱盾头。太阳穴附近也在颤抖着,可见什么地方还在喼隐作痛,脸色显得十分憔悴。
“既然不是有意包庇,那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没啥好说的,为什么非叫我说不可呢?”
连老练的石原也沉不住气了。好比是跟一个言语不通的外国人谈话一样,跟松尾一点儿也谈不拢。警方问他的话全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答。
“这就等于说,你明明被害却又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吗?”石原用稳重的语调追问了一句。从这一追问里可以看出石原阅历之深和经验的丰富。若是年轻的刑警,在这种场合一定要动肝火的。在一旁作笔录的白木早已按捺不住了。
“您说他们想害我,可我并没那么想。您大概是弄错了吧!”
“照你这么说,被人家灌了安眠药,差点儿把你从悬崖上推到深谷里去,还不算是要杀害你吗?”
“说句老实话,安眠药是我自己喝的。我和三杉小百合到箱根去兜风,在路上想要睡一会儿,就把安眠药掺进威士忌酒里喝了!”
“怎么?”老练的石原吃了一惊。如果松尾硬是说药是自己喝下去的,那事情就麻烦啦。
中桥和小百合因谋杀罪而被捕。依据的法律条文是:“现在尚未结束犯罪行为者”。在企图杀人的情况下,即使属于未遂也要受到惩处,所以叫做杀人未遂犯。但法律学说对于未遂犯的解释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
所谓未遂是指“已着手犯罪活动尚未达到目的”而言。就中桥等人的罪行来说,让松尾吃下安眠药的当时便是犯罪活动的起点。
吃下的安眠药虽不够致死量,但跟后来紧接着要把人带车滚到山涧去这一点联系起来看,开始服药便是犯罪的起点。
如果松尾坚持说药是按照个人的意志服用的,那么,构成犯罪行为的时限就要顺延到坠车的时候。这样一来,只有连车带人一齐坠毁的时候才算得上是典型的犯罪行为。
警察当局在判定这一罪行时却感到很挠头。记得番匠等人在夜雾之中曾经听到过中桥和小百合之间的对话:
——没落下什么东西吧!
——看好几遍了,没事儿。
——赶紧上我这个车。只要用手一捅就全报销了!
刑警听了这番对话,立即跑上前去:
——你们的阴谋早已被识破了,别再装胡涂了!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当即作出判断并采取行动是恰当的。因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稍一迟疑,松尾就肯定会被他们杀害。
然而,番匠等人认为构成杀人行为起点的所谓“只要用手一捅就报销了”这句话又是模棱两可的,怎么理解都行。
当然,中桥等人让松尾服药的事一旦得到证实,仅凭这一句话,就足以判定是谋杀的起点。反之,如果松尾矢口否认,那么连杀人行为本身也将变得真假难分。
从法律上讲,“因遭到盘问而畏罪潜逃”是现行犯必备条件之一。中桥等人行为理应与这一条相吻合。然而,如果本人一口咬定这是因冷不防被喊了一声,在惊吓之余仓惶逃跑的,那就连这条罪状也无法成立了。
退一步说,一旦审讯不力,中桥等人以现行犯名义被捕的理由也将变得极不充分。石原越发感到事情趋于复杂化。他强作镇静,不动声色地追问下去。
“我想问一下,你吃的是什么安眠药啊?”
如果是松尾自己服用的,这一点他当能清楚。
“记不清了。我没有记下安眠药的药名。”
“买药时是怎么跟药店说的?”
“我说要买药效最好的安眠药。”
“现在买这种药,药店是要问明住址和姓名的。”
“没有问。可能是镇静剂一类的药物吧!”由于服用的剂量没有达到危及性命的程度,所以没有对松尾做洗胃肠处置,因此也就无法查明服的是什么药。
洗过胃肠就可以检定出药物的种类和成分,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谁也无法事先估计到松尾会说出这些意料之外的话。
“在哪家药店买的?”石原想从松尾嘴里发现破绽,便不厌其烦地继续追问下去。
“是在新宿的超级商场买的,店名忘记了。”站在“敌对”立场上的石原也不得不钦佩松尾回答的巧妙。假若是超级商场,因店员人数少到最低限度,不必跟店员打交道就可以买到东西。
“地点总该记得吧!”
“这个……”
“多少价钱?”
“请不要寻根刨底好吗?我买安眠药一买就是好几瓶,没有细心去记这些事。可能是五百元左右,也可能是上千块钱。”
“你跟三杉小百合是什么关系呢?”石原改变了讯问的目标。
“这您已经看见了,论交情只达到一块儿出去兜风的程度。”松尾又是一阵冷笑。
“跟小百合是怎样开始认识的?”
“这太过份了!连这样的事也非说不可吗?这不是有点干涉人家的秘密吗?”
“你应该协助我们。这跟杀人案件的调查有关联,它涉及到土器屋贞彦被杀的事。”
“哦,是土器屋产业公司代总经理被杀的事件吗?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我在问你。你说说跟小百合是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要好的?”
“还够不上有什么过密的交往。不久以前,我俩在游艺场的小卖部相遇,就一见锺情了。是我昨天邀她一起出去兜风的。”
“她陪你一起去,中桥又为什么要在后面跟着呢?”
“那你直接去问中桥好啦。这跟我没有关系。”
“你不认识中桥正文吗?”
“只在公司的集会上跟他见过一两次面,谁都没有搭过话。他可能是被小百合给迷住了,或者是由于在金钱上资助过她,心怀嫉妒才在后面跟着的吧!”
“小百合断定你已睡熟,跟中桥合谋要把你连车带人一块儿从悬崖推下去,这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难以相信啊!所以我刚才提出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照此继续调查下去,只能是来回兜圈子,毫无进展。末了,松尾说道:
“我可以回去了吧!至于中桥和小百合干了什么事我不清楚,反正我什么坏事也没干。如果小百合能无罪获释,我可以找机会问问她。即使我不认为她会把我从悬崖推下去,但趁着我熟睡的时候,把我丢开不管,坐上别人的车,总该是事实吧?真是个狠心肠的女人!我从来没遭受过这么大的冷遇。我不认为我要遭谋杀,因此也就不便再说感谢你们搭救一类的客套话了。”
没有理由再把松尾扣留下去。搜查总部只得下决心把他释放了。
“暂时不要放过他。他好象隐瞒了什么。一面险些被害,一面又包庇坏人,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石原冷笑地望着松尾俊介的背影。
第二十一章 新的初夜
1
“久美子!久美子!”
久美子刚上床,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母亲叫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什么事?妈妈。”
她看看表,时间已快要到夜里一点钟了。
“电话!还是那个男的打来的。”
久美子蓦地下了床。心想一定是大町打来的。三更半夜打电话来,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久美子就好象大町站在眼前似的,整理了一下睡衣,也没听母亲在继续叨咕些什么就直奔电话机旁。
电话果然是大町打来的。“喂,是久美子吗?这么晚了,真对不起。”
“哪儿的话。有什么情况吗?”
心上人说话的声音,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舒服的。不过使人扫兴的是,为了防备隔壁的母亲听到,不得不把声音压低。
“冬子的情况看来挺可疑的。”
“怎么?冬子可疑……”
“她今天晚上从成城的家里出来,是一身去外地旅行的打扮。”
“那她要往哪儿去?”
“正住在新宿的旅馆里。没有搭伴儿,只她自己。”
“冬子要等候的人是……”
说着说着久美子的心怦怦直跳。从租双人房间这一点来看,对方似乎是个男的。
“也许是在等候雨村的吧!我想今天晚上先在离冬子房间近一点的地方租个房间观察一下动静再说。冬子可能是要出远门的!”
“我也去不好吗?”
“是到这里来吗?”
“嗯。”现在与其说她关心冬子的动向,莫如说更关心大町。为了能见上一面,这是再也没有的借口。
“冬子在今天夜里哪儿都不会去,要行动也是在明天早上。如果您也想走出家门,最好是做三、四天的旅行准备,您看这样行吗?”
“好,我马上就准备。”
“我住在新宿的帝急大旅社的1528号房间。冬子她就在同一层楼的1514号。您要来的话,我替您在附近订个房间。”
“拜托您啦。我尽可能快点去。”
久美子撂下话筒,马上动手准备行装。母亲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
“看你啊,三更半夜的,要上哪儿去呀?”
“他好象打听到了雨村的去向。我得马上就去。”
雨村这两个字对母亲产生了魔法般的效力。若是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无论是什么借口,在这个时间里出门都将是困难的。而对于已嫁人的女儿,做父母的则似乎失去了这个权威。
“真的?雨村不会还活着吧?”
“现在还不完全清楚。不然的话,就不必非去不可了。”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航空公司的吧?”就跟父亲到朋友家里去下棋,住下不回来也不深究一样,好心的母亲也来热情地帮助久美子准备行装。
这时,久美子似乎觉得这次旅行将是一次以身相许的旅行。如果大町要求的话,今晚也许就该应允的。贴身衣服是睡觉前换过的,现在她又重新换了一件。
2
“您来了,我很高兴。”
当久美子来到时,大町正在旅馆的前厅等候着。他穿着一身在黑部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登山服。比起西服打扮,更给人以剽悍的印象。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找冬子。我在前厅里看着,您请到我房间去睡吧!”
“有必要监视一下冬子的房间吗?”久美子觉得如果只在前厅等着恐怕不会看清要找冬子的那个人的脸。
“不巧,没在可以监视冬子的位置上找到房间。守卫人员来回巡逻,在走廊里监视又不太方便。夜里除了正门而外,其他的门都要关起来的,那个人要进也只能打这儿进去。再说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进进出出的人不会太多。”
“您一点儿也不睡吗?”
“不要紧的。冬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动身的。一个晚上不睡觉算不了什么,我是早有锻炼的。况且帐房就在跟前,她必须经过这里,休想乘机溜掉。”
“万一提前结了帐,就不会再来找会计了。”
“刚才我假装弄错房号曾去问过,她还没有结帐呢!在临走的时候肯定会找会计的。”
“不过……”
久美子还在犹豫不决。大町一再催她走,还把房间钥匙递给了她。这时,时间已将近下半夜三点钟了。
“冬子在同一层楼的1514房间,请加点小心,不要被她发觉了。她可能已经睡下了。噢,也许不必我多说,希望您也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久美子点了点头,然后坐上了电梯。她在十五层楼走下了电梯。
夜深人静,走廊里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行走间,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声被地毯吸去了,如同走在海底一般。
当久美子从1514号房间门前路过的时候,她一眼看见了房门上的的金色号码,突然心里一动,真想推开房门看个究竟。她仿佛看到雨村正睡在冬子的床上。久美子并不是想要闯进去跟丈夫会面,只是想观察一下丈夫的心情,同时也想要掂量一下丈夫在她心里的位置。为了接受大町的爱情,不仅要在过去的生活上,而且要在丈夫播种的爱情上打个终止符。
久美子摇了摇头,强行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向走廊的那边走去。她走进了大町订妥的房间。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旧的帆布背包和瑞士制的登山用冰杖。
这是个单人房间。久美子心想,既已被自己占用了,大町就不便再走进这个房间了吧。大町说不定认为反正自己整宿都不能睡觉才特地在登记簿上改成久美子的名字的吧。大町在今天夜里真的不会再走进这个单人房间吗?
久美子有些心灰意冷,并为刚才产生的这种卑贱想法而感到脸红。大町正在前厅进行监视,自己怎好一个人上床入睡呢?她想偎倚在沙发上,一直等到天亮。
此刻,她不由得想起了在过去两年左右的时间里,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时间虽短,比起以前的二十二年的岁月来,却更充满不可名状的波澜。
久美子这样一个在平凡的家庭里长大,并且度过平凡的职员生活的妇女,被无情地卷进生活的漩涡中去,直到现在这个漩涡仍不肯放慢旋转速度,摆布着她的命运。否则,一个有夫之妇(雨村尚属生死不明),决不会仅凭着一个“没有深交的男人”的一个电话就在深夜里跑出来的。
本来没有必要一听冬子要动身,自己也跟着一起行动。把雨村的事置于脑后,象母亲所规劝的那样去探求另一种生活,也是无可非议的。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跳出这个漩涡,而且可以获得母亲所说的“幸福”。然而,这是办不到的。唯其办不到才更说明命运的支配力量有多么强大。
一旦卷入这个漩涡里,就只好听天由命。不管那会怎样影响 5230." >到一个女人的幸福,该走的路还是得走下去,因为不这样就不能开辟出一条新路来。
3
猛然听到了电话的铃声,久美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刚才在沉思的当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久美子吗?请马上下楼来。冬子就要走了,现在她正在结帐呢!您不嫌脏的话,请把我的东西一块儿带下来好吗?我来不及去取了。”
话筒里传来了大町急促的声音。拿起帆布背包嗅到了大町的汗泥味,使她产生了被他抱在怀里的错觉。时间不容许她沉醉在这种错觉里。她赶忙走出房间,来到了前厅。
大町正站在电梯门口。从久美子手里接过东西,说:“哎呀,这背包一定很重吧!冬子刚刚付完钱,那不,在柜台前面的就是她。因为她认识您,留神别叫她觉察出来。”
久美子站在大厅的盆花后面,向大町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穿着一身女式轻便西服的冬子付完款后正向门口走去。她右手提着小型旅行皮包,脚上穿着运动短靴。
时间刚过早晨六点钟,前厅里还没有一个人影,如果稍一粗心就有可能被对方发现。
“好象只她自己,没有伴儿。”
“既然没有谁进冬子的房间,那她为什么非要订一个双人房间不可呢?”
“或许是……”
“有什么新情况吗?”
“一边走一边唠吧,可不要把冬子放过去啊!”久美子一面说着,一面紧盯着走出正门口的冬子。
冬子没有坐车,直奔车站走去。这儿离新宿车站很近,也用不着坐车。
“看来她要到新宿车站去。”久美子紧盯着快要消失了的冬子的背影,说道。
“刚才说要边走边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啊?”大町挪动了一下背上的背包,催促着说。
“哦,是这么回事。我心想冬子是不是接到了谁的指示才行动的呢?”
“指示?这么说是谁往冬子的房间打电话啦?”
“不然的话,她就没有任何必要住旅馆了。从时间看,在这段时间里是满可以从成城赶到的。”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在冬子的房间里露面呢?”
“起初大概是想要来的,这可以从让冬子住双人房间这一点看得出来。但后来感到情况不妙才没有来。”
“情况?是什么情况呢?”
“大概是发现有谁监视了吧!”
“象我这么小心谨慎,不至于被她发觉的吧?”
“不,我不是指您啊。可能是冬子的旅伴也被其他什么人监视着。”
“那样的话……”大町好象从久美子的话里领悟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正在这时,冬子走进了新宿车站的候车室。
“咱们快点儿走。”大町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加快了脚步。到底是紧靠东京都繁华市区的一个终点站,一大早候车室就挤满了人。街上晃动着的人群潮水般地涌向这里,稍一疏忽,冬子就会躲进人群里。
冬子在远途售票口买了车票。
“她想上哪儿去呢?”久美子转过身来对大町说。
“先买好站台票再说!”大町从自动售票口买了两张站台票。
冬子穿过检票口,走进了地下中央通道,然后登上了去一,二线路站台东边的台阶。这是中央线和总武线的站台。
“她是想去长野的吧?”久美子所以想到这一层,是因为新宿是中央线的始发站。
大町的这身打扮在旅馆时显得很不雅观,可在这儿却十分得体。
开往松本的阿尔卑斯1号快车已经进站。冬子毫不迟疑地走进绿色车厢。
“果然是中央线啊!”大町喃喃地说。
“他们可能要在车厢里会面的吧!”
如果是对号入座,那的确是约会的好办法。看来尽管家住成城,头一天晚上就在新宿住下未免有点破费,但决不是多此一举。
为了绝对保证不误开车时间,在车站附近找个地方过夜也并不罕见。这样做虽是留下了赁用双人房间的不解之谜,但是,既然对方没有到旅馆里来,就只好把见面的地点改在列车上了。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就在离绿色车厢近的地方找个座位吧!”
冬子坐的是4号车厢。5号车厢有一半是普通旅客的散座,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刚好有空位置。五月的旅行旺季刚过,车厢里不算太拥挤。
阿尔卑斯1号的发车时间到了。冬子坐在4号车厢尾部紧靠右边窗子的位置上,而靠过道的邻座仍在空着。
发车的铃声刚响,车门就关上了。开车时冬子的邻座仍空无一人。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一定在本列车的什么地方。真是费尽了心机啊!”大町神色有些紧张。
“冬子今天早上不是买了车票了吗?”久美子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她买的那张车票不是对号入座的车票了?”
“是啊,看来还是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上了这趟车的。这么说,在冬子身旁坐着的那个人未必就是她的同伴了。”
“那也说不定在今天早上买了两张座位紧挨着的车票。”
“若真是那样,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露面呢?”
“哎呀!”久美子突然99lib.神色慌张起来。
“怎么啦?”
“有人在监视我们!”
4
“有人在监视?那会是谁呢?”听久美子这么一说,大町也慌恐不安起来。所幸他没有立即给人以东张西望的感觉。
“从旅馆出来我就感觉到了。总好象有什么东西紧贴在自己的背后。”
“这么说,那一定是谁的视线喽!我可一点儿都没感觉出来,看来还是女性敏感哟!可那到底是什么人在监视我们呢?”
“光是他们认识咱俩,那就不好识别了。”
“怎么样,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你我暂时都别动好吗?”
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地并徘坐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所幸前面座没有人,不致被别人听见。
“好象不在这个车厢里。是在列车刚刚开动的时候偶而有过这个感觉。是啊,发车时曾经有几个男人从过道往后边的车厢走过去,可能就在那伙人当中。”
“这么说,快要开车的时候有位旅客抢着登上了车,只是没太在意,面孔记不得了。”
“没错,绝对没有错。我对人的视线是比较敏感的。那视线就在那伙人当中。”
久美子充满自信地说着。视线这种东西颇为抽象,不是可以随便感觉出来的。久美子在这方面有过痛苦的体验。在黑部旅行时,松尾(可能是他)投来的视线,雨村把她当做冬子的替身凝视着的视线,当女职员时期在通勤车里碰到的痴汉的视线,她都曾敏感地领教过了。
“后边的车厢是自由入座的吧!”他们乘坐的是5号车厢。从1号到4号车厢都是对号入座。其中,3号和4号是新出库的车厢。5号车厢的一半是餐车。6号车厢往后都是散座。
“那个男人会是冬子的情人吗?”
“说不清楚。不过他们认识我们却是事实。”
“如果再看他一眼,能认得出来吗?”
“恐怕不行。仅仅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没有看到他的脸啊。如果是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也许能认得出来的。”
“到后边车厢去看一看好吗?”
“还是不去的好。对方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注意到他,如果我们继续假装没看见,他一定还会活动的。”
“可也是。”
大町刚欠起身子又坐下了。列车以舒适的速度,载着各怀心事的旅客们,继续朝着信浓山路的方向驶去。
5
阿尔卑斯1号准时抵达松本车站。旅客的一大半在此下车。冬子没有一点要下车的意思,看样子她是想往更远的地方去。
到达大町车站的时间是差几分钟十二点。对久美子说来,这是一个勾起怀念与悲伤的地方。寻找雨村的足迹,查明雨村有无伤风败俗的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同大町的初次相遇也是在这条街上。
她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大町先生!”久美子喊了一声。
“冬子还没有下车啊!”
大町依然把视线集中在站台上,密切注视着冬子的动静。他随时都在做着下车的准备。
“大町先生的名字是假的吧?”
不轻易受外界影响的大町,这时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身子。就在这时,列车又开动了。
“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为了掩饰内心的矛盾,本想有意识地抑制一下自己的情感,不料却口吃起来了。
“我只是在无意之中想到的。这没有什么。不管您叫什么名字,在我的心目中,大町先生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久美子向高山的方向扫视了一下。天气晴朗,可以清晰地看到山峦起伏的后立山。山巅上积着残雪,高耸入云,极为壮观。为寻找丈夫遗体曾经登过的针木岳也清晰可见,但久美子却没有兴致看它一眼。
至少可以断定雨村不曾乘坐业已坠毁的那班飞机。而是在同一个时间里,正在山麓的一家旅馆里跟冬子寻欢作乐。至于他后来为什么下落不明,一时虽弄不清楚,不过,久美子为寻找丈夫遗体登上针木岳却是徒劳往返,白白辛苦了一回。一个当时跟女人在山下旅馆过夜的人,不可能跟遇难的其他乘客一起暴尸于阿尔卑斯山一带的。
随着列车的奔驰,前面的低山越发逼近眼前,后面的高山只露出山巅,躲在低山的背后。列车左边已经可以望见湖泊。先是木崎湖,接着是虽称做湖却颇象个池子的中纲湖。当第三个湖泊青木湖出现时,后立山连峰北部诸山便映入眼帘。白云缠绕山腰,更加显得巍峨壮观。
一过神城便可望见长长的八方山脊。新婚旅行时,久美子曾跟雨村一起登上这个山脊的第一个石标。那儿附近正被云霭包围着。
在车开到大町之前,万里晴空早已乌云密布了。
“冬子正准备下车呢。”正在密切注意4号车厢动静的大町说道。
在车厢里还是没有发现类似冬子旅伴的人。
冬子在白马车站下了火车。她完全象事先商定了目的地似的,坦然自若地走出了检 7968." >票口,乘上停在站前的汽车。
“千万不要立刻就去撵她。到这儿来,去的地方是有限的,在这里等着她的车开回来好了。”大町拦住了想要租车的久美子。仔细想来,他的话是对的。这里跟东京市区不同,如果有车跟在后面是会立即被发觉的。
大町不露声色地记下了冬子乘坐的车的牌号,然后说道:
“看来,在新宿您感觉到视线在盯着您的那个人说不定也来了,咱俩都多留神吧!”
阿尔单斯1号的终点站是下一站的森上,可是大部分旅客在这白马车站下车了。在松本站大多数旅客已下了车,因此在这里下车的人并不很多。
在这些人当中,没有发现行迹可疑的人。看样子从东京来的旅客多半是登山者。其他旅客有的是在松本下车,有的是在中途下车的当地人。
“难道那个人赶到我们前面去了?”大町歪了歪脑袋,心想:那个人一定早跟冬子一块儿下车了。
当地只有一个紧靠白马岳和八方山脊的“观光立村”,和一个近代化的车站候车室。由于现在不是登山的旺季,旅客稀少,如果有行迹可疑的人是不难发现的。莫非冬子是“单人旅行”吗?
走出站台的旅客们各奔西东,只剩下久美子和大町两个人。无所事事的汽车司机打着哈欠,用惊异的眼光望着他俩。
城里来的旅客多半是急性人,一下火车便争先恐后地竞相乘上公共汽车或者是租辆轿车到目的地去。因此,见到他俩下车后站了老半天,既不叫车又不想到哪儿去,只是在站前踌躇不定,难免会使人生出疑心来。况且他俩的服装极不协调:久美子是一身西装,穿着高跟鞋,从打扮上看就是个从大城市来的人,而大町则是全副登山装束。司机们不便跟他们打招呼。
不多时,冬子乘坐过的那辆车返回来了。大町立即跑上前去,向司机讯问刚才那位女客人到过什么地方。
“啊,是刚才那位漂亮女人吗?她在白马帝急旅社下的车。”司机立刻回答道。他象是当地人,说话十分和气。
“把我们也送到那个旅社去吧!”
车开出了站前。在乌云散去的地方露出了高耸入云的白马岳的尖顶。久美子熟知这些山的名字,连在一起的三个山峰从北边起是白马主峰、杓子峰和枪峰。
突然,她哎呀一声,往背后看了一眼。
“怎么了?”大町吃惊地问道。
“到底是有人啊。现在他正躲藏在房子的后面,监视着我们呢。”
“再返回去找一找好吗?”
“不,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
“可也是。司机,拜托您一件事可以吗?”大町跟司机说道。
“什么事啊?”
“这辆车返回车站以后,估计一定会有人打听我们的去向。我俩都是报社的,她的一位亲人失踪了,我们正在到处寻找。总觉得有私人侦探在后面盯梢。盯梢倒也没有什么,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一下盯梢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如果有人问到我们,请您费心仔细打量他一下,把情况告诉给我们。我叫大町,就住在帝急旅社。”
“刚才那位女人是怎么回事啊?”
“她好象是知道失踪人的下落。”
“好吧,我一定尽量帮忙。”理由虽不充分,但司机却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了。
白马帝急旅社是昨天夜里他们住的新宿大旅社的一个分号。座落在叠峰环抱的高岗上的白桦树林里。涂着红色的瑞士风格的屋脊背后衬托着被残雪覆盖的银白色的峭壁,宛如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其实,久美子来到这个旅社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个旅社是她和雨村度过初夜的地方。而现在却是为了查访跟雨村私通的人,第二次来到这里。久美子又一次想到了个人遭遇的不幸。
“今晚对我来说,也许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初夜,不,是一个真正的初夜啊!”
当她在内心里说给自己听的时候,车已经开进了旅社的前庭。大町一面走下车一面把除车费而外的一千元钞票塞给再三推让的汽车司机。
6
因为是淡季,旅客很少。随便问了一下服务处,得知冬子在登记住宿时用的仍然是本名。
“你们认识吗?”
大町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不,有点象我熟识的人,不过只是面貌有些相似。麻烦您,能不能在名取的房间附近安排一下这位太太的房间呢?都是女同胞,住得近一些好,凑巧可以在一起聊一聊天。”
“你们二位不是一家的吗?”
“噢,请给安排两个房间好了。”
账房并未因此感到奇怪。他们总算在跟冬子隔一个房号的地方弄了个房间。久美子没有提出住在一个房间里的要求。她想:不管怎么说,白天总可以呆在一个房间里的吧!
大町来到久美子的房间,苦笑着说:“到底还是来啦!”那表情好象在说:真没想到会出这么远的门。
“那么,冬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这是久美子一直在思索着的一个问题。这里是雨村跟自己新婚旅行的地方,而且这个旅馆是他俩初夜的下榻处。
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冬子现在也在这个旅馆赁了个双人房间。她肯定是在等候着谁。如果她是按照什么人的旨意到这里来的,那么选择这个地方的也必定是那个人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呢?假定那个人就是雨村……又为什么非把“本人”领到曾经跟“替身”妻子一起新婚旅行过的地方呢?
“不会的!”久美子旋即否定了这个看法。转而又有一个思念严酷地刺痛着久美子的心:上次来到这里新婚旅行,表面上看是雨村跟做为冬子替身的久美子,其实按雨村的本意是在想跟冬子一起来度新婚之夜的。如今终于领着“本人”来到这里新婚旅行了。
这就不能不使人想到,陪伴冬子的那个人肯定是雨村。冬子到这里来决不是偶然的,显然是奉雨村之命而来。除了雨村之外,不可能有谁组织这种名副其实的旅行。
“看来雨村还活着!”久美子对这一点较之在黑部旅馆发现雨村的足迹时更加坚信不疑。
正在久美子陷于沉思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她想:又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大町从容不迫地走到电话机旁,向正在发愣的久美子说道:“一定是刚才那位司机吧!”
电话的铃声把久美子吓了一跳,心脏的跳动也随着加剧了。心想:司机一定是把那个视线的主人给找到了。
“喂,喂,是大町先生吗?”
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位司机。也许是因为他是在附近打来电话的,或者是由于电话的感应度强,连在电话机旁边的人都可清晰地听到话筒里传出的声音。
大町答应说:“是我。”
“刚才您托付给我的那件事……”
“真的有人问你了?”
“问倒是有人问过,不过……”司机吞吞吐吐的,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请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办不到啊!”
“办不到?”
“那个人不让我说出来啊!”
“嫌钱少可以再给你嘛!”大町以为司机所以不肯谈,是因为他拿到了别人给他的更多的小费。
“不是钱的问题。”司机多少有点生气地说,“我反正是不能说!”
“是有人威胁你吗?”
“不是。我已经把您给我的钱交给旅馆的帐房了。请您多多原谅!”这最后一句话是用当地土话讲的,讲完就撂下了话筒。
7
“司机为什么拒绝了呢?”
“他说没有谁威胁他。”
“还说不是因为钱!”
叫人忐忑不安的是,好心的当地司机谢绝了大町的委托,一味地回答说不能讲出来。
“肯定是被跟踪来的那个人把他的嘴巴给封住了。我们的对手一定也住在这个旅馆里,只要盯准冬子就会搞清楚的。”
“我有些怕!”久美子畏缩着身子。她虽然一直没有看到对手的面孔,却总觉得那个人的身影在徐徐增大,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您在说些什么啊,我不是在您的身旁吗?”
“大町先生,求求您!”
“嗯?”
“您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好吗?”
“那……”
“我恳求您,只一个人我害怕>藏书网!”
大町感到为难,但却没感到有难为情的地方。
冬子一步也没离开自己的房间。冬子的房间虽近在咫尺,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寂静无声,反倒有一种这边被人监视的感觉。
墙壁厚厚的,中间又隔着一间屋子,说话声是决不会被听见的,但他们还是倍加小心,低声细语。隔壁的房间似乎还没有人住。在山区寂静的旅馆里,即使中间隔着一个房间也要有所戒备,不可粗心大意。
到了晚上,冬子也没有去饭厅用餐。午后六点左右,在冬子房间附近有人在走动。大町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大失所望地说道:
“原来是送饭的!没太看准,好象她只买了一个人的份饭。哎呀,我的肚子也在叫哩!”
大町煞有介事地按着肚子。今天一整天只在火车上吃了一顿简易盒饭。
“我们也买个份饭吧!”
“行!到饭厅去吃饭不安全啊!”
他俩面对面地共进晚餐。久美子跟大町在一起用饭已不止一次了。头一次是在黑部遇难时,为了答谢他搭救之恩,请他吃了一顿晚饭,第二次是暴徒侵入家里的那天夜晚,以后又见过几次面,在一起吃过饭……
久美子每回跟大町一起吃饭,都的确有跟大町缩短距离的感觉,而今天的晚餐尤其如此。
久美子恳请大町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在入夜之前面对面地在一起用饭,这是她“体贴”大町的表示。这一点,大町是一清二楚的。
自从在黑部相识以来,彼此之间都很倾心却又没能把最后的距离缩短。唯有今天夜晚必须对既往的暧昧关系做出结论,在这个结论尚未做出之前,两个人都在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山乡的夜晚死一般地寂静,这就使得他俩之间的气氛更趋紧张了。
“我正是为了得出这个结论,才追随冬子到这里来的。”久美子心想,冬子大概正在邻近的房间里等待着雨村的吧!雨村在隔壁拥抱着冬子,而我则被大町拥抱着。不是唯有这样才算是打下一个真正完整的终止符吗?
“我来监视她,请你先休息吧!”大町吃完饭说道。
隔壁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问过正在拾掇餐具的女服务员,她说冬子好象在写什么东西。看样子即使今天夜晚等候的那个人不露面,她也未必能从这里动身。
“那么,我可以先入浴吗?”久美子的心弦微妙地拔动了一下。既已跟大町一起用完了“最后的晚餐”,关于冬子情侣的事已经不在她的脑海里占据位置了。
久美子仿佛觉得,来到旅馆之后,雨村的爱的“余韵”巳被清除殆尽。至于他的生与死已没有必要去判明了。丈夫确已死了,他死在久美子的心中。在丈夫的心中,久美子也无疑是死去了。雨村把冬子引诱到这个旅馆里来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久美子心想:今天夜晚对我来说才是个真正的初夜,是头一次不是做为“替身”而是做为“本人”许给求爱的男人的真正的初夜。为了这个,也必须把长途旅行中弄脏了的身体洗得干干净净。
“我太失礼了!您是不是也洗一洗呢?真爽快!”久美子走出浴池向大町说。
“不用啦,说不定那家伙会出其不意赶到的。”大町不时地把耳朵贴在墙上,细心听冬子那边的动静。
“总搞得那么紧张,身体怎么吃得消啊!听我的,去洗洗吧!”
经久美子百般劝说后,大叮说:“那就冼一洗淋浴吧!好在冬子房间不象有谁来的样子。电话铃也没有响,看样子他们一半时不会接上头的。不过今天夜里那个人肯定会露面的,他让冬子先到旅馆里来,可能是临时有别的事情。”
“熳慢洗好啦,不必过分担心。”
“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请马上叫我!”大町叮咛了一句才走进了浴室。
9
在大町洗澡的当儿,久美子换上了浴衣。
她对大町的爱充满了自信。大町需要她,她更需要大町。曾经被丈夫熄灭了的爱的欲火,如今只向大町一个人迸发出来。这不能怪她变了心,而是因为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唯一能填充丈夫留下的空白的人。她为此而感到无限欣喜。
今天夜里就以身相委吧!一这个决心自从来到这儿以后更加坚定了。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过去的心灵上的阴影老在折磨着大町。这在多大程度上将会影响到久美子献给他的爱呢?
当久美子正陷于沉思的时候,大町走出了浴室。按照久美子的关照,他也换上了浴衣。
大町朝久美子身边走去。久美子象早就等待这一刹那似的,熄了灯,亲昵地叫了一声:“大町!”
两个身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
“我需要你。久美子,把你的一切都给予我吧!”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久美子的嘴挨近大町的耳根轻声说道。
……然而,正当彼此难以抑制自己感情冲动的时候,这爱的弓弦突然极不自然地中断了。
“您这是怎么了?”
久美子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深感不安。
“不能啊!我不能这样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久美子,请你原谅我!现在不能啊!我无论如何不能容许自己这样做。”
“怎么不能?理由呢?”
“当雨村先生有了消息的时侯,再告诉给你。我现在不能讲。”
“把雨村的事忘了吧!我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就是雨村还活着,也决不回到他的身边去,要去只能去您那儿。”
“久美子!我需要你!”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可是我无法做到。我跟普通人不同。不能象一般人那样去爱自己心爱的人。至少是在赎回我最低限度的罪过以前……”
“赎罪?您到底干了什么事?”如久美子所惧怕的那样,过去的影子仍在折磨着大町。他莫非是一个罪犯吗?
“我不管您过去都干了些什么。罪犯也好,杀人也罢,我都在爱着您。”
“可是我怎么也做不到。这是我向自己提出的课题。我是下了决心的,在没实现它以前,我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我需要你……可是我做不到。”
大町强行抑制住自己沸腾了的欲望。在这种极不自然的抑制状态下,他那面部表情好象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第二十二章 走向深渊
1
久美子被突然叫醒了。
“久美子快起来,冬子很可能在今天早上出发了。”大町一面后悔般地说着,一面背起了旅行袋。
“可能到哪儿去了呢?”
“我四处打过电话,听说刚刚坐缆车往上边走了,想必是要登山吧!”
大町发现冬子已经走了,便趁着久美子还在熟睡的时候打听到了这些情况。
“只她一个人?”
“好象有一个男的跟她一块儿走的。”
“果然是这样……那个人会不会是雨村?”
“不,从特征来看,不象是雨村。估计那个人是昨天夜里赶来的。”
“可是,昨天冬子的房间谁也没有来过呀!至少是在我们睡下之前没有人来过。”
莫非是天亮之后,当久美子、大町他俩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那个人来了?
“不,那个人没有到隔壁来,是冬子到男的房间里去了。”
“男的房间?”
“我们受骗了,我们被冬子租了个双人房间给蒙混过去了。男的住着另外一个房间,大概是让冬子先要一个房间,等入静之后才把她叫到自己房间去的。我们只一味地想着会在冬子这边相会,所以才受骗上当了。”
所谓入静,当然也包括久美子的房间在内了。
“那个男的是谁?”
“不知道。旅客登记薄上用的是假名。他这样煞费苦心,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先在他们身后跟踪再说。好在刚走不远,一定会追得上的。请您在这里等我。”
“我也去。”
“要登山啊,山上还有积雪呢!”
“冬子不是也上去了吗?不要紧的,不会拖累您的。”久美子也想看一看跟冬子一块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说是不象雨村,也可能是雨村化了装。
“好吧,能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吧。对方也领着一个女人,估计也不会走到太难走的地方。那就请快准备动身吧!吃的东西我已经预备好了。对不起得很,早饭等上去之后再吃吧!”
2
从白马岳山麓车站乘坐升降车和缆车,就以一口气儿到达八方山脊的黑菱一带。
在中途的缆车车站和升降车的兔平车站都打听过了,据说大约两个小时以前,冬子跟一个男人朝上边走去了。
“说不定要去第一石标吧!”大町一面朝上方望去,一面喃喃地说。
他俩刚离开山麓的时候,天还阴着。从兔平开始,乌云逐渐散开,及至到了黑菱,走下升降车时,天就放晴了。透过云海,可以从云隙里望见脚下盆景般的美丽的山麓风光。不多时,脚下的云团也渐渐散开了。
久美子曾跟随雨村登过第一石标。想要陪伴冬子登上石标的那个男人不也是雨村吗?雨村曾经在那个地方给久美子摄下了各种姿态的镜头。那次,雨村透过照相机的取景镜把久美子端详个没完没了,以致弄得她不得不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而雨村则叫她“不要动,不要动”,贪婪地瞧着。
可这一次,雨村是为了给“本人”拍照才来到同一个地方的吧!眼前马上就可得出结论,只要登上第一石标的话……
朝着第一石标的方向走去,就会在斜坡上发现一个锯齿形的用石头砌的登山道,只是由于积雪覆盖,已经无法辨认了。
在积雪未消的山谷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慢斜坡的雪面不算难走,但由于没有穿登山靴,走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您先在升降车的车站等我,只我一个人追他们好了。”大町委实不忍心看久美子再这样走下去了,融雪透过鞋子已经把她的脚弄湿了。雪水冰冷剌骨,怎受得了啊。
“求求您,把我也带到第一石标吧!”久美子苦苦哀求着。如果白白地呆在这里,就无法弄清真相了。
“真没办法!”大町苦笑着点了点头。大町为了照顾久美子,特地踏着积雪中易于行走的道路走。跨过了一片雪海,道路呈Z字形,前面又是一个斜坡。
藏书网在残雪尽头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在不停地揉搓着脚。他显然已经注意到大町他们正向他靠近,抬起了头。
在看到他的脸的一刹那间,久美子情不自禁地哎呀一声,愣住了。
“到底碰上啦,我还在想最好别朝面呢!”那个男人苦笑了一下,说道。他是白木刑警。
“是熟人吗?”
在大町吃惊般地问过之后,久美子点了点头说:“他是刑警,为着土器屋先生的事,跟我见过几回面。”
“那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大町没有失去警戒之心。白木穿着一般的西服和鞋袜,看样子不象是来登山的。
两个男人彼此都在投以警惕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怎么也为雨村的事来到这个地方?”
久美子赶忙站在他俩中间,介绍说,大町是帮助自己寻找雨村下落的一位远亲。
“我也是来追赶冬子的。不料追着追着中途又插进来一个人。”
“插进来一个人?”
“冬子跟松尾事先约好在白马的旅馆相会。”
“跟松尾……”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这么说,藏在冬子背后的那个男人就是松尾了?本来满以为她跟松尾相处是出于被迫,而且在冬子回娘家之后关系就断了。万万没有想到,把冬子勾引到雨村和久美子新婚旅行时来过的地方的男人竟会是松尾。久美子的疏忽妨碍着她生出这一联想来。
“这么说,跟在我们后面的就是您了?”这是大町的一个新的猜测。
“我并不是想要跟着你们。我生怕一旦被你们察觉了,我份内的跟踪任务就不好进行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让司机保密的。那位正直的司机受警察的委托,一直不肯说真话。
刑警一路尾随冬子,肯定由于他对冬子的一举一动抱着很大的疑心。
“刑警先生,您怎么呆在这儿?松尾和冬子他们呢?”在大町再三追问下,白木皱着眉头说:“我不习惯登山,在下面的山谷里跌了一跤,把脚挫了,勉强支撑着来到这里就再也走不动了。劳您驾,能不能在升降车的车站给叫一个人来呢?弄成这个样子是没法再跟踪了。哎呀,好疼……”
看来脚疼事小,令人沮丧的是,好容易追到这里,不料想把脚给挫了。
“依我看往下去倒不如往上去,离这儿不远有家旅馆,到那里再叫人吧!”
“谢谢您了。您二位打算往哪儿去呢?”
“去追松尾和冬子。不知怎么的,好象有不祥的兆头。”
“请千万多加小心。松尾这个人很可疑。跟您实话实讲吧,我把他看做是土器屋事件的一个重要见证人,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他。大前天,松尾忽然失踪了。我本来一直都在留心冬子的动向,跟在冬子的身后,不料想竟在这里找到了松尾。”
“为什么不逮捕松尾呢?”
“不能就这么简单地逮捕一个人,现在还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明。再说,对见证人的调查只能采取非正规的方式。”
“不是已经跟踪到这儿了吗?”
“顶多是暗中观察,并没有想要真的动手。我想求您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呢?”
“我知道雨村太太是把松尾做为对您丈夫怀有恶意的人进行怀疑的。土器屋冬子到这里来也许是由于受到了松尾的胁迫。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松尾有可能要加害冬子。”
“明白了。我多多注意就是了。松尾真的要对冬子采取什么行动的话,我会想法搭救她的。”
“属于现行犯,任何人都可以当场逮捕,不需要逮捕证的。”
既然白木刑警提到了现行犯,那就等于暗示松尾是个很坏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拒捕肇事的危险也将会是很大的。
“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呀!”久美子在白木面前毫不掩饰地叮嘱着大町。她脱口而出的这个“你”字里包含着无限的深情。白木怎能知道在昨天夜里他俩发生过的事情呢?
在久美子说出口来的这句话里,包含着至今尚未得出最终结论的情侣间那种难以割舍的纯真而炽烈的感情。
“我先去追追看。刑警先生,久美子太太就托付给您了。我马上就去叫人来。”
大町留下久美子和白木,一个人走了。
山路右侧悬崖陡峭,小溪在峡谷中蜿蜒流去。隔着山谷,便是挺拔耸立的白马三山的东峰。
山腰上云烟缭绕,有如白色的火焰不停地喷向晴朗的上空。刚刚有点放晴的天空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变幻莫测了。
隔着八方山脊和白马岳东峰的南谷川山谷也是山雾弥漫,云烟腾起。正在山脊小道上攀登的大町的身影,跟高耸入云的山峦一起,一下子消失了。
久美子原地不动地伫立张望,等待着云雾散去。可是,以她站立的地方越往上去就越被厚厚的云雾所封闭,视线被遮断了。
顷刻间,久美子仿佛预感到大自然正在策划着降临一场灾难。
大町从国民旅馆请来的援救人员帮助白木和久美子两个人下了山。因为眼下还不十分清楚松尾的意图是什么,两个人只好住在山麓的旅馆里耐心等候大町的消息。
从当天夜里开始,天气骤变,狂风大作。在小笠原高气压的影响下,梅雨前锋北上,整个山域遭到了强风冷雨的袭击。
因牵挂着山上的大町,久美子一夜没有合眼。如果大町和冬子等人能在唐松山庄或者是山脊上的一个小旅店里躲避一时,那就不必担心了。倘若在山脊上碰到这样的坏天气,那一定要大吃苦头的。
不巧,这几天来由于线路出了毛病,跟唐松山庄之间的电话一直不通。其他小旅店因季节关系还没有开业。凡是能打通电话的地方都联系过了,都说没有遇见类似大町和冬子模样的人。
象是有意让久美子更加不安似的,天气越来越恶化起来了。
“不要紧的,现在不同于严冬,再说大町先生又是个登山老手。”
白木安慰着她,但他的话并不足以使人信服。即使大町是个老练的人,也要看到他所追赶的是松尾这样狡黠的人啊!
只要冬子和松尾遇难,大町就有被卷进去的危险。
当然,在尚未断定遇难的情况下,不便请求援救。久美子和白木只能就此耐心等待。
这时,忽然听到山里一阵阵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久美子仿佛隐约地听到了大町拼死呼救的喊声。
“但愿大町先生平安无事!”久美子面向苍天祈祷着。
3
从南方海面伸展过来的小笠原高气压,跟鄂霍次克海的冷高气压正面相撞,形成了梅雨前锋。
天气恶化的迹象早在两天前就已显露出来了。可是,处于本土南方海面的梅雨前锋,不料在来势迅猛的小笠原高气压冲击下突然向北移动了。
乌云密集,南风越刮越凶。偏巧这几天连续多日的晴天周期已过,从大陆方面靠拢来的高气压更加猛烈地剌激着这个梅雨前锋。本来位于唐松以北的后立山连峰对于来自太平洋方面的气象变化是无所谓的,可是对日本海的低气压和梅雨前锋却反应敏锐,即使是很弱的低气压也要马上降雨。
因此,每逢遇到坏的天气,山脊上便会有瘴气从日本海方面袭来,而信州这边则因地势关系,晴时居多。所以站在信州山麓往上看去仿佛天朗气晴,但千万不要信以为真。这就是说,当层层乌云从山脊不断涌现出来并在东方的天空里飘动的时候,那就恰好意味着山脊上正受到强风冷雨的袭击。
大町对这一点不会毫无察觉。不过,他眼下正在集中精力追赶冬子和松尾,因此,有可能一开始就忽略了气象变化的征兆。
整个中部山岳地带被低垂的云雨笼罩着。平均风速十五米,有时甚至要超过三十米。特别是位于北阿尔卑斯山北侧的白马岳一带因直接受到这种坏天气的影响,从八方山脊等地越往上走天气就越坏,常常是强风伴着冷雨一并袭来。
而冬子和松尾却是穿着在城市马路散步的轻装向那里进发。
大町以及冬子他们到了第二天依然杳无音信。久美子曾向冒着恶劣天气下山的登山队打听过,得到的答复是,山脊上一直平均风速达二十米左右,因风雨交加,登山队员曾在唐松山庄躲避一时,但没有见过和大町他们相似的人。
一向乐观的白木刑警也难以掩饰内心的焦躁不安。
“如果他们没有在唐松山庄停下来,依您看,他们会到哪儿去了呢?”
白木问久美子,但她无从作答。八方山脊是朝后立山连峰走的一个登山要道。从第一石标往上去虽没有现成的山路可走,但对有志登上后立山的试探者来说却是个理想的路线。而且由于没有森林挡住视线,堪称屈指可数的眺望地点,可以在山脊两侧尽情饱赏白马三山和鹿岛枪、五龙等蔚为壮观的奇峰异景。不过,一旦遇到天气作祟,这个长处又会变成短处,成了最使登山者伤脑筋的地方。在这残雪覆盖的季节里,如判断有误便会迷失方向。这一带没有可避风雨的地方,越往上走情况就越糟。
正当三个人继续攀登而上的时候,天气恶化的征兆开始显露出来,而整个群山被恶劣的天气紧紧抱住却是在夜幕降临之后。
假若他们用普通速度登山的话,此时恐怕早已登上八方山脊了。在跟主峰山脊搭界的地方,不远便是唐松山庄。
如果不去山庄而往右走,越过唐松岳山顶,可通往白马岳;往左走南下可到五龙岳和鹿岛枪一带。
松尾带着体弱的冬子没有投奔唐松山庄,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在这银装素裹、遍地覆盖着残雪的季节里,加上又碰上最坏的天气,穿着一身轻装,没带任何一件登山备品,无论往主脉的哪一个方向走,都是强人所难,令人担心的。紧跟在后面的大町也只有仅供自己用的少量登山装备。但在这变幻莫测、凶相毕露的高峰上,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抵挡得住恶劣的天气呢?
“看样子,说不定出了什么事情。”白木刑警鉴于过了两天仍没有得到三个人的任何消息,终于不得不向当地请求援救。跟单纯的山中遇难不同,它涉及到警视厅方面十分关注的土器屋案件的重要见证人问题,因此当地警察署也积极行动,密切配合,当即组成了救护队。
这时,>..白木的脚也已基本痊愈,决定尽力而行,跟救护队一起进山。久美子也跟大家一起登上了第一石标。她原打算再跟着往上走,后来考虑到这样会拖累救护队,只好作罢。
救护队动身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天气稍微缓和下来,但梅雨前锋仍无减弱迹象。救护队知道这种缓和是暂时的。
为了利用有限的时机,他们争分夺秒,朝着密云低垂的高山快速攀登。
4
越往上走,天气越来越恶化。从第二石标开始,瘴气浓度愈益加重,几乎达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八方山脊那令人神往的景色已被层层瘴气所笼罩,再也看不到了。直奔前方的冬子和松尾的身影也被瘴气遮断,时隐时现,似有若无。
这里跟市区里的追踪不同,在山脊路上没有横七竖八的岔道,这一点倒是怪轻松的。刚路过第三石标,天就下起雨来,冷气袭人,整个山谷也好象在无情的天幕里旋转。
大町的心情依然是平静的。他认为冬子他们的去向必然要以天气为转移,或是回去,或是暂时在唐松山庄住下,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即使他们的身影因瘴气而完全在大町的视野里消失了,他照例是那样的镇定,沉着。
狂风在山脊上猛烈地旋转。它把瘴气和冰雹搅在一起,使得人体上仅有的一点体温无法保持下去。大町赶忙跑进唐松山庄,满以为可以在那里碰见冬子和松尾,不料大失所望。他问过山庄的管理人员,回答说最近以来根本没有女性来过这里。
大町断定他们肯定是绕道走了。那么,冒着这样的坏天气,究竟要到哪儿去呢?朝南北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是高达三千公尺的连峰山脊,况且又不是登山季节,山路荒芜,小旅店也空无一人。
大町猜不透他俩要于什么。正当他在山庄门口苦思苦想的时候,有一位登山者沿白马岳山脊走过来,说他在唐松山的下坡上遇见了一对男女。
“他们在小旅店里存放了物品,看来象是登上山顶之后还会返回的样子。不过,象他们那样一身装束又怎好再往前走下去呢?”那位登山者漫不经心地说。
从小旅店轻装登上唐松岳山顶又返回来的人不在少数。往上爬到岩石和伏松林中间的羊肠小道,顶多有二十分钟就足够了。不过,大町并不认为他俩真的会从唐松岳往北走下去,因为再往前走就是号称后立山天险的“不归崄”了。从白马岳到唐松岳是顺道,相反地,沿着山脊路继续往前走就会寸步难行。
大町认为,冬子他们不在唐松山庄停留就直奔山顶,是个不祥之兆。冒险走完长长的山路之后,好不容易来到山庄,就算是没有要存放的东西吧,照理说也该进去歇歇脚的。可是他俩尽管明明知道象这样恶劣的天气登高眺望是得不偿失的,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向山顶了。他们这样做,勿宁说是有意避开山庄。
“您把东西放在这儿,走起路来轻快些。”
大町婉言谢绝了管理人员的这番好意,没有卸下行装就追赶他们去了。他所以没有卸下行装,就是因为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在提醒着他。
果然不出大町所料,在山顶上没有遇见他们。山顶上狂风旋转,几乎使人难以站立。顷刻风速竟然达到了三十米左右。气温在急剧下降。据说在山里风速每增加一米,人的体温就会随着下降一度。有人亲眼看到,由于不带任何防风防雨工具,任凭风吹雨打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突然,从刚才走过来的东边山脊脚下传来了钟声。这大概是唐松山庄的值班人员为了提醒在此恶劣天气里沿山脊路走的登山者多加小心才撞钟的。或许是专门为了大町才撞钟的。
“松尾先生!”大町终于暴露了自己跟踪的身份,呼喊着。
越过山顶再往前走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除非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否则,遇难将是不可避免的。
“土器屋太太,名取冬子小姐,您在哪儿呀?赶快往回走吧,前面有危险!请回到小旅店来吧!”大町把冬子娘家的姓和婚后的姓都叫到了。
从瘴气的漩涡里没有听到任何回声。因为来自黑部溪谷的狂风暴雨和由此形成的山洪声,立即把大町微弱的喊声给吞没了。
冬子和松尾到哪儿去了呢?大町只在山庄眈搁了七、八分钟,发现他俩不在,就一口气登上了唐松岳的山顶。冬子走得慢,大町走得快,是满可以把眈误了的时间补上去的。
如果他俩真的象在山庄里碰见的那位登山者所说的那样,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两者的距离就不会相差太远。大町估量他们就在自己的近旁。如果是这样,就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朝着“不归崄”的方向走下去了;要么是朝着祖母谷的方向往下走了。二者必居其一。
“松尾俊介,能听见吗?”大町再一次向瘴气那边喊去。前后朝着天险方面和裙母谷方面各喊了好几次,但都没有回声。
在这段时间里,彼此的距离正在继续扩大。这是个生死攸关的距离。大町明明知道这个倒霉的天气决非一时变化无常。
大町不清楚松尾是何居心,是不是要跟冬子一起登山自杀呢?眼下把他们这一绝望的行动制止住,是大町最大的义务。
该往那个方向走呢?大町犹豫了片刻,刚要顺着山脊路北上,瘴气里忽然露出了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位是女人。他俩正朝着黑部溪谷方向走下去。
大町心想:他们朝黑部走去,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那里是参差不齐的、宛如天然屏障般的悬崖峭壁,再走下去,便是阴森可怕的山涧了。
习惯于登山的大町,放开脚步,很快撵了上去。他朝着山雾中露出的两个人影喊了一声:
“前面那两位是不是松尾俊介先生和名取冬子小姐呢?”
矇胧出现的人影已有明显反应。只见他俩在云雾中停立了一会儿,好象在窥探这边的动静。
“是松尾先生和名取小姐吧!”大町又喊了一回。
“你是谁?”人影里的一个人反问道。这是松尾的声音。
“请快往回走,前边有危险!”
“你是警察吗?”从云雾那边照旧传来很不耐烦的声音。
“不是!”
“到底是谁?”
“这你不用管。再往前走就要遇难的!”
“你多余操这份儿心!能不能遇难,不亲自试一试怎么会知道?”松尾的话毫无妥协让步的意思。
“是想自杀吗?”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请你不要妨碍我们!”这声音是无比冷酷的,决不象是儿戏的话。
“你说什么?”
“请你不要靠近我们!要知道任何人都有选择死的权利和自由!”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是为了想要死。别人的事不要你来管。”
“名取小姐,您的打算呢?”大町又问了问另一个人影。
还未等她回话,松尾就代替她回答说:
“她的心情和想法跟我一样,是想死在她心爱的哥哥死去的地方。我们的想法不会改变。我们的心灵早已枯萎,我们的肉体也早已失去生命了,就是活在世上,那也跟行尸走肉没啥两样。”
“别胡闹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非死不可,但是死总是不好的。还是跟我回到小旅店去吧,咱们好好唠一唠,就会想开了!”
“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可以那么简单解决的话,还会到这个深山里来吗?往回走的应该是你!我再次警告你,不要妨碍我们。”
“这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再说我还没有直接听到名取小姐的意见。”
大町一面说着,一面紧往前走,极力缩短被云雾隔开的距离。
“不要靠近我们!不许你再往前走一步!如果你不愿意受伤的话。”
“受伤?”
“我们准备了可以简单致死的凶器。不怕有谁敢上来干涉我们。”
在松尾的语气里包含着险恶的祸心。
5
尽管因瘴气弥漫看得不太真切,松尾手里确实挥动着类似手枪的凶器。
“名取小姐,冬子太太,这不会是您自己的意思,您一定是受到威胁才这么做的。”大町想,冬子是在松尾手持凶器的威胁下,被拉到这里的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非设法搭救她不可。
“是我自己的意思。”不料冬子做出了意外的回答。
“干吗那么固执呢?赶快丢掉胡思乱想,回到小旅店吧,现在还为时不晚!”大町想使女人回心转意,拚命呼唤着。
“请赶快回去,不要管我们。这件事我们早就想好了。”
“不怕给当地人带来麻烦吗?”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跟谁都没说要到这里来。我们不知道您是谁,也不知道您怎么会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不过应该告诉您,这是我们一起下的决心。我们自己的事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决定。”冬子的声音也是那么坚定,毫无妥协的余地。
“事情总该弄明白了吧?现在没有功夫跟你唠唠叨叨,解释我们为什么要死。快点回去,犹豫不决只能对你不利。”松尾步步进逼似地说道。
风雨越来越凶,身上的体温也随着急剧下降。他俩跟预先做了登山准备的大町不同,在暴风雨里跟赤身露体差不多,那景况无疑是十分凄惨的。
无论大町怎么劝说,对方都无动于衷。他想:那怕只剩下冬子一个人也好,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救出去。
大町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子弹冲出云雾,他脚下的一块岩石随即嗖的飞上天空。
“凶器可不比玩具,不是闹着玩的。再往前走一步试试,那可就不是岩石上天的问题啦!”
“求求您,不要再管我们!”在松尾进行恫吓的同时,冬子用恳求的口气说。
“走,没必要跟这家伙费话。”
松尾催促冬子,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大町继续追赶着,并且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个奇妙的追踪。大町不相信冬子的话,那明明是她在松尾的威胁下违心说出来的。如果他们死了,雨村征男的去向将会永远搞不清楚。
他俩知道雨村的下落。查明雨村的下落,是大町给自己确定的义务。不尽此义务就没有久美子和自己的未来。
大町在思索着。前边那两个人如果想到的是死,而他则想到的是生。使他俩活下来,正关系到大町的命运。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俩死去。
虽已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实际上走过的路程并不算太远。天气这么坏,登上了长长的八方山脊,又跨越了唐松岳,他们已被过度的疲劳给压垮了。现在所以还能依靠仅有的一点体力进行挣扎,全凭着一心想要死的那股反常的狂热劲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也就等于接近死亡的边缘了。
体温一旦下降到三十度左右就不可能再恢复正常。照此下去只能是体温越降越低,直到最后冻死。那样一来就一切都晚了。
山里人所谓劳累冻死,就是指一个人剩下最后一口气,一旦扑通倒下去就再也不能动了。从前曾有过这样的例子:有的人在背包里装满了食物,手搭在背包上还没等打开就死去了。
起初松尾还不停地向大町喊着“回去!回去!”可是体力的消耗使得他渐渐地地说不出话来,神志也不那么清醒了。
大町心想不能再等待了。原来是想等他们体力消耗殆尽之后找机会搭救他们,而现在情况紧急,已不容再迟疑了。
等他们在自杀时上前营救,松尾有可能动用凶器,而如果不肯冒此风险又难以救出他们。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面目猙狞的悬崖。从山顶往祖母谷温泉去是下坡路,越往下走越是岩石迭起,一步更比一步艰险万分。即使瘴气散开了,这里仍然是一个被断崖绝壁所环抱的山涧。眼下的瘴气只能更增添阴森可怕的气氛。
当瘴气密聚,不断向身边袭来的时候,大町终于下决心赶上前去,缩短了距离。
“好家伙!”松尾发现大町突然跟到自己的背后,赶忙举起手枪。还没来得及射击,两个人已经扭在一处,一块儿倒在瘴气里了。
硝烟随着枪声弥漫在瘴气之中。不知是谁痛苦地呻吟起来。
隔了一会儿,倒在地下的那个人好容易爬起来,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只听一声惨叫,由近而远,消失在瘴气里了。原来是他两脚腾空,跟岩石块一起从悬崖跌落下去了。
冬子好象被眼前突然发生的激烈格斗场面吓呆了,站在那里一动未动。见到有人在那里呻吟着,才大梦方醒,向他身边跑去。
“哎呀,这么多的血!”
躺在地上的是大町。在相互格斗时,松尾射出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右腿胯骨。
“在我的背包里有救急药和三角巾。”大町忍着疼痛向冬子说。
冬子用颤动的手好容易从大町身上卸下了背包,解开了兜盖儿。她在寒冷之外又添加了恐怖与不安,因为她还不知道大町究竟是个什么人。这个人一路上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又反复劝自己回去,对同伴松尾搞突然袭击,自身也身受重伤,而从悬崖跌落下去的松尾又生死不明。
冬子对大町怀着说不出来的恐惧。他伤后流血过多,容貌更变得怕人,雨水混着血污,滴淌在岩石上。
“请不要害怕。找到三角巾了吗?请把伤口给紧紧包扎好。子弹可能打在动脉上了……好,尽可能扎得再紧一些……”大町一面安慰着她,一再指点注意事项。
子弹贴着大町的大腿骨不停地搅动。因是近距离射击、子弹发挥了很大的威力,不但大腿骨被击碎,肌肉组织也遭到极大的破坏。右腿完全失去机能,不由自主地朝下耷拉着。
夜幕降临大地。大町已经意识到情况越来越糟。他万万没有想到,为了把他俩从死亡线上泣回来,自己竟死难临头了。
当时他未免过于急躁,没料到松尾还会有那么大的劲儿。这是大町的失算。本以为可以易于反掌地把松尾手里的凶器夺下来,不想遇到反抗,被松尾一下子甩在一边,躲闪不及,在胯骨上中了一颗子弹。
大町明明知道,照现在这样子是不能再回山庄了,只能就此等待天明。退一步说,就是回不了山庄,如果能爬上山脊路,偏巧遇上个登山的人,那就好办了。可是,现在迫切需要先找一个多少能避风雨的地方,尽量把出血控制住,保持一下业已消耗殆尽的体力。
“名取小姐,请让我扶一下您的肩膀好吗?再往下走两步就是一片矮竹林了,先在那里躲避一时,等天亮吧!”大町忍着剧痛说。
残暴无比的凶器毁坏了大町的身体,他已经支撑不住了,应该马上着手治疗才行,可是现在他必须先找个能够躲避风雨的地方。
冬子看着眼前这位瀕于死亡的人,仿佛忘记了自己决心一死的念头,温顺地听从大町的吩咐。
冬子搀扶着大町,来到风势较弱、地势低洼的矮竹林里。大町被风雨无情地摧残着,体温下降,出血不止。
在势不可挡的风雨袭击面前,矮竹林自然算不得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此刻,死亡的预感涌上了大町的心头。这一次远比他经历过的哪一次危险都要严重得多。在恶劣天气下,身负重伤,还要照料冬子,就是今天夜里可以无事地度过去,凭这样受伤的身体能否回到唐松山庄,连大町自..己也是没有信心的。
在这登山的淡季,更休想指望有人打这高山险路走过。
“冬子小姐,请把我背包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摊开背包就是可睡一个人的睡袋。它可以防水。只要钻进去,就能够勉强坚持到天亮的。”大町忍受着阵痛说。疼痛从伤口扩及全身,脚的末梢几乎失去了知觉。
冬子按照大町的吩咐,铺好了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当睡袋用的背包。
“在塑料袋里装着干净衣服,快把湿衣服换下来,钻进睡袋里休息吧!”
“那……”一直在顺从地听大町指挥的冬子不免犹豫了一下。
“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快!不然要冻死的!”
“那么您呢?”
“不用管我。快点照我说的做!”
“要知道您是受了伤的人啊!我用睡袋,那您……”
“您不必为我担心。两条性命能留下一条就比什么都强。”大町申斥着。他神志逐渐不清,已觉察到自己没有救了。冬子的情况固然也很惨,但只要今天夜里能闯过去,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然而对自己来说,这种可能已不复存在了。如今迫切需要的是,设法使有一线希望的人能够活着回去。
大町的血继续从伤口往外流着,这同时也就是生命在流逝着。他一面意识到这一点,一面强行振作精神,对冬子说:
“请您听我说一句话好吗?……我也许不行了。到了明天早上,如果我死了,那您就一个人……往上边走去……虽然很危险,只要多加小心就一定上得去的。要一步一步往上走,千万别退下来。这样就一定会找到山脊路的……到了山脊就往右边走,走不多远就是唐松山庄……您明白了吗?……明白啦?”
“明白啦。那么,您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在后面跟着我们?为什么要救我?”冬子问正在急剧虚弱下去的大町。
这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为了阻拦他俩上山自杀而跟松尾搏斗起来,被松尾击中一枪,倒在血泊之中。如今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她总觉得大町是个不可理解的怪人。
他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却一心想要救出冬子。虽不了解其中的奥秘,但她还是很受感动。在感动之余,她不知不觉地抛弃了绝望的念头,把自作自受造成的危险状态也置之度外了。
“那,您究竟是谁啊?”
当冬子再一次问他的时候,只听大町突然喊了一声:“久美子!”
“您刚才在说什么?”冬子听她喊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以为附近有谁在场,便看了一下周围。“久美子……”
大町清清楚楚地在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已经神志不清。如同雨村征男在久美子的背后看见了冬子的面容一样,大町在朦胧之中,从冬子脸上看到了重叠着的久美子的面容。
“久美子,请等一等我。明天我就要下山了……您能原谅我吗?……是我杀害了您的丈夫。我感到内疚……能原谅我这样一个人吗?……我们没有可能了……我需要您……却没有资格……请原谅我。”
大町精神恍惚,陷于休克状态。他对冬子谈话实际是在讲给久美子听。
“请您坚强一些!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呆在深山里啊,听我说呀……”
冬子紧紧抱着大町的身子摇晃着。从他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正常人的体温了。
山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风雨毫未减弱,无情地抽打着这个一息尚存的男子和全靠他给予帮助才幸免一死的女人。在这险恶的环境里,为能留下一条性命,两个人正在进行一场心意难通的对话。
无论是救人的人,还是被救的人,都已感到越来越陷入朦胧的状态之中。
揭开内幕
1
名取冬子在唐松岳南面山腰上冻得死去活来。救护队发现她,是六月八日午后四时左右的事。
南方的小笠原高气压突然加强了势头,把梅雨前锋推向了日本海北部。气温开始回升,回到了往常的平稳状态。得助于天气好转,一息尚存的冬子才侥幸地脱离了险境。如果坏天气再延续一天,不,哪怕是五、六个小时,恐怕就完全没救了。
被救护队救起时,冬子神志不清,问她什么都说不上来,只好暂时先把她送进唐松山庄就地诊治。由于一时没有找到跟冬子一起上山的松尾和大町,救护队的主力便从唐松岳南西两面的半山腰下到黑部溪谷一带继续寻找。同一天午后六时左右,在唐松岳以西的矮竹林下边先发现了大町尸体,大约三十分钟后,又在往下走八十米左右的地方,也就是袓母谷上部支岔一块湿漉漉的岩石上发现了已经摔死的松尾尸体。由于时间已晚,加上刚见好转的天气又重新恶化起来,救护队只得改变当天收尸的主意。为了免于被雨水冲走,以及不至于蒙受鸟兽之害,救护队员把尸体装进睡袋里,妥放在安全地方之后,便返回唐松山庄。
第二天,在收大町和松尾尸体的同时,救护队员把冬子背下山,送进了山麓医院。由于哪块儿都没有受伤,身体恢复很快,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为此,警察当局决定一天以后再向她作口头调查。
久美子是在山麓旅馆里得知大町遇难的消息的。最初透露这一消息的是为了向上级报告先行下山的救护队员。
“大町先生遇难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久美子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只觉得眼前昏天暗地,甚至连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时间,都分辨不清了。她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包围着,完全丧失了抵御的能力。
记得当大町跟冬子、松尾的消息一起断绝的时候,久美子并没有产生不祥的预感,更没有跟遇难直接联系起来。她曾确信大町既然是带着必要的装备上山的,又有丰富的登山经验,这一回一定会逢凶化吉,战胜恶劣天气,带着冬子和松尾一齐下山的。
因此,当这个消息(大町确确实实象蜡烛熄灭般地死去了)传来的时候,她也没有立即相信这是真的。
当雨村的余韵在经历了那么长的时日依然没有完全消逝的时候,正是大町填补了这个空白。那虽是短暂的,却是充实的。那火一般的热情至今还在久美子的心房里燃烧着。她一直在热烈地期待着大町回来之后,追补上极不自然的中断了的爱情。只有走完爱的全程,新的未来才能展现在他俩的面前。久美子没有当即相信大町已死,不是毫无理由的。
尽管久美子一再追问“为什么?怎么搞的?”救护队员们还是默不作声。这是他们无法回答的,因为知道内情的只有还活着的名取冬子一个人。
第二天,冬子被救护队员背下了山,与此同时大町和松尾之死也得到了证实。他俩的尸体先停放在唐松山庄,一天之后被抬到山麓的。
呆然若失的久美子禁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大町死了!他的死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好容易在久美子面前打开的新的未来的大门,由于大町的死而关闭了。记得在黑部跟他第一次相逢是去年十月。打那以后,在不到八个月的时间里,他和她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然而不幸的是,还没有等看到最后的结局,大町就如同第一次匆匆相见时那样飘然离去了。这时,久美子才觉察到自己对于大町的一切竟毫无所知。
回想起来,大町对于他自己的事什么都没有跟久美子说过。从对他倾心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盼着有一天能把他和未来结合在一起时为止,久美子什么也没有问过,只是打心眼里信任他。
大町在久美子的身心上留下了难以消失的印记,便无声无息地逝去了。
“大町先生,您是谁?您到底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了呢?”久美子凭靠着旅馆临山的窗子不住地叹息着,却没有谁能够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在雨村先生的生死得到完全证实时,我就全都告诉给您!”大町曾经这样许诺过,不料却成了一位有毁前约的人。
早知今日,当初对大町的过去即便有个片断的了解也好啊!——这,巳经是后悔莫及了。深深地怀恋往日之情,使这一悔恨更加深深地刺痛着久美子的心。
2
冬子的身体刚一好转,调查马上就开始了。名取龙太郎听说冬子遇难也立即赶到。他的出现虽然有许多风传,但警察当局对这些全不加以理睬。
在龙太郎看来,冬子一旦说出事实真相就将导致不良的后果。而对于警方说来,冬子则是幸存下来的唯一宝贵的证人。
调查是在医院的一间屋子里进行的。
当地警察署得知冬子就开始议论纷纷,她是土器屋产业代总经理被害事件的见证人,而且又是被害者的遗孀,感到十分震惊,便把调查的主持权全部转让给东京方面。
调查的负责人是石原警部和大川刑警。冬子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身体却好象业已恢复。对待调查的态度也是老老实实的。
当石原警部把大町和松尾已死的消息告诉给她的时候,她颤抖着嘴唇,低下了头。她竭力控制自己翻腾着的内心的哀痛。调查者猜不出此刻的冬子是在为松尾的死而悲痛,还是为大町之死而叹息,抑或是为他俩的死而共同哀悼?!
“您是出于被迫才跟松尾俊介一起登山的吗?”
石原警部首先问她登山的理由。大町受白木的委托,在后面追赶他们二人,这早已从白木的汇报里听说了。在松尾尸体附近发现了手枪,大町右大腿骨有枪伤,从这两点来判断,松尾是向大町开了枪的。子弹打碎了大町的大腿骨,动脉流血不止,构成了大町的直接死因。加上风雨和低温,就更加速了他的死亡。
警察当局也曾推测过,大町是为了从死死抱住不放的松尾的手里夺回冬子,才被松尾击中的,然而推测终归是推测,详细情况只有去问冬子。
必须向冬子询问的事情堆积如山。首先要弄清楚的是,松尾俊介跟冬子的接触到底是基于何种机缘?他们之间的接触跟土器屋的被害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其次就是松尾与中桥正文、三杉小百合之间的纠葛。土器屋被害现场的不可解之谜也必须揭开。除此之外,冬子和至今消息不明的雨村征男之间似乎也有某种微妙的关系。雨村死于飞机失事,至今没有找到尸体,可不妨认为另有原因。
从雨村的妻子以及最近跟她一道频繁活动的大町来看,他们对雨村的飞机遇难是并不真正相信的。
关于雨村的去向,由于不属于直接负责处理的案件范围,搜查总部并未怎么关心,而冬子说不定会知道他的去向。如果雨村和冬子之间有什么牵扯的话,那将会给土器屋被害一案带来微妙的关系。
揭开这一事实真相的钥匙有可能握在冬子的手里。无论如何要从唯一幸存的宝贵的证人口中把事实真相搞清楚,这就需要从冬子易于回答的问题入手,循循善诱,舍此无他。对此,石原不得不慎重对待。
跟这一调查齐头并进,还调查了大町的身世。久美子自称是她的远亲,其实连久美子本人也不完全知道他的身世。这就非进行调查不可了。
“登山完全出于我的自愿。”按照石原提问的顺序,冬子从容不迫地回答说。
“您的自愿?这就是说,您是情愿跟松尾一起自杀的了?”
在那么恶劣的天气里,奋力奔向高山深处只能是抱着自杀的目的。
“是的。我是情愿跟松尾一块儿自杀的。”
“能把理由说给我们听吗?”
石原把视线停留在冬子忧郁的脸上。如果是出自被迫,那么就可以断定松尾俊介不是冬子的心上人,即使是她的心上人,那也是松尾强加于她的。松尾为什么决意自杀,这一点冬子当能清楚。
“就是活下来了也是无路可走。”在冬子那灰暗的目光里掠过了自甘暴弃的阴影。
“为什么无路可走呢?”
“我是一个只能给男人带来不幸的女人。”
“给男人带来不幸?”
“我曾经爱过好几个男人,其中包括我真心爱过的人。但是,所有跟我亲近过的男人都无一例外地不幸死去了!”
“莫非这就是导致您想要自杀的诱因吗?这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吧?”
“我不认为是事出偶然。偶然性重复多次就会导致必然。当我对一个男人寄托着女性的新的梦幻的时候,这个人就必然要遭到不幸。我已经为追求这个必定破灭的梦而弄得筋疲力尽了。”
“那么,跟松尾一块自杀的理由呢?”
“偏巧他也想到要死,才诱我一起上山。我丝毫也不爱他。由于他也是一个刚跟我接触不久就遭到不幸的人,所以才决定跟他一块去死。”
“您知道松尾为什么想死吗?他不象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自杀的人。”
“那是因为他得了不治之症。肠癌转移到肝脏,没有治好的指望了。他所以偏偏要诱我一道自杀,恐怕也有对我父亲复仇的因素在内。”
“您父亲?是指名取龙太郎先生吗?松尾为什么非要对名取先生复仇不可呢?”
“他已经被我父亲利用够了。不仅是我父亲,公司方面也把他象工具一样地利用过。一旦用完了就卸磨杀驴。为此他决计带着我去实现他那梦幻般的复仇。其实这样做,对我父亲不起任何作用。松尾真是个可怜的人啊!”
以下是冬子断断续续提供的证词:
三年前的九月中旬,名取冬子跟义兄名取一郎一起登上了白马岳。虽说是哥哥,其实是父亲龙太郎的后妻带来的男孩子,跟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冬子对继母,一郎对龙太郎,都没有把两位老人当做生身父母看待。不知从何时起在他们兄妹之间萌发了异性的感情。奇怪的是,他俩都对双亲的感情格格不入,彼此爱慕之情更加深了。
名取夫妇知道了这种情况甚为震惊,千方百计想把他俩拆散开。在他们看来,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兄妹”成亲,那在感情上也是通不过的。至于在法律上,同旁系血统联姻本是可以容许的,而名取夫妇则百般阻挠,坚决反对。冬子和一郎碰了钉子之后,决定走出这个家庭。年轻、不曾走出家门的这对情侶没有抗婚的勇气,恣意沉醉在但愿来世再结良缘的甜蜜幻想之中。
他俩是为了寻找殉情的地点才登上白马岳的。在那里偏巧遇上了土器屋贞彦和雨村征男。不,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个男人,他就是松尾俊介。
松尾对什么都引不起浓厚的兴趣,唯有高山峻岭是个例外。他觉得它可以使女人和工作都无法填补的空虚得到充填,或者是可以借此把空虚再向深处掘进一步。总之,没有比在登山淡季里,独自一人在山里饱尝孤寂之感更使他心旷神怡的了。他认为,避开人群,选好登山的时间和地点,便可以真正体验到这种孤独感的妙趣。他喜欢在杳无人烟的地方,沉浸在自己所设想的憧憬之中。他不能让天地间除自己而外有任何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否则,将会使他苦心设计的宏伟图画归于破灭。
不料,中途有一对青年男女闯进他所设计的画面中来。他们就是名取一郎和冬子。只见他俩亲昵地偎依在一起,抢先来到松尾要到的地方,无情地破坏了他的画面。松尾对他俩产生了近于杀机般的憎恶心情。他真想一下子把这对青年从自己前进的路线上排除掉。
松尾走的路线是从猿仓经过枪温泉,走上后立山连峰的山脊小路。这是去往唐松岳、五龙岳的方向。
这一对青年从白马岳顺着山脊路走过来,在山坳处同松尾相遇。跟松尾的想法相反,在名取兄妹看来,恰恰是在自己前进的路上,这个陌生人无端地从旁闯了进来。对于想要寻找殉情地点的人说来,松尾只能是个障碍物。
就这样,这两伙人一面互相在心里诅咒着,一面沿着同一个山脊路往南走去。
轻装而又单人行走的松尾自然要抢先走在他俩的前面。虽已遥遥领先,松尾还是容不得这对紧跟在后面的情侣。他为甩掉他们,加快了脚步。
松尾抢先来到了插立着路标的天狗头陡坡。
3
从山坳向前伸展开去,是平坦而又宽阔的山脊路,但一过天狗岳,道路又立刻变窄。从天狗大陡坡到不归崄的底部有个三百米左右的急坡。
松尾来到下坡口的路标面前停了一会儿。原因是路标的指示方向不明确。以前他曾打这儿路过,知道通往不归崄须往左拐,沿悬岩而下。可是从陡坡上看,由于右侧的伏松林一带有一条明显的小道,却好象是一条正路。如果不加思索地走下去,就会走进无比险恶的黑部山涧。
当云雾袭来的时候,初到此地就会迷路。正是为了防备这一点,在这下坡的起点上立了路标,指示去向。
可是,眼下路标指示的方向正好是下坡路口和往黑部方向去的岔道的中央,从后边看去倒象是应该往黑部方向走。
松尾仔细一看,地面已经干裂,路标正在随风左右摇晃。不悉是由于登山者恶作剧的缘故,还是自然形成的呢,路标指示的方位模棱两可,难以辨认。
“若是有人存心捣乱,那品质可就太坏了!”松尾一面嘟囔着,一面想把路标按照原来的方向纠正过来。正在这时猛地从刚才的自言自语里生出一个联想来。
松尾心想:“如果不把路标的方位改正过来而把它照样立稳的话,后面赶来的那对情侣定会误入黑部山涧的。”看起来,他俩对登山完全是个外行。在这个季节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富有经验的,决不会因路标指示错误而上当受骗。上当受骗的只能是从后边赶来的那对青年男女。
“这不是摆脱这两个碍眼的家伙最好的工具吗?”松尾一面自问自答,一面把指示方位不明确的路标挪动了一下,明确指向黑部方向。
这样一来,紧接在土器屋贞彦之后松尾又搞了第二次鬼。说来凑巧,名取兄妹二人果然上了松尾的圈套,在不怀好意的路标指引下,一步步地朝着黑部山涧走下去了。
可是松尾万万没有料到,一郎和冬子本是为了寻找自杀的场所才登上此山的。松尾不怀好意改变了路标,恰恰正是他们想要去的方向。
路标被搞了两次鬼这件事,是冬子后来从雨村和松尾那里听说的。正因为这样,一郎才如愿以偿,而冬子却免于一死。
两个人都服用了致死剂量的安眠药。因身体条件不同,安眠药在冬子身上没有充分发挥效用。结果,冬子被土器屋贞彦和雨村征男救了过来,以此为机缘,冬子跟土器屋结了婚。
冬子继续供述如下:
“跟土器屋结婚以后,我很快地认识到这是我的失策。我悔不该屈服于土器屋和我父亲的压力,接受他的求婚。那时我真正爱的人是雨村征男。雨村从土器屋背后远远向我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等待我的应允。他在我跟土器屋结婚的同时也结婚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了尽快把我忘掉。
“我曾责怪过他:为什么不早一些跟我说呢?这时,雨村也第一次直率地说出了拿路标开玩笑的事,并且说是他干的。我明明知道那是土器屋搞的鬼,责任不在雨村身上。同时我也知道土器屋并不爱我,而是抱着一定要把所需要的玩具弄到手的心情跟我结婚的。这个纵欲者跟我父亲的策略不谋而合。我做为土器屋的玩具和我父亲的工具,如同买卖一件物品一样拍扳成交了。那正是趁着我无力抵抗因失去一郎而承受沉重打击的时候。
“打那以后,在我的思想深处悄悄地淤积起对土器屋的无比憎恨。但无论我怎样憎恶他,他都执意不肯跟我离婚。我几次提起离婚的事,他只是一哼了事。
“由于我跟他结了婚,我父亲也增加了额外收入。好容易用高价买到手的玩具,在没有玩够之前是不肯轻易舍弃的。我决不会忘记,在土器屋强制下,我做为用金钱赎买的抵柙品,一直处于屈辱的地位。能把我重新唤回来的唯有爱情,而土器屋却继续用金钱占有了它。每当我跟他在一起过着虛伪的夫妻生活的时候,这种屈辱感就更加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屈辱积淤心底,只暂时保持了岌岌可危的平衡。打破这一平衡的唯一转机是跟雨村的约会。雨村利用到新潟和名古屋公出的机会把我带到了黑部。偏巧那时正赶上土器屋也公出在外,这就决定了我后来的命运。
“我俩约定在黑部的旅馆相会,这是我俩的第一次结合。我忘了家庭,忘了丈夫,也忘了我自己,尽情地倒在雨村的怀抱里。可以说是命运有意开玩笑吧,就在那第二天,雨村本该乘坐的那架飞机,在离我们相爱的地方很近的山里坠毁了。得知这个消息是在去黑部湖的途中。当时雷声大作,我俩正在堰堤上的眺望台里避雨。听了飞机失事的消息,雨村自嘲般地说自己已成过世之人了。
“这时我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那就不如死就死在一起吧!不料雨村对我这番话却当真了。
“反正活着我俩也不可能在一起,倒不如干脆死在一块儿的好。雨村除了在跟我的爱情上受到挫折而外,好象在工作上有更大的烦恼在折磨着他。一块去死的想法就在这一瞬间确定下来了。
“我俩好象都在担心会改变主意似的,径直地朝着云雨密布、空无一人的湖畔走去。雨村随身带着安眠药。
“我俩走过堰堤,在对岸的湖畔人行道那边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地方。面前的湖水象一面镜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堰堤眺望台的喧闹声再也昕不到了。我俩在那里又一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事先准备好了的水果汁服下了安眠药。”
说到这里,冬子仿佛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似的,闭上了眼睛。石原警部猜不出下文究竟怎样。他想:为什么同是打算一块儿自杀的两个人,只冬子自己活着回来,而雨村却下落不明呢?他希望从冬子的嘴里找到答案。在石原看来,这个谜对于他直接负责的土器屋案件虽无直接关联,但是做为它的延长线,说不定会与该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石原硬着头皮启发冬子继续说下去。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冬子睁开了眼睛,继续说道,“我已经躺在堰堤的办公室里了。”
“雨村怎么样了?”石原简短地插嘴问。
“不知道。”
象畅行无阻的流水一般的答话嘎然中止了。
“嗯?”
“我真的不知道。”
“不是一起服了药的吗?”石原面带疑惑,接着追问了一句。
“我真的不知道。我刚苏醒过来,就发现只我一个人被背回来了。”
“是谁背的?”
“是松尾。松尾在无意之中赶到现场,发现我正在昏睡,就把我背到了办公室。这是在大以后从松尾那里听到的。当时在场的人只是说,有一位旅行者把我背了回来,正在慌忙抢救当中,那个人就悄悄走掉了。”
“松尾没有提雨村到哪儿去吗?”
“松尾也好象并不知道。他说他发现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您是相信他的话了?”
“不由得我不信啊。况且又是在我失去知觉时发生的事情。”
“您不感到松尾的突然出现是件怪事吗?他也许是一直跟在你们的身后,对雨村……”
“不错……”
冬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松尾是趁着休假到那儿去的。那时正值直达黑部山顶的线路通车不久,是北阿尔卑斯山脉中最吸引人的地区,因此他利用休假到那儿去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如果说他是有意尾随的话,那恐怕也是在堰堤附近偶然看到我们,才悄悄跟在后面的。”
“比这更为要紧的,他理应知道雨村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松尾是在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追赶上来的。这期间也许是雨村因药效没有发挥作用而醒了过来,发现我在一旁昏睡着,立即产生了对于死的恐怖,才去找人求救的。正在他去找人的时候,松尾赶来把我背到了办公室,雨村也就从此失去了露面的机会。事情的经过恐怕就是这样的吧?”
“那么雨村到哪里去了?他一直躲在什么地方呢?”
“这也是我正想恳求您告诉给我的。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相信他一定会找我的。若不然……不,他一定是自杀啦!”
冬子忽然呜咽起来了,而石原并不相信她的这种感情变化是真实的。看来她的供述一涉及到雨村的下落,就都推到松尾的身上。而松尾明明已经死了。
这不能不使人联想到,冬子在雨村行踪的问题上有不便开口的地方,所以才有意把一切推在死了的松尾身上。
“关于雨村的下落暂时就谈到这里吧!”石原改变了质询的矛头,因为关于雨村的下落并不是他最想知道的。
“松尾在山里死去之前,对于您丈夫被害的事件,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吗?”
“是我叫松尾杀死土器屋的!”
冬子突然说出了没头没脑的话。做为杀死土器屋的重点怀疑对象,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早已逮捕在案。
松尾固然以某种形式跟土器屋案件牵连在一起,但由于中桥从正面暴露出来,因此位于侧面的松尾自然就显得不突出了。不料现在冬子冷不防说出松尾就是杀人犯,并且自称唆使松尾杀掉土器屋的就是她自己,假如这是真的,这跟中桥和三杉小百合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说是您唆使松尾干的?”
石原用吃惊的目光望着冬子。从她那并不躲闪的表情里看不出她是有意说谎,而且也找不出编造如此重大谎言的理由。
“那又是基于什么理由呢?”石原不动声色地追问着。
“我是为了向土器屋复仇,是向把我当做玩具的,和把名取一郎害死的土器屋复仇。所幸我跟雨村到黑部旅行的事没有被土器屋察觉出来。土器屋好象在那次公出期间嫖了女人。因为没有直接抓到证据,当然我不能提出离婚,尽管是我丈夫在把我当做玩具的同时又在跟别的女人寻欢作乐。从黑部回来不久,松尾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并且有意威胁我,说是要把我跟雨村在黑部幽会的事告诉给土器屋。否则就要我的肉体作为酬谢。其实即使跟我丈夫说了,我也毫不在乎。只是出于对丈夫复仇的心理,我把身子许给了松尾。
“一旦以身相许,松尾就得寸进尺,以致提出要我跟土器屋离婚而跟他结婚。我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你把土器屋杀死后我就答应跟你结婚,结果松尾把这话当真了。当然我也是希望这样干的。从事态发展来考虑,只要土器屋在,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大概跟松尾的不正当关系,真使冬子产生了杀害丈夫之心的缘故吧,在她心灵深处淤积起来的对土器屋的憎恶好比一堆干草,一旦被火点燃起来,便会以不可遏止的燎原之势、越烧越旺。
“说到您刚才提起的不顺心的事,松尾都跟您说了些什么呢?”
“虽是只言片语,却时常谈到过。”
石原心想:那一定是杀害土器屋之心已定,两个人怀着同一的犯罪意识,一面同床共枕,一面寻找借口,商讨对策,好把罪行掩盖起来。
冬子的供述在继续下去:
“那时信和商事公司正在秘密推行吞并土器屋产业的计划,而成为其中最大障碍的就是土器屋贞彦。话虽这么说,但并未跟杀害土器屋的理由直接挂在一起。而是在这个背景下,松尾受我的唆使,坚决要害死我的丈夫。”
“不过,松尾尽管对土器屋怀有个人的动机,但他毕竟不是直接插手吞并土器屋产业的人吧!”
“土器屋和国防厅的中桥勾搭上了。这也是我后来从松尾嘴里听到的。中桥有个情妇叫三杉小百合,这个女人从前也是土器屋的姘头,后来为了讨中桥的欢心转让给他了。把女性象物品一样互相转让、赠送,我觉得这是做女人的奇耻大辱。但土器屋这种人却可以满不在乎地干这种事。
“中桥最初是跟土器屋拉得很紧的,后来信和商事公司向他靠近了,他就逐渐倒向信和一边。不过关系既已愈陷愈深,中桥就不好把土器屋轻易甩掉了。
“中桥想踢开土器屋产业转而投靠信和,土器屋贞彦当然不会因此善罢甘休。如果土器屋翻脸不认人,把过去互相勾结的情况公布于众,就将构成对中桥的严重威胁。
“这一点被松尾看到了。这时候,中桥已经被土器屋缠得没有办法。在信和方面来看,如果不是土器屋贞彦作梗,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口把土器屋产业吞掉。松尾看透了这一点,为了把我完全据为己有,决意把土器屋干掉,并叫中桥他们暗中进行协助。”
“那么,中桥和三杉是采取什么方式进行协助的呢?”石原认为,只有把他俩之间的关系搞清楚,才能把杀害土器屋的现场之谜弄个水落石出。石原的讯问已经触及到案件的核心。
4
冬子听石原警部问起中桥和三杉跟土器屋案件有什么联系,只觉得话儿不知从何说起,现出为难的表情。
“这,我也说不清楚。我只发现松尾好象看出在这背后有信和财团进行操纵,显得十分得意。我想他一定是为了实现个人野心,才把中桥也拉进这一犯罪案件当中,并且感到自鸣得意的吧!至于中桥是为了保自己呢,还是因为背后有信和支持他呢,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促使松尾杀害土器屋的最初的起因在我身上,则是不会错的。
“我最初跟松尾说的时候,不过是句玩笑话,并没有明确的杀意。不料松尾认真接受了,他的这种心情反转过来又影响了我。土器屋一向把我看做他手中的玩具,根本不承认我是个有独立人格的人。而在这一点上,松尾却把我看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一点也不爱松尾,并且较之土器屋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土器屋死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好了。我就是抱着这种豁出去的态度,看着松尾执行原来的计划。
“这不仅是对土器屋的复仇,也是对把我看做政治活动工具的父亲的复仇,同时也是对玩偶一样的我的自我反叛。父亲所以要反对我跟名取一郎相恋,并非出于道义上的考虑,而是因为那么一来就再也不能利用自己的女儿了。
“一方面眼看着土器屋象虫子一样被杀死,一方面看着跟我亲近的男人一一遇到不幸,我感到自虐般的喜悦。
“不仅是名取一郎、雨村和土器屋贞彦,甚至为了把我弄到手而不惜杀死土器屋的松尾,都不免遭到中桥的暗算。这显然给松尾以巨大的沖击。现在还无法证明在中桥的背后是不是有信和财团在搞鬼。这一切都在说明着:过去的好友,以后都变成敌人了。但是,当我提到中桥等人是杀人的帮凶的时候,我不能不首先指出我是这一罪行的首犯。
“松尾要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包庇中桥,不久他又得了癌症,这就使他完全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他诱我跟他一块上山,问我愿不愿意到我义兄一郎死过的地方去,我就立即看穿了他的用意。
“正在这时候,家里提起了我跟信和钢铁公司总经理再婚的事。这是我父亲为了跟信和加紧勾结提出来的。.99lib?对方也是再婚,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头,膝下还有跟我年龄相仿的三个孙子。我想与其做父亲的牺性品,倒不如跟松尾一道去更好一些。
“由于我们两个人都已受到监视,只好用电话秘密联络,约好在白马旅馆相会。如今松尾已经死了,在途中追赶上来的名叫大町的人也为救我而死去了。
“为了我,有五个男人死去或者下落不明,只剩我还活着。我真痛恨我自己啊!”
冬子长长的供述结束了。然而仅凭这个还不足以揭开土器屋被害现场之谜。
第二十三章 严密分工
1
搜查总部得到了冬子的供词,决定把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做为杀害土器屋的同案犯重新进行严格追査。
中桥和三杉早已被拘留审查多日,下一步则由搜查总部进行传讯。调查的焦点不是做为逮捕理由的谋杀松尾未遂事件,而是专门放在土器屋事件上。
中桥他们得知松尾已死,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似乎觉得对己不利的人已经死去,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们认为冬子提供的情况只是传闻而已,就是那件受到怀疑的杀人未遂事件也没啥了不起,他们都可以矢口抵赖说:那纯系无稽之谈。然而中桥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当中出现了“伏兵”,那就是把他捧为天之骄子的信和商事公司突然把他解雇了。
按理说,干掉土器屋,这本是中桥为信和立下的一份汗马功劳。因此,中桥曾做了乐观的估计,认为即使真的怀疑到自己头上,信和商事也将竭力包庇自己,名取龙太郎也无疑会暗中掩护撒退的。
信和财团也分明知道,参与杀害土器屋的松尾俊介就算是出于个人的动机,也是跟信和财团所属各企业的利益相一致的。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觉得这个事件对和平政经新闻社和信和财团整体来说都是十分不利的,如果不当机立断,采取措施,任其张扬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就导致中桥非把松尾干掉不可。这样一来,中桥对信和与名取就尽了双倍的义务。可是他万万不会想到在效尽犬马之劳以后,竟象破草鞋一样被抛弃了。
在他们看来,中桥无论是对信和还是名取都已经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了。油水既已被榨干,白白豢养一个担着凶杀嫌疑的人,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不上算的。
想要把土器屋和松尾干掉,这的确符合信和及名取的企业上和政治上的利益,但并非是他们给中桥下达了任何指示。这都是中桥恣意干的。
然而在中桥看来,这却又是信和财团他们巧妙地迫使他不得不去干这种事,尽管是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中桥已经觉悟到,他在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较量中彻底败北了。在失败的同时,最大的靠山出卖了他,更确切地说,如果不出卖他,也许不至于一败涂地。他们所要攫取的利益本身就是不惜冒风险而下的一个赌注。中桥在被拋弃之后才看透了资本家和政治家是何等残酷无情。
在这期间,还暴露出三杉小百合原本是土器屋的情妇。这使得中桥利用国防厅的地位跟土器屋暗中勾结的事也难以再掩盖下去了。
石原警部打破沙锅问到底,终于在陷入绝望深渊的中桥身上掀开了一直被捂着的现场的盖子。
2
番匠刑警在重新检查三杉小百合住过的510号房间时,无意之中留心到一个重要的事实。
事件发 751f." >生不久,510号房间跟其他房间一样曾在旅客们的协助下全面检查过。当时因检查疏忽还没有暴露出三杉小百合跟被害者土器屋贞彦的关系。按照惯例,如认为与本案无关,就不能随便闯进屋里进行细致的搜查。那时所以做了搜..查,只不过考虑到土器屋倒在510号房间门前,并不等于说房间内部就是杀人的现场。
后来中桥和三杉小百合的关系露出破绽来了,才把510号房间做为可疑的地方,草草作了检查,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因为土器屋是先到510号房间去过,而后倒在门前的,所以屋内没有留下他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令人生疑的地方。
番匠所以执意要到510号房间重新检查一下,那不仅仅是由于土器屋曾来过这个房间,而是总觉得在作案上它可能起到了某种特殊作用。
“如果仅仅是为了叫土器屋来,就没有必要在房间跟前杀死他,这么做岂不是太冒险了吗?”这是番匠的疑问。
对犯罪者来说,值得庆幸的是警察在事件发生后没有马上注意到三杉小百合和土器屋的关系。
“这里是不是会有什么名堂呢?”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疑问日益占了上风。然而番匠对此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从事件发生时算起,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继三杉小百合之后已经有好多客人在这个房间里住过。象这样的房间休想保留下什么重要证据。
只是“现场不厌搜百遍”的刑警习性促使番匠不愿轻意放弃它。
一天,番匠趁着510号房间空着的时候,进里面看了一下,发现有一些变化。起初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在刚迈出门槛时,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来。这个念头是由房间里的地毯换了个颜色而引起的。
走廊似乎没有变动,只是屋里的地毯被撤换了。过去室内外铺的都是蓝色地毯,而现在屋里却换上了明快的米色地毯。
这新地毯的颜色刺激了番匠的神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马上去问服务处是什么时侯换上了新地毯。
“是在一个星期以前换的。因为A栋510号房间在阴面,屋里光线不好,换上色调明快的地毯可以使屋里光线好一些。”
“把旧地毯送到哪儿去了呢?”
“有的贱卖给服务员,剩下的准备处理给旧物商店,可能是送进仓库了。”
“您知道510号房间的地毯放到什么地方了吗?”番匠急切地问道。
那个人犹豫了一下,见番匠很着急,就说声等一等进屋里去了。
不多时,出来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的人。他穿了一身黑色制服,象是个负责人。
“暂时把510号房间的地毯送进仓库去了,想要把它处理掉,您的意思是……”
“我无论如何要看一下那个地毯。能不能给找一找呢?”番匠一再恳求说。
“那就找一找吧!”穿黑制服的那个人答应帮助给找。
这类一流旅馆跟那些可以带情妇的旅馆和旅游旅馆不同,对警方愿意采取协助的态度。在服务员的头脑里有一个明确的观念:一旦什么时候出了事,警察就会来要求帮忙的。
在穿黑制服的负责人和几个服务人员的大力帮助下,510号房间的地毯在仓库一角找到了。这个旅馆的房间虽然都外是有统一的标准规格,但各个房间又各有其特点。经对照核实,证明确系510号房间铺过的地毯。
番匠道谢后,带上地毯,委托科检部门作科学鉴定。结果从地毯表面的纤维里得到了少量的火药粒残渣反应。
这一发现使搜査总部大为震惊。过去一直断定作案人射击的地方是B栋走廊,根据是在512号房间前的走廊上曾发现火药粉末的残渣。
在B栋走廊开枪,火药不可能侵入510号房间。从510号室内检验出来的火药成分尽管是极其少量的,经鉴定证明却是跟B栋走廊的成份同属一类。
那么,510号室内的火药残渣将意味着什么呢?它至少将推翻过去对射击位置的判断。由于过去只考虑到是从B栋走廊发射的(目击者的证词和火药反应试验的结果都是如此),因而没有对510号房间进行火药检査。
这回在510号室内发现了火药反应,受害者在那里被枪击中的可能性也随之出现了。这就是说,对一个死体有两个射击位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接着,搜查总部再次进行现场观察,提出了下列假设:站在B栋走廊向被害者开枪射击的罪犯,由于发现从C栋和B栋末端走过来两个人,于是这个罪犯就一溜烟似地跑掉了。
经过长时期的调查了解,总部终于掌握了解开现场之谜的线索。
3
重新受到严厉审讯的中桥终于屈服了。总部利用他被信和出卖所受到的冲击,穷追到底,摆出新的证据,使得中桥无言以对,只得认罪。
中桥供认在杀害土器屋贞彦时,松尾跟三杉小百合都曾参与其事。
按照中桥的供述,他曾凭借当时在国防厅的职务,把堪称为新防卫力量整备计划核心的有关加强航空自卫队的“A―1计划”弄到手,并打算做为“礼物”交给土器屋产业。而信和商事则用更大的诱饵引中桥上钩。中桥转而要投靠信和,而土器屋却百般阻挠,不肯应允。事实上,中桥跟土器屋的关系已经无法简单切断了。尤其难办的是,中桥跟三杉小百合起初不过是单纯的“皮肤接触”,到如今两人已经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
小百合本来是土器屋的情妇。就是在跟中桥鬼混之后,只要土器屋需要也必须随时应酬。不过自从小百合倾心中桥以后,对土器屋的需求似乎感到厌烦了。
土器屋觉察到这一点,便威胁中桥说,如果你要完全占有小百合就必须交出“A-1计划”。与此同时,信和也在向中桥进逼。小百合也催中桥早点对土器屋下手。
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松尾提出了要干掉土器屋的计划。松尾说“主角”由自己承担,只要中桥他们能帮助他安排好逃跑去路就行了。
小百合听了这番话首先表示赞同。
“又不是你直接动手,怕什么?”她把尚在犹豫不决的中桥一下子拉进这个罪恶的计划。中桥继续交代说:
“那天夜里,是我诱使土器屋到旅馆里来的。我跟他说,请到赤坂大饭店510号房间里来,我要亲自交出A-1计划,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土器屋按照我说的那样,当即赶到。他没在门前停车,加上进去时又是从地下室宴会大厅乘电梯直接上到五楼,所以没被正门的服务员看见。于是在小百合的房间里,土器屋被一直等到夜里两点半钟的松尾开枪打死了。为了使子弹穿身而过,小百合故意敞开窗子,用花言巧语引诱他,让他靠窗子站着。为了掩盖枪声原打算关起窗子,后来考虑到这样做子弹穿身后会留下弹痕,那就难以实现我下边还要提到的计策了。而开窗射击可以使子弹穿身后飞出窗外。
“当时为了尽可能减弱枪的响声,在三英寸的枪身上安了消音器,同时又多少放大了收音机的音量。此外,为了使火药的粉末不致飞出去,还特地把手枪用围巾紧紧地包裹起来。不料想火药残渣还是和子弹一起散落了。
“幸而子弹没有穿出去。断定土器屋已死,松尾便用内线直通电话跟我取得联系。我马上通过交换台接通电话,通知跟三杉小百合在同一层楼上的坂本到我房间里来。这就使得我不在现场的旁证成立了。坂本的房间和小百合的房间都是按照预先的计划位置安排的。
“坂本来到现场之前,松尾穿上了跟土器屋一摸一样的衣服,朝着跟C栋搭界的A栋的方向站立着。事先调查好了土器屋常穿的服装,每种都准备了一套。如果偏巧土器屋没有穿过去常穿的衣服,那就暂时穿上松尾给他准备的。所幸土器屋那天穿的是常穿的淡黑色西服,这就省去了换装的时间。
“松尾站在走廊里,等候从C栋那边走过来的坂本。不大一会儿,松尾按照我的吩咐,几乎是在坂本于C栋走廊露面的同时,用藏在右手里的打死土器屋的那只手枪打了一发空弹。空弹也罢,实弹也罢,那音响都是一样的。仅从弹壳上是无法辨认清楚的。
“就这样,松尾一面自己开枪,朝着A栋的方向倒下去,一面从510号房间抬出土器屋的尸体。
“由于是事先把尸体运到了离门不远的地方,又是由三杉小百合协助进行的,因此只几秒钟的功夫就把尸体换完了。510号房间紧挨着C栋的走廊,从站在C栋走廊里的坂本的位置来看,形成一个死角,因此坂本看不到换尸的事,满以为倒在地上的土器屋就是刚才自己看到的当场被打死的人了。
“C栋的走廊很长。坂本的视力又不怎么好。哪儿的旅馆走廊都一样,灯光暗淡,站在远处的坂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刚刚调换好的两个人认出来。何况松尾和土器屋的外形又十分相似呢。
“松尾在倒下去之前,顺手把手枪向B栋的走廊掷去,因此把土器屋尸体的位置和受伤的部位结合起来考虑,就会认为罪犯是从B栋走廊开的枪。这就正中松尾的诡计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由松尾周密计划的。我和小百合只不过是按照他的意见行动罢了。”
话说回来,即使这一切都是由中桥策划的,到了如今也无可查证。把招供的种种情况结合起来考虑,首先就要想到松尾是主犯。
“松尾是怎样跑出三杉小百合房间的呢?”正在聚精会神听中桥口述的石原插问了一句。
“我的房间在三楼,正好是五楼小百合房间底下的那一间。这一点您不是早就留心了吗?松尾他马上就利用登山用的缆绳从五楼窗外下到我的房间。夜深人静,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挂上了窗藏书网帘,这就用不着担心被谁看见。”
石原问道:“松尾为什么要选择旅馆做为作案的场所呢?而且替换死者的地点又是在走廊里,说不定会在什么时间有客人从走廊里走过。完全可以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找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岂不更好?”
“这是因为松尾也想让我们跟他一起分担危险啊!在510号房间杀掉他,最引人产生怀疑的莫过于小百合。为了使坂本充当目击者,让我打电话叫他,这就又把我牵扯在里边了。如果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杀掉他,那就无法证明是三人作案。小百合租了510号房间,由我来打电话,这些事实跟松尾的所作所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了杀死土器屋的全过程。这就是说,没有另外更好的地方可以使我和小百合以这种方式来共同承担风险了。三个人一旦共同承担风险,就可以在警察面前相互包庇。
“对于犯罪者来说,有了合伙人常常是危险的,但对松尾来说却恰恰相反。他以为把我们紧紧控制在手里,跟他一起分担罪行,便可以得到信和财团和名取龙太郎的支持。一旦受到要挟,三个人总比单枪匹马威力要大得多。”
“你们为什么要干掉松尾呢?他既然是首犯,总不至于推卸责任,堵住别人的嘴巴的吧99lib??”
“松尾明明是自己直接动手干的,却反过来对我俩进行恫吓。在这种场合下,只能是先下手为强。除了金钱和贵重物品之外,松尾还想乘机把小百合弄到手。他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中桥的供述到此为止。土器屋产业代理总经理被杀事件终于真相大白。
中桥和小百合补办了拘留手续。至于名取冬子,早已因杀人教唆嫌疑犯而逮捕归案。
第二十四章 走向苍穹
1
大町的尸体在当地的池田町火葬场火化了。在那儿,久美子从白木的谈话里了解到有关大町的身世。
大町信一的本名叫町田龙一,是原航空自卫队喷气式战斗机驾驶员。他驾驶的喷气式战斗机在针木岳上空遇雷坠落,在半空中与能登号相撞。
町田感到内疚,辞去了职务,后来单独一个人进行能登号遇难者遗体的搜索工作。
町田因业务上过失和违反航空法罪而被起诉。对他的审判至今虽然仍在进行着,但法院认为他不至于非法逃跑,遂准予保释。他时常离家,孤单单一个人外出搜索,行踪每每不定。
“大町先生是那个喷气式飞机的……”久美子呆然若失,陷于无限悲痛之中。就是知道了大町的真名,她也决不变心。町田将做为“大町”永远活在她的心中。
继暂短的茫然自失之后,久美子一一忆起大町生前的声容笑貌。她头一回跟大町相遇,就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面。原来那是报纸上的照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所以要进山,是为了寻找剩下的最后一个遗体——雨村的遗体。后来国家和航空公司全都认为搜索无望了,他还要继续找下去,因为那是由于自己判断错误而引起的一场事故啊!他把这一举动看做是自己应尽的义务。贴附在他身上的阴影就是这种孤独的义务感。自从在黑部跟久美子邂逅相爱之后,这种义务感更加强烈地苦恼着他。
久美子是被害者的妻子,她爱上了“加害者”大町。大町正是为了这个缘故,一方面向久美子倾注着爱慕之情,一方面却又老是在说:“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他在山里死去的前夕,在久美子身上留下的那个未完成的激烈的爱的印记,就是他这种苦恼的具体反映。
在跟久美子一道寻找雨村下落的过程中,有迹象表明雨村好象没有乘坐能登号飞机。假若这是真的,就没有大町的那一份责任了,由此跟久美子终身相恋的可能性就会增加。然而,在大町来说,在未确认这点之前,就不能从对久美子的自我抑制状态下解脱出来。为了实现自己和久美子憧憬着的未来,他才毅然尾随冬子和松尾进了山。
“雨村的事有什么必要非搞清楚不可呢?”久美子泪流满面,朝着山的方向望去。山上阴雨连绵,乌云密布,眼前一片黑暗。
雨村走后留下的空白由大町给填补上了。但是久美子深深知道,大町走后填补这一空白的人不会再出现了。即使有,要久美子去耐心等待,那将是过于残酷的。
火化大町遗体的烟雾从火葬场的烟筒里升上天空。伴随着烟雾的腾起,久美子那颗诚朴的心也仿佛跳出了胸腔。
2
町田龙一的遗骨和遗物,由来自家乡的父母领回去了。久美子不想留下任何一件遗物作为纪念,尽管心地善良的双亲也许乐于送给她一些什么东西。
“我不需要任何遗物,我需要的是活着的大町。我不愿意在虚无缥缈的回忆中生活。我只需要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发誓跟我地久天长的大町本人!”
久美子面对青山倾述衷肠。山,照旧被阴沉沉的密云笼罩着,没有应声。
大町火化完毕,冬子被解送到东京,久美子也没有理由再呆下去。拖着几乎不是自己的疲惫不堪的身躯,收拾完随身携带的物品,她忽然接到写给她的一封长信。翻过信封一看,她吃了一惊。原来发信人是名取冬子。
冬子到底写了一些什么呢?她急不可耐地打开了信封。在字迹清秀的信笺上面写着: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应该首先向您赔礼道歉。我从您的手里夺走了您的丈夫。我跟雨村先生深深地相爱着。我俩彼此都有妻子或丈夫,却又难舍难分。在黑部相会之后,我俩为什么要决意自杀,这一点我已经全跟警察当局讲过了,您想必也已听说了吧!
雨村先生唯有一死,才能把我、把他自己研究的成果完全归于自己。至于雨村先生如何为此项研究而苦恼,做为他的妻子的您,想必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的。
他把因飞机失事造成的一场灾难看做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并决计把他那危险的研究成果葬进黑暗的深渊。要想把它化为乌有,除了采取这个手段之外别无良策……
久美子一面读着,一面紧缩着身子。冬子这封信分明是要把雨村的一切秘密全透露给她,而这个秘密却连警察都没有告 8bc9." >诉过。..
久美子继续把信读下去。
3
冬子的信继续写道:
雨村先生服用安眠药之前,把原定在国际会议上发表的关于原子能研究方面的资料全都付之一炬。烧完后,他如释重负,顿觉轻松愉快。而过去这些研究成 679c." >果都一直在残醅地折磨着他自己。
听说利令智昏的土器屋、松尾和受我父亲指使的人,还进了您的住处抄了家。雨村要竭力把这威胁世界和平的危险品毁掉,而被欲望驱使的人们却在巧取豪夺,真是太卑鄙无耻了!
把资料处理完毕,我俩服用了安眠药。没有多久,便失去知觉。也不知睡了多长的时间,只觉得好象被关进了冷冻库似的,浑身一阵发冷,我被冻醒了。
雨村先生睡在我的身旁。我由于药力所致,脑袋昏沉沉的,为了想一想我都在什么地方干了一些什么,不知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当我想起我是跟雨村先生怀着“活时无缘分,死后结良缘”的想法一起吃了安眠药的,头脑才清醒了许多。
这时,雨村先生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湖上的冷气使得药力没能发挥其应有的效用。这时忽听到远处有谁向这边走过来了。
当时我曾以为是您来接雨村先生回去的。顷刻间,我的整个身心都在抖动,产生出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击力量。
不能把雨村先生交给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他的妻子也不行!想了一会,我打算把一息尚存的雨村拖到湖边,然后把他沉溺到湖水里去。记得我在旅游手册上读过,黑部湖底有一股潜流,尸体落下去就不会再漂上来。我想一旦被潜流卷进去,雨村先生就再也不能被任何人夺走,完全成为我一个人的了。
我拖着雨村先生的身体向湖水最深的地方走去。我要跟他拥抱在一起,一块儿沉到湖里去。
冰冷的湖水和药力使我再一次失去知觉。忽而朦胧觉得有谁跑来了。
当再一次恢复知觉时,我已躺在堰提的医务室里。据说是被路过的旅行者搭救上岸的。那个旅行者原来就是松尾。是他把我托付给医务室,连个名字也没留下就走了。
我发现雨村先生没在我身边,便意识到那一定只我自己得救了,但没有吭声。尽管我如今被救过来了,仍可以随时去死。我不愿任何人把他弄走。我想只要他安静地躺在湖底下,那就将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被冰冷的湖水浸泡后,药效很快失去效用。因岸近水浅,我嘴里没有灌进多少水。医生听我说误溺水中,信以为真,便没再深究。
然而,在同一个地方不能再去死第二次。我抱着迟早要跟雨村去死的念头,又回到东京。土器屋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或者是明明注意到了却佯作不知。
不久,松尾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以窥见我“杀人”相威胁,要我以身体为代价换取他对此事保守机密。
我顺从了他。我倒不怕丈夫知道此事,只怕他把雨村先生还躺在湖底的事公布于世。
同意跟松尾一起自杀,是为了想再一次跟雨村先生伴随在一起。但遗憾的是,我又没能死去。死,固然是极简单的事,然而一旦良机错过就难再找到第二次机会。
当决定跟松尾一起自杀之后,他也许是过于粗心,把不该说的话都照实对我讲了。原来松尾为了拉拢雨村投靠信和财团,才从新潟一直尾随我们。在这以前,松尾曾多次执拗地提起此事,但遭到雨村先生严厉拒绝。明明知道根本不会应允却又偏偏缠住不放,足见他有多么的固执。
我和雨村先生在黑部湖畔约会以后突然想到要一起自杀。这是松尾所万万没有料到的。他撵到黑部湖时,正赶上我拽着雨村先生往湖水里走去。
松尾慌忙下水营救。这时,他忽然产生一个罪恶的念头。上级曾经指示过他,如果不能把雨村拉过来,也决不让竞争的敌手把他拉过去。不消说雨村先生是决不能答应松尾的请求的。趁此机会只把雨村一个人溺进湖底,无疑是等于消极地执行了这一指示。松尾顿时计上心来,把雨村先生投进水深的地方,而只把我救出水面。
之后,松尾嫁祸于人,对我进行要挟。他也恫吓您,百般阻挠您寻找雨村的下落,那也是为了怕雨村的尸体被人发现。
如今,松尾已经死去。从某种意义上说,贪得无厌的松尾因受到癌毒侵蚀而决意自杀固然是绝妙的自我讽刺,但他所以要跟我一起自杀,更是基于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可告人的想法:通过这一举动对父亲名取龙太郎以及信和财团发泄不满。——本来支配他采取这一罪恶行动的真正元凶就是信和财团这一伙人,可惜无法得到证实。
如果我不应允,松尾说他也会用暴力手段对付我的。其实,松尾也是个牺牲品。他带我一块儿自杀说是为了复仇,而我却只不过是把他看做雨村的替身。谁料想只他一个人死掉了。
松尾死后,我觉察到一个重要的事实(正因如此,我才提起笔来给您写这封信。)那就是:雨村先生其实也是个替身。我真正爱过的人是义兄名取一郎。
女人的爱是有限的吗?当我在后立山失去一郎的时候,我的爱的定量早已全部流尽了。
我跟土器屋结婚,跟雨村相爱,应允了松尾的要求,所有这些人都不过是一郎的替身罢了。我要在此说明的是,我仅仅是为了使您丈夫充当“替身”角色才把他从您手中夺过来的。这一点是我刚刚才意识到的,所以还未来得及向警察当局说明。公审后我可能被押送监狱,那么一来我就再也不能自由写信了。考虑到这一层,做为忏悔的记录写下这封信,委托医护人员转送给您。藏书网
雨村久美子太太,请您原谅我吧!我是一个只给男人带来不幸的女人。结果却使得同性的您也一并陷入了不幸。
您寻找雨村先生下落的时候,曾找过我一次。那时,您那凝视着我的目光曾刺痛过我的心,而那时的余痛至今犹在折磨着我。我这封信,如果能被看做是我赎罪的象征,那我将感到无比的幸运。
冬子
4
冬子在信中说过,伴随名取一郎的死,她那爱的有限的“定量”也流尽了。久美子则觉得自己的“实体”也已亡佚。是的,在大町死去的同时,她的“实体”已经离开人世。看了冬子的这封信只不过是使她对此更确信无疑罢了。
对冬子来说,雨村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替身吗?久美子放下信,暗自想道:土器屋、松尾也都仅仅是“替身”吗?那么,为搭救“替身”而献身的大町又将是什么呢?
大町——町田龙一对久美子来说,可决不是雨村的替身。他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唯一的存在。虽只是暂短的一次,在她身心上打下的印记却是永远不可泯灭的。
那次,他因受到一种义务感的束缚而极不自然地抑制住了自己对久美子所表示的爱。他所留下的空白是任何人都无法填充的。对久美子来说,大町的这一亳无意义的自我抑制,是多余的,不必要的。
对雨村下落不明一事,大町根本不负任何责任。大町为了补偿所犯过失于万一,主动寻找雨村而不幸身亡,却又丝毫没有达到补偿其过失的目的。他的死,只把久美子投入了孤寂的黑暗之中。
“残酷啊,太残酷了!”
久美子仰空长叹一声。记得当她为寻找雨村遗体去针木岳的时节,曾发出过同样的哀叹。那时,登山者们谈笑自若地从形体模糊、无法辨认的死难者遗体旁跨越而过。在那种极其鲜明、强烈的生与死的对比之下,久美子触景生情,仰望乱云飞渡的夏空,不由得脱口喊出“残酷!”如今,包围着久美子的却只有死亡。花费那么长的时间寻找过的雨村确已死了,心爱的大町也离开了人世。
眼下映入久美子空虚的眼帘里的,是被密集着的乌云呑噬了的青山。在乌云深处,大町丧失了生命。他是为了搭救沉沦堕落的人们而白白地献出生命的。
名取冬子曾为夺走雨村而向她谢罪。然而她哪里知道从久美子身边硬夺走的是更为宝贵的人呢。对久美子说来,只有大町才是她的灵魂,她的生命,她的一切。
久美子还不清楚大町是怎样死去的。冬子都向警察说了些什么,她只是有些耳闻罢了。在冬子的心目中,大町连个替身都不是,只是个名副其实的偶而巧遇的旅行者。那证据就是关于大町以身救冬子的细节,根本在信里只字未提。
“残酷啊!太残酷了!”
久美子仰望青山,不住地发出感叹。山的那一边越来越黑沉沉的,连一点预示希望的光也看不到。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
“太太,出发的时间到啦!”为了及早把房间给腾出来,服务员正催她赶路。
“这就走!”
久美子心情沉重地站起身来。车已在旅馆门口等候多时了。
“请开到车站!”久美子话音刚落,车就开了。
在来的时候,是久美子跟大町两个人,或者说是跟冬子、松尾再加上白木刑警,一共是五个人,可是,现在却只剩下她只身一人走回去,朝着那大城市可怕的孤独空寞之中走去……
车开到车站附近,久美子蓦地回过头来朝着高山望去。这是依依不舍的最后一瞥。虽只是暂短的瞬间,从云隙里可以望见连峰中高耸入云、挺拔屹立的奇峰。
久美子忽然觉得那是心爱的大町在热烈地呼唤着她。
“请您把车开到缆车车站去好吗?”久美子向司机说。
“不是要去火车站吗?”
“临时改变主意了!”
久美子想要登上刚才一晃儿望见的那个顶峰。凭自己的腿脚也许很难登上去,但她还是要奋力攀登,走到哪儿算哪儿。
大町正在那里焦急地等着哩!久美子渐渐地发现了这个终极的目的。
“象这样的天气,就是登上去,也不会看到什么的。”
“那没关系!”久美子回答说。这不是单纯为了登山,而是要去跟大町相会的啊!司机赶紧调转了车头。
无论是缆车和升降车都空无一人。从黑菱平地到第一石标这段路程,久美子从前来过,再往前走,道路就生疏了。刚才从山麓瞧见的那块云隙,待来到此处时已再也看不见了。伴随梅雨前锋蜂拥而至的层层云雾把她的视线给遮断了。
久美子转过身子向刚刚离开的山麓望去,那里是一片混沌的雾的世界。
那不是雾,而是什么东西正在那里发霉,腐烂下去。回想起来,这两年来消逝了的岁月不正是在腐蚀中度过的吗?这个社会正在不断地腐蚀下去。不是我把你腐蚀掉,就是你把我腐蚀掉。土器屋、松尾也罢,还是雨村和冬子、名取和中桥也罢,都无不是这个腐蚀的结构中的一分子。他们互相倾轧着,腐蚀着,毁灭着,却又盘根错节地联结在一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间啊!
在久美子看来,原子能科学也好,企业的权益之争也好,“替身”之恋也好,到了如今,都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败的臭气。
她只希望得到真实、纯真的爱。倾吐给自己这种爱的唯有大町一个人。大町不是被卷进这腐蚀之中去的,而是为了想要补偿自己的过失作出自我牺牲的。在久美子的周围,只有大町一个人断然抵制了腐蚀的侵袭。他白玉无瑕,光彩照人。他坚强而富于理智。他甚至不惜为履行自己确定的义务而献出生命。
久美子仰望上方,在思索着:
——再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穿过这腐蚀的云雾,就可以通向大町等待着的湛蓝色的太空了!
久美子仿佛觉得大町正在把自己领进一望无际的清澈的苍空中去。
在她的视野里,展现出一条绢丝彩带般的路,它环绕着山腰向云雾的彼方伸展开去。那是连接云天的通往苍穹之路。
久美子从来就没有想下山,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高处攀登。一团浓雾涌了过来,顷刻间呑没了她的全身。至此,她那走向苍穹的身影由近而远,再也看不见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也就是昭和四十X年七月十二日,物研中央研究所第一研究室总工程师物部满夫进行的浓缩铀生产革新实验获得巨大成功。这是继他同行雨村征男在一年前取得成功之后的又一新的突破,是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要研究成果。
在核燃料的不断需求面前,雨村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剖析
href='2320/im'>《腐蚀》原名为《腐蚀的结构》,是当代日本新社会派推理小说著名作家森村诚一的代表作品之一。1971年至1972年发表后受到文坛内外的重视并获得了推理作家协会奖。1974年作为单行本问世,至1978年5月成为连续发行二十五版的脍炙人口的畅销书。这部作品不仅使六十年代末期开始蜚声文坛的作者一跃成为新社会派的“旗手”,而且成为该派代表作品之一。具有现实意义的重大主题,精湛新颖的艺术构思,跌宕奇特的故事情节,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画,引人入胜的景物描写,饶有兴趣的逻辑推理,使这部作品羸得了广大读者的赞誉。
六十年代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时期,随着工业结构和经济结构的巨大变化,工商业界的竞争、垄断财团对中小企业的吞并活动空前激烈,政界要人、政府官员与财界勾结,贪污受贿、营私舞弊时有所闻。在“经济繁荣”之中出现了种种矛盾。 href='2320/im'>《腐蚀》真实地反映了这一时期的日本社会问题。
href='2320/im'>《腐蚀》是一部兵有深刻思想意义的作品。它之所以深刻,是因为这篇作品揭示出日本的社会结构是个“腐蚀的结构”这一关系着日本亿万人民生活命运的重大问题。作者在这部作品中刻画了三种类型人物,它的中心主题是通过这三种类型人物的思想行为和遭遇展示出来的。
第一类人物是由大政客名取龙太郎、资本家土器屋贞彦和垄断财团大资本家代理人本田义和这类社会上层人物构成的。名取龙太郎是作者揭露得最彻底的一个腐蚀者的形象。
名取龙太郎是个按照升官图往上爬的官迷心窍、野心勃勃的政客,他已经爬上了国会议员、执政党党阀和派系头头的bbr>?地位,正想爬上下届总裁的宝座,当上当朝一品总理大臣。他从官场中得出个结论,也是他的信条:要想升官,就得有钱作支柱。因此,他不择手段地去抓钱。
作者通过娶妻、嫁女、杀婿等情节和一系列幕后活动的绘影绘声的描写,淋漓尽致地暴露了这类野心政客的丑恶嘴脸。
腐蚀者中具有代表性的另一个人物是土器屋贞彦。他虽是个自负而有干劲的人,想用一手伸进国防厅作御用军火商,一手伸进信和钢铁公司作经销商的办法来迅速扭转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危机,结果是危机不但没有避免,反而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而土器屋产业公司同信和公司的竞争,则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时期,成千上万个中小企业同又恢复了元气的垄断财团竞争的一个缩影。它形象地说明了,土器屋公司这类中等企业同实力雄厚的垄断资本竞争,无异于小鱼在鲸鱼嘴前争食,注定了连自己也要被一口吞噬的命运。
国防厅官员中桥与和平政经新闻社职员松尾是两个被腐蚀而又是腐蚀者的工具的典型形象,他们是作品中的第二类人物。
我们从这些人清楚看到资本主义社会上层人物之间根本没有友情、爱情和亲子之情,而是阴险、冷酷、凶残、尔虞我诈、唯利是图,互相把对方当做达到自己目的的一个工具。名取龙太郞反对亲生女儿和义子恋爱,并非出于伦理道德,而是把亲生女儿当做高价才能出售的商品;土器屋贞彦和冬子结婚,并非出于真正爱情,而是为了充分利用“老泰山”这个有权势的政客;土器屋之所以不惜血本去贿赂中桥,是想叫中桥给他打开一条作国防厅御用商人之路。当然,任何商品的使用价值都是有限的。松尾、中桥这两个奴仆、爪牙杀害了土器屋、雨村,为吞并土器屋产业公司立下汗马功劳后失去了使用价值,就被“象一双旧草鞋似的”一脚踢开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金钱如同一块巨大磁铁吸引着人们,腐蚀着人们的灵魂,支配着人们的行动,成为人们衡量行为价值的准绳。的确,在他们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关系了”(《共产党宣言》)。
另一方面,作者以同情和赞美的心情着重描绘了三个拒腐蚀者的形象。
正直、年轻有为的原子能科学家雨村征男是个埋头于科研,一心想用科学造福人类的人。他不愿用自己的巨大科研成果作为商品和资本家交易,更反对制造杀人武器。他洁身自好,抗拒腐蚀。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正直的科学家不过是“下蛋的鸡”只能下蛋,而“无权过问用下出的蛋做什么菜”。没有自由,不能自主。他们的理想同这个社会现实存在着深刻的矛盾,既不能与这个龌龊社会同流合污,但又无法摆脱,这就导致了他的悲剧结局。
雨村之死说明,由野心的大政客和唯利是图的大资本家勾结起来支配一切的社会制度是容不得一个正直的科学家生存下去并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的。雨村的悲剧绝不只是他个人的悲剧,而是一个社会悲剧。
作者笔下的久美子和大町是一对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作者通过他们俩在寻找雨村的过程中的相遇及其种种遭遇,更加突出地展示了作品的中心主题。
久美子是个典型的日本普通妇女的形象。她长得很美而心灵更美。她从结婚那天起就把一颗圣洁的心捧给了丈夫。她积极支持丈夫埋头钻研科研事业,想同丈夫在平静之中度过幸福的一生。可是丈夫的失踪如同一声晴天霹雳,使她从幸福的梦幻中惊醒,那安静的生活突然卷起了狂涛巨浪。丈夫失踪后,政客、资本家明争暗夺雨村科研成果的魔掌又向她伸来。她在这悲惨遭遇中看到了这个社.会的黑暗与残酷。同时在寻找丈夫的过程中,可悲地了解到自己竟是冬子的“替身”。这使她又一次受到打击,不免在人生道路上心灰意冷。
久美子和空军驾驶员大町在寻找雨村的下落中相遇了。大町品德高尚,助人为乐。两人心心相印,终于萌生了真挚纯洁的爱情,并带着美好幸福的生活憧憬约定了终身——在搞清雨村下落后结婚。可久美子哪料到,正当雨村失踪和土器屋被杀案件的真相即将大白的时刻,大町为了拯救冬子和松尾,自己却中弹身亡。这对久美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沉重一击。使她终于觉悟到,夺去她命根子的就是这个“雾的世界”。其实“那不是雾,而是什么东西在那里发霉腐烂着”。纯洁而善良的久美子正是在这“腐蚀的结构”中度过的。“雨村与冬子也罢,土器屋与松尾也罢,都是这腐蚀的结构中的一员,盘根错节地连在一起”,他们互相倾轧着、腐蚀着、毁灭着。这是什么世界,是什么人间啊!纯洁的久美子不得不怀着悲愤离开了这万恶的社会。
雨村被害了,土器屋贞彦被杀了,松尾和久美子自杀了,大町中弹身亡了,中桥和冬子被关进了监狱。作者通过这些人的悲剧性结局告诉人们,在这个社会里,不仅那些心地善良、诚实而富有正义感的下层人民难以生存,就是中小资本家、中小官僚,正义而富有美好理想的科学家也不免成为大政客大资本家升官发财的垫脚石、牺性品。它说明,这个社会对名取龙太郎和本田义和之类的统治阶级上层人物来说是天堂,而对被统治阶级的人民来说却是地狱。作为工具的冬子和中桥以杀人凶手名义逮捕归案,而策划杀人的真正元凶却逍遥法外。
这部作品告诉读者由野心政客和大资本家结合起来支配一切的这个社会结构是黑暗的、腐败的,正是它在腐蚀着人们的灵魂,给人们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和数不清的悲剧。作者运用逻辑推理的艺术手法,层层揭开了高度物质文明社会的种种黑幕,最后使读者深刻认识到自由社会并不自由、高度物质文明社会的精神并不文明。
这部作品在情节安排上曲折多变,繁而不乱。由土器屋和雨村一同登山开始,分成两条线索展开,一头写雨村的科研理想与社会现实的矛盾,失踪和寻找过程;一头写土器屋大搞美人计,和信和财团明争暗斗,被谋杀和破案经过。两条线又用冬子“替身”之恋的爱情纠葛连接起来。最后又回到故事开头的云雾迷漫的深山老峪,以案情真相大白,久美子殉情身亡作为结局,巧妙地铸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这部作品善于刻画人物形象。有时用工笔画的手法,精描细绘;有时用写意手法,抓住特征几笔勾成。心理刻画和行动描写,交替并用。各种人物的鲜明形象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而且尤善于通过对话来刻画人物。比如“幕后军师”名取龙太郞和“幕后太上皇”本田义和躲进酒楼,举杯祝贺“杀婿夺产”的胜利时,仅用三言两语就把他们那玩弄权术、阴险毒辣的谲诈嘴险,维妙维肖地勾画出来了。
作者本人是一位登山爱好者,对山景四季变化观察入微,所描写的日本阿尔卑斯山岳风光,婆娑多姿,真实动人,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总之, href='2320/im'>《腐蚀》不论就其思想性或艺术性来看,都是一部具有鲜明特色的作品。它摆脱了为推理而推理,单纯“解迷”、“斗智”,追求惊险神奇的老框框,重视了小说题材的社会性和现实性。通过典型事件,运用推理手法,层层深入地剖析各个阶层的思想行为,抨击社会的黑暗现象,鞭挞丑恶灵魂,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的精神。。
这部作品所展示的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时期的生活场景,时代气息十分浓厚。有助于广大读者了解当代日本社会情况。
这作品也存在某些不足之处。作者虽然在广阔的社会生活领域里、提出“腐蚀的结构”这一关键性问题,但没有指出解决社会矛盾的途经,展现出解决社会矛盾的力量。
译者 1981年11月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