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古舟新世记》 序章 若要挑出新纪元后最落后荒芜的地域,世间生灵只会给出统一的答案: 狄洲。 未曾发展,毫无变化。 荒山野岭,一片不毛。 除却瑟缩此地、在共和国的荫庇中苟活的魔族,没多少外人愿意到这里。 而现在,有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踏上这片蛮荒之地的空寂原野。 高大的他忽然显现,却不突兀。 就好像,他自该在那里。 “那里?” 放眼望去,荒原再无旁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忽然消去,也不突兀。 就好像,他本不该在那里。 …… “不讲些什么?”祭坛上的中年男人披散头发,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在柱廊上行走的他没有回答,只默默注视石殿中央,那伫立的中年人。 石殿破碎不堪,不知年代几何。 廊柱的花纹已被岁月侵蚀,祭坛的雕像早被时光推垮:这座古老的建筑与它供奉的神明,早早被历史遗忘。 现在,除却他们三个,再无人知此地。 “我们时间充足,毋须心急焦躁,”祭坛上的中年人终于转过身,看向祭坛下的年轻人,“来,让我们来讲一讲故事。” “就讲讲,各自的故事,”中年人目善眉慈,好似从未杀生,“你先,还是我先?” “你不明白,为何我这么做,”纵使看出年轻人的敌意与疑虑,中年人依然耐心,“我不明白,你为何阻止我。” “所以,我们要交流——只有交流,能让两个人迅速交换思想。” “如此,我们便可明白对方的理由,去判断各自的对与错。” “为什么杀他?”在开口的一刻,年轻人无比果断。 “他是该死的,”中年人平静回答,“帮共和国压迫、剥削一洲的生灵,他当以死谢罪。” “再者,若他死,中洲的生灵将苏醒勇气、找回更多力量,去反抗压迫、消灭剥削。” “所以,我认为,他应该死。” “所以,我决定,让他去死。 “你清楚的,世上除了我,再没人能杀他。你们能杀,却不会杀。” 中年人俯视年轻人,年轻人仰望中年人。 良久之间,无言可对,大殿之上,唯余沉默。 “看,从谈话开始直到现在,你甚至没有反驳过我,”对沉默的年轻人,中年人善意提醒,“这说明,你已认同我。” “今天,我并不关心你是否来杀我——仅为复仇,你就有足够理由杀我。” “我想要知道,你会否阻止我;我想要明白,你会否成为第二个他。” “你会否作出与他相同的选择,去镇压那些反抗剥削的异国人。” “不仅我要知道,你也要知道。” “所以,我恳请你,恳请你与我一起,讲述各自的故事、交换各自的思想,而不是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厮杀。” “希望你不要拒绝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教诲,失去应有的理性与智慧。” 沉默良久,久久无言。 年轻人终于开口: “从哪里讲起?” “开始,从开始讲起,”此刻,中年人无比欣慰,“我们的时间,很充足。” “开始?何时才是开始?” “诞生的一刻,即是你的开始,”中年人解释着,“你所铭记的那刻、你所回忆的一刻。” 年轻人开始思索。 将意识漫入记忆的长河,年轻人找寻着一切的源头。 “2517,”年轻人终于想起,“2517年。” “二十七年,”中年人盘起腿,坐在地上,“你很年轻,和我一样年轻。” “你很年轻?”年轻人不相信。 “与你一般,并非古老,”中年人耐心解释,“你误解我,正如世人误解你们。” 年轻人若有所思。 “现在开始,我不再发声,”中年人庄重承诺,“就请你安心讲述,自己的故事。” “饥饿?死亡?黑暗?”在回忆的同时,年轻人开始述说,“那之后…” “温暖,慈爱,光明。” “这,就是我的开始。” ———————————————— “好了,好了,请听我说,各位,”导游打起精神,借助老式扩音器,让这支躁动不安的旅行团安静下来。 “各位亲爱的游客,这已经是本次博萨之旅的尾声了,明天各位就要回到共和国,回到自己的家了。我希望、我也祝福,大家能将此次的旅程,永远铭刻在记忆里,为生命里增添一段美好的回忆。” “接下来,请大家自由活动,务必在十一点之前回到旅馆,明天我们需要赶早班的飞机,请各位——” 话音未落,这些来自共和国高等学院、身披灰白法袍的木精灵与人类便嬉笑散开。 他们想在这趟旅行的终点——博萨首都,搜寻一些新鲜的东西。 或者说,找一些被共和国淘汰、消灭的东西。 导游松了口气,虚脱般靠住栏杆。 只不过陪这群共和国来客十天,他的胆子就被彻底吓破:帝皇在上,谁清楚这些浑身蛮力的家伙,不会失手弄出事情? 几天前,就有个毛手毛脚的长耳朵,在转身时把路灯撞倒——自那以后,他便成日提心吊胆,生怕惹到这些家伙。 同是人类就算了,那些长耳朵——在这里,谁知道他们有多老?反正从成年到死,它们的相貌都不会变化分毫。 有谁清楚,那个莽撞的木精灵是不是一个从大战活到现在的怪物? 其实让博萨人担惊受怕的木精灵,不过是位刚成年的“少女”罢了。 这位年轻的木精灵,刚在一月前结束自己漫长生命中第一轮学习——完成高等学院内的农牧专业修习。 她不过是和学院的朋友相约,一同出来见识共和国之外的风光而已。 在先进的共和国,少女这被博萨人视作可怖的破坏力,完全是稀松平常。 在平洲,像博萨这样落后的国家,还有两个——若按他们的观点,共和国全都是怪物。 束着交叉长辫的木精灵姑娘,乌黑的大眼睛不断闪烁,好奇地环顾打量。 她也想在这座异国的城市,再找一些共和国内所缺乏的事物。 不知走了多久,年轻的木精灵穿过一个接一个小巷,走到破旧的老区。 这里,街道旁电灯昏暗,地面上垃圾堆积,全都是衣衫褴褛的人。 这就是…书上写过的,落后的旧式城市里。特有的“贫民窟”? 年轻的木精灵,飞速运转大脑,得出答案。 确实,对共和国人而言,这种肮脏阴暗的处所、这种贫穷饥饿的街区,只有用“贫民窟”称呼,才比较合适。 黑暗的街道深处,不知多少眼睛打量过孤身又懵懂的精灵少女。 当他们看见共和国的独有标记后,即刻挪开阴鸷的目光,打消掉那点注意——共和国人,在他们看来就是蛮力怪物。 更何况,这个“共和国人”,还是难分年岁的木精灵。 沿着道路继续行走,人越来越少、灯越来越暗,只剩沉寂与昏黄。 忽然,木精灵停下脚步。 因为,她面前有个死人。 或许,周遭杵头行走的人们都没发现,已经有个坐在墙角的人停止了呼吸。 但敏锐的木精灵察觉到了。她听出来,这个人没有发出任何的呼气声。 等走近,她更加确定:散发一股垃圾般酸臭的博萨女人已经死去。 从未见过死人的她,心底泛起一阵恐惧。 而恐惧,让她几欲尖叫,转身拔腿逃离。 但好奇和力量,给了她勇气、压制住恐惧,让她伸出腿、向前挪去,让她俯下身、伸出手,剥开外层较新的碎布,看清死去女人的怀中,依然跃动的生命—— 一个婴儿。 看不出多大,很乖巧,安静睡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罢? 少女转身想离开,又停下来: 若自己离开了,这个孩子会如何? 会有人发现他?会有人带走他? 一个连路灯的余光都不想关照的角落,一个死了人都没人理会的地方,真的会有人这样做? 少女回过头,俯下身,伸出双手,做出自己的选择。 …… 夜晚,少女怀抱莫名的东西走入旅馆。 旅馆的服务员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 少女按下电梯按钮,等门开后便进去。 “S…I…R…I…S…”少女盯着婴儿身上的吊牌上的格威兰字母,一顿一顿地张口,“SIRIS…赛瑞斯,真是有趣的名字呀…” 电梯缓缓升起,又缓缓停下,少女抱着婴儿,从中离开,在弥散发霉气息的过廊上,找寻到自己的房间。 “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啦,”少女笑嘻嘻地上前,将挂着几道划痕的房门推开,“等我带你回共和国,就…” “艾丽莎,怎么现在才回来哦……”躺在床上的半精灵少女打了个哈欠,直起身子,“你还弄了啥东西回来——帝皇在上!你?!哪里搞来的小孩?” …… “嗯,艾丽莎,真的强,你是真的强,”名为穆恩的半精灵女孩,躺倒在客运飞行器的座椅上,真真疲惫不堪。 为了陪不长脑子的发小,她只能推迟回国时间。 如今,她扭头看向身旁的艾丽莎:“你真打算以‘未婚妈妈’这个身份,去开启毕业生活的崭新篇章?” “怎么了嘛,”艾丽莎嘟嘟嘴,“小孩子多可爱,有什么不好的。” “你…”穆恩简直无语,翻了个大白眼,“你是正统精灵哎,他一个外来人类,能活多久?” “再说你打算怎么养?真打算带他回去当儿子啊?万一魔网检测没通过,你要怎么样?送他到格威兰还是联邦?” “那我要怎么样?”艾丽莎生气地看了看穆恩,“把他留在那里等死吗?” “都跟你说了,找博萨的福利院——” “我不相信,”艾丽莎打断了穆恩的话,直视着穆恩的双眸,“告诉我,你相信你说的话吗?” 半精灵少女愣住了,在艾丽莎纯真眼神的下,她没法撒谎。 “算了,要怎么样随便你,”回过神来的穆恩,把头扭向一边,躲开艾丽莎的目光,“你可想好了,那些大嘴巴可已经回去了,你姐姐估计早知道了——” “不可能,”艾丽莎摇摇头,“魔网上一点讯息都没——” “你个…”穆恩直截了当,呸了一声,“这里怎么连接上国内的魔网?你是傻?你当自己赵无敌?要魔网特别注意?” “啊?!那,那…”艾丽莎懵掉了,她紧张地望向好姐妹,目光满是希冀,“穆恩,帮我想个主意呗…” “不可能,滚,”穆恩幸灾乐祸地坏笑,“自己捅了娄子,自己收拾去——哎,他醒了?” “哎、哎,是、是啊,快,快把奶瓶给我——哇哇哇,别哭呀,别哭啊,乖、乖…”艾丽莎慌忙拿起奶瓶,手忙脚乱,开始折腾。 这一路上肯定是不得安宁,穆恩无奈地转过身,帮艾丽莎收拾一番乱局。 第一章归国 修长圆润的客运飞机载着一众回国旅客,行于云层之上、穿梭强光之中,迅速跨入魔网的覆盖区,进入共和国领空。 每个共和国人体内沉寂的魔网,瞬间重获活力,将他们旅外的这段时间内积压的所有短讯公告,尽数传递通知。 大多数乘客选择开启魔网,看看这些积压已久的信息,再向亲人朋友发去回讯,诉说旅途中的经历见闻。 穆恩是迫不及待地连接魔网。当她进入收讯栏后,发现艾琳娜的数条短讯赫然位列顶端,便忙将讯息打开,准备一探究竟。 此时艾丽莎成了异类。面对那些来自姐姐的讯息,她想要打开,又不断放弃;无可奈何,又束手无策。 “嘿,发什么呆啊,”看向身边抱着孩子的艾丽莎,穆恩有些幸灾乐祸,“是不是琢磨,你姐该怎么收拾你?” “呃,别乱说!小声点!”艾丽莎打个激灵,左转右看,才想起自己还身在客机,“我姐姐她…” “放心吧,按照我对艾琳娜的了解啊,”穆恩语重心长,伸出手拍拍艾丽莎的肩膀,“这次,她保准能整死你。” “呃…”艾丽莎是彻底没辙,只得哭丧起脸,“别说这个了…穆恩,姐姐要是在接机处等,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莫名的沮丧声,同排乘客微微扭过头,看向这位正耷拉着耳朵的木精灵母亲。 “停,不要扯‘我们’,”穆恩果断否决艾丽莎的用词,“是你全权策划、一手包办,不关我的事哦?可别拉我下水。” 肉眼可见,艾丽莎长长的耳朵耷拉得更低,好像陷入绝望,心灰意冷的同时放弃思考。 穆恩到底舍不得自己的呆傻发小,犹豫归犹豫,还是开口宽慰:“暂时别操心了。艾琳娜发来的快讯,只说让你快滚回去,她不接你。” 艾丽莎心里的大石头可算落地,拍拍襁褓里的婴孩,她长吁一口气。 “等会儿…跟我到安养中心,看这孩子能通过魔网检测不,”示意餐车递来杯果汁,穆恩一饮而尽,“没通过的话,安养中心会把他转交盟国孤儿院,你也好交差。” “别那么说呀,我觉得,”艾丽莎低下头,注视着襁褓中婴孩的苏醒,“肯定能通过的呢。” “看,他多可爱呀。”此刻的艾丽莎,真是母性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穆恩也探过身子,想看看刚睁眼的婴儿。 这个刚睡醒的孩子,让穆恩也不由发愣——确实,可爱的婴儿,莫名地让人想亲近…太诡异了,这太不寻常。 而且,这孩子的眼睛…一蓝一红,怪。 左蓝右红的眼睛…总觉得像只猫…穆恩轻轻晃晃头,重新缩回座位上安歇。 …… 伴随些许压迫,轰隆的急刹声终止。客机也在滑道上停下,宣布所有乘客正式回到丽城。 带着艾丽莎从接机口的人群中挤出,好不容易坐上机场巴士,穆恩擦去额头的汗水,总算松了口气。 长途的飞行难免让人有些眩晕昏沉。 示意艾丽莎在终点喊醒自己,在静静无声的巴士上,穆恩很快入睡安眠。 不知多久,穆恩才被推搡唤醒。跟随乘客登下公车,她们总算回到丽城市区。 不等踯躅不安的艾丽莎开口,穆恩已经连接上魔网,查找起丽城安养中心: “嗯,让我看看…安养部…安养部…” 从魔网的公共服务界面,穆恩很快找出丽城安养中心,标明目的地并规划前行路线。 “啊,安养中心很近嘛,”听穆恩说完,艾丽莎也紧跟着找出位置,开心地撒开双腿,“我们赶快过——” “是不是傻?”穆恩忙伸出手扯住艾丽莎,给她脑袋上来一记爆粟,“不看多远?市区里让跑吗?跑过去小孩子受得了?” “那说怎么办不就行嘛…”艾丽莎带着哭腔,抚摸起被敲痛的脑壳,“干嘛打我…” “打的就是你!”穆恩呸口唾沫,一脸嫌弃鄙夷,“整天想到哪干哪,自己捡个孩子,连跨境收养流程都让我负责!” “走,坐列车,要不了多少时间,”拉起艾丽莎,穆恩恼火的赶向最近的乘车点,“快!” …… “你好,坐这里吧,”在地下列车上,人类青年给艾丽莎让出了自己的位子,“带孩子站在那儿不方便。” “谢谢,谢谢。”抱着孩子,艾丽莎连连俯身弯腰,向这位青年道谢。 总感觉…有点占别人便宜?坐上位子的艾丽莎内心有些忐忑。 呵,木精灵就这点好啊,看不出年龄,穆恩站在一旁,心里不住念叨。只要带着孩子,别人问也不问,直截当作是“正牌妈妈”… “哎,穆恩,”乘椅上的艾丽莎,伸出一只手轻轻戳戳穆恩,“为什么不用悬浮魔法飞过去…” “小祖宗啊,”无奈地低下头,穆恩冷冷瞥向她,“您那魔力水平…一口气跑过去我倒是信,你说飞过去…估计飞一半就得摔下去…” “可是,我有魔晶,”艾丽莎摇摇头,觉得穆恩说的不对,“可以飞过去的。” “…哦,那你信用点多,你任性,”穆恩板起脸别过头,却突然想起艾丽莎的**病,一脸坏笑,“别忘了?你不是恐高?恐高噢?你敢飞到规定高度?” “…呃,也是哦。”艾丽莎尴尬地笑笑,结束这段揭自己老底的对话。 …… “你好,情况我们全部了解,”收养中心,接待艾丽莎的半精灵工作人员,面无表情,“你要清楚,孩子不一定能通过魔网的检测。” “毫无疑问,你的履历、品性都达到跻身母亲的标准——你可以选择成为母亲,但他不一定会成为你的孩子。” 抱住孩子的臂弯一阵紧缩,艾丽莎有些想离开。但她强压住念头,让双腿死死定住。 看着接待员那金色的眉目短发,艾丽莎暗暗感慨:果然,就算混血…金精灵冷漠的天性依然会传递给后代。 继续讲述规则的接待员无比平静:“没有通过魔网检测,必须把他转送格威兰福利院——你,可以理解?” 沉思片刻,艾丽莎埋下头,看向孩子,久久不语。 “我明白。” 她抬起头回复对方的问题,坚定果断又干脆,给出的答案,冷漠残酷又无情。 “好,感谢理解,”金发的半精灵,盖好印章,将文件推向艾丽莎,“现在请将孩子交给我。” …… 洁净空明的房间内,白袍人开启窗口,从房间外的半精灵手中接过安静的孩子。 当他看向孩子的刹那,莫名被吸引——想亲近,非常想亲近… 摇头清醒神思,打消古怪的念头,年老的检测员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患有虹膜异色症的小孩罢了。 将幼儿放上刻满符文的机器托盘,检测员的脑海很快与魔网的丽城安养中心连接,获得许可后将复杂又简单的机器启动。 对境外人员入籍的管理,共和国苛刻到极致:根据现有法案,不通过魔网检测,就不能植入魔网;不能植入魔网,便无法加入共和国。 即使对懵懂的婴儿也一视同仁,不会有任何例外。 某任联邦大总统曾在采访中提及——共和国内没有种族之分,只有“魔网的人”。 随着机器运作,魔网将自己的分支接入婴儿的精神——魔网必须要知道,这个生物的思想中,是否埋藏不利于共和国的种子;这个生物的灵魂里,又能否接受共和国的意志。 魔网… 每看到这幅画面,检测员都会感叹:魔网,包揽所有、监察一切,无所不能。 检测室洁白无瑕,寂静无声——除却运作的机械与等待的两人以及无所不在的魔网,这里好像再无外物。 漫长的等待后,魔网给出结果: 可培育,可植入。 浮现脑海中的文字,让检测员欣慰点头。他知道,魔网已经许可这个孩子的加入。 机器继续运作,符文闪烁其中。 这些都在宣告,魔网已选择他。 接下来,魔网将与这个来自博萨、懵懂而纯洁的孩子,建立起与所有共和国人一样,牢不可破、持续一生的联系。 这意味着:世界上又多了位共和国人。 …… “好,文件都在这里,请务必妥善保存,”封装好的文件袋,接待员将它交给艾丽莎,“祝贺你成为一个母亲。” “希望你有做好母亲的觉悟,若魔网观察到你有不当行为,可能会通知我们收走你对这个孩子的抚养权。” “我明白的!”没管接待员惊诧的目光,艾丽莎一把将孩子举起,欢呼旋转、跳跃蹦跶。 “女士!注意你的行为!”接待员体内的金精灵血脉,让他作出冷静的提醒,“这样对婴儿不好!” …… “通过了?!” 安养中心的等候处,穆恩一口果汁全喷出来:“你逗我呢?万分之三的通过率,你跟我说他给通过了?!” “哈!我说过吧?赛瑞斯一定能通过!”艾丽莎低下头,右脸轻轻蹭蹭怀中的小宝宝,“你还不相信?” “这,这…”穆恩缓缓站起来,将手中的塑料瓶扔进垃圾桶,她脑子仍有些懵,“不可能啊…” “别想啦,”艾丽莎倒很开心,她凑到穆恩身边,“我们赶快回去吧。” “回去?”穆恩弯下腰,掏出纸巾擦去地上的果汁,不想理艾丽莎,“怎么和你姐交差?” “呃…啊…我…”嘴角不住抽搐,艾丽莎大气不敢出,表情也逐渐僵硬。 “记住,回去别拉我一起,”穆恩站起身摆摆手,再将纸团扔到垃圾桶,无精打采地走向大门,“你自己去死吧。” “不要啊,穆恩,”艾丽莎打起哭腔,快步追上去,“不能这样啊!救救我!” “别,你自己想主意。” 一个声音决绝,一个心如死灰。 …… 忐忑不安的艾丽莎,刚坐上回家的公车,就感到一阵不舒适的颠簸。 在大战之后,由联邦、共和国带头在各地发掘的石油,已在交通能源方面彻底取代较为昂贵的魔晶。 旧式的魔晶动力以及魔晶交通工具,算是彻底被世界遗忘个干净。 这两百余年的大好时光,因某些特殊原因被共和国浪费掉不少。 最近几十年,共和国才开始专注民用车辆的应用,逐步改善国内陆地交通工具的舒适度。 虽然列车这种公用车辆已经彻底被“去联邦化”,完美自主生产、甚至超越联邦原品。 但在整体上,共和国与联邦仍有不小的差距——例如对诸多小型车辆的研究,共和国的投入明显不足。 投入不足,研发便落后。 研发落后,性能就堪忧。 不过,这车辆的颠婆,倒像极了艾丽莎心中的起伏不安。 随着车辆飞速前行,她身后高耸巍峨的城市楼群已经消失,而道路边冰冷的金属护栏也变成可亲的绿色高木。 共和国的建设规划大都如此:用连绵起伏的树木田地,去环绕城区的钢铁丛林。 其中的森林,并不是纯粹自然的区域:它们是木精灵居住、生活的地区。 这些地区之中隐藏着大量果园菜棚:它们向城市供应蔬菜、水果,和一些鲜肉。 除木精灵外,也有不少牛头人与人类安居于森林间——他们大都厌倦冰冷沉闷的钢铁都市,想在自然清新的森林内享受生活。 与木精灵相反,理性思考的金精灵更专注于真理学、机器与魔法。 金精灵的大多数新生代更中意城区——即使老了,也很少回到自然的森林。 忽然,颠簸的双层公车停下。 艾丽莎看向车窗外,那由高大的杨树、弯曲的藤蔓、葱葱的绿叶所构建成的醒目拱形入口上,有三个夏字——“清河村”。 她知道,自己到家了。 第二章回家 拉起不安的艾丽莎,穆恩想叹气又叹不出,只能直接走进村子。 “别胡思乱想,”轻拍艾丽莎的肩膀,穆恩的声音逐渐温柔,“我和艾琳娜发过讯息,她说让你赶紧回去,商量怎么带孩子。” “嗯…”没想到穆恩还能主动联系姐姐,艾丽莎呆了呆,小声地感激,“难怪难怪,姐姐刚给我发过讯息…” “怎么说?” “姐姐说…奶粉、婴儿床都准备了…让我赶快回去就好…” “啊?稀奇。也就是说,这次你不用操心怎么死,对吧?” 进入村子,熟悉的水泥村道旁是熟悉的林木,丛丛叠叠、连绵不止。 “…看样子是…”踏上熟悉的路,艾丽莎也安下心,快步向前跑去,“我们走——” “你是不是傻?”又一把扯住没脑子的发小,穆恩指向道路旁的棵棵大树,“上树啊?难不成你还想跑回去?” …… 亲近自然的木精灵拥有独一无二的种族天赋——感受植物、御驶树木。 不仅能感应到自然植物的存在,还能促成植物生长、改变植物形态,近乎奇迹。 依靠这样奇迹般的天赋,木精灵自康朝批便迁徙至夏洲、中洲,与各样的农民、地主、贵族合作,逐渐融入各地的生活。 将这样的天赋运用在自然的森林中,不论是工作玩乐,都可谓方便至极。 就像现在,艾丽莎扯断厚厚的蕉叶与紧实的藤蔓,拆掉村口的废弃推车,编织出一架舒适的小木车,载着两大一小在丛林中飞快前行。 其实若不顾虑孩子的状况,艾丽莎和穆恩大可攀上坚实的树干,在林梢间弹跳飞跃。 可惜的是,刚植入魔网的人类幼儿,体内还没有凝聚足够的共和国“真气”。没有真气保护的他,经不起这种程度的“颠簸”。 所谓“真气”是夏人古老的叫法——现在,共和国的教科书直称它们为“气”。 气,是诞生于物质、依附于物质的神秘能量,它可被意识感触、吸收、操控,赋予生命强大的力量与活力。 而共和国的“气”更有不可思议的作用:延年益寿。尤其对短命的人类而言,效果最佳。 但对精灵这样的长生种来说,这种增加寿岁的效果就变得微乎其微。 驾驶着简陋的木板车在林木间滑动穿梭,不仅迅捷快速,而且好玩刺激。 虽说在中途不小心冲进麦地,差点撞到牛大伯,道歉后还遭了一番牛大伯惊愕的目光,只能带着孩子下尴尬中逃开… 但是总的来说,一路还算顺利。 终于,艾丽莎在穆恩的责备声中,乖乖回到村路行驶,直到一座熟悉的木精灵风格树屋前,才停将小车停下。 这座掏空大树建成的房屋,正前方有棵笔挺的小树,而上面挂着的木牌标注着——“清河村79号”的字样。 这里就是艾丽莎的家——即使毕业成年,农林中心已经分配了土地,可她还没有正式开辟自己的果园。 所以未来的一段时间,她还是要住在这儿、住在自己的姐姐家。 忐忑不安的艾丽莎和存心看戏的穆恩,一同踏上树梯。 伸手又缩回,她实在犹豫不决。 最终在穆恩的鼓励下,艾丽莎还是鼓足勇气敲响树屋的门。 门开了,看清开门的是谁,艾丽莎松了口气:幸好,是卡尔,自己不至于挨骂进门。 “回来啦?”卡尔笑了笑,格外温婉贤淑,“还有穆恩?快进来,已经给你们准备好水果大餐了哦。” 贤妻良母般的卡尔,其实是艾琳娜的丈夫。 二十多年前,艾丽莎和艾琳娜的父母将生命回归自然。自那以后,卡尔便同艾琳娜一起照顾还没未成年的艾丽莎。 常年相处后,在艾丽莎眼中,卡尔更贴近家里贤惠的“妻子”——擅长烹饪、脾性温和,还好说话;而姐姐艾琳娜…太严厉、太强势,俨然“一家之主”的模样。 在外人看来,木精灵这个奇特的种族,除非紧盯生理特征,否则不可能搞清楚他们真实的性别… 艾丽莎小时候就常对人类同学说,卡尔才是自己的姐姐,从来没有被识破过。 “阿姨,阿姨!”才刚踏进门,一个肉乎乎的小东西,就扑上艾丽莎的腿、紧紧贴住,“妈妈说你带回来一个小宝宝!是不是真的!” “呃,”一低头,艾丽莎就看到正轱辘转动的大眼睛,果然是琳达这个调皮鬼,“是的啦,先把我放开啦…” “嗯!”琳达吱了声,乖巧地跳开,闪到卡尔的身旁。 艾丽莎只比自己的这个侄女,大三十多岁…毕竟今年她才刚成年,才到六十岁。 要放在过去,艾丽莎这样的年轻精灵,顶多算是涉世不深的“少女”。 “好了,赶快去客厅吧,”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卡尔看向艾丽莎,“艾琳娜在等你哦。” …… “别的话,我也不说,”坐在木椅上的艾琳娜双臂抱起,看着让自己操碎心的妹妹,她还是叹口气,提不起责骂的意思,“你也成年了,做事要有计划。” “不是不让你收养这个孩子,姐姐只是想让你知道,做事不能冲动,要考虑后果。” “确实,你救了这个孩子一命。可捡了这个孩子,你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 “安养部的事,都是穆恩给你查的;孩子要用的东西,是我给你买的。而且,你当时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没有通过魔网检测,你该怎么办?” “你已经成年了,你要自己去想、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而不是看着别人,走一步算一步。”艾琳娜语重心长地批评妹妹。 “我错了,姐姐,”艾丽莎低下头,她知道,姐姐说的没错,“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 “不说了,不谈这些多余的,”艾琳娜无奈地摇头,“最多一年,你就要搬出去,盖自己的木屋,打理自己的果园。” “姐姐希望你,在照顾这个孩子的同时,也能学会独立生活,”艾琳娜叹着气,抚摸着妹妹的头。 她记得在妹妹小时候,经常像这样乖巧地看着自己,等候聆听教诲。 “希望你真真正正的…长大。”艾琳娜收回手,她知道妹妹再不是小孩子。 “好了,”牵着妹妹的手,艾琳娜与她一同站起身,“吃饭。” …… “哎,真可爱啊,”琳达趴在婴儿床边,打量着安静乖巧的孩子,“一蓝一红…稀奇噢。” “听穆恩说,你叫赛瑞斯?” “拗口,不懂格威兰语…还是叫你赛尔吧。” “以后,你就是我弟弟啦,”琳达拿出了父亲刚给自己做的玩具木偶,在赛瑞斯的眼前晃来晃去,“想不想玩呀?小赛尔?” “唔…”赛瑞斯缓缓伸出两只小肉手,捏住了小小的木头熊。 “嘿,不给…”琳达坏笑,想将木头熊收回来—— 她怔住了,她做不到。 木头熊,被赛瑞斯轻松拉到眼前,似乎琳达那比起他而言,算是“壮实”的臂膀,连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咿呀~咿呀,”没见过玩具的赛瑞斯,将木熊抖动掰扭,开心地“咿呀~” 松开手,琳达有些懵。 “这…”趴在婴儿床的护栏上,琳达的左看看、右望望,感到阵恍惚,“这怎么…” 想不懂的琳达,凝视着正在把弄玩具、开心不已的小不点,挠起头、摇摇头,捉摸不透。 …… “真的?”听完琳达的话,艾琳娜和艾丽莎大吃一惊,同时离开餐桌,并喊得异口同声。 “不是骗妈妈吧?”艾琳娜蹲下身,安抚着气鼓鼓的女儿,她觉得琳达可能又在恶作剧。 “没有啦!没有啦!”琳达生气了,“我都二十四岁啦!二十四岁!别把我当那种撒谎玩的小孩子好不好!” “力气那么大?”吐掉嘴里的果仁,穆恩难继续吃菜,很不相信,“你炼气…快三级了吧?还抢不过个小肉球?” 琳达虎着脸,对蔑视自己的穆恩示威。 “不信你们去看啊!”眼见对方根本不理自己,琳达只能恼火地跺脚,“他力气超大的!” 艾琳娜没说话,她看向丈夫,却发现卡尔也刚好看着她。 夫妻相视一眼,心有灵犀:看来,情况不大对啊。 …… “怪事,”撒开手,将孩子还给下午刚从自己麦地辗过的冒失鬼,牛老伯哼了声,“这…我以前好歹是组里的气力好手,咋…” 他,曾经的治安官,竟然没法从一个婴孩手中,将东西拿回。 “怪事,不应该这样,”掰了掰自己的犄角,牛老伯摇摇头,“我穆尓浒从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 艾琳娜沉默不语,思索起可能的情况。 听了琳达的话后,艾丽曾试着从赛瑞斯手中拿回玩具,结果…没有成功。 没想到的是,连曾经的治安官也以失败告终…即使拥有达到“九级”标准的气,也不如这个孩子有力。 “搞不清楚,”牛老伯摇头,“找丽城的学府吧…研究所里那帮高精灵跟老人头见识最广。” “咦…”忽然,艾丽莎打了个响指,看了眼孩子,又看了眼穆恩,“我想起来了!” “啥?” “这不是教习讲故事说过的吗?”将孩子交给姐姐,艾丽莎扑过去,抓住穆恩的肩膀,猛摇起来,“‘穹高降世,赐福陈皓,神力护体,无坚不摧,先天罡气,万法莫侵,重山力竭,方与偕亡’,这不是七国乱世时,郑重山的死敌陈皓的‘天生神力’——‘先天罡气’吗?” “…”浑身骨架都被晃得打咯吱,穆恩一把推开艾丽莎,警惕地躲远,“你傻了吧,那是老灯泡讲的古典小说——” “虽然是小说,”打断穆恩的话,艾丽莎一脸郑重,煞有其事,“到底也有凭有据呀,还是有真实成分的。” “咱们去借一部《七国传》,看看有没有郑重山、陈皓的传记嘛。弄清楚了,再联系学府里那些——” “河边柳树林的老张,以前我同事,”牛大伯吭了吭声,“他年轻时在丹阳当过教习,讲历史,特爱置书。他房子还是找你姐修的,你们大可去找他。” “…张先生?是的,”艾琳娜想起那个学究样的老头,“他是用好多信用点换书。之前他还拜托我修了个大书房…” “那等什么?”艾丽莎拉起穆恩,“快走!” …… “呵,小说嘛,你们教习讲的是《七国传记》,梁朝姜文姜崇古的书,”听完老同事的来意后,白发苍苍的张老头笑呵呵的把艾丽莎一行领进了自己的大书房,“七国的那些都在二楼,跟我过来。” “哇…老爷爷,这书房…明明是三层楼哎…”穆恩不由惊叹。 “我老张活两百了,别的不说,这书啊,肯定管够,全都是双话本,”张老头得意的捋了捋胡子,“我看看,哪呢这是,对了。” “郑重山,啊,陈皓,这个陈皓的事,是并到重山传里的,”张老头翻开厚重的封面,“我老张记得没错,哎,就是这块儿,先天罡气,天生的,跑不了。” “书上怎么说的?”艾琳娜凑过来。 “只说这东西是天生的,没别的,”张老头又仔细看了看,“注脚上面讲,古时,因炼气方法的冲突,为了平衡,天地间会诞出天生就突破精气桎梏,达到元神境界——也就是现在叫‘起源’的生命,古人把这种力量叫‘先天罡气’。” “哎,我记得…对了,”张老头赶忙在书橱橱找了起来,“把这茬忘了。” “对的,对的,”在众人地注视下,张老头终于停下了翻书的手,“就是这儿,当年和祖圣一起打梁都,英年早逝的元勋,也是先天罡气。不过,这上面说,叫‘纳气缺陷’?” 艾丽莎看了看怀里抱着玩具,静静睡下的赛瑞斯,又把目光转向姐姐。 “谢谢老先生,”皱紧眉头,艾琳娜提醒妹妹,“联系学府或者医疗中心。” “嗯。”艾丽莎点点头,在脑海中接上魔网,连上丽城公共服务中心。 第三章孩子 片刻思索,进行一番抉择,艾丽莎最终联系上高等学院——丽城学府。 学府到底是艾丽莎学习知识的地方,比之陌生的医疗中心,那里更让她亲切、信任。 虽然和研究所的学者没有过交集,但学府的那些教习都很和蔼可亲。想来那些学者,应该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 “不对。”法袍上镶嵌着学者徽章的金精灵,面无表情地接过熟睡中的孩子。 “‘纳气缺陷’,指无法控制身体对气的接收,”冷冷地看向艾丽莎和穆恩,金精灵的语气同样淡漠,“他哪有气?” “那这孩子…”不安归不安,艾丽莎依旧难控制住担忧,果断开口咨询。 “不清楚,”金精灵直截了当地摇头表态,“若非魔网的检测从不出错,我倒认为应该将他的种族标注改为‘龙’。” 穆恩闻言不由吞口唾沫,偷偷瞟一眼艾丽莎:帝皇在上…她是捡了个受保护濒危物种? “不过他确实是真真切切的人类幼儿,”熟稔地抱过孩子,金精灵站起身,从皮椅上离开,“我必须与其他学者一同,对他做进一步检查。” “在这里等。” 冷漠的命令下达,艾丽莎与穆恩还未反应,金精灵已带着孩子快步离开。 走廊上,金精灵低下头,看着臂弯中眯眼沉睡的人类幼儿,他内心了如明镜:女孩们,确实捡到一个罕见的宝贝。 要知道,天生无法炼气的人类幼儿,必定会被魔网打上“残次品”的标签,转送至同盟国,甚至格威兰、联邦。 可魔网将他留下来,甚至赋予他“共和国人”的身份——多少同盟国、协定国的居民,都梦寐以求、却又遥不可触。 这可很有趣,看着熟睡的婴孩,金精灵的嘴里微微上扬: 过于有趣。 …… 天色渐暗,穆恩与艾丽莎不知等候多久,早就昏昏沉沉。她们的脑袋迷迷糊糊,几近睡去。 “还要…等多久啊…”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穆恩翘起腿,“讯息都没——” “应该快…,”轻拍脑壳,艾丽莎试图让自己清醒,“不会…” 未等她将话说完,门把手咯吱旋转,将她未竟的声音中止。 “结束了。” 抱着孩子的金精灵推门而入。 艾丽莎赶忙站起,迎上前查看孩子的身上有无问题。 金精灵并不在意这位‘母亲’的小动作,轻声将结果告诉她:“很简单,他力气特别大。” “啊?力气大?”快速晃走脑中的睡意,穆恩难以置信,“真就力气大?” 比起这些,艾丽莎更关心孩子是否正常:“其他,没、没什么问题吧?” “很有趣,”金精灵不再板着脸,表情略显玩味,“正常的人类身体结构,力量检测却已经超过九级标准。” 不解地仰起头,艾丽莎疑惑地看向金精灵。 “即是说——他的身体力量,比达标的士兵与治安官还强上几分,”将孩子交还艾丽莎,金精灵还有几分不舍,“很罕见、很不合理,很有趣的样本。” “可惜无权更深入…”想到魔网上的规章制度,坐回皮椅上的金精不免遗憾,甚至失望,“按照相关规定,只有等他的身体和心理成熟,我们才可申请进行更深入的检查。” “走吧,”平复好情绪,金精灵又板起脸,“不过我建议尽量避免刺激他的情绪、尽量避免无谓的肢体接触,如果产生不良后果,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其他的…与我建立会话…好。”魔网的联系人一栏,多出“艾丽莎·拉克莱斯”的名字,金精灵满意地点点头。 “其他的注意事项,我会通过讯息告知,”接杯冷水,金精灵润润嗓子,他感觉,和那些老家伙讲话实在太累,“另外,相关的检测结果,已被记录进档案信息,对他的入学教育可能会有一定影响。” 道过谢后,艾丽莎与穆恩带着孩子打开房间的门,准备离开这有些生冷的学府研究所。 “最后,希望你能悉心培养这个孩子,”目送她们离开,金精灵好心地提醒,“如此奇特的样本…人类,可很不寻常。” …… “总的来说,就是带孩子的活要费心一些啦,”同等待自己的姐姐乘上公车,艾丽莎又变得大大咧咧,轻轻蹭起孩子的脸,“不用担心的,姐姐。” 坐上公车乘椅,艾琳娜感到无言。 只能沉默,她也唯有选择沉默。 “你心…真大。”穆恩缓缓开口,讲出艾琳娜的心声。 艾琳娜叹口气,别过脸去:真头疼,妹妹…居然搞不懂其中隐患?这样危险的孩子,万一出什么意外…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把他送到安养中心去…不想了,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样? 缓缓闭上眼,艾琳娜不再多想,将乱麻般的思绪切断,让纠结一天的大脑得以休息。 …… “照顾孩子也没多难嘛…”深夜,艾丽冲好奶粉,喂给怀里的孩子,“看看你,多乖呀,肯定很好养,对吧?” “就叫你…赛尔吧,还是琳达先喊的呢…”乖巧地抿奶嘴,赛瑞斯可算让艾丽莎舒心一笑,“今天。你可把琳达吓着了哦哦…” “再过半年,就该搬出去啦,”艾丽莎靠向窗边,看着天空中静谧的银月,“一直依赖姐姐,我也该…” “不过,可以把木屋建的离家近一些,”抱起已经入睡的赛瑞斯,艾丽莎将他轻轻地放进婴儿床里,“我们还是能一起…” “但穆恩要走啦…她要去盛安,钻研那些魔像…” 月光洒了进来,映衬着木精灵的失落,“不能天天听她唠叨…” “睡吧,睡吧…我也要睡了,”艾丽莎打了个哈欠,疲惫地钻进被窝,“明天…再…” 月光映照着的小屋,宁静、平和,又无声。 沉睡的艾丽莎不知道,懵懂的赛瑞斯也不知道。 静谧中,躁动渐渐苏醒。 万里之外。 中洲,破旧的村落。 有人忽然抬头,凝望降临的黄昏。 觉察复苏,他敲定主意,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世上的一切,已悄然变换。 …… “哎,赛尔,”检查着果树的艾丽莎,抬头对树上的小家伙喊,“不要乱跑!” “我知道的!妈妈!”一个小脑袋从葱葱的树叶里探出来,“我去找姐姐他们玩!” “记得回来吃饭!”艾丽莎点点头,挥起手,“去吧!” “嗯!”话音刚落,小小的脑袋就缩了回去。紧接着,林间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 艾丽莎知道,儿子已离开了。 …… “姐姐!”话音未落,一个小不点“砰”地砸到草坪上,将河边嬉戏的精灵们吓了一跳,“我来啦!” “哎,还是老样子,”琳达无奈地向伙伴们撇撇嘴,自己这个呆瓜弟弟,“动静一次比一次大…” “没办法啊…”赛尔站直身子,捋起妈妈早上刚替他束好的长发,一脸无辜,“我力气就是样…” “…呃,别装可…”看着扭头梳理长发的弟弟,琳达把嘴边的话使劲憋回去,没办法,赛尔实在… 乌黑亮丽的长发,可爱精致的面庞,一红一蓝、宛若猫咪的眼瞳… 假的吧,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和熟识的人类大相庭径。 赛尔实在是太乖巧,明亮的眼睛又富有灵气,不止自己,这帮小屁孩也一样…看到他,就开始装乖,好讨喜欢。 犯规啊,雄性人类不该孔武健壮吗?再怎么说,也得跟新来的巡林小哥一样吧…比木精灵还像木精灵是搞哪样… 琳达在心里默默嘀咕。 “今天玩什么啊?姐姐?”梳理完辫子的赛尔,乖巧地坐在琳达身旁,“要不要再去张爷爷那里看书呢?” “看看看,看成个木头脑袋!”琳达直接弹了弟弟一个脑嘣,结果吃痛地把手缩回,“…要疼死我,你不是能控制那些植物吗,今天带我们一起去玩不就行了?” “是啊!”琳达的好朋友铎尔也凑上来,“把那些藤蔓弄成滑梯!” “对啊对啊!”一帮小精灵跟着起哄,“和游乐园一样,多好玩!” “嗯…”赛尔苦恼地揉了揉小脑袋,“好吧…” “好!”琳达兴奋地拉起了自己可爱的呆瓜弟弟,“就知道你听话!走咯!” …… 一年前,在赛尔四岁的时候,艾丽莎惊讶地发现,他竟可以模仿自己,控制植物… 再度联系上学府,那位金精灵直接用飞行术,带着一帮人类老头子赶来,从天空落下,将艾丽莎给吓一跳。 带回去观测检查,研究所发现:这种能力与木精灵的天赋外表相似,内在却完全不同——名为赛瑞斯·拉克莱斯的人类儿童,可以在短时间内,令植物的形态产生巨大改变… 不像种族天赋,更近乎于神秘力量—— 起源。 诸位学者又萌生新的疑惑:这孩子体内根本没有气,也不可能有魔力——缺乏基础的他,根本不可能拥有起源。 同时,检测表明他的精神极端强大,与同龄人严重不符。 除此,再无所获。 更深入的身体研究再度被终止。 丽城学府的诸位学者也无可奈何:他们明白,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等赛瑞斯长大成年。 若在当前进行更深入的测试,会立刻触犯共和国法…那时候会有治安官将他们带走,送入思想监狱纠正错误。 魔网的监察可不是在开玩笑,不要企图僭越法律——这一条消息,早已经刻入所有共和国人的意识里。 既然魔网不会给他们特权,让他们对幼儿进行更深入、也更有风险的人体研究,那——就终止罢。 况且…更全面的研究检查,学府研究所的仪器也无法进行。 要知道,学府已经由教务中心联系到位于盛安的共和国生物研究院,并将相关检查资料转交。 这意味,在截单魔网通知后,研究院认为:后续的研究调查已经超出学府研究所的能力范围。 现在让一干学者心心念念的、名为赛瑞斯的孩童,正在森林里当着伙伴们的面,展现自己奇特的能力—— 树木仿佛获得生命,生长发育、弯曲交织,构建出神奇的悬空乐园。 交织的树枝与树干上,生出硕大厚实的绿叶,将粗糙坚硬的树皮包裹,使悬空乐园更加美丽、更加舒适,也更加安全。 “完工!”最后,用树叶包裹好滑梯末端,赛尔擦去额头的汗珠,长长的舒了口气,“大家可以去——” 话音未落,活跃的小精灵们,早在欢呼中爬上树干,登上碧绿柔软的乐园。 赛尔还是很懂这些精灵伙伴的:秋千、滑梯、摇椅、木马…应有尽有,宁滥勿缺。 虽一同登上树木,踏进亲手铸造的乐园中,但赛尔只是休息,没有去和伙伴们玩耍嬉戏。 生出一张木藤小椅,赛尔轻轻地坐下,托着腮帮子、转动异色双瞳,聆听身旁的阵阵欢声与笑语。 “乐人之乐…乐人之乐…”赛尔喃喃自语,“乐人之乐,人亦乐其乐…乐其乐…” 嘴角上扬,赛尔露出纯真的笑容。 “果然…书上写的没错哦,”赛尔挠了挠头,开心地笑了起来,“圣人真聪明,如果大家开心,我就会开心…” “小呆子,过来陪我玩!”荡秋千的琳达,抓紧藤蔓,呼喊着自己的弟弟,“别发呆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回家吃饭啦!” “嗯…”赛尔站起身子,向姐姐走去。 何以如此? 低沉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赛尔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回过头看去。 没有人在自己的身后。 “还呆着干什么?”琳达跑过来,拉住发呆的赛尔,“快来一起玩!” “哦…哦…”赛尔回过神,被姐姐拉向滑梯。 他还是向身后看了一眼。 刚刚真的有人在说话吗? 第四章入学 收到妈妈的讯息后,赛尔赶忙拉起还在玩耍的姐姐,和伙伴们告别,快速跑回家里—— 要知道,今天可是叔叔下厨哦。 “叔叔的饭好吃,”赛尔砸咂嘴,滋了口醋油果,“妈妈!这个菜我也会做!” “哈哈,小赛尔可真聪明,”卡尔笑着捏捏赛尔可爱的小鼻子,“到现在,你妈妈可是连凉拌都做不好哦…” “…怎、怎么这么说,”尴尬地低下头,艾丽莎别过脸去,“卡尔你、你可是当过厨师呀…其实我、我已经学会了,只是不太会调味…” “妈妈,我觉得,其实你根本不会调味呀。”扯出纸巾擦擦嘴,赛尔说得格外认真。 艾丽莎感到无地自容,干脆把脸埋进胳膊里…实在是太丢脸了,身为一位母亲,做菜竟然还不如五岁的儿子… “好啦,”拍拍沮丧的妹妹,艾琳娜提醒丈夫,要说正题,“今天还有正事。” 卡尔悄悄点头,心领神会。 察觉到父母的小动作,琳达咂咂嘴,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赛尔啊…”将严肃的目光投向小侄子,艾琳娜尽量控制住语气,“你得…入学了。” “嗯!我知道。”赛尔眨眨灵动的大眼睛。 “…”艾琳娜有些错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阿姨是说,你得去学校啦,以后就不能一直待在村子里、不能一直待在妈妈和阿姨、叔叔、姐姐的身边了哦?”回过神的艾琳娜向小侄子解释起事情的“严重性”。 “嗯!我知道!”赛尔乖巧地点了点头,不为所动。 “…”艾琳娜、艾丽莎和卡尔一同挺直身子,打量着赛尔的表情,一言不发。 “怎么了?妈妈、阿姨?”赛尔歪了歪小脑袋,“叔叔?” “赛尔…”艾琳娜欲言又止,“你一点都不吃惊?” “没什么可吃惊的呀,阿姨,”赛尔笑着晃晃腿,“张爷爷跟我讲过啦~” “不对!”艾丽莎一拍桌子,她难以置信,“要、要离开妈妈去上学,不、不该大哭大闹吗?我入学的时候——” “咳!”艾琳娜让准备自爆黑历史的妹妹闭上嘴,重新看向小侄子,“张爷爷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问的?” “我问的,”赛尔乖巧地回答,“张爷爷全都告诉我了!” “测验、入学、分班,”赛尔掐着小指头,一步一步地数。 “张爷爷还说了!像我这样爱读书的孩子,是要跳级的!” “……啊,”艾丽莎苦恼地躺倒在椅子上,“赛尔…你才五岁啊,干嘛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看的书多!”赛尔开心地说,“妈妈,你教我去多请教张爷爷问题的!” “呜…呃…” “唉,都说了你们瞎操心,”舔完最后一粒米的琳达故作深沉,“这书呆子用不着你们劳心费力的。” 艾琳娜和卡尔相视一眼,他们明白,那些“安慰”用的小玩意,怕是用不上了。 …… “对同龄人而言,你孩子…危险性很高,”丽城第五初级学院内,负责办理入学手续的人类青年,抽出密封的文件袋,“即使魔网认为他没有任何暴力倾向…我也很难批准他进入本院。” “那…”艾丽莎并不焦急,她知道教务中心肯定有所安排,“怎么解决孩子的入学问题?” “测试他的智力、心理水平,”拆开文件袋,青年取出一沓试题,“从而决定进入哪一级。” “若必须留在本院,我会向教务中心申请专人照看,”将纸张铺平,青年将笔递给有些雀跃的赛尔,“如果进入中等学院,就不必要必要专人看护。” “好了,开始测验,”看向握紧笔、跃跃欲试的赛尔,青年笑了笑,“无法作答的你可以直接跳过。” “嗯。” 应了声后,赛尔低下头,在妈妈和陌生人的注视下提笔作答。 …… “不可思议…”审阅完赛尔的答卷,青年着实有些震惊。 “你将真理、魔道的初级知识学完了?” “嗯。” “会熟练的夏话?还有格威兰语?” “嗯,”赛尔点点头,“张爷爷教我的。” “…好吧,”按了按自己的眼角,青年感叹道,“我会把结果呈递教务中心。” “带这个孩子走吧,”青年起身整理文件,示意这对母子可以离开,“熟练使用双语、掌握初级知识…我想,他可以去中等学院。” “留意教务中心的讯息通知,”提醒推门离去的精灵母亲时,青年格外大声,“入学信息会由教务中心,直接与你通知。” “谢谢!”门外,艾丽莎将右手平放胸前,俯身道谢。 “分内之事。”青年回以同样的礼节。 …… “哎,和一群大孩子…”看向同自己牵着手的儿子,艾丽莎总感到有些忧虑,“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 “没事的啦,妈妈,”赛尔开心地跳了跳,“姐姐他们不也是大孩子吗?” “呃…也是…”艾丽莎恍然大悟。 对啊,中等学院里那群小毛头,估计一大半都是人类,按年龄算…可比自己的侄女“年轻”多了。 “别担心啦,妈妈,”赛尔拉了拉妈妈的衣袖,“我们快回家吧!不然,就听不到电幕讲历史故事了!” “好啦,我们去等车。” …… “用的东西都齐了…”艾琳娜在妹妹家收拾着给侄子买的,“没问题,好了。” “回来啦?” 听到藤蔓移开的声音,艾琳娜知道是妹妹回来了。 “赛尔要用的东西我都买好了。一周后就该去学院,妹妹,赛尔他可要准备好了?” “知道了,姐姐,”艾丽莎疲倦地揉揉眼睛,“姐姐要一起看看电幕吗?赛尔想看历史台——” “不了,忙了一天,有些累。我回去休息。” “那好吧…”艾丽莎伸了伸懒腰,“姐姐明天见…” “早点睡,”藤蔓合起前,艾琳娜叮嘱赛尔,“别看的太晚哦。” “我知道的!阿姨!”赛尔挥挥手,向艾琳娜道别。 …… 赛尔今天起的特别早。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绿叶照进木屋时,赛尔苏醒了。 学院,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学院。 想到这些,赛尔便有些小兴奋。 轻轻地走到床边,看向熟睡的妈妈。 妈妈睡得很沉、很香。 赛尔缓缓凑近妈妈耳边,轻轻地喊: “起床啦,妈妈。” …… “嗯,嗯,嗯,”还有些迷糊的艾丽莎,收拾好餐具,“走走走,去等车——” “哎!书包!书包忘了!” 艾丽莎一拍脑袋,跑回家取东西了。 …… 不足一个小时的车程,此刻,却有些漫长。 至少,对一个好奇的孩子而言,是如此。 常年待在清河,赛尔很少来丽城市区。 丽城的市区,无非是高楼林立,按照顺序,由外向内,自矮增高,如山丘一般规则排布。 街道上的人群并非接踵摩肩,却也熙熙攘攘,看上去繁华热闹。 公路上的车辆虽不算川流不息,却也来来往往,称得上连绵不绝。 透过公车的窗户俯看大街,赛尔有这种感觉:仅一两条街上过路的行人乘客,数量堪比整个村子里的居民。 进入丽城站台转乘六号车后,艾丽莎发现这班车上,大都是十三四岁的人类孩子,而且他们全在兴奋地比画、说些什么。 应该都是去同一所学院的学生吧,抚顺儿子的长发,艾丽莎这样想。 … 若从天空俯瞰母子面前的建筑,不难找到处于最后方的学院食堂,以及它两侧的寄宿公寓。 至于前中区域,无非是一分为二的运动场,以及直通教学大楼的宽敞长道。 并且,每一栋高楼的顶部,都加上了夏人所钟爱的仿庆盝顶。如此一看,这里的构造无比对称美观,不愧于那张刻着“丽城第十七中等学院”的招牌。 学院门前熙攘的人群,全是一些较为稚嫩的少年:因为今天,是新生的入学日。 身处一众大孩子中间,小小的赛尔成功招来丛丛目光——梳着精灵式交叉长辫、双瞳异色的可爱人类孩童,注定在这里格外醒目。 没有在意身边好奇不已的新生,艾丽莎同儿子手牵手,径直走进学院。 根据之前教务中心传来的通知讯息,艾丽莎带着儿子找到教室。 “八级…五班,”艾丽莎再次核对一遍魔网的讯息,“没错,是这里。” “要妈妈陪你一起进去吗?” “不了,妈妈,”赛尔看向妈妈,露出坚定的笑容。 “我可以的。” “嗯…那妈妈,就在这里看看你哦?要是不习惯,”艾丽莎俯下身子,直视儿子的红蓝双瞳,“妈妈就去联系院方,申请一下专人照顾。” “我没问题的,妈妈。相信我,”赛尔认真地挺起胸膛,抬起小手拍了拍,“放心好啦。” 说完,赛尔松开拉着妈妈的手,背着小书包踏进陌生的教室。 …… 赛尔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第一排的右数第二列。 教室内全是四列八排的单人桌。 座位由学院根据身体综合数据分派。因为在班内三十二人中个子最矮,所以赛尔被安排到最前排的位置学习。 乖巧地将书包塞进抽屉,赛尔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因为听张爷爷说过,学院是很严肃的地方,所以赛尔连腿都没有晃一晃。 之后,每个进来的学生都不由打量这个小小的孩子——无论是木精灵、金精灵,还是人类,都难以将目光从可爱的东西上挪开——尤其是里面的女孩子。 五岁的人类孩童,比起十三、四岁的同龄人和接近成年的精灵,矮了近两三头…在这样的三十一个高个子面前,赛尔实在是鹤立鸡群。 已经有一些大孩子开始和伙伴小声讨论起,坐在最前排的可爱小不点了。 机敏地听到会话内容,赛尔也不甘示弱,左瞄瞄、右看看——绝大时间呆在清河村的赛尔,从没和这样多的人类孩子同处过。 随着一阵铃声的响起,叽叽喳喳的学生们陡然间正襟危坐,全部安静下来。 一位戴着醒目臂章、面带微笑的木精灵,轻轻推开了教室的门。 在孩子们的注视中,这位木精灵站上讲台,取下夹在臂弯里的漆黑圆盘,将它按进身后那堵铁墙的开口处,与其中的齿轮嵌合转动。 与其他学生不同,赛尔并不清楚,圆盘是学院教习用来储存信息的造物——魔盘。 至于讲台后的暗色墙壁,其实是读取、显示魔盘内存信息的显像器。 好奇地盯着铁墙内缓缓转动的圆牌,这种学院教习的专用工具,赛尔从未有见到过。 “大家好,我是你们信任的督学,”蓝色的光影由魔盘溢出,将木精灵身后的铁墙整个覆盖,把显像器激活。 “祝贺大家正式进入中等学院,进行更高级知识的学习。” “未来八年,我们会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现在就从我开始,”木精灵温和一笑,指向自己,“和在座的各位,作自我介绍吧。” 第五章学院 “首先,我是雄性。” 学生们很快记住这点。 “其次,我很年轻,只有七十九岁。” “最后,我的名字是穆法·艾尔威,讲授历史,”木精灵将左手对准显像器上的法阵,验证身份,“并且监督你们的学习进度。” “对待工作,我很严厉。所以请同学们记住,务必要认真对待今后的学习。” 介绍完毕,穆法温和地环视教室:“那接下来,就请大家都跟同学介绍自己吧。” “我!”赛尔开心地举起手。 “啊…好的,”穆法笑了笑,小孩子真活泼,“不用离开原位,一个一个来吧。” “大家好!我是男生!我已经五岁了!我的名字是赛瑞斯·拉克莱斯!大家可以叫我赛尔!” 赛尔转向后排,猛鞠一躬,逗得同学们忍俊不禁。 “我喜欢读书!希望可以和大家做朋友!” “啊,赛尔他比较特殊,”穆法示挥挥手,意孩子们安静,“虽然小,但他的智力同你们一样高。虽然,他不能炼气——” “啊?”后排的短发女孩,忍不住喊出声,“咋可能?” “安静,”见督学的目光扫过来,女孩赶忙合上嘴,“虽然赛尔不能炼气,但是他的身体力量非常巨大。” “李依依,”穆法看向刚才插嘴的女孩,“单说力气的话,赛尔应该会比负责炼气的教习还要大哦。” “所以,可不要看他小,就想着欺负他哦,”看见孩子们震惊的神情,穆法偷偷坏笑,“要把赛尔当成朋友,好好相处。” “继续吧,下一位同学!” …… “呃,大家好,我叫李依依,”最后排的高个子女孩,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其实,我的原名是李顺…” 教室内的学生发出一阵哄笑。 “怪就怪,我老爸想的名太没谱,”李依依无奈地撇撇嘴,“还好,我妈起了个好字。” “我喜欢炼气,还有打架,”李依依自豪地挺起胸膛,“我的炼气评估已经有六级了。” “各位,不吝赐教?” “当然,小赛尔就算了,按督学说的,你能我揍翻…”想到之前督学的提醒,李依依忙朝着赛尔挠头嬉笑。 “李依依同学,请不要将‘打架’称为爱好,”穆法无奈示意再度哄笑的学生们安静,“我想,你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炼气课上的‘比试’或者‘切磋’。” “好了,相信大家都已经记住其他同学的名字了,”等孩子们安静后,穆法转身操控起显像器,“我们正式上课。” 原本嬉闹的孩子们各个坐正身子,纷纷拿出书包里的历史教材。 尊重向自己传授知识的教习,已成为他们在亲人的教诲、魔网的监督下养成的本能。 …… “好,我们说过,梁朝的中央行政机构,基本是帝国模式的延续,”穆法挥起手,凌空切换显像器上的图文资料,“谁还记得,所谓帝国模式是什么?” “真武、内阁、御史台。”孩子们齐声回答。 “没错,但相较于帝国,梁朝还是有所不同。” “帝国的中央监察机构,虽然是御史台,但实际上,真正起到监察作用的是帝国皇帝——帝皇,当然,也可以称作真武。” “帝国前一千二百二十七年,御史台的监察作用完全被帝皇替代,朝堂上的御使根本是虚职。帝国后二百八十四年,御史台才真正发挥起监察百官的职能,不过,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用处。” “梁朝的开国皇帝,察觉到这一点,他很清楚,御史台的官员和其他官员没有区别,一样会被腐化。” “所以,梁朝设立了另一种监察机构,近侍所。” “近侍所的近侍,大都是皇帝挑选的心腹,他们对皇帝的忠诚是非常可靠的。近视替皇帝搜集百官不法的证据,监督、威慑着官员。” “但同样,近侍也经常无中生有、捕风捉影,造成很多冤假错案。” “好了,快下课了,”督学看了眼时间,“下课前,给大家布置一个问题——” “古代的监察机制,对后来魔网监察制的形成有哪些的影响?” “好,我们下课,”关闭显像器,取下魔盘,穆法俯身向学生行礼,“大家记得多交流,多讨论。” 教室内的学生,起身回礼,目送督学离开。 …… 督学走后的教室,莫名安静。 安静到有些尴尬。 女孩打破尴尬的沉默。 “嘿嘿,小赛尔,”短发女孩倏然出现在赛尔书桌前,“姐姐能摸摸你的头吗?” “啊?!”刚回过神的赛尔抬起头,却发现,脸颊上带着淡淡雀斑的短发高个女孩,正在笑嘻嘻地盯着自己,“李…李依依同学?” “喊姐姐,”李依依大大咧咧伸出手,摸起赛尔的小脑袋,“只有教习才把咱们喊成同学。” “哦…”被摸着头的赛尔一如既往地乖巧,“李依依姐姐…” “真乖!”李依依开心地转移目标,揉起赛尔肉乎乎的脸蛋,“孙二!他比你小时候还乖哎!” “我叫孙思!孙思好吗?!”被称作孙二的男生近乎抓狂,“别喊外号!行不?” “嘿,”孙思邻桌的大个男生——刘刕,也凑了过来,“督学刚说你不会炼气?真的吗?” “是啊,督学说你力气大?” “你力气真比九级还大?” “眼睛怎么一蓝一红啊?” “你不是人类吗,咋留精灵的辫子…”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弄得赛尔忙不暇接。 …… “唔…”李依依拼尽全力、浑身发颤,只是想扳倒眼前这只肉肉的小手。 “啪”。 青筋暴起的胳膊被赛尔一下扳倒在桌。 好,完败,李依依垂头丧气,这次人丢到姥姥家了。 “我去,你这…”站在李依依旁边的刘刕倒吸一口气,“真的厉害…李姐都搞不过…” “是呀,”赛尔扭头微笑,“我力气大嘛。” “可爱…”一位金精灵女孩靠上前,小心地捋起赛尔的长发,“你,公的?” “你说话能再冷一些吗?”后排,样貌不起眼的男孩缓缓开口。 赛尔记得,他好像叫王晓。 “都冷场了,”邻桌,清瘦的文静男孩接过话茬,“你也注意下措辞啊…” 嗯,他好像是叫陈应龙…赛尔看向邻桌的大哥哥,总感觉他有些名…不符实。 “抱歉,”明白哪里不对的金精灵女孩,机械地笑了下,“措辞不当,雄性。” “得,一点儿没变,”大致明白对方的意思,李依依双手抱头,仰靠在椅背上,“冷场。” 倏然间铃声响起,环绕赛尔的学生们飞速散去,很快回到各自的座位。 哥哥姐姐们都好热情,赛尔赶忙理好乱糟糟的长发,偷偷瞥向窗外:妈妈应该放心了吧。 教室外的艾丽莎,终于能安心离去。 …… “头大,”伸伸懒腰,李依依忍不住打个哈欠,“真理学还是难。” “数字而已,多动动脑子,”清瘦的陈应龙已经收拾好书包,“别成天分心走神。” “啧,打你啊。”李依依握紧拳头,瞪了他一眼。 “不和你计较。”陈应龙一脸淡定,从容不迫地背起书包,大步离开教室。 “你们认识吗?”赛尔好奇地问。 “他是我堂哥,”看到对方离去,李依依也收拾起课本,“根本不怕我。” “其实我们也不怕,”背好书包的刘刕向赛尔走过来,“李姐她就是吓唬人。” “哎,你这什么意思哦。”李依依眯起眼睛,好像对刘刕的话有些不满。 “陈哥哥,李姐姐,你们都认识吗?”赛尔小声地缓和起二人间的气氛。 “是啊,”刘刕就坡下驴,爽朗地笑了笑,“我、李姐、陈哥、孙二,还有小王,我们五个打小就认识,一直玩到大。” “别说啦,快回家。”李依依打断刘刕的话,向教室门跑去,“迟了又得挨训。” “小赛尔要一起吗?”停下脚步,李依依回过头,挠有兴趣地看向小赛尔。 “不了,李姐姐,”赛尔指了指宿舍的方向,“我要留院的。” “好吧,下午再见。”李依依转过身,歪歪头,略显失望。 “再见!”赛尔乖巧地挥手,目送二人离开。 …… 食堂内,络绎不绝的学生和工作人员,正在各个窗口排队,通过魔网验证取饭打菜。 很巧的是,打好饭的赛尔撞见自己的督学——名为穆法·艾尔威的木精灵。 “还习惯吗?”穆法帮赛尔接了杯水,露出和蔼的笑容,“待在学院里?” “习惯!”在穆法身上,赛尔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便开心答话,“哥哥姐姐,还有教习,都很好!” “我不好吗?”穆法皱起眉,故作哀伤,“连督学都不提一提吗?” “啊?督学、督、督学也是教习啊。”被穆法问住的赛尔,一番纠结后才开口回答。 “逗你玩的啦,真可爱,”与课堂上的严肃不同,穆法笑得十分可亲,“记住,在学习和生活上遇到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哦。” “带着你这样一个小家伙,肯定很有趣。”穆法真想再逗逗懵懂可爱的赛尔,“这八年,是有的乐了。” “对了,”穆法想起通知,便认真告知赛尔,“学院还是安排有专员宿舍照顾你哦。” “不过,她是自己申请的,”穆法朝赛尔卖起关子,“而且她下午才在。” …… 在双人宿舍睡了一中午,赛尔感觉浑身上下精力充沛。 迫不及待地赶到教室,赛尔端坐在座位上,等着新教习的到来。 要知道,这一节课可是讲魔道知识的。 虽然赛尔根本无法产生气和魔力……但是相关的知识,还是要去掌握。 毕竟知识这种东西,要宁滥勿缺。 …… “既然大家都来了,”讲授魔道的教习,是一名慈祥和蔼的老爷子,“那我们就直接开始?” “有没有人讲讲,什么是魔法?” “我知道!”赛尔举起手。 “嗯?”老爷子和蔼一笑,“来跟大家说说,魔法是什么?” “靠精神沟通天地间的能量,”赛尔边回忆边描述,“将之以一定的形态释放的方法。” “没错,这是广义上的魔法,”见这孩子说得八九不离十,老爷子便赞许地点头,“其实,魔法有新旧之分。” “目前,共和国内推广的,是新派魔法,也就是魔道,起源于旧式魔法,又大有不同。” “未来八年,我们要学习的,都是新派魔法,也就是魔道。” “至于旧式魔法,当你们进入高等学院后,可以选修。” “旧式魔法,已经被共和国淘汰——过于依赖魔晶、依赖记忆,是它的致命死穴。” “纵使效果优异,在这个魔晶匮乏的时代,旧式魔法,一无是处。” 老爷子看向这些充满好奇心与求知欲的年轻学生,伸直自己的右臂,将掌心对准他们: “至于新派魔法,也就是魔道——” 闪烁光芒的复杂法阵,浮现在老爷子手中: “它是我们共和国人智慧的结晶,是魔法文明最后的传奇。” 包括赛瑞斯在内,教室里所有的学生,都沉浸在这一刻,沉浸在将自己层层环绕的符文与法阵之中。 “它生于魔网,而非自然。”满意地环视专注的孩子们,老爷子频频点头。 “这就是…魔道…” 所有学生,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 第六章学习之旅(一) “这些…”环绕周身的光圈,令学生们发出惊叹般的疑问,“是什么?” “魔网。”老爷子微笑回答。 “不论你我,都生活在魔网之中。” “我们构建魔网,魔网联系我们。” “看,看这些符文,”老爷子点醒业已入迷的学生,“它们就是在我们的精神间,传递信息的桥梁。” “来,小家伙,给你的同学发一条讯息,”老爷子向赛尔示意,“什么内容都行。” 回过神的赛尔,编撰好讯息,发送出去。 一束光芒,从环绕赛尔头部的法阵中发出,经由连接每一个学生的符文,最终,到达李依依的身边。 传讯的时间非常短,若不是专注精神,很难看清其中的过程。 “你们看见的光芒,就是赛尔发出的讯息,”老爷子示意李依依,不用讲述讯息内容,“传递讯息的载体,就是将你们连成一体的符文。” 老爷子一挥手,充斥整个教室的符文瞬间消失,仿佛从没存在过。 看到学生的错愕,老爷子笑了。 “刚刚你们能看到‘魔网’,是因为我使用了教习权限。” “在进入高等学院,研习魔道知识有成后,你们才能重温那一幕。” “好了,我们来正式开始今天的课程。” 包括赛尔在内,教室里三十二名学生,还没有从方才美丽而壮观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 “魔网,就是共和国无处不在的符文法阵,自植入你们的身体的那一刻开始,魔网就和你们一起成长。” “魔网能储存讯息,能传递讯息。” “魔法的本质,是讯息和能量;使用魔法,就是用讯息控制能量的表达。” “既然是讯息,自然能被魔网储存。” “旧式魔法,极度依赖使用者的记忆能力。记不住重要的讯息,使用魔法,就成为妄想。” “我们的新派魔法,直接将讯息储存在魔网中,解决了旧式魔法最大的弊端。魔网的植入者,理论上都能够使用魔法。” “教习,能量,没有解释。”金精灵女孩细心地提醒。 “是的,没错,”老爷子反应过来,“我们来说能量。” “能量,就是魔力。” “其实,魔力与气几乎没有区别。硬要说出一个,那就是在精神的损耗上,魔力要远超过气。” “简单来说,就算把身上的气折腾干净,你们顶多就是累,没劲,要歇一歇。” 听到这儿,李依依赞许地点起头。 “万一,施法消耗达到魔网规定的上限,你们可能会痛得想把自己头抓烂。”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老爷子板起脸,“实际上,你们根本不会被魔网允许,把魔力消耗到规定的施法上限。 “正常情况下,你们的消耗最多只能到‘建议施法上限’。” “只有魔网判定的危机情况下,你们才会被允许达到施法上限,不过,”话锋一转,老爷子又笑了起来,“这种机会,你们大概率,一辈子都遇不到。” “要记住一点,我们共和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不止老爷子,教室内的每个学生,都露出自豪的笑容。 因为,事实如此。 …… “靠,我们身边竟然全是那些符文?”教习走后,李依依的喊声成功吸引了班上的每一个人的注意。 “不然呢?”陈应龙瞥了自己堂妹一眼,“你不会以为脑子里的讯息是凭空蹦出来的?” “不只,身边,”金精灵女孩向李依依解释,“体内,也有。” “哪里?”李依依戳了戳额头,“这里?” “…我建议你多看看书,”孙思小声吐槽,“或者请教请教艾斯特同学。” 金精灵女孩点头,表示欢迎交流。 李依依本想反驳孙二,他没必要加上“同学”这个词。 可她想起,艾思特的年龄…可能接近自己的爸妈。 李依依选择,以沉默抵抗孙二和堂哥对自己智商的嘲讽。 一会儿可是炼气课,李依依的内心打好主意,看我怎么收拾你俩。 …… “好!你…不用上课。”高大的窜脸胡教习,将小小的赛尔拎起,放到运动场边缘的椅子上。 “听我讲理论知识就好,”教习无奈地弯下腰,安抚不安的赛尔,“你力气太大,一起活动,可能会伤到同学们。” “嗯。”赛尔垂下头,有些失落。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是乖孩子,”教习解释起来,“但咱们,得尽量避免意外的发生,对吧?” “嗯…我明白。” “等你长大了、同学们变强了,就不会这样了,放心。”教习露出欣慰的笑容。 …… “好!穿上护具,两人一组,自由建议!” “你!李依依!出列!” “啊?!” “少一个人!这里你最能打!你和我一组!” “我…”李依依把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孙思幸灾乐祸,偷笑起来。 …… “护具脱掉,自由活动!” 教习终于放过气力耗尽,生无可恋的李依依。 “我们去玩咯,”孙思坏笑着靠近,“你歇着去吧—” “滚。”李依依有气无力,将沉重的护具扔进篮子,躺倒在地。 “好好休息,”刘刕也靠过来,“累到不行吧?” “我还能再打一个…”李依依抬起胳膊。 艾斯特拉住李依依的手,将她扶起来。 “躺,不好,”金精灵女孩摇摇头,“那边,坐。” “谢谢啦,”李依依嘟嘟嘴,“艾斯特同学。” “不客气。” …… “李姐姐,艾斯特姐姐,吃水果吧。” “啊…小赛尔真好,”李依依嗑了口饱满的红果,仿佛重获新生,“食堂买的?” “树上的,”赛尔指指椅子旁的树木,“姐姐想吃,我可以再长几个。” “……”李依依将嘴边的红果拿开,“哈?” “我让树长的。”赛尔想了想,刚刚自己的措辞有问题。 李依依放下果子,伸手捏了捏赛尔的耳朵。 赛尔疑惑地歪歪头。 “是人,没错。”李依依确定一遍。 “是人,没错。”艾斯特也确定一遍。 “嗯…”赛尔挠挠头,“怎么了?” “控制植物,人类,非木精灵,”艾斯特向李依依表达自己的猜测,“起源。” …… “不是起源吧?”李依依难以置信,“他才多大啊?还不能炼气?” “呃…”赛尔伸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不是啦,我和妈妈学的。” “妈妈是木精灵,我和妈妈学会的。”赛尔认真解释。 “…”艾斯特和李依依相视一眼。 “想不懂,”放弃思考,她们重新啃起红果,“不想了。” …… 放学后,班上的同学大都离开,只有艾斯特和赛尔留在学院里。 家住森林的二人,只能寄宿。 原本李依依还计划拉赛尔出去玩,可气力耗尽的她,再也闹腾不起,被陈应龙和孙思搀着,乖乖回家了。 艾斯特同赛尔一起回到宿舍楼,进入宿舍。 赛尔诧异地看向艾斯特。 “我照顾你,”艾斯特去出书本,将书包放进桌兜,“向督学申请的。” “你最小,我最大,”艾斯特帮赛尔整理好书包,“理所当然。” “写作业,”艾斯特看向赛尔,“之后,再玩。” …… “聪明,”艾斯特开口夸赞,“不像五岁。” “我爱读书啦,艾斯特姐姐。” “读书,不等于,聪明,”艾斯特摇摇头,“你,天才。” “呃…”赛尔无奈地挠挠头。 阿姨说的没错,没成年的金精灵真的好…机械?死板? “看电幕?”艾斯特指指墙壁上的电幕,问。 “嗯,可以看一下历史故事吗?” “时间,未到,没有,只有,动画。” “好。” …… “睡觉,明天,上课。”艾斯特看向赛尔。 “睡觉。”赛尔打了个哈欠,他确实瞌睡了。 艾斯特关闭电幕。 “换衣服?帮忙?” “我会的,妈妈教过我啦。” “好。” 一顿折腾,终于到了熄灯时间。 “晚安。” “晚安!” 新奇,有趣。 这就是学院的生活。 两天后,就能回家,见妈妈了…… 安静的宿舍内,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 穆法笑着环顾起教室内活泼的学生们。 “又见面了,亲爱的同学们。” “昨天的作业,完成的怎么样了?” “希望大家能积极些,”穆法打开显像器,“不要害怕,要勇于讲述自己的看法。” “陈应龙同学,请。”穆法向举起手的陈应龙示意。 “好的,督学,”陈应龙起身,回答昨天穆法留下的问题,“我认为,古代的监察机制,对魔网监察制的影响,就是监察机构,一定要双重、甚至多重。” “帝国之前的朝代,我们还是能找到梁朝近卫的影子。梁朝只是将第二重监察机构摆上了明面。” “双重的监察机构,威慑力更强,监察效果更好。双重机构难以被同时腐化,因而能更好地威慑官员,防止官员腐化。” “如今的魔网监察制度,也受到这种旧制度的影响,监察着治安官以及治安部。” “很好,请坐,”穆法示意陈应龙坐下,“还有同学想谈谈自己的看法吗?” “我。”艾斯特举起手。 “好的,请。” “古代监察制度,对魔网监察制的影响,”艾斯特起身回答,“是将监察权由智慧生物转交魔网。” “智慧生物,掌握权力,注定腐化。” “被监察的监察者,也同样。” “除了魔网、帝皇,没有情欲,知晓一切,监察所有。” 第七章学习之旅(二) 即便大的多学生都难以理解艾斯特话中含义,他们依然安定无声,静静聆听她的叙述。 “帝国监察者,是帝皇,”讲起帝皇,艾斯特一字一顿,“共和国监察者,是魔网。” “共和国曾设监察议会,魔网进化出监察功能,立刻淘汰,彻底消失。” “监察效率,魔网远胜生物。且不徇私包庇,绝对公平、公正。” “对古代监察制度的剖析,让共和国最终选择将监察权转交魔网,”对艾斯特的分析,让穆法不由肯首赞同,“魔网取代旧有监察者,魔网监察制取代旧有监察机构。” “这就是影响。”艾斯特合上嘴,再不多说。 “讲得很好,”穆法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艾斯特坐下,“大家听懂没有?” 除却陈应龙若有所思,教室内其他的学生都在摇头发呆。 “不懂的话,很正常,”穆法感叹着,转身操作显像器,“艾斯特同学刚刚的发言,已经触及到一部分高级知识。” “等你们长大到要进入高等学院前的时候,对于今天的问题,自然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好,不多说了,我们正式上课。” …… 在实行三天两休制的共和国内,初、中等学院三日的课程安排大致相同。 除了复杂的真理学。 源起中洲的真理学,需要两名教习讲授: 一讲数算物理,一讲变化合成。 对大多数学生而言,真理学虽然有些难入门,有趣的程度却不低。 毕竟真理学能让他们更清晰地理解自然、更清楚地认知自然。 况且,若非魔网和魔道诞生,强势的真理学恐怕早将魔法的传承斩断。在共和国以外,基本上见不到什么民用的魔法及魔法造物了。 毕竟,教习早早告诉他们:这已经不是魔晶俯拾皆是、能源无尽无穷的帝国时代。能够开发利用新能源的真理学知识,才能真正推动共和国走向未来。 即便崇尚魔法的共和国,在世界战争期间,也接受了时代的改变: 魔法,已成过去。 真理,代表未来。 …… 炼气课结束后,李依依终于打起精神,同孙思、刘刕、陈应龙、王晓一起将赛尔带出学院玩耍。 当然,荣获“小保姆”称号的艾斯特也没落下,被他们一同拽了出来。 就这样,带着小不点的一众大孩子,在丽城整洁的街道上闲逛乱跑。 成长于自然间的赛尔,不断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四周,探索眼前这眼前工业文明的结晶——高耸巍峨的钢铁城市。 由混凝土与玻璃构造的丽城,正向这好奇的小不点,展现一座共和国城市应有的规范之美: 并行八车的交通大道旁,极度规整的建筑,由临街的外层向内增高。最外层是数不清的餐馆商店运动场,靠里面则是高耸的住宅楼。 在魔网的安排下,车辆的行驶畅通无阻。 沥青路面上,庞大的双层巴士占有一席之地:相较偏爱私人汽车的联邦民众,多数共和国人习惯乘坐公车,或直接使用飞行魔法。 赛尔抬起头,仰望那些距地一千二百米高度上使用悬浮魔法飘飞的人与精灵们,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艳羡。 虽然耗费的魔力不低,但要讲城市内的中短距离移动,飞行的迅捷可远非车辆能比。 更何况,悬浮天空能够俯瞰道路上的车辆行人、欣赏城市的规整布局,体验到一种绝无仅有的美妙。 即是被李依依拉进餐馆后,赛尔还歪着头趴在桌上,仰望大楼之上那些小如蚂蚁的飞行客。 “嘿?想飞?”李依依猜出小不点眼中闪烁的好奇是什么,“等长大进了高等学院,学会一个飞行术,你就能上天咯。” “实在不行,就用魔晶,”孙思放下菜单,将点菜讯息传给餐馆的魔网,“有魔晶的话,从魔网录入飞行术,你想飞就飞。” “拉倒吧,孙二,”陈应龙闭上眼,轻轻抿一口热水,“换一块魔晶多少信用点?” “呃…我开玩笑的嘛。”孙思连连挥手,掩饰住面容上的尴尬。 “对了,”赛尔好奇地看一次哦自己对面的陈应龙,“陈哥哥,为什么你们都喊孙哥哥是‘孙二’呢?” “孙哥哥不是叫孙思吗?”赛尔疑惑地看看孙思,又看看李依依。 “这个啊,”李依依捂住嘴,偷偷坏笑,“其实和我挺像。” “你记得不?我的名是顺,听上去尴尬,”李依依指向自己,看着孙思,“其实他也一样。” “其实‘思’才是他的字,他的原名是‘想想’——孙想想,听着就挺二,所以我们一直都喊他孙二。” 孙思无奈,只得点头。 “还有陈莽,”李依依笑嘻嘻地开始补充,“姑父想让他先从军,或者当个治安官…谁知道他就喜欢看书,嘿嘿。” “人各有志,”陈应龙淡定地喝起水,“反正我第一轮要研究真理。二轮以后,再试试去参军,或者当个治安官。” “二轮?”李依依可不敢苟同他的说辞,“二轮你都八九十了吧?哪有精气神打打闹闹?参军这种事,第一轮最好。” “一轮?二轮?”赛尔听得有些迷糊。 “从业年限,通俗说法。” 艾斯特的声音引起赛尔的注意。 “从业,上限五十年,达到,务必离职。” “无业,上限十年,达到,再修专业。” “修习,从业,无业,是一轮。” “懂了吗?”艾斯特拍拍赛尔。 “嗯?”赛尔可算反应过来,“就是说,妈妈不能一直待在果园吗?” “你妈妈?”王晓打个哈欠,“肯定的,达到年限后一定得改行。” “我记得,你妈妈是木精灵?”刘刕记得,赛尔是被收养的。 “嗯。”赛尔点点头。 “那应该六十年,”陈应龙起身给乘菜的魔像挪出位置,“三轮之内不重复的话…” “哇!这是什么?”惊叫一声,赛尔引起其他用餐者的注意。 察觉到一束束异样的目光,赛尔将羞红的脸蛋埋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偷瞄起桌边端着托盘的大家伙。 “魔像,”艾斯特安抚似的摸摸赛尔,指着上菜的怪异物体,“机械造物。” 赛尔乖乖坐直身子,打量起这坨由齿轮连接的钢铁疙瘩。 “哈哈,这东西现在只有服务和清洁用的。啊,张嘴,乖,”李依依率先挑了块肉,喂到赛尔嘴边,“对,军用,应该还有军用的。” “书上说帝国时期,满世界都是这些铁家伙,”刘刕将醋溜白菜送进嘴里,“所有的活都让它们干。” “看,”刘刕放下筷子,指着转向离去的魔像背面,“发光的那块石头就是魔晶。” “也就帝国能造出无尽的魔像了,”想起帝国无限的魔晶数量,陈应龙不由自主地感叹,“随便换个朝代,都不可能。” “时代,”艾斯特提醒,“朝代,不对。” “帝国…真的那么神奇吗?”赛尔吃着菜,想起张爷爷那座河边书屋。 在那里,赛尔看过一些帝国的史书,但他一直以为那都是童话故事。 “确实,帝国太奇特了,”陈应龙感叹起来,“或者说,是帝皇太过神奇。” “凭空创造魔晶,不可思议。”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生下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死没死。” “他是不是人类都另说…” “帝皇,自称人类,经历庆朝,生死不明。”艾斯特打断众人的猜测。 “未知领域,接近全能。” “有一说一,”刘刕放下竹筷,摇头否认艾斯特的说法,“真有什么‘未知领域’?” “就算是赵无敌,虽然能碾压所有人,他照样还是起源啊。” “会不会,帝皇的起源比较奇特?譬如…凭空造物、无中生有什么的。” “单凭起源,接近全能,”王晓嚼着牛肉,摇摇头,“谁信啊?” “而且,他把神杀了,把那什么‘元神’放在南临。那东西现在还搁在长安博士院呢,”孙思感叹,“听起来真像瞎扯淡的故事…” “别闲扯,吃饭,”李依依假装在听,实则大口偷尝,“再扯皮,菜都凉了。” “好好,吃饭,吃饭。”众人一致赞同。 …… 饱食一顿的孩子们心满意足,摸着鼓鼓的肚皮从餐馆离开。 接受陈应龙的提议,一行人决定乘地下公车去中心广场转转。 所谓中心广场,是指每一座共和国城市内最庞大的建筑——熙攘往来的人群就是这里繁华的最好证明。 共和国的人民可以凭借信用点,在广场换置到任何想要的产品:花样繁多、千奇百怪,以共和国制造为主,联邦、格威兰制造为辅。 在广场大楼的高层区域,还有着众多公共娱乐设施——其中,尤以来自联邦的电子产品最受年轻的共和国人喜爱。 除却那些琳琅满目的物质商品,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矗立于广场顶端的图书大厦。 共和国深谙知识的重要性,不论在多偏僻的城市,都会建设大量符合标准的图书馆。 政务部与教务部规定:每座共和国城市须以图书大厦为中心分区域建造中小型图书馆,力求将书籍辐射至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盯着匕首般的图书大厦,赛尔呆呆愣住。 里面…有多少书?一个人类…不,即使是精灵…穷尽一生的话,能看完吗? 在赛尔思考自己提出的问题时,整座大厦的外墙玻璃渐渐亮起,令广场的行人停下脚步。 “电幕开了?”李依依抬头,“新闻时间?” “是。” 艾斯特举起赛尔,想让他更好看清电幕。 “啊,不用啦,艾斯特姐姐,我能看清楚。” 被艾斯特放下的赛尔终于看懂了:原来,图书大厦的四面都是巨型电幕。 身着礼袍、不苟言笑的半精灵正位列一众精灵中央,电幕画面以他为中心逐渐拉远的同时,播报员的声音随之响起。 包括孩子们在内,广场上簇拥的人群无不将注意力转移至正在播报的晚间新闻上—— “驻瑟兰的外交大使达睿·埃铎于今日中午参加瑟兰的长老会议。” “会议协商有关共和国外务部协助瑟兰建设新工业区的具体事宜。” “瑟兰的国王表示,瑟兰人民非常欢迎共和国在当地建设工厂及相关设施。” “今日,联邦、格威兰与共和国的贸易会谈…” “达睿·埃铎?”刘刕一声惊呼,“他是外交大使?!” “哈?” “你们不知道?”刘刕激动到手舞足蹈,“他可是赵无敌出现前最强的战士!” “不知道,”陈应龙淡定地回答,“我只知道他是战争英雄,其他的不清楚。” “你还是少操心那些东西,”孙思打了个嗝,“现在世界这么和平,谁强谁弱都没用啦。” “你看人家,战争英雄,现在都去当外交官了。我劝你啊,少看点小说和历史剧,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 “你就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强?”刘刕总算忍不住,大声反问。 “想,但心自问,我做不到,”孙思指了指赛尔,“连小赛尔都打不过,还操心那些?” 刘刕哑口无言。 “行了,”陈应龙冷冷地提醒他们,“都进广场了,公共场所,小声一些,不要吵。” “我打算先找几本书。”转过身,陈应龙看向紧跟自己的艾斯特与赛尔。 “要一起吗?” 第八章学习之旅(三) 赛尔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多的书籍。 就算仅与大厦这一层陈列的图书相比,张爷爷整屋的收藏都显得不够分量——说得夸张一些,就是牛老伯脑袋上的几撮长毛。 离开艾斯特陪伴的赛尔,在高大规整的书架之间迈起小小的步子,左瞄右看的同时避开其他阅读者,鼓足劲儿去找寻感兴趣的书籍。 因为缺乏在城市图书馆借阅图书的经验,赛尔并不知道,其实可以通过此处的魔网去查阅众多书籍的分类位置。 欢快的脚步终于在陈列人物传记的书架前打住,赛尔好奇地仰视那本摆放在书架最顶层的《战争英雄》,在心里激起些兴趣。 两百年前那场波及大半个世界的战争中,共和国曾诞生出无数拥有光荣事迹的英雄人物。 这些战争年代的英雄故事,字里行间都洋溢着顶天立地的气概,足让后辈心中的崇敬永生都难以忘怀。 可现实的情况却不大一样。 他们的那些过往,尽数被一个简单的名字所覆盖——赵竹,或者说赵无秋。 不过一些共和国人总喜欢将他的名字改为“赵无敌”——一目了然,简单粗暴。 战争结束后,赵竹那以一人之力杀戮数万士兵的传奇经历,为整个世界所传唱:纵览各国历史,除却那位不可思议的帝皇之外,再找不到身具如此恐怖能力的个体。 那赵竹出现前的共和国最强战士……达睿·埃铎,又会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呢? 赛尔忍不住伸出手,却尴尬地发现:就算踮起脚,自己照样够不到那本高悬的图书。 赛尔不懂得连接大厦魔网寻求魔像帮助,反倒成功陷入有关身高的苦恼中。 犹犹豫豫的赛尔最终转身离开,打算寻求艾斯特的帮忙。 刚想迈出步子的赛尔忽然愣住:好像…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就和…那些植物一样。 如操纵植物般凝聚注意力,赛尔脑中的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 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住,那本书止不住地颤动摇晃,慢慢地从书架的顶层钻出,最终平稳地向赛尔缓缓飘去。 伸手接住这本悬浮眼前的《战争英雄》,赛尔并未有吃惊,只是纳闷地挠起了头:就和一年前一样,难以名状的怪异感觉…那时,自己是和有生命的植物建立奇妙的联系。 而这一次,是和书本… “奇特。” 惊了一跳的赛尔猛地转过身,可算看到不知何时跟过来的艾斯特。 “如何,控制?”艾斯特走过来轻声询问。 “嗯…”赛尔嘟嘟嘴,想了又想,“感觉…感觉吧。” “感觉?”艾斯特若有所思,“感觉。” “嗯,就是感觉。”赛尔捧着书本,确信般地点点头。 艾斯特伸手揉揉赛尔:“走,看书。” 赛尔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快步往阅览室的方向走去。 …… “啊,真好玩。”意犹未尽的李依依就算被孙思从电玩机前拉开,仍然有点恋恋不舍。 “玩物丧志,”她这副模样叫孙思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好一块儿拉赛尔出来玩,你自己倒跑这里来打电动?” 转动着发酸的手腕,李依依开始顶嘴:“新鲜嘛,就联邦才造这玩意,别的地方也碰不到啊,不玩多可惜。” “我建议你端正下自己的态度,好好向你哥学学,多读点书!”成功抓住对方的软肋,孙思的态度格外强硬。 “好好好,你说得对,”李依依也清楚站在是自己理亏,“咱去找小赛尔哈——对了,小王和三刀人呢?” “早走了!”瞅着她这么老实,孙思开始得寸进尺,“真以为都和你一样,只知道玩?” 李依依懒得再理他,通过魔网短讯问清其他人的位置后,便大步跨出电玩娱乐间,前往电梯处等候。 …… “哈,想不想我呀~”李依依开心地扑过去,把赛尔的小脸蛋揉捏得通红通红。 “停,”陈应龙的呵斥声成功阻住堂妹的魔爪,“赛尔还在问我问题。” “哈?”李依依颇为很识趣,迅速收回自己不安分的爪子,“啥子问题嗷?” 见她有兴趣,刘刕也开口说话:“达睿·埃铎的起源是个什么意思。” 拉过把椅子坐下后,李依依翘着腿看向刚刚教训自己的某人,眼神里带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达睿·埃铎的起源和空间有关,”见她死盯着自己,陈应龙顺手抄起那本《战争英雄》遮住她的视线,“书上说,操控物体、瞬间移动。” “但赛尔觉得有问题。”顿了顿,陈应龙继续补充,“若达睿·埃铎的起源和书里记载一致,他的力量绝不会比赵无敌差。” “起源,空间,”艾斯特拍拍赛尔的脑袋,简述起方才讨论的结果,“物体,切割,极具破坏性。” “对,要他的起源真如书中所说,”陈应龙一手平托起书本,一手按上封面摩挲,“应该可以将某一范围内的物体切割为二,拿去进行破坏,那可——” “嗷,我懂你意思了,”李依依猛地打个响指,“是不是,他从来没整出过与起源能力对等的破坏效果?” “是啊,”陈应龙将书摊在桌上,翻到有关达睿·埃铎的章节,“这就太奇怪了。” “对,奇怪——”说着说着,李依依骤然出手,一把夺过堂兄正在读的那本书。 不管堂哥惊诧不满的目光,李依依翻到《战争英雄》的扉页,大声念出右下角那行加粗的标注:“本书内容仅供参考。” …… “一群傻子,”离开广场后,想起刚刚的那一幕的李依依忍不住坏笑,“能给书忽悠住…” “说过了,没看仔细,”陈应龙尴尬地别过头去,他可很少在堂妹这里吃瘪,“不过我们的讨论还是很有意义的。” “有个锤子意义嗷,”李依依是得理不饶人,故意咂咂嘴膈应堂哥,“难不成你真猜出人家的起源是啥子?” “没…”陈应龙的声音不由降低。 李依依摊开手,幸灾乐祸地嘲讽:“都知道没有,刚还好意思跟我顶嘴哦。” “结果不重要!”忍无可忍,陈应龙终究硬气,“重要的是过程!” “可你前些天还告诉我,要紧的是结果。”李依依温柔地提醒堂兄。 对于她装样子的本事,陈应龙是打心眼里佩服:要搁不认识的人听她刚刚所说,保不准还以为这家伙安的是好心。 “不说这事了,”眼瞅着走到公车站牌旁,孙思果断替两人打圆场,“再不回家得挨训了,我妈都催好几次了。” “哎哎哎,不急不急,车过来了,”看见靠近车站的双层巴士,差点焦躁的李依依又安下心来,“赛尔跟艾斯特?要不——” “谢谢,不必要,”艾斯特牵起赛尔的手,指向前方的地下列车入站口,“回校,留宿。” “好吧,明天见啦。”见公车进入站台,李依依也不多说,同两位新朋友大声道别。 赛尔踮起脚,朝离开站台的公车挥挥手:“哥哥、姐姐,明天见啦!” 待得他们真正远去,艾斯特便带领赛尔跻身往来的人流,赶向地下列车的入站口。 …… 关上宿舍门,艾斯特走近赛尔,她的神色格外郑重:“来。” 赛尔点点头,像那时在图书大厦时一样集中精力,再度体验那种与外物联系的奇妙感觉。 原本躺在桌上的书本悬浮而起,在平齐艾斯特眉间的高度静滞不动,就好像放上了一架无形的书柜。 轻轻捏住飘在眼前的书本,艾斯特小心地发力扯动。她感受到,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掌控着这本书。 “气…错,”艾斯特陷入沉思,摇头否认掉自己的想法,“真理…不符。” 艾斯特渐渐增大力气,终于在某个时刻扯动被无形之手抓住的书本。 可那股莫名的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是顽强地同她对峙抗衡。 艾斯特点头示意赛尔停止,霎时间,书本猛然下沉,让她重新感受到那本应有的重量。 盯着手中的书,艾斯特很是疑惑:若是掌握将气外放的技巧,多加练习后确能凭借对气的控制,重现赛尔方才神奇的举动。 但那是依靠实实在在的气——气是存在的、是能被感知的,而不是无边无形的。 赛尔这凭空掌握物体的手,更像起源的能力,或者说…某些制造力场的魔法。 现在,睁着大眼睛的可爱小家伙,在艾斯特的心中变成一座正待发掘的珍贵金山。 现在,不合法,艾斯特放下书,轻轻抚摸起赛尔的长发,成年,合法。 如果能探寻他超乎常理的力量根源…一定能为共和国带来更巨大的进步。 …… “不啦,”赛尔小声拒绝掉李依依的邀请,“我和妈妈说好了,放学后直接回家的。” “唉,”李依依撇撇嘴,无奈地叹口气,“那没办法,我先走咯,咱们两天后见?” 李依依伸手揉揉赛尔的小脑瓜,她实在不舍得放这可爱的小家伙离开。 与艾斯特道过别,赛尔背上书包离开了学院,前往站台等待公车,准备踏上回家的路。 原本艾丽莎准备来城区接儿子,可赛尔却打算尝试一次自己坐车回家。 若旅行共和国的联邦公民看到正在车站独自等待的赛尔,肯定会指责这孩子的父母毫无责任心与安全意识。 可他们不知道:这是共和国,共和国的每一寸土地都为魔网所覆盖;共和国内的一切情形,都在魔网的监察之中。 没有任何共和国人,会僭越那已经深深刻入脑海中的共和国法律。 大部分共和国人仅在电幕上见识过何为“犯罪”——其中很多都是激情犯罪与误伤事件。 当然,电幕也时常会报导一些协定国的犯罪新闻,为人民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 正如开国元老祖仲良向人民所承诺的那样——魔网足以将先天的犯罪与罪犯根除,将共和国改造为最安全的国家。 外人眼中种种不可理喻的情形,在共和国内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正如旧日的帝国,今人观之,接近虚幻,脱离现实。 …… 进入熟悉的森林,赛尔感受到自然而亲切的气息——不管是苍翠挺拔的林木,还是蜿蜒绵亘的藤蔓,甚至寻常的绿草灌从,都富有灵气:能听懂他的话语,能理解他的意识。 花草迎合着他的脚步,弯下腰去,以免被踩伤;坚硬的藤蔓灵活扭动,爬下树来,将赛尔揽至顶端,放在结实的树枝上。 在学院里小心翼翼的赛尔,终于可以完整使用自己的力量——瞅准方向猛然发力,跃向另一棵笔挺的大树。 在撞击的瞬间,赛尔将树干抱住。不及树木的震动停止,小小的孩子又奋力一纵、跃向前方的树梢,在循环往复中飞速前进。 借助在半空中接住自己、又重新抛出的藤蔓,赛尔飞快地接近着自己的家。 其实若把那些大树弯曲,当成“投石机”抛射。赛尔的速度还可以更快。不过艾丽莎和艾莲娜都小心叮嘱过:那样太危险。 在村里其他的木精灵眼里,小小的赛尔根本不是在和植物沟通,而是强行控制。 就算壮年的木精灵也无法与赛尔一样,在森林里穿梭得如此自在——毕竟,沟通植物的天赋可是有限度的。 每每看到赛尔的身影,村里的一些居民总会感叹:这能力虽难理解,却无比有趣。 …… “昨天你说,能让书飞起来,妈妈还有点不信呢。”将赛尔拎进浴室扒掉衣服,再提溜到澡盆里洗刷,艾丽莎轻轻哼起木精灵的歌。 “妈妈也联系了学院的那些老学究,可他们说实在搞不懂怎么回事。非要等你长大,才可以继续调查。” “对了?那个艾斯特…和她相处,能习惯吗?”将洗发露挤上手心后,艾丽莎才想起这茬,“金精灵都有些…” “还好啦,妈妈,”赛尔趴在澡盆边上。乖巧地眨眨眼睛,“我不是发过讯息吗?艾斯特姐姐可是很好相处的呢。” “唉…”替儿子洗起头发,艾丽莎忍不住感叹,“学院通知说有同学自愿住宿照顾你时,我还有点不相信呢…” “结果是金精灵啊…以为你处不惯,想不到回讯说还好…”想到小时候班上的那些金精灵同学,艾丽莎是心有余悸,“他们大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还担心呢…” “大家都很好啊,都和我做朋友,”赛尔晃晃头,开心地笑了笑,“教习和督学都很亲切——” “嗯,你们的督学我也见过了,”想到那位还算不错的同类,艾丽莎开始打理儿子的乌黑长发,“他好像住城西那边的村子。” “妈妈,待会儿我能早点睡吗?”有些疲倦的赛尔忍不住打起哈欠,“这几天感觉好累呀…” “好好好,”将儿子的头发缠上指尖,艾丽莎宠溺地笑笑,“就快洗完啦。” …… 木屋内的灯光逐渐暗淡,艾丽莎替已近昏沉的儿子轻轻盖上棉被。 母亲温柔的目光下,三天新奇的学院经历好像跑马灯,依稀在儿子的脑海里逐一闪现。 不知不觉,赛尔静静沉入梦乡。 第九章清河日常(一) 早晨,一缕缕温暖的阳光穿过木窗,将沉睡的赛尔唤醒。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赛尔前往厨房,从冰柜里翻出牛奶和面包,用电炉和烤箱热好。 之后,赛尔才去喊醒仍在睡懒觉的妈妈。 自己真越来越颓废了,艾丽莎不好意思地拿起餐盘里的面包:连早饭都要儿子来准备… “唔,”艾丽莎咬了口面包,吃出里面的黄油蔬菜与火腿,小声夸赞,“还蛮会吃的嘛…” “妈妈。”赛尔的声音忽而传来。 “嗯?”艾丽莎回过神,才发现儿子已经把早餐全部解决掉了。 “一会儿我想去张爷爷家玩。”赛尔看着妈妈,格外的乖巧可爱。 “又想看书吧?”对儿子所想,艾丽莎是心领神会,“不要太早过去哦,可能会打扰到老人家休息的。” “嗯。”得到妈妈的回复,赛尔点点头,起身收拾着自己地餐具。 “去玩吧,”艾丽莎笑了笑,同儿子摆摆手,“妈妈一会儿来收拾。” …… 郁郁葱葱的果园,或许是艾丽莎尚长处的唯一证据。 木精灵的天赋与学院的知识,共同造就了这座青翠规整的水果园林—— 最佳的种植间距、最适合的生长高度,多余枝叶的全部裁剪干净,为让阳光腾出足够的照射空间。 伸手摘下红果的赛尔心里明白,这座果园是妈妈在高等学院修习成果的结晶。 要不是妈妈说花朵要授粉,可能赛尔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让树上长果子呢。 高等学院是什么样的地方呢?赛尔让果核钻进地里:那里教授的知识又是什么样的? 赛尔向溪水声的方向走去,打算到河里玩一玩,再顺便试试自己的新能力。 …… 果然不止书本,水和这些小石头…也可以。 集中精神的赛尔,成功让一团团水球、一块块小石头从河水中悬浮起来。 让那些小石与水球落回溪流、激起阵阵涟漪后,赛尔跃上柳树,靠住一根粗壮结实的分枝,暂且闭目歇息。 和第一次控制植物很像…自己的精神会变得疲倦,赛尔想:或许是自己还不够娴熟吧。 “娃,干嘛呢?”熟悉的声音传来,赛尔不由得睁开眼睛。 “张爷爷!”开心地从树上跳下,赛尔一骨碌便蹦哒过去,结结实实与对方撞个满怀。 “呵…你这…”被小小的娃撞得差点后退,老张是欲言又止。 这孩子的身体现在就结实成这样,要等长大…可不得了,老张摇摇头,默默无声:真亏自己白读的这么多年书,竟找不出一例与这孩子相似的人来。 “想看书是不?”看到小孩子那希冀的眼神,老张笑了笑,这娃和自己真像,“走哇。” …… 在张爷爷的注视下,赛尔翻出一本《战争英雄》——和图书大厦里的那本一模一样。 “对打仗的事感兴趣了?”见到小娃找出的书,老张笑着调侃,“长大想参军?” “不是啦,”塞尔闭上只眼,轻轻地挠挠头,“我想知道他们的起源…” “那不可能,”老张摇头,果断将事实告知,“那些人的能力可要严格保密,只有他们本人——啊,还有国家、魔网才能清楚。” “告诉别人也行。不过,也就上级和战友吧,还得保密,不许外传。”老张想了想,告诉孩子另一种可能性。 “为什么呀?”赛尔眨眨眼,疑惑不解。 “他们是在战场上拼杀的人,”老张坐在躺椅上,大声笑了,“多少仇家惦记着他们?” “为了安全,共和国不会让他们的起源曝光。当然,在咱们共和国,除去他们,换作别人,你问个起源啥的,没什么大不了。” “张爷爷,你怎么这么清楚呀?”赛尔好奇地放下书。 “我父亲也是军人。大战打到后面的那会儿,他可跟那位分进了一个编队…”老张捋起胡须,略显得意。 “谁?” “赵竹!赵无敌!”一股崇敬在老张眼中浮现,“雪国恨,报家仇,一战灭寇三万三,统计杀敌十一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时过来的人,都不会忘了他!就算现在,多年没有战事,还是有无数人记着他的名字!” “说他是力量的化身,都不为过!从踏上战场的一刻起,他再没输过一次!” “我知道的啦,”赛尔有些不能理解,张爷爷话语中透露的狂热,“为什么他那么厉害呀?” “起源,他有最强的起源。” “那,到底什么?” “除了他自己和魔网,没人知道,绝对保密,”老张运气调息,接杯水润起嗓子,“我们这些人,唯一清楚的,就是他能突破界限,无止境地使用魔法,并且略去施法缓冲!” “施法缓冲?”赛尔想起学院里,老爷子前天讲过的课,“那是魔法施用过程,必须的准备时间啊,怎么可能跳过呢?” “不知道,也没人知道,”老张放下杯子,在躺椅上活动活动筋骨,“那是他起源的秘密咯。” “就和你一样,”老张嘿嘿地笑起来,看着不解的小娃,“你看,你不仅一身怪力,还能控制树木。甭说别人,你自己搞得懂怎么回事吗?” “这世上,无奇不有。就算起源,也千差万别。他赵竹,凭一己之力,扎根中洲,让多少人羡慕,让多少人渴求哇。” “中洲?”赛尔疑惑地合上书,“他在中洲?” “是啊,”老张直起身,“大战结束后,他就离开共和国,去往中洲。” “去那里干什么呀?” “都说他是着了魔,迷了心,”老张叹口气,“叫一个魔女魅住,没了魂魄。” “那都是污蔑、栽赃,明眼人都知道,他还不是为了共和国?或许他有过迷茫,同情过敌人,也犯过错误。可最终,他还不是在为共和国好?” “可惜,这种事,摆不上明面,都知道,就是不能说透,可惜,可惜咯。” “张爷爷?”赛尔听不懂了。 “不说这些,”老张反应过来,同小娃讲这些,着实不大合适,“咱聊点别的。” “那个魔女是什么呀?”赛尔好奇地竖起根指头。 “狄洲的魔蛮,”老张对这个种族嗤之以鼻,“除了一张脸蛋,一无是处的那种。” “魔蛮是什么呀?” “书怎么看的?”老张有些不高兴,敲了敲赛尔的脑袋,“就是那些魔族,咱瞧不起他们,就喊作魔蛮。” “啊,”赛尔揉揉头,起身将书放回书柜,“就是那些…至今都未开化的种族?” “他们怕是一辈子都开化不了了!”老张大笑,“连帝国都开化不了他们,帝皇都开化不了他们,还有谁能开化他们?他们自己?” “生性野蛮,”老张拉起赛尔,走出书屋,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坐下,“以前能凭蛮力欺压四洲,可谓一时风光。现在呢?谁不能踩他们两脚?” “知识,知识才是力量,”老张指向自己的宝贝书屋,“蛮力?天赋?那固然好。可知识,能让你了解世界、认识自己。” 赛尔乖巧地坐着,专心聆听。 “你,你现在的力量,估计比老头子我还大,”老张的语气严肃而郑重,“可你知道,到底该如何掌握你的力量?如何增强你的力量?你的力量又是什么?它如何运作?如何产生?” “这些,只有知识能告诉你,只有知识能教会你,”老张摸着赛尔的头,眼里满是溺爱,“多读书!多学习!这样,你才能知道,日后自己,到底该怎么走!” 赛尔默默看向书屋。 想起学院里那些新奇的知识,城市里那些宏伟到夸张的建筑,赛尔已经明白了。 正视着张爷爷的眼睛,赛尔坚定地点点头。 …… 查看妈妈发来的讯息后,赛尔同张爷爷告别,向艾琳娜的树屋赶去。 临走前,老张将包括《战争英雄》在内的几本近代人物传记交给小家伙,并告诉他:自己打算外出一段时间,书他先拿回去看。 刚跑到熟悉的树屋旁,一个恼火的声音就吓了赛尔一跳。 “呆子!又去看书!”树屋顶上的琳达十分不满,“喊你都不回来!学院里书看的还不够?” “姐姐,你喊的太迟啦,”赛尔敲敲门,仰头看向树屋顶上气鼓鼓的姐姐,“下次,你早点跟我——” “啧,”琳达不想再理这个呆瓜,翻身从树屋顶爬下来,“就你起的最早,我还要睡觉呢。” 开门的声音打断两个孩子的拌嘴。 “进来吧,”卡尔温和地笑了笑,帮赛尔拿过装书的布袋,“这是什么呀?” “书,”赛尔开心地跳进门去,抱住叔叔蹭了蹭,“张爷爷借我的。” “啊,你平时不都在他那里看的吗,”扭腰布袋放上鞋柜,卡尔摸摸小侄子的脑袋瓜,“这次怎么带回来了?” “张爷爷说,他要出去一段时间,”赛尔松开叔叔,伸手接过阿姨递来的温牛奶,“书就先借给我回家看了。” “那可要保管好,”艾琳娜严肃地同侄子提醒,“不能给人家弄坏了。” “嗯。”吸口牛奶,赛尔点点头。 “你妈妈在洗菜呢,”卡尔指着厨房,“过来看一看?可以和你妈妈一起,学做菜哦。” …… 卡尔清洗好桂圆,同准备好的红枣、枸杞放在一起备用,开始处理宰杀好的整鸡。 “看,先把它的内脏去掉,”卡尔将鸡腹剖开,用水冲洗,“顺便将血冲走。” “先开下炉子,倒水进去,预热一下,加点盐哦,别忘了。” 听到卡尔的话,艾丽莎赶忙照做,却被儿子抢先一步,打开煤气,烧起大锅里的水。 “把鸡放进去就行了,”卡尔拿起汤勺,撇去浮沫,“等它变黄了再捞起来。” 看处理的差不多了,卡尔将已经泛黄鸡取出,用冷水冲刷后,将准备好的辅料塞进鸡肚子里。 卡尔把鸡用锡箔纸包好,乘入蒸碗再放入蒸锅中,大火开蒸。 “一会儿把火调小些就好了,”卡尔洗洗手,“别忘咯,小赛尔。” “我们来做下一道…” 厨房内的三人,折腾得倒很欢乐。 第十章清河日常(二) 在餐桌上一阵风卷残云,赛尔心满意足,拍拍鼓鼓的小肚子,打了个嗝。 “叔叔做饭最好吃了,”赛尔发自内心的赞叹,“我要学做菜!以后,我也要做出这样的菜!” “啧,”琳达翻起白眼,“你哪来的那么多劲儿?啥都想学。” “做饭肯定是要学的呀,不然,不就和妈妈一样了吗…”赛尔坚决表明自己的态度。 艾丽莎尴尬一笑,在艾琳娜和卡尔调笑的目光下,感到无地自容…自己的下厨成果确实有些惊悚,以至于,现在自家的伙食,大都是姐姐和卡尔在帮忙解决… …… “有时候,我就想,”将餐具放入洗碗机,卡尔洗洗手,无奈地叹气,“琳达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去客厅吧,”卡尔伸出一抹,通过运气,将料理台上的污垢刮进水池,“刚好说说,这几天在学院待的怎么样。” “嗯。”离开厨房前,赛尔又瞥了瞥正在清理厨具的机器,满是好奇。 离开厨房的赛尔,在叔叔的陪同下,穿过厨房,来到客厅,跑向妈妈身边。 “啊,好啦,”艾丽莎探出身子,一把将儿子抱到沙发上,“在播记录影视哦,世界战争。” “我知道,”赛尔看向安在墙壁上的电幕,“我就在看这些书。” “书?哪本?”艾琳娜拿起一枚红果,递给小侄子,“课本上?我记得历史是必学的,不过,你们没讲到战争部分吧。” “嗯,教习还没有讲,”赛尔点点头,接过红彤彤的果子,“不过我提前看啦。还有,《战争英雄》,张爷爷让我拿回来看。” “啊?那本书?”艾丽莎摸摸下巴,想了起来,“我也看过唉,我记得,一大半都在讲赵竹——” “没有那么多呀,”赛尔表示赞同,“目录上,他是一百多页,四分之一吧…” “四分之一很夸张了,赛尔,”艾琳娜拉住想要切换亲到的女儿,拿过控制器将电幕声音调低,“差不多把书里其他人的故事都盖过去了。” “那也很正常,”烧起水,准备沏茶的卡尔无奈地看向趴在沙发上赌气的女儿,“说起大战,谁不会第一个想到他呢?” “更何况,这里是丽城,”卡尔将窝在枕头上的枕头女儿抱起,放在大腿上拍拍头,“这可是他的故乡,以他为骄傲的城市…” 想起张爷爷提起赵竹时,那种崇敬的神情,赛尔恍然大悟:“哦!难怪张爷爷说起赵竹时,一直很尊敬呢…” “不止丽城人,在共和国,谁不知道他的?”艾琳娜指向电幕,“看,那就是。” 赛尔注视着电幕上的彩色影像,他看到,身着深灰战服的男人,从一位身穿洁白长袍的半精灵手中接过勋章,猛地转身,向台下欢呼的群众,行起军礼。 男人很年轻,约摸二十来岁,拥有着夏人常见的黑发黑瞳,既不英俊,也不高大,相貌平平,毫不出众。 若没有那道起于左下眶、止于右颧的疤痕,男人的长相,放在一众共和国人里,没有丝毫的辨识度。 可一个人只要见过此时此刻,画面中昂首敬礼的男人,便不会将他遗忘。 他笔挺的身形、威武的军姿,透露出无尽的自信——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 一如电幕中所说,在这个人面前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有敌人,只有已经被宣判结局的极端主义可怜虫。 真正让人难以忘却的,是男人的眼睛——坚毅、锐利、无畏、深邃。 直至冷漠。 让人…发寒,凝视着特写中敬礼的男人,赛尔感到无比安静,以至于,听到胸腔中心脏的跳动。 “怎么啦?”琳达的声音惊醒赛尔,“又发呆?一天就知道发呆,呆子,呆子!” 赛尔没有回应姐姐的‘挑衅’,他怀疑自己又产生了错觉,胡思乱想。 卡尔不满地点点女儿的脑袋,也想起一些赵竹的事:“抓住那个什么…狐蝠后,他好像就不怎么回国了?” “书上有哦,”赛尔小跑到门口,从鞋柜上的布袋里找出书,回到妈妈身边,翻阅起来,“找一找…” “2357年,逮捕普洛斯余孽拉维尔…2371年,最后一次公开…”赛尔计算起来,“到现在146年,没有再公开回过国哎。” “不一定准吧,”艾丽莎翻起书,“这书…97年前编写的…不过,好像是没有什么他公开归国的消息。” “张爷爷说,他现在在中洲哎,”赛尔好奇地问妈妈,“是真的吗?” “中洲?” “啥唉?” “没去过…卡尔,你以前…” “我是去过那里,但也不清楚,”卡尔闭目沉思,“认识你之前,我是在一个叫桑塔的地方旅行过…” 回想许久,卡尔向赛尔投以抱歉的目光,“出境时有人提醒我,在那里有麻烦可以去联系什么‘基地’…其他的,实在想不起来。”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艾丽莎拍拍儿子的头,“不如出去玩一——” “好!”琳达大喊一声,从父亲腿上跳下,拉起啃着红果的赛尔跑出门去。 “啊!注意点啊!记得按时间回家!”跟到门口的艾丽莎担心地喊。 …… 琳达牵着弟弟,走进林木间。 “小呆子!”琳达停下脚步,神神秘秘地转过身,“你说你有新能力?到底是什么?给我看看!” 赛尔挠挠头,松开拿着被吃掉一半的红果,“就是这个,”红果平稳地浮在半空,“没什么特别的。” 琳达愣了愣。 “这还不特别?”琳达抓住弟弟的衣领,“喂喂喂,脑子灵光一点,这很不正常!”发现根本摇不动弟弟,琳达无奈地松开手,“很不正常!” “不正常…”赛尔想起什么,疑惑地打量着手舞足蹈的姐姐。 “干嘛?”感受到弟弟怪异的目光,琳达一个激灵。 “姐姐…”赛尔慢慢靠近琳达。 “唉?你、你干嘛?”琳达猛地向后躲闪,“突然凑这么近…”琳达脸上泛起红晕,不敢近距离和可爱的弟弟对视,“太可爱…” “姐姐,你二十九岁了,对吧。”赛尔郑重地问。 “是啊?”琳达很奇怪,“问这个干嘛?” “艾斯特姐姐比你小两岁…高你一个头哎,”赛尔若有所思,想起村中的伙伴们,“大家最少都比你高半个头…” “姐姐,你好像只比我高一点点呀,”赛尔伸手比画,终于确定了琳达的身高,“不对,咱们就是一样高。” “…我长得慢!”琳达支吾半天,鼓足气势,“不行吗!” “嗯,”赛尔点点头,“难怪姐姐现在都没去上学…” “那是我不想去!”琳达羞红脸,“不理你了!呆瓜!”气鼓鼓的琳达向家跑去,“多嘴!” 姐姐好容易生气呢,赛尔捧住悬浮着的红果,小口地啃起来,平时姐姐喜欢蹦来蹦去,竟然长得这么慢。 让掷在地上的果核钻入泥土里,赛尔俯身一跃,蹦过树梢。 刚落上树干,赛尔猛然僵住。 他缓缓起身,难以置信,环顾四周。 他低头,看手,看臂,陌生。 他轻笑、大笑,握拳,狂喜。 环顾四周,颤栗亢奋。 暗潮汹涌,强压克制,爆发喷薄。 一切仿若停滞。万木本苍郁,却割裂凋零,变为落叶纷飞;秋虫本聒噪,却有口难言,蜕作噤声寒蝉。 不过寂静,寂静压抑。 张开双臂,仰望天空。 细看他,细看他的脸,不难察觉,潜伏面孔狰狞之下,实为大乐:无穷无尽。 喊,呼喊,然后大喝,再仰天长啸—— 死囚杀破监狱、困兽挣碎牢笼、狂人再无束缚的,有朝一日,光复自由、重归天地万物。 此情此景,纵撕心裂肺,也该呐喊一声—— 忽地,赛尔一个激灵,险些从树上跌落,稳住身形,茫然四顾,四顾茫然。 刚刚又走神,拍拍脑袋,又摇摇头,赛尔很疑惑,感觉好奇怪,心里真的好烦。 …… 赛尔踏上山坡间的小路,在田埂上惬意漫步,穿过片片碧绿的菜园,迎向清风,到达坡顶。 坐在废弃的水渠旁,赛尔抬头望向澄澈的天空,感到无比宁静——只有自然的纯净,才能让人抛却烦恼,身心舒畅。 远处的山坡,被挖开一个巨大缺口,眺望过去,隐约能看见其中停着挖掘用车辆,和成型的混凝土桥墩。 应该是妈妈说的,那在修路吧,赛尔做出猜测,高速公路,还是一座架得高高的桥? “喂,”熟悉的声音,让赛尔回过头,“跑这里干嘛,”琳达鼓着脸,在弟弟身旁坐下,“都没什么玩的。” “这里很安静啊,”赛尔看向姐姐,笑了笑,“坐在这儿,很舒服。” 琳达没有回答,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瞟向仰望天空的弟弟。 “说我矮,”琳达撇撇嘴,“你自己还长得一副女孩儿样呢。” “啊?”赛尔疑惑地挠头,“大家不都这样,叔叔他不是更——” “拜托,你是人类哎,”琳达翻起白眼,有时,她真的难以理解自己这个弟弟,“木精灵是天生这个样子,你——” “以后会变的啦,”赛尔认真地解释,“我还小,以后就长高长壮了。” “我也还小,”琳达有样学样,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以后会长大的。” “嗯。” “还在这儿干坐?回去吧。” “再等一会儿吧,来风了。” 微风掠过两个小小的身影,将细长的发丝轻轻拂起,好不惬意。 别说,琳达想,真挺舒服的。 …… “回来啦?”感到藤蔓挪动,预热着饭菜的艾丽莎知道,是儿子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对咯,书给你放在卧室了,”艾丽莎从厨房探出头,“书架第一排哦,我把别的书挪了挪。” “妈妈,你在做饭?”赛尔有些警觉,“要不要我帮忙呀?” “呃…没事,”艾丽莎有些尴尬,“是卡尔准备的,我只是带回来热一热…” “…”赛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妈妈缩回头,关上厨房门后,径直回卧室看书去了。 每天都这样,也蛮不错的,赛尔想,三天在学院,两天回家里,这样的生活,真是美好。 美好,又惬意。 第十一章学习之旅(四) 学期的末端,是凛冬的季节,漫天的雪花,如柳絮般流萤飘飞。 城市里,栋栋楼宇积起白雪,条条大道铺满银霜。学院也不例外,盝顶银装素裹、场院敷着白霜,更显一分宁静,更多一分祥和。 铃声的响起,宣示本学期课程已经结束。歇息两天后,学生们就该进行水平测试了。 学院的大道上熙熙攘攘,充斥着喧闹的声音。即将迎接长达一月的假期,学生们终归按捺不住兴奋。 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偌大的学院重新安静下来。并未离开教室的赛尔眨眨眼,看向窗外的皑皑白雪,安排起两天的活动。 “感觉怎么样?”笑嘻嘻的李依依搓着雪球,从走廊回到教室,“出去玩玩?” “你可省省,”陈应龙收拾书包,提醒堂妹,“好好准备两天,你理论知识学得太一般了,不想重考就老实看书。” “知道啦,”李依依叹口气,“不过我实践成绩还行。对了小赛尔,你的实践成绩怎么算?” “是啊,”刘刕也很好奇,“你没法运气,也用不了魔法,实践考试咋办?” “我不用实践考试,”赛尔解释道,“只考理论,换算成总成绩就好了。” “那就没什么啦,”李依依笑了笑,猛地将雪球扔向孙思,“接招!” 孙思伸手拿起停在半空的雪球,“都扔我两次了,”无奈地看向李依依,孙思叹口气,“你当我傻啊?” “喂,怎么回事嘛,”李依依环手胸前,略显气恼,“赛尔,干什么要帮孙二啊?” “两次,猜测,”艾斯特一脸认真地解释,“委托,帮忙。” “不用说那么多,”孙思摆摆手,突然将雪球扔出,“接招!” 啪的一声后,雪球直直砸在李依依的脸上。 “好啦好啦,”运气抖去脸上的雪屑,李依依走到孙思对面,“今天出去玩不?去哪?” “可以啊,反正还有两天,”王晓打了个哈欠,“去哪玩,找个地方?” “能转的地方,好像都去过了,”刘刕沉思片刻,“总不会又去广场?” “经常去会腻的,换个地方吧。” “游乐园?” “那有什么好玩的?你都多大了…” “海洋世界?” “哪来的信用点去通行唉,总不能找爸妈要吧…” “博物馆?” 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提出这个建议的赛尔。 “是哦,”李依依恍然大悟,“是还没去过。” “博物馆的话,倒还可以,”陈应龙提起兴趣,“历史博物馆?机械博物馆?还是自然博物馆?综合博物馆?艺术——” “行行行,打住打住,”李依依连忙止住堂兄,“说那么多没用,挑个东西最多的去吧。” “那就综合?综合博物馆?”刘刕翘起腿,“都综合了,肯定什么都有,就去那儿吧。” “综合博物馆,丽城博物馆,”艾斯特摸摸赛尔的头,向众人解释,“主题,战争。” “哈?我喜欢。”刘刕和李依依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 作为世界战争的记录者,丽城博物馆向所有共和国人无偿开放。 这座位于共和国西陲的城市,在战争年间,曾被敌军攻破,几经易手,终归夺还。 战争带来的千疮百孔,对一些健在的老人与精灵而言,记忆犹新。直到现在,这座博物馆,也不时会迎来一些暮年的人类,或是难辨岁龄的精灵访客——他们,是历史的见证者。 当然,与见证者同来的,还有未亲身经历战争岁月的铭记者——唯有铭记历史,方能自省自强。 跟随断断续续的人流,进入博物馆的孩子们想起穆法向他们数次强调过的事情——曾经由战争带来的阵痛,与共和国对机械同真理的轻视脱不开干系。 从博物馆的告示牌上,众人得知,双层结构的圆顶博物馆,博物馆的参观路线是单程的。 环绕一层的战事馆之后,登上二层的人物馆,只要跟随人流,参观中便不会有所遗漏。 “这么转…一个多钟头吧,”估摸了一下时间,李依依提议,“第一层估摸着能快点,都是课上学过的。” “走吧,别磨叽了。” …… “艾斯特姐姐,为什么这张图片是黑白的?”赛尔轻轻地扯了扯艾斯特的衣袖,指向展柜中那张记录普洛斯装甲部队行军的照片。 “应该是普洛斯用老式相机拍的,”陈应龙不加思索地开口,“那时彩色胶卷很昂贵,而且,普洛斯的魔晶太少,影像器不常用,他们很多影像资料都是黑白的。” 刘刕凑近玻璃,“这些是他们的动力服?”仔细看了看照片右边放大的影印,刘刕感叹,“也太笨重了吧?” “老实说,挺离谱的,”陈应龙想起在书上看到的,“算是动力盔甲的…鼻祖?虽然能源都不一样。” “这上面有写,”孙思和小王看起影印右边的介绍,“确实是那些疯子用魔晶捣鼓出来的玩意,第一个打进城的就是他们。” 胡狼,是这支看似笨重的装甲部队的代号,也曾扎进共和国人心里的一根刺,尤其是丽城的那些老人。 沉重的装甲、冰冷的战车,并非缓慢笨重的猛犸,而是灵活机动的胡狼。 否则,普洛斯不可能快速攻占上、中、平三洲的交汇处,如利刃一般,直插共和国的领土。 从那时起,共和国终于将机械与真理放在国策的首位——毕竟,魔晶的储量太过有限。 纵使当时的战况失利,与军队缺乏作战经验有着莫大关系,却仍旧被共和国人视为用鲜血汇成的耻辱。 要知道,普洛斯军队和疯子别无二致,清一色的极端主义者——热衷于驱逐非人类的高等智慧生物。 “焚烧城西森林,屠杀平民,”沉默许久的李依依忽然出声,“如果不是当时的治安卫队动员丽城居民,进行大规模巷战,伤亡会惨重。” “你这么清楚?”孙思有些惊奇,上课心不在焉的李依依竟然记得这些。 “哼,是你自己不认真听,”仿佛看出孙思的心思,不再搭理他,李依依继续说,“战争结束后,治安卫队改编,成为现在的卫盾军。” “不过,这时候他们还在吞并上洲的一些小国,”刘刕将话题拉回这张照片上,“打到丽城要往后推……十九年。” 刘刕带领众人移开,给后面的参观者腾出位置,向前走去,浏览其他战争记录。 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引起孩子们注意,在排队参观展柜,看见展示品后,孩子们被彻底吸引,扑上前去。 “这是真的?”李依依差点喊出声,她贴近展柜,激动的眼神在两具盔甲间不断转换,“完整的?” 两具泛着金属光泽的厚重铁甲,静静陈列在展柜内的支架上,一套闭合,一套张开。 除去头盔,铁甲再无密封的部位。整套盔甲,多由一寸以下的钢板接合而成。 厚重的钢铁,搭配面部的红色三角形玻璃,在孩子们眼中,格外压抑。 沉重与压迫是这种盔甲最直接的观感——三百公斤的重量不是玩笑。 即使现役的共和国军队,也无法单凭自身的力量,背负这种东西长时间行动。 两百年前的普洛斯人自然更不行。若没有魔晶提供巨大的动力,这只是一具无用的铁棺。 普洛斯仅剩的魔晶,都用来为它们供能。事实证明,这支钢铁军队确实势如破竹、摧枯拉朽、锐不可当,没有令普洛斯人失望。 可悲的是,钢铁军团,一夕之间,尽数毁灭——甚至,无人生还。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它们并不少,”这时,一个声音在孩子们身后响起,“完整的,都有几百件。” 是木精灵,最先转身的赛尔看向发声者,不像叔叔一样柔和温婉,他的身上,有着别样的气息。 “是吗?”有人看向身边这位环手的木精灵,“你怎么知道?” “我们曾在第七军,”木精灵好像想起什么,“奉命会战,消灭胡狼,”淡淡一笑,木精灵的目光投向好奇的孩子,“没想到最后,成了战场清洁工。”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知道,这是一位老兵——参与过那场战役的老兵。 “有什么奇怪的,”受不了人们的注视,木精灵无奈摇头,“上些岁数的精灵不少都当过兵。” “可是我们看不出来啊…”李依依一针见血,表达出人们的心声,“白胡子的老爷爷倒算了,您我们怎么看得出多大…唉,你戳我干嘛?” 陈应龙缩回手捂住眼睛,他觉得堂妹真是有些心直口快,甚至于说话都不过脑子。 “哈哈,是没错,”木精灵愣了一会儿,开怀大笑,“确实看不出来啊。” “可以看耳朵,”赛尔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您有三百岁了?” 除了艾斯特,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赛尔。 “看耳轮啦,耳轮的形状,”指了指艾斯特,赛尔解释起来,“把艾斯特姐姐的耳朵,和这位爷爷的对比着看,就知道了。” “咳,孩子,”木精灵尴尬地指正,“三百岁在精灵中并不年老,你没必要用那种敬称…” “我倒是好奇,”竭尽全力,仍看不出二者耳朵有什么区别的李依依,产生了新的问题,“怎么区分性…” 一把捂住堂妹的大嘴巴,避免在围观者间引发尴尬后,陈应龙赶忙岔开话题,“先生…不,先辈…”示意堂妹闭嘴后,陈应龙松开手,“您…” “先生就可以了,那些称呼没有必要。” “呃,那,先生,您刚才说,那场战役…你们去…打扫?” “是啊,”木精灵点头,“敌人都死光了,除了打扫战场,我们还能做什么?” “总不能放着他们的尸体烂掉?好歹,武器和情报我们要收拾。只管杀,不管埋,那是他的特权。” “他?”虽然已经猜到,还是有人发出感叹,“您是说…赵无敌?” “是赵无秋,那么称呼他有些不太好,”木精灵竖起食指,摇了摇,“硬要说什么称号,那时,军队里都叫他杀神。” “你们没见过那些普洛斯士兵的死状,老实说…有些恐怖。即使遭过他们的迫害,部队里有些人也难以接受。” “譬如我,”在人们的注视中,木精灵指了指自己,“虽说在当时,不论是我,还是别的战友,都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可当我们离开那里,在日后,回想自己清理过的战场,才发现,自己已经见到了死亡汇成的炼狱——” “恐怖,难以忘却的恐怖,”木精灵心有余悸,他看向让自己莫名亲切的那个孩子,“那时,我才明白,他为什么叫杀神。” “亦或死神。” 第十二章学习之旅(五) 约摸两个钟头,孩子们夹在稀疏的人流间,通过楼梯,离开博物馆的出口。 饥肠辘辘的孩子们就近找到一家餐厅,在角落找到最后一张空闲的桌子,正式就坐点餐。 吃饱喝足后,孩子们开始谈起今天在博物馆的见闻——而最让他们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位外貌与经历不搭的木精灵。 “挺奇怪的,”刘刕揉起后颈,很是不解,“他为什么会那样说赵竹…” “或许,那也是事实,”最先开口的是陈应龙,“我们是从书上学习历史,他们是亲身经历。” “人家也说了解恨,只是回忆起来有些血腥。我觉得这很正常。” “就算杀的是敌人,杀的是侵略者,那也是在杀人。我觉得,见到战场上的血腥,却没有一点阴影,才不正常。” “对啊,”趴倒在桌的李依依,少见地赞许堂哥,“一些钢爪的士兵也有战争后遗症。木精灵嘛,天性就不喜欢争斗,更容易得这种病。” “钢爪?你怎么知道?”孙思很奇怪,穆法绝对没讲过这些,“都没听你提——” “我感兴趣,不行?”李依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要我说,”王晓喝口水,“每个人观点不一样呗,各有各的看法。” “我去,别吵吵,”收到爸妈的讯息,李依依吓得直起身子,“赶快回家,快十点了!” “天都黑老久了,你才反应过来?”孙思一脸的幸灾乐祸。 …… 回到宿舍洗漱一番,赛尔拭去黏在长发上的水珠,钻进温暖的小被窝,只探出一个小脑袋,望向对铺正在看书的艾斯特。 察觉到带着好奇的目光,艾斯特合上书,“问题?”她感觉今天赛尔特别活跃。 想了想,赛尔还是问出来,“艾斯特姐姐,赵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呀?”他很疑惑,“为什么大家对他的看法,有好多差别?” “例如?”艾斯特一如既往,毫无表情地歪歪头,示意赛尔继续说。 “像刘哥哥,就很崇拜他,说他是英雄,”赛尔举起例子,“今天遇到的老…老兵,不,精灵、精灵前辈,却有些…抵触他。” “还有,张爷爷,也是崇拜他,但…和刘哥哥不大一样,”补充完的赛尔,眨了眨充满疑惑的大眼睛,“为什么呢…” 艾斯特闭上金色的双眸,沉思片刻,给出答案。 “不知道,”艾斯特认真地说,“他们,不知道,我,不知道。” “啊?”赛尔有些迷糊。 “我们,没人,了解,”艾斯特耐心地解释,“赵竹,没人,了解。” “你,我,他们,”艾斯特指向床头刚刚放下的书,“书籍,电幕,了解,赵竹。” “没有,接触,亲自,接触。” “书籍、电幕、故事,主观性。所以,赵竹,不一样。” “不客观,不真实。” 已经熟悉这种奇特的表达方式,赛尔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就是说,不亲自接触一个人,就很难了解他的真实性格咯?” 艾斯特点点头。 “因为,别人对他的描述,难免带有主观性,”赛尔恍然大悟,“因此,不同的人眼中,他是不一样的。” “那这样…”赛尔很疑惑,“接触不到他,该怎么办呢?” “剔除,主观,”艾斯特回答,“再分析。” “啊…”赛尔皱紧眉头,“好难…” “难。”艾斯特也很赞同。 …… 赛尔已同妈妈商量好,这两天,自己将留在学院里,待测验结束,再回家去。 这也是艾斯特提议的,她特地向父母“告假”,留在学院照顾小不点,并陪他复习好准备测验。 对于女儿主动照顾小孩子的积极性,艾斯特的父母感到很欣慰——或许,女儿能更快觉醒潜藏的感性吧。 平日班级测验时,赛尔的成绩仅次于艾斯特和陈应龙。所以,期末测验对小家伙而言并没有什么压力。 赛尔最不擅长的还是穆法所教授的历史——或者说,历史之中隐藏的思想与规律。 对于一个将将六岁的孩童而言,关于思想和政治的知识确实晦涩了些。 平日不论是穆法,还是艾斯特、陈应龙,都会向赛尔讲一些规律性的历史知识,方便小家伙去理解。 这两天,艾斯特打算帮赛尔将这些内容快速整理一遍。不仅加深记忆,更容易取得好的测验成绩。 但赛尔的注意力转移到课本的一些次要内容上,思考起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譬如现在,赛尔又开始思考历史课本上那位举世皆知的伟人——魔网的推广者、共和国的开创者。 祖贤,祖仲良。 他生于大梁,却在格威兰成长。 他受最正统的教育,却将正统推翻打倒。 当魔法学院被王室搜查时,他果断带走魔网雏形,直截回到大梁。 不过六十年,由他和进步人士建立的新党带领广大人民推翻腐朽的梁朝,开创出全新的政治制度、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共和国。 他坚决推广魔网与独特的炼气法,将魔网覆盖至共和国每一个角落,让共和国人的平均寿命极大增长。 规定职业年限、亲行轮修制度…他的一生都在为共和国拼搏,没有半分私心。 在普洛斯人眼里,他是背叛同类的异端。 在格威兰人眼里,他是值得尊敬的伟人。 在共和国人眼里,他是堪称传说的圣贤。 圣人,只有典籍中的圣人,才能真正抛却私心,应用魔网这种不可思议的产物,将夏洲众生归入平等——包括他自己。 他甚至是目前寿命最长的人类,直到如今仍行走在活生生的人世间。 生于梁代平兴年末,历经七位格威兰国王…除了那些长生种,还活着的只有他。 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多少岁:或许已近十度古稀,或许早就六循期颐。 他的寿命,众说纷纭。 普遍认为,这一切都与他的起源有关。增强肉体活性、进而延长寿命的起源,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但还有一种说法,还有一种潜藏于共和国之外的传言: 祖仲良是第一个进入大梁禁城的人,他最早接触到那件东西——由梁废帝下诏,从长安博士院转移到皇宫的禁物。 流言之中,是那件禁物赋予他异于常人的寿命。 事实上,流言止于智者。 稍微有些学识的人都清楚,那所谓延年益寿的珍宝,还撂在长安博士院内被一众博士放进各种仪器里研究分析。 再说大梁七帝,最长者年不过二百。若这东西真能延年益寿,他们为何不用? 又或许他们用了,可不照样无用? 所谓的神王元神,只是一块透明水晶,顶破天,储存着巨额的能量而已。 而赛尔,却对这块印在书上的漆黑单形晶体颇有兴趣。 在赛尔看来,这块令梁废帝搞出“拜神祭天”闹剧的水晶,实在太有故事。 就赛尔借阅的史书中所讲,梁朝每一位皇帝,对这块石头都莫名执着——从长安博士院运来,放在身边折腾十几年,恨不能和石头融为一体。却总在驾崩前夕重新相信博士院,明白这石头真的只是一块石头,又把它送回博士院去。 明明博士们已经告诉皇帝,这东西无法增加他们哪怕一丁点的寿元。 即使有先帝临终的百般嘱托、也亲自体会过父皇的闹剧,梁朝的皇帝们还是不遗余力地将滑稽的情形一代代重演。 好像丧失了理智、放弃了思考,个个都从纳谏如流的明君圣主,变成渴求永生的疯子狂徒。 不可理喻,赛尔摇摇头:很难理解,为什么皇帝会对虚无的长生如此执着。 “权力,顶点”艾斯特敲敲赛尔的脑袋,提醒他不要走神,“欲望,终极,长生,合理。” “可这明明是假的啊?”赛尔还是很疑惑,“根本就是假的,干嘛还要去试——” “没有其他追求。”很少见,艾斯特难得讲出一句连贯的话。 “唔…”赛尔有些明白了,“所以对皇帝来说,追求长生看上去荒唐,其实是很好的选择…” “不止,皇帝,”艾斯特摇头,“我们,同样,追求长生。” “炼气、医疗、科研,追求长生。” “合理。”艾斯特的语气格外认真。 “哦…”赛尔挠挠头,“这个呢?”指了指印在书上的漆黑水晶相片,赛尔好奇地问,“真的和长生有关吗?” “我认为,有,”艾斯特不加思索,果断回答,“帝皇造物,可能有。” “博士院,学者,境外,都认为有。” “没有,认为有,也就有,”艾斯特选择结束这个话题,“继续,总结,不分心。” 听得半懂不懂的赛尔闭上眼睛,摇头斩断脑瓜里繁乱的思绪,继续整理起课本上的知识。 …… “结束了。” “回家咯。” “很简单嘛,轻轻松松。” 结束测验的学生们高兴地离开教室,叽叽喳喳地交谈起来,讨论着各自的假期安排。 “好,我完了。”在阵阵的欢声笑语中,忽地传出一个不和谐的丧气声。 “咋了?”闻听此言,孙思赶忙上前问,“你不都复习两天了?不至于吧?” “我是说,测验的我都会,”李依依抬起头,满脸的怨气,“白白浪费两天时间,真感觉自己像个弱智。” 孙思默默闪开,他实在无话可说。 “你少在那里嘚瑟,”看到她那蹬鼻子上脸的劲,陈应龙没好气地开口教训,“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谁慌得四处发——” “好了好了,”给堂哥的话憋了个大红脸,李依依连忙弯腰认怂,“以后我认真听课,再也不病急乱投医,行吧?” 猜到发生了什么,几人一阵哄笑。 “先不说这些了,”刘刕对李依依的糗事毫无兴趣,“假期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跟爸妈去北边玩,”王晓最先出声,“打算先去长安转一转。” “记得带点纪念品回来。”李依依和善地提醒小王。 “你们呢?”王晓耸耸肩,表示自己绝不会忘记老规矩,“你们打算到哪去?” “不知道,到时候商量,”陈应龙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数你最清闲,每次长假都能跑出去旅游。” “那是我爸妈喜欢出去,”提起旅行,王晓变得嬉皮笑脸,“倒是你们,出去玩的话得赶快准备准备,等到新禧交通可就不行了。” “行吧,”李依依也琢磨起这个假期的安排,“话说,赛尔你呢?你放假去哪玩呀?” “妈妈说带我去芸岭森林公园,”赛尔想了想,“李姐姐,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呀?” “可以哎,”李依依恍然大悟,抱了一拳,“我觉得咱们能——” “不行。”艾斯特的话给李依依泼了盆冷水。 “啊?为什么?” “能力,不足,”艾斯特解释,“炼气,八级,许可。” “呃…”相处半年,李依依大概能明白她那简洁的表达方式,“这么夸张吗…” “你当那些野兽是玩的啊,”陈应龙的眼神里写满了鄙视,“或者你也可以钻在观光车里,不准转悠、一趟结束,你愿意?” “不,”李依依斩钉截铁地给出回答,“那可就真没意思了嗷。” “而且,小赛尔肯定是有自由行的许可吧?”想到督学开学提过的东西,孙思猛地反应过来,“我们跟过去肯定会影响他行程的。” “好啦好啦,”李依依不耐烦地摆手打断孙思的啰嗦,“先各玩各的,折腾完了咱们再联系,大不了另找个地儿嘛。” “先回家?”刘刕拍拍书包。 “回家。”陈应龙发言赞成。 “那先我去等车啦,”赛尔背起书包向教学楼外走去,“哥哥姐姐,假期再见!” “慢点啊!闲了记得联系联系啊!”李依依大大咧咧地挥手,高声同小家伙道别。 “嗯!”赛尔也挥起手,回以肯定的答复。 假期,开始咯。 在学院大道上蹦跶的赛尔,如是想。 第十三章假期生活(一) “还没到啊…”琳达疲倦地闭上眼睛,在车上打起哈欠,“真慢…走这么早干嘛,都没睡醒…” 今天一早,一家人就吃完早餐,坐上卡尔租借的车,向芸岭方向驶去。 按艾琳娜的话说,早早出发,免得堵车。 虽说,丽城的路面交通一直很通畅,但现在是假期。 万一出什么交通状况…总不能把车给扔路上。 “没事,继续睡吧,”卡尔心情很不错,“还有两小时,休息的时间很足。” 琳达倒是毫无睡意,在老爸整来的新轿车上东张西望,四处摸索。 “别拉把手,”艾琳娜呵斥起调皮的女儿,“万一把门开了掉下去,那可不是在玩。” “啧,”琳达不甘地嘟嘟嘴,“锁着嘛,怕什么,再说,”她伸了伸懒腰,不以为意,“就算开了,老妈你不还在旁边嘛。” “万一我没反应过来…”艾琳娜皱起眉头,片刻后,又无奈叹气,“少玩了,睡一会儿,别到时候窜瞌睡。” “看看赛尔,”艾琳娜指指后座闭目歇息的侄子,“再看看你。” “唔…”没理会老妈的琳达,开启天窗,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这里还有人飞?” 顺着女儿的目光,艾琳娜很快发现高空中悬浮的人影。 “没什么奇怪的,”摊手闭目,艾琳娜不以为意,“或许他想去的地方很近,或许他魔晶多。” “其实,飞行术的消耗并不是很大,”驾驶汽车的卡尔笑了笑,“就算是我,即使没有魔晶,也能在安全高度待上两小时。” “呃…”艾丽莎思索片刻,“可是,你的施法上限不是四十多吗…”无奈地对比之后,艾丽莎吐槽,“九,我还不到十…” “哈?就是说,老爸又在‘过度谦虚’?”琳达捂着嘴,坏笑起来。 卡尔有些语塞,不好意思地打开广播台,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有一说一,以百岁的年纪,拥有高达四十三的施法上限,纵使放在整个共和国内,卡尔在魔道上的天赋也足以称为优秀。 虽说出于爱好的原因,卡尔在第一轮学习厨艺,但他并未浪费天赋,仍坚持研习魔道。 对卡尔来说,魔道——或者魔法,还是非常有趣,特别是在创造一些小玩意的时候。 虽说没有魔晶,无法制作成真正的魔像,只能当成玩偶给女儿和侄子玩,卡尔想,但创造本身,就足够有趣。 当然,飞行术也很有趣,但太耗费魔力。用来长距离交通,保准能四小时内达到自己的施法上限…卡尔无奈地摇头,不过,在景区的话,可以用来拍些有趣的相片。 “话说,”艾琳娜问丈夫,“这是新型的车?” “啊?”卡尔愣了一下,回答道,“是啊,最新的家用车型,联邦的。 “五人座以上的,这辆最受欢迎,”注意着路面,避开加速车辆,卡尔又补充,“交通中心那边不少预约,我差点没订到。” “不错,”艾琳娜感受起舒适的皮椅,表示赞同,“联邦的人真会享受。” “话虽如此,还是要烧油,”对妻子的观点,卡尔不置可否,“交通部说,要推行燃气车。” “燃气?”将儿子护在臂弯的艾丽莎,小声发问,“那样的话,倒是很环保?” “对,”握紧方向盘,卡尔啧起嘴,“技术上肯定没什么问题,就是…” “舒适度问题较大,”想到这里,卡尔不由得叹口气,“别忘了,十几年前推广的民用车,全被回收。” “希望这次,他们能做出合理的设计吧,”眺望窗外风景的艾琳娜回过头,“让联邦人恶心多少年,交通部也该搞些大新闻。”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魔网什么时候开启实时语音信息交流,”卡尔耸耸肩,继续驾驶,“外面的人都有无线电话了。” “无线电话?”赛尔好奇地趴到前排椅背上,“什么?” “可以移动的通讯设施,”卡尔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同侄子解释,“原本建立通讯部,是要推广有线电话。” “结果被叫停,”卡尔神色中透着几分惋惜,“通讯部去折腾魔网,已经几十年了?最近,才完成魔网的实时语音通讯。” “真的吗?”对语音通讯,赛尔倒有兴趣。毕竟,真理学的课本就提过电话。 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共和国不再去推广这种通讯工具。 “会,但没有具体时间,”卡尔皱皱眉,他也不敢打包票,“可能就在最近几年,都发布过公告了。” “嗯。”赛尔点点头。 他想,到时候,一定会很有趣。 车子重回宁静,在平稳中前行,逐渐向目的地驶去。 …… 远远看到环山公路上连起的长龙,卡尔果断将车停在山脚,带着一家人步行走向远处半山腰:他能依稀看见那里的公园入口。 “啧,还不准跑,”踏上被石质围栏隔出的人行通道时,琳达又看到熟悉的警示牌,“上去得多久啊。” “看着远,其实很近,”卡尔指向此行远处的公园入口,“快一点,半个钟头就能到。” 搭建在山壁上的人行通道十分宽广,再加上行人稀稀疏疏,丝毫不显拥挤。 若趴在满是繁杂花纹的白色护栏上,足可一览弥漫薄雾的青翠山林,聆听远近交杂的清脆鸟鸣,更觉此地清新静谧。 如果没有那具躺在道路拐角、散发出血腥味的庞然大物,一切是那么淡然柔和。 即使匆匆路过的行人,也难免向躺在血泊中的野兽投去几束好奇的目光。 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类巡林治安官,正守在已经干涸的漆黑血迹旁。 看上去,他颇为无奈,好像是在等帮手来处理这具腥臭尸体。 “这是野猪吗?”好奇地蹦跶上去,赛尔同愁眉苦脸的巡林官问,“叔叔?” “啊…”低头看向赛尔,治安官吃了一惊,要不是声音,他差点以为这小家伙是个女娃,“是的,从山上冲下来,叫人给踹死了。” “这猪也算倒霉,”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治安官倒有些想笑,“刚翻过路要跳下去,就让人一脚给踹崩。” “要放在平时,这东西多死几头都没什么,”转念一寻思,治安官官又开始无奈,“关键今天这么堵,拖车愣上不来了。” “我得干守这玩意,你闻闻,又腥又臭,”治安官抱怨起来,神情郁闷,“简直是浪费时间。” “叔叔,可以把它拖下去呀,”赛尔蹲下来,弹了弹野猪的獠牙,“离山脚不远啊。” “小朋友,”治安官差点给赛尔逗笑了,“这东西都快三百公斤了,硬给它拽下去,我恐怕得回家休息了。” “赛尔,”卡尔走上前,轻拍侄子的小脑袋,“如果把气用完,可会累得不能动弹哦。” “是啊,”治安官闻言,也是叹口气,“不过,看管这东西,好歹能分配一些奖励,”他有些自嘲,“不算白忙活。” “奖励?什么奖励?”赛尔眨眨眼睛,有点听不明白。 “它。”治安官官一伸手,便指向那头躺在地上的大猪。 “这已经是超出职责范围的劳动,当然需要给予额外的‘奖励’,”艾琳娜也从旁边走来,认真给侄子解释,“像这位先生,看管被打死的野猪,是一种额外劳动,自然要有所奖励。” “对对对,”治安官笑着点点头,“魔网虽没分我几顿肉,可还是给了奖励,不白忙活。” “啊?!难、难怪…”赛尔目瞪口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艾斯特常会用一些有趣的玩具来逗自己…还有宿舍那些书… “怎么?”艾丽莎凑上来,疑惑地摸摸儿子。 “呃,”赛尔仰头,撅噘嘴,“没什么啦。” “该走了,”艾琳娜提醒母子二人,伸出手指向前方,“琳达都跑前面去了。” …… 公园入口,虽然算不上人山人海、接踵摩肩,但也绝不能称之为松宽。 “真慢!”远远看到人群中的老爸,琳达立刻扮起鬼脸,“我早就到了!” “好好好,”卡尔快步上前,笑着牵起女儿的手,“是我们慢了。” “走啦!”琳达焦急地跺跺脚,试图扯着卡尔跑,“没你们陪我,我进不去!” “记得进去别自己跑,”跟上来的艾琳娜,友善提醒女儿,“在那些野兽眼里,你可是块小点心。” “知道啦,我又不傻,”琳达停下脚步,气鼓鼓地回应,“我会好好跟着,成吧。” “行,那走。” …… “野生的大型动物通常都很凶悍,”林间,十人一组的参观团内,一位年轻的短发姑娘调侃道,“请大家务必注意,不要与它们近距离。” “刚刚来的路上,就有人不小心打死了一只,”姑娘笑着说,“它们都很弱小,请注意保护它们。” 大家都笑了起来,确实,所谓的猛兽,遇到一群成年的共和国人,巴不得直接开溜。 对这些炼气评定八级以上的人而言,所谓猛兽的力量,顶多算是刚进中等学院的孩童。 就算是某些力量巨大的猛兽,也难以伤害到他们——在园区自由行的每个参观团,都配备着足以预防一切意外的魔法护盾。 力量与防护的结合,确保了每一个参观者的绝对安全。 “猫?”眼尖的琳达发现,树上有一个酷似大猫的身影。 “啊…”一位教习模样的青年看了过去,“应该是乌云豹?” 被发现后,大猫咻的一声跳下,消失在丛林间。 “错不了,”青年愈发肯定,“体型这么小,应该就是。” “不是说这里有大老虎?”短发姑娘摊开地图,“在哪里?” “往北走就是,不过得多转转,”卡尔早就记住大致的路线地图,“我们过去吧。” “老爸,”琳达很好奇,“那东西很吓人?” “破坏力和…治安官差不多,”卡尔想了想,“不用担心。” “这里,就有一位治安官。” “没错,我就是,”短发姑娘轻笑几声,“所以小朋友,别害怕啦,不过是一只大猫。” 琳达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是自己太胆小… 丢人啊,琳达鼓起脸颊,苦恼地想。 第十四章假期生活(二) 赛尔仿佛能听见,整座森林的低语。 树木、花草、虫鱼、鸟兽…他们的声音连绵不绝,无穷无尽。 片刻的失神后,赛尔晃晃头,断开和那些声音间的联系。 这片陌生的山林中存在的生命,可比村子里多的多,赛尔想,如果自己全部去感受…那真的太累了。 不过,对赛尔来说,选择性的感知,倒没什么问题。 譬如,在一行人讨论某只猫科动物时,他已经捕捉到了它。 所谓的大猫,就待在那里。 “哇,”琳达凑上前去,“这么大…哎?!” 受到触碰后不再隐形,形似蓝色六边形玻璃的片片魔法护盾显现在琳达面前,将她的好奇心阻挡在安全范围之内。 “你出不去的,小妹妹,”女治安官来到琳达的身旁,伸出手,“能凭借自身力量保护安全,才会让它解锁。” 巴掌大小的魔法护盾,在女治安官即将触碰到它的时候,与相接的部位一同张开,形成一个足以让手臂通过的开口。 “看,”随着女治安官将手臂的缩回,护盾的开口重新闭合,“你没法出去。” “啊…”琳达丧气地垂下头。 “真奇怪,”一位年轻人也走到边界,触发魔法护盾,“防护用…魔法护盾…也能保护那些力量不足的?没必要让他们乘车…” “这样想可不对,”蓄着短胡子的中年大叔笑着摇头,“这东西,只能挡住普通野兽。” “大型的猛兽,还是能打坏这东西,”当着众人的面,大叔敲了敲魔法护盾,“别忘了,虽说不多,它们终归也有气。” “而且,它们劲儿够大,真要出了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它们躲着咱们,是因为咱们不比它们差,搞得它们害怕。” “这圆球里,要全是你这样的小妹妹,”大叔冲琳达笑了笑,“说不准,早就大吼一声,冲过来咯。” “呃…”琳达向父母靠了靠,故作镇定,“反正我不怕,哼!” 没有注意其他人说什么,在艾丽莎陪同下的赛尔贴近护盾,伸出手,作着试探。 六边形的护盾迅速张开,示意着赛尔可以自由出入。 赛尔抬起头,看向妈妈。 艾丽莎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是否该让儿子出去。 “我去?!”刚刚回头,注意到这一幕的女治安官差点失声,“这…” 不过,她很快控制住情绪,用惊异的眼光打量着还在试探护盾的小不点。 “帝…”中年大叔将嘴边的话咽回去,“啥情况?” “这孩子才几岁?” “我去,这他…简直不可思议。” “没什么,没什么,”反应过来的卡尔连忙挥手示意,“这孩子就是这样,天生就是。” “是啊,没什么,”艾丽莎自豪地抱起儿子,蹭起脸来,“我儿子就是力气大嘛。” “力气?”女治安官摇摇头,“单凭力气,护盾可不会打开。” “小妹…小弟弟,”女治安官走上前,认真地盯着留着长发的小家伙,“你不是单纯的力气大,对吧?” 赛尔点点头。 “是哦,”艾丽莎想了想,将儿子放下,“他们好像说,你是伤不到的?” “那些老爷爷?”赛尔想起大约两年前,在研究所进行的奇怪测试,“我记得,有用一些东西戳身上啦。” “这样?”女治安官伸出食指,按住掌心,用力压起来。 赛尔再度点头,作出回应。 “那…”女治安官向艾丽莎和赛尔发出提议,“能否让我再试一下呢?” “如果我伤不到这孩子,那他在护盾外也绝对安全,”女治安官对艾丽莎一家解释,“这样你们也可以彻底放心。” “具体怎么办?”艾琳娜也觉得可行,“不能伤到孩子。” “这样,”女治安官抓住自己手腕,“我会慢慢加大力度,一有不适,马上停止,绝对不会伤到孩子。” 一家人陷入思索。 “可以,”艾丽莎最先表态,“这样再安全不过。” “确实可行,”卡尔赞同,“控制力量是治安官最基础的训练,基本没有失误的可能。” “要不要试一下?”艾丽莎询问儿子的意见,“这样大家也放心。” “好!”赛尔果断同意。 女治安官用五指轻轻捏住赛尔纤细的手臂,“疼的话马上告诉我,千万别忍着哦?” “嗯。”赛尔肯定地回答。 在众人的注视下,肉眼可见的细微波动出现在短发姑娘的那只胳膊上,她开始逐渐加大自己的力气。 经由治安官学院毕业的女孩,对气的掌控无比熟练,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与孩子接触的臂膀上,仔细观察着其间的变化。 力量递增,手臂上的波动愈发明显,气似乎不再受控,几欲迸发开来。 好像没有感觉,赛尔的神情毫无变化。 女治安官松开紧握着赛尔的手,身上波动的气息逐渐平复,消散不见。 “怎么样?”艾丽莎检查儿子没有受伤后,向短发姑娘问。 “不可思议,”女治安官神情复杂,“不可思议。” “怎么?”好奇者率先开口。 “他没有气,”女治安官自顾自地摇头,“单靠身体,完全无视我的极限握力。” “从头到尾,感觉都一样,”女治安官看向自己的手,一脸迷茫,“运不运气、用不用力,握住他的感觉都没变。” “好像…我失去力量。” “哈?”琳达没仔细听,“就是说,赛尔能跑出去玩?” “应该是了,”卡尔结束思考,“将气运作到那种程度,力量之大远非野兽可比。” “这样都伤不到赛尔,”卡尔摊摊手,“那他在丛林里绝绝对对的安全。” “那,妈妈,”赛尔扯扯艾丽莎的袖角,“我出去咯?” …… “喂,你真知道什么老虎在哪嘛?”琳达看向正在树干上跳跃的弟弟,贴在护盾上问。 “前面,”赛尔停了一下,指向正前方,“那里。” 说罢,赛尔从树上跃下,落在地上,挥手示意大家停下。 白色的巨兽,从林木间显现,走向还没有自己肩高的人类孩童。 赛尔并没有躲闪,也没有害怕,他注视着这只大猫的漆黑的瞳孔,感受它的存在。 卡尔将已经准备好简易的护盾,施用在侄子的身上,避免产生意外。 白虎缓缓接近赛尔,看着他。 赛尔怔怔地看着它,伸出手。 庞大的猛兽没有抗拒,任凭一个孩子抚摸自己。 赛尔已经和它建立起联系,他知道,它不会抗拒。 凶悍的猛兽也不敢抗拒,它很敬畏,它不敢抗拒他的一切,它只能服从。 它也不知道,这是对强者的恐惧,还是刻在它身体里的本能。 “帝皇在上,”中年大叔感叹道,“我真长了见识,这也行。” “不奇怪,”回过神来的女治安官大概能明白怎么回事,“动物有恐惧、屈服强者的本能。” “你是说,这个孩子,是一头猛兽无法违抗的强者?”带着书卷气息的青年无法接受。 “是啊,没办法,”女治安官也很无奈,“往上找受训的士兵、拥有作战用起源的人还能试试,反正我是伤不到他。” “啊,对了!”琳达突然想起来,敲敲护盾,吸引起赛尔的注意,“你不是能感受到那些小动物吗?这样我们就不用瞎跑了!” 赛尔挠挠头,“我就是这样才找到这只大猫的啊…” “那,这里还有什么奇特的动物没?快找找…”琳达翻起地图,转动着眼珠搜索起来。 卡尔笑着摇摇头,跟赛尔放在一起,女儿简直就是虎头虎脑的小妹妹,没点做姐姐的样。 …… “谢谢你们一家,”女治安官和卡尔握手,“今天的旅行很愉快。” “没什么,”卡尔笑了笑,“都是赛尔的功劳。” “这孩子真的…”大叔扣住下巴,抓抓坚硬的胡茬,“稀奇,你们可得养好咯,他可不简单啊。” “当然,”卡尔允诺,“你们是坐车下去?” “是啊,你们呢?车没开上来?”大叔问。 “停下面了。”艾琳娜回答。 女治安官发出邀请:“带你们一程?” “不了,还是走一会儿吧。”卡尔回答,他感到一股不怎么和善的目光扎在背后。 “好,那,有缘再见。” …… “呵,你就喜欢这样的,”艾琳娜的语气莫名玩味,“回去得好好让你回忆下,我…” “别乱想,”卡尔赶忙澄清自己,“说几句话你就这样…都多老的人了,能不能…” “我没乱想,”艾琳娜坏笑一声,“只是找个理由回家奖励奖励你。” 卡尔打了个冷颤。 “什么奖励啊?”赛尔好奇地问。 “小孩子别问,”艾琳娜拍拍侄子的头,“先想想回去吃什么?” “兔子!”琳达倒是兴奋了,“上次闷的兔子很好吃!” “那个…”卡尔无奈地告诉女儿,“今天没买…” “我去抓一只就行啦,”赛尔拍拍胸膛,“很简单的。” “我也一起去吧,”艾丽莎笑了笑,“抓到的话,我来处理它。” “嗯嗯。” …… 公园里,一只白虎踯躅不安地张开血盆大口。 它奋力咀嚼到手的猎物,试图用浓烈的血腥味,掩盖心中无尽的恐慌。 今天,那个东西,很恐怖。 从未产生过恐惧感的猛兽,在那个可怖的东西之前,头一次体会到,那种从狩猎者沦落为猎物的恐慌。 又不止是恐慌,又不止是恐惧。 还有服从,诡异的服从。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臣服——好像,那是刻在它脑海里,烙进它身体里的本能。 或者,一种规则。 一种不可违抗的规则。 第十五章假期生活(三) 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在丽城偏西的地段,某住宅区的一栋高楼内,朝气蓬勃的女孩正在暗红的木门前等待回音。 不等对方的耐心消散,试图拿手抚平乱糟糟头发的男孩赶忙打开门,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下午前就要回来啊,别像上次一样,”慈爱的声音,从木门未闭合的缝隙间传来,“一定要按时休息。” “知道啦,姨,”女孩一把拉开门,笑嘻嘻地朝客厅方向挥手,“我们下午就回来。” “别忘了吃饭,”正在沏茶的妇人提醒两个孩子,“不够跟我说—” “知道啦,妈,我们走了。”拉开大大咧咧的女孩,男孩赶忙将门合上,去按电梯。 除了他们外,电梯内再无他人。 “我真服了,”男孩恼火地整理着装,“李依依,放个假你这么早爬起来,闲的吧?” “我说,二子,是你太懒,”李依依玩味地瞥向衣衫不整的孙思,“九点咯,你才从床上爬起来?怕不是脸都没洗…” “你放…我洗了,”孙思把脏话硬生生憋回去,“就是头发没来得及整。” “我帮你,来。”没等孙思同意,李依依便将手按在他的头上,将乱糟糟的头发一把压下去。 “你…”提示声想起,孙思一脸无奈地走出电梯,“别摸我头,大哥…” “哈?”李依依轻蔑地看着他,“帮你还不乐意了?另外,你那‘大哥’是几个意思?” “靠,”孙思忍无可忍,“我今天——” “省省吧,”李依依都懒得理他,“你就是个弟弟,姐姐照顾你还不乐意了?有种去单挑?我让你一套护具。” “行,我去——” “不准找外援。” “靠,你咋知道?”被看穿那点小心思,孙思大吃一惊,他难以想象,李依依这货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你当我傻?”李依依露出得意的笑容,“上次让小不点把我坑了,姐姐就不能长点记性?” “张口姐姐闭口姐姐,”孙思的表情肌不住抽动,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憋出内伤了,“陈哥一来你就老实。” “我可不怕他,”李依依咬牙切齿,一听这话她就恼火得很,“我是怕他告诉姑姑,姑姑再告诉我爸!” “你不就是欺软怕硬,”孙思别过头,小声嘀咕,“见了赛尔和陈哥,马上老实巴交——” “我听得见,那么小声干嘛?”李依依摇头,叹口气,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拍拍孙思的肩膀,“没一点长进哦,弟弟?” “我不跟你争,”孙思一脸的不在乎,“等会陈哥到,你肯定老实。” …… 清晨,略为偏僻的公园内没多少行走的人,只剩几个早起的孩子正聚在角落谈话交流。 “刘刕他没来?”陈应龙连上魔网查看时间,“怎么回事?我问问——嗯?又爽约?” “啊,是来消息了?”收到魔网的提示后,孙思也赶忙打开讯息,“他说有点事,让我们先去,不用等他。” “小王不在,三刀又放鸽子,”李依依有些丧气,无聊地坐上公园长凳,“就咱们仨了。” “呃?!三刀说,过会儿他要给咱们个惊喜?”又是魔网提示,孙思打开新来的讯息,他开始奇怪,刘刕今天到底在搞什么事情。 “哈?惊喜?”李依依实在是看不懂三刀的意思,“啥玩意嗷?别不是又在钻研那些‘英雄故事’。说跟他了多少遍,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咋就老不听啊。” 陈应龙瞥了她一眼,暗自摇头:你当自己是老妈子吗?能不能少说点话。 “所以,咱们先去哪玩玩?”眼瞅着人来不齐,孙思干脆提议,“不然怕要等他到死。” “走吧,”陈应龙一发话,另外俩人立马竖起耳朵——毕竟。最聪明的人最有发言权,“先去历史博物馆。” “不去海洋公园?”李依依举手反对。 “还得等等三刀,他要是有时间,”陈应龙难得向她耐心解释一回,“我们就能聚齐——到时候不过多排会儿队。” “成吧,你说了算。”李依依表示同意。 孙思站起身,指向公园入口:“那走啊?还得等车呢。” 快步离开公园来往站台,三个大孩子成功赶上一班公车。 公车上的三人此时还不知道,刘刕这次切切实实创造出一个真真正正的“大惊喜”。 至少对李依依而言,真的是“惊喜”。 毕竟距炼气测验结束,刚刚过了两天。 不知道下午见到刘刕后,三人会怎样想? …… “咋感觉这是帝国博物馆啊,”进入博物馆转悠一圈后,孙思可算开口,“夏朝到庆朝的文物也太少了吧…” “还想看看神治时代是啥样,合着统共就没几件东西…”此行未达成目的,孙思难免有些失望,忍不住摇头叹息。 “那些文物本来就少,”从后面跟来的陈应龙听到孙思所言,心中略有不满,“再说,神治时代?” “你上课绝对没用心听,”陈应龙看向孙思,果然看到他脸上那熟悉的尬笑,“瀛洲对夏、平两洲控制最弱。” “要在这里寻找神治时代的旧容?恐怕有点难。”陈应龙回忆课外所学,语气不由生硬。 想起书上的那些话,他开始轻声喃喃:“帝国之前的时代、由瀛洲的神与龙操控世界的时代、直到帝皇出手才被终结的时代——” “得了,哥,”李依依果断中止堂兄的漫长叨念,“打住、打住,咱们不是在学院里上课,你也不是督学哈。” “那刚刚,武承起兵时的长枪,能算是宝贝?”没在意陈应龙的语气,孙思又想起刚刚看到的一些夏末文物。 “肯定啊,”被堂妹膈应的陈应龙刚想发火,却又听到孙思的问题,忍不住点头回答,“快四千年的夏朝枪头,还是武威军进京前遗留的纪念物,能不宝贝?” “我觉得夏末真奇葩,一个整一个,钩心斗角,”想到小说上写的那些故事,李依依感慨起夏末的神奇历史,“搞自己上司来上位,苦心经营十几年,结果成了嫁衣白送给外人。” “你都看到那儿了?”陈应龙有些惊奇,他没想到堂妹对那本小说还有兴趣。 “小说嘛,我还是会读读的。”一阵尖锐的笑声从李依依嗓子里发出,听起来得意扬扬。 “后面更有意思啦,”孙思已经弄懂两人在说什么,“禅位、失踪、再禅位,简直想———” “再剧透打你。” “了解。” “那些先不提,”有时候,陈应龙真不能理解他们的跳跃式思维,“你们不觉得,其实帝国的东西更有意思?” 三人的目光汇聚一处。 那里,有数座冰冷漆黑的魔像。 它们,静静伫立于展列柜之中。 “呃,这有啥好看的。”孙思难以理解。 “跟平时大街上的一个样啊,”李依依一脸茫然,“圆底柱身铁脑袋,机械手臂脆皮铠。” “…”感到无话可说的陈应龙简直不想再理俩二货,“就是一样才更震撼好吗?!你俩…” “算了,这么说,”陈应龙指指“很常见”的魔像,“你们想想,帝国时代,所有智慧生命都不用进行体力劳动。 “这玩意会把所有体力活干了,”陈应龙继续解释着,“这还不够有意思?” “这有啥意思?”李依依很不解。 “这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啊!”简直不想跟傻子堂妹说话了,陈应龙内心近乎自闭,“共和国人不用干体力活,可以专注于别的事!” “哦,懂了,”联想到书本上的知识,孙思倒有些明白,“所以帝国人就专心搞魔法啥的,再不济也能美滋滋白混一辈子?” “差不多,”陈应龙略感欣慰,“这么说也可以,不过要专业点的话—” “帝国不都凉几百年了,”让陈应龙头大的发言再度出现,“那一套不靠谱吧?” “那个啥,已经一千年了其实,”孙思友善地纠正一下李依依,“这上面都有,”指向身后的说明牌,孙思算起来,“按1511年帝国被推翻来算,到现在整整1012年。” “也可以按真武死去的时间算…”陈应龙想了想,“1227…那样算…” “我觉得还是叫帝皇好些,”李依依又开始挑堂哥的毛病,“怎么说也是伟人,直呼姓名——” “这不是他的真名,”揉揉太阳穴,清瘦的陈应龙,感觉自己的耐性快被这俩给磨没了,“是另一种称呼——” “话说这玩意跟现在的一样吗?”压根儿没听堂哥在讲什么,李依依自顾自的看起来,“看不出什么区别啊。” “有吧?”孙思附和着,“这么长时间没变化,那可就丢人了。” “…”纠结片刻,陈应龙还是选择和两个呆子继续交流,“有区别,现在的更精简。” “效率更高、设计更合理,”指向展柜中那略显复杂的魔像,陈应龙开始解释,“当然,也算是无奈之举。” “帝国时期魔晶的能源是无穷的,可以随便去糟蹋浪费。” “现在的魔晶可是珍惜资源,经不住那样无节制的消耗。” “平时我们看到的魔像,大都是单一功能型,轻便很多。” “同样一块魔晶,驱动现代魔像运作的时间,远远超过这些结构复杂的老古董。” “明白了,”李依依笑嘻嘻地摆摆手,向下一个展柜走去,“还是看看别的吧。” “陈哥,你真的挺厉害,”孙思拍拍陈应龙的肩膀,打心眼里佩服他,“这些东西学院可绝对没教过…” “你多看书就好,”听到孙思的话,陈应龙欣慰地叹口气,再无奈地看向业已走开的堂妹,“闲下来的时候,别一直跑去玩。” …… 离开博物馆后感觉到寒气的凛冽,三人果断前往附近的商场蹭暖气。 抱着三瓶水的李依依,回到正在等待的二人身边,“喏,接着,”将水瓶扔给二人后,李依依坐在孙思旁边,“都是温的。” 将小半瓶温水喝下,陈应龙不再打寒颤,也觉得平日傻乎乎的堂妹,此刻机灵许多。 “成天在那看书,看书,”李依依伸个懒腰,打起哈欠,“也不多锻炼锻炼,这种天气就开始冷啦?” 被无情嘲讽的陈应龙又一次感到吃瘪,自己竟然会被这个傻蛋刁难住… “说真的,陈哥,”孙思认真地看向他,“你这身子骨太弱了…我记得,你是刚刚过三级?” “我,算是你整整两倍,”得意的摊开手,李依依又一次感到扬眉吐气,“好好练习啊~炼气也是学习,你的学习态度可不端正哦?哥?” 将堂妹的嘲讽从耳朵里放出,陈应龙给自己定下一读书之外的新目标—— 好好炼气,让她再没机会,叫自己吃瘪。 就不信,自己还整不出个名堂? 猛地喝口温水,陈应龙在心里暗暗发誓。 第十六章假期生活(四) 推开儿子的卧室后,年轻的父亲一脸淡然:他明白,今天这孩子又是老样子。 床没有铺好、桌子是乱的,连书架都没合,很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 总而言之,肯定是亲生的。 “咋又看这些…哎呦,”父亲叹口气,拿起被扔在床头的书,“照着瞎搞,还真能有用…” 不过,想起一大早那小子打沙袋的声音,父亲还是保留一份观望的态度,毕竟,沉迷这类书的儿子,确实在这几天取得“重大成果”。 “奇了怪了,”父亲翻一翻发黄的书籍,一脸茫然地走到书架前,“演义?历史小说?这小子玩呢?!” 原本打算将书塞进架子,可父亲犹豫之后,还是将小说合上,放回儿子的床头。 看就看吧,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关上房门、回到客厅的父亲这样想,他有兴趣就好。 不过这小子跑哪去了?刚刚李丫头他们还在问呢…感情这小子又放人鸽子了? 这可不好,得好好教育教育,想到这里,父亲打开魔网,将一封短讯向儿子发出去。 …… “阿嚏!”正向车站赶去的刘刕猛地打了个喷嚏,惹来一阵轻呼,“哎呀!那个、那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没事儿,哎,孩子,这么冷的天,多穿点衣服啊,”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注意到莽撞的小孩衣着单薄,“看你给冻的,赶快找个地儿暖暖。” “呃,老奶奶,您,不是,我真不好意…”刘刕有点手足无措,“哎!车——” “去去去,赶快坐,车来了,”老妇人连忙挥手,不时指向车站,示意这孩子快去,“没什么呀,你快去车上,别冻着了。” “哦…谢谢奶奶啊!”向车站飞奔的刘刕,不忘回头道歉,“不好意思啊!奶奶,谢谢啊!” 向他挥手示意后,老妇人转身离开。刘刕连忙加速,跑到站牌下赶上队伍末尾。在踏进车门的一刻,他可算是舒了口气。 “这谁在念叨我?”揉了下鼻子,在座位上坐下的刘刕小声抱怨,“孙二他们?爹?!又在催?哎,赶快赶快、过去啦。” 等回复好那几封短讯,刘刕将魔网界面关闭。待浮在眼前的讯息栏彻底闭合消失后,他终于可以安心打个盹。 躺倒在公车座椅上的刘刕切实地体会到累趴是什么感觉。现在他是打心眼里佩服李依依:一直挨大胡子整、下课后还能谈笑自若,李姐现在是真的强。 本来还以为能吓到几个小伙伴,进而推翻孩子帮内统治多年的李姐苛政…刘刕着实有些灰心丧气: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太多。。 不过这次肯定能让他们大吃一惊,刘刕感受着体内缓缓运作的真气,他平日从未有如此舒畅,脸上也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刘刕并不妄自菲薄,禁不住笑出声来:他好歹进步神速,距期末测试才三天,力量数据便突破五级、直达六级标准——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 公车另一侧的乘客们很快注意到对面这个仰起头、露出诡异笑容的男孩。他们心里略略犯疑,开始琢磨这一脸憨样的傻笑孩子,是不是脑子受了什么刺激? …… 李依依十分震惊,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起不可一世的刘刕,连商场里动听的音乐,都不能引回她的注意。 “可以啊,三刀,”半晌过后,李依依开口称赞,“我还以为你扯谎呢,没想到是真的哎…” “得,这下你们俩平起平坐,我地位又降了一档…”孙思调侃起来,“不对,三刀地位好像本來就比我高…” 确实如孙思所言,自从他们五人在初等学院认识后,“暴力狂”李依依就成了领头的,力量仅次于她的刘刕便当上“二把手”,其他人只能算作是卑微的底层。 不过陈应龙的实际地位要比李依依高——毕竟他最聪明,聪明的人才应该有话语权嘛。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即使是刘刕也得嬉笑着脸去跟陈应龙请教问题:“老陈,那个,你看我这…到底是个啥情况?” “别看我,”感受到刘刕眼神里满满的信任,陈应龙非常无奈,“别看我,我真不知道!” 陈应龙不是在应付:在有关于“气”的知识上,他确实是一窍不通。 让他思考这种和“气”挂钩的学问,无异于让李依依回答魔网和真理学相关的问题——术业总归有专攻,隔行可是如隔山。 “老陈—”刘刕腆着脸,试图问下去。 “我求你别问我了。不管你问什么,统一回答,不知道!”陈应龙别过头,选择拒绝回答,“自己研究去!” “这我咋研究啊,”无奈地摊开手,刘刕在陈应龙旁边坐下,“我就折腾折腾,随便打打拳,莫名其妙就突破了。” “我自己都搞不懂什么情况,你说我怎么去研究嘛,”刘刕向陈应龙说起好话,“老陈,咱们几个就你懂得最多,你帮我想想呗?” “是啊,陈哥,”孙思在一旁撺掇起来,“你学得最多,知道的最多,不如帮忙想一下?” “对啊,哥,”李依依也开始煽风点火,一脸奸笑,“身为我们团队里的智囊,这种脑力活当然要由你来打头阵啦。” “真当我百科全书?”无奈揉起太阳穴,平复好心中的波澜,陈应龙总算开口,“炼气我是真的不懂。你们再怎么问,我也不知道。” “哎哎,小点声,”察觉到商场内诸多购物者的目光,刘刕连连提醒,“不少人都在看咱们,低调、低调。” 刘刕说得不错,刚刚吵闹的声响确实有些大,以至于很多经过扶梯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们。 “还不如问她,”压低声音后,陈应龙骤然竖起大拇指,没什么好气地指向堂妹,“她那么能打、那么喜欢炼气,我觉得你们大可以向她请教。权当放过我,好吗?” “不知道,”李依依拒绝得很果断,她才懒得去想刘刕的问题,更何况她根本想不明白,“我只管炼,不管学。” 眼瞅两人都不愿多说,刘刕也打算放弃追问,老老实实坐到椅子上歇息歇息。 “不过,要我说,”看到刘刕有些丧气,李依依尝试着推测推测,“可能就好运降临?那么一下,茅塞顿开,你就突破咯?” “你这么说…”经她提醒,刘刕试着回想今早的状况,“我正躺床上看书呢,忽的一下,那气就在我身子里头乱蹿…” “打了会儿沙袋,给我爸吵醒了,他过来给我确定,”一想到亲爹的确定方法,刘刕直觉得脑壳隐隐作痛,“就这样,嗯。” 当然,刘刕还是去附近的运动场做了测试,当他将力量数据上传丽城医疗中心后,才真正确定自己到达标准的“六级”水平。 “大清早你有兴致看书?”李依依调侃道,“不会是《真理学入门与分析》吧?” “还扔在书包…不对,”刘刕一脸无奈,扭头看着李依依,“那老早就学完了…我看的是小说,《夏康演义》。” 此话一出,众人都停下各自脑中的活计,齐刷刷地盯向刘刕,久久无言。 “可以的,三刀,”沉默半晌,李依依最先发言,郑重其事地开始胡扯,“通过阅读古典文学名著,让自己的能力更上一层楼。” “这说明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无师自通、进步神速;你简直就是天选之子,背负正义之责,维护世界和平、保护——” “打住啊,你打住,”刘刕让她膈应的浑身鸡皮疙瘩,“我觉得,咱们稍微严肃一点——” “三刀,我觉得李姐说的没错。”孙思很是严肃,仿佛李依依不是在扯淡。 “我同意。”陈应龙也是如此附和。 “…”面对明显是睁着眼说瞎话的三个混蛋,刘刕选择沉默。 等商场的暖气将身子捂热后,趁着阳光正好,他们迅速跑往车站,开始等待前往博物馆的那趟公车。 …… “那个,有一说一,人好像有点多。”看着馆口的一条长龙,孙思感觉有点头疼。 “还不是怪他,”李依依没好气地瞪了刘刕一眼,“早上来,哪至于在这儿浪费时间。” 刘刕很不好意思,这个锅确实得他背。 过了一刻左右,等待已久的四个孩子好不容易钻进馆里,从拥挤的人流间脱离出去,开始 “我挺好奇,这些家伙是咋整进来的?”贴近有机玻璃,孙思注视着游弋其中的白鲸,“这个头不小啊…” “空运呗,”刘刕猜测,“咱们离海这么远,总不能开车送来吧。” “空运?”一名参观者不大相信,“这体型…七八米?空运,未免…” “不是那样的,”与他同行的一位朋友笑了,“抓的是幼崽,运过来慢慢养大。” “是这回事啊,”孙思恍然大悟,“难怪难怪,我还奇怪…” 大概半个钟头后,四人在海洋馆的休息区坐下,准备吃个饱。 “这里为啥没海龙?”嚼起章鱼脚的李依依,提出一个很不明智的问题。 “那玩意多大你心里没点数?!”不等陈应龙开口,孙思便率先发声,“而且那是智慧生物吧?关在这里?关的住吗?” “你要是对那些大家伙有兴趣,”陈应龙咽下口饭,瞥向堂妹,“你可以找机会去海洋工作。” “有兴趣,但去海洋不一定能见到那些家伙吧?”李依依又开始无聊,挑起堂哥毛病,“你这话不对哦?” “那你去深海啊,去海底古城,我保准你天天见。”不甘示弱,陈应龙果断回击。 “海底古城?”李依依才不听这一套,“海底哪来的古城?你以为我上课一节没听啊?” “老陈说的是帝国的漂浮城吧?”刘刕倒是对这个有印象,“反正都沉海里头去了,改叫海底古城也没什么不妥。” “三刀你咋知道?”刘刕竟然在讲自己完全没听过的东西,李依依实在吃了一惊。 “一本魔道书上看的,”刘刕倒是彻底回想起来,“没错,很多储备的魔晶,都是从那些海底漂浮城搞上来的…” “就是海龙把那些魔晶送上来的,”陈应龙很欣慰,虽然刘刕看书很杂,可终归还是看了,“想在海洋馆里找海龙?不可能的。” “哦?!”孙思起了兴趣,“我们和那些生物,还能有这种交易?!” “各取所需,”陈应龙不以为然,“都是智慧生物,达成一些协议,完成一些交易,没什么奇怪的。” “大概明白,”将吃的东西彻底扒拉干净,李依依也加入了讨论,“夷洲都没了,它们也只能乖乖和人做交易保命呗。” “首先,应该叫瀛洲,夷洲是真武改的;其次,海龙不是龙,”陈应龙头都要大了,“是…是鲸!你懂吗?就和鲸鱼不是鱼是一个道理,不要搞混了!” “起这种名字,谁能听明白啊,”李依依有些不满堂哥的语气,“吼那么大声干嘛?” 即使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周围的很多参观者还是听得清楚,其中的一些人也开始留意起这些孩子的讨论争吵。 “…”陈应龙真的感觉头要炸了,“那些只是我们习惯的叫法,是古人传下来的通俗称谓,如果按真理学中的严谨划分来命名——”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咱们还差几个馆没逛?”孙思机智地岔开话题,“这都快六点了。” “两个吧,”刘刕想了下,“珊瑚馆、深海馆都没去。不过,快点儿的话,一个钟头差不多就能搞定。” “吃快点,”李依依去接了瓶水,回来拿给还在细嚼慢咽的堂哥,“我可不想再挨训。” “好了,”好歹自己的呆瓜堂妹还有点贴心,陈应龙擦嘴起身,“走吧,继续。” 第十七章晨星旅程(一) 如果静下心来,去在银装素裹的清河村中捕捉那一声声稚嫩的欢笑,进而找寻在森林中玩耍的孩子们,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倘若村里的大人没有去准备午饭,而是陪在自己的孩子身边,他们不难发现平日孩子群里带头的淘气包和小可爱都不在。 拉克莱斯家的两个孩子,正趴在桌边和自家的大人们严肃地商讨着“行军路线”。 “我建议还是不要在国内,”回想起早年的惨痛教训,卡尔心有余悸,“这个时间真的有点太迟了…机票都不好订。” “开车!”琳达大胆提议,毕竟乘车的感觉是自由自由,“开车找地方玩,多好!” “为了维护道路通畅,请居民向所属交通中心提前五天递交使用申请,”一字一顿地念完,赛尔冲琳达眨眨眼,“昨天新闻才说的,姐姐。” “是啊,”想到这里,艾琳娜叹口气,“今年有点失误,没想到新禧前还有这么多人出行。” “不如出国吧,”艾丽莎捡起果盘里的冬枣,逐一喂到孩子们的嘴边,“出境审核很快的。” “不一定,”颇有这方面经验的卡尔摇头,“要看去哪了。” “瑟兰,还有平洲临海的几个国家,基本上是想去就去。” “格威兰也差不多。不过联邦的审核就很麻烦,特别浪费时间。” “至于中洲和狄洲…”卡尔想了想,“那两个地方都不怎么…太平?也可以说没什么玩的。” “狄洲?狄洲在哪?”琳达有些摸不着头脑。 “上面,”赛尔伸手,从果盘吸过五颗冬枣,在原木色的茶几上摆成梯形,“这是我们,上面是狄洲,我们左边是平洲。” “再左边,”赛尔用食指从上至下,依次点点两颗冬枣,“上洲、中洲。” “琳达,平时多读点书,别一直想着玩,”艾琳娜着实有些无言,“这点常识——” “我知道啦,”琳达又不耐烦,和妈妈顶起嘴,“刚刚没想起来嘛。” “今年就送你去学院。”艾琳娜冷冷地看向女儿,这孩子简直越来越调皮了。 “先不说那些,”见状不对,艾丽莎连忙打起圆场,“接下来十几天,真的要去外面玩吗?” “去外面玩,也蛮不错的,”将话茬接下,卡尔拍拍女儿的小脑袋,“至少,平洲的精灵不过新禧节,他们现在都没放假呢。” “哈?他们新禧都不休息的嘛?”琳达很是好奇,要知道共和国内,不论是什么种族,都将新视作最重要的节日。 “是啊,不过,他们有自己的节日,”卡尔露出温和的笑容,向女儿解释着,“或者说,祭典。” “永盛大典,在帝国统一日举行,纪念那位帝皇,”那次在瑟兰的旅行,卡尔记忆犹新,“以前我们也有这个习俗,不过被废除了。” “啊?那不是少了一段假期?”琳达抱着枕头,在沙发上恼火地扑腾。 赛尔挠挠头,满脸疑惑:“姐姐,你不是每天都在放假吗…” 正想顶回去的琳达忽而怔住:弟弟讲得不错…好像确实是这样。 “呃…先说正事吧,”用轻笑几声遮掩女儿的尴尬后,卡尔试图谈回正题,“真要出去玩的话,瑟兰就很不错。” 听到丈夫的话,艾琳娜向大家打个招呼,便起身离开客厅,登上二楼再转进书房,好一阵翻找后,才带着本旅游指南坐回客厅沙发。 “喏,你看看,”艾琳娜直接将书向丈夫递过去,打算让他参谋参谋,“去哪里最合适。” “用不上,”接过旅游指南,卡尔没有翻看,只笑着合上双眼,在家人疑惑的注视中检索自己录入的法术,“我可以投影…” 调整好释放位置,卡尔将魔网施法列表中选定的魔法启动——瞬息之间,原本只应存在脑海中的魔网界面借由各色光影构筑到现实中,将世界地图完整地展现在茶几正上方。 “哇?这什么?”琳达一股脑从沙发上跃起,去触摸悬浮半空的魔网界面。可当她碰到立体影像的刹那,整只手便直直穿了过去。 “我的魔网投影,”卡尔笑着摆手,示意女儿坐回沙发,“只是虚幻的投影,你触碰不到的。” “呵…这是…外务部境外旅游中心?”看到熟悉的界面格式,艾琳娜满意地看向丈夫,“这样就方便得多。” “好有趣的法术…”回想起在学院的日子,艾丽莎打了个响指,“对的,有个教习经常用。” “叔叔,”瞪大眼睛的赛尔格外兴奋,照着姐姐的样子猛地跃起身,“这个?怎么学?” “其实不难,”卡尔选择好瑟兰的旅行分布图,再将悬空投影的大小与位置调整好,“只是平时不怎么用得上。” “大概第五年,你就…”卡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想起来,侄子根本无法使用魔法。 反应过来的赛尔很是垂头丧气。不过,在艾丽莎的安抚下,赛尔很快平复不好的情绪,乖巧地坐回妈妈身边。 “嗯…没什么啦,”卡尔轻声安慰,“不过是将印象中的魔网投影出来…实用性很低的。” “还是看下到底去哪。”艾琳娜提醒丈夫转移话题。 “其实,那里也都是精灵,”卡尔指向地图中央的一座城市,“但他们的习惯和文化,与我们截然不同。” “去晨星是最方便的,那里的风景很美,交通也不错,随时可以离开,去别的地方。” “晨星?”赛尔喃喃低语,“好美的名字…有些…耳熟?” 耳熟?不、不、不,该说似曾相识。 “哈哈,”卡尔也怀念起那里的美景,“斯特拉…寓意着星星——它是座由参天古树构建的城市。月亮升起的时刻,无论你身处哪一方,都能欣赏到夜空最美的星光。” “奇迹之城,”听丈夫说起那里,艾琳娜也想到一些事,她扭头看向妹妹,“小时候,父母经常提起,你还记得吗?” “嗯…”想起儿时,那些父母轻柔的叙述,艾丽莎也有了印象,“九座奇迹…” “什么奇迹?”没有听说过这些的赛尔,感到好奇。 “由帝…真武创造的九座城市,”毕业不久的艾丽莎倒记得颇为清楚,“帝国时期,各洲的中心城市。” “有一个你肯定知道,”竖起食指晃了晃,卡尔闭上眼冲侄子笑了笑,“长安。” “长安?长安也是…奇迹的城市?”听到长安这个词汇,赛尔心底又泛起一阵熟识的感觉…愈发的有兴趣… “再上几年学你就知道了,”很难得,艾琳娜对侄子露出宠溺的笑容,“书上会讲那些的。” “因为,九座奇迹之城,并不是凡人建造的,”待妻子插完话,卡尔继续补充,“它们是被帝皇创造出来的。” “时至今日,它们仍旧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建筑群,所以被我们称作奇迹。” “那…”赛尔刚想开口,却被姐姐打断, “那等什么呀?!就去那里呗!”琳达迫不及待地在沙发上站起,摩拳擦掌、准备出发。 “那好,我去联系了哦?”得到全家人的首肯后,卡尔通过魔网连接上境外旅游中心。 …… 第二天中午,一家人整理好行装,坐上前往机场的公车。 “今天太阳不错,肯定一路顺风。”隔着玻璃感受温暖日光,艾琳娜懒洋洋地倚在窗边。 “哎,反正好玩就对啦,”琳达开心地朝母亲喊,“晨星都是树,肯定比城里好玩啦~” “你们要去瑟兰?”后排传来陌生的声音让琳达回头看过去,原来是一位陌生的人类大叔在同自己说话。 “是啊,大叔,”自来熟的琳达立马扮起鬼脸,“我们一家都要去那里玩呢。” “那里的风景是好啊,”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笑着地回应小姑娘的可爱,“新禧前去那儿转转,挺不错。” “你也去过?”卡尔也转过身,问起后排的中年人,“晨星的风景确实难忘。” “忘不了,忘不了,”中年人爽朗的笑声,引来车上不少关注,“十年前去过一次,夜景太美了,搞得我去拍了不少相片留念。” “是啊,斯特拉的夜景确实很美,”右侧座椅上,一位金精灵也不由开口,“不过现在,那里没剩下多少居民。” “嗯?有这回事?”卡尔眨眨眼,他不是很相信。要知道,晨星的繁盛举世闻名。 “一个月前,我从那里回来,”金精灵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无法同曾经比拟,现在的它,已不再繁华。” “风景依旧,其他早已不同,”金精灵看向车厢另一侧的卡尔,“有句话怎么说?物是人非?不过,把对象精灵罢了。” “那更得去看看,”听到对方所说的这些变化,卡尔对晨星又有了新的兴致,“去看看那里现在变为什么模样。” “单纯的旅行,”金精灵少见地笑了,“肯定很好,不必担忧什么。” “只是怀念下过去,还请各位见谅。” …… “搭乘客机时禁止使用气与魔法——当然,起源这种能力也不行,”艾丽莎一脸严肃,认真嘱咐着儿子,“千万记住,别破坏哪怕一丁点机舱里的东西。” “不然,就要上航空黑名单了,”艾丽莎揉揉儿子的脸颊,再次强调,“记住了吗?” “嗯嗯。”赛尔乖巧地点点头。 “哎呀,别说了,赛尔有什么好担心的,”已经开始排队的艾琳娜无奈看向妹妹,“都要登机了,赶快过来,别落下行礼。” 艾丽莎赶忙拉着儿子和行礼,跑到姐姐身边,排队等待,检验身份。 足足七八个小时的航程,估计…赛尔在心里琢磨起来,得好好睡上一觉了。 按照指示找到各自的座位,一家人整齐地在一排坐下,准备开启这段旅程。 伴随乘务人员的温馨提醒,感受着爬升时闪现的失重感,乘客们被庞大的飞行器所载起,一同翱翔于天际。 …… 经历七个小时的飞行,赛尔他们成功跨越数个时区,来到了瑟兰的首都——晨星。 这里还是下午,太阳尚在半空。整个瑟兰晴空万里,没有一丝寒气。 “呃…”艾琳娜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的根根巨木,“所以咱们得…租一辆车过去?” “是啊,这里要用纸币的,”卡尔从口袋掏出一张兑换好的共和国信用券,“与乘坐公车一样,会有位驾驶员。” 拿过丈夫手中的墨蓝纸张,艾琳娜审视一番信用券上印刷的精美图案,随后再将它交给好奇满满的女儿和侄子。 “一百?”没去欣赏正面的长安城缩略图,琳达反而吃惊于纸张上的数字,“这张纸是相当于整整一百的信用点?” “没有,”卡尔摇摇头,然后从女儿手中拿回这张信用券,“大概只有…十一?十二?” “叔叔,”这张墨蓝色的纸让赛尔陷入困惑,“一张纸怎么…代表劳动的…价值?”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卡尔虽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不好详细说明,“你把它…当成实体的信用点就行。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个…中等学院会有教的,”艾丽莎轻笑着伸出手,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再长大点,就会学的啦。” “先不说这些,我们去…租辆车,”在丈夫他们聊天时,艾琳娜环顾机场,找到乘车处的招牌,“那里,对吧?” “嗯,没错,”顺着妻子的手势,卡尔也看到机场乘车处,拉起行李箱向那里走过去,“我们快赶过去吧。” 艾琳娜拉住有些着急的丈夫:“先联系间住宿的旅馆,我们可不要露宿街头。” 阵阵轻笑在一家人之间传开。很快,他们乘上一辆机场的出租车辆,向晨星的方向驶去。 第十八章晨星旅程(二) 黄绿相间的出租车上坐着卡尔一家。 他们飞驰于沥青路面,逐渐远离机场的人来人往,接近地平线那头晨星的灯火阑珊。 “多久之前来的这儿?”艾琳娜笑了笑,敲醒望着车窗外发呆的丈夫。 “啊?!”盯着公路远处闪烁的灯火,卡尔有些走神,“是和父母一起…已经几十年了。” “那您岁数一定不小?”紧握方向盘的司机头发花白,苍老的笑声中透出些许疲惫。 “哪里…老先生,您不用…”被敬称的卡尔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并没有多老。 “别那么说,你们共和国人和我们可不一样,”司机笑着摇起头,“我只有七十岁,您连孩子都有,肯定要比我年长。” “七十?”正在最后排被姐姐揉脸的赛尔,猛地扑在椅背上,他简直难以置信。 在赛尔印象中,七十岁应当是人类容光焕发的年纪…不该是两百岁,才会变得苍颜白发…七十岁,怎么可能呢? 艾丽莎拍了拍儿子,再将他抱回座位上,做出“嘘”状,示意儿子别说这些。 “对了,先生,”卡尔连忙向司机提起新的问题,“机场东边是新建了什么城区吗?小时候来时,那里不是什么镇…” “扩建了,新城区,”司机拿起水壶,用茶水润润嗓子,“三四十年吧,老树那边的居民很多都搬过去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刚在镇上买了间房,”讲起年轻时的事,司机笑了,“谁想到第二年就通知要拆。” “要不是有你们外务部担保,估计啊,没人乐意搬出去等安置。”打好方向盘,司机拐过一个小弯,顺便超个车,继续前行。 “晨星现在没什么居民?”艾琳娜比较关心这个,“不会影响到出行住宿吧?” “没,那不会,”司机摇头,“虽说比几十年前少了很多住户,也不至于直接给荒废了。” “离开老树的,都是新生代啊,”望向远方闪烁光亮的巨木,司机感叹,“金精灵,人类,甚至木精灵,不想再困守晨星。” “新城…斯佩司,希望,希望。你们共和国,真的很会制造希望,在新城待过再回到老树和木屋,不可能咯。” “还…要到了?”司机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惊讶的发现,他们已经离开高速公路进入晨星旧城,“帝皇在上…真快。” 挑选好合适的位置后,车辆在一株巨木附近停下,将搭载的客人送到他们想来的地方。 “不用找?”看清那位带头的木精灵递出的信用券面值,司机有些挂不住老脸,“这…有些多了吧?” “没事,您拿着,”微笑的卡尔与侄子一样讨人喜欢,“就当是给我们提供旅游信息的感谢?” “那好,呵呵,”司机不再推脱,憨厚地笑了,现在他更像是一个长辈,“明天就给孙子买些好东西。” “您孙子多大了?”隔着车窗玻璃,艾丽莎举起儿子显摆,“这样大?” “没有,一岁不到,”白发的老人也不急着离开,“明天他们该上班,还得我回去带呦。” “那不打扰您了,”卡尔轻轻挥手,“您先回去吧。” “那,再见。”关上车窗,老人调头离去。 昏暗的灯光下,他又变回年老的司机。 目送车辆远去,卡尔刚想招呼家人去找旅馆,却发现两个孩子已挣脱母亲的牵引,蹦跳着跑开。 卡尔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此刻雀跃的女儿与侄子,像极了头一次来晨星的自己。 这位司机倒挺贴心,将他们直接带进了晨星的中央——那由参天巨树环绕构建的内城。 若站在远方眺望,会发现晨星形似圆锥,像一座直通天际的高峰:事实上,那伟大的创造者,确实是将这巨木绿城缔造在古山上。 因此,城市每一环的高度依次递增,直至中央那代表王庭、又或者代表长老会的巨木,真正足可通天——三千五百九十六米,超脱常理。 每一环的构造也颇为有趣,规整的“山”形对称段接相连成一圈完整的环。 每五棵巨木连成一区,每区中央的树木最高,从内向外逐渐降低。数不清的区接连相扣,最终整合:整体的构造极尽对称,远远望去,端庄瑰丽。 每一区的每一根巨木都无比壮观,给视觉带来的冲击甚至远超中心广场的图书大厦。 琳达和艾丽莎看得头都有点犯晕。相较之下,冷静的艾琳娜与赛尔虽是强上不少,也同样为这些巨木所震撼。 “帝皇在上…”艾丽莎仍仰着头,依旧喃喃自语,“奇迹…” “对,某种意义上讲,接近长安,”趁着女儿发呆,艾琳娜走过去重新牵住她,“实在太过…” “这里能住多少精灵啊?”被母亲拉住手后,琳达回过神,朝父亲提问,“呸,我是说这座城市有多少——” “它只是…壮观,”来过晨星的卡尔,很清楚这些巨木的玄机,“其实…每根巨木都只有最外层宜居。” “啊?”琳达失声尖叫,她看向父亲,实在难以置信,“这搞什么?老爸,你开玩笑吧?” “没错的,”卡尔面带微笑走近女儿,指向巨木不可见的顶端,“创造伊始,帝皇追求完美,不论谁来到晨星,都应享有最好的环境。” “另外,宜居区其实也不算少…一千三百米高,直径算成两百米…” “每间住宅是扇形,统一双层,大约有八米,算上每层的间隔…十二米…,整根巨树全算成住宅,能住三千户往上。” “而且,每一户都是面积六百平米的双层大房哦,”估算出大致的数据后,卡尔拍手轻叹,“连现在的共和国,也无法给城市居民如此安排房屋。” “居民区最下,医疗区、商业区、娱乐区在中,教育区同生产区最上,”仰望遮蔽天空的枝叶,卡尔抱住双臂,“应该是这样。” “宜居区之后是升降层,再里面就是道路,可以行车哦。”最后,卡尔又细心地补充。 “车…怎么上去?”艾丽莎有点不太懂。 “进去就知道啦,”走在最前方的卡尔向家人招手,“快来吧。” 本打算提醒家人,晨星的另一特殊之处,但卡尔仔细一想,还是没有开口。 毕竟家里也只有他会在无聊时,从魔网录入一些好玩的魔法…应该不会有问题。 …… “这还真是升降层…”被巨大的木梯托起,艾琳娜算是明白丈夫的意思,“这…运个车确实不是难事。” “这是跨区升降梯,”卡尔抚摸着木制的升降梯,慢慢同妻子解释,“跨层的没这么夸张,还有专门的车辆、重物运输梯。” “那,叔叔,”沉默良久,赛尔终于开口,“这棵大树的动力都是从哪来的呀?” 卡尔被问住了,他很想对侄子解释,却实在记不起来,只能先回忆回忆。 “我知道。”清脆的声音让大家一惊,竟然是…艾丽莎。 “呃…都看着我干嘛呀…”艾丽莎嘟起嘴,挠挠头,“我上课还是很认真的啦…” “妈妈,是什么呀?”赛尔摇摇艾丽莎的衣襟,大大的红蓝双瞳里,满是好奇。 “这些树是活的,”艾丽莎笑着向儿子解释,“或者说,这些和树一样的建筑,是活的。” “啊?”琳达失声大叫,踩踩脚下的木制升降梯,“什么意思?这不是树?” “对,不是,从帝国时期,就有很多人在研究,”艾丽莎伸手轻捏侄女嫩嫩的鼻尖,“到现在为止的统一结论,就是…奇迹。” “脱离这座建筑的部分,会在一瞬间变成普通的橡木——当然,检测它们的整体,结果表明,还是橡木。” “它会再生,整体的坚韧度堪比钢铁,不能接受改建,哪怕打孔、安装电缆,也不行。” “它会储水、供给魔力,自动生产一定量的果实,还能按时运送。” “可就和长安一样,”艾琳娜猜到妹妹要讲什么,“无法对任何外来物提供魔力。” “对,就是这样。”艾丽莎打个响指,以表确信。 努力结合老爷子教的那些知识,联想书上的讲解描述,赛尔勉强理解了妈妈的意思。 倒是琳达彻底听傻了,她一脸茫然:每一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她全都听不懂。 “到了?”感到一阵减速地失重,卡尔知道,升降梯要停下了。 升降梯停下来,响起的声音提醒乘客,他们已经到达商业区。 有些…冷清。 有所准备的一家人,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冷清…”稀疏的人群与关闭大半的商铺、饭馆,同卡尔的印象大相庭径,“也太…” “不算冷清吧,只是不大热闹,”第一次来的艾琳娜,没觉得这里有多落寞,“挺不错,这样的旅行安心清净。” “是哎。” “还好吧。” “也不错啦。” 不管家人怎么说,卡尔还是没有回过神。 过去的繁华,与现在的萧条。 过去的熙攘,与现在的寂寥。 未曾见证过辉煌,自难震撼于衰落。 “还发什么呆?”这回,轮到艾琳娜带头,“走吧。” …… “这里不卖电器?”转了几层,艾琳娜终于发现有些不对,“而且这也不是…电灯?全是魔法照明物?” “嗯,应该是没有电器,”艾丽莎提醒姐姐,“确实是这里没有通电。” “是的,晨星保存的足够完整,魔力供给仍能运转,”平复下心情的卡尔向妻子解释,“但由于构造特殊,改建难度极大,所以没有通电。” 既是福,也是祸,艾琳娜若有所思。 一家人商议后,决定先去餐饮区填饱肚子。 面对众多陌生的精灵,琳达可有些畏惧,乖乖跟在母亲身边,不敢乱跑。 反倒是赛尔,就算被妈妈牵着,依旧蹦蹦跳跳,这儿看一下、那儿瞅一眼,整个人都不安分,吸引了不少目光。 其实,敏感的赛尔早早察觉到异样:这里的精灵,眼底藏着提防、眼神带着敌意。不止对自己,还有姐姐、妈妈、叔叔、阿姨。 但赛尔并没有告诉家人,而是自己一个人在暗地里琢磨。 直到卡尔选好一家餐馆时,赛尔才找出自己与家人身上的共同点:全部来自共和国。 更深的原因,赛尔想不到:先吃饭再说。实在不行,等找到住的地方后,再告诉妈妈她们。 实木风格的餐馆颇为温馨,它由一对木精灵夫妇经营。看上去,他们要比卡尔年长很多——时间积淀出的气息,不会有错。 值得留意的是,就连在前台招呼客人的,都是一名迈过年轻岁月的人类。 在住满精灵的巨木里,这位中年人类总有些格格不入。他身上有种与外貌不符的慈祥,和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 这个时间点,太阳即将落幕。本应红火热闹的餐馆,却仅坐着从外来的赛尔一家。更显得这里格外清冷。 “先生,”看两位老板都在忙,卡尔选择与前台的那位中年男人搭话,“现在的时间并不晚,为什么出来活动的居民会这么少?” 前台的男人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用莫名的目光打量起卡尔,让卡尔感到些许怪异:他的眼神极其深邃,好似能将一切看穿。 “从共和国来的?”前台的中年男人笑了,他总算开口,“你以前来过这里?” “先生,你怎么?”卡尔很吃惊,他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看出,自己来过晨星。 “提起这里居民稀少的时候,你总透露出不愿相信的神情,”前台的那位好似在自夸,“我还有些察言观色的本——” “聊什么呢,赛柯?”木精灵店主端着菜,从后厨走出。 “哈?没什么,”被称作赛柯的中年男人笑着上前,拿过乘菜的托盘,“不过是客人好奇一些事情。” “什么事?”店主好像有些感兴趣。 “晨星的变化。”摆好菜碟的赛柯回答。 “嗯…就是,”下定决心,卡尔想问个究竟,“晨星,怎么比几十年前清冷了好多?” 听到这番话的店主陷入沉默。 “抱歉,”卡尔赶忙起身,“我可能——” “没什么,请坐,没什么,”店主摆摆手,在一旁的木椅上缓缓坐下,“赛柯,能劳烦你去帮一下丽贝卡吗?” 赛柯文言,走进厨房。 “我今年大概…六百三十岁?”沉默片刻,店主吐出一个足够份量的数字,“我可以称呼你为…孩子?” “当然。”卡尔忙不迭地起身,想行一礼,却被店主阻止。 “没这个必要,孩子,”店主笑了笑,“实际上,大部分住在晨星的精灵,年纪不会比我小太多。” “你很奇怪,晨星为什么不似从前那样繁华?” “是的。”不止卡尔,赛尔他们也点起头。 “这太正常了,”店主和蔼的声音十分可亲,“如果你去新城转一转,你肯定会找到以前,在晨星圣木中经历的繁华。” “不似长安,胜似长安,对吗?” “是的,”卡尔回忆着,“以前的晨星,有着别样的繁华与活力——隐含于静谧中的活力。” “没有年轻的血液了。” “啊?” “很简单,晨星没有年轻的血液,”店主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连稍稍年轻的精灵都去往新城,就更别提那些好动不安的人类。” “晨星城居民的数目,从帝国崩溃时的三千余万,到三十年前的将将两千万,直至今天的勉强九百万。” “惟有旧时代的我们,残存在这一方天地。” 第十九章晨星旅程(三) 将饭菜咽下,赛尔抿口水,看向店主:“他们去新城了吗?” “是的,”木精灵店主耐心回答,“全都到司佩斯去,去追求新的生活。” “这里不是很好?”艾丽莎不解,身处古代的奇迹之城、生活在美丽的自然居所,不该是木精灵的最终愿望吗? “不好,没有电,只有老旧的魔法,”仿佛想起什么,店主叹口气,“维持日常生活确实足够,其他的…” 店主看向自己的客人:“什么都没有。” “没法接通电路?”艾琳娜问。 “是的,接不通,”店主苦笑,“创造这座奇迹之城时候,帝皇把它规划的无比完美,却忘了给予它变化的能力。” “他离去之后,魔晶再不无穷,愈发稀少。直到那天,帝国的传送阵全部报废,一切都彻底的崩塌。” “哪一天?”还没有到学院去的琳达,对一些历史事件不大清楚。 “崩溃日,我们如此称呼那个日子,”店主向琳达解释,“普洛斯叫它帝国末日,夏洲的史书记作南斗之变。” “我知道,”赛尔习惯性地举手回答,“内阁同左将军在南斗宫伏杀大将军,从而阻止御林军和圣威军西征。” “西征?去西边干嘛?”琳达不解,“打架?” “差不多吧,”店主被琳达逗笑了,“中洲的耶普莱森,魔晶最先耗尽。” “他们虔诚的祈祷,再无帝皇的回音,”一家人都放下碗筷,聆听店主的叙述,“帝国传送阵崩溃后,他们和长安撕破脸,宣布独立。” “煽动禁卫,威胁内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店主对那段历史,描述得格外生动,“虽然处死他后各洲相继独立,可好歹夏洲还保在帝国手里。” “伏杀他的那天,即是崩溃之日。”说完这话,店主有些走神,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把话题讲偏了。 “那之后呢?”赛尔没有在意跑偏的话题,好奇地追问。 “之后…”店主巧妙地将话题拉回正规,“我的父亲离开御林军,回到晨星,在这里——” “呃,我很冒昧打断您,但您确定没有弄错长辈的称呼?”艾琳娜不大相信,“是父亲?不是祖父?” “是的,我父亲七百岁时才和母亲结合,有了孩子,”店主指向自己,“就是我。” “…”艾琳娜吞口唾沫,“请您继续吧…” “那时的晨星魔晶陷入暴乱,有的居民带着所有魔晶,在乐园醉生梦死,”众人跟随店主抬头,一同望向天花板,“所幸,明智者联合统一,阻止疯狂的居民。” “他们成立长老会,”店主望向窗外那参天的巨树,“反对帝国式的享乐,并将之视为铁律,延续数百年之久。” “正因如此,瑟兰方能长存,晨星尚可繁盛,”怀念起旧日的盛况,店主着实百感交集,“直到一座座钢铁都市,将森林碾平。” “住在这里不好吗?”赛尔十分疑惑,“清新,舒适,比冷冰冰的城市舒服很多呀?” “对啊,但森林里并没有新生代渴望的追求,”店主看向赛尔异色的双眸,“对他们而言,更美好的生活,在那头的新城。” “其实,你们应该晚半年再来,”准备结束谈话的店主,起身走向厨房,“每年祭典,充满干劲的新一代会回来,欢呼庆贺整整一十五天。” “那时候,可以找到晨星曾经的繁华。” 店主的余音渐渐散去,只留下各有感触的一家人继续品尝清淡的菜肴。 …… “真的可以上去吗?”升降梯前,赛尔向一位过路的木精灵问。 “顶端?”路过的女士稍加思索,即刻回答,“当然可以,不过要注意下安全,观赏台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找看守去巡逻了。” “灯总还常亮着?”卡尔开起玩笑。 “那是自然,”女士微笑回应,“它们可是独一无二的光源。” 话音未落,升降梯便已到达。 同热心的居民道别后,赛尔一家踏进升降梯,向观赏台出发。 “我也发现了,这里居民真的少,”木质升降梯里,发现问题的艾琳娜看向丈夫,“或者说,他们不喜欢出来逛?” “是啊,”艾丽莎附和着姐姐,“只有刚刚就餐、购物的地方,会看到多一点的居民…” “按照那位店主说的,留在这里的大都是木精灵,而且岁数不小…”想起之前餐馆里的对话,卡尔推测。 “不怎么出门,”升降梯平稳停下,卡尔转身,看向即将打开的木门,“也很正——” 望着木门外,在巨树的干枝上构建的长台,卡尔有些尴尬:“原来全都在这儿…” “走吧,”艾琳娜挽着丈夫走出升降梯,“还在这里傻站?” 满是精灵的观景长台,并不喧闹,在漆黑的夜晚与明亮的星光下,格外宁静迷人。 观景台其实是巨木一段水平枝干,是自然形成的半圆柱体,宽余三十,长过二百。 路面被长着细密嫩叶的柔藤覆盖,踏上去格外舒适;护栏由垂下纤枝长条的绿木构成,看起来相当美观。 也难怪,即使晨星的居民不喜欢热闹,仍会来张袂成阴的观景台上——对喜爱自然的老年精灵而言,这里是最适合他们待着的地方。 除了木质躺椅与长凳,再没有其他的设施。 在赛尔看来,这里人多却不喧闹,很有丽城中心广场的味道。 “两千年前,它们生在帝国之领,”走近护栏,伸手触碰柳枝般的垂条,艾琳娜感叹,“两千年后,它们长于新的联盟。” “时光荏苒,唯奇迹长存,”沉思片刻,卡尔笑了,“是这样说的吧?” “是的,”艾丽莎不敢太靠近护栏,选择在另一旁陪同侄女和儿子,“到达晨星,在长老院签订同盟协约后,仲良先生在圣树顶端说了这番话。” “圣树?”琳达挠挠头,“就最大的那棵?” “对的。”艾丽莎笑着点点头,示意侄女和儿子带到护栏边,透过一尺宽的间隔,望向远处闪烁着绿色光芒的参天巨树。 不过,艾丽莎还是不敢贴近护栏。 “这是…多远呀?”赛尔在心里估量起两颗树之间的距离。 “五六公里吧,”卡尔回答,“每环间的距离都差不多,最里面一圈离中心…应该一样?” “妈妈,”赛尔扯扯艾丽莎的袖角,“这里的星光好灿烂啊。” “是啊,”艾丽莎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仰望头顶璀璨的星空,“比丽城那边亮得多。” 不安分的琳达,在父亲的陪同下,蹦蹦跶跶、四处张望。 “这里真没小孩子啊,”恼火的琳达仰望着父亲,“而且他们说话都好小声,对别人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嗯…确实,不过,”卡尔无奈地提醒女儿,“我们也小声点吧,安安静静地欣赏美景,也蛮不错的。” “嘿,老爸,”根本没听卡尔在说什么,琳达麻利地跑到护栏旁,向下望去,发出惊呼,“我觉得看底下更好玩呀,真高!” 护栏旁,同妈妈和阿姨待在一起的赛尔,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始与这棵巨木沟通。 当联系建立起的刹那,繁杂的信息涌入赛尔的脑海后又迅速理清,没有让大脑感到不适。 尝试与其他的树木对话,一棵、两棵…… 赛尔发现,这些规整排列的巨木与清河的树林、云岭的公园都不相同,它们之间的联系…异常密切。 往日,自己最多感知到方圆几公里内的东西,可现在…赛尔挠挠头,简直不是一个级别。 隐约间甚至有种,自己能让这些巨木运动起来的感觉。不过,赛尔并没有作出那种大胆的尝试,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护栏: 果然,从巨木上长出的护栏,和真正的柳树也没什么区别,自己一样可以控制。只是,要多耗费些精力。 如果观景台上众多的精灵中,有谁能多注意下这明显来自共和国的一家,或许可以发现那孩子对巨树造成的些微影响。 不过,对于共和国,抱有复杂感情的数千老者,都选择将来自共和国的同类忽视。 这点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被察觉。 在签订《四洲一体友好互助同盟条约》之后,瑟兰成为同盟国一员,在共和国的援助下极速发展。 要获得诸多新事物,难免舍弃一众旧事物。 对于这些比共和国还年老的精灵而言,他们难以接受新的事物,也难以接受新的时代。牵涉到带来变革的共和国,他们同样没有多少好感。 登上洒满星光的看台,静静仰望熟悉的夜空,已经是他们的习惯。巨树构建的城市,不仅是他们生活的家园,也是旧时代仅剩的记忆。 即使那来自共和国的一家离开时,他们仍然沉浸在星光的沐浴中,没有投以丝毫在意。 …… 在商务区的高层,找到住宿的旅馆,卡尔结好账,带领家人入住。旅馆的招待者,是名比较年轻的木精灵,这点有些让卡尔吃惊。 不过卡尔也没有诧异多久,毕竟旅馆属于瑟兰**经营,找那些过于年长的精灵来照看…想想也知道不合适。 相比久居巨木中的老者,招待客人的木精灵现十分热情,对她来说,共和国的同族,可比那些格威兰、联邦的旅客,要亲切得多。 晨星标准客房,就是单层的居民住宅。 即使同共和国的旅馆比,这里也过于豪华…没办法,很少有旅者在淡季到晨星最内环居住。 这个时间段,瑟兰的**索性规定,晨星旅馆统一遵循古制,将一整间房租出去。 因此卡尔倒比较惊喜:毕竟不用担心宿的问题了。几十年前他来的时候,还要与十来人共分一套房呢。 洗漱完后,艾琳娜和艾丽莎都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地方没一件电器。 对,连电幕都没有。 大多的娱乐用物,都被放在原位,挂上小小的告示牌,介绍它们曾经的功能。 “这些书也是老古董,精灵语本,”从书架取下一本,艾琳娜小心地翻阅,“没别的了。” “我想看电幕、看节目啦。”不开心的琳达,扑到沙发上,打起滚儿来。 “其实,这些东西还能用吧,”卡尔拿起一件罗盘样的器件,“都没什么——” “旧式影像仪?”换好衣服的艾丽莎,带着儿子来到会客室,一眼就看到卡尔手中的器具,“书上有教过。” “嗯…上面也有写哦,”卡尔仔细看看告示牌,“在后方放入魔晶,即可启动…” “特别注明,对魔力的耗费相当巨大,”想想旅行箱里带着的几块小魔晶,卡尔盘算着,“明天可以试试。” “你以前没试过?”艾琳娜懒得再管女儿,和丈夫搭起话。 “没有。那次来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待在柜子里,”卡尔看向妻子,将手中的影像仪放回原位,“应该是旺季,担心损坏吧。” “商量下路线?”坐到女儿身旁,艾琳娜提议,“或者明天再说?” “明天吧,很晚了,”艾丽莎拍拍打哈欠的儿子,“赛尔都瞌睡啦。” “啧,天上睡了那么久,来到地上还瞌睡。”趴在沙发上的琳达撇撇嘴。 “你今天有点太活跃了,琳达。”艾琳娜不满地瞟向不安分的女儿。 “哼,我是小孩子,精神活泼一些还不行?”不甘示弱,琳达向母亲反击。 “乖啊,不然今晚你自己睡。”卡尔装模作样,恐吓起女儿。 “自己睡就自己睡!”琳达生气地扭过头。 “不然我来陪琳达吧,”艾丽莎在侄女身边坐下,“琳达在我这里还是很安静的。” 唉,背对家人的琳达,无奈地鼓起脸,她知道,和小姨一起睡,就不好意思闹腾了。 “也行,”艾琳娜面露坏笑,“今晚我们陪赛尔,直到她自愿回来。” “我才不!”背过身的琳达还不知道,连弟弟都在捂嘴轻笑。 …… “这孩子怎么喜欢…抱你…”看着紧贴丈夫入睡的侄子,艾琳娜语气略有古怪。 “女儿不也这样吗…”卡尔很无奈,自己真的太像贤妻良母,缺乏那么一点…雄性气息。 倒是妻子,她也不注意一下,平时太强势了吧?卡尔暗自恼火:现在自己的家庭位置越来越奇怪,根本在向…靠拢。 看向熟睡的妻子与侄子,卡尔叹口气,轻轻合上眼眼:算了,想想明天去哪里玩吧,整整十天的假期呢… 虽说在这里放松,感觉也蛮不错的。不过,总不能十天都待在这一个地方吧。 不知不觉中,卡尔也沉入梦乡:不知为期十天的行程究竟会怎样…反正,应该不会差。 第二十章新禧前夕 早晨,宁静祥和的公园里,短发少女正绕着长凳迈出苦恼的步伐。 “我说,”坐在长凳上的孙思实在忍不住,哈出口雾气,“至于吗?你都瞎转半天,还没完?” “是啊,李姐,”王晓打开电暖瓶,喝口水暖暖身子,“赛尔都跑瑟兰去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这都十多天了?”不怕冷的李依依没好气地停下来,看向长凳上四个懒鬼,“还不回来?可想死姐姐我了~” “不知道的,”即使穿的厚实,陈应龙仍有些冷,他望向堂妹,羡慕起她的结实体质,“还以为你要犯罪。” “这玩笑开不得,”李依依晃着头在堂哥身边坐下,“不可能犯罪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共和国人不会想着犯罪嗷。” 陈应龙摩擦双手,他只是开个玩笑:在魔网的监察下,只有鲁莽的家伙才可能犯罪——堂妹不过有些凶悍,和鲁莽倒搭不上干系。 “肯定快回来啦,我也挺想小赛尔,”刘刕也学起孙思,开始“吞云吐雾”,“还有三天就新禧,不可能一直在晨星晃悠吧。” “跑出共和国,就联系不上,”学着孙思,对着空气一番吞云吐雾,李依依抱头后仰,“啥时候,魔网才能把这问题给解决一下。” “我觉得先等实时语音功能开放吧,”回想通讯部的公告,陈应龙低声推测,“感觉通讯部有点极端,非要把实时画面一并搞出来才罢休。” “哦?实时画面?”李依依敏锐地抓捕到关键词,“我看新闻上,钢爪不就可以做到吗?” “那…应该借用了投影魔法、通讯魔法,”片刻思索后,陈应龙再向她回答,“反正肯定不单靠魔网来通讯。” “难不成,通讯部盖那么多黑房子,都是为了实时语音对话?”想到张贴着通讯部标志的施工现场,王晓大胆猜测。 “黑房子?”孙思也想起那些怪异的建筑物,“我记得那上面还有个电塔样的玩意?可不知道是什么。” “你见过?”陈应龙吃了一惊,“有修好的?” “小区后面,几条街,”孙思看向李依依,“她也看过几次,不过我估计她没印象。” 没有反驳,李依依爽快承认自己确实记不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建筑:盖得又圆又方,还往顶部叉上一些铁塔样的 “嗯…我,大概…”陈应龙闭目沉思,“想不懂。” “你…”李依依翻了个大白眼,“那你装个锤子,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咋可能知道那么多,”陈应龙尽量控制语气,“那些东西起码三年后学院才会教,还请你理解下?” “对不住,”李依依一脸嫌弃,“姐姐不能理解。” “…”陈应龙闭上嘴,他清楚,和这个呆瓜沟通是在浪费时间。 没在意两人斗嘴的王晓,倒在心里盘算着别的事情。 “晨星啊…”王晓摸起下巴,“还没去外面玩过呢,不知道那里啥样…” “应该和精灵聚集的村子差不多?”刘刕猜测。 此时,王晓猛然间发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有谁去过森林那边?” “没到村子里待过?”王晓环顾其余四人。 不等他看过去,李依依就别过脸吹起口哨;另外几位倒没躲闪他的目光,可那三张写满尴尬的大脸实在让王晓无法直视。 “好吧,我服了,”王晓算是没办法了,他只能抹下鼻子,缓解缓解尴尬的气氛,“还真就全员城里蹲。” “呃…我有主意!咱们跟爸妈说下,”李依依猛地举起手,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找个时间去赛尔家——” “这个可以有,”听到堂妹的这个提议,陈应龙很是惊奇,“难得你会出正经主意。” 不知不觉间,来公园散步的行人渐渐多起来。人一多,孩子们就没法畅快扯皮:待在人多的地方,实在不好大声聊天。 最终,五个孩子决定去中心广场转转。到时候打电动还是看书、挑玩具还是吃饭,都能够随各自的心意。 坚信空谈不如实干的孩子们,以最快的速度从公园跑开,往广场的方向赶去。 …… “地理…旅游,呵,果然,”抬头扫视书架,陈应龙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书,“《平洲游记》,摄影集?” “哪呢,看看,”李依依最先凑过来,“不是博萨!也不是交陲!后面、后面!” “叨叨什么,小声点,我还在找,”陈应龙不耐烦地翻著书,“就这里!” “课本上的图是从这儿选的?”看见似曾相识的晨星全貌照,孙思感叹,“壮观啊。” “这可要清晰得多,”李依依摇摇头,“看起来真大,也不知道这些通天树怎么住人。” 在两人的示意下,陈应龙翻书欣赏更多的晨星风景照,以及巨树内部的种种特写。 最后,一张挂在长老院议事厅内、颇有年代感的彩色相片,进入三人的视野。 “哇…这不是祖老先生吗?”看到相片中央,同一位精灵握手的和蔼老人,李依依感叹起来。 “呃?不是应该叫祖圣?”孙思好心提醒李依依,“呃…陈哥,你看我干嘛…我太爷他们都这么喊,不对吗?” “他老人家可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陈应龙无奈叹气,“拒绝一切崇拜性称谓,祖老先生亲口说的,记住了?” “行,我改正。”孙思果断认怂。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依依换上一副欣慰的语气,重重拍起他的肩膀。 “说起来,这上面都是?”忽视被拍到发麻的肩头,孙思指着照片下方的一行标注,小声念叨,“左至右…祖仲良,林思行,赵无秋…我去,这就是赵无秋?!” “是啊,”李依依探出头来,看到相片里祖仲良右边第二个人,也有些吃惊,“真没想到,还挺年轻的哎。” 陈应强忍不适,重重按压眼眶:“请你们好歹看下注释吧,这照片都什么时候拍的?” 两个粗心鬼顺着他的手势,可算是看到注释最下方的那行数字——“2321,1,1”。 没去听俩人的尴尬笑声,陈应龙将注意转移到祖仲良最左边的人身上——名为林思行的中年人。 陈应龙总感觉,自己好像在新闻上听到过他…好像,这个人是搞研究的来着?前段时间,似乎报导他去格威兰…学术研究?魔法? 身后传来的呼喊将陈应龙的思绪打断:“你们这是在干嘛?” 刘刕刚从后排走过来,便发现这三个家伙一反常态地围到一块:“看啥呢?笑得这么欢。” “没什么,”陈应龙将书合上放回书架,努力从两个傻子的包围里挤出,“你来找书?” “是啊,有没有讲古代城市的?”没在意李依依和孙思的傻笑,刘刕说出自己的目的,“小王想看看那些古城都是啥样。” “哦?难不成他想去?”李依依借机收起尴尬的笑容,“莫不是国内闯遍,再无行走游玩之地,准备去周游世界?” “停,”刘刕警告她打住,“先帮忙找个书,等会儿去开腔膈应小王,成?” “我觉得‘成’改成‘可好’,更能和她语调对接。”孙思认真地提出建议。 “好。”陈应龙点点头,少见地竖起大拇指。 “行了,你们别膈应我,”终止掉无聊的话题,李依依埋头找书,“啥是讲古城的?” “不知道,找找吧。” “可以接魔网啊,没准能快点儿。” 看着在书架上寻找图书的几个呆子,陈应龙不由得叹口气,与图书大厦的魔网连接,开始检索特定的书籍信息。 …… 四人各自着一两本书,悄声走回阅览区。 “还不如自己慢慢看,”孙思抱怨起大厦魔网的残废功能,“关键词查询真不靠谱…” “知足吧,已经把查找范围缩得够小,”看着手中的书,陈应龙倒挺满意图书大厦魔网的功能,“不然的话,还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孙思耸耸肩,表示陈应龙说的不错:只能粗略查找的感觉虽然不舒服,但总归还有用。 阅览区的桌椅摆放整齐,其中坐着很多读者,他们正在安静地翻阅书籍。 角落的木桌旁,正在喝水的王晓一眼便发现走进阅览室的伙伴们,起身挥手招呼他们过来。 李依依满意地点点头:小王虽然存在感很低,可眼力独到,干起事比孙二要靠谱得多。 譬如现在,王晓就挑了个人最少的位置。待会儿几个人说话时,只要小点声,就不容易引起其他阅读者的注意。 “我去?!有必要吗…这么多?”看着面前撂起的七本书,王晓的嘴角开始抽搐。 “宁滥勿缺,”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陈应龙开始翻阅,“看,这本书,把八座城市都讲了。” “那还拿其他的干嘛?”王晓挺不解的。 “内容差别挺大,”刘刕也拿过一本,“不如都看看,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 “嗯,夏洲的长安,”陈应龙对着目录念起来,“平洲的晨星、狄洲的镇北、上洲的康曼、中洲的耶普莱森、外洲的梅普勒、商州的佛洛特,还有戎洲的萨维迦。” “前三个挺正常,后面是啥玩意啊,”李依依听的头大,“真武起名这么随意?” “我倒知道格威兰的首都,”刘刕想到什么,“征服之城?命令之城?” “哈?”其他人齐刷刷地看向刘刕。 “那么大声干嘛,”被吓一跳的刘刕,连忙提醒失声的小伙伴们,“哪本书上说过来着,初代格威兰国王与王后,是蒙受冤屈的贵族。” “他们前往长安面圣,控诉旧王的暴行,帝皇如他们所愿,处死远在上洲的旧王。” “完事了,真武让他们回去,把整个上洲打下来——只要打下来,他们就是上洲永远的王。” “感情是在坑人啊?”李依依用大拇指轻刮脸颊,表示自己难以理解,“这跟让他们送死有锤子区别?” “不是啊,”刘刕摇头反驳,“当时上洲、中洲还在信神,教会势力很大。之前帝国又和他们达成协议,不会直接干涉上洲中洲。” “所以,就找个理由,间接干涉?”孙思摇摇头,“还真可以啊。” “咋感觉,真武是在玩…”沉默半天的王晓,倒有不一样的见解,“以他的能力,有那个必要吗…” 此时,某人用咳嗽的声音将谈话打断。大家也将目光转向发声者——一脸严肃的陈应龙。 “我建议,咱们别谈这些认知外的东西。”合上书的陈应龙,想要结束这个玄学的话题。 “别摆脸给人看,有话快说,装个锤子你装。”大家的目光,又转向压根儿不吃堂哥这一套的李依依。 “我…”紧攥拳头,虽然咬牙切齿,陈应龙还是克制住自己,“这种东西谈了也没用,学者博士都难看清帝国时代,我们在这里说也是白说,真的没有用。” “我同意陈哥,”王晓赶忙发言,“咱就想找个好玩的地方旅行…” “嗯,那,康曼?”一副没事人样子的李依依,对书上的图片颇为赞赏,“他们的建筑真奇葩,感觉很有意思。” “是吗,我看看,”从李依依手中接过书,王晓看了看,“尖尖方方的,花纹好漂亮,是还可以啊。” “我觉得晨星不错,真的可以去一下。” “那里想去就能去啦,倒不如去镇北,你就不好奇魔族都啥样?” “那种地方有锤子看头,还不如去梅普勒,那里可号称能用红叶铺遍国土。” “嗯!孩子,”坐在远处的一位阅读者,不满地提醒五个孩子,“可以稍稍安静一些?” 还在争论的孩子们瞬间安静,害臊地低下头。 阅览室内,再度风平浪静——除了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再也没有喧闹的杂音。 陈应龙恼火地瞥了堂妹一眼,都赖你。 李依依这下乖了,低下头,认错伏诛。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孙思可是看得清楚明白。不过他只笑笑,却没有说话。 阅览室里其他的读者大都感叹:这些小孩子在新禧前还能来这里读书,确实不容易。就是有些太闹腾? 不过,孩子嘛,可以理解。 随着书页的次次翻动,时间在悄然中流逝。而新禧,也距离正在认真学习的五个孩子越来越近。 第二十一章新禧(一) 今天,清河的孩子们可算找回了领头羊。 琳达和赛尔昨晚刚回家,精疲力尽的他们,美美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现在呢,琳达正被一群小精灵围住,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自己在晨星的见闻。 赛尔在一旁乖巧地聆听,回忆旅程风景之时,顺便指正姐姐的一些谬误。 “姐姐,是传播信号,”赛尔伸手戳戳姐姐,“不是传声。” “嗯?差不多啦,”反正听不懂弟弟说什么,琳达也没在意措辞,“就是能传声。” 听到这话,赛尔倒不再纠结:姐姐又把一些概念混淆了。 离开晨星后,卡尔选择带家人到新城去。赛尔在那里见到很多只写在书本上的事物。 譬如移动电话——赛尔既搞不懂它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它如何运作。 直到艾丽莎和卡尔用被淘汰的无线电视作类比,赛尔才恍悟移动电话的工作模式。 至于名为计算机的复杂造物,和承载信息的光碟、查询信息的数字网络…在赛尔眼中,这些甚至比魔网还复杂。 到现在,赛尔还奇怪,为什么共和国不推广这些新的事物——要知道,瑟兰的那些产品,全由共和国制造。 不管妈妈还是叔叔、阿姨,都告诉自己:共和国认为这些产品会诱导帝国式享乐,因此对它们管制严格,暂时不允许私人使用。 就算无视相关规定在瑟兰购买这类产品,也不可能逃避检查将它们带入共和国。 艾丽莎也告诉儿子,这些电子产品中心广场就有,公共娱乐设施里也有,等回去以后他们仍然有机会体验。 赛尔也想起来:每次去中心广场,依依姐都免不得去玩所谓的电动游戏。不过自己太小,还不被允许进去。 只是向伙伴们描述新奇事物,琳达并没有同弟弟一样,发现蕴藏其间的矛盾。 旅行的时候,艾琳娜和卡尔敲定主意:申请入学不能再拖了,现在琳达比赛尔更幼稚,根本没有姐姐的样… 还在小伙伴面前侃侃而谈的琳达要是知道父母的想法,肯定会懊悔这些年只顾着玩,没认真看过书。 …… 孩子在玩耍,大人在忙活。度过今天的守岁,迎接旧历的新年。 其实,在木精灵向夏洲迁徙前,夏人已有岁首祈天,祭祀神仙的传统。 夏朝覆灭后,生活在中洲的木精灵,才成规模向夏洲迁徙:一支顺霖河上行,前往定远,在夏洲的西陲生根;一支乘船渡东海,抵达江南,在夏洲的南荆发芽。 木精灵那沟通自然,促进植物生长的能力,让他们很快融入夏洲的农耕文明。他们的习俗,经五千年演变,与夏人融汇。 新禧,自然是扎根夏洲的他们,不可或缺的节日。清河村东几十户人家,早开始用花草妆点起木屋。 正在屋子里布置的艾丽莎也在此列。屋外那些草圈花环,早让儿子给折腾整齐,只剩屋内还需要艾丽莎布置。 虽然工作量也不小,但已经轻松了许多。不说别的,光是使用能力做好星光灯,赛尔就替妈妈解决掉一个**烦。 有些时候,看到赛尔对植物近乎完美的控制,艾丽莎有时都会疑惑,自己和儿子谁才是正牌的木精灵。 不过,今天可在杂货店买了不少花炮,儿子应该能玩得很开心吧,艾丽莎想:还有,姐夫可跟他们去布置宴会了,今晚的守岁餐,一定很丰盛。 清河弯的草地上,正被艾丽莎念叨的卡尔,确实在忙活置备大锅菜。 今年,牛老伯穆尔浒拗不过儿子,早早去往北边草原,搬到那里生活;至于张老头,自半年前离开清河,至今未归。 临行前,张老头还给卡尔一家发过讯息,委托他们帮忙照看书屋——从而导致这半年里,赛尔每一回来,肯定会跑树屋待上老半天。 除这两位缺席外,其他的村民都在。 村东几十户人家,用四十余张长桌,围成规整的方形,并在中央安放好一盏巨型星光灯。 两章长桌恰好够六人坐,不紧不弛,恰到好处。 厚实长桌也颇有玄机,乘菜的部位其实是电炉——若是追求传统,还可以换成煤炉。 当然,通常不会有精灵这样做,毕竟电炉要方便得多。 卡尔将菜乘入碗碟,交由别的精灵端上桌,等到准备齐,用巨叶封桌,晚宴加热即可。 老实说,自己挺想念煤炉,卡尔有些怀念那老旧的用品:虽说麻烦,但晚上够暖和。 不过,现在自己也不怕冷,笑了笑,卡尔继续掌勺,倒是得劳烦孩子们多穿些衣服。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然降临。大人们正带着孩子,从家里带走准备好的东西。 “花炮!”一把抱起桌上粗长的纸筒,琳达可劲地蹦起来,“还是这个最好玩!” “老妈,咋不弄点爆竹呢?”琳达可怜巴巴地看向母亲,“砰地一声,更好玩啊。” “唉,”艾琳娜提起三盏星光灯,“你呀,也不嫌吵。” “走吧走吧,”琳达又变得急不可耐,“赛尔他们都到啦!还笑话我像蜗牛。” …… 夜晚的清河,笼罩着眩目的荧光。它们拥有着金色的光耀,将原本漆黑的草地照亮。 这些明亮,源于各式样的花灯。此时此刻,真好似在散播星光。 其实,这一切都来源于星菊,产生于这种形似菊瓣的真菌:自然中的烛光,能将黑暗照亮。 此时,被它们点亮的四十多张长桌边,坐着不下一百二十位村民。 他们大多是精灵,只有几家才是人类。 成天拿“种族平等”当招牌的外洲、商洲,其实都难看到这样的和谐景象。 在他们的认知中,十几个人类组成的小团体,怎么可能融入精灵为主的大团体? 自负的外、商两洲人,常常忘记,联邦的某位大总统,告诉过他们—— 共和国没有种族之分,只有魔网的人。能其乐融融、共坐一起的精灵和人类,就是这句话最好的佐证。 在村子里,在城市里,他们不会想着抱团,也不会想着排外:他们都是共和国人。 就像现在,即使没有主持人,没有指引者,这场来客如云的晚宴,依旧举行的有条不紊。 没有组织,大家是互相联系,自发交流,将晚宴的一切逐步安排妥当。 这种自觉,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就像现在,注意到时间将近,大人小孩都自觉站起,手牵着手、肩并着肩,面向中央、环绕成圆。 等浮现眼前的魔网,提示时间新旧交界,他们才拿起花炮,对准繁星闪烁的天。 轻轻的砰砰声响起,漫天花抛向高空,飞散飘落,轻柔绵长,一如落雪。 晚宴中央固定的巨型灯盏,开始散发夺目的光芒——宏大不失柔和,耀眼而不刺目,彻底照亮整个晚宴的会场。 当最后一片花瓣落下,平日最恬静的木精灵也彻底释放开来——欢呼声、雀跃声、交谈声、嬉笑声,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随着片片巨叶揭开,长桌升起腾腾热气,清河村东的守岁晚宴,越发沸沸扬扬,显得好不热闹。 卡尔取出果醋和果汁,分发给身边的家人。当然,深谙妻子的习惯,他还特地带来一瓶果酒。 虽说酒精度数很低,艾琳娜还是没有给张牙舞爪的女儿来上一杯,开瓶仰头,一饮而尽。 被逗笑的艾丽莎,给绕到自己旁边的侄女夹了些菜,招呼起两个孩子。 准确说,只用逗逗琳达就好。毕竟,儿子可是十分的乖巧。 坐在艾丽莎另一旁的赛尔,开心夹起菜来,要知道,大锅饭可有大锅饭的好处——热热闹闹,食欲更好。 不过,即使深受夏人影响,木精灵依然偏好素食,相较于城区的餐馆,还是显得不够荤腥。 溪水旁的晚宴,清河边的大餐,是赛尔对新禧的唯一印象。不知道,城里的大家,是如何度过今天? 赛尔不知道,相较此时城里的热火朝天,清河简直不能再静谧淡然。 在大部分夏人心中,新禧就该更加热闹。 …… 大清早,女孩一如既往从床上爬起,梳洗干净,换好正装,绕着挂满住宅区开始晨跑。 街边的路灯都与以往不同,包起红色外壳,格外喜庆,洋溢着节日的气息。 热好身,女孩前往贴起红色门联的商店,用信用点兑换几盒“火炮”,揣进口袋,准备待会儿搞点破坏。 到达同样被红色妆点的公园,女孩无比惊讶,因为她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哥?!”李依依可真没想到,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见陈应龙,“你今天咋了?吃错药?不像啊…” “出来锻炼下,”陈应龙十分和善,向堂妹亲切地回应,“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没那个胆,”果断挥手表态,李依依递出随身的暖瓶,“不过你都冒虚汗啦,要不先来一口?” “…”犹豫片刻,陈应龙还是接过暖瓶,仰起头,隔空接了口水。 “啧啧啧,我都不在意,你还装个锤子,”开始嘲讽的李依依,眼中写满了鄙视,“我身体健康,没传染病,你直接喝,行不?” “我说,这属于个人习惯,”陈应龙清楚,堂妹又在膈应自己,“不要纠结这些,懂?” “开个玩笑,”从堂兄收拾拿过暖瓶,李依依走向长椅,坐下喝水,“我是奇怪,你今天起这么早,不会就为了锻炼吧?” “是的,就是锻炼。”陈应龙回答得干净利落,“感觉自己不够健康。” “你体子弱,能多锻炼,也是好事,”这次,李依依没有怼堂兄,“记得坚持啊。” “难得,”陈应龙也在长椅上坐下,模仿起某人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半途而废哦。” “不都一个…不对,”捉摸清堂哥的意思,李依依有点恼火,“啥意思?我是那种人吗?” “是。” “靠!” “都懒得反驳我,”早已看穿这一切的刘应龙翻起白眼,“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可清楚。” “哈?!”沉默良久,吃了瘪的李依依决定,不能这么放过堂哥,最起码得搬回一城。 印象里,这家伙最怂什么?嗯…李依依的心里,已经有些眉目。 “哥,”瞪大眼睛,学起小赛尔那萌萌的神情,李依依向堂哥凑近,“人家在你眼里就这么坏嘛?” 嗲嗲的声音钻过耳膜,那一刻,陈应龙感受到一股,比大冬天穿短裤在公园里挨夜风还要瘆人的恶寒。 陈应龙警惕地移向长椅另一头,和堂妹保持起安全距离。 “有必要吗?”这效果意外的好,好到让李依依无语,“躲那么远,怕我一口吞了你?” “没有,没有,”陈应龙果断摇头,“没有。” “我寻思,小赛尔卖萌,你不还挺喜欢,”李依依回复坐姿,意味深长地看着堂兄,“莫非,你被…” “那个,容我解释,”陈应龙冷静地打断堂妹,“你刚刚装可爱的样子,其实…” “其实啥?” “就像一个大汉卖萌。”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哥,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 听到这里,陈应龙松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决定打死你。” 一个起身,陈应龙拔腿就跑。 “哇,陈哥,你怎么在?”刚进公园,刘刕就看见气喘吁吁的陈应龙,“我去,你这…” “别问,挡一下,我先撤。” “哈?” 没等刘刕反应过来,陈应龙便奔出公园。 还在疑惑的陈刕殊不知,很快,自己就要挨上一顿熟悉的毒打。 第二十二章新禧(二) 晴朗的中午,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通过短讯一番交流,孩子们又在公园碰面。 “今天,咱要特别表扬下三刀,”拍拍刘刕的肩膀,李依依发自内心地夸赞,“竟然能和我打得有来有回。” “不是,你把我锁了半天…” “我就客气一下,你别当真啊…” “…”刘刕心想,还是闭嘴好一些。 这俩人还没察觉,自己已经成为公园里,人们散步时闲谈话题。 “我一进公园,就看到那个小丫头把他摁进草丛里打,”远处,一位留寸头的小伙指向李依依和刘刕,“特别是最后一锁,拿捏得相当标准。” “这小妹妹,怕不是也想当治安官,”短发的姑娘回忆起曾经的日子,“想当年…” “行了,咱们平手,各胜七局,”小伙可猜到她要讲什么,“得亏你是女生,发育早,欺负儿时的我足足两次,不然,肯定是我赢。” “怎么,不服气?”姑娘淡淡地瞥向小伙。 “不服,等孩子生下来,”小伙笑嘻嘻地贴近姑娘,“你再让我欺负回来。” “喂喂喂,这么多人呢,”姑娘小脸一红,“这种话发讯息里啊,公共场合,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是啊,小伙子,”在旁边长凳上看书的老人无奈叹气,“嗓门那么大,我没会神,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经此提醒,小夫妻连忙加快步伐,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跑回家去。 “年轻真好,”老人感叹一声,准备看看那五个孩子,却发现他们早已消失,“真就有精气神呦!” 其实不仅他,只要经常在这座公园转悠的人,差不多都能记住这五个喜欢唠嗑、偶尔还“切磋切磋”的小朋友。 此时,这群孩子们已经离开公园。他们正准备找个空旷的地方放“大炮”。 “你们都准备好啦?”李依依掏出自己的家伙什,打量起伙伴们的装备,“哥,你还没买啊?” “我就去。”话音未落,陈应龙已经拐进街边的商店,等他出来的时候,怀里已经抱上好几根彩色粗纸筒。 “啥啊这是?”王晓好奇地凑过去,“花炮?” “这个…我记得,不是精灵才喜欢用吗…”孙思疑惑地挠起头,“这玩意没声啊…” “我不喜欢太吵,再说,”陈应龙得意地咧起嘴,“论视觉效果,我可比你们的强。” “哥,你是不是…”李依依又严肃起来,开始分析,“看上小保姆了?” 一片死寂,面面相觑。 “我好奇,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神奇的结论的?”良久,陈应龙才反应过来,“我怎么就看上艾斯特同学了?” “你看,你这称呼就不一样。”李依依故作高深,神情无比凝重。 “你要我怎么称呼她?”忍无可忍,陈应龙选择和堂妹正面互怼,“你要我喊她阿姨吗?对不起,做不到;你要我喊她姐姐吗?对不起,做不到。” “那我觉得可以啊,”李依依不甘示弱,牙尖嘴利,“既可以喊阿姨、也可以喊姐姐,根据情况灵活变通,如此才称得上健全。” “那你先喊。” “你先。” …… 等两人斗完嘴,大家才好不容易找到一片空地,掏出各自的炮仗打算好好玩玩。 “老实说,”向孙思借个打火机,李依依点燃一根炮仗,迅速抛出去,“我觉得我能学魔法。” “是个人都能学…”爆炸声震得孙思耳朵发麻,“这也太响了吧?你不嫌吵?” “唉,我这身体素质都赶上十三级的学生了,”李依依自顾自的叹气,“怎么就不能提前学些能点火的魔法?” “好像是规定?”想起老爷子教的那些东西,刘刕开口,“中等学院结业前,不会开放破坏性魔法的学习权限。” 在魔法课上,老爷子确实告诉过他们:在不参军的情况下,唯有进入高等学院选修专业知识,才能获得破坏性魔法的使用权限。 “再说,你学点火干嘛?”刘刕不太理解,“不会就为放炮吧?” “是啊,”学老爷子打个响指,却没有火焰出现,李依依只得艳羡,“就这么一下变出一团火,要多酷有多酷。” “…”王晓擦擦额头的冷汗,“李姐,我觉得你的这个追求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带有破坏力的魔法…”陈应龙沉思,“就是毁灭系,大部分都不允许使用。” 与堂妹不同,他曾认真读过老爷子提过的那些书,深知共和国对魔法的严格限制:非特殊情况下,仅治安官与卫盾军有权限在公共场所录入毁灭系法术——这仅仅是录入。如要释放毁灭系法术,还必须获得魔网许可。 “不论公共场合还是住宅区,都不能用。”陈应龙拉下花炮后的炮闩,红色的花瓣飘飞漫天。 吹起一瓣花后,他接着补充:“除非遭遇紧急情况,否则你这辈子都不用想,” “对啊,”刘刕点起头表示赞同,“我爸平时也只能秀个火。哦,偶尔还来团电——” 突然,爆竹碎裂的声音响起,一阵接一阵、一声连一声,把所有人都唬了一大跳。 “治安官那都是虚,”原来,是蹲在地上的李依依将爆竹堆在一起,一次性全部点燃,“要接触真正的毁灭系法术,可只有两条路子。” 李依依自己说得欢实,却没留意其他人全都捂起耳朵——她买的爆竹效果实在太好,到现在他们的耳朵还被震得发疼。 “你点炮仗前能不能提个醒,”陈应龙被刺耳的声响弄到头痛,忍不住跟堂妹抱怨,“我好把耳朵堵上。” 李依依压根没听到堂哥的指责,自顾自地说着未完的话: “要么参军驻外,要么去学魔法专业,其他的嘛…没了嗷。” “所以?你打算当兵?”刘刕觉得,自己已经搞明白这暴力狂的真正目的,“就为了用魔法搞破坏?” “…”李依依看向刘刕,眼神里满是无奈,“三刀,感情我就这点追求?” “呃…不是吗?”刘刕看向她,一脸的无辜。 “…算了,姐姐我把话挑明了,”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李依依无比自信,“我要去钢爪!” “钢爪?啥啊?”王晓又犯起迷糊,他可从没听过这怪异的名字。 “你能进钢爪,我就去基地。”刘刕也不甘示弱,立下誓言。 “你…”李依依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向后退步,“你狠!” “你狠,我更狠。”再无平时的嬉皮笑脸,刘刕身上刻满了坚定。 “那个,你们说的都是啥?”王晓试着打断陷入对峙的二人,“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别管他们,”陈应龙看出来,这俩是又在犯二,“去那边玩。” 陈应龙带着王晓和孙思走开,将两个在寒风中对立的二傻子扔在身后,跑到空地角落放起不那么吵闹的彩色烟花。 望着喷射飞跃的火花,陈应龙转身望向伫立寒风中的堂妹,他知道那家伙是受姑父影响,打算在第一轮跑去境外行动部队参军。 不大理解她的想法,陈应龙摇着头缓缓转回来,却发现孙思正将目光偷偷投向站在空地中央的某人。 “孙二?”感到孙思有什么心事,王晓好奇地拍拍他的肩膀,“想啥呢?愁眉苦脸的。” “我得多练练了,”孙思叹口气,“再这么下去不行啊,炼气都跟不上,还怎么参军…” “哈?”王晓一脸懵逼,这都在说啥呢? 陈应龙倒清楚孙思在想什么,他只能能感叹:果然外号不是乱叫,孙想想、孙想想,想想想想,就二个想。想没剩下,只留着二…人如其名,果然够二。 …… 夜晚,才刚刚开始。 时间刚到下午,还在外面闲逛的孩子们便收到家人的催促,在回复讯息后,他们飞速赶回家里,与家人一同准备起团圆饭。 刘刕最先回到家,帮唠叨的爸妈包起饺子。 不同于其他伙伴那祖孙三代齐聚一堂的新禧之夜,刘刕位于城西高楼的家里,每年都只有三个人守岁——他自己,他老爸,还有他老妈。 共和国法律规定:超过三代的直系亲属不能同住一所城市内;当第四代成年并获得工作后,必须被分配至其他城市。 因此,有不少年轻人在毕业后前往别的城市工作定居;不过更多的时候,是那些长辈离开故乡,转而移居别的地方。 要知道,对很多年长者而言,他们在老家待的时间已经够长,是时候换个地方尝尝鲜。 况且他们的精力充沛、身体健硕,如那些精灵一般寿命绵长。 拥有足够寿命的他们像那些精灵学习,在漫长的生命中前往不同的城市,重复新一轮的学习和工作,好体验不同的生活。 如果要在一座城市住到逝去,他们反倒不乐意:将悠长的岁月浪费一个地方,是一种愚蠢地自我折磨,没有丝毫乐趣可言。 刘刕家祖传的观念与共和国法律不谋而合:等一轮修习结束后,他们会立刻申请更换户籍。 这已经是他们的习惯,就连刘刕的双亲,也是如此打算;即使刘刕自己,在对未来的打算上也与他们无二。 不过,刘刕胆子比家中任一辈人都大——他的梦想可不是待在共和国,每过几十年换地方工作、换城市居住。 他想前往中洲、前往中洲人民同盟,好加入一个组织——一个由英雄创建的组织。 如果让他父母知道,刘刕可能会被送去医疗中心检查: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 当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包完饺子的刘刕不再多想,他径直走到阳台的窗前,等候即将来临的烟火盛会。 “等烟花?”早来到阳台躺椅上休息的父亲知道,是儿子来了。 “是啊,”看着眼前浮现的时间,刘刕没有掩饰期待,“不知道今年要换什么样式?” “什么花式,我不清楚,”年轻的父亲交叉抱臂,和儿子共同等待,“我只知道,比去年漂亮。” 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哈哈大笑。 大笑之后,时间已到——由中心广场开始,一声长啸划破高空,将暗淡的黑夜燃亮:色彩斑斓绚丽、花样精美繁多。 爆竹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包裹每一条街道、占领每一座广场,将夜晚的沉寂彻底打碎,将瞌睡的城市一把叫醒,然后欢天喜地,然后喜气洋洋。 烟花色漫天掩地,五彩斑斓、五彩斑斓,落进每一栋住宅、洒入每一扇门窗,将夜晚的黑暗彻底驱逐,将无光的城市一把照亮,然后灯火通明,然后熙熙攘攘。 现在的丽城,用三个词,便可形容。 团圆,团圆,还是团圆;吃饭,吃饭,还是吃饭;热闹,热闹,还是热闹。 “还在那边发呆?”厨房中的声音让窗前的父子回过神,“进来搭把手!” 家家户户,都是同一派景象:阖家团圆,共度良宵——守岁,就该这样,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 欢庆总会过去,人们也终归疲倦。 丽城,再度回复平静,陷入沉眠。 清洁工们活跃起来,它们结束休息,开启新的一年,继续旧的工作。 爆竹烟花的碎片,将街道路面染红。厚厚一层纸末,喜庆总归喜庆,杂乱还是杂乱。 清洁工的任务,就是将碎末聚集,等待垃圾车运走它们,让城市回归整洁。 大过节的,没有人做这份工作。但魔像不过节,它们可乐得去打扫。 城市清洁用魔像三型,人们更喜欢称它们为“三号清洁工”——负责打扫共和国的城市,尽职尽责,按时工作、按时充能,全天值班、从不休假。 同餐厅里的服务用魔像不同,它们背负电池、使用电器,虽然笨重,但能节约不少魔晶。 这些绿色魔像效率十分之高,在魔网的安排下,规整运作,迅速将覆盖路面的垃圾解决。 在其他国家看来,共和国完全是在浪费珍稀的魔晶资源。 明明能用便宜的人力,何须浪费宝贵的魔像?帝国的遗产再多,也不该这样浪费。 他们难以理解共和国,也无法认同共和国:按照共和国的观点,将人力用在这种工作上,才是浪费。 用不到脑子的工作,为何不用魔像完成? 这是价值的矛盾,也是利益的矛盾;这是制度的矛盾,也是思想的矛盾。 恐怕,共和国与贸联组织的矛盾,永远不会消除——除非,有一方走向灭亡,不复存在: 或是扫进历史的垃圾桶,成一段错误过往。 或是盛入失败的展览柜,再不见美丽明天。 只是不知那一刻何时会到来。 第二十三章新学年(一) 进入丽城第十七中等学院的第二年,整个八级五班上迁一层,进入新的教室、开启新的课程。 开学第一节课,仍然是三十二个孩子最熟悉的那位督学,笑着在讲台上伫立。 “同学们,”学生们的活泼让穆法开怀大笑,“这两个月大家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跑去外面玩呀?” 孩子们面面相觑:督学是想在课堂上聊无关学习闲话吗? “本学期的内容较少,今天,大家可以放开来谈心哦。”穆法摊开手,鼓舞学生去自由发言。 “我和妈妈他们去瑟兰啦,”坐在第一排的赛尔最先发声,“这次,刚好赶上了晨星的祭典!” “哦?”听到小家伙所讲,不止同学们,就连穆法也颇感兴趣,“祭典?意思是…永盛大典?” “是的,”回忆起当时的盛况,赛尔由衷地慨叹,“好热闹,很多精灵都回到晨星参加祭典呢。” “祭典?是干什么的?”很多学生不大明白赛尔所说的“祭典”是什么。 “和新禧一样,是一种节日,”赛尔转过身,向后排不解的同学解释,“晨星的精灵们,用盛大的音乐和舞蹈,纪念帝国的皇帝。” “嗯,赛尔说的很对哦,”穆法抱起双臂,赞许地笑了笑,“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会讲讲这个。” “我跑北边的草原去了,”见赛尔都敢打头阵,王晓也不甘落后,“我跟爸妈一顿吃了整只羊!” “嚯!”穆法着实被惊到,“真能吃啊?” “江原!我去了江原!” “我和爷爷他们去了博萨!” “唉?我也去了!” “我去琼崖玩了!” 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穆法捂住嘴轻笑:到底是孩子,真是活泼啊。 “唉,”后排,李依依伏在课桌上,一脸萎靡,“感情就我留在这里锻炼嗷…” “不还有我吗…”听清她在抱怨什么,刘刕也是摇头叹气,“咱们通病相连啊…” “其实也没啥,我就是寻思啊,自己好像每年都泡在一个地方,”李依依挺直腰杆舒活筋骨,渐渐找回了身上那股活泼劲儿,“还没怎么出去溜达过呢。” 闻言,刘刕开始回想过去的假期行程,却发现自己和她是一个样:每逢过节长假,总是窝在丽城,没怎么出过远门。 “多出去玩一下也好嘛,”坐在前排的女生,也听见李依依刚刚的话,“炼气什么的,可以缓一缓呀…你明明都这么厉害了…” “永不懈怠,精益求精!”李依依故作严肃,摇摇头,认真回应,“目标专注,力争第一!” “噗…”周围的同学都被李依依逗笑了,这个元气满满的女孩,总能带给大家意外之喜。 “好了好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穆法觉得是该讲课了,“大家把书都拿出来吧,该进入正题啦。” 交谈声很快消失,教室安静下来,只剩下学生们翻书的沙沙声,和老师讲课的话语声。 …… 上一学年,穆法以梁朝作开端的近代史为主,讲授帝国灭亡后,世界逐渐脱离魔法的桎梏,走向真理学的大变革。 当然,讲解相关的梁朝语言文化也是穆法作为历史教习的分内职责。 这段历史之重要,足以成为高等学院的一门必修课程。中等学院内的历史课程,对这段历史充分简化,仅以入门为目的,进行讲授。 因此,对年纪尚轻的学生们而言,那些内容其实不大有趣,只能称之为——不枯燥。 不过今年的历史课程没那样复杂,以夏朝后的历史与文化为主,颇为有趣、更加轻松。 “简单来说呢,”指着显像器上夏朝的行政结构图,穆法同孩子们解释,“虽然是封建王朝,夏还是保留着奴隶制和分封制。” “直到帝国建立,两种制度才彻底消失。” “当然,名义上,分封仍然存在,”穆法笑着提醒学生,“格威兰还在使用《帝国法典》,严格来讲,真的能算作一个封国哦。” 教室内的孩子,大都跟着穆法一同笑起来。 有关格威兰的历史故事,穆法上学期已经大致讲述过,算是引起不少学生的兴趣。 大部分学生都很惊奇,他们只知格威兰这个国家非常古老,从未想到它已延续两千多年。 “说正题之前,先纠正大家一个可能的认知错误,”穆法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知道,按照封建社会的体系,皇帝是其中的最高统治者。” “皇帝之下,由都城到地方,各级官员替皇帝牢牢把控住整个国家。” “可能有同学在一些书籍上读到过,封建社会,皇权不下县,皇帝的手无法触及到地方。” “但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同学们可以想一想,兵丁和税粮是不会凭空出现的,都是**从地方上得来的。” “封建社会,只是生产关系简单,需要管理的方面很少,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就不去管理地方。” “如果皇权无法触及地方,那就意味着,这个王朝到了穷途末路,距离灭亡已经不远。” “老师,”一个男生举手问,“是不是就像夏朝末年一样?群雄四起,各自为王?” “对,”穆法笑了,“就是这样。” “所以,大家记住,千万不要将‘皇权不下县’当成古代王朝的常态哦?” “记住了。” …… “看昨天的新闻没有?”刚下课,就有学生说起昨天电幕上播报的消息,“祖仲良已经前往格威兰,准备出席林思行的获奖典礼!” “看了,我记得,不是还说…祖老先生要在格威兰待上几年?” “是去魔法学院“交流”,”陈应龙开口,“可能是想缅怀自己的青年时光吧。” “有人知道林思行是谁吗?”有的同学比较好奇新闻上提起的另一个老人,“都没听过哎…” “我知道!” 大家的目光,向赛尔投去。 “他也是很厉害的!”赛尔向同学们解释,“在生物、魔法的研究上,都有非常高的成就!” “而且,他也是战争时期的英雄,”赛尔继续回想,“也进入过共和国的管理层。” “在晨星签订友好条约时,他也在场呢。” “这么厉害吗,”李依依啧啧称奇,“真能说是啥都干过了,佩服。” “这次他是获奖了?什么奖?”有同学没看昨天的新闻,只能转而向别人请教。 “和魔法有关吧,还是古魔法,不是魔道…” “你这话有问题,魔道就我们共和国才有啊…直接说魔法就可以。” “哦哦哦!谢谢提醒。” 纵使孩子们叽里呱啦一大堆,可对于林思行获奖的事情,终究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他们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有两位老人正漫步于繁华的康曼,行走于魔法学院的长廊,讨论往昔今朝,不时苍茫相笑。 他们仰望扇形的穹顶,肃穆的绘画纹路中凝聚**;环顾闪烁昏黄的墙壁,映照彩色花窗的光芒虽然幽暗,却在柔和中包裹温暖。 当两位老人进入这幢恢宏的建筑后,面对熙攘其中的无数学子,他们只选择沉默,选择不再多言。 虽然并排伫立、虽然肩并着肩,但他们各有所思、各有所想:有人缅怀,缅怀过去;有人算计,算计未来。 …… 最后一节炼气课结束后,赛尔婉拒了李依依的邀请,在艾斯特的陪同下回到宿舍。 因为今天艾斯特提前邀请过——邀请赛尔放学后与她一起看看书,好交流交流、学习学习。 没有多想,赛尔很快答应下来。毕竟,在放假的日子里,赛尔经常会被陈应龙他们拉去玩耍,很少有陪过艾斯特。 就这样,小孩子紧跟大孩子,先到食堂一顿饱餐,再并排同行,漫步回熟悉的住宿楼。 “晨星…”进入宿舍后,艾斯特放下书包,直勾勾地看向赛尔,“如何?景色?” “嗯…大树,很大,很高的树,”经艾斯特这么一问,赛尔在回想的同时伸出手不停比画,“能有一千多米高呢,住着好多好多的精灵。” “生活,如何?”艾斯特并不关心晨星的建筑。从书籍上获得的信息,已足够让她在脑海中勾勒出那里大致的模样。 “啊,生活?”赛尔摸摸下巴,努力回忆在晨星的见闻,“很热闹啊,但有些…奇怪。” 艾斯特坐下来,歪歪头,期待着小家伙接下来的描述。 “他们不说换,只说买,”想到关键的地方,赛尔机灵地眨眨眼睛,“用一种叫作信用券的纸张,才能买。” “还有,他们都用一些很新奇的东西。” “有可以带在身上,和别人说话的移动电话;能连结一个叫‘网络’的东西,在上面查询资料的计算机;能玩游戏的…嗯,这个广场也有。” “总之,晨星的商店很多、货物也很多,不过只能使用信用券去购买。” “还有,商店、餐馆什么的,都是精灵或者人在服务,没有用魔像去干这些。” 将自己对晨星的印象全盘托而出后,赛尔挠起头,乖巧地看向艾斯特。 “先进…落后…”听完赛尔的描述,艾斯特禁不住细语轻省,“复杂…复杂…” “怎么啦?艾斯特姐姐?”看到她埋下头,赛尔伸出手,在有些走神的艾斯特视线前挥动。 “想不懂,”艾斯特抬头,伸手止住赛尔,“我,想不懂。” 这可让赛尔有些迷糊:艾斯特在想什么? 依赛尔看来,如果有什么连艾斯特都想不懂…那其间的复杂程度一定很夸张。 不过,赛尔转念一想:刚刚自己说的话…好像也没夹杂什么复杂刁钻的问题吧? 迷惘中,赛尔感觉:自己的思维真有些跟不上艾斯特了。 其实,艾斯特所纠结的问题,非常简单。只不过她终究是个孩子。即使远比同学聪明,她也只是个未成熟的孩子。 与赛尔他们不同,艾斯特的整个假期都在格威兰度过——百年前,它所加入的贸联组织仍然是共和国敌对势力,因此未被列入外务部的可旅行地区。 直到同盟国与协定国间的对峙缓和,格威兰才与共和国恢复正常的外交关系、重开双方的跨境旅游业务。 不过,即使是现在,共和国人若想去往《四洲条约》覆盖之外的国家与地区,仍需向外务部提前递交申请,等待审批。 在跟随父母在格威兰旅行一月有余,敏锐的艾斯特洞察出异国他乡的不少古怪。 她能看出格威兰的昌荣,它的首都康曼城更是一派繁华盛景——富裕、安定、有序。 相比盛安,康曼城的规模虽逊色几分,声势却更为浩大——甫一踏入城区,她就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富贵。 钞票、硬币,货架商品琳琅满目、娱乐场所无处不在,它们的数量之巨、花样之多,甚至让艾斯特的精神都开始恍惚。 父母告诉艾斯特,这是另一种繁华:她要了解它,要分析它,要看透它。 一如父母的教诲,艾斯特竭尽所能,终于能看到异样:富裕之中造就贫穷;安定之中潜伏躁动;有序之中包藏混乱。 但是繁华,还是繁华。 艾斯特奇怪,她奇怪为何格威兰与共和国如此不同?她疑惑不解,她甚至怀疑:共和国是进步还是落后? 当听完赛尔对晨星的叙述后,她很快将旧有的疑虑打消——那些繁华世界的产物,共和国一样能制造。 共和国并不落后,甚至更加的先进。 但艾斯特又产生的疑惑:共和国为什么要这样?共和国为什么要在领土之内,限制这些新兴真理学的产物? 她不知道,她想不清楚。 艾斯特的疑惑,在心中种下萌芽,开始生长——她想去看书、去阅读更多的书籍。 或许从文字中,她会得到解答。 若让穆法·艾尔威知道这名学生心中所想,一定会感叹她思考能力的强大。 等到正式教授相关知识时,她肯定能更好领悟到深刻的思想。 正如…那些优秀的共和国人一样。 第二十四章新学年(二) 终结今天的作业后,天色已然暗淡。 单臂支上桌托住下巴的女孩,将另一只胳膊伸向窗帘窗帘,试图操控气隔空将它拉上。 不出所料,她失败了。 “唉,”李依依叹着气将手收回,整个人趴倒在桌上,“这也太难了吧…根本做不到啊。” 刚刚她想试一试能否将体内的气外放——事实证明,她还远达不到共和国境外部队“钢爪”的入伍标准。 钢爪所谓的入伍标准,即是将气外放,并附着在特制防弹外衣上。这能够极大降低在战场上被小口径枪械和破片杀伤的风险。 根据共和国制定的力量体系,外放真气意味着炼气者的身体数据达到九级标准:此时士兵的爆发、耐力与反应速度都已达正常人的顶峰,从各方面对驻地居民达成彻底碾压。 如此,不管在驻地执行何种危险任务、遭遇何种突发情况,士兵的伤亡概率都能降到最低。 其实在炼气方面的进度,李依依已经远超同龄人。恐怕在成长至征兵的最低年龄——25岁之前,她的力量数据就会达到九级标准。 当然,谁不希望自己的进度能更快?李依依握紧拳头,她想起前些天赛尔在炼气课体质测试时的那一击,仍然心有余悸。 小家伙那一拳携带的力量…早已超过炼气九级应有的标准——被打爆的测试机上显示数据为三吨。这可比书上写的钢爪士兵近距离爆发直拳还要高出一筹。 让李依依真正心惊的,是赛尔的身体强度:若不经过专业训练学会用气覆裹身体部位,进行缓冲或抵挡磨损,当如此大力的一拳打中目标后,挥拳者的手臂应该会血肉模糊,甚至断裂粉碎。 但赛尔一点事没有——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家伙,竟然有那样恐怖的身体…李依依咂咂嘴: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平日里捏脸蛋的触感很正常啊? 总而言之,第一次见识到赛尔的破坏力后,李依依可算认识清楚自己与部队的入伍标准间,到底有多大差距。 但她也没有灰心,而是一个背跃上床翻滚:自己一定能做到的。只是以后真得记得,千万别再得罪炼气课的大胡子了。 负责教授炼气课的教习好歹也是九级的标准,他如果认真起来,李依依根本不会有还手的余地。 外人眼里的共和国可极度危险——这里堪称最夸张的“全民皆兵”,街上行走的不起眼路人,都可能身负恐怖的破坏潜力。 但共和国人并不在乎这些,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模式,并不会排斥炼气带来的力量排斥。 何况在他们看来,力量不过是提升寿命可有可无的附属品:共和国的炼气宗旨,是延年益寿,而非推崇暴力。 为了抑制炼气可能引导出的暴力倾向,教务部从初等学院开始狠下功夫,让所有孩童深刻铭记滥用暴力的不良后果。 并且,不论父母教习,亦或是朋友,甚至陌生人,都会提醒身边的人:在非指定场所中运用“气”,属于违法行为。 再加上魔网无时无刻的监察,共和国人变成外人眼里近乎奇迹的存在——身负暴力之能,心无暴力之念。 连李依依这种骨子里好动的孩子,也不会滥用暴力——平时和小伙伴们“过招”,她把气力可拿捏得格外谨慎,从未引发过实质伤害。 未成年的孩童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经过一轮、甚至数轮修习的成人与精灵? 身怀施暴之能,却无施暴之心——共和国的诡异,由此可见一斑。 协定国曾在贸联范围内大肆宣传:共和国人是一群怪物,他们充满破坏力且极度危险,避之而不及。 可当双方握手言和,协定国的宣传风向又极速转变:共和国人极为自律,他们富有道德与理智,拥有极高的素质。 但不论协定国如何宣传,共和国都不会在意:共和国已经将人民拥有暴力的风险降到最低,共和国是绝对安全的国家。 何须在乎外界的看法?只要暴力不施加于共和国之内,一切安稳平和、毫无疏漏。 …… 陈应龙的卧室格外宽敞——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称其是放着张床的书房。 换好睡袍的陈应龙,不紧不慢地翻阅书籍。相较同龄人,他不怎么热衷玩闹,更乐于待在家里读读书。不过他也不会落下炼气,否则又会被某人笑话。 从书架拿出一本《细胞研究基础》,陈应龙将扉页翻开,明锐的目光在作者姓名处停留:林慎,林思行。 前些天,赛尔讲得确实不错,陈应龙感叹: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他的名字…原来是专注研究的学者…先是真理学,再是古魔法。 而且此人能与祖仲良、赵竹共同出席《四洲条约》的协定会议…想来,很不一般。 轮修制,只有轮修制才能创造出这样经历多变而丰富的人吧,陈应龙摇摇头:又是谁设计出轮修这种制度? 祖仲良?应该不是他,那时的祖仲良已经脱离管理层。换言之,他早就不参与政事。 陈应龙不知道,轮修制度其实就是祖仲良开的头,也是祖仲良做的表率:为了推行这项制度,共和国不惜掀起血雨腥风。 虽说不喜欢被称作圣人,可在别人眼里,祖仲良就是圣人:完美掌握权力,又主动放弃权力,属实罕见,甚至说举世无双。 由他所开创的轮修制度,详尽规定各类工作的年限,从而让共和国人能够冲破老旧的束缚,利用绵长的寿命进行全面发展——自初等学院开始,教习们便向学生提及该制度的优越性。 即使穆法,也不时向学生们重复。 不愿多想,陈应龙拍走脑中这些琐碎:自己连高等学院都没有进过,想这些还是白搭。现在认真学习,未来才能踏步前进。 至于轮修?轮修规定的工作年限?自己何必操心?反正自己的寿命足是外界人类的三四倍,工作烦了换一个就是,自己可有的是时间。 陈应龙从书架上抽出本教科书,正准备重温过去的知识,内心却陡然一转:赛尔会怎样?不能炼气,也就无法延长寿命,难不成… 闭上眼陈应龙不愿再想,走回桌前专心看书。等到规定好的时间,他再去同父母打声招呼,上床沉沉入睡。 …… 虽然不怎么反对儿子看那些历史小说,但父亲依然觉得他最近有点过于沉迷了。 可刘刕自己不这么想。虽说搞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但崇拜一下英雄又没什么大事:谁还不能幻想当个英雄了? 只是想一想,又不犯法,魔网也不会管。刘刕是真不理解为什么爸妈总是指责自己,还批评自己的思想不端正。 打心底喜欢英雄故事的刘刕,在看过一些风云人物的传奇往事后,简直如数家珍。 他最崇拜的人,自然是赵无秋——历经战争岁月血洗而出的世界最强者,而且他尚在人世。 作为赵无秋真诚的崇拜者,刘刕已经定下了惊世骇俗的目标:成为基地的一员。 去中洲,赵竹创办的雇佣兵组织,是这位少年的最终梦想——可若让他的父母知道,怕不是会将他吊起来打:这哪里是梦想?根本是惊吓! 要知道,中洲人最仇视的不是精灵、兽人这些异族,而是来自共和国的“人类叛徒”。 当年可是共和国人亲手毁灭了普洛斯、破坏掉中洲可能的美好未来。 深知这一点的共和国,也不提倡国民前往中洲旅游,更别说在那里常住:中洲,确实很乱。 但刘刕不在乎,他只想前往中洲成为一名基地的雇佣兵,在那位老英雄麾下四处奔波,通过英勇的战斗去维护中洲和平。 一想到未来的计划,刘刕浑身上下充满干劲,换好运动服,打算跑去离家最近的训练场好好锻炼一番。 临行前,刘刕想起某个暴力狂:必要时可以喊上李依依,作为训练的对手,她还蛮靠谱——至少手上分寸比陌生人强得多。 和爸妈打声招呼后,刘刕推开门离去。 …… 至于孙思? 孙思可是在下功夫锻炼,还硬要老爸陪自己,在一旁好好指导。 孙思他爸也不清楚,儿子在想什么。 兴许,是被李家的丫头给刺激了吧。 …… 王晓呢? 读书,读完书,陪爸妈看看电幕。 再然后,上床休息。 王晓没什么大目标,第一轮的工作? 他早和父母说了,暂无目标。 一切,看情况。 …… “嗯,有谁录入照明术了?”讲台上的老爷子问起自己的学生,“来给大家示范一下,哦哦哦,忘了,记得把步骤讲解一下。” 得到老爷子的示意后,艾斯特站起身,准备施用这一最基础的创造系魔法。 “第一步,连结魔网,进入界面。”艾斯特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念,“第二步,选定魔法。” “第三步,确定位置。”艾斯特伸出食指,指向正前,“第四步,释放魔法,等待缓冲。” 约摸五秒的停顿后,明亮的光球突然爆发,由艾斯特的食指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就这么简单啊,可千万要记住,”待艾斯特展示一遍后,老爷子示意她坐下,“使用之前,务必看清楚,标注的魔力消耗量。” “要是用完就达到施法上限,那得了,一天都别想用魔法咯,”老爷子笑了笑,“当然,我说的是建议上限,可别忘了?” “没忘!”讲台下的学生们齐声回答。 “好,那我再问一问,你们现在的施法上限,都是多少?”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还没等学生开口,老爷子立马发话,“三到五,高也高不了多少,低也低不到哪去。” 有的孩子很好奇:“教习,您怎么知道的?” “这东西是死的,差也差不了多少,”老爷子笑着回答,“你们这个年纪,没专门训练,就这个数左右。” “可能,金精灵会多一些,”老爷子指指艾斯特,和她教室内的几个同族,“当然,还有那个,李依依啊,她也会多点。” “啊?您咋清楚?”被同学们注视的李依依,大大方方承认。 “能打嘛,都搞到六级了,肯定是够精神,”老爷子轻咳几声,示意孩子们转向讲台,“之前也跟你们讲过,施法上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精神的强弱。” “你们学的越多,年龄越大,精神就越强,施法上限自然越高。” “等你们…大概一轮结业?应该有二十左右的施法上限。 “精灵会比人多一些,也就二十五左右吧,不会高太多。” “那,问题来了,”老爷子看向自己的学生,“一个长距离飞行术,都能摸到这点上限。” “更别说,二十五岁啊,不说精灵,就你们之中,有些人,肯定会去参军。” 听到这里,后排的李依依吐了吐舌头。 “在军队里,为了确保安全,可要准备很多侦查和防护用魔法,”老爷子顿了顿,继续说,“就你们那点施法上限,真遇上什么突发情况,要说保障自己的安全,可有些勉强吧。” “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它,”话音未落,一块湛蓝的晶石被老爷子从口袋取出。 “魔晶,”敲敲掌中的小块水晶,老爷子对学生笑了笑,“你们都知道啊,都见过啊,肯定有见过吧?” “有。”孩子们齐声喊。 “好,那今天,我就给大家展示一下,这东西怎么用,多好用。” “可别眨眼啊,”老爷子作起严肃的腔调,“就这一次啊,没看清楚可千万别怨我啊。” 教室内响起一阵孩子们的轻笑。 “今天,给大家示范两个高階的法术,”老爷子的眼神逐渐认真,口气愈发严肃,“你们一定要注意好,留意施法过程中,魔晶的变化。” 学生们安静下来,正襟危坐。 他们知道,老爷子真的认真了。 第二十五章新学年(三) 孩子们的目光凝结在老爷子手中的魔晶上,他们聚精会神,不敢分心半毫。 细心的他们很快觉察:呈在老爷子掌中的那块湛蓝水晶正在无声变化。 就像墨汁融入清水…水晶里那股湛蓝开始浅淡。这种改变虽然细微,却依旧逃不过孩子们的眼睛。 水晶颜色停止变动的一刻,由一片片透明六边形护盾衔接成的球体转变为晶篮色,显现在孩子们的视线里。 “魔法护盾,”敲了敲晶蓝的六边形护盾片,老爷子看向学生们,“最常见的高阶防护法术。” “相信你们之中大多数都见过它,”老爷子控制护盾张开,迈步从中走出,“是由六边形和五边形组合——” “五边形?!”有的学生上下打量一番,感到十分疑惑,“没有啊,不全是六边形——” “啊?!你们注意观察呀!”老爷子无奈指向球体护盾上的一块五边形,“六边形就拼不成球体的!你们真理学是怎么搞的?!” “没有教。”稚嫩的声音响起。 同学们一听便知道,是赛尔在给大家解围。 “哦哦,是啊,”老爷子愣了会儿,猛拍后脑勺,“看我这记性,没啥,那咱们继续。” “说正事啊,”示意学生们安静后,老爷子接着讲,“刚刚这块水晶的颜色,是不是变淡了?” “是的。”孩子们齐声回答。 “好,恭喜你们,成功掌握了观测魔晶魔力变化的方法。”笑嘻嘻的老爷子,冲学生们竖起大拇指。 “啊?” “这也太草率了罢?” “这算什么啊,根本不能准确…” 失望的声音接连不断。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真是,”看到学生们的无奈,老爷子倒挺开心,“不过我讲的,是真的。” “看颜色,本来就是一种检查魔晶所含魔力的方法。” “虽然不太准确,但最方便。你只要看多了,就有经验。” “就像我拿的这块,颜色都不深了,大概估摸,只剩原本三四成的魔力。” “再看看它这大小,一百五十的魔力,不能再多。” “那我们一算,它就剩五十左右的魔力,”老爷子笑得有些顽皮,“简单吧?” “…”大家都不想说话。 “不过你们没必要掌握这个,就跟我一样,把它拿手上就行,”话锋一转,老子继续教学,“魔网会自动检测到它。” “然后,你们就可以在施法界面,看看它的魔力值是多少…嗯,五十八,差不多。” “这一个削减版护盾,消耗的魔力也有十五单位,”指向护盾,老爷子在讲台左侧玩味地看着学生,“谁力气最大?上来试试呗。” 很多学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可当他们再三凝望那湛蓝色的魔法护盾后,心里又打起退堂鼓,不敢上去尝试。 “赛尔!赛尔可以!”不知是谁带头,让同学们想起前些日子的检测——小家伙那足以打飞测试仪的蛮力,肯定不怕这劳什子护盾! 很快,全班都开始欢呼,一块儿鼓动赛尔去讲台上挑战魔法护盾的防御力。 赛尔扭扭捏捏地走上讲台,站到老爷子身边,盯向他身后那晶蓝色的球形护盾。 “机会难得,好好把握。”拍拍有些害羞的小不点,老爷子给他腾出动作的位置,“使劲!过去给它一拳!走!” 同学们也开始给小可爱打气—— “加油!” “上!” “就和锤机子一样!锤爆它!”整间教室里,就数李依依喊得最起劲。 赛尔深吸口气,大步冲刺,向前猛挥一拳,却又突然停了,身体保持冲刺的姿势。 讲台下的学生们并未听到想象中物体碰撞碎裂的巨响…难道…赛尔打空了吗? 事实上,赛尔那紧握的右拳早连同那只胳膊,直直冲破防御,打入球形护盾里。 赛尔将手抽出,站直身子让开。 视线不再被遮挡后,同学们才看清:球形护盾上多出一块巴掌大的六边形缺口——赛尔果然将魔法护盾打穿。 但除却老爷子外,无人清楚赛尔击穿护盾的完整过程。只有他看得明白:这小家伙直截将一块六边形护盾打碎,不曾被阻碍、不曾被停滞。 未有一丝停滞,未有丁点阻碍。 老爷子暗自心惊:这一拳的力道,恐怕已与合格士兵的标准蓄力攻击差不太多。 而且这孩子的手臂没有任何损伤… 这意味着…孩子小小的拳头,硬度竟然会比魔法护盾还高? 要知道,只有力量不可能击穿护盾——若无超越护盾的硬度与刚度,只怕拳头在接触到护盾后,就会撞成混杂碎骨的血泥。 真不一般啊…看着伴随掌声回到座位的赛尔,老爷子却在默默思索:没亲眼见过,真难相信会有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躯体。 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 看着坐在第一排、乖巧又伶俐的小家伙,已近暮年的老人,内心思绪起伏、汹涌澎湃。 …… 艾斯特通过照顾赛尔得来的劳动信用点,大都被用去置办宿舍用品了。 所谓宿舍用品,自然是指图书和食物——赛尔的食量就像对书籍的兴趣一样,远远超过常人。就算和李依依相比,都差不了多少。 况且艾斯特也觉得,傍晚在宿舍翻阅书本的空余里,偶尔捏上一块儿小饼干送入口中,也算得上惬意舒心。 趁艾斯特洗漱的时候,赛尔拿起一本新换来的传记,跳上床开始自己的阅读。 传记的主角,便是前些日子出现于新闻上的林思行:他是一位战争时期的英雄、一位出色的管理者、一位优秀的真理学家。 再结合新闻上的播报,林思行应该还在古魔法上有所建树…如此成就,称作天才也不为过。 没等翻看多少,赛尔就开始惊讶:林思行竟然是赵竹的同学…不,就这本传记而言,称赵竹是林思行的同学更为妥当。 传记上写:当丽城被普洛斯军队屠戮后,两人共同加入预备部队,誓要敌人以血还血。尤其是赵竹,持续数年堪称疯狂的训练,只为—— 又读过十几页的内容,赛尔有些无言:这本书…分明就是以林思行视角书写的《赵无秋传》嘛… 继续阅读下去,还真如赛尔所料:甚至在描述签订《四洲条约》的协谈会议时,作传者都不忘强调赵竹的出席。 此时,书中一段文字吸引住赛尔——关于林慎,林思行的起源:分裂。 接下来的内容,让赛尔的好奇彻底爆发,再也挪不开眼,逐字逐句地紧盯书页。 作传者特别标注,以下是经林思行本人许可,公布的有关信息:分裂,是共和国战争部赋予林思行起源的代号。 自小冠以天才之名的林思行,仅十七岁便觉醒起源——这一度成为共和国空前的纪录。 林思行自幼便醉心于当时尚不发达的生物学科——随着认知的逐渐深刻,最终觉醒出偏向研究性质的起源:分裂,准确来说,细胞分裂。 这一奇特的起源不仅影响科研用途,更让林思行在战场上数次从死亡边缘扳回一线生机。 加快细胞分裂、迅速愈合伤口,甚至于再生组织器官…这起源恐怖的回复能力,让林思行一度误认为自己获得永生。 看到这里,赛尔想起前些日子电幕转播的颁奖典礼中,那个举着权杖造型魔晶奖杯、颤颤巍巍的老人…那怎么也不像永生不死吧? 再往下面看,赛尔发现林思行在亲自传记中强调:细胞的分裂次数是有限的。多次运用起源强行分裂细胞的他,不仅透支寿命与健康,还让身体内部…充满畸形。 最后,林思行向读者再三强调,不要迷信起源、更不要滥用起源。他的曾父母期望他慎思慎行,可惜他没有做到。 他只能希望后辈从他身上获得警示,千万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2498…”赛尔低声念起书上的标注,“二十五年…还没过多久。” 换好睡袍的艾斯特,推开玻璃门从浴室走出,第一眼便找寻起坐在床头的赛尔, “什么?”艾斯特将尚未干透的金色长发捋在一起,由肩头搭过垂至胸前,缓缓走往赛尔身边,“传记?” “嗯,”赛尔点点头,仰望艾斯特的金色的眼眸,“林思行的传记哦。” “不过,前面好多篇幅,都在写赵竹…”赛尔挠挠头,有些疑惑,“感觉作者有些…跑题?” “作传者,传记对象,沟通,”艾斯特在小家伙身旁坐下,不紧不慢地解释,“传记,协商。” “嗯,就是说,林思行让作传者这样写?”赛尔感叹,“那他一定很敬重自己的朋友吧。” 艾斯特刚伸出手,赛尔便把书了递过去。在一年的相处里,大小两个孩子已有了默契。 阅览完传记前篇,艾斯特也摸清楚大概。 “可能,”将书递还赛尔后,艾斯特才开口,“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朋友呀,”赛尔回想起来,又翻开传记,“书上说,他们俩是在高等学院认识的。” “林慎比赵竹小六岁呢,他也跳级了,”转念一想,赛尔感觉自己在说废话,“是在…音乐课?音乐课上相识的?” “啊,刚刚没看仔细,”书页上的注释,让赛尔颇为惊讶,“他们的老师…迦罗娜·亚玟,也获得过一级军功勋章——” “我知道,”倏忽间,艾斯特悄声回答,“迦罗娜,离开共和国。” “啊?”没反应过来,赛尔有些迷糊。 “清洗,双亲,死亡,”少见地,艾斯特叹口气,“她,离开。” “现在,没有回来。” “不知道在哪里吗?”赛尔有些好奇。 “不知道,”艾斯特摇头,“她,音乐、医学,高成就。” “我倒觉得,没什么啦,”赛尔冲艾斯特笑了笑,“共和国多好啊,她一定会回来的。” “好?”艾斯特沉思良久。 赛尔疑惑地歪起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好。”睁开眼,艾斯特的语气无比确信。 在赛尔变得更迷糊前,艾斯特打开电幕,准备看一看晚间新闻,转移开不必要的话题。 “今日中午,格威兰国王乘游轮出海,子女陪同…”熟悉的女声从电幕传来,“原本声称将公开露面的西尔维娅公主,仍未…” “艾斯特姐姐,”注意到格威兰王室成员,都拥有一对醒目的绿色眼眸,赛尔格外惊奇,“他们眼睛都是绿色唉?” “嗯,你,”艾斯特伸出手,轻触赛尔额头,“红蓝,不奇怪。” “我是天生的,”赛尔调皮地吐吐舌头,“他们也是吗?” “是的,”刚作出回答,艾斯特蓦地想起一件事情,“赛尔?你?铭牌?” “啊?”呆了呆,赛尔才明白艾斯特是指什么,“这个吗?” 艾斯特的目光,凝聚在赛尔拎起的铭牌上。 “SIRIS,”向前凑近,艾斯特的声音很轻,“格威兰语…” “你,格威兰?”艾斯特指指赛尔,又指指电幕。 “不啊,”赛尔摇摇头,“妈妈是在博萨首都捡到我的,那里和格威兰离得很远呢。” “嗯…移民?难民?世界战争?”艾斯特开始推测,“不对,错的,不清楚…” “别说这些啦,艾斯特姐姐,”赛尔觉得没必要说这些,“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艾斯特摇头。 “那,能来我家玩吗?”犹豫片刻,赛尔还是作出邀请,“或者,我去艾斯特姐姐家?” “嗯?”艾斯特瞪大眼睛,有些意外。 “依依姐、陈哥哥,刘哥哥…他们都来过我家,我也去过他们家,”赛尔数着手指,开始叙说,“可艾斯特姐姐…一直…” “可以,”艾斯特点头,“可以哦。” 没想到艾斯特就这样接受了邀请,赛尔感到错愕,可又在错愕的同时,察觉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艾斯特姐姐,刚刚你用了句末语气词!”惊讶之中,赛尔的语气更显可爱。 艾斯特也不说话,只是摸摸赛尔的头。 “睡觉。” “睡觉!” 熄灯,两个孩子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十六章新学年(四):有关农林部 周末,一如既往在叔叔家用过午餐后,赛尔便向家人告别,蹦跳到村子入口等待公车。 原本赛尔打算先邀请艾斯特来家里玩。谁知道艾斯特却坚持要先做一回东道主。 一个钟头后,赛尔到达了目的地:木华村。 嗯…仰望村口的告示牌,赛尔在心里嘀咕:木华、清河…河清木华,竟然可以接上唉。 跳入村道一旁的林木上,赛尔琢磨这里有点名不符实,因为四周根本没有桦树… 没再想闲杂的事,赛尔连结上魔网,在地图里找到木华村24号的方位,飞身向那里跃去。 …… 在一栋别致的木屋前,赛尔伸手轻轻地敲起门——哒哒哒,哒哒哒。 和木精灵不同,金精灵无法驭使植物,所以他们并不会用藤蔓来做一扇活着的门窗。 开门者有着典型的雄性金精灵外貌,他显然是艾斯特的父亲:高颧骨、鹰钩鼻,发色金黄,虹膜呈暗金状,尤其面部的线条格外硬朗,看起来颇有冷峻的味道。 而且他的身材非常健硕高大,臂膀强壮威猛,以至于…让赛尔心生畏惧。 和这位金精灵相比,卡尔那样的雄性木精灵…简直就是纯正的娘们,二者之间可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赛瑞斯·拉克莱斯?”与外貌的冷峻不同,金精灵的声音倒满亲和,“艾斯特常称呼你赛尔?” “嗯…是的,叔叔。”赛尔很乖巧地点点头。 “快进来吧,”纵使面带微笑,金精灵还是让人有些怕,“她在二楼等你玩?” “好、好的,叔叔,”进入木屋,赛尔战战兢兢地回答,“那,我先上去咯?” “去吧,不用扭捏,”明白自己可能将孩子吓到,金精灵无奈叹气,“我接人待物是很亲善随和的,虽然长得高大一些,你也不用害怕嘛。” “嗯。”赛尔依旧点点头。 “要是对管理感兴趣,”金精灵俯下身子,轻轻拍拍赛尔的小脑袋,“可以找我聊一聊。” “好!”从那坚实的手掌中感到一种温和后,赛尔放下了心来,再不拘束,“那叔叔,我先去找艾斯特姐姐玩。” “哼哼,”看着活跃的小家伙蹦上楼梯,金精灵抱起双臂,小声自嘲,“长相太严峻,真不见得是件好事。” …… “艾斯特姐姐?”登上二楼,赛尔轻喊几声。 “这里。”走廊尽头的一扇木门后,传出熟悉的声音,“书房。” 快步向声音的源头走去,赛尔刚推开房门,就看见艾斯特披着松垮白袍,趴在靠窗的筵席上晃荡翘起小腿,不紧不慢地翻阅图书。 挠了挠头,赛尔真的没想到:平日刻板严肃的艾斯特,在家中竟然如此慵懒… 但说实话,这样看上去…也蛮不错。 “看书,”看到小家伙进来了,艾斯特坐起身子,伸伸懒腰,“出去?” “嗯?”赛尔想了想,作出另一种决定,“先看看书。” “一层,”艾斯特指向书柜,“真理,二层,管理,三层,文史。” “管理?”想起方才艾斯特父亲所言,赛尔好奇地问,“艾斯特姐姐,你爸爸是部门内的管理人员?” “部门管理人员,”勾勾手指,艾斯特示意找好书的小家伙来筵席这边,“父亲,工作,农林中心。” “农林中心?”随手从书架的三层取下一本书后,赛尔来到艾斯特身边,“不应该是农林部吗?” “农林部,国家,”抚摸起小家伙顺滑的长发,艾斯特开始解释,“农林中心,城市。” “农林中心只管理一座城市?”赛尔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城市的管理机构叫中心,国家的管理机构叫部,对吗?” “对,”艾斯特肯首赞同,目光里写满欣慰,“通讯部、交通部、安养部、医疗部,国家机构。” “对应它们的…那些中心,就是城市管理机构咯?”赛尔挠挠头,“妈妈告诉过我,在收养之前,我就经过安养中心的检查呢。” “检查,规定,”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艾斯特缓缓开口,“不可僭越,必须执行。” “嗯,”翻开刚刚拿来的书,赛尔低下头,准备阅读,“我…这?” 向前探过身子后,艾斯特看清楚:赛尔是拿了一本《共和国机构浅析》。 “看,”艾斯特伸出手,将书翻到目录处,“机构,国家,城市。” 四行大字映入眼帘: 最高权力——人民议会 内务管理——政务部 思想教育——教务部 对外方针——外务部 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以及下辖三大部门,明明白白、干净利落,刊印在目录第一页。 “农林部…安养部…”翻过一页纸,赛尔果然找到这两个部门,“在后面呀…” 赛尔决定,直接去阅读最后一部分。 他想看看,安养部到底是何种机构。 “赡养老人?”看到这几个字,赛尔十分茫然,“老人需要这个部门的下辖机构照顾?” “嗯?”艾斯特回想起这本书的内容,“现在,通常,子女,过去,安养院。” “好吧,”赛尔挠挠头,打算过会儿再看这些,“还是找找…嗯,收养境外儿童?” 赛尔知道,自己就属于所谓的“境外儿童”。 “魔网检测,不合格者…”赛尔喃喃低语,“转交同盟国儿童保护组织,自行处理。” “幸运哦,”轻轻环抱身前的小家伙,艾斯特忽然起身,将赛尔举起,“幸运。” “啊?!”被艾斯特举着,在筵席的软垫上转来转去,赛尔有些慌张,“艾斯特姐姐!快、快放我下来啦!” 至于他们的喧闹,艾斯特的父母即使在楼下,也听得清清楚楚。 两只金精灵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果然,女儿很喜欢这个小家伙嘛。 …… “斯崔特叔叔,是在农林中心工作吗?”填饱肚子,赛尔打个饱嗝,将碗筷放下,“我看到,书房有好多管理类图书。” “是,”用果汁漱口后,斯崔特回答,“不过,那些图书都不是我的。” “书房归艾斯特所有,我的收藏…”斯崔特笑着指向封闭阳台,“全在那里。” “哦…”赛尔若有所思,难怪刚才和艾斯特出去时,看见那里摆放着大书柜。 “从小,她就很有领地意识,”艾斯特的母亲莲恩·蒂德莉特,开始调侃起女儿,“非常注重隐私哦。 “宁可熄灯后缩进被窝发抖,也不让我们陪着。”捕捉到隐现女儿眼中的羞臊,莲恩不由捂嘴,轻笑起来。 “真的呀?”赛尔有些惊讶,平时,艾斯特可一点都不怕黑。 深吸口气,艾斯特加大声音,一字一顿:“我,长,大,啦。” “噗,”莲恩还是没忍住,“语气助词不会用的话,别勉强加在句末呦?” “呃…”看清艾斯特脸颊淡淡的红晕,赛尔果断岔开话题,“斯崔特叔叔,农林中心的工作,都是些什么呢?” “哦?工作?”斯崔特有些意外,这么小的孩子,会对这些感兴趣,“农林中心的话…” “统筹安排本市范围内,一切农、轻工业产品的生产调配。” “你最熟悉的…应该是农林用土地分配,”斯崔特看向好奇的小家伙,“像木精灵、牛头人,大都喜欢申请林地、耕地,好种植耕耘。” “啊…”听完之后,赛尔很疑惑,“轻、轻工业?农林部还管…这个吗?” “是啊,”早猜到小家伙要这么问,斯崔特咧嘴微笑,“就像外务部,不止有外交职权。” “外务部刚合并战争部时,还叫外交部,”斯崔特耐心解释,“现在的农林部,就像那个时期的外交部——部门名称不代表全部职权。” “也许未来,说不定会改作生产部,”斯崔特哈哈大笑,“当然,我只是猜测。” “在农林部…农林中心的工作多吗?”没接触过部门管理人员的赛尔,又当起好奇宝宝。 “与其称之为多…”斯崔特顿了顿,“不如说是复杂。” “计算、安排、生产、运输、分配,”拍拍赛尔的脑袋,艾斯特插话,“多,复杂。” “其实再过三年,中等学院就会教授这方面的知识,”斯崔特耐心补充,“到时候,你可以考虑考虑管理学科?” “不要诱导别人家的孩子,”莲恩提醒丈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和兴趣。” “赛尔,”听到母亲的话,艾斯特仿佛想起什么,轻戳坐在身边的赛尔,“喜欢?” “看看书?”赛尔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轱辘辘地转动,“出去玩?去学院?” “你还小,”莲恩都让这可爱的孩子逗乐了,“长大以后,有的是时间考虑这些。” “嗯…”赛尔点点头,习惯性地起身,准备收拾餐桌。 “不用啦!不用啦,这孩子…”连忙阻住赛尔后,莲恩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和艾斯特去玩吧,这儿有我们呢。” 一把拉住赛尔的手,艾斯特好像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地将他带出家。 “有意思?”莲恩看向丈夫,眼神饱含深意。 “有点意思。”斯崔特很快会意,不再多言。 …… 婉拒斯崔特与莲恩的挽留,赛尔同执意送客的艾斯特一起,向村子的入口慢慢走去。 “艾斯特姐姐,”犹豫良久,赛尔还是讲出自己心底的疑惑,“这里好像根本没有桦树啊…为什么会叫木华村?” “…”听到这个问题,艾斯特明显怔了怔。 沉默半晌,艾斯特才开口:“过去,应该,或许,有。” “问,等,”明白自己的解释过于牵强,艾斯特向父亲发去讯息,很快,便有回复,“林业,绿化,杨树、果树。” “噢,难怪难怪,”赛尔恍然大悟,“仔细想想,确实和我家的树木一样耶…” “一样,”伸手揉揉小家伙,艾斯特不紧不慢地解释,“农林中心,规划,相同。” “好罢。”又被捏脸的赛尔有些苦恼,怎么大家都喜欢这样做? “管理部门…”艾斯特喃喃自语,“魔网。” “嗯?”赛尔疑惑地看向艾斯特。 “魔网,”合上双目,艾斯特轻轻按压着眼眶,“辅助,管理,必须。” “计算,监督,规划,一律,协助。” “父亲,告诉我。”重新睁开眼,艾斯特也有些茫然。 “就是说,那些部门的工作,”赛尔将艾斯特方才的话梳理清楚,“都需要魔网的辅助咯?” “是,全程。”艾斯特肯首确定。 “看来,管理人员能使用更多的魔网功能,”赛尔有些明白,“肯定很有趣!” “嗯…”艾斯特想了想,“更多,权限。” “刚刚叔叔不是说了嘛,”赛尔开心地拍拍手,“再过几年学院就会教我们的。” “到时候,问问教习就可以啦。” 不知不觉,两个孩子已到达村子入口。 “艾斯特姐姐,你先回去吧,”赛尔仰起头,认真地看着艾斯特,“我在这里等就可以。” 没有回绝,艾斯特转过身,行往家的方向,想着魔网与管理,陷入沉思之中。 坐上公车,回复妈妈的讯息,赛尔注意到,归家的道路两旁,树木无比整齐。 只是不清楚,规整排列的树木,属于哪一部门的杰作? 农林部,抑或交通部? 又或者,是强强联手? 或许,正如艾斯特的父亲——斯崔特·赛西罗方才所言,三年后,学院会告诉自己,这些问题的答案。 第二十七章历史故事(一):有关神治 五天成一候,逢三又两修。 莫问累与愁,反正我不忧。 要是大梁乡间某个懒鬼知道自己随口乱侃在几百年后却成现实,应当会感叹自己生错朝代,没法过上混吃等死的生活。 即使是当下,也有大量外界人士认为共和国的作息制度过于松散。全世界的一周都是七天,只有共和国特立独行:一周就五天,放假还两天。按夏人老话讲,这就是典型的“三日打渔,两日晒网”。 不过,共和国人的工作效率,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之高。 譬如现在,穆法将教科书合上,关闭显像器取出魔盘后,他再看看时间,就会惊讶地发现:离下课竟然还有小半个钟头。 穆法暗自琢磨:今天的进度有些快了…不如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再讲些别的什么吧? “咳咳,”清清嗓子后,穆法开口,“今天的课程…就结束了。” “不过,鉴于这节课还有不少时间,所以…我可以说一些大家感兴趣的话题?” “申明一下,得和历史相关哦,”穆法笑了笑,“可别超纲啊。” 按捺不住的刘刕大胆举手:“讲讲战争!讲讲世界战争的历史!” “咱们去年不是学了吗…”有的孩子直接反对,“而且,督学说过,以后会再细讲啊。” “帝国吧?”教室中一些精灵发言,“权当做提前预习?” “可以说说外国历史啊,”又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格威兰的?” “不如讲讲中洲?那个…莫斯伦?” “平洲吧,不是说瑟兰历史最长?” 孩子们各持己见,总论不出个结果。 “神…神治,”当陈应龙吐出这个词汇,教室骤然一静,“神治时代?” 听到这句话,穆法挠有兴致地轻揉下颌。 “很好,”拉出讲桌下不常用的木椅,穆法坐下来,“大家选的话题都非常不错。” “不过,”穆法冲学生们竖起食指,晃了晃,“和课程联系最紧密、又不会在中等学院教授,只有他所说的——” “神治,神治时代,”观察到学生大都提起兴趣,穆法才继续讲述,“其实是近代才出现的概念。” “神治的说法,最早起源于中洲、上洲——至于准确地点,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有读过关于帝国的图书,或者听别人讲过帝国的故事,大家就可能知道,是帝皇给‘神’定了性。” “当然,共和国严禁个人崇拜,”穆法微笑着歪过头,胳膊支上桌,单手托住侧脸,“死‘人’死‘神’都不行,所以我们还是叫他真武罢。” “真武所言,八洲所信奉之神灵,均匿于瀛洲。” “真武还说,各洲神话中的大能,不过换个外壳,内里全是同一存在。” “祂们所代表的职能全部重复——大地、天空、海洋,生产、钱财、气运。” “尤其是至高存在,直接号称全能。” “或者神王?或者穹高?还是全能之主?” “是同一存在,同一神,”同学们聆听着穆法的叙述,“只是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文明,称呼上有差别而已。” “一个职能、一个概念,只对应一位神祗。” “真武称,所有神皆匿于瀛洲。自数千年前,祂们就以操纵世界为乐,挑动战争、玩弄众生。” “至于真武所指时间,有些大胆的帝国官员曾请示上意——答案是古殷。” “不过现在,学术界通常以莫斯伦王朝分裂为标志,作为神治时代的开端。” “毕竟,‘真神’广纳信徒,是导致莫斯伦崩溃的重要原因。” “至于神治时代的结束…”穆法打算考一考孩子们,“大家想一想,是什么时候?” “帝国!帝国的建立!”很快就有学生反应过来,给出一个让大家信服的答案。 对,是帝国,只能是帝国—— 帝皇毁灭一切神祗,创建起空前的帝国。 那帝国的成立,自然意味着,神治时代,已然终结。 “不对。”没等学生继续胡思乱想,督学直截将他们的答案否决。 被泼了盆冷水的孩子们,大都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地呆住。 否定学生的回答时,穆法语气坚定、斩钉截铁,不带片刻犹豫。 “大家都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穆法彷佛未卜先知般,淡然一笑,“我们所说的帝皇,玄天真武——” “他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同神祗有何区别?我们用人的代词称呼他,不过因他自称是人。” “倘若对相关史书有所了解,你们便会知道,他的称谓‘玄天真武’——可来自一位夏人传说里的神仙。” “真武的帝国,依然是神治,”穆法的眼神格外郑重,“真武即帝国唯一的新神。” 同学们都沉默了。 只有一个人,举起手,说出自己的困惑。 同学们知道,又是陈应龙。 “可真武…不是让所有帝国臣民,都过上最幸福的生活吗?”陈应龙有些迷茫。 “如果他和旧神一样,何必做这些呢?” 穆法很想为这个大胆的、总能抓住关键的学生鼓掌,很可惜时间已经到了。 铃声宣告着历史课的结束,也终止了更深入的论述。 “同学们,对于刚刚的题外话,如果有什么疑惑,在课间来找我,”已经走出教室的穆法突然回头,露出坏笑,“我也不会回答。” “三年后,我才能和大家讨论这些,”临走之前,穆法还特意挥挥手,“请见谅啊。” 懵懵的学生们,还没搞懂:刚刚督学都在讲些啥? …… 下午放学后,几个大孩子又带着赛尔,照常出去聚聚餐。 “靠,”餐馆里,李依依使劲咬牙,扯下一大口肉,嚼了起来,“今天督学还会卖萌了,爱了爱了。” “督学…不,木精灵不都长得挺可爱的?”被李依依进食的狰狞神态震住,刘刕大气也不敢出,“你平时看不见?” “气质,气质,”扔下手中的烤羊腿,李依依擦了擦嘴,“就像艾斯特啦?虽然长得也挺可爱,但老一个表情,感觉就不得行。” 想了想,艾斯特还是不打算点头,只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有点不明白督学今天讲的…”孙思喝口水,就着菜咽下,“感觉太杂,理不清。” “督学想强调的,”将竹筷放下,赛尔开始思索,“应该是真武吧?” “哦?”陈应龙看向小家伙。 “督学可能是想表达,真武也是神,”赛尔讲出自己的猜测,“我们不该用分析平常人的眼光,去看待真武。” “呃…虽然真武也不算平常人啦,”感到措辞有误,赛尔尴尬地挠挠头,“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懂你意思,”李依依倒是不加思索,飞快回答,“其实就是告诉咱们,别信真武。” “对,是这个意思。”孙思猛拍一掌。 “是这个意思。”王晓跟着符合。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刘刕不由连声感叹,“李姐,你说到点子上了。” 艾斯特也表示赞同:刚才李依依确实切中肯綮,把握住穆法的意思。 “不可以迷信,”陈应龙恍然大悟,“如果真武是‘神’,我们崇拜他就等同迷信…原来督学是这个意思?!” “啊,对!拒绝迷信,从我做起,”李依依挺起胸膛,露出坚定的目光,“打倒一切…打倒什么来着?” “但也说不通啊,”陈应龙又纠结起来,“真武干嘛要制作魔晶?干嘛要创造魔法?干嘛要养全世界?没必要啊…” “哪来那么多‘干嘛’,”李依依瞥了眼堂兄,“快点吃饭,就你吃的最少。” “可能,他是个善人吧,”拍拍鼓鼓的肚子,赛尔感叹,“普照大地,私光无存。” “兼济天下,”艾斯特轻声纠正,“圣人。” “哪来的圣人呢?”陈应龙摇摇头,“祖老先生都不以圣贤自居。” “人家那是自谦吧…”李依依漱漱口,反驳堂兄,“老哥,别忘了,自谦啊?” 其他人吃饭的吃饭,喝水的喝水,不再准备插话。 他们知道,继续说下去,又得来一番熟悉的斗嘴。 …… 一天周末,用过早餐后,赛尔沿着溪水,很快来到张爷爷的宝贝书屋。 张爷爷至今仍在外游历,没有归来。 一年多的时间里,清扫书屋这个重任,基本是让赛尔承包下来。 反正对赛尔而言,清洁这些灰尘,刚好可以练习练习,对微小事物的感知与操控。 按下开关,赛尔将书屋内的灯光点亮,开始搜寻起目标。 赛尔记得,张爷爷的藏书虽然以古代文史为主,但仍有着不少近代著作。 果然,在二楼角落,赛尔找到一本探讨“神治时代”的书籍。 嗯…作者是普洛斯人?赛尔诧异地挠挠头,自己可从没读过普洛斯的书。 让一张小板凳飘过来后,赛尔坐下开始阅读: “经慎重考虑,本人将帝国统治期并归于神治时代:盖因帝皇全知全能之力,已非任一已知智慧种族之列。” “旧时莫斯伦统摄两洲,有政无教,君主专制,国强而昌盛。” “…然戎兽屡侵海岸,平妖数犯内陆…军队溃败,国都易主,君权式微,民心惶惶。” “…加之异象频出,别有用心者广纳信徒,煽动作乱,民终弃君,入教信神。” “…建教百年余,深得人心,重兵在手,独断专行…君权神赐,人权神恩…” “政归于教而非君,权掌于神而非人。” 看完引言,赛尔有些无奈,只得挠挠头:这种奇特的语言风格…恐怕是梁末译本? 让书回归原位后,赛尔灵机一动—— 干脆,看看高年级教科书? 督学不是讲过吗,教学用书最通俗易懂,就算是高年级的…自己应该也能读读? 张爷爷曾告诉过自己,他教书时用过的大堆教材,都撂在第一层最里面那个书柜。 嗯…挺整齐的,找到对应的书柜,赛尔感叹一下,便开始找书。 按穆法的说法…中等学院不会教,应当是十五级后的教学用书? 找一找历史课本…嗯,上下两册书。这两本书可比现在学的要厚得多。 翻开第一本书,赛尔快速瞟过目录,找到与“神治时代”相关的字眼。 赛尔唏嘘不已:教科书果然简洁明白…虽然与刚刚那本书有不同。历史书是以古殷为开端,讲述神治时代来临前的故事。 根据考古和帝皇所言…殷邑的王与神,是一种合作关系:王祭祀神,神回报王。 每逢严重的洪涝旱灾,殷王便携民向神祈祷,平息天地怒火,保佑年年丰收。 可惜末代殷王暴虐无道,神灵选择协助夏王,覆灭殷都。而后,夏王消灭三个邻国,一统天下,创皇帝之尊称。 但皇帝仍然要向神低头——他须以神灵的代言人自居。 课本着重强调,夏朝统治者非常明智,巧借君权神授之名,让自己成为世人心中神明的化身:至高无上。 如此,忠于皇帝即崇拜神明,崇拜神明即终于皇帝——君权,不受制于神。 翻到后面,课本还拿中洲与夏洲作对比,凸显神灵的邪恶,表明夏洲的幸运: 亏得夏人自古尚武,天生具备反抗精神。圣人更说:敬鬼神而远之。 否则,夏洲极可能同中洲一般,陷入对神明的狂热崇拜,多出一段黑暗历史。 …… 离开书屋,赛尔深深懒腰,呼吸起河边新鲜的空气。刚刚看得都有些发昏了,赛尔打打哈欠,根本看不懂嘛… 只知道了历史梗概,其中含义全不明白。除了…哪一句来着?赛尔闭上眼:对了,就是那句——神的本质与人无异,甚至更为邪恶贪婪。 简而言之: 神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十八章各方杂话:有关通讯部 做学生的日子总是重复,重复又简单。 至少,对未进入高等学院的共和国学生而言,中等学院每级的课业差别并不大。 只需要保证基础课程测验合格,就能正常升级,去修习更高级的知识。 在这些学生看来,待在学院的日子简单又轻松、轻松又愉快。 就像这些结束炼气课后在教室内稍作修整的九级五班学生们,当从学院离开的那一刻,他们大都这样想:课程太短,时间不够。 穆法的历史课,小知识很多,课外话不少,生动活泼;而老爷子这个人,本身就很逗,处在一起,特别欢乐;大胡子的炼气课算是最轻松,除了李依依外,大家都过得挺自在乐呵。 真理…数算物理本来就最繁杂,今年还多了位讲反应变化的。虽说难上加难,也还能够适应。 孩子们倒挺乐意,多在学院待会儿。 不过,该回家的时候,还是要回的。 走出学院,赛尔乘上公车,凝望着车窗外熟悉的高楼大厦:果然,只有学院这种高度较低的建筑,才会使用花纹繁杂的仿庆盝顶。 正立在道路两旁反射斜阳余晖的规整高楼,更中意朴实无华的建筑风格,多修盖为平顶、尖顶。 其实按照赛尔的审美,这些或尖或方的水泥建筑,只要保证外表玻璃的洁净,美观的程度都不会太差,最起码要比晨星的新城眩目。 不过,说实在的,相较晨星的新城,丽城更像是木精灵聚居地:宽敞明亮而绿树成荫,干净整洁又怡人宁静。 丽城有多少人,赛尔不知道。 赛尔只清楚,相较晨星新城的拥挤喧闹,和晨星旧城的冷清萧条,丽城是那样折中——不多不少,人刚刚好。 提起晨星,赛尔又想起两样复杂精致的电子产品:移动电话与移动电话。 新奇…倒说不上新奇,可日常很少接触这种产品,赛尔的心底总归对它们保留一份好奇。 即使在一些公共娱乐场所见过类似的真理学造物,赛尔还是对这些精致巧妙、功能新奇的电子产品满怀期待。 怪就怪在——共和国不肯将它们推广,只把它们安放在公共娱乐场所,作展示或它用。 在赛尔思考这些琐碎的事情时,公车已经到达丽城站台,只需转乘一趟就能回到家了。 …… “咳咳,”周末惯例的家庭聚餐后,卡尔提醒围着茶几歇息的家人,“有注意早晨通讯部的新公告吗?” “没啊。”琳达想也不想,回答脱口而出。 “什么公告?”艾琳娜看向丈夫,“又要在村里建新的通讯塔?” “呃,其实那个叫讯息节点。”艾丽莎小声提醒姐姐。 家人所说的话让卡尔感到无言:“不是那些…是实时语音和画面传播…” “哦!”艾丽莎一拍脑瓜,“通讯术!” “不是吧?妈妈,”赛尔不紧不慢地反驳,“中长距离的通讯术,即使有魔网辅助,消耗的魔力值最少也有十哦?” “赛尔说的对呀,”卡尔很是欣慰,拍拍侄子的脑袋,以表赞赏,“公告上说,是借鉴无线通讯技术而设计的。” “哈?”琳达踩着沙发,绕到弟弟身后,揉起他的小脸,“电幕?还是晨星的…电话来着?” “嗯…无线电话,”卡尔看向女儿,“当心!别给摔一跤。” “公告上只说,在珠崖市,试用实时声画传输技术…”接入魔网的艾琳娜,也看到通讯部公告,“没别的?” “往后,拓展文件,”提醒妻子的同时,卡尔也回想起相关内容,“内容挺多,还没看完。” “通讯部…”正被姐姐捏脸的赛尔,托起下巴,稍作思索,“叔叔,你有认识在通讯部的管理人员吗?” “啊?”卡尔皱起眉头,“没有…不怎么接触这个部门…” “我认识,”艾琳娜忽然开口,“不过是技术人员,与管理无关。” “有吗?你认识?”卡尔有些诧异,他看向坐在身旁的妻子,“我不记得…” “高等学院的同学?”艾丽莎倒是有些印象,“应该很久没见了吧?” “爸妈告诉你的?你还记得?”摁了摁眼眶,艾琳娜打起哈欠,“是老长时间没见过面。” “上次见面,我才知道他在研究通讯,”艾琳娜感叹,“两百多岁的人,竟然——” “呃…”卡尔打断妻子的话,“两百多岁?研究通讯?” “是啊,”艾琳娜也不再淡然,“在文学选修课认识他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按你毕业时间…”卡尔算了算,“那他是在试用电话的时候去工作?” “嗯,很有毅力的老人家,”艾琳娜发自内心、由衷赞叹,“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经历试行事件…还能继续研究…”卡尔啧啧称奇,“很不容易。” “什么事件?”将姐姐的手拉住,赛尔将头摆正,终于能明白吐字,“什么试行?” “电话试行,”没等卡尔开口,艾丽莎便回答,“不过根据政务部要求,通讯部很快将试用的电话回收。” “那时坚持住的通讯技术人员,”用保温壶倒杯热茶,艾琳娜小口轻啜,“恒心、毅力都不可或缺…啧,还是果汁好喝。” “那个…通讯部不是负责管理吗?”赛尔叫叔叔和阿姨的话搞糊涂了,“为什么还要…研发?” “不只管理,”艾丽莎贴心地同儿子解释,“部门要负责相关的一切工作。” “相应的制造、管理、研究…”艾丽莎举起一些例子,“都在一个部门职权范围之内。” “拿农林部来说…培育高产作物、开发种植工具、研究庄稼生长,都属于农林部的职责。” “包括一些农林用地安排,譬如的果园,”艾丽莎指指自己,“还有牛伯伯的麦地…甚至北方的机械化农场、大型牧场的用地,都要农林部去安排调配。” “这么多…”想伸出手挠头的赛尔,又给姐姐找到了捏脸蛋的空隙,“那他们的工作不会很累…” “还好啦,他们分工很明确的,”卡尔冲侄子笑了笑,“管理的管理,研究的研究,运输的运输,生产的生产——各行己职,统一管理。” “感觉…好复杂,”赛尔叹口气,“负责管理的工作人员,一定很难办?” “有魔网协助计算数据、协调关系、下达命令,”艾琳娜抱着胳膊,告诉侄子,“没你想象中那么难,但也不简单啊。” 语毕,偌大的树屋悄然安静,只留下茶几上热壶烧水的声音。 不知在想什么,赛尔仰起头,盯着明晃晃的水晶玻璃吊灯,陷入沉思。 …… 凝望窗外,那黑暗中光华闪烁,那沉寂里车水马龙。这一切,让老者仿佛回到过去:那时,他还没有这雪鬓霜鬟。 扣门声,将他缓缓拉回现实。 地毯蕴裹的暖气并没让老者舒适,反射黄光的壁画墙纸他也不想欣赏。 共和国的教育让他深谙,格威兰人如何遭它们糜烂,如何为它们腐朽。 挂在床头的油画不如相片写真,米色花纹的地毯也没舒适到何处——与批量产品一同踩在脚下,区别也不大。 昏黄的壁灯、深棕的衣柜,甚至这扇精雕细琢的木门,以及自己握住的金属把手—— 皆可归结于帝国式享乐的文化遗毒。 门外,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或者说,共和国人都熟悉的一个人:他们都是老家伙。 门外的老家伙挺胸直背,好像伏枥老骥,尚可竞跑;门内的老家伙曲背弯腰,好像风中残烛,轻吹即倒。 门内者面对门外人,时常慨叹,年岁不及半数,身体却更加衰朽。 示意对方进屋,老者默念:节制不加?明珠暗藏? 盯住踩住棕色地板的人,老者终将心声呼出: “坐,来,坐。” 一位拉过椅子,一位扶出椅子,两人相对而坐。 “要回去?这么快?”衰朽的老人咳嗽几声,“不多待几天?” “不了,三个月,”健硕的老人面露关切,“差不多该回去了。” “三个月?”衰朽的老人一阵恍惚,竖起两根指头,“不是两个月?两个?” “三个月,就是三个,”健硕的老人晃晃手,试图让对方清醒,“记岔了。” “记岔了,记岔了,”衰朽的老人回过神,连连重复刚刚的话,“三个月。” 衰朽的老人仰头望向吊顶,灯光柔和昏暗,更令他眼神迷散:“那是该走。” “检查结果出来没?”健硕的老人问。 “出来了,出来了,”衰朽的老人没再看他,指向木床,“床头柜,第一层,最上面。” 明白对方已经遗忘,健硕的老人起身,从载着古铜色台灯的柜子中,翻出检查报告。 他略过其余格威兰文字,直看到结果: 不建议摘除。 “奇怪吗?”棕黄灯光好像让衰朽的老人恢复少许神智,想起些什么,“我,脑子有问题?” “不奇怪,”衰朽的老人开始自言自语,“你该清楚,自掌握它的刹那,再无法将之摆脱。” “那一刻起,命就是定数,不会有变。” “全在我,意料之中。” 一阵沉默,两个老头,无言可谈。 “什么时候回去?”健硕的老人终究开口。 “几年罢,他们不能安乐死,我得回去。” “要不要见他?”健硕的老人继续问。 “别了,没那个必要,留我点颜面。” “那我走了?”健硕的老人追问。 “走吧,四年后见。” “四年后见?”健硕的老人复问,“这里,待得住?住得惯?” “没什么不行,当然可以。” 将手伸向银色门把,健硕的老人沉默片刻:“那我走了,有事联系使馆,可转接我。” “等等,”衰朽的老人将他叫住,指向床头。 “干嘛不用电话?”衰朽的老人依然盯着古铜吊灯,看着装饰用棕色横梁,“方便联系。” “你忘了,”健硕的老人摇头,“不与外界直通讯息,包括电话。” “干嘛过来?”衰朽的老人似乎没在听他回答,“你可以电话问我?” “监听?” “他们不是我们,”健硕的老人叹气,“不敢监听。” “习惯。” 衰朽的老人坐直身子,看向他。 “是习惯,”衰朽的老人仿佛将他看穿,将他看透,“若无魔网,那就面谈。” “或许是罢。”明白对方意思,健硕的老人不再停留。 推开门,走出去,合上门。 典雅复古的寓所,又只剩下老者一人。 他不想专人陪伴,也不需要专人陪伴。 他不想见老伙计,也不需要见老家伙。 他是天才,他不需要。 一人,足矣。 留在格威兰的老者不知道,离开格威兰的老人也不知道。 在这所古老的时间之都,还有一个他们熟悉的半精灵。 可惜他们并非外务部人员,无权限知晓共和国公民的境外分布情况。 否则,他们定会大吃一惊。 多年不见的熟人,正待在王庭: 那座由帝皇打造、奢侈华丽,又极尽肃穆**的宫殿之中。 …… “反应变化,是客观事实,”青年教习再三强调,“你们,记住就好,不用多问。” “更详细的知识,更深奥的原理,要在高等学院,才有人教。” “好,下课!” 教习行礼,走出教室。 时间已到中午放学,孩子们都比较着急:急着回家吃饭、回家休息。 在此前,他们通过魔网发出讯息,也好让父母知晓,对午饭早做准备。 赛尔一如往常同艾斯特前往食堂用餐。 食堂的就餐者并不多,学期即将结束,大家总喜欢回到自家。 临近测验,身为学生,难免陷入紧张——就连最调皮的李依依,也没有找事干,乖乖回了家去。 “艾斯特姐姐,”找好木桌将餐盘放下,坐在软椅上的赛尔问起艾斯特,“这个假期打算去哪里呢?” “不知道,”艾斯特摇摇头,拿起竹筷,“你?” “去北边,”赛尔开心地回答,“去草原,那里有农场、牧场!” “好,那里,好。”作出回复后,艾斯特夹起餐盘中的蔬菜,开始用餐。 “艾斯特姐姐,有兴趣一起来吗?”赛尔挠挠头,他才发现自己忘拿筷子。 放下竹筷,艾斯特盯住窗户玻璃上落来又化去的雪花,沉默良久。 “或许,吧。” 第二十九章村中来客 长假到来,白霜铺地。 接受赛尔的邀请后,李依依等人在约定的日子聚集一起,乘车前往清河。 由于某些不可抗力,艾斯特没能前来赴约;至于王晓?他早随父母溜到南方去度假休息。 不算拖沓的车程很快结束,四人杵在清河村的入口处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赛尔说他来接咱们…”将赛尔传来的讯息告知众人后,李依依四处张望,“哪呢?没见啊?” 进入村道后,她便四周环顾,可除去远处山坡上几间零散的木屋外,只能看到一些冷棚覆盖的坡田,压根儿没有赛尔的影子。 话说回来,今年的雪并不大。起码在四个孩子眼里,村道两旁的草木不过点缀上些许银霜,仍旧翠绿如常:葱白交杂,淡雅如画。 “啊——”李依依像中邪般张开双臂,猛地仰天大吼,吼得撕心裂肺,将其他人耳刺得生疼。 陈应龙给堂妹吓得不轻,愤怒地大喊:“靠,吼个鬼啊你吼?” “听,这里有回音,”李依依毫不在意堂哥的指责,闭上眼感受清河村的空旷,“真安静啊。” “那个,”刘刕发出友善的提醒,“住这里的大都是精灵…特别是木精灵,不喜欢太吵闹。” “是啊,”孙思表示赞同,“咱们尽量别弄出一些奇怪的噪音吧。” “哈?”刚想反驳下孙二的措辞,李依依却骤然停住,竖起耳朵,“听,啥声?” 刘刕迅速集中精力,很快便听清是一阵阵撞击声——来自道路左旁的树丛。 撞击声离越来越近,好像…就在头顶? 大家刚想抬起头,地面却猛地一震,所有人全被激飞的碎碴溅了一脸,又冷又冰。 是雪,李依依抹把脸,低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罪魁祸首。 “赛尔,你这个…”将脸上的雪屑抖去,刘刕嘴角抽搐,“很有冲击力,值得夸奖。” 知道自己闯了祸,赛尔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开口。 “我能不能和你一样树上跳?”李依依突然问,“感觉挺有意思。” “啊…可以?”赛尔愣愣神,连忙回答,“练一练就好,很容易的。” 看见李依依跃跃欲试,赛尔连忙上前阻止:“现在树干很滑,不建议尝试!” “你家离这儿远不远?”孙思问,“不远的话,咱们就走过去?” “可不太近的,”赛尔摇摇头,“我们坐车过去。” “车?”陈应龙环顾四周,“有公车?可这里没站牌啊?” …… 不止陈应龙,其他人也越发确信,赛尔是一个违背常理的存在。 他们屁股底下滚轮前行的木车,就是最佳佐证——无法抵赖、不可反驳。 一个开盖大木盒,安上四个轮子,添几把椅子,就成车了,还是敞篷的。 他们还留意到,赛尔很熟练地给木轮安上轴承——太可怕了,细思极恐。 “那个…”挣扎半天,孙思还是打算讲讲心里话,“赛尔,我们真不用看看路吗?” “不用,”赛尔摇头,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可以感觉到!” 所以说“感觉到”是个什么意思?孙思快要抓狂了,他压根儿听不懂赛尔在讲啥。 “呃…”陈应龙吞口唾沫,“赛尔,你真能感觉到…几百米外的东西?” “能呀,”赛尔看向陈应龙,“大概一两公里吧…再远就没感觉了。” “草,”刘刕忍不住喷出脏字,“这太匪夷所思了!我不接受!我不相信!” “喊个锤子啊!”李依依直接赏了孙思一记爆栗,“一切皆有可能!尊重客观事实,懂?” 赛尔用意念控制车轮转动的能力,并未让她有多惊异:要知道,小家伙可是能让果树迅速长出一堆果子,隔空控物也不是没可能。 旁观大家争吵的诸多举动,赛尔真有些无奈:早知道,平时就多多展露自己的能力…不然,可能会产生更多不必要的讨论? …… “这块儿是妈妈的果园,”对着树林,赛尔一边走,一边同大家比画,“大都是红果和蜜桃,还有几棵枣。” “赛尔,”李依依打心底里赞叹,“你们这里的房子都好…别致啊!我喜欢!” “学农林专业,”陈应龙认真向堂妹建议,“你就可以待在这里,请精灵盖栋树屋。” “等我老了,可以考虑,”李依依搓搓手,认为堂哥说的不错,“在这里养老,想想就惬意。” “确实,”孙思抬起头,打量起木屋上的藤蔓,“赛尔,这是你家的门?” “是的,”赛尔快步走上前,藤蔓迅速爬开,挪出拱形入口,“大家进来吧!” 进入木屋,温暖瞬时扑面而来,真不知比外面的浸人冷气,舒适到哪里去了。 刚抖去鞋底的碎屑,一个清脆的女声,即刻传入孩子们耳中—— “同学都来啦?”打开厨房门,穿着围裙的艾丽莎招呼起孩子们,“来来来,喝果汁还是茶?” “姐…阿姨不用了,”打了个激灵,刘刕慌忙改口,“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那好!赛尔,先招呼下同学啊!”艾丽莎对儿子投去鼓励的眼神,“我去准备饭菜!” “呃?”赛尔没反应过来,“妈妈,你…” 没等赛尔出声,艾丽莎已合上厨房的门。 “咋啦?”李依依拍拍愣神的小家伙,“在想啥?怎么又发呆?” 赛尔挠挠头,看向李依依,欲言又止。 算了,姑且相信妈妈一次吧。 来到客厅,赛尔给大家发好杯子,烧上水,取出装果汁的玻璃瓶:“喝什么?热的?常温的?还是——” “没必要这样,”刘刕挥挥手,讲出大伙的心声,“我们自己来就成,赛尔你先休息。” “对对对,”李依依一把举起小家伙,将他放上沙发,“乖乖坐~” 被大家这样对待,赛尔心里蛮不好意思。 “对了,赛尔,”实木风格的家具与装饰品,让李依依眼前一亮,“这些都是你自家做的?” “啊?”赛尔回想片刻,“小半是吧,叔叔阿姨,还有妈妈一起做的…应该?” “啧啧啧,真的够意思,”孙思感叹,“以后做家具,我就找你了。” “那也该我先。”李依依声明起优先权。 没理拌嘴的二傻,陈应龙问起赛尔:“刚刚那是你妈妈?赛尔?” “是啊,”赛尔答话后,神情愈发忧虑,“妈妈…不太会做菜的…万一…” “没啥,”李依依倒无所谓,“阿姨既然感动手,那肯定是有十足把握。” “叫阿姨…好别扭,”孙思感觉有些怪异,“我感觉阿姨也就和…高年级的学生差不多?” “二子,你够了,”李依依鄙视一下孙思,“都不敢喊艾斯特‘姐姐’,这会儿倒开始纠结?” “我闭嘴好吧,你当我刚刚没说。”孙思立马认输,甘拜下风。 当赛尔打开电幕的时候,大家也各自倒好喜欢的饮料茶水,躺在沙发上惬意休息,好好放松开来。 孩子们无不感叹:大冬天的,看看节目故事,喝口热茶果汁…舒服啊。赛尔的日常生活,真是超级棒。 有些孩子,已在心里做起了打算:最后一轮也可以学学农林专业;又或者等到退休再搬村子里住。 …… 林间小路的积雪,早被热心的村民清扫至两旁,好给路人腾出行走之处。繁密的树林里,刘刕运气发力,轮起大手猛拍树干,成功将树叶间的积雪震下,洒了大家一身。 “可以嘛,就比我差一点儿了,”拍去身上的雪花后,李依依竖起大拇指,“再加把劲!” “呼…”用力过猛,刘刕面红耳赤,大口喘气,,“呵…呼,差…差得多…还、还不成…” “水,”李依依递过自己的暖瓶,“温的,漫点喝,别呛着啊。” “赛尔,”在一旁观看的陈应龙开口,“你打这棵树,会有什么效果?” 陈应龙这一句话问出后,大家全将眼光聚集在赛尔身上。 “我觉得…”刘刕直起腰杆,靠在树上,“打断…打穿没问题,别忘了,护盾…都怼坏了。” “应该…差不多啦,”赛尔估摸了树有多结实,才回答问话,“但破坏树木是违法的,我只拿石头试过。” “一拳,打碎了?”李依依猜测。 “嗯,”赛尔眨了眨眼,“所以,我要很小心控制力气,不然会伤到人的。” “理解理解,”李依依摸摸赛尔的头,“我也得注意用劲儿,要不他们几个估计小时候就叫我打跑咯。” “暴力伤害他人是严重的违法行为,”陈应龙一字一顿地警告,“魔网会立刻通知附近的治安官,对违法者进行逮捕。” “啧,”李依依拍拍胸脯,“姐姐是自觉!姐姐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我们去溪水那边吧,”赛尔指往清河的方向,“那里——” “能抓螃蟹吗?”孙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孙二,”提醒起伙伴,刘刕都有些不忍,“都啥季节了?人家都冬眠啦,你怎么抓?” “孙哥哥想看那些小动物?”赛尔挠挠头,“我可以喊它们来哦?” “啊?”大家一同惊呼,“你喊?” “嗯,”赛尔伸出手臂,“就像…” 忽然,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由树梢跃下,落到赛尔伸直的胳膊上。 “这样,”赛尔轻轻抚摸小臂上的花栗鼠,“我可以喊它们过来。” “草!”李依依失声大喊,“这太扯淡了!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哎呀,依依姐真善变呢,赛尔挠挠头。 明明在路上时,还那么袒护自己来着。 …… “阿…叔叔手艺真强!”大块朵硕后,李依依躺倒在沙发上,还不忘夸赞几声,“好吃!真香!” 万幸,艾丽莎对自己的厨艺有着自知之明——果断叫来卡尔,帮忙处理菜色,好款待儿子的同学。 要不然,今天这趟拜访真可能会让他们终生难忘:难忘那糟糕的菜肴。 “他可讨大家喜欢了,阿姨,”刘刕笑嘻嘻地夸起赛尔,“又小又乖又可爱,聪明伶俐还热心,没人不喜欢他。” “我儿子最棒啦,”艾丽莎摸摸脸红的赛尔,“那个…名叫艾斯特的孩子,怎么没来?” “艾斯特姐姐有些事,”赛尔向妈妈解释,“她跟父母去外面了。” “哦,可惜,”艾丽莎叹口气,“还没有当面谢过她呢。” “赛尔这么乖,”李依依拨弄起茶几上的木制小风车,“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带带他。” “嘿嘿,从小就乖呢,”艾丽莎笑了,“我侄女小时候,常常哭闹,姐姐和姐夫得轮流去照看。赛尔就不用,打小就乖。” “阿姨,”陈应龙比较关心别的,“赛尔的力量…有去检查过?” “有啊,”艾丽莎回想起那些学者,“三次吧…还是两次?但上次之后,研究所就说不能再检测,得等他长大。” “之后,他就入学了,”捋着儿子顺滑的黑发,艾丽莎颇为感慨,“两年了…时间真快。” “他们有说,赛尔这些能力…是怎么回事?”陈应龙继续追问,打算刨根问底。 “没,只说他伤不了,能控制植物,”艾丽莎思索片刻,“其他的…没有结果了。” “是不是起源呀?”刘刕好奇地插话。 “嗯…不是,”艾丽莎摇摇头,“比较像我们木精灵的天赋吧…” “好吧,”陈应龙不便再多问,“照我看,赛尔的本领这样奇特,以后肯定会做一番大事。” “还用你说?”李依依坏笑起来,“赛尔可不比你笨哦?老哥?” 陈应龙没有理堂妹,也没再注意其他人。 他只看着赛尔,回忆起赛尔过去和今天所有表现,将之与脑海中保留的一切书籍联想起来。 终于,陈应龙想到一个答案,乍看虽然荒谬,细想却有些合理。 只是,一个传说故事…不能当真吧? 打消脑海里那些异想天开的东西,陈应龙加入大家的唠嗑中。至于赛尔,仍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伶俐地与同学交谈。 其乐融融? 不知是谁,如此感叹。 其乐融融。 第三十章闲话狄洲 度过新禧意味着又结束一年。 早早醒来却赖在被窝里的李依依,抱住脑勺盯着发出白光的吊灯,心想:这时间啊,真快得离谱。 不去想它的时候,一天一天就那样过去,慢不溜秋。攒到过节才猛地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没了一整年。 今年,王晓又卡在新禧前回来,好不容易把赛尔喊进城和大家一起聚了聚。 谁知道艾斯特还没回来…想到这儿,李依依钻出被窝伸了伸懒腰,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好像赛尔说…她是跟父母跑狄洲去了? 开启魔网,李依依打开联系人的界面,选择查找“艾斯特”,只看到冷冰冰的提示:已超出魔网覆盖区,无法连接通讯。 感叹下艾斯特走得真远后,李依依又缩进被窝,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打算找点事做。 估摸孙思和老哥都已经睡了,王晓…李依依耷拉着脸,她清楚那家伙睡得比猪还早。 对了,看看三刀醒没醒着,想到刘刕经常熬夜看书后,李依依立刻朝他发出一封骚扰讯息。 没多时,她就收到一封回讯:“这么晚还不睡,你闲得慌啊?” 李依依恼火地回复:“靠,你不也没睡?好意思说我?” 被她这么一怼,正在床上看小说的刘刕,立马变老实了:“找我啥事?” “没什么事,聊聊。”李依依想了想,将这句话给刘刕发过去。 刘刕很快回复:“聊啥?” “艾斯特?她去狄洲二十多天,现在都没回来,”李依依差点将构思的讯息说出口,“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唉,魔网就这点不好,李依依闭上眼睛,拍拍脑瓜:不睁眼还能“看见”,只有在界面里选择关闭,才能让它真正从视觉里消失。 而且每当给人发讯息的时候,稍不留神就容易开口将内容念出来。可若连着几天不用魔网通讯,浑身上下都会觉得别扭。 不等李依依回忆那种连不上魔网的别扭,一条短讯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净瞎想,别咒人家。狄洲和瑟兰一样是同盟驻军地,治安能差吗?” 李依依回讯反驳:“你怎么知道?狄洲可全都是魔族!蛮子!它们可不是好东西!嗜血、野蛮,不讲理还好战!” 过了一会儿,刘刕给她回复:“那也比不过咱定远人啊…从古至今,我们不都压着它们打?” 李依依差点笑出声,赶忙告知三刀:“你祖还是上定远的?都籍贯乔迁多少年了,你确定没记错?” 刘刕很快回讯:“没,你忘了我们家祖传的规矩?老头外面跑、儿孙守老家。我可是地道的定远人!” “地道个屁!”李依依的讯息一封封传出,“你家长辈顶多梁朝时到的定远。打魔族都是帝国之前的事。和你有啥关系?” 刘刕怒而狡辩:“梁朝时丽城不还叫定远吗?我咋就不是?” 李依依坏笑着回复:“你觉得是,那就是。” 短暂的沉寂后,刘刕再度发来讯息:“反正,丽城民风跟古代一样彪悍。普洛斯的先头兵可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 李依依有些瞌睡,打个哈欠再回复:“是吧,谁叫以前魔族老骚扰定远。” “其实是我们常骚扰魔族,”刘刕又发来讯息,“大庆以前,盛安都还在狄洲地域内。” 李依依吃了一惊:“靠,那我们是抢了它们多少地盘?” “你比对夏朝地图就知道,”刘刕快速回复,“夏朝领土环绕荆江,东到东海,西至霖河,南靠南平,北达北疆。” 刘刕彻底没了睡意,继续给李依依传讯:“从烽火台到北海、东海,全都是咱们祖先后来打下来的。” “将近两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刘刕一边感叹,一边发讯息,“一大半都是打下来的。” 揉揉太阳穴,李依依睡眼惺忪:“感情,咱们老祖宗还是侵略者啊。” 刘刕认真指责着李依依:“是开疆拓土!你可注意下用词。要是以后在历史课这样说,当心被穆法笑话。” 李依依熬不住夜了:“睡了,晚安。” “喂!喂!喂!”刘刕接连传讯,再无回应。 “靠!”关上灯,刘刕睡意全无,只得低声埋怨,“你倒好,瞌睡了;我现在可睡不着!” 黑暗中,刘刕伸出手,摩挲着枕边的小说封面,轻声低语:“要是能像武承那样,镇守一方、开疆拓土、称王称霸…多酷啊…” 闭上眼,幻想着数千年前的历史风云、英雄往事,刘刕也渐渐沉入梦乡。 …… 这几天下午,陈应龙要么跑到图书馆,要么坐车去图书大厦,去查阅相关狄洲的书籍。 例如这本在桌上摊开的神话合集,正讲述着狄洲的故事传说。 共和国人对各洲的称谓,很大程度上延续古制——狄族的领地,便叫狄洲。 如果根据真理学的板块划分,上、中、平、夏、狄五洲应归为一体,可共和国人不习惯这种叫法,他们觉得别扭。 夏人占据的沃土,自该叫夏洲;精灵生存的森林,自该叫平洲;狄族肆虐的荒原,自该叫狄洲。 通过阅读相关的历史书,陈应龙了解到:狄洲曾非常之大…莫说共和国整片北方,就连平洲、上洲不少领土,过去都为狄族所有。 狄族也曾繁荣过,它们也曾渡过大江大河,也曾踏上崇山峻岭,也曾驰骋草原森林。 它们的锋芒直逼三海;它们的同族遍布五洲。但那已成历史:野蛮与暴力,能逞一时之快,难盛万世之秋。 现在,它们只能苟缩雪岭荒原,围绕“镇北”这个名称极其讽刺的城市谋求生存。 想到这里,陈应龙不免感慨:不发展,不变化,就只能落后、只能衰败,甚至灭亡。 按照这本书上的记载…陈应龙皱起眉头:合着这些故事全是庆人修撰编纂…感情魔族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 又是魔罗的古代神话…陈应龙摇摇头,什么魔罗和佛陀转世厮杀、无尽轮回,他可不信。 之前还觉得,赛尔被自然亲近,又天生怪力、乖巧善良,没准儿就是佛陀转生…现在想想,自己脑子真的进了卤水。 这种漏洞百出、毫无根据的故事,也就脑子不灵光的魔族和迷信的古人才会信以为真。 迄今为止,也只有帝皇所言的神与龙有迹可循:诸神之王与巨龙之主匿形于瀛洲,借天象操控整个世界。 好歹神王留下一块神秘的水晶,巨龙一族在东海留下破碎的瀛洲废土…可魔族的传说,到现在一点真凭实据也没有。 而且魔族的统治…根本不应该称之为统治:它们的行为,完全是无止尽的游猎、掠夺。 而且它们的**…或者说统治者,组织能力极差,顶多能算作奴隶社会的奴隶主。 相比之下,莫斯伦的有限共和、精灵的长老议院、夏人的君主专制,都要先进太多。 不过魔族的身体素质着实强悍…非要古代大国的精锐上阵,才能压它们一头。 亏得魔族以前分布过广,制度松散、长期分裂、难以统一,不然古代四洲各国的边境战事,怕是要频频增多。 不止陈应龙如此想,大部分共和国人心里都认为:狄洲能签订《四洲条约》,受曾经的仇敌庇护,安稳存活,已是莫大的福分。 摊开夹在书里的狄洲地图,陈应龙不由感叹,魔族的地盘真是越来越小—— 在十年战争中丢失高琴科索山脉,让格威兰分走大块富饶耕地,它们也再难进行反攻。 瑟兰更主动征讨,将魔族赶出森林、打出盆地、杀至北疆,它们心惊胆战,不再妄想回击。 更被夏皇五年吃掉定远、被陈朝三代夺走海滨、被庆帝两代霸去盛安…失西地,失东海,再失北河,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过…魔族士兵确实悍勇,或者说嗜血。 这点,在陈应龙所看过的书中,都有所提及、格外强调。 另外,虽叫魔族…可和魔法毫无联系。 通过阅读,陈应龙了解到:旧时对魔族称谓就是狄、北狄,“魔族”是某个梁朝译者,从格威兰、第二莫斯伦搞来的西洋屁。 共和国建立之初,与当时的魔族**爆发过冲突——结局当然是共和国胜利。 仁厚的共和国,还协助狄洲的和平派组建新政权,以便两国友好相处。 现在,狄洲与共和国的边境彻底住满共和国人,那里已成为魔网覆盖区的一部分。 或许在数十年后,它们会同平洲两河的发源地一样,一同纳入共和国领土之内。 虽然是世界上最落后的地区,狄洲的资源却丰富异常:经过探查,狄洲有巨量天然气与石油资源供人开采使用。 前段时间,新闻上不是又讲共和国的天然气管道计划?想到这里,陈应龙起身将手中的书放回原位。 通过输送管道,把狄洲的天然气通至北海沿岸,为沿海、乃至整个北疆的共和国居民所用。 这或许是狄洲在同盟国内唯一的作用吧,陈应龙轻按眼眶,离开了图书馆。 曾经,它们好歹是信仰自己创造的魔神:信仰虚无缥缈的魔罗。 现在,它们竟然在信奉奴役自己的仇敌:信仰业已消失的帝皇。 野蛮、就容易迷信;迷信,就容易不思进取;不思进取,就容易愚昧;愚昧,就注定落后;落后,就必然受制于人。 …… 将煮熟的盐挂面捞出,再把热好的牛肉臊子浇上去、舀几勺面汤,王晓今日的午餐就成了。 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王晓只能自己盘算盘算搞什么来吃,句说实话:味道还不错。 今年,爸妈说要跑南方玩的时候,王晓本以为自己得去琼崖的沙滩晒太阳…没想到,他们的意思是去南越那边吃上几周美食。 南越的几座城市中,餐馆数量明显多出丽城一大截:虽说都属国营,但掌勺的厨师风格各异、手法万千;菜色也大有不同,着实让人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不对,王晓扭扭脖子:共和国的一切不都是国有吗…应该是自己最近看的格威兰、联邦书籍太多,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王晓坐上沙发、打开电幕,他想起来:自己转了这么多地方,却从没出过国。 别说像艾斯特那样到格威兰,自己连《四洲条约》的同盟国都没去过…想到这里,王晓不免有些微遗憾,对艾斯特产生稍许羡慕。 王晓调到电影频道,回看一部讽刺联邦工厂家压榨工人的电影,默默说起心里话:光要踏过共和国一千九百万平方公里土地、行遍共和国大大小小一千余座城市,都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 “外面?”王晓自顾自地念叨,“等把南方大致转过,再说去不去外面吧!” 不常远行的人不会知晓,国外旅行——多是指同盟国外的旅游,需要旅行者提前一年递交申请,再由外务部相关工作人员进行处理,以确保各方面都万无一失。 外务部同样不建议人民前往隶属同盟的中洲、狄洲:无非穷苦骚乱,没有什么好看。 王晓和李依依都不知道:其实他们可以联系外务中心,转接上艾斯特。 艾斯特现在位于狄洲淳维联盟的首都镇北城——那里虽超出共和国领土范围,却也有不少共和国军队驻扎。 而驻扎当地的军队足可以构成次级魔网,与共和国主魔网连结通讯。 只是若非外务部工作人员,不会拥有连结次级魔网权限:旅行者必须向外务部进行特别申请,方有可能与共和国内进行通讯。 一切正如外务部、教务部的宣传标语:务必严格甄别把控一切外界信息。 不止外务部要甄别、教务部要把控,每个共和国人都必须自行甄别把控。 第三十一章历史课堂(一) 熟悉的早晨,熟悉的第十七中等学院。 熟悉的同学,熟悉的督学,不同的教室,一样的座位,老样子的十一级五班。 穆法轻敲讲桌,示意学生们安静。 “嗯,同学们,”穆法的目光扫过教室内每个人,“我们认识有三年吧?” “是啊,”有人果断回答,“都三年了。” “时间也真快,”同学们也讨论起来,“咱们都第十年级的学生了。” “离结业还有五年,时间还长呢。” “三年都这么快,五年又能多久?” “咳咳,”穆法示意大家安静,“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该学习共和国的近代历史了…没必要聊那些题外话。” “大家可能从家长口中听过,”穆法拿起课本,向学生展示,“或者借阅过一些教材。” “今年的课程,主要是通过历史,让大家熟悉共和国制度。” “相比之前讲的历史、文学内容…”穆法语气格外郑重,“从今年开始,我们的重心会向‘制度’偏移。” “平时我布置的一些课下作业,除去单纯的语言文字练习,大多是让你们从所学的历史中自行总结。” “其实,那都是为了给今后的内容铺路搭桥,以减少大家在学习的过渡中不适应。” 此时,一名学生举起手:“督学,为什么不将‘制度’分离出去,变成一门独立的学科?” “很好,这个问题很好,”对提出问题的学生,穆法不吝夸赞,“这个问题,也会成为今天布置给你们的作业之一。” “啊?”穆法的话让大部分学生一脸茫然。 “我可以告诉大家,”穆法指了指手中的课本,“共和国建立之初,历史课只是历史课。” “现在,历史课不只教授历史,”穆法微笑着提问懵懂的学生,“有谁知道,过去与现在的历史课程,有何不同?” 话音刚落,艾斯特、陈应龙便和赛尔一同举起手。 “嗯…陈应龙同学?”穆法想了想,“你来给大家讲一下?” “好的,”陈应龙站起身,“过去的历史课…只讲历朝历代的大致文史、历史,并不强调对制度的理解、语言的运用、思想的学习。” “现在的历史课…其实与文学、思想政治这两门学科合并的结果,更有…综合性。” “很好,请坐,”看见艾斯特再度举起手,穆法微笑示意,“请艾斯特同学为我们补充?” “百年前,思想政治,法学,”艾斯特开始述说,“法院消失,归教务部。” “嗯,不错。”对这番发言,穆法颇为赞赏。 坐在第一排的赛尔不禁点头,心想,还是艾斯特姐姐和陈哥哥懂得最多。 坐后面的李依依憋不住:“那个,督学,法学是啥?法院又是什么?” 不止李依依,很多学生也向穆法投来不解而好奇的目光。 “法学,即研究与法律相关的问题,”穆法也乐得给大家解释,“法院,是国家的司法机关,负责通过审判犯罪者,从而解决纠纷,最终维护公平正义。” “审判罪犯,还要特别设立一个…机关?”刘刕无法理解,“不是有魔网裁决吗?” “过去,魔网只负责向法院提供证据,”穆法耐心解释,“由法官、律师这些专业人员经过辩驳,对犯罪者进行审判——” “那不就是在扯皮?”有的学生大为困惑,“不嫌浪费时间吗?” “呃…”被问住的穆法轻挠脸颊,“可以这么说吧…总之,一百多年前,人民议会认定法院为共和国冗余结构,逐步将其裁撤。” “法院…掌管司法权,至于我们现在的司法权…”穆法转身,扭转魔盘,打开显像器,“已归属魔网,或者说,治安部。” “这就是我们本周的课题,”穆法指着显像器上醒目的治安官相片,“讲述司法权,讲述治安部,讲述统一二者的魔网监察制度。” “督学,”有学生举手发言,“这位治安官好像就在我家附近巡逻哎…” “啊?!”穆法只愣愣神,便马上反应过来,“呃…这是我朋友,确实在丽城工作,我请他帮忙才拍的相片…好巧,好巧。” “原来督学有男朋友啊。”李依依小声嘀咕。 “李依依同学!注意你的措辞!”穆法无奈地板起脸,“不要故意使用误导性词汇!” 安分好这个捣蛋鬼,穆法继续讲:“第一学年,我们说过三权分立——由格威兰学者提出、在联邦实施成功的制度。大家还记得?” “记得。” “好,其实共和国的初期制度,一定程度上参考了联邦模式,”穆法不紧不慢地讲述着,“司法权归法院,行政权归政务院,立法权归人民议会。” “不同之处,在于人民议会要监督其余两院。直至今天,也是如此——人民议会仍是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 “人民议会制度延续至今,但法院已经消失,”控制显像器展现新内容,穆法继续讲课,“政务院也改为政务部,同外务部、教务部两部同级。” “而我们要讲的,即是共和国司法权的转移——由法院到魔网,由魔网到人民。” “你们的魔法教习应该教过你们,魔网是什么吧?”穆法微笑着问起学生。 学生们一齐回答:“是共和国人民精神的凝聚,是共和国人民意识的结晶。” “对,”穆法肯首赞许,“魔网就是全体共和国人民的化身。” “建国伊始,人民议会就决定,将最为重要的‘监察’权交给人民——即交给魔网。” “为什么不效法联邦的司法部?为什么不建立一个类似法院的机构,行使监察权?” “原因很简单,不管是人还是木精灵,甚至最为理性的金精灵——都有欲望。 “既有欲望,就有贪念、就有私心,在大环境下,总会有那么些被腐化掉。” “个体的道德素养或许会让大多数保持廉洁,但终究会诞生一定量的蛀虫——即使司法、监察机构也不例外。 “他们不一定要贪污,也可以懒怠工作,甚至不作为,尸位素餐。他们终究会给国家、社会造成极大危害。” “何况,相较于魔网,我们这些智慧生物监察的效率着实不高。不能实时、精准,全方位监控共和国的一切地方。” “不止监察结果,司法结果也容易受智慧生物的主观影响,不够公正。” “不说古代的冤案,就拿联邦来举例子,”穆法指着显像器,让同学们注意其中内容,“这是联邦司法史上最恶性的案件之一。” “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联邦法院为了迎合舆论,判定一名嫌犯杀妻,最后经由审判团投票通过,将犯人处以电刑。” “滑稽的是,犯人行刑半年后,一位盗窃惯犯承认是自己失手杀死被害人——被害人的丈夫完全无辜。” “事后,接受记者采访,十三名审判员承认——只因律师的措辞慷慨激昂,他们便协商通过法官的判决,将无辜者送上电椅。” “这太荒谬了吧?”显像器上翻滚过的案件详情,让部分学生无法接受,“简直不可理喻,他们不在乎事实真相?” “与其说不在乎,”穆法摇头叹气,“不如说无法在乎——通过人证、物证还原真相,怎能与魔网直接监察相比?” 穆法顿了顿,问自己的学生:“大家去国外玩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过,在他们的街角路口,都有摄像机一样的东西?” “有。”赛尔很快想起来。 “是的,有。”一个男生也表示没错。 “没错没错,当时还想问…”一位木精灵同样作出肯定。 “那叫‘监控’,一种进行录像的摄影机,”穆法示意大家安静,“负责保留公共场所的影像,提取犯罪信息,协助侦查破案。” 刘刕好奇地提问:“不能像魔网一样,犯罪后立刻通知治安官阻止、逮捕?” “可以,但更多时候是作为证据,”穆法同学生解释,“它的监控有死角、有延时,还得靠人去观测。” “督学,它的死角是啥?”李依依也不安分,开始跟着发问。 “问得好,”穆法对李依依竖起大拇指,以示夸赞,“一是公共场所的死角,它监测不到;二是一切私人场所,它无权监测。” “为什么?”李依依迫不及待地追问。 “因为监控的背后,还藏着监视者,”穆法同李依依开起玩笑,“想象一下,假如,不管你用餐、洗手还是休息,都有一个人通过魔网盯着你、监视你,你会怎么想?” “呃呃呃…想想就恶心…瘆人。”不止李依依,教室内的学生皆感到一阵恶寒,“但魔网不会让别人窥探我们。” 穆法同样赞许:“对,我们不必担心隐私被别人窥探,所以能接受魔网;他们的隐私却没有任何保障,因此不接受全方位监控。” “这也意味着,他们那终究依赖‘人’的监察,注定无法全面覆盖,也无法公正客观。监视器的效率、真实性,相较魔网,也显得过于低劣。” “总而言之,”穆法再强调,“将监察权交给魔网,是人民认识帝国制度后,得出的最优解——第一学期,我们就提过这一点。” “帝皇无情无欲…”赛尔回想起,艾斯特说过的那些话,“才能客观公正,视众生平等…” 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赛尔苦恼地挠挠头,纠结起自己所读过的书、所学过的知识。 可到底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铃声响起,赛尔杂乱的思绪也被打断。 “嗯?”打开魔网,穆法看看时间,“下课!下节讲文学,同学们,可要记得提前看书哦。” 穆法刚走,教室内的孩子就炸开锅。 “还有监视器这种东西啊?” “当然有啊!你想想,把照相机模式调成录像,不就能当监视器了嘛。” “他们为什么不学学咱?也搞个魔网?” “说得轻巧,魔网是想弄就能弄出来的?” “他们的法院是什么?律师、法官又是什么?审判团又是什么?” “怎么听的课呀?头年的第二个学期,督学就讲过了呀!” “忘了忘了,我也忘了,回去翻翻书…” 大家正兴奋讨论的时候,赛尔却走出教室,趴在过道护栏上,打算透透气。 刹那间,一只手轻轻捋起赛尔的长发…那熟悉的气息与轻柔的力度,让小家伙明白,是艾斯特过来了。 “艾斯特姐姐,”赛尔扭头,仰视着金精灵,“今天督学说的…好复杂啊…” “复杂,”转过身,艾斯特轻靠护栏,看向赛尔,“正常。” “谨记,毋须理解,”艾斯特语重心长,点点赛尔的额头,“课本,前言?” 赛尔若有所思。 今年的历史课本,和显像器的左下角,都有一行红色标注,格外醒目: 今后授课有关制度之内容,学生无须强求理解,但定要确保谨记于心! 第三十二章历史课堂(二) 放学后,赛尔等用完餐再洗漱洗漱,便与艾斯特去往学院周围的大街转悠,溜达溜达。 在赛尔的印象中,行走于丽城街道的居民、行驶于丽城公路的车辆,都远远没有晨星的新城多。 去往晨星的新城前,赛尔一直觉得:能证明城市繁荣与否的,是悬浮飞行的魔法与宽阔通常的公路,还有那些宏伟高大的建筑。 但在晨星的新城待上一段日子后,赛尔感受到别样的繁荣:商业铺户里人山人海,往来的居民摩肩接踵;交通路口车水马龙,行驶的车辆不时拥堵。 茫茫的人群中无缝可循,纵然入夜,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无尽的喧嚣购物,不住的广告宣传。全都是各样的吵闹声音——嘈杂多变、此起彼伏,好像永不会停息。 这样的热闹,赛尔不喜欢,但赛尔好奇。 赛尔从未在丽城见过如此景象——即使新禧庆贺,丽城的居民也不至于夜夜通宵不眠、日日欢庆不休。 与小家伙不同,游览过格威兰的艾斯特,对这种城市倒有不一样的看法:那是隐于疯狂劳作下的无尽享乐。 “艾斯特姐姐,”赛尔停住脚步,扯扯艾斯特的衣袖,指向斜前方,“看,治安官。” 顺着赛尔的手势,艾斯特看见一位身批黑袍,靠在长椅上啃烧饼的女士。 独特的方盾标识、漆黑的制服颜色,她确实是一名治安官。 “嗯,治安官,”艾斯特扭头看向赛尔,“人类,女性,常见。” “唔…”赛尔犹豫一下,组织好措辞,“那个,艾斯特姐姐,治安官有没有司法权?” 艾斯特没有回答,而是回想起记忆里,和治安官有联系的一切信息。 “不知道。”许久的沉默后,艾斯特给出自己比较确信的答案。 “…”赛尔挠挠头,看来她也没怎么接触过治安官,“那,艾斯特姐姐,你有见过治安官抓捕犯人…” “差不多都是小事,无意违法,”突然在身边响起的声音,将赛尔的话打断,“拉回去做几天思想教育即可,算不上抓捕。” 不知何时,本在二十米开外的治安官已经来到他们身边,将空纸袋抛进路旁的垃圾桶。 艾斯特有些惊讶:速度太快,绝不是单纯修习炼气就可以做到的。 “那,”赛尔倒蛮大胆,直接靠上前问,“阿姨,你们平日都做什么呀?” “巡逻、调解纠纷,”一阵运气,将嘴角的油腻刮入纸巾后,女治安官将它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刚说过,还有思想教育。” “呃呃呃,没有别的吗?”赛尔追问。 “没有,”本欲离去的女治安官,无奈地转过身,“孩子,你在想什么啊?太平无事,难道不好?” “对、对不起,”赛尔慌张地道歉。 “没什么,我们这些治安官…”意识到自己言辞过于激烈,女治安官忙宽慰起小孩子,“其实都要成‘金牌调解员’了…” “哈?”赛尔没有听懂,一脸茫然。 “等长大了,去问你身边的…小姑娘?”女治安官玩味地笑笑,“再见。” “哈?”赛尔迷惑不已地看向艾斯特。 艾斯特没说一句,拉起赛尔直接跑开。 …… “啊,同学们,今天又要讲司法权哦,”穆法笑眯眯地看着大家,“有预习吗?” 学生们默契地回答:“没有。” “嗯…那我们开始罢,”穆法作出嫌弃的样子,翻开讲桌上的教科书,“关于治安部的发展变迁…” “建国后,人民议会投票通过取消立案须由人检举、通报至相关部门的提案——也就是废除报案制度。” 靠唾沫润润喉咙,穆法继续讲课本的内容:“虽然遭受过不少质疑,但时间已经证明这项决议是正确的。” “督学,啥是报案?”李依依又不安分了。 “必先由报案人向治安部门通告犯罪情况,才能立案进行处理,”穆法耐心解释,“除共和国与帝国外的政权都实行这种制度。” “其实,这也是实行魔网监察制度的必须条件和必然结果,”穆法清清嗓子,“我们在这里不细讲。 “如果感兴趣,大家可以借阅附录上推荐的几部书籍,课下自行拓展。” “再说治安部…原本,共和国参考格威兰,在行省、市、县、村逐级设置治安机关。” “行省?县?”有些学生表示一头雾水。 “都忘啦?”穆法板起脸,“从夏到梁都给你们讲过好几次了,不要装傻好吧?” 以李依依为代表的捣蛋鬼们,乖乖安静下来,老实听课。 “在行省机关被裁撤,县均改建为市后,”穆法还是给学生进行讲解,“人民议会便取消‘警员’等级,统一改为治安官。” “再以后,卫盾军与治安官合并管理,我们所熟悉的治安部也正式成立。” “我们所说的司法权,自此既归于治安部,也归于魔网——魔网监察,治安部执行。” “还往后的话,魔网就将犯罪信息直接通告治安官,把逮捕罪犯的效率提到最高——大家要注意,共和国没有嫌犯,只有罪犯。” “魔网监察之下,只有既成的犯罪事实,没有所谓的犯罪嫌疑。” “同样,在魔网的监察下,几乎没有共和国人会选择犯罪。” “在这里,着重向大家强调,”穆法指着显像器上翻译好的联邦日报,“一定对魔网建立清楚、客观的认知。” “联邦和格威兰,经常以‘侵犯隐私’‘限制自由’的口号攻击我们——完全是无稽之谈,顶多逗人发笑,不值一提。” “关于隐私的问题,即使不用我昨天讲,大家也知道,”穆法继续说,“无人可从魔网中提取隐私讯息,是共和国基本法。” “至于自由,就需要我来讲解,”穆法示意大家翻页,“我先问大家,什么是自由?” “想干啥干啥。”李依依笑嘻嘻地回答。 “李依依同学,你说的,是一种放任的自由。”穆法微笑着解释。 “是法律保障的自由。”一位木精灵回答。 “好,法律保障的自由权,”穆法可算听到课本内容,“还有别的观点?” “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此时,赛尔将圣人的话作为答案。 “嗯?在一定规律下行动的自由?”穆法对赛尔的机灵无比赞赏,“还有?” 教室内鸦雀无声,学生们不知道说什么。 答案,貌似都已经列出,没其他可补充。 “其实,大家对自由的理解都很对,”环视沉默而好奇的学生,穆法决定宣布答案,“其实,共和国对自由的定义,非常简单——” “那就是,选择的自由。” 听到答案的学生,在片刻沉默后爆发。 “自由?自由选择就是自由?”李依依彻底糊涂了,“这话好绕,几个意思啊…” “选择的…自由?”刘刕开始愣神。 “说不通呀,这是…废话?” “不对啊,选择的自由…” 陈应龙恍然大悟,终于开口:“选择的自由,只是自由的一部分。” 穆法很满意,这么快,学生就发现症结。 “对,按你们数算所学…选择的自由。”穆法罕见地半伏在讲台上,撩起长发鼓起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学生眼中格外…可爱。 “只是‘自由’合集的一个子集而已。” “那为什么…要说?”被卖萌的督学惊了一跳,学生们差点仰倒,心脏狂跳。 “啊,怎么说呢,譬如我就能选择装可爱,”穆法话锋一转,立马直起身,板起脸,“也可以选择严肃。” “好骚啊…”李依依在心里嘀咕,“靠,刚真该拿相机拍下来。” “你们呢…可以不听课,嘻嘻哈哈,”不知道李依依内心的小九九,穆法继续讲课,“也可以像现在一样,认真学习。” “你们知道上课玩闹要受罚,但你们仍可以选择扰乱课堂——魔网、我,都不会强迫你们装乖,逼迫你们听课。” “违反法律要接受制裁,但你们仍可选择违反——魔网只监察你有无违法,它不会强迫你遵纪守法。” “只有当你将犯罪付诸行动时,魔网才会通知治安官,将你逮捕。” “若无违法行为,不论你如何想、如何说、如何做,魔网都不会提醒你,也不会警告你,也不会限制你。” “是否遵守规则,看个体的选择。” “这就是选择的自由。”语毕,穆法向学生露出会心的笑容。 卒然间,声音打破宁静。 “思想。” 穆法看向发言的学生。 是艾斯特。 “思想,”艾斯特语气坚定,“思想自由。” 啪,啪,啪。 穆法鼓起掌。 “对,思想自由,是思想的自由——”穆法很满意,“还有思想的自由。” “那…督学,它们两者间…有什么联系?”李依依也不嬉皮笑脸,开始认真提问。 “思想自由是底线,”穆法的声音格外平和,“选择自由是现实。” “没有思想自由,不会再有选择自由。” “没有选择自由,思想自由毫无意义。” “共和国,既保障人民思想的自由,又维护人民选择的自由。” “因此,共和国如此强大。” “也因此,我们如此幸福。” 铃声响起,课程结束。 学生们陷入思考,久久不能自拔。 甚至没有注意到,督学早已离去。 …… 第三天下午,赛尔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去参与本周的七人小聚餐。 为方便聊天,他们还是挑在最角落就坐。 “帝皇在上…哦,不对,”李依依趴在餐桌上,拨动玻璃转盘等着魔像上菜,“拒绝个人崇拜哈,不能这么说。” “据说,过去夏人的口头禅是‘苍天’‘老天’,”一边给大伙倒茶,刘刕一边感叹,“不过为了消除旧神穹高的影响,叫真武给改了。” “不说这个,”靠住餐厅软椅背的孙思挥挥手,“你们不觉得这三天讲的东西有点难吗?” “是有点,”端起茶水漱好口,李依依便肯定孙二的说法,“不过也还好,我能接受。” “是的…”陈应龙直接开口,“仔细想想,督学只是把我们已经接受的常识,用通俗语言再讲述一次,来加深我们的理解认识。” “没错没错,”谢过倒茶的三刀,王晓连连附和,“就这意思。” “我今天才知道,卫盾还管消防…”回想穆法课上所讲,赛尔感到一丝尴尬,“我一直以为,消防是独立部门呢…” “哎,现在啊,只要和社会治安有关的事情,都归治安部,”李依依伸腰后仰,打起哈欠,“记住这点就行。” “各部管各部。”艾斯特低声补充。 “老实说,督学这么一讲,我倒挺好奇…”陈应龙认真起来,“外面…会是什么样?” “肯定不如咱们,制度落后啊。”李依依津津有味地嗑着瓜子,“哎,来上菜啦。” “繁华,喧嚣,”给端菜的魔像让开后,艾斯特发声,“喧嚣,繁华。” “呃…又吵又热闹?”伸出筷子的刘刕听明白了,“有多热闹啊?比咱们新禧还热闹。” “人挤人,车堵车,”赛尔代替被魔像挡住的艾斯特回答,“想一想…心有余悸,心有余悸。” “这么夸张?”魔像走开,李依依也不急夹菜,倒兴致大发,“看来是要出去浪一浪了。” “拉倒吧你,”陈应龙饮起茶水,一脸嫌弃,“把别的事弄好再操心!你作业写了吗?” “没,晚上写。”李依依立马认怂。 “嗯嗯…其实卫盾还负责很多,什么旱涝天灾,都要他们当先锋,”见情势不对,刘刕试图将话题引开,边吃边说,“大家吃啊。” “对啊,他们算是国内最高危的部队,”李依依果然中招,正式开吃,“…很辛苦。” “可盾卫还是军队啊…”赛尔很疑惑,“为什么不给战争部管理?” “战争部属于外务部下辖部门,只管对外战争事物,”陈应龙轻按两颞,“对内一切事务,战争部无权。” “是这样。”赛尔若有所悟,低头沉思。 大家正式开始用餐,不再讨论,毕竟,穆法教过了,食不言嘛。 餐厅内,魔像依旧有条不紊地乘餐。厨房内,厨师依旧各显身手地炒菜。 共和国的一切正如这间餐馆:详细分工,统筹安排。 这就是魔网辅助统治下的共和国。 第三十三章紧急新闻 微风扶动柳叶,暖光明透清河。 在琳达的号召下,孩子们将长袍叠上石头,脱去鞋袜,挽起裤腿、光着脚丫,踏进清冷软绵的溪水欢快玩耍。 “喏,”熟练地翻开石头,一位小精灵从溪底捏起只张牙舞爪的家伙,“这螃蟹好凶!” “其实它叫螃蜞啦,”赛尔从溪水中升起团团水球,把玩揉捏,“和螃蟹不一样哦。” “噢!”懵懂的小精灵很是惊讶。 “喂喂喂,赛尔,”琳达大步踏来,溅起一片水花,把伙伴们惊得远远的,“啥时又会做水球了?让我看看!” “嗯…”连忙止住四溅的水花,赛尔又从河里凝出团水球,飘向姐姐。 “唔…”将手探入水团搅动,琳达感受到一股被溪流冲刷的清凉,“哎,伸出来又成球了?” 倏地,赛尔眼前浮现出魔网提示:新讯息。 “姐姐,”打开讯息后,赛尔看向琳达,“阿姨喊我们回家。” …… 用完丰盛的午餐,琳达直接瘫上沙发,拍拍肚皮打打嗝,休息休息。 电幕也被琳达调至电影频道,播放着从格威兰引进的《私家侦探》系列。 “浪费时间,”虽也欣赏剧中主角,艾琳娜仍然轻蔑需要‘侦探’的国家,“要是共和国,早在盗取毒药原料的时候,凶手就会被捕。” “那就没看头啦,”琳达不满地反驳母亲,“一点意思都不会有。” “哈哈,别较真,”走出厨房的卡尔笑着打起圆场,对这种母女对话他已不见怪,“影视作品,影视作品而已。” 抱着专心盯电幕看的儿子,艾丽莎也笑了:“对啊,虚拟创作——” “现在插播一则紧急新闻。” 电影画面突然中断,转至应在晚间播出的新闻台,熟悉的播报员立刻切入正题: “外务部获悉,一小时前,位于中洲人民同盟国边境的库德尔城,发生一起针对游客的恐怖袭击。” “九名叛乱分子携带枪械和***闯入库德尔站台,意图挟持一列将驶入中洲联合**管辖区的列车。” “在车厢内,五位我国公民与叛乱分子间爆发武力冲突,经过短暂的战斗,叛乱分子均已被击杀或制服。” “***也被随后到达的人民同盟军拆除,”电幕上播放着处理过的现场录像,“伤亡数据已统计完毕。” “二十七个当地居民死亡、三十五个当地居民受伤,”播报员冷静讲述骇人的数字,“协助我国公民与叛乱分子作战的三名格威兰旅客、两名联邦旅客也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 听到这里,电幕前的一家人不由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出气。 卡尔和艾琳娜好像僵成雕塑,动也不动;赛尔和艾丽莎目不转睛,心跳愈发快速;琳达也坐直身子,静心听接下来的播报。 “幸运的是,我国公民均只负轻伤,并无大碍,”播报员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驻中洲大使已对五位勇士作出嘉奖,对协助抗击的格威兰、联邦旅客进行抚慰。” “呼。”知晓同胞并无大碍,赛尔一家可算是松了口气。 琳达又躺回沙发;艾丽莎和赛尔不再紧盯新闻画面;艾琳娜和卡尔放松坐姿,舒展身子。 一家人,继续聆听接下来的新闻播报。 “大使对叛军进行强烈谴责,并督促同盟**尽快加强治安与清剿力度。” “据悉,五位公民都隶属驻扎中洲的钢爪部队,面对外务部记者的采访,他们表示……” “厉害,”镜头里五位勇敢的士兵,让艾琳娜几欲鼓掌喝彩,“不愧为军人!” “惊险呀…”此刻,卡尔内心升起敬佩之情,“如果是我,可能直接会傻掉吧…” “那几个联邦人和格威兰人也挺勇敢,”艾丽莎发出惊叹,“竟然能一同协助战斗…” “坏蛋,没有好下场!”琳达气愤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与家人不同,赛尔彻底呆住,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有什么可说。 良久,赛尔缓过神,看向母亲。 “妈妈,”赛尔的声音有些迷茫,“那些叛乱的人…为什么会去伤害他们的同胞?” “啊?”听到儿子的话,艾丽莎愣住了。 “那车上…更多都是本地居民吧?”赛尔指向电幕,“他们…为什么…” “冷血的疯子,残忍的暴徒,”卡尔叹口气,“那里的人就是这样,从普洛斯时代起,就将野蛮的本性暴露彻底。” “是的,”艾琳娜对丈夫的言论无比赞同,“天性野蛮,生而残暴。” 听到这些,赛尔没再出声,静静蜷在母亲的臂弯,在轻柔的安抚下凝视电幕,思绪千万。 …… “好!”一掌重拍在沙发扶手上,李依依激动地蹿起来,“钢爪牛——” “你个死丫头!”李依依的父亲一把将她按回去,心疼地摸起木制扶手新添的裂痕,“沙发、沙发——” “爸!”李依依有些恼火,“心疼啥嘛!又不是第一次坏了!” “你…我…”年轻的父亲被气到语无伦次。 “消消气啊,消消气啊,”察觉情况不对,李依依迅速变出张笑脸,识趣地同父亲认错,“爸,我不小心的嘛~” “你这毛病是一直不改呀,”年轻的父亲无奈摇头,坐回沙发上,“控制情绪、控制情绪。今天要你妈在家,保准把你给训死。” “嘿嘿,”李依依吐吐舌头,“她不在嘛。” “反正又得我去修,”李父拿自己这个女儿真没什么办法,“下次,改正啊?” “改正,改正,”回答父亲时,李依依的眼睛还不忘盯着电幕,“一定改正。” 李父叹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可别只关心杀没杀敌啊,最要紧的是平安——” “哎呀,我知道,”父亲话音未落,李依依便答道,“他们不是没事嘛,就轻伤。” “轻伤,也是伤,”李父平心静气,他早已熟悉女儿的急性子,“听我的,你要真去参军,一定记住——” “遇事冷静,服从命令。”父女二人喊得异口同声。 “外务部建议,近期不宜前往中洲旅行,”播报员的声音让俩人恢复安静,“希望电幕前的各位公民牢记。” “唉,成天打,打什么,”李父往下瞟了眼,发现胡子又长到该刮,伸出手轻挠几下,“搞叛乱有用吗?每次死的都是他们自己人。” “有些人就那样吧,”谈起战事,李依依将玩笑的神情收回,“天生喜欢别人流血。” “嘿呦,哼…”李父摇摇头,看向女儿,“你呀,多看点书。光拼炼气,可没法进钢爪。” 从过军的父亲心中暗叹:小孩子总归是小孩子,思想还不算成熟,就连这样明显的道理都没法看透哇。 “啧。”李依依扭过头,忽视掉父亲的批评。不过她知道,老爹说的确实没错。 “是咋干掉所有叛军的…”回放新闻,李依依仔细看着录像,“叛军都没进同一节车厢。” “先解决自己车厢,再捡枪扫清车外,”早记住新闻录像的李父,漫不经心地分析,“不过看样子,他们没这么打。” “那是咋样?”李依依立马乖了,她可巴不得老爹多分享点驻外经验。 “先清理邻近车厢,”李父告诉女儿,“估计是直接突过去的,否则不至于死那么多。” “可能吗?那些叛军都在一起?”李依依也试着自己推测推测。 “不可能,你没留意拆弹的从哪出来?”李父又灌了杯茶水,“还有,四个车厢侧面都有弹孔,说明敌人起码分出四队。” “那咋没察觉?”李依依又不懂了,“邻近那节失联后,叛军再迟钝也该发现吧?” “应该…他们从车厢外部发动攻击,”李父沉思片刻,大胆猜测,“这也能解释,伤亡个数怎么会那么高。” “呃…从车厢外打?”如此简单直白的方案,李依依有些理解不能,“子弹杀伤力还够?” “你是…哎,”李父挠起后颈,懒得再批评女儿,“他们抢的可是九毫米半自动,穿层玻璃铁皮,击杀不成问题。” “这种叛军别说装甲、护盾,”有平叛经验的李父面露嘲讽,“自身素质就差几个档次,在训练达标的士兵眼里,慢得跟王八一样。” “厉害厉害,”李依依连连鼓掌,“还是爸你强。上过战场就不一样,说起来还头头是道。” “哪里哪里,低调低调,”被女儿夸奖,李父明显挺得意,“跟大部队一起震暴平叛而已。” 提起空空如也的电热茶壶,李父走向饮水机,摇着念叨:“又得烧水。” 这傻丫头真幼稚,自己明明话里有话,她还是一点儿都没听清楚,就这还说去钢爪。李父轻哼小曲,坐回沙发:光思想认知这一关,八成就过不了。 …… “操!干得漂亮!” 不至于像李依依那样没头没脑,刘刕只是喷出一个脏字,猛拍几掌发泄情绪。 而后,刘刕迅速冷静下来,跑去厨房取一瓶冰镇果汁,再回到客厅坐下。 瓶盖扭开后,刘刕便把冰冷的瓶口塞进嘴里。可刚把凉爽的液体吞到喉咙,他便感到舌头在发麻,就好像有团小火在嘴里烧—— “我去!咋往里面放酒?”将酒瓶搁在桌上,刘刕连连轻拍喉咙。 等那股酒的冲劲过了,刘刕再拿起遥控,开始回放刚刚的站台纪实画面。 抓过纸笔,刘刕开始记录: 爆(划掉)**——车头 枪战——两节、间隔不清楚、两节 车厢侧有弹孔,车厢外有弹壳——两节 枪械——认不出 放下圆珠笔,他盯着这张记录好关键信息的草纸,尝试还原此次袭击的全貌。 太粗暴了…想明白后,刘刕格外震惊,直接从外面朝里打?难怪死伤那么多… 合着,钢爪的作战宗旨还是老样子:关键时刻不必考虑非本国公民的权益。 这算不算塔伦事件的翻板?刘刕想起一场举世震惊的追剿事件:不对,性质不一样。那次是钢爪先发动攻击… 摇起头的他大致明白:五位钢爪士兵,应该只在最初的两节车厢受了些轻伤。 “真…”将写着乱字的草纸揉作一团丢进茶几上的小垃圾桶,刘刕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说。 好像没有,确实没有。 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可他还是讲出口:“真就不当人看啊…” 相较之下,还是基地这种中立组织更有人道主义精神——果然,他定下的目标没有错。 关掉电幕,刘刕打算睡个午觉,缓一缓。 …… “怎么看?”陈应龙冲母亲摇头,“不怎么看。” “没有点想法?”他的母亲重新嗑起瓜子,面露笑容,“这可不像你呀。” “既然我们国家的人没事,那就一切安好。”稍作思索,陈应龙淡淡地回答。 “唉…你呀,”听到儿子的话,母亲不由担心起来,叹叹气,“有时,对于外面的人事,不要这样冷漠。” “不是冷漠,”抱起双臂,陈应龙闭上眼睛,“与我无关,难有共情。” “他们的伤亡只是一些数字,而数字…”睁开眼,陈应龙淡漠地望着母亲,“本就无情。” 这番话,让母亲不免忧虑:自己的孩子,好似略微的天性薄凉,甚至…麻木。 但儿子接下来的话,又将母亲的疑虑打消。 “只有戚朋亲友、只有发小同窗——总而言之,只有邻近的陪伴,才真能叫人温暖。” “不对,”陈应龙猛地一顿,拍拍额头开始自嘲,“错了。” “应该是暖心。” …… 这一天,全共和国的公民,或是通过电幕新闻、或是通过他人讲述,都知道了今天发生在中洲的车站袭击。 他们多为同胞骄傲,多为同胞自豪,顺道对联邦人、格威兰人表示认可。偶尔也会可怜可怜或重伤、或死亡的当地居民。 要说那些叛军?几乎没人去想,也没人想去想。硬要说些什么,那只有四个字: 破坏和平,咎由自取。 第三十四章历史故事(二):帝国时代 清晨,漫步向潺潺流水,吸走沁在林木间的湿雾,沾去挂在花草上的露珠,看绿枝嫩叶,听虫鸟齐鸣。 宁静的一天,美好的开始。 伫在清河边,赛尔将几块小石吸入掌中,试着打打水漂。可惜力道把握不好,只激起了几朵涟漪。 伸伸懒腰,赛尔向书屋走去,准备打扫打扫那里,顺道看些书籍。 踏上淡棕楼梯,打开浅木书柜,好像有一股木香,钻进赛尔的鼻腔。 走向摇椅,赛尔学起张爷爷躺了上去。举起书翻开来看,轻轻摇晃摇晃,真好不惬意。 印在书页上的犀利文字,令赛尔的回忆起穆法前些日子在课堂上与学生们所言: 我们缅怀帝国,是因为帝国的繁盛不但旷古,而且烁今;我们批判帝国,是因为帝国的糜烂不仅空前,还要绝后。 而这两句话,正是赛尔举着的图书——《帝国时代》的封面箴言。 控制着书本悬浮于空,赛尔腾出双手,轻轻抱住脑后:帝国,帝国是什么? 共和国开国元勋,祖仲良曾言:帝国,是一个开创历史的伟大政权。 但祖仲良又说:帝国,是一座必然坍塌的空中楼阁。 赛尔困惑不解:帝国因何伟大? 浮空的书籍缓缓翻动,将答案一页页揭晓:帝国之伟大,在于生产力的强大、在于劳动者的解放、在于阶级的名存实亡。 帝皇恩赐魔晶、赋予魔法。只需铭记玄天上帝之光、歌颂真武大帝之名,世人便可行使奇迹之力:毁灭与创造。 魔像被创造,普及至每一帝国子民:所有体力劳动,皆可由魔像替代完成。 万民坚信:世间的一切均属于帝皇。 百姓牢记《帝国法典》:帝皇拥有每一寸土地,分配每一枚魔晶。帝皇之下,官员贵族、工农商贾、侍婢奴仆,均为同类。 没有尊卑贵贱,再无特权等级。 恰如帝皇所言:朕观世人,生而平等。 当今世界,纵强如共和国,即使穷尽举国之力,也仅再造天生公民平权,无法重现帝国旧日繁华。 正因如此,帝国伟大。 看到这里,赛尔只想赞叹:这才是真正的繁华昌荣,这才是真正的安定大同。 也难怪,帝皇以永盛为年号——解放世界劳动者、平等治理天下民的帝国,确实没有任何理由不永远繁盛。 但下一节的标题,让赛尔即刻清醒: 《论帝国灭亡之必然:享乐、糜烂、虚无》 继续往下看,赛尔可算知道了‘帝国式享乐’,到底在指什么—— 帝诏:生之所求,乐以忘忧。 由魔像进行劳动后,帝国子民得以解放:他们皆可认字以识文、皆可读书以明智。 他们亦可借由魔法,遍行天下、遨游四海:他们翱翔苍穹,高越巨龙;他们潜游汪洋,深逾硕鲲。 可惜苍穹广阔,亦有穷尽之日;汪洋深沉,亦有遍游之时。不论情景事物如何宏大宽阔,观赏者难免怠烦,终究厌倦。 帝国子民再无事可做,帝皇终日不朝,躁动者终于无法按捺,尝试毁灭来宣泄暴力。 而后,被帝国裁决。 安分者与臣服者、管理者与谋划者,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从上谕领悟:享乐方式陈旧,务必坚持创新。 整个帝国,将一切精力用作创造可供享乐的魔法造物:纵情其中,无法自拔。 沉溺无边的享乐,便是帝国的糜烂:除了享乐,再没进步;除了奇迹,一无所有。 诚如帝皇所言:生命的最终目的即享乐——一切都为自我满足,自我满足亦为享乐。 书籍不再悬浮,而是缓缓下落,盖在赛尔胸前。想反驳,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这样吗?”赛尔喃喃自语。 赛尔起身,带着图书走上阳台:望远方,沐浴日光的森林是那样鲜艳;看近处,通透见底的清河是那样明亮。 “帝国式享乐…”倚着阳台栏杆,赛尔皱紧眉头,“享乐造就糜烂?糜烂造就虚无?” “唉。”叹口气,压下被风扶起的长发,赛尔不打算再纠结,这些是问题的答案——虽然记住,却没理解。 还是在阳台上吧,透气、也更舒服。望一望远处的风景,赛尔这样想。 找把木椅坐下,赛尔继续着未完的阅读,而下一章节的标题十分明了:《糜烂造就虚无——生产力的虚无》。 “帝国的生产力源于魔像,魔像的动力源于魔晶,而魔晶又源于帝皇——由此可知,帝国不可思议的生产力,归根结底,来自帝皇…” “…如此高的生产力,并未给帝国人带来认知上的跳跃式进步…沉溺于各种形式的享乐,将一切精力集中开发新的享乐形式…” “可参考戎洲一例…加入贸联获得援助后,唐铎王国没有任何根本上的进步…部落酋长制度…真理学…教育水平至今尚未提高…” “今日唐铎与旧日帝国如出一辙…”温暖的阳光下,赛尔将书捧起来认真浏览,“已达到享乐的目的,便会失去前进的动力。” “已达到享乐的目的,便失去前进的动力…”轻声重复这段话,赛尔逐渐明了起来。 “…如果唐铎失去联邦支援,海岸线也被封锁…戎洲极可能重现帝国崩溃日的风景——骚乱爆发,厮杀抢掠…” “这是没有真正掌握生产技术的必然结果…人们只能掠夺已有产品与可利用能源…” “魔法研究至今未有突破…对我们而言,魔法是来自帝皇的不可知力…” “又可类比戎洲兽人…真理学与工业产品,在他们眼中与魔法、魔像无异…” 赛尔恍然大悟,从木椅上站起,在愈发明媚的日光中,踱步于阳台,继续读书: “魔晶犹如不可再生能源…非智慧生物不能储存魔力…存储速度之慢、转化效率之低,让魔晶与煤、油无异…” “…魔法的咒语,不过是对帝皇进行歌颂…即使组合花样百出、效果千变万化,仍旧无法研究其中规律,属于不可控力量…” 是的,赛尔回顾老爷子在课堂上的教授:源于魔网得到魔道好歹可用规律的符文创造,古魔法的创造、使用及效果几乎不可预测——无人知晓那些赞美真武的施法吟唱会有何效果。 “…在今天,魔法通常辅助研究真理学…帝国时代,魔法缺乏类似目的…唯一的用途是协助帝国子民创造快乐、享受快乐…” “…魔晶是提供魔像劳动必须的动力能源…众所周知,魔晶不可再生、不可制造…若称帝国为空中楼阁,魔晶便是托起它的神秘动力…” “帝皇一旦离去…魔晶不再无穷…作为跨洲交通工具的传送阵停止运作…缺乏先进思想的指导,帝国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要理解帝皇本身的不确定性…帝国的崩溃,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合上书,赛尔转过身,再度将目光投往远方——没多看森林溪流,只凝望苍茫天际。 “仅仅取决于,祂何时离开…”看懂了末尾的夏文‘祂’,赛尔低声喃喃,“帝皇…终究还是成为神,再不爱万物苍生。” 但总有人缅怀帝皇…即使在共和国,都会有人类、精灵偶尔说那么一句: 帝皇在上。 这是个人崇拜?还是宗教信仰? 走到书架前,赛尔将书归位,慢慢将屋内灰尘凝聚一起、飘出窗去,既为清扫、亦作锻炼。 将书屋木门关闭,赛尔来到溪边,在熟悉的大石头上坐下。 “张…”下意识地,赛尔打算开口说话。 才想起,张爷爷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有多少年了?三年,还是四年?除却自己,还有人记得他吗? “是去了哪呢?”赛尔叹了叹气,吸来几枚小石,打起水漂,“都不知道呀…” 手中的石头都抛入溪流后,赛尔闭目凝神,感知起伙伴们的方位。 其实,赛尔大可给小伙伴发几封讯息去询问他们位置。不过在赛尔看来,还是自己去寻找,更为有趣。 …… 中心广场,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人流熙攘。 图书大厦,似匕首般固定在顶峰,直挺尖耸。 在某一层的预览室,柔和的灯光为安静的阅读者照明,而李依依也在其中。 她伏在桌上,翻阅图书,随着手速的加快,表情越来越死板、脸色越来越糟糕。 勉强克制一下自己,李依依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刘刕:“三刀,这老子…这完全看不懂呀,太扯淡了这些。” “嘘嘘嘘,”刘刕闻言一惊,忙做噤声状,“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啊,咱发讯息。” “呃。”李依依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打开魔网,找到联系人刘刕。 “三刀,这书根本看不懂。”明明近在咫尺,还要闭嘴传讯,李依依觉得这真有点滑稽。 “哪里不懂?”刘刕回讯并伸出手,示意李依依将书给他看看。 李依依将书从桌上推过去,发出短讯:“帝国崩溃的那章。” 对照目录,刘刕很快翻到相应页码,打算先粗略浏览,再作细看。 但这本书内容过于详实,光是各种标注、数据都让他眼花缭乱。刘刕只能耐下心慢慢翻看,不敢略过一行。 看得出刘刕很专注,李依依也不打扰他,百无聊赖之中,拿过被刘刕放下的《帝国时代》,挠有兴致地开始阅读。 就这样,两个孩子——不,虚岁十七的他们,更该被称作青年,在偌大的阅览室中静静翻看图书,成为众多读书者里的一员。 良久后,刘刕算是把有关内容看完。她刚想抬头喊喊李依依,却发现她正看得入神,压根儿注意不到自己。 “喂,我看完了。”讯息提示在脑海蹦出,李依依立马回过神,看向变成苦瓜脸的刘刕。 一拍脑瓜,李依依赶忙回复:“看完啦?有啥感想?给我讲讲。” 刘刕差点喷出脏字,不过他很快克制住自己,发讯问:“你到底是啥不懂?你根本没给我说啊?” “呃呵呵,哈哈哈…”看完讯息,李依依不好意思地尬几声。 片刻的等待后,刘刕可算知道李依依有什么问题。 “不好意思啊三刀。我奇怪帝国怎么就崩溃了?明明军队和修筑的道路都在。” 刘刕稍加思索,将一封长讯发出:“因为翻译魔法的缘故,文字没有统一;魔晶又从无限变为有限,耗魔超高的传送阵只能报废,帝国失去跨洲交通能力;再加上漂浮城沉没,帝国各洲暴乱频发,很快就分裂解体。” 听完刘刕的讲述,李依依仍有所不解,回讯质疑:“不还有别的交通工具?不可以靠骑兵去镇压各洲暴乱吗?” 刘刕很快将解释给她发过去:“靠马匹运载不现实,连平洲都出不去。况且真武已经消失,没人清楚各洲魔晶还剩多少,也不敢冒险发动战争——老家都没摸透,怎么出去打仗?” 李依依这下明白了:“嗷!大家都摸不清其他洲的状况,而且交通工具太渣,所以就先维稳自己地盘,不管外面是非?” “呃…”刘刕才发现,李依依刚刚又开口说话了。不过此时,阅览室已没剩下几人,他也就小声对答,“对的,出去找死风险太大,对他们来说很不划算。” “不过各洲总督变节真挺快…”李依依合上书,伸了个懒腰,“立马翻脸不认账。” 刘刕站起身,准备归还图书:“真武近百年没有音讯,在那些总督看来,当帝国要靠内阁和镇国五军运作时,就已经完犊子了。” “对,”李依依也站起身,跟着刘刕离开座位,“早就完犊子了。” 将借阅的书籍放归原位,两人信步离开图书大厦。在道过别乘上终点站不同的列车,各回各家。 第三十五章历史课堂(三):帝国式享乐 远于铃声响起之前,学生们便早早到达学院,在教室内就坐。 他们或聚在一起欢快交谈,或趴在桌上闭目小憩;有的翻翻课本,有的互相讨论。 教室内满是蓬勃向上的少年活力,没有惹人生厌的吵闹喧嚣。 当穆法身披白袍走进教室后,原本躁动的他们很快安静下来,等待督学将显像器打开。 最近这段日子,数算物理、反应变化的知识已渐渐被学生熟识接受;魔法还是老样子,多是应用教程、注意事项,也涉及到效果原理;炼气课嘛…打打闹闹,锻炼就好。 唯有历史,更加复杂…他们亲爱的督学,越讲越细,越讲越深入,以至于学生常常郁闷:一时之间,难以理解。 不过相处越久,穆法也越放得开,不会突然板起脸、故作严肃,还蛮可…亲切。 显像器开启后,铃声随之传来,穆法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学生,却猛地发现,他们都在细细盯着自己,不由感到古怪。 “…”穆法狐疑地盯起学生,但看不出个所以,“你们…盯着我干嘛?” “没什么,没什么。” 学生们立马收回目光,齐齐摇头。 “…”纠结片刻后,穆法直接翻开书讲课,“今天,我们学习的内容,和帝国有关。” “帝国式享乐,”穆法逐渐露出笑容,“大家都听过?都知道吧?” 一片安静,没人作答。 “知道。”陈应龙率先开口。 “好,能否给大家细细讲讲?”穆法伸出手,邀请自己的学生讲解。 “嗯…是指极端化的享乐主义,”陈应龙立刻站起身,“认为一切行为的动机都是享乐。” “好,”轻轻鼓掌,穆法眼神示意他坐下,“大致上,没有问题。” “帝国式享乐,是中洲学者对帝国社会的解析总结,”穆法未有看书便同学生讲述,“是一种畸形的价值观。” “享乐是什么?”伴随着穆法的讲解,一行行文字出现在显像器上,“是欲望的满足。” “数千年前,真武就认识到这一点,并且将之应用于统治——生之所求,乐以忘忧。” “什么意思呢?”穆法俯身,翻开课本,“史官的记录,真武在巡视时,曾对子洲刺史说——人只要有福禄可享,便不会去胡思乱想。” “再加之帝国时期,花样繁多的娱乐造物,不难从中总结出真武的观点——生命的最终目的,是无止尽的享乐。” 听出督学的语气在逐步加重,学生们一个个坐直身子,精神更加专注。 “在真武的号召下,帝国借助魔晶、魔像、魔法,构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社会模式——帝国式享乐主义社会。” “帝国式享乐主义社会中,一切体力劳动都可由魔像完成,一切脑力劳动都可由真武完成。” “绝大部分帝国子民,只需要终其一生,吟唱魔法、歌颂真武,获得新的享乐形式、继续自己的享乐过程,直到死亡。” 顿了顿,穆法扫视学生,却发现他们一脸呆滞:“大家…能理解?” 没有一人回话,只是纷纷摇头。 “嗯…通俗点说…”穆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就是通过魔法向真武祈祷,创造出新的玩具、游戏,供自己娱乐。” “哦!”李依依猛然反过来,不觉打了个响指,“幻境构造仪!” “咳、咳!”提醒捣蛋鬼控制下情绪后,穆法才进行肯定,“对的?不过,在帝国时代,它的称谓更加别致——极乐往生。” 听到陌生而古怪的词汇,教室内的学生大都一脸茫然。 听不懂的赛尔果断举起手:“督学,极乐往生,是什么意思?” “极乐往生…就是往生极乐,”穆法伸手划过显像器,“百年前,我们才在狄洲考证出,它们的真正含义——” 学生们立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死亡。” 穆法再不说话,他看着学生的表情一点点变化,直到彻底爆发: “什么…意思?” “搞什么啊?难道…” “怪的一…” “好好好,”叹了口气,穆法连连抚慰住学生,“听我讲,别大惊小怪的。” 话音未落,以安静著称的隔壁班级,也传来同样的争吵声。 “呵呵…啧,”早料到如此,穆法望着学生,慢慢地讲解,“首先,‘往生极乐’,来源于狄、夏、平三洲的古老传说——佛陀与魔罗。” “大家可以在周末,去自家附近的图书馆,找找研究古神话的书籍,进行详细了解。” “现在,你们只需要记住,佛陀是善、魔罗是恶,二者生生轮回、世世相斗即可。” “在第…我也记不清,反正是在某次轮回里,佛陀写下经书,传给世人。祂希望世人警惕,不要落入迷信的陷阱。” “经书中,佛陀告诫后世,不要进行个人崇拜——这也就不难理解,祂为何被渐渐忘却。” “其次,祂认为一切关于‘神’的信仰都虚幻、无用,特别谋求来生的言论,最是无稽。” “往生极乐——去往极乐之地的先决条件,”穆法指着显像器上彩色的考古图片,“就是死去。” “根据考古…发现这些经书写作的时间与传说不符,只当作魔族杜撰,但是…” “真武绝不可能不知道,”穆法一字一顿,语气格外严肃,“没有他的旨意,这些石板不会被封进镇北的藏书阁。” “也就是说,真武的意思,”有的学生忍不住,吞咽口唾沫,“是让…他的臣民去死?” “那…不一定,”穆法摇摇头,控制显像器翻出新内容,“唯一能确定的是,真武很明确极端享乐的本质——糜烂与虚无。” “所以,采用这种讽刺性称谓,”在学生眼里,此时显像器上那具刻满符文、形似木棺的神秘魔法仪器,格外让人发寒,“算是明示。” “现在,再说帝国的运作模式…”穆法轻敲课本,示意大家翻书,“其实就不难理解。” “魔像负责劳动生产、魔法负责研发创造、魔晶负责提供能源、帝皇负责管理操控——帝国官员没有任何作用,还请大家牢记。” “而这一切,都为创造各种享乐工具——最典型的,各式拟真的幻境。它们源源不绝地给帝国提供千变万化的享乐模式。” “有无尽享乐作为诱惑、没去借魔法认知真理,只将魔法用作创造享乐…” “自此,陷入死循环——深信活着的目的便是享乐,将一切创造服务于享乐。” “从享乐走向糜烂,从糜烂走向虚无,”结束冗长的述说,穆法长舒一口气,“帝国毁灭,极乐往生。” …… 一到周末,李依依便召集大家,在图书大厦集合——属实罕见,别开生面。 不及感叹,一行人便去大厦里泡了大半天。 直到饥肠辘辘,他们才商量去找间饭馆,挑个就近的地方用餐。 “可算理清享乐主义的危害了,”夹起一块蒸糕,李依依边嚼边说,“把财富和资源,统统都给浪费掉!” “对啊,有那么多魔晶…”孙思点点头,不能更赞同,“竟然连真理学门槛都没摸到。” “数算方面还是有的,”倒上杯果醋,陈应龙一饮而尽,“只是在帝皇统治时间——新纪元的第一个千年,真理学发展全面停滞而已。” “是啊,我感觉…”刘刕直接就菜下饭,“魔法的出现,在阻碍真理学的发展。” 突感内急,王晓忙起身,跑去厕所方便。 “魔法本来…”稍作停顿,陈应龙夹块排骨,“就不符合真理学…” 听到这句话,不论李依依还是孙思,甚至刘刕,都只能低头,继续吃饭。 确实没有办法反驳,数算物理最强调能量守恒:气好歹存在,是可以研究的;而魔法…… 根本是对真理学客观规律的亵渎,是类似起源的、能创造“奇迹”的神秘工具。 譬如古魔法中的传送术——抛开对魔晶的消耗不谈,堪称最迅捷的交通方式。 通过真理学的手法进行监测后,虽获得不少突破性研究成果…仍无法彻底明确运作原理。 传闻,只有赵竹能不依赖魔晶,短时间多次施用古魔法——当然,传闻的真假,谁知道? 古魔法对魔晶过于依赖,当下没有国家能将之普及——除非创造出大批量生产魔晶的技术,否则别无他法。 即使魔晶储量最高的共和国,也不提倡公民施用古魔法:还不如把魔晶捐献给三号清洁工,帮助它们维护城市环境。 按老爷子课上所说,大晚上照个明就行,不要想太多,用魔晶搞浪费… 好似心有灵犀,餐桌上的四人,一同摇头。 “刚刚你们说危害吗?”洗好手,王晓坐回位子上,“精神空虚算不算?” “我觉得不算,”吃完一碗饭,刘刕却还有些饿,遂又起身添了几勺,“空虚嘛,不一定寻欢作乐才会有,对吧?” “内心不充实,就会空虚。”陈应龙罕见地点头,对刘刕的说法表示赞同。 “啧…你们俩是…发育成熟了?”李依依捂住嘴,坏笑起来,“开始空虚寂寞?” “草…咳—呵——咳!咳咳!”刚张口,刘刕的喉咙就呛进一粒米,难受了老半天,“李姐,咱能聊一些…正常话题吗?” 用眼神鄙视一下刘刕,李依依抱起双臂,仰靠在椅背上:“这有什么不正常?生理知识从小爸妈就教,别跟我说你还害臊?” “呃…这个…”用眼角的余光偷瞟起她,孙思小声插话,“和异性说,总有些——” “打住,打住,”真不太想继续这种话题,陈应龙直截了当地将之打断,“还是继续聊享乐主义罢。” “是帝国式享乐,极端享乐主义。”李依依敏锐地指正。 “硬要说,”王晓打了个嗝,拍拍肚皮,“什么意志消沉、没进取心,我们都没感觉的,接触不到嘛。” 听闻此言,大家不觉点头——确实,这些极端享乐造就的负面效果,他们真没什么概念。 “其实,我们可以想,”放下筷子,王晓一脸郑重,“假如每个人不出家门,就有无数的乐子找,那他们会不会就?嗯…” 沉吟良久,王晓又拿起筷子夹片菜,慢慢咀嚼:“不出去玩了,也不想找人人交流?” “噢!”李依依打个响指,以表惊叹,“有道理,有点道理。” “是啊,艾斯特不是讲过…”用筷子轻敲碗碟,陈应龙想起来,“格威兰那边?就有在家里待十几年的事情?” “有这段,”感到八分饱,刘刕也不再多吃,吃多了不好,“不过我记得,她说那挺热闹,应该只是特例?” “不仅热闹,还喧闹、吵闹,”陈应龙有所感悟,“是贬义的,她还讲——” “你是真对小保姆有兴趣吗?哥?”李依依的甚平,好像早已看穿一切,“就是高等学院毕业,她都不到成年,您等得起?” “够了!”陈应龙一脸无奈,“我寻思你这么爷们个人,成天嚼舌——” “你说我啥?”李依依双目圆瞪,切齿咬牙。 “哎哎哎,行行行,”孙思赶忙上前,当起和事佬,“别吵别吵啊,别吵吵。” 整座餐馆的食客都如五位少年,不时讨论交谈:音杂而不乱,声多而不吵。 虽然热闹,但不嘈杂,餐馆里真是好一片热热闹闹,却又安宁祥和。 第三十六章杂谈精灵(上) 周末阳光正好,清风不燥。 丽城历史博物馆的拱门前,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伫立相对,在并不熙攘的人流中,默默等待同伴到来。 没去留意对面的孙二,李依依屏气凝神,津津有味地偷听起来往的交谈声,瞬息变幻的人群中,可有各样不同的故事来玩味。 此时孙思不知在想哪些事,只默默看着对面。他好似发呆,又好似沉思。 “嘿,李姐、二子,”不知何时走近的刘刕,挥着手臂,拉回二人注意,“他们还没到?” “噢,我问问啊,”一封封讯息发出后,李依依很快作出答复,“说快到了…啧,赛尔都要来了,他们可真磨叽。” 果然,她的余音还未散去,三人就已听到小家伙那熟悉的声音。 “依依姐!”蹦跳着赶过来,赛尔才打起招呼,不至于吵到行人,“刘哥哥、孙哥哥,我来——” “哎,真守时!真乖!”李依依笑嘻嘻地伸出手,“来!让姐姐抱抱看!” “你可省省,”刘刕赶在孙思前面,率先就把赛尔护住,“上次就搞了个空中回旋落地,咱心里有点数成不?” 李依依扭过头,不好意思地抓抓脸,小声嘟囔:“意外嘛…一不留神就…诚恳认错,赛尔都原谅了,你们怎么还老怪我…” 赛尔急忙站出来,跳上前摇头,表示对那次意外一点都不在意,毕竟连自己都伤无法伤害到自己。就算那次被李依依抛飞后没有平稳落地,赛尔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对于那次的意外,李依依其实特别庆幸:万一赛尔被扔飞狗受了什么伤,她肯定就得去接受治安官的思想教育了。 刘刕看向有些害臊的她:“也不是怪你哈,李姐…你性子太躁了,老是搞出幺蛾子,我们只是想提醒你,得好好改改这毛病。” “呼…”李依依直感到丢人,她的脸蛋越来越热,四下张望,陡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成功将话题岔开,“哇!小保姆来了哎!走,我们过去!” 深知某人发羞后会老实改错的脾气,孙思不由朝刘刕竖起大拇指,表达着心中的钦佩。 …… “这陶锅陶碗看着不错,”等上一批参观者离去,李依依率先凑近展柜,打量得格外仔细,“喔,修补过!有裂纹!” 陈应龙从后跟上,看向介绍栏:“嗯…康朝景业年间…平洲迁徙来的精灵所有?” “哦?”李依依一听,立马盯向牵着赛尔的艾斯特,“是吗?” “不清楚,”艾斯特闭目摇头,神色淡然,“祖先,庆朝,南方。” “那确实,”将注意力从人群拥簇的地方挪回,刘刕加入谈话,“我看过一本书,上面有讲…夏朝以后,到定远来的多是木精灵。” “沿霖河往北,到达雪山后,偏东取道,”刘刕一本正经地解释着,“绕过山脉阻碍,前去定远居住。” 看够了陶制古碗,李依依头也不回,快步向下一处走去。见她跑开,大伙也连忙跟上,将参观的位置腾出,方便后面的人观赏。 下一个展柜中,依然盛放康朝古董。它们多是些装饰品,大都拥有与时代不符的精致,依然归属夏朝灭亡后北迁定远的精灵部族。 “其实嘛…”刘刕可算明白,这里估计是精灵文物展馆,“在康朝的大迁徙以前,夏人就已经认识平洲的精灵部族了。” “这么早?”李依依转头看向他,目光很是狐疑,“书上没讲过吧?” “课堂上是没讲,但史书上有记载。它们与定远的原住民还交过手,”颇擅长历史的刘刕解说起来自信满满,“不过那时对精灵的称呼不同,叫、叫——叫啥来着?” 刘刕的突然忘词,让气氛迅速尴尬下去。 “妖,”艾斯特缓缓开口,对于精灵的历史,她更为熟识,“殷妖、康精、庆灵。” 李依依和孙思一脸茫然,他俩完全听不懂是其中寓意。 “精灵大规模迁徙前…”陈应龙压低声音,给二个大呆瓜解释,“与双河区域的人类有过不少摩擦…传到殷都后,‘妖’这个敌视性称呼,就慢慢形成了。” “后来呢?为啥改了?”不经意间,王晓提出关键性问题,让别人意识到他仍存在。 “这个要感谢木精灵,”刘刕看向艾斯特,眼神中带着求证之意,“对吧?” “对,”点点头,艾斯特摸摸好奇的赛尔,“耕地,产粮。” “种地?”李依依咧起嘴,很是不解,“种地就能改变别人的印象?” “古代王朝,”带着大家往前,一边观赏古代的耕地工具,陈应龙一边回头解释,“以农立国,以农为本。” 闻言,众人均是若有所思:这些知识,穆法曾于课堂着重强调。 “对,”贴近玻璃,仔细检视腐蚀到不成模样的农具,刘刕感叹,“北方种黍,南方植稻。” “很多时候,百姓一碗饱饭都吃不上,”刘刕不觉停下脚步,“都能吃饱,就成了太平盛世。” 宽阔的博物馆展廊上,那些从刘刕身边经过的参观者,闻言不无首肯赞同。 “呃…”孙思抓挠起耳朵,神情依旧疑惑,“可这和木精灵,有啥关系?” “你个笨怂,”李依依嫌弃地瞥了眼孙思,“民以食为天,谁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拥戴谁,懂?” “是的,”被艾斯特牵着的赛尔,扭头看向孙思,“那种小黍米,有木精灵催生的话,产量可以翻上一两番哦。” “增粮,人口,劳动力,”艾斯特淡淡地补充着,“统治者,渴求。” “对啊,有木精灵的协助…”刘刕回忆书上所读,“年年都能五谷丰登,哪个皇帝不高兴?” “再加上农民…啧啧,”李依依一拍掌,彻底想明白了,“还不一起把木精灵当宝贝供着?” 忽然,熟悉的声音传入李依依的耳中。 “不一定啊…你们看问题,都有些片面。” 明白是谁在说话,大家将目光投向后方,大吃一惊。 “督、督学?!”望着来人,李依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好巧啊?!” 披上米色袍的穆法,束起的长发从右肩垂下,再无教课时的严肃刻板,反倒有一种…温婉可人的味道。 这时,赛尔才发觉,其实督学和叔叔蛮像,都有些…贤淑的感觉? 刘刕有一点震惊:已经相处四年,他都没发现…督学原来比自己矮这么多?!整一个头? 不对,是自己太高,刘刕拍拍脑壳:上周量过,已经一米八几…其实,放到木精灵里督学也不算矮,身高就比李姐差一丢丢。 “嗯…”穆法笑着上前,却发现学生还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只得无奈,“周末了,又不在学院,都放开点…我平日也不怎么凶你们罢…” “呃呃…噢,不是…”李依依一个激灵,忙摆摆手,“还没见过您这样…” 穆法闻言,疑惑地打量自身着装,片刻后,看向自己的学生:“有什么问题?” “没有呀,”赛尔也疑惑地望着其他人,“妈妈她们都是这么穿的。” “没什么,没什么,”陈应龙才回过神,赶忙打起圆场,“督学,您刚说…我们看问题有些片面?片面在哪?” 此刻,李依依的内心仍在感叹:真不愧是全员娘们的种族…想一想,还真就没留意过班上几只木精灵的性别,草。 “在班上也不用敬称…”穆法略感尴尬,“你们喊我名字就可以…” “嗯…已经在外面?那我也该走了,”收到讯息,穆法顿了顿,“简短说说。” “人类…可不一直喜欢木精灵啊?”穆法指向自己,语气格外调侃,“早先,我们也被算作地主,还是外来入侵种。” “康朝时,对我们的称呼还是精怪——焱朝以后,耕种制度改革,我们和夏人间的矛盾才逐步消除。” “其他的…可以去图书馆看看?总之,你们自己参观吧,”眼见着朋友在催促,穆法同学生微笑告别,“我有事,先走了。” 目送督学的背影消失在一群群参观者间,大家继续沿指示牌穿行博物馆长廊,欣赏展柜中的文物、阅读说明牌上的字词。 “啊,还得去图书馆,”回想起穆法刚刚的模样,李依依满是玩味,“这都记得提醒,真不愧是我们的好督学!” 跟在队伍最后的王晓听到这话,也难免产生些许感慨:“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督学在外面…竟然是这种样子。” “嗯?”孙思一听即刻警惕起来,快步和王晓拉开距离,“你…在心里撺掇啥?” 王晓疑惑地看着孙思:他搞不明白,孙二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两人因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对峙时,队伍前方的领头者们已开始讨论起有关古精灵王国——阿玛瑞斯的话题。 “制度,长老议院,”讲起自己祖先的发源地,艾斯特是如数家珍,“金精灵,管理、兵役;木精灵,生产、杂役。” “分工明确,”虽对阿玛瑞斯的历史了解不详,陈应龙仍能参照古代别的国家对比思考,“倒有些像莫斯伦王朝身份等级。” “另类贵族制度?”刘刕对莫斯伦的军功制度倒有所了解,“不过,莫斯伦那个是靠军功上升…精灵…阿玛瑞斯那边,是按种族分的?” “对,而且金精灵的生育能力…”陈应龙表示赞同,继而将目光投向艾斯特,“不怎么…高?” 没有说话,艾斯特只肯首作答。 “嗯…”听到这里,赛尔也想起叔叔和阿姨关于生育姐姐的对话,“好像木精灵也不高吧。” “两胎,绝孕,”艾斯特犹犹豫豫,有些羞赧,“四胎,绝孕。” 虽觉得说的事情有点奇怪,刘刕还是将话题继续下去:“这还是现在,古时候的医疗和营养水平…肯定要打个折扣。” “精灵不担心营养问题,”陈应龙果断纠正,“症结还是在医疗。” “我在书上看过,”李依依忍不住过来插嘴,“帝国之前,人类婴儿存活率蛮都低的。” “是啊,相较之下,”对堂妹竖起大拇指,陈应龙接着说,“精灵幼儿存活率一直很高。” “再加上食物充足,营养充分…”刘刕闭上眼睛,打个哈欠,不留神撞到别人,“哎哎哎…对不起、对不起呀!” 被碰到的大叔却不以为意,接受少年的道歉后,没做停留便直接离开。 “嗯,总之!”一不看路就撞到人,刘刕有些挂不住脸,“平洲精灵的数量增长虽然缓慢,但很稳定。” “而且,寿命长、生产效率高,文化发展快,平均素质强。” “在北方同魔族交手,在西方先后与莫斯伦、教会对峙…还时常占优。” “你们真是战斗种族哎,”李依依赶上前,玩味地拍拍艾斯特的肩膀,“要不是繁殖能力太差,在古代没准能压过我们夏人。”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刘刕板着脸,竖起食指摇了摇,“还是有差距。” “精灵的扩张能力太差。能打胜仗,却守不住土地,”解释起来,刘刕可头头是道,“相比夏人王朝…打下地,就一定得守住。” “是,”艾斯特闻言,不住赞同,“扩张。” “要说开疆拓土…”陈应龙笑着感叹,“谁比得过古代的夏人?” “兵定西荒,马踏北疆,经略三洋,将率四方,”抬起头,赛尔望着大家,“这样?” “嘿嘿,是庆昭帝在自吹自擂,”刘刕笑了,俯下身,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但很贴切。” 除却赛尔,其他人的心里,也如此赞同。 就这样,他们的队伍,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博物馆中继续游览、不断交谈。 第三十七章杂谈精灵(下):语言文字 沿标识将一层的展厅悉数参观后,七人小队踩过一阶阶色调深暗的防滑毯,来到二层。 相较方才清一色的木精灵古物,二层展馆以夏人史事为主——源起殷朝,年代更为古老。 领头的李依依活泼到近乎着急。进进出出的参观者们都感觉,这个短发的小姑娘好像巴不得将所有展柜一眼瞟尽,似乎是急着干别的事、不得不争分夺秒一样。 而陈应龙与刘刕都只愿在感兴趣的展柜前稍作停留,其余文物看个大概便足够。 唯有赛尔观察的最为细致:慢慢观看、细细思索。就连与小家伙牵着手的艾斯特也受影响,放慢步伐、延缓观赏的节奏,逐一细品长廊两旁的展柜中形形**的物品。 很快,赛尔察觉到这所博物馆内某些有趣的问题。 停下脚步后,赛尔指向每具展柜旁都挂有的说明牌:“艾斯特姐姐,为什么它们上面只有夏文与精灵语?” “啊?”李依依闻言,回过头看向赛尔,“有吗?”转过身,她看向身旁一张说明牌,也疑惑地歪过头,“哎,还真是嗷。” “这…有什么问题?”对赛尔的话,孙思感到奇怪,“博物馆不都这样?” 赛尔轻轻摇头,同大家说明不对劲的地方:“丽城博物馆的说明牌,可是三语哦。” “嗯?!”陈应龙这下想起来,小家伙说的确实不错,“对,是还有格威兰语。” “那有…啥问题?”李依依摊开手,她难以理解这种事情意义何在。 “这个好说,”每逢长假都出行在外的王晓对此略知一二,“这里都是咱们、当地人参观,只用精灵语和夏文就行。” “综合博物馆…还有一些城市的知名游览区,”谈起旅游,王晓说的头头是道,“都会加一些格威兰文,省得他们看不懂。” “咱们这里嘛,最多就从瑟兰那边来点游客,根本不需要弄三语告示牌。” “是,是,”刘刕恍然大悟,感叹起来,“别说瑟兰,整个平洲的官话都是精灵语…也有夏话,确实用不着什么三语标注哇。” 得到答案后,赛尔并没未停止思考,反倒在产生出一个新的问题—— 不论教习授课、还是教科书,好像都以夏话为主…硬要说,除去回到村子,或者和艾斯特在宿舍,基本都不会用精灵语交谈。 对了,还有督学…通常历史课第二节,要讲讲语言文学,那时,穆法也会教授精灵语。 但还是以夏话为主…譬如现在,如果没有几位结伴的精灵旅客,博物馆内,甚至听不到精灵语的声调。 看着说明牌,赛尔愈发茫然:既然大家都说夏话,为什么要加上精灵的文字说明? 方便瑟兰的旅者?赛尔挠挠头,这种说法,未免有些牵强。 “又咋啦?”看出小家伙的疑惑,孙思不由伸出手,轻轻揉揉赛尔的小脑袋,“想啥呢?愁眉苦脸的。” “我觉得…”讲出心中所想,赛尔有些纠结“大家都是讲夏话,留着精灵文标注…没必要呀?” 从赛尔嘴里传出的声音,让整个参观队伍刹那陷入沉默。 连展厅中其他参观者,也是疑惑不解:刚刚还在那儿闹腾的大孩子们,怎么个个闭紧嘴巴,不出声了? “喔,”良久,李依依回过神,打个响指感叹道,“好问题,好问题。” 听到这句话,赛尔立即将目光投向李依依,眼神中满是希冀。 “呃…别盯着我呀,”被赛尔炽热的眼神弄到不好意思,李依依尴尬地扭过头去,“刚只是顺口感叹,我不知道咋回答…” 大家将眼神中的鄙视汇聚一体,直扎向李依依的脸蛋,好让她乖乖闭上嘴,再不乱开口说话。 “咳咳,我觉得,”刘刕寻思一会儿,大胆猜测着,“应该是对精灵文化的…尊重?” “也许,”想起读过的初等学院教材,孙思表示赞同,“尊重不同的文化嘛,书上讲过。” 王晓和李依依,也果断点头,对三刀的发言持以肯定态度。 此时,有人发表不同的观点: “想问题,不能太片面。” 如果不熟悉这是谁的声音,大家可能要以为是督学又折回来开始讲课了。 不等堂妹嘲讽,陈应龙淡然论说:“旧时,夏人也有各式不同的语系——可随着历史的推进,它们逐渐消失、走向统一。” “喏,我们现在讲的,都是新话,”说着,陈应龙用食指轻戳嘴唇,“虽说由荆江分界的南北,仍存在各自的方言。” “但对基础语言,早已统一标准,”陈应龙抱起双臂,想看说明牌,却已被参观者遮住,“只有夏话和精灵语。” “众多语种,在古代王朝的统一进程中,被消灭,成为了历史。” 大家都没注意到,陈应龙身后,不少参观者伫立不动,聆听他的发言。 他们不时点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保留精灵语、乃至于将其设置为基础语种,绝非因为‘尊重’。” “陈哥说的对,”刘刕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开口夸赞,“是这个理。” “唉,竖拇指这个习惯哪来的?”李依依突然反应过来,“古代?啥时候?” “联邦,格威兰。”艾斯特很快回答。 陈应龙有些无言,李依依这家伙…她刚刚真有在听自己说了些什么? “唉,先不说那些,”孙思也开始发表意见,“我觉得,可能是寿命!” “噢?”艾斯特少见地吭了一声,看向自信满满的孙二。 “精灵活得久,统治者很难改变他们语言的传承,”孙思是振振有词,“长寿到足以见证,一个王朝的兴衰盛亡。” “他们所构成的种族,怎可能因统治者强迫,就抛弃自己的语言?” “对!”李依依走上前,欣慰地拍着孙思的肩膀,“傻孩子,你可算变伶俐了。” 孙思懒得和她计较,果断将脸扭向另一边。 “二子说的不错,”刘刕轻抓下巴,也开始自己的推断,“况且,精灵…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夏文也不咋难。” “是,”艾斯特亦有感触,“毋须强迫,自行学习。” “唉,”李依依故作忧伤,轻声慨叹,“等哪天,我的骨灰洒进海里,艾斯特同学,还是青春少年,时光大好啊——” 陈应龙无可奈何,只得闭目低头以对:“你行了啊,少膈应人,收敛点吧。” 李依依吐吐舌头,大步走出呆了老半天的展厅,继续找新的文物观赏。 大家也不再停留,跟着李依依,陆续前行。 “现在的学生娃,真会想。”展厅内,一位青年伸伸懒腰,找位子坐下歇息。 “说人家学生娃?咱们结业才几年?”与他同行的朋友笑了,“不过你还别说哦,人家讲得可蛮有道理。” 方才那七名学生的闲聊,他们全聚精会神听了个一清二楚。 “是啊,”坐着休息的青年玩味笑笑,“可比我们早熟得多。” 青年的朋友没多回应,只应了声便在他身边坐下,在心里暗暗念叨:该学的,总要学。 继续游览博物馆二层的学生们没再想那些语言文字背后的秘辛,而是专注起夏洲历史的风云变幻。 大夏武睿皇帝为把控双河之地,经略谋划、鏖战五年,消灭西岭狄族,设立定远重镇,打通连结平洲的陆路走廊。 而负责统领指挥的左将军,则被册封为定远公——唯有独一无二的异姓王爵,才能彰显他至高无上的功勋荣耀。 不过相较这位定远公,丽城、乃至所有共和国人,更熟悉那位康武帝——武承,武锡爵。 其实人们更乐意称他“武无双”。即使“无双”不过是他自改的字罢了——唯有“无双”,才可笼括他的戎马生涯。 展柜里那面修复完整的武威军战鼓,让一股英雄之气升起、驰骋于观者心田。 “了不得,了不得,”缩回险些触碰展柜玻璃的糙手,刘刕连连摇头醒脑,“这种东西都有。” “是修复品…呸,是复制品,”读起说明牌上的标注,李依依不免失望,“真的不展出。” “这些武器是真品吧,”赛尔好奇地踮起脚,看着整齐陈列的刀枪剑戟,“好多…铁锈?” “夏末,军队不再列装青铜兵器,”一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文雅女士热心地告诉小家伙,“这些,确实是铁锈。” “哇哦,谢谢阿姨。”对女士的好心,赛尔报以真诚的笑容。 女士同样微笑回应,漫步走开。 “武承也真厉害,”想起文言小说中所述,李依依不住赞叹,“打跑魔族,入主长安,消灭各路诸侯,登基为帝,最终禅位…” “他又没有子嗣…”孙思小声提醒,“也只能选择禅位…” “能成为一代帝王,终归是不简单啊,”王晓也很感慨,“千百年,定远就出了这一位皇帝。” “你当皇帝是共和国工厂量产的?”李依依翻了个大白眼,“出过一位就很罕见,懂?” 在众人交谈争论的时候,陈应龙正在另一处展柜前沉默思考。他倒不怎么关注那些英雄故事,对着这些夏末康处的文物,陈应龙想到的是别的东西。 精灵…是在康朝迁徙到夏洲的。 这些文物…虽是以人为主,但也从另一方面,反映那段迁徙的历史。 “溯霖河而上,”艾斯特牵着赛尔,走到陈应龙身旁,“循山麓之东,达定远之陲。” “呃…啊?!”被打断思绪后,陈应龙回过神,“是,就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在康朝,木精灵正是遵循这些古老的描述,才按照夏人商旅所言,到达定远乐业安居。 细细想想,历经千百年的岁月蹉跎,夏人早已舍弃文言,采用通俗易懂的新话。世上只剩下精灵,还将这些古老的话语铭记在心间。 “难怪、难怪。”这下,陈应龙不由感叹,孙思说的不无道理。 即使脱离平洲数千年,精灵们仍旧会铭记祖先讲过的话。这样长生而文明的种族,如何会抛却自己的母语? “什么难怪呀?”陈应龙的慨叹让赛尔摸不着头脑,“陈哥哥又在想什么?” “语言。”艾斯特轻声提醒。 “噢…”赛尔很快明白话中所指,“其实,这个…我也有些…见解。” “嗯?”闻言,陈应龙有些惊奇,“说说看?” “我在张爷爷的书屋…看过一些高级教材,”赛尔回忆着那些匆忙浏览的内容,“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差异产生冲突,冲突引发思考。” 陈应龙和艾斯特双双沉默,总感觉…这句话的格式,十分熟悉?可细细一想,又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过。 就这样,两大一小的三位同学,站在展柜前,静静思考。 “高级教材?”沉思良久,陈应龙还是想不清楚,“那只能去借借看了。” 艾斯特还未说话,仍推思考,直到某一瞬间,她的心思遽然明澈,得出正确的答案: “宗旨。” “宗旨?”陈应龙和赛尔,不约而同,看向一脸平静的艾斯特。 “共和国宗旨,”艾斯特依旧点头,进行回答,“监察督促自律,自律造就自由;强权控制战争,战争维护和平;力量促使交流,交流带来进步。” “这…这?”陈应龙敢担保,他绝对没听过这些,“这是?” “一年,教学。”给出简短的回答后,艾斯特不再多言。 “一年后会学…嗯。”赛尔点点头,心中满是期待。 那就等一年吧,陈应龙心中苦笑:过早接触高级教材,其实不大好。 到那时,再来想这些语言的乌七八糟。 第三十八章历史课堂(四):公私制度 若是往常,历史课须以教授学生制度、文学的知识为开始,然后揭开每日教学的帷幕。 可今天穆法并未打算继续讲述课本上的内容——他想让学生们自行讨论,昨日联邦的重磅新闻。 为此,穆法特别申请从教务中心获得昨日的新闻,将其中的影像资料录刻入魔盘里。 魔盘的发明,源于帝国时期的幻境构造仪“极乐往生”——格威兰人称之为“创梦者”。 在磁盘出现之前,它是唯一高效储存信息的载体:即使光碟也难与魔盘相比。 不过魔盘只能在共和国内使用:一旦超出魔网覆盖区,便无法借助仪器从中读取信息。 随着魔盘的转动,存储其中的信息很快转为声画,让学生们迅速回想起昨天的晚间新闻:要知道,显像器可很少发出声音。 那位共和国人无不熟悉的播报员,正平静述说联邦的罢工游行事件: 就在昨天中午,联邦东海岸的宾达弗森市,大量制造业工人上街游行,与前来镇压的州警产生冲突。 甚至有人用**袭击州警,并与其进行激烈枪战,引起巨大骚乱。 不论昨天有无观看新闻,教室内的全体学生都感到震撼:虽然同盟国也有一些游行事件,但绝不至于引起暴力冲突。 待新闻视频结束,穆法微笑着看向学生。 大家知道,督学肯定是要提问题了。 “对于这起事件…”将双手撑在桌上,穆法缓缓开口,“大家有什么看法?” “一节课,自由讨论,”穆法提醒躁动的学生们,“可以离开座位,但请不要太大声,务必保持冷静哦?” “那…开始。”语毕,穆法静静地坐下,等待起学生们的讨论结果。 大家很快交换好位置,与最亲近的同学在一起,发表意见、进行交流。 赛尔也轻轻地离开座位,跟艾斯特一起走到后排——那里,李依依他们已聚成一团,连一处空位子都没得坐了。 赛尔本想控制椅子飘来,细思下来又觉得不合适。最终小家伙还是赶回座位将自己的小板凳带上,去往后排加入讨论。 等赛尔正式坐好,刘刕即刻打响本次交流:“我先说说?” “你说啊,”李依依打个哈欠,睡眼惺忪,“愣着干嘛…” “呃…咳咳,”清了清嗓子,刘刕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我觉得,导致这场暴乱的主要原因,是联邦对枪械管理不严格。” “放任危险枪支贩售,一旦有什么摩擦…”大家细细倾听刘刕的观点,“冲动之下,持枪者就可能造成…很大的麻烦。” 陈应龙轻敲桌面,提醒道:“还有监管、监察方面的问题。” “对,还有这点,”用眼神道过谢后,刘刕继续说,“监管不力,让游行者获取***…” “在咱们这儿就不会出这事,”李依依忍不住插嘴,“联邦特警实属不行嗷。” “不是州警吗?”孙思记得新闻里可没提到什么“联邦特警”。 “差不多,反正他们干的活都一样。”李依依不加思索,便直接反驳。 “嗯…监管不力…也只能解释,”王晓难得出声,“为啥会出现骚乱…” “关键是,他们干嘛游行?” 此言一出,还在安静聆听的赛尔,不住点头: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赛尔听得很清楚,已经有不少同学察觉到类似的关键点,正式展开讨论。 “利益,”陈应龙淡然开口,同大家解释,“新闻里说,为了增加工资、减少工作时间,联邦的工人协会组织起这次游行。” “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想起那句老话,李依依抱住后脑勺朝椅背仰去,“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们的工作多累?”孙思不懂,为什么那些联邦人要闹事,“不能给联邦**反应?” “反应没用,”陈应龙瞥向孙思,“新闻里说了,你刚刚没听仔细。” “为什么没用呢?”赛尔压抑不住好奇心,小声询问,“他们的管理部门不负责吗?” “还记得第一年,”李依依伸长胳膊,点点赛尔的额头,“历史课本上说的?” 赛尔埋下头苦思冥想,终于回忆起那几行埋在记忆深处的文字: “剥削者不会在乎被剥削者的感受,即使被剥削者将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也不会停止掠夺——就算脑袋被砍掉,他们也不会认清自己的罪恶。” 第一学年,教科书以这段直白简明的叙述为共和国及世界近代史的课程学习拉下帷幕。 懵懂的赛尔当时并未感受到什么内涵,只将这段话记在脑海里。但现在这段隐藏在小家伙心底的话,陡然冒出丝丝讽刺的意味。 “咱们是不知道,啥叫剥削,”李依依伸个懒腰,坐直身子,“共和国没有剥削嘛。” 刘刕猛一拍掌,忍不住失声大喊:“待会儿,咱们就说这个!肯定中!” 全教室的学生,都叫他吓了一跳。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李依依虽然恼火,还是压低声音提醒,“当我们听不见啊?” 刘刕死皮赖脸地尬笑几声,环顾抱拳来给同学们赔起不是。 “这么说…确实行吧,”陈应龙倒挺赞同刘刕的主意,“可感觉…还不够追根究底。” “制度,”艾斯特的轻声细语,将大家点醒,“根本,制度。” 此时此刻,除赛尔仍不知所云外,其他人无不感叹:一语惊醒梦中人。 “公产制、私产制,”陈应龙差点学起堂妹,也打个响指来发言,“确实确实,可以这样说。” 赛尔对这些倒记得清楚:共和国的公产制度,可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在整体上,将生产资源、工具收归国家,而国家又归于人民,即生产资源与生产工具属于全体人民——这便是公有。 至于有关的生产计划,则由相关部门统筹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并在魔网的辅助下,尽可能照顾到每一个共和国人。 共和国没有所谓的私营、民营,劳作的产品都属于国家,都要靠信用点兑换。 典型如艾丽莎,她只能分配一部分种植的果实,其余都得交还农林中心——当然,管理果园的整个过程中,艾丽莎一直在收获信用点。 赛尔明白,获得信用点的方式只有劳动生产与监护人转赠——除二者外再无他法。 与共和国不同,世界上其他国家、地区,仍维持生产资源与工具的私产制度——私产制度在共和国人眼中极其低劣与落后。 现在赛尔还想不到更深的地方,只能将公产与私产的制度暂且记在心中,待长大成人后再仔细思考其中奥妙。 “好,咱们就这么说,”刘刕取出纸币,准备做个总结,“大家都说说,我再整理整理,待会儿发言方便些。” 于是包括艾斯特在内的讨论者开始不断发表意见,逼得刘刕一直“奋笔疾书”。 讲台上的穆法看着认真讨论、交流感想的学生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 …… “好的,同学们,”第二节课的铃声已然打响,穆法也看出学生眼底的志在必得,“谁想来打头阵呢?” 左排的一位男生最先举起手,在穆法的示意下起身发言。 “经过讨论,我们是认为…”男生拿起记录用的草纸,慢慢念着,“游行变成暴乱,是因为联邦的监管不足。” “让枪支在境内大量流通…联邦的治安环境变得很不稳定…从**上,可见一斑…” “…对游行工人的监管极差…从而导致大量杀伤性武器被带入公共场合…” “这一切,导致一场游行转变为暴动。”男孩很快坐下,他的发言,不算特别长。 “对,从监察方面看,确实如此,”穆法微笑着开口,“还有?” 一位木精灵也举手发言,若不听声音,估计只有女生能记得,她也是女生。 “我们认为这一切的根本是利益…工人需要更多的利益,而工厂主不肯给予他们——这意味着,二者之间,必然爆发冲突…” “就像刚才说的…监管不力也是一个因素…但***还是利益分配…” “如果联邦不尽快调节工人与工厂主的矛盾,类似的游行,甚至暴动…会继续发生…” “好,”穆法示意这位同学坐下,“确实如此,利益导致冲突——斗争的两方,都想获得更多的利益。” “工人想提高工资、减少工时;工厂主想提高利润,增长产率…他们之间的利益矛盾,可以说非常之尖锐。” 穆法顿了顿,继续扫视学生:“还有呢?” 刘刕举起手。 “我们讨论…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制度,”刘刕念起总结得出的回答,“制度才是一切的根本。” “联邦的私产制度,让剥削者为了更多的利益,持续剥削被剥削者…他们之间的矛盾,是私产制度下的必然结果,不可调和。” 赛尔转过头,瞟向艾斯特:刘刕说的这些,可是她方才亲笔补充。 “监管、利益,都是它的衍生物…归根结底,还是私产制度的问题。” 语毕,刘刕坐下。 不知是谁带头,学生们开始鼓掌——他们一起为讨论出这个回答的同学,发出喝彩。 待教室回归平静,穆法才带着赞许之意夸道:“追根溯源,直击真相。” “确实如此,一切问题的根本终究归于制度,”穆法指着讲桌上的课本,“第一年,书上有过标注。” 听到督学所说,大部分学生都暗暗自责:的确是他们自己没有记清楚。 “在共和国…生产资源、工具公有…”穆法打算对有关内容进行深入解读,“我们怎么获得想要的物品呢?” “劳动。”学生们齐齐回答。 “对,劳动,”点头肯定后,穆法接着说,“劳动获得信用点、信用点置换物品。” “我们不容许任何待价而沽的交易——价值只能由劳动决定、由魔网界定。” “因此,我们不必担心和联邦一样,”穆法的声音铿锵有力,“陷入一个剥削的怪圈,进行毫无意义的争斗,浪费精力时间。” “而轮修制度,更赋予我们多样的选择——我们的生命丰富而多彩,我们都有机会选择喜好的职业,体验渴望的生活。” “而不是像他们一样,为了利益争斗、绕着利益生活,终其一生,都是利益的奴隶。” 在学生们的印象中,督学从未像现在这样: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穆法不再多言,他也无需多言。 言尽于此——其余的话,还要再等一年,穆法才能告知自己的学生。 …… “嘿嘿,三刀,今天你讲得真好。”填饱肚子的李依依,在走出餐馆的时候,还不忘夸夸刘刕。 “还有艾斯特,写得真棒!”李依依直接扑过去,与艾斯特脸贴着脸,摩蹭起来。 盛情难却,艾斯特也不好拒绝,坦然接受。 “多亏艾斯特的提醒,我们才抓住根本。”眼见艾斯特没有拒绝,陈应龙也就不管表妹,开口夸赞起这位睿智的金精灵同学。 “别缠着人家啊,”孙思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李依依从艾斯特身上拉开,“人家要回学院。” “哦!忘了忘了!”李依依猛拍额头,同艾斯特和赛尔招手,“那我们先走啦!再见!” …… 宿舍,深夜。 深夜,赛尔好像被噩梦惊醒,他兀地睁眼,翻身坐起。 艾斯特还沉浸梦乡之中,并未察觉对面床铺上那已经苏醒的人。 他陡然扭过头,看向艾斯特——在黑夜里,那双左蓝右红的眼睛泛着幽冷的光, 眼里的闪烁顿然消散,赛尔拍拍头,疑惑环顾黑暗的宿舍:才什么时候,自己就醒了? 不管了,继续睡吧。想到这里,赛尔缓缓钻进被窝,用温暖的棉被将身体包裹。 明天,还要上课呢。 第三十九章功课重温 今天,艾丽莎心里可有些奇怪——儿子一反常态,没有去那大大的书屋,而是埋头家中的小书房,闭门不出。 但艾丽莎也并未多想,洗过碗筷、同儿子道别后,她便前往果园打理自己的工作。 此刻,在木屋二层,明媚的阳光溢进窗户,暖亮小小的书房;又透过洁净的玻璃,将一层层书脊的文字统统照清。 书柜远侧的原色书桌前,赛尔正瞪大眼睛,翻阅刚从书架上找出的旧书——历史课本。 果然,入学第一年,教科书的末尾部分就已经粗略涉及“剥削”这一概念: 虽然并未细讲,但标注上提示学生可以借阅哪些读物,提前拓展相关的知识。 是自己没有记清楚呀,赛尔苦恼地揉揉脑袋站起身,再度打开书柜,将过去三年的历史课本统统找出。 将它们在桌上整齐码成一摞,赛尔根据渐渐清晰的印象,逐本查找自己遗忘的知识。 不知不觉,时间已从翻起书页的指尖滑过,悄悄走远。 终于,赛尔将六本书彻底回顾、将记忆的脉络理清:一切有关“剥削”的内容,教科书的正文都未详解,仅在注释提及。 如此看来…艾斯特真的…读了好多课外书呢…轻舒一口气,赛尔着实感叹不已: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就目前而言…此话不无道理。 最起码,借助艾斯特所写的那些话语,赛尔已重新认识到:历代夏洲王朝崩溃的根本原因,便是对百姓无尽的剥削。 课本上只进行了这样简短的总结:土地是农业生产最基础的必须资源。 在夏洲古代那样的农业社会,拥有更多的土地,意味着掌握更多的生产资源;掌握更多的生产资源,意味着创造更多的利益。 因此,地方豪绅渴求土地、王朝官员渴求土地、皇室宗亲也渴求土地:土地从哪里来? 当然从百姓手中来——最实在,也最实惠;最便宜,也最容易。 纵有君主开创官绅当差纳粮的制度,也不过将兼并的过程减缓罢了。 百姓无地可耕之日,义军揭竿而起之时:王朝覆灭的号角,自此吹响;天下易主的帷幕,自此拉开。 一代代轮回,一世世再现。 直至帝国建立,万物归于帝皇,才暂时解决这幕重复上演的悲剧。 课本由此推得,王朝覆灭的原因:一言蔽之,土地兼并。 但赛尔现在,整理出新的答案:剥削。 土地兼并只是直接原因…它,并不是导致历代王朝覆灭的根本。 根本的原因,是剥削:皇帝与官绅,最终都在盘剥百姓,为自己攫取利益。 皇帝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官绅:皇帝与其他官绅,一同搜刮资源、攫取利益。 为了制衡其他官绅,皇帝这位大官绅必须搜刮更多资源、攫取更多利益——对其他官绅下手?难度过高,不大可能施行。 所以当其他官绅盘剥百姓的时候,皇帝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就是加入他们,与他们同台竞赛:比比谁盘剥的更快。 此中的一切苦痛,终须让百姓品尝。 因此百姓爆发起义,将旧王朝推翻,将旧土地夺取、将旧秩序毁灭,诞生新皇帝、重分新土地、建立新秩序,是必然的结果。 想到这里,赛尔不免冒出点小得意的情绪:自己也不笨嘛,可以搞明白这样复杂的道理。 刺眼的光芒倏地射入,扎得赛尔一阵恍惚,才觉察精神的疲倦:不觉间,已过去一整个早晨,到了午睡时间。 晃晃头、醒醒神,赛尔离开书桌,推开房门后快步跑下楼,从厨房的冰箱拿两颗红果,清洗干净后抱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小口啃起。 赛尔坐上沙发的原因,既不是为了舒适,也不是为了看电幕——只因为这里的光芒,不像楼上那样耀眼刺目。 午时的秋阳太暖,暖到发热,热到发闷。 只有宽阔的客厅,通风最好,透气舒适。 再加上各样的植物,赛尔感受容易到,秋日的真正清爽。 要知道,艾丽莎并不喜欢纯木色的装修风格,在色调单一的家具上,她可点缀有不少色彩:绿叶白花,赏心悦目。 它们大都以盆栽的形式存活,生长于木屋各处;客厅当然也不例外,厚实的常青叶、锦簇的铃铛花,迷人之余不乏淡雅。 这种白色的铃铛花…好像,都来自格威兰?啃掉两枚红果后,赛尔注视起妈妈培养的盆栽。 对于格威兰,赛尔所知不多,但也不少。 毕竟,它是世间延续最悠久的国家——在工业文明如此发达的当下,还保留魔法文明遗留的封王制度,属实不易。 历史课本,只有第一年详述过格威兰历史——说是详述,却仍以近代史为主、帝国史次之;至于远古史,几乎一笔带过。 对格威兰的认知,赛尔印象中只有这几点:帝国正统、王室通婚、世界战争、工人抗争。 再加入不少著名的文学、真理学知识,赛尔已经在脑中,粗略勾画出格威兰相貌:古老。 古老,神秘,古老。 这样一个陌生的国度,在不经意间,又重新提起赛尔兴趣。 现在赛尔满脑子可都是剥削:剥削的根本是什么?是制度。 那延用《帝国法典》的格威兰,能否依葫芦画瓢,避开剥削的怪圈? 很快,赛尔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测,让果核飘入垃圾桶里。 就算再迟钝,赛尔也清楚:书上说过,《帝国法典》是特定时期的特殊产物,有着极大的时代局限性,不再适用如今。 光从课本上记述的工人斗争中,赛尔就能猜测出大概:一两百年前格威兰的工人抗争运动,绝不会比联邦最近的暴动好到哪去。 说到底,还是剥削吗?理清自己的思绪,赛尔踩过一阶阶楼梯走去自己的卧室,合起藤蔓窗户后换好宽松睡袍。 赛尔躺上木床、盖上米色棉被,准备午休:格威兰如此、联邦也是如此…不过剥削的对象转变而已。 从古至今,除共和国与帝国,剥削永远存在、不曾消除…卧室的昏暗就像催眠曲,缓缓勾出赛尔身体内的倦意,慢慢睡眼朦胧。 即将陷入梦境之际,赛尔的脑中又产生一个疑问:帝国、帝国如何没有剥削? 共和国之所以消灭剥削,是因为独特的公产制度:将生产资源与生产工具收归全体共和国人所有,唯有劳动决定价值。 那帝国呢?帝国是怎样消灭剥削? 即便穷尽脑中所有,赛尔仍没能找出记忆里任何与问题相关的知识。 不论教科书还是课外书,都从未说过帝国无剥削,它们只写:帝国无阶级、帝国之阶级名存实亡。 这就有些奇怪了…赛尔的睡意渐渐消去,思维再度活跃起来:想想共和国…对于剥削,教科书上写得很明白,剥削的产生,源于私产制度——只要有私产,必然有剥削。 消灭剥削的唯一方法,即施行公产制度:在整体上,将生产资源与工具收归全民——剥削只能针对他人。 既施行公产制度,剥削便失去目标;既失去目标,剥削便无法进行;既无法进行,剥削便不复存在。 将这套推论引入帝国,赛尔心底即刻丛生疑云:不论何种书籍,都明确指出——帝国的一切,归于帝皇、归于真武。 这可是绝绝对对的私产制度描述,还是特别极端的那种。 除非…真武代表人民——想想也不可能。 将真武称之为“神”更合适。而神和人、精灵这些普通生物,是完全不对等的:神能影响普通生物,普通生物完全无法影响神。 由此可知,真武不可能代表人民。 群体中的个体,都很难代表群体……更何况,群体之外的个体? 那帝国…骤然间,赛尔反应过来,是自己忘记一个关键:帝皇无情无欲。 或者说,生命的情欲对帝皇无意义。 真武能平等看待一切生命…是因为一切生命,祂都不在乎。 不管人类、精灵、兽人,甚至龙与旧神,祂都不在乎:这些,全部低祂一等。 就像…自己在动物听过的…管理猴子的方法?那…不如就叫猴子理论罢? 猴子理论是指:管理关在铁笼中的猿猴时,对于猿猴之间争抢食物的欺凌行为,负责人员可以借助各种工具,对猿猴全天候监视、一刻不也放过,并对实施欺凌的猿猴惩罚威慑,让它们全部乖乖听话,遵守秩序。 从猴子理论中,可以推测出…正因为高猿猴一等,管理人员能够正视猴群中的不平等,对所有猿猴一视同仁——对它们争抢食物、欺负老弱的行为,公正干涉、进行纠正。 这样一来,赛尔登时茅塞顿开,忍不住轻叹: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一开始还想不到呢? 人对猴群,就像真武对人——猴群中的食物被人掌控、人群中的资源被真武掌控,一个管饱、一个管足。 猴群不听话,必定会吃苦头;人群不听话,必定遭受惩罚。 这样的,猴群中的欺凌消失、人群中的剥削消失…想到这里,就连赛尔都觉得,自己格外聪明伶俐,不由得拍起掌、小小自夸。 猴群中有猴王制度……人群中有阶级制度。 猴群外有人,人群外有真武。 既然人可以借助控制、暴力,强行瓦解猴群中的猴王制度……真武自可采取同样的方法,瓦解人群中的阶级制度。 赛尔的小脑瓜,飞速运转,将方才所想到的一切迅速整理、互相联系。 将猴群里的欺凌,对人群中的剥削… 将猴群里的猴王,对人群中的阶级… 这样,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唉,不过…对于新的总结,赛尔又开始纠结:欺凌与猴王、剥削与阶级,到底都是什么关系呢? 欺凌…欺凌怎么产生? 猴王…猴王怎么产生? 食物,是为了食物。 想起动物园铁笼中,猴群争抢食物的画面,赛尔如此推断着:争抢食物时,强壮的猴子最有利…如此,它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强壮…渐渐的,它就变成了猴王。 成为猴王后,它靠自己的力量威慑众猴,让每次发送食物时,猴群不那么闹腾…那么,每次进食,猴王都最优先,吃的最好,正是一种变相的“欺凌”。 直到动物园的管理,坚持无死角监控、处理猴群,让欺凌不复存在,猴王亦被强制消除。 那…将剥削与阶级作类比…赛尔轻刮下眼眶,其中的关系,已经有些明白。 将食物等同利益、将欺凌等同剥削、将猴王等同阶级,就一目了然: 食物引发欺凌,欺凌造就猴王。 猴王继续欺凌,欺凌获取食物。 利益引发剥削,剥削造就阶级。 阶级继续剥削,剥削获取利益。 这时候,只需将“食物”与“利益”抹去,在总结的基础上进行二次总结,就能得到最终答案。 于是,在昏暗到足以安眠的卧房中,赛尔喃喃自语:“欺凌产生猴王,猴王必然欺凌;剥削产生阶级,阶级必然剥削。” 念完后翻过身,赛尔闭上眼,蓦地想起:这与艾斯特说过的宗旨…格式上如出一辙。 不过,既已得出答案,就不必要再纠结那些多余,还是快睡吧…揉揉眼睛,赛尔拭去不觉泌出的泪水,恍惚中沉入梦境。 第四十章日常炼气 小时候,陈应龙常问自己: 气是什么? 一如父母所言、教习所讲,甚至古人所述: 气者,天地之依也。 古时,夏人称“气”作“真气”——以为真气乃世界一切事物所存在、依托的基础。 若无真气,则无万物天地。 近代以后,气又有新的定义:气是能被意识操控的、存在于物质中的自然能量。 而现代的新观点认为:是气依托于物质,而非物质依托于气。 秉持严谨态度的陈应龙更认同新观点——不过,这其间的意义并不大。 因为不管古人今人,都没法对现在的他提供一丁点帮助——绕着丽城东区明塘公园狂奔的陈应龙,已经有些接不上气。 趁早晨出行的人数不多,他赶乘上第一班车到达公园,在人工湖边将体内的气悉数鼓动,驱动双腿快速飞奔。 在高强度运动的状态下,气完全入不敷出——不过十五分钟的时间,体内的气就已消耗大半,再过十分钟…估计就要见底了。 算清楚体内气的残余量,让陈应龙在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挂不住脸。 他欣慰的是锻炼终归有效:坚持每天将真气快速消耗殆尽,确实能迅速提高自身纳气容量。 让他丢脸的是至今仍未赶上同龄人均值:这个年龄,正常的炼气水平应该是五级…而他,才刚刚到达四级标准。 觉察自身的气即将见底,陈应龙放缓步伐,不紧不慢地找一张公园长凳坐下歇息。 气,真神奇啊…他伸手刮过额头,却只有稍许汗珠;他静静感受胸腔内的跳动,心率依旧平稳正常。 扭开保温杯灌上几口水,陈应龙留意到公园内行人渐渐增多,锻炼者也变得不少。 仔细观察后陈应龙明白:他们大都和自己一样,在消耗气、锻炼气…不过,现在人这么多,已经不允许尽力奔跑。 即使这样,他们的速度还是比自己快…陈应龙叹口气,站起身走向公园出口。 气啊、气啊…自远古时代,这世上的一切生物都很明白:气可以提高身体机能、增强身体抵抗力。 气炼的越好,精神越佳、身体越好——站在顶端的炼气者,即使衰老依然是精神焕发、身强体壮。 只要舍得消耗,气更能赋予普通的生命恐怖的力量——力比龙象,迅堪鹰隼。 在古代身批铁甲、手持铜槊的炼气者,是真正无可阻挡:横扫千军,并非玩笑。 可惜,那样的负重…陈应龙自嘲般地摇头,一旦动起来,消耗速度估计比自己刚刚还快。 真气耗尽的感觉可不好受:浑身疲软且四肢无力。不要说跑动跳跃,连步行都有些困难。 这一点…每次炼气课后,瘫倒在地上、椅子上喘粗气的堂妹,已经证实过无数次。 对于炼气所带来的力量,陈应龙并不感兴趣——大部分共和国人,其实也不感兴趣。 人们所在乎的是寿命,而非蛮力。 共和国中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多少? 十年前,医疗部估算,应该是二百四十七年:二百四十七年,整二百四十七年。 古人半百便知天命,外人八十已是高寿。 一百岁?一期颐? 几乎没有人类敢妄想——他们清楚,那完全是偶然:人非精灵,有百年寿辰,已是帝皇垂怜。 除了共和国人。 共和国的炼气效果是那样独特,甚至可以说绝无仅有:延年益寿。 除却人民议会及医疗部,没有任何人清楚共和国人炼气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事实上,绝大部分共和国人也不想清楚自己炼的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有这样的效果。 他们只记得一件事:炼气,长寿。 能长寿,那就炼。 想那么多,又是何必? 乘上公车,与家渐行渐近的陈应龙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共和国人中洲游记。那里面,有这样一段文字: 新人类,我们已是新人类。 若不信,请到外面去,注意外界的人,用何种眼神注视我们: 他们看我们,敬畏而恐惧。 …… 与陈应龙相同,孙思也是一大早跑出家,通过刻苦的锻炼将气耗尽。 与陈应龙不同,孙思实在想不到炼气背后的那些东西:他只清楚自己的进度仍不够快。 他们已经突破六级、六级,只记住这点的孙思大口喘气。他一回家便累倒在沙发,身上直冒虚汗,连目光也开始弥散。 和陈应龙不同…孙思一点保底的气也没留下:全部耗了个干净,彻底疲惫无力。 刚在训练房,孙思就感觉自己同几年前李姐、三刀的水平已越来越近——不论是爆发力量、还是负重极限,都已逼近六级标准。 不过,现在那两人已经是“炼气七级”…孙思依旧明白:自己到底差得还太远。 一拳二百公斤?孙思不由苦笑,按李姐的话讲,真就有个锤子用处。 仅出一拳,在软垫与拳套的保护下,孙思依旧消耗掉近四成的气。他整条右臂到现在依然发麻、不时抽搐。 真要打出两拳,估计自己得当场交代掉,孙思咽口唾沫,勉强爬起来嘬口水,平复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维。 九级、九级的气…是什么样?闭上眼睛,孙思重新瘫回沙发,胸膛的起伏逐渐稳定。 他想起来,赛尔曾将学院的测试仪一拳打坏…也把老爷子的护盾直接贯穿… 或许那就是标准的九级爆发力?那就是士兵的标准…道路漫长…还需…努力… 恍惚中,孙思都没注意自己已渐渐睡去。 …… 原本刘刕想借爸妈工作,待在家里好好看看电幕,在沙发上好好放松放松。 谁承想,李依依这家伙非喊他出去,要拉他一起对练。 正在观看历史栏目的刘刕,可不怎么想答应:明着说是对练,实际就自己挨打! 在炼气方面…刘刕表面上与李依依持平,但他心里清楚,不论纳气容量与掌控、爆发,自己都比对方要差上一大截。 刘刕知道,李依依这家伙从小就向她父亲学…她在炼气上下的功夫,还不是自己能比的。 而且不论是反应的速度、力道的拿捏、爆发的时机,李依依都掌握得格外恐怖… 在刘刕的痛苦回忆中,李依依从不浪费多余的气…她总能抓住空子瞬时爆发,只用一击就解决掉自己。 被揍多了,刘刕也长不少记性…起码不会再全程运作真气,跟个傻子一样不停蹦跶、乱挥拳头,还不等对方动手就先把自己累趴。 看着历史频道播放的历史正剧,刘刕也不由感慨过去的先锋将士:他们干的真是要命的活计,光那厚重的扎甲…就算钢爪的士兵能背负,恐怕也难以自如行动。 更别提真气的消耗…身为将士,若在战场上累到无力行动,那是必死无疑…这样细想,刘刕忍不住伸手捻去鼻尖的冷汗。 果然,古时做先锋的都不是普通人…而能从士兵变成先锋,再变成统帅的…更是天赋异禀、气运加身的怪物。 譬如此刻,电幕中那位庆朝皇帝…绝非小说中描述,仅仅是一介武夫。 权衡半天后,刘刕还是禁不住威胁,离开家前往熟悉的运动馆,准备挨打。 天很清,风很凉,时间还没到中午,就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在街上散步,并不时交谈。 跟几位中年人在车站等待时,刘刕抬起头,仰望空中的飞行者们,心里泛起阵羡慕:他也想悬浮高楼之上,俯视城市美景…相比乘车,飞行更便捷、也更有趣。 可惜刘刕做不到。 他只能随别人一同进入公车,在座位上稍作休息,继续脑海中的幻想。 不论何种飞行法术,对魔力的需求都极大…至少高等学院毕业前,学生是没可能解锁录入飞行术、浮空术权限的。 再说…飞那么高,仔细一想,其实蛮害怕的…刘刕如此自我安慰,不免有些汗颜。 很快,公车经历数站,将刘刕在目的地放下,在丽城的大道上,按规定继续前行,运送众多居民。 …… “磨磨叽叽的,”李依依早早穿戴护具等了刘刕老半天,她撇撇嘴,心有不满,“不能搞快点?” 刘刕也没好气,他使劲将护具的粘带绑扣,扭得脖子咯咯作响:“到底是谁请我来的,你心里没点数?” 如果,让陈应龙听到这俩间的开场问候,肯定会嘲讽:针尖对麦芒。 李依依也懒得多说,带着刘刕进入分隔单间,站上弹簧绳围住的训练台。 共和国的训练场所,大都单间分隔,方便居民训练运动时不受陌生人影响。 这样,李依依和刘刕这样的对练者才容易专注精力,达到更高效的练习。 四目相对,二人各怀心思,各有准备。 李依依猛地朝前晃动,似要一拳强抡,来个暴力开局。 被锤多了的刘刕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下意识运作气凝神一个躲闪后退。 尴尬的是,李依依并未打过来。 此刻的她,神情玩味,像是发出嘲讽。 刘刕尴尬的要死——不仅被耍,还被眼神嘲讽成怂包,草木皆兵。 暗暗运气,蓄势待发,刘刕打算出奇制胜,发起攻击,一雪前耻。 平时他可从不主动进攻…这样一来… 陡然间,他看到李依依闭上眼睛打起哈欠,甚至懒散地捂住嘴—— 机会。 没有多想、也不再多想,刘刕即刻鼓足体内一切之气,大步狂奔、冲刺飞身,将拳头、将整个身子,都在刹那间轰出。 凝聚、凝聚、凝聚:一成、两成、三成、四成—— 爆发!全部爆发! 逼近五成! 这已是他的极限,是他力量的极点! 如此冲锋、如此一拳,惊雷炸响,势不可当——真有几分,英雄沙场:开弓已无回头箭,不成功,便成仁。 真气通过的瞬间,刘刕的手臂就不住颤抖、不停发麻,他直盯李依依,他要一击决胜负。 估计,就算有所准备,李依依也没法硬接这一下:被如此重拳打到的话,负责此训练馆的魔网会直接判她战败、判她输。 更遑论,她还在走神。 冲锋猛挥出这一拳后,刘刕的胳膊彻彻底底麻痹脱力,不过他知道胜负概率正是瞬息万变: 决胜,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突然,他停住了。 或者说,被抓住。 更准确讲,制住。 “又上套啦?” 侧身躲过本该正中胸口的一拳,李依依又开始笑嘻嘻,眼中的玩味更胜之前。 因为,她已经擒住刘刕那条蓄力猛击过后,麻痹无力的胳膊。 没有成功,立刻成仁。 简单来说,胜负已分。 “草!你别——”从眼神中,刘刕已猜出这暴力狂想干什么,当即大惊失色,直接开口求饶。 可惜来不及了,李依依背过身像扔链球一样,把刘刕猛地挥出去。 某人被重重抡飞,一把摔响整个训练台。 …… “要不是我知道,”走出训练馆,刘刕擦擦冷汗,对刚刚的重摔仍心有余悸,“我都觉得你是看上我。” 路上耳尖的行人立刻专注精神,仔细听起俩少男少女间的谈话。 “哈?”李依依一听,登时张目结舌,“这什么狗屁结论?你咋想的?” “打是亲,骂是爱,”刘刕小心地靠向人行道边缘,“书上写的,至理名言。” “什么破书,”李依依翻了个大白眼,她现在直感无语,“还不如去复习课本呐~可爱的三刀~” 听到这声音,刘刕冷不丁打个趔趄,一个踮脚扭身,才没撞到位擦肩而过的老大爷。 “呃,你揍我都行,可别阴阳怪气,”刘刕吓得一身鸡皮疙瘩,“听着太瘆人了。” “…”李依依扭过头,她真的不想说话。 思忖老半天,李依依还是在纠结中选择开口:“我觉着你是真的有点贱…我说的这个贱没有侮辱的意思,它是那种…很特别的…” 刘刕果断摇头,他表示自己听不懂。 之前还专注这俩的路人无奈摇头:根本就听不懂年轻人的对话…不知是他们太古板,还是这两孩子太奇葩。 …… 一棵树,一棵…大树, 清河村的树很多,多到赛尔也数不清楚。 至于大树,也很平常,并不稀罕。 但这棵大树不同,它独一无二。 因为,它是赛尔揪下一根树枝插在地上,用精神催促了一段时间才长出来的。 一段时间具体有多久呢? 前后不到一刻钟。 这棵树…赛尔轻抚粗糙的树皮,感受它蓬勃的生命力:怎么处理? 赛尔挠挠头,陷入沉思。 想一想,想一想…对了。 赛尔抱歉地看向大树,将袖管撸到肩头。 第一声,撞断,撕扯碎裂。 第二声,倒塌,轰然落地。 整理好衣服,赛尔抱住陷入草丛的木材,向叔叔家拖动。 最近,卡尔说要给木屋里增添一些小家具。 村民为居住生活的需求砍伐一定量的树木,是在魔网许可范围之内的。 所以在农林中心的界面查阅后,赛尔立刻将这棵新大树从底部砸断,拖回去给叔叔当木材用,给他来一个大惊喜。 或者说,惊吓。 第四十一章旅行日记(上) 在世人的认知里,金精灵常与刻板挂钩。从他们的诞生中,便可窥探其一二分天性: 寻常婴儿应是活泼、好动,咿咿呀呀表达自己的情绪、哭哭闹闹吸引父母的注意。 但金精灵不同。自生下的那一刻他们便不苟言笑,在安静中长大、在冷静中成年。 有人说,自来到世上的时候起,生命便具有感性:在迈向未来的路上,通过认知学习、收获理性,生命才变得完整。 金精灵恰好相反,他们生来缺乏感情:必须在成长中认识感性、抛却机械的理智,才能成为真正的生命。 典型的恰如艾斯特——即使已成长很久,也难以改变交流的习惯:只表达关键的信息,缺乏情感上的雕琢。 其实,正在卧房回顾日记的艾斯特也明白:如果有那么天,自己古板的表达方式在不觉中改变,自己便正式成年了。 每回到家,艾斯特总是一副慵懒的模样,格外自在悠游:她喜欢套上宽松的衣袍并散开金色长发,趴上舒适的床铺去翻看有趣的书籍。 艾斯特今天选择的读物并非图书,而是日记——她自己的日记。 厚厚的日记本上印着莫测的深秋:只一眼便勾起思绪千万,让回忆者沉浸其中。 轻轻翻开秋叶般的封面,艾斯特追忆过去的时光、思考从前的经历。 她想起来,这是三年前的那本日记。 跳过前页,艾斯特很快找寻至目标: “2523.2.2 阴 中午,丽城机场,航班准时,格威兰。 乘客,多。 大部分,共和国;少部分,外国。 好奇,忐忑,父母,安慰。 八小时,到达,泰德罗,白天。 ……” 泰德罗,艾斯特喃喃轻语。 她的思绪回到那个地方,回到那个高琴科索山脉下、安宁又祥和的格威兰小镇。 没有高高的大厦,只有一栋栋小楼、一户户人家——静谧、祥和,又简单。 艾斯特对那里的印象,最为深刻。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小镇。” 小镇?不,共和国已经没有镇子。 共和国,只有城与村—— 而各个分立的村子,经过道路链接合并,将城一丝丝包围环绕,就成为一座典型的“共和国城市”。 这样的结构中,没有镇子。 因此,艾斯特才对异国的小镇,格外好奇。 只因好奇,印象更深。 思绪平复,艾斯特继续翻看日记: “2523.2.3 晴 交通,车辆,无魔法。 农场,少;牧场,多。 风景,好(照相,适合),天蓝,云白,山高,水清。 置换…购买?消费? 无信用点,货币,纸币,金钱(概念不清,待查)。 商店、餐馆、旅店,私产。 公产…少,无(待查)? ……” 将日记摊在枕边,艾斯特翻身躺平。 她抬起胳膊,遮住眼睛,慢慢回想。 只记得,那里的牧场,很漂亮。 远方雪峰层层,碧蓝的天、白云悠悠,全部伏在山巅;近处青草如茵,散步的人、羊群咩咩,共同坐进绿里。 好像,一幅画。 一幅美丽风景。 艾斯特记得,泰德罗的居民,多是人类——细看他们的样貌,倒蛮接近金精灵。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乳制品…比起共和国,花样更多,但口味更重:重香、重膻、重咸。 开始有些吃不惯,多待上几天,也逐渐接受,算是…别具风味。 他们牧场中的牛舍,虽然宽长,却较矮,结构木制,只有两层。 好像,那里的居民不怎么喜爱高楼,更中意矮矮的私房。 印象中,高琴科索山的风景真蛮不错,但…拍出的照片更加美丽。 想到这里,艾斯特坐起身,拿过搁在枕旁的日记,继续看下去: “2523.2.5 晴 客机,科瑞纳森,午间。 城市,高楼,大厦,钢桥。 湖边,船…渔船,游艇(待查)。 繁华,不夜,车辆,繁多,交通,拥堵。 道路,宽阔,老旧。 街道,垃圾,灰尘,流浪汉,流浪狗。 ……” 艾斯特的思绪,渐渐飘至世界第二大湖,在不夜之城科瑞纳森中穿梭游荡。 科瑞纳森,格威兰人称之为“加涅湖畔的明珠”——红灯绿酒、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慷慨夜光。 原本的渔业小镇,自真理学蓬勃发展、机械工业革命爆发后,矗立起擎天高楼、铺盖上沥青公路,日日夜夜,不休不眠。 初入科瑞纳森,艾斯特着实震撼:如此的虹光、如此的车群、如此的人流…其间的繁华,丽城也无法相较。 但进入其中之后,她心中的震撼,转变为疑虑、转变为困惑。 因为,这座城市,既繁华,又萧条。 科瑞纳森的道路虽然宽阔,但已老化破旧,随处可见塌陷与裂纹。 科瑞纳森的街灯虽然明亮,但它照亮的,不只是光鲜亮丽的行人,更是肮脏腐烂的污渍。二者之间,对比鲜明。 以及…那些乞求施舍的流浪者?艾斯特轻轻摇头,否定这个称谓。 乞丐,是乞丐。 在共和国,不论多偏僻的城市,都不可能存在乞讨者:共和国,大家都有事可做。 即使科瑞纳森的繁华不输共和国大型城市,可一想到它盛大的光芒下还匍匐着一众乞讨者…艾斯特心中,不免生出排斥。 继续翻动写满精灵词汇的纸张,艾斯特接着往后回忆: “2523.2.8 阴 … 纸币,硬币,信用卡。 商品,价格≠价值,价值=劳动(父亲)。 价格,虚高,虚低。 … 2523.2.10 晴 餐厅,富人区,高档(待查)。 食物:牛排(待查)、果酒(不喝,待查)、鱼生、火腿(咸)、蜗牛(不吃,不查)、鹅肝(好吃,待查)。 价格:一千九百威尔≈两千三百信用券≈二百一十信用点,偏高(不解)。 … 2523.2.11 雨 … 总耗费,适中,可接受。 高档(待查),价格,虚高。” 日光逐渐昏暗,艾斯特暂且将日记合上,再度躺下身,闭目养神。 她想起,当自己拿日记中的“待查事项”去询问父母时,他们是一脸无奈。 母亲还说,自己写的根本不是日记,分明是报告记录…当时,自己好像有据理力争? 不过,现在重看,这确实像…报告,承认过去母亲所言,艾斯特的脸颊微微泛红。 还记得初入格威兰的时候,自己没弄清楚价格与价值…不,艾斯特摇摇头。 应该说,格威兰的价格与共和国的价格在概念上便有差异。 她现在很明白:习惯由劳动、信用点、价值构成的共和国公产模式后,短时间内,极难接受私产制度下的陌生思维。 至于商品价格的虚高…艾斯特又翻过身拿住日记,竖起小腿、轻轻摇晃,慢慢地回忆: 从格威兰回来,在父母的指导下,去图书馆借阅有关“货币”的书籍后,她才勉强搞懂其中的运作模式及意义。 在私产制度下,价格很大程度被供求影响:物以稀为贵。 再加之“品牌”的宣传与号召力作怪,格威兰**是很难决定商品价格的。 相比之下,共和国内物品的价格——或者说价值,只由劳动决定、只由魔网界定,这种“虚高”,根本无从谈起。 轻轻翻开日记,一行行文字,再度跃入艾斯特眼帘: “2523.2.12 阴 客机,下午,科兹尔半岛,温亚德。 葡萄,酒(不喝)。 小镇,城堡,石头,玻璃,湛蓝(漂亮)。 … 城区,偏旧(古老,待查),交通,顺畅。 食物…还好。” 温亚德,美酒与葡萄,庄园与乡村。 温亚德的居民,不少都是木精灵——这一点,可与之前所经过的格威兰城镇不同,不免让艾斯特感到意外。 说实在的,温亚德真有几分共和国城市的影子:城区在中,大量的乡村分布在外。 只不过他们的乡村,多是葡萄庄园,而非共和国内那些木精灵的果园。 仔细想想,位于上洲西南部科兹尔半岛的温亚德,自古便以葡萄酒闻名…在那里的环境中,木精灵习性改变,并不值得奇怪。 但是食物…一提起这个,艾斯特不由嫌弃。 格威兰的食物太单调、太怪异,尝尝鲜还可以,长期食用…会发现他们的口味太重:过分追求单一味道,不可理解。 古人尚明白,物极必反。 现在的格威兰,怎么就想不通? 与糟心的食物不同,温亚德的庄园确实清丽:葡萄藤丛丛相连、葡萄原片片相接,放眼看去,一望无际,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去的不是好时间,艾斯特闭上眼,轻扣额头:否则,更可一睹葡萄成熟时的美景。 继续看书写记忆的纸页,艾斯特的意识散入其中,再回西海之滨: “2523.2.14 晴 公车,海滩。 旅客,很多:格威兰人,联邦人(口音),共和国人(一处,三十)。 船:帆船,快艇(很快),游艇(私人,私产,可租借)。 动物:海星、海螺、螃蟹、寄居蟹(螺壳,待查)、海鸥(待查)。 旅馆,价格,偏高(旺季,父亲,供需,不懂,待查) … 2523.2.16 晴 中午,旅馆,交谈,鲨鱼,袭击,海龙(待查),保护(有趣)。 新闻,中洲联合**,新工人党,边境,游行,已协商(后续未知)。 下午,旅馆,交谈,海滩,尸体,身份未知,不可查证,自杀(存疑) 晚间,海鲜(好吃),太多,不记。 … 2523.2.17 雨 街道,行人,渔船袭击,谣言(待查) … 2523.2.18 阴 … 夜晚,客机,康曼,旅馆,住宿(价格,适中,奇怪)。” 艾斯特看向窗外,只见天色彻底昏暗,便合上日记本,从床上跳下,将它放回书桌。 然后,她把房门推开,在昏暗中下楼。找到开关,艾斯特将客厅吊灯开启,再拿起茶几瓷盘中的水果,坐上沙发轻咬一口,口感甜脆清香。 若父母回来,定会责备女儿今晚过分慵懒,甚至懒散——连晚餐,她都懒得去解决。 但艾斯特并非是懒惰:只因想到一些有趣的问题,她才在思考中忘却饥饿。 在泰德罗,她曾听过旅店老板说起:在郊区游玩、或者登山的时候,千万要远离那些游荡野外的魔族,省得招惹麻烦。 可她与父母在泰德罗逗留数日,却并未发现有什么“魔族”在原野里四处乱跑。 反倒是旅行科瑞纳森西区时,她曾在一间工厂的角落里瞥见过那种高大又瘦弱的种族。 不过,那个时候她只是坐在公车上,张望窗外的时候无意所见,并未细察,也没有记下。 现在想想…倒挺有趣? 那种犄角和身形,让艾斯特可以确定:它绝对是魔族,不会有错。 问题是格威兰人根本不待见魔族——事实上,除了共和国荫庇的北地,以及高琴科索山脉东部的“保留区”外,它们根本无处容身。 那,为什么,自己会在科瑞纳森这种地方…见过魔族?对这个问题,艾斯特愈发有兴趣。 工厂、工厂…工厂? 对,工厂,艾斯特恍然大悟。 可仔细想想…也不对?盯着手中的果核,艾斯特终于觉察,腹中早已空空。 一阵饥饿感,瞬间袭入她的脑中。 艾斯特不再多想,站起身向厨房赶去:比起思考问题,还是填饱肚子更要紧一些。 第四十二章历史课堂(五):定远故事 丽城第十七中等学院,教学楼第四层最右,十一级五班的督学穆法,面露难色,坐在讲台。 看着身形明显拔高的学生,穆法感叹不已:成长的孩子们,恰能印证,时光的匆匆而去。 第四学年的第一个学期,明明早已度过大半,自己却后知后觉。 也许…是自己进度太快? 想到这里,穆法无奈闭眼,轻抚额头:只一个钟头,课程就已讲完…看来,自己的语速,还需耐心控制。 “嗯…同学们,”细细打算后,穆法打起笑容,“这堂课的内容,已经结束…大家,有没有感兴趣的历史知识?我们可以讲讲。” 听闻此言,学生们不住偷笑——又是他们熟悉的老套路:可惜呀,督学那快嘴的毛病,从相识至今,一直就没改。 不过,大家很快将态度端正,认真盘算起,什么样的故事最有趣。 制度?除却陈应龙和艾斯特,班上的学生没几个对制度感兴趣:制度的内容,过于枯燥生硬。 趣闻逸事?脑中刚蹦出这个词,大多学生便摇头否决:算了罢,按督学的习惯,八成讲着讲着,就会牵扯进大道理。 最终,他们决定,还是历史故事为好,最符合督学的讲话习惯。 至于讲什么,他们就不清楚,直接交由穆法抉择,省心省力。 在苦恼中取下魔盘,穆法望向窗外,无比纠结:他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看出督学的烦恼,坐在第一排的赛尔,小声提醒:“丽城…丽城…丽城…” 穆法猛地扭头,看向赛尔,他简直想上去抱抱这个小可爱——确实,他可以讲丽城。 说来奇怪,穆法有些自嘲,自己竟然从未想过,讲讲自己与他们生长的地方。 “那…”逐渐显出笑意,穆法轻声轻语,“现在,让我们说说…丽城。” 话音未落,不少学生就开始支吾。 明白他们的疑虑与不解,穆法很耐心:“别急着吵闹,请大家静下心想一想。” “我们,真的了解自己的家乡吗?” 方才躁动的学生,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细细思索,他们才发现:对这方生养自己的土地,自己所知,确实甚少。 “这很正常,”穆法轻笑着摇摇头,“我们最容易忽略的,恰恰是身旁的事物。” 李依依小声顶嘴:“我就不。” 孙思忽然点头,仿佛心有灵犀,吓了李依依一跳,乖乖地闭嘴,正襟危坐。 她害怕,刚刚说话声太大,会让督学听到。 事实上,穆法并未留意她的小动作,而是悠然地开始讲述:“大家还记得,丽城过去的名字?” “定远。”学生们齐齐回答。 “定远、定远镇,以及定州,”穆法回以肯定的微笑,“关键点,都在‘定’字上。” “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加思索,刘刕开口:“平定远方——是想说,这里的土地,是打下来的。” “对,”穆法投去赞赏的眼神,“平定远方。” “夏朝之前,荆江平原的人们,对于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收回目光后,穆法继续讲述,“直到古殷时期,人们才知道,西岭北地,是怎样宽广。” “夏朝初建,荆江流域统一,夏人向周遭探索,从西岭逃亡的住民口中得知——西边,还有妖与蛮。” “妖,就是精灵,”穆法瞥向面无波澜的艾斯特,“特指金精灵。” “而蛮…就是魔族。自古殷,荆江流域的人们便与它们打交道,称其为狄、狄族。” “魔…狄族翻过数道山脉,与西岭的原住民及精灵争夺土地,很快,金精灵选择放弃西岭,回到平洲。” “西岭的部分住民终不堪狄族劫掠,在百年后,向东方逃窜而去。” “当他们进入繁盛的长安、觐见威严的皇帝时,被强大的夏朝震服。” “于是,他们大胆一搏,告知夏皇,西岭广袤无垠、沃土山里,于是,就有——” “武睿祭天诰?”刘刕忍不住出声。 “对,不过通常,我们将之并入武睿西征中,”对于学生的插话,穆法并未介意,而是细心纠正,“归于一体。” “夏武睿皇帝,任自己的侍卫董肃,董季恭为左将军,统领西征事宜。” “前后五年,董季恭亲率大军四征,剑指西岭、饮马霖河,建定远镇,封异姓王。” “自此,岭西平原尽归夏朝所有,成为夏人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结束冗长的叙述,穆法刚打算歇歇嗓子,却听到一个熟悉的不安分声音。 笑嘻嘻的李依依,满脸调皮:“董肃是怎样建设定远镇的?” “董——”正欲回答,穆法却想起,自己没研究过那段历史,迅速改口,“董肃成为定远公的故事,更充满传奇色彩。” “切。”眼见督学光明正大无视掉自己,李依依俯身趴下,脸上写满无趣。 与此同时,教室内其他学生,都止不住地偷笑:督学,这算是服软了啊。 即使喉咙干涩,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穆法只得硬起头皮,继续讲下去:“董昭是武睿皇帝的幼时伴读,后为表顺服之意,改名为肃。” “与其他玩伴不同,董肃十分好动,性情暴躁,再加上他是家中四子…”穆法轻轻缓口气,感觉舒服许多,“年及加冠,武睿皇帝赐其字‘季恭’,以叮嘱他克制脾性。” “董肃被册封为左将军,统领西征大军时,朝中不乏反对之声,但他以首战大捷,成功为自己正名。” “之后五年,整个西岭的道路都被他打通。而定远公开疆拓土的事迹,也载入史册,为后世铭记——汗马功勋,就是指他的功绩。” “这些,”穆法顿了顿,身子微倾向前,露出温和的笑容,“大家清楚了吗?” 大部分学生都连连点头——虽然生活在丽城,但对于这里的历史…他们还真不甚清楚。 更别提董肃这样的的历史人物…事实上,他们就记得个大概姓名,其他的,一无所知。 估计,在穆法讲述前,除了刘刕,他们之中,再无人清楚董肃的具体事迹。 “讲些出名的嘛…”李依依觉着无聊,不由打个哈欠,“不然,没意思啊…” “李依依同学,”略显阴沉的声音,让李依依浑身一颤,“请保持安静哦?” 知道督学真有点恼火,李依依立马乖乖安静,端正坐姿,认真听讲。 “同学们,”只一瞬间,穆法又恢复亲切的模样,“你们知道,为什么武睿皇帝不惜劳民伤财,也要发动大军西征?” “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有男生举起手,朗声发言。 “彪炳史册?”一位木精灵咂咂嘴,“名留青史,可是大多数古人的夙愿。” “嘿嘿,我也觉得,”逮到机会,李依依又畅所欲言,“名垂千古嘛,有谁不想?” 无奈地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穆法叹口气:“你们看问题,还是有些片面…” “呃,督学,”在大家的注视下,刘刕缓缓举起手,“我可能知道一些…原因。” “哦?”穆法好奇地笑笑,“那,请讲?” “咳…”被同学们一齐盯住,刘刕有些放不开,“大家还记得,咱们学过的那个…夏朝疆域图?” 眼见没人吱声,刘刕慢慢说起:“现在,从烽火台往北的区域,都属于魔族。” “原本,依托北方的山峦地形,阻挡魔族不成问题…可是,武睿朝出现一个新问题。” 此时。就连穆法,也挠有兴致地听起刘刕的描述。 “如果魔族在岭西盘踞,发展壮大…”此言刚出,刘刕赶忙停顿改口,“其实已经壮大了。知晓这件事后,夏朝那边就担心…以后会否两面受敌。” “因此,即便劳民伤财,武睿皇帝也要打通西岭,把控岭西地区——那里,绝对不能被魔族占据。” “整整五年,定远公把魔族赶回丛山以北——就是天际峰那块,建设定远镇,收留残余的原住民,将整个岭西收归王土。” 吞口唾沫润润喉,刘刕接着说:“大家可以看看立体图…整个天际山脉,与烽火台的丛山相连,就是条完整防线。” “有这条防线,夏人就用不着多担心北方的魔族,可以放下心去处理内务,” 发言完毕,刘刕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坐下。 “说得很好,”穆法带动学生,轻轻鼓起掌,“刘刕同学的课外知识很丰富哦?大家可要多多向他学习。 夸完学生,穆法也谈起正题:“大家要知道,什么才是长远的眼光——夏武睿皇帝辰昂,就是其中代表。” “不谋万世,何论一时?”穆法复述起古老的夏人谚语,“若无远虑,必有近忧。” “其实,武睿皇帝的征战又何止五年?”穆法提醒自己的学生,“从古殷开始,夏人与狄族的争斗,从未停止。” “即使把控岭西,在定远,将帅依然要与翻山而来的狄族争斗;即使依托山地,在北地,士卒依然会点燃烽火,狼烟四起。” “可能是你们最熟悉的武承,也说过‘茫苍起烽火,孤山落暮云’。” “但定远的存在,成功避免夏人腹背受敌,降低文明发展中的风险,不可谓不违大。” “如此长久的累积、发展,夏洲王朝愈发强盛——直至大庆两帝,横扫北疆,定都盛安,夏洲再无魔族忧患。” “所以,同学们,不要只忙着听故事,”穆法朝刘刕伸出手,严肃地说道,“要学会,从历史中总结经验。” “其实,建设定远的意义,”看到学生们若有所思,穆法便继续讲,“还有更多。” “之前,我有讲过——不过你们明显忘了,”穆法又有些无奈,只得叹气自哀,“当时,旧都洛京水患频发。” “夏皇若想北迁,定都长安,便无法再依凭荆江这道防线——必须夺取整个西北,将险峻山脉的山脉连结,才可保障新都安全。” “再往后说,定远的存在,也将通往平洲的陆路打通,夏人头一次知道,”穆法笑着指指自己,以及那些精灵学生,“世上还有第三个种族。” “深入双河区域后,夏人与精灵接触——当时还叫妖族。 “自那时起,夏平两洲间开始通商,夏人也开始引进获得新的农作物作物。” “夏朝灭亡后,木精灵——我们,沿霖河上行,迁入定远,”每说到这里,穆法都忍俊不禁,“开始融入夏人文明。” “所以说,大家不能局限于听故事,”稍作停顿,穆法开始提问,“对方才所讲的历史,大家有何认知?” 不及举手,陈应龙便开口:“英明的决策者,足以决定历史的进程。” 闻言,除却艾斯特与赛尔,同学们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就方才的故事来说,大家着实感受到,英雄,对于历史的影响多么重要。 “错了,”可穆法的声音,给他们浇了盆冷水,“并非如此。” 望着呆若木鸡的学生,穆法调皮地歪歪头:“我已经提醒过大家?想一想?” 包括陈应龙在内,大部分学生都绞尽脑汁,试图找到线索。 可惜,一无所获。 “洛京水患,”还是艾斯特,平静地将沉默打破,“迁都,必然;之后,必然。” “对,对,对,”穆法不由起身,重重鼓掌,“一切都是必然的。” 其他人还在发懵——他们搞不懂,督学与艾斯特的话语,究竟是何意思? 重新坐下,穆法开始向疑惑的学生解释,语重心长:“大家犯了本末倒置的错误。” “大家认为,一切事件的发生,都来自武睿皇帝的决断,”穆法一字一顿,讲得格外慎重,“大家以为,是武睿皇帝的决断,影响了历史的发展,对吗?” 大部分学生,都默默点头。 “可大家忽略掉一件事实——武睿皇帝的决断,是受多方影响,诞生的必然结果。” “国都要北迁、魔族要抗击,这一切并不是他一个人察觉的,”说起这些,穆法的语气不由平静,“是环境的变化、是人民的需求,促使他察觉到这些情况。” “国都必然要迁徙、魔族必然要抗击,终究有人察觉、终究有人决定,而武睿皇帝,恰好被当时的形式推动,走上历史的舞台。” 想起一些通俗的说法,穆法开始举例:“‘时势造英雄’,大家可曾听过?” “嗯。”所有学生,一同回答。 “只要读过《夏康演义》,肯定会记得这句,”穆法笑了笑,“但大家常会被小说误导,将这句话变成‘英雄造时势’。” “请大家务必记住,是时势造就英雄,而非英雄造就时势。” “没有武睿皇帝,也会有别的执政者认清形势,向西岭扩张。” “没有武承,也会有赵承、孙承去结束乱世,建立新的王朝。” 清脆的铃声响起,穆法却未停顿,而是继续开口,继续发声: “英雄创造不了历史,创造历史的,是历史的整个环境——自然、社会与人民。” “这一点,请大家牢记,请大家思考,请大家认清。” “那么,”在最后,穆法留给学生,灿烂迷人的笑颜,“下节课再见。” 第四十三章出游北郊(上) 周末的时间,本该休息、放松放松。 可一大清早,李依依便急不可耐地拿上大包小包,扣开孙思家的门。 同叔叔阿姨打过招呼后,她立马扯上刚收拾好行礼的孙思,大步向升降机跑去。 眼看两个大孩子关门离开,孙思的父母终于克制不住,笑着调侃:一晃神都过去十几年,可这孩子依旧大大咧咧,性格从来没变。 乘坐地下列车来到城北中转站后,两人在这里等待着其他伙伴的到来。 昨日下午李依依便同大家商议,在周末去往北边郊区,可以在那里露露营、聚聚餐,顺道看看风景。 除了王晓有事周末不能外出,大伙都赞同李依依的提议。与父母商量好后,各自准备一些野炊的道具,前往北郊弄两天户外活动。 行程由陈应龙安排,木炭和烤架也有赛尔准备,李依依装了堆锅铲调料,帐篷这种户外工具由刘刕负责,至于孙思——肉类食材,足矣。 而艾斯特…瓜果蔬菜,一应俱全。 齐聚之后,他们一同登上公车二层,这里,更方便欣赏路途的风景。 天已入冬,即使不惧严寒,也没多少人打算去万物沉寂的北郊:整个公车二层,只坐着他们六个。 橡胶轮转动的时候,公车好像在打颤。在一阵低鸣中,车辆沿着路面指示驶出冷清的中转站,开往未知的郊区。 坐在最前排的赛尔,托着头望向车窗外:有些兴奋,又有些犹豫——未来两天,再不能见到妈妈她们。 无边绿林连成窗外风景,丽城没有如往年一般批上银衣,只飘落些小小的雪花。不等堆积,便早早融去,化入土里。 “好无聊啊。”哈口气后,紧闭的车窗敷上层白雾,李依依耷拉着脸,拿食指在玻璃上乱画乱写,消磨时间。 “也怪啊,”看腻了沿途风景,刘刕抓抓耳朵,转向坐在另一边的李依依,“今年还真没雪,一点都没。” “那里,”侧过身子的赛尔举高手,指向远方大山,“上面是白色的。” 顺着赛尔的手势,刘刕很快看到高山雪顶:“喔!是哎,还真有?” “山顶积雪…”陈应龙叹口气,平静地提醒两人,“就算是夏天,也有。” “噢!”闻言,赛尔本想多望几眼,可公车已将那座高山甩到后面,再看不见。 原本倾向车窗的艾斯特,在沉默中坐正身子,提出水果袋并解开绳结,从中揪下小串红提,再将布袋传向后排。 “啊?谢谢呀,嘿嘿…”李依依不再发呆,回复精神,挑个石榴便把布袋递给孙思,“咱们还有多久到?” “很快,”陈应龙挥挥手,示意孙思将水果直接给刘刕,“你接魔网,找北郊齐河营地…嗯,还有一小时。” “快…快个锤子啊快!”片刻愣神的李依依摊手一挥,冷冷地瞥向斜后方的堂哥,“我觉着你时间观念应该有点问题嗷。” 接过刘刕提着的布袋拿出两颗红果,赛尔将袋口重新扎起,控制它飘回艾斯特身边。 “别提时间咯,”不再吃惊赛尔的能力,刘刕抱住脑勺、翘着腿,闭目后仰,“马上就四年,下学期一过,咱们可就没这么闲了。” “咋?”嚼完石榴,李依依将果籽吐入纸巾,不解他语气中那古怪的遗憾感。 “下学期一过,”孙思压低嗓音,小声回答,“就见不到老爷子了。” “呵——呃。” 硬生生把话吞回肚中,李依依总算想起来:再过半年魔法课就该取消,替换为真理学中的自然与地理。 “基础、可用的魔法知识,全都讲完,”陈应龙也闭上眼、安起神,声音格外平淡,“也该换成真理课程。” 离开座位,李依依将包裹好的纸巾连同石榴皮扔入垃圾桶,她抖去指缝的碎屑,懊恼地嘀咕:“历史这么难,还加课…” “有点,有点,”孙思连连点头,“全都制度…尤其那个公产…不讲文学、不讲故事,我都快忘了督学是教历史的…” “公产,课外;监察,魔网,”谈起学习,艾斯特总是愿意开口,“不难,记忆。” “课外知识?背记?”将头扭向窗外,某人无声一笑。 对于这俩呆瓜,陈应龙可知根知底:平时,他们两个可懒得去背什么东西;更别提读读课外书,提前了解公产、私产。 “监察监察、魔网监察,”扭得关节嘎吱作响,李依依嘟起嘴,很是无聊,“大家都知道的事,干嘛讲那么久。” “知道不等于清楚,”刘刕打个哈欠,懒洋洋地别过头,目光朝向天际线,“要是不讲其他司法模式,咱们明白不了魔网优越性的。” 一个平静的声音作出更简洁的回答: “对比方知优劣。” 大家齐齐看向,坐在右前的金色背影。 出乎意料,她竟然吐出一句连贯的话。 在众人心里,总能捕捉矛盾、直击本源的艾斯特,真的有些太过聪明。 当别人争抢回答、喋喋不休之时,她总会用最简明扼要的词语,一锤定音。 每到那个时候,艾斯特的身影都是那样高大、那样伟岸,让人敬重、让人仰视—— 虽然,发育缓慢、现在只比赛尔高一些的她,回答问题的模样…又认真又可爱。 以至于,李依依坏笑着斜探身子,揉揉艾斯特的脑袋。 三年多的相处,让大家渐渐忘记艾斯特的年龄,把她当成真正的同学——甚至小妹妹看待。 …… “再往北一公里?”空荡的齐河营地内,陈应龙再同窗口内的工作人员确认一遍,“适合搭帐篷、野炊?” “是的,”黑发的半精灵点点头,格外耐心,“那段水流最浅、空地最多,适合野营。” “谢谢了。”陈应龙颔首告别,准备离去。 “注意魔网的提示消息,”半精灵忙叫住他,“如果不能确保绝对安全,夜晚最好回营地住宿,这边也可以搭帐篷。” 再度向工作人员道谢,陈应龙给其他人发去讯息,正式确定今天的露营位置。 等大家拖着大包小包、拉着行李工具,来到营地工作人员所说的河岸边,乘车的疲态尽数消除,心里只剩欢喜满足。 河边的大块空地,全被白色卵石铺满,看上去干净整洁、踩上去咯吱咯吱,吸一口清凉的湿气,格外心旷神怡。 潺潺的河流分为两路,变成两道垂直的清流,而分支之间也就是他们对面,尽是茂密树林,活跃寒冷的冬季、绽放生命的翠绿。 “哈呼——”扔下行李,李依依大喊着跃起,“不愁柴火啦!” “是——靠,咱们有木炭,”刘刕叫她给吓了一跳,“你可别去那儿放火,大冬天的,树木可干燥得很!” “是吧,赛尔?”刘刕转过身,却发现赛尔已经跑开,在艾斯特的帮助下赶到河流边组装起烤架。 “是的!”赛尔振臂高呼,“不要在对面的树林点火呀!” “哎,别说,”放下拎了好久的塑料袋,孙思舒口气,拍拍陈应龙的肩膀,“魔网的地图越来越准了,是不?” “嗯,”陈应龙肯首回答,“郊区道路比以前准确多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显示…那里?” 随着陈应龙的目光,孙思望向河对岸的树林,果断摇起头:“不行吧,没人去的地方…应该不会进魔网地图。” 对此,陈应龙不置可否——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一路上,陈应龙一直连接着丽城交通中心,查看自己在地图上的实时标注。 出乎他的意料,红色标注变动的间隔非常短,不注意的话很难察觉——要知道,几年前只要进入郊区,魔网地图的准确度基本就可以忽略不计,只能用作方向指示。 交通部…什么时候改良了地图功能?陈应龙很困惑、困惑,而且不解。 他可以确定:交通部发布的公告中,从未提过魔网地图功能改进的事项。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等陈应龙细想,孙思又拍拍他的肩膀,好奇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挥动:“喂,喂?陈哥?” “哦、哈,”陈应龙回过神,扭头看向孙思,“什么事?” “别发呆啦,”孙思憨笑憨笑,提起装肉的塑料袋,“帮忙搞搞,咱们可还没吃午饭。” 陈应龙也微笑回应,跟上去帮忙,准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其实,如果他够细心,留意到这一路上,在山峰的电塔附近新建起的幢幢黑房,就可能发现: 魔网地图开始改良的时间,与通讯部公告建设“新通讯节点”的时间完全一致。 完全一致。 …… “柴火来啦,”抱着大堆枝叶,李依依在河对岸大喊,“等我!” 说罢,她便踩上不知是谁用大石铺成的通道,向还在捣鼓食材的同伴赶来。 “也不嫌脏…”瞅着一堆枯枝败叶被她扔在脚下,孙思只能低声抱怨,伸手抓起大把塞进刚搭起的石头灶生火。 “一抖就掉,”李依依拍拍衣袖,便打量起大家各自的进度,至于别的?她才不关心,“菜怎么——妈呀,赛尔,你切的…比我妈还好。” 被人一夸,赛尔便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挠挠头:“没有、没有啦…” 不等赛尔继续说,艾斯特的手已经捏住他的小脸蛋,轻揉起来:“好,就好,就是好。” 眼瞅着小家伙的尴尬,李依依捂嘴偷笑,不再调侃他,又将目光投向自己带来的炊具,却发现除了大锅勺子和菜刀,其他的东西压根儿就没人动过。 “喂喂喂,”李依依忙走到地垫边,拿起新买的电饭锅,“你们不吃米饭?” 此言一出,原本欢腾的大伙瞬间安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李依依,弄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那麻烦你找个地方,把插头摁上再说。”还是陈应龙最不给她留面子,斩钉截铁地进行智商嘲讽。 “咱下面就成、下面就成,”刘刕尴尬地笑了笑,拿起一包尚未拆封的盐挂面,“把锅先放下啊,用不上。” 李依依愣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以一个尴尬的笑容,进行收场。 舀好水、倒入锅,架上石灶,放入炖菜的调料,再盖上锅盖。不多时,一股香气就从锅盖的缝隙飘出,让饥肠辘辘的大伙更感饥饿。 “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李依依抱起块大石头,扔在灶旁当椅子坐,“共享成果…嘿嘿嘿,不就是督学说的公产吗?” “拉倒吧,”刘刕有些怕冷,靠得离石灶最近,一边哈着气,一边添添柴取取暖,“我们是吃大锅饭,公产是按劳分。” “公产,劳动,”将洗好的水果盛在果篮端来,艾斯特认真同李依依解释,“劳动,价值,价值,信用点。” “呃?”听到艾斯特的话,李依依只能呆滞摇头,表示自己不懂。 “通过劳动决定价值,再由魔网决定,要给劳动者多少信用点,”暖了暖手,陈应龙才缓缓开口,“我们可不是按那个来…” “无魔网,无价值。”艾斯特拿起一碗剥好的石榴,向李依依递去。 刘刕和孙思,还在河边打水漂,没留意石灶这边的诡异对话。 总之,李依依彻底听懵,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接住艾斯特手中的碗,咬着石榴连声道谢, 听出汤底已然沸腾,赛尔走上跟前掀开盖子,向锅内加上碟豆芽菜,默默叹气: 公产,好难,还是搞不懂呀。 很快,大家伙聚在一起,就着面条,将一大锅菜吃的干干净净。 用完餐已是下午,太阳早早落去,天色已近昏暗。累了一天,孩子们也不想多跑,打算就地歇息:大不了,明天起早嘛。 于是刘刕很快搭起两顶四人帐篷,准备迎接夜晚,正式在河边露营。 等不及看星星月亮,三个大男生便分一顶帐篷,而李依依拉着赛尔和艾斯特分另一顶。 折腾小家伙的声响惹得刘刕不停提醒,俩人的魔爪可算安静消停,一律老实睡下。 第四十四章出游北郊(下) 清晨,流水潺潺,湿气环绕。 卵石岸的两顶帐篷,也叫薄雾轻轻遮掩,安静又和谐。 悄然间,吱吱咔咔、吱吱咔咔,窸窸窣窣的杂音,将帐篷与静谧的拉链一同打开。 轻轻钻出开口,赛尔小心地合上拉锁,一步一步踏向河边。 闭上眼深深地呼吸,清新的空气瞬间润湿口鼻,把起床的迷糊刷去,让赛尔彻底清醒。 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回想昨晚被揉捏脸蛋的痛苦,赛尔不由叹气:自己,还没长大呀。 按虚年算,赛尔已有九岁…这三年多,赛尔的个子也长高不少,只比艾斯特矮半多头。 可惜,其他人早踏入青春期,身高像蒜苗一样拔高——赛尔估摸过,依依姐已经同叔叔一样高;更别提三…刘哥哥足有一米八,平时说说话自己都要把脖子仰酸。 不知道等长大,自己会有多高呢?想着想着,赛尔摇摇头,走到早早熄火的石灶旁,打开紧紧捆住的塑料袋,翻出冰冷的肉。 闻一闻,腥气依旧新鲜。 丽城冬季的郊野,大自然就是最好的保鲜柜。 等到日光将河间雾气驱散,赛尔已将牛羊肉全部切条,串到带来的竹签上。 帐篷里,陈应龙睁开眼钻出暖和的睡袋,晃晃头,把自己摇醒。 看看时间…快七点。他不再迟疑,喊醒还困在美梦里的两人,套上外套长裤走出帐篷。 “起这么早?赛尔…”看见收拾刀具的小家伙,陈应龙有些诧异,“你…忙活多久了?” 刚听到声音,赛尔便笑着转过身:“不早啦,都睡了好久…半个钟头?” “嗯嗯,啊——哦,早,陈哥,”刚出帐篷,想伸个懒腰,刘刕差点就撞到陈应龙,“喔,赛尔也醒了?” “何止醒了,”陈应龙发出自嘲,转向另一顶帐篷大声呼喊,“饭都快折腾好——起床!起床!” 还窝在睡袋的李依依一个激灵弹出来,只楞楞神,便抓起垫在脖颈处的纸巾,一把擦去嘴角流淌的哈喇子,再使劲一揉,扯开帐篷狠狠抛出去: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猝不及防,陈应龙被纸团正中面颊。 “起床气这么大…”懒得跟她计较,陈应龙弯腰捡起纸团,扔到垃圾袋里,“嗯?!湿的?!口水?!” 清风拂来,寂静无声。 “给我滚出来!” 怒吼声一出,本还迷糊的艾斯特也彻底清醒,从睡袋里钻出。 可她只看到李依依一脸坏笑,却不知刚刚的怒喊源起何处。 …… “大早上吃烧烤,嗝,”坐在赛尔现整的木车上,李依依拍拍肚皮,惬意无比,“舒服。” 结束盛大的早餐后,大家将东西收拾好寄存到营地,只带着零食水果,便踏上漫漫征途。 拗不过堂妹的陈应龙只能改变计划,翻上极简的木板车,沿着公路飞奔向新目的地。 好死不死,李依依昨晚无聊,翻看魔网地图时找到条通向附近山里的废弃道路。 爱找刺激的她提议大家改变行程,探探险——说不准里面会有什么好玩的。 陈应龙本打算以安全为由,回绝这种带有风险的提议,可堂妹提醒他: 有赛尔,无危险。 所以,直到木车载着众人爬上老旧的水泥路面、绕上枯草丛生的山头,陈应龙都没有说话。 他在想:赛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他们不用回营地那边,能待在森林旁安心睡个好觉。 今天,他们走上废弃的道路,就算行至尽头也从未被提醒。 已然过去一个钟头,木车终于绕过弯弯环环在废弃的小村庄停下,可陈应龙仍未收到任何魔网提示: 这说明,齐河营地的魔网认为他们的小队伍是绝对安全的。 其他人惊异于陌生的石砖木瓦,陈应龙却低头思索,赛尔身上的谜团。 他不开口,只是推测:他们之中,唯有赛尔在力量上超越九级标准——当然,还得算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能力。 可这就能保证,赛尔可以在荒野保障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陈应龙暗自摇头,他明白这不可能:赛尔终归是小孩子,乖巧归乖巧,心智可不成熟。 叫他注意大伙?叫他留神危险?叫他排除不安全因素? 力有余,心不足。 陈应龙心中的疑虑越积越多、越堆越重,他抬起头,看向跟在赛尔身边、面无表情的艾斯特,无声质问: 她呢?她总不会,想不到这些? 可艾斯特并无异样,神色如常:不苟言笑,又自若安然。 不过也没什么,陈应龙轻拍额头,打消那些杂乱的念头,不再胡思乱想:毕竟,有些东西没察觉到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就算想到了,如果过度深究,也不过庸人自扰——真想不懂,就不要想。 陈应龙抛却内心的谜团,跟随大伙找到间还算完整的砖房,开始摸索打量。 “这?”刘刕俯下身,捡起砖墙下黑灰的塑料方壳,“电表?” “嗯…是!”这种东西,赛尔可在村里见过不少,“是电表箱!” “这里掉的…”拍拍墙上的缺口,揪下覆满灰尘的曲线,“电线?都成这了…” 轰隆一声响,大堆尘土从屋门激起,呛得一伙人猝不及防。 “阿嚏!”拆下布满虫眼的门板,李依依给灰尘扑了一脸,赶忙挥手驱散,“靠,好脏!” “咳!咳咳、咳!”刘刕赶忙后撤,转过身揉起进了灰尘的眼睛,“咱能知会声?” 看到难受委屈的大伙,李依依霎时脸蛋通红,连连道歉。等大家都缓过来,她才老实地跟在最后,进入还算完整的石砖房。 门内空空如也,灰尘堆积的水泥地面上散落几沓朽木烂铁,早辨不清模样。只有房屋右墙,那张挂着的塑料门帘,还能叫来者一眼认清, 让落满灰的门帘自行卷起,赛尔很快踏进去,用好奇的目光探索被门帘隔开的房间。 赛尔可以认出靠墙边的两堆东西:它们应是抵不住时间腐朽而倒塌的木床。 难得的是,在它们中间竖着一台及胸的木柜——没有损坏、没有倒塌,依旧完整,只是蒙着灰尘。 跟进来的李依依撸起袖子,一把将厚厚的尘土抹去,在大伙的提醒下控制好力气,小心拉开右上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沓东西。 凑上前,大家很快明白了这些发黄发脆的纸张是出现在境外新闻中的东西:报纸。 共和国停印报纸已有很多年:有电幕新闻与魔网公告,留着报纸的意义何在? 经人民议会投票决定,教务部废除报纸,让它从共和国彻底消失。 他们挨个剥出张报纸,轻轻捧在手上,连浏览过目都是小心翼翼。 很快刘刕张开口,向其他人确认一件事情:“2418?” 声音依次传来,答案全部相同:“2418。” 2418,距今…足足有107年。 不止刘刕,孙思和李依依也不由吞口唾沫:一百年前的东西,就这样被他们拿在手里。 但艾斯特不奇怪:要知道,这些老脆发黄的纸张,历经的年岁尚不及她父亲。 陈应龙也不大关心,他清楚:人生路漫漫,百年虽长久,多虑却无须。 “报…我靠,”一不小心,孙思差点将手里的报纸扯碎,“我外公以前还看过…” “七八十年吧,”报纸上,一则关于新城建设的旧闻引起陈应龙的注意,“停印报纸,只用魔网公告和电幕新闻。” “为啥?”捣鼓捣鼓,这些码满规整小字的脆纸,李依依还挺喜欢,“感觉不错?” “不知道,”将报纸放回李依依手中,陈应龙只是摇头,“回去查查。” 刘刕走近木柜,将手伸向左侧的抽屉,随口推测:“有魔网公告,这东西用不——哎?这啥子玩意?” 大家默契地凑上前,看清那刚从抽屉取出、正被拍去积尘的物品:一个四四方方的塑料盒。 “能打开吧?”指指盒子侧面的合页,李依依不安分地提议,“试试?” 刘刕也没多想,将盒子后两手稳握,只轻轻一掰,泛黄的塑料便从缝隙处打开。 两张相片像翻开的书页一样,静静贴在盒内的玻璃框后面。 “相框啊,”不等刘刕说话,李依依径直出手,抹去右边玻璃的灰尘,动作倒不野蛮,格外轻柔,“全家福?” “父母儿女…”擦干净左侧玻璃,刘刕点头确定,“刚好四个人,应该是。” 大家都伸长脖子,意图看清两张相片。 “我、我看不到啦…”等别人都打量过照片,赛尔凑上去,小声提醒刘刕。 刘刕才想起来赛尔个子太小,根本没法看到,忙将打开的塑料相框向他递去。 这下,赛尔看清楚:左侧的相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妻;另一侧的合影…应该是他们同自己的儿女,刚好四人。 “哇,里头还有,”再回到柜子前,李依依打开抽屉开始翻找,“相簿——嗯!脏成啥了这是,咳、咳……” “荒废整整一个世纪…”从堂妹找出的相簿里,陈应龙随手抽出张照片,却发现也是通体发黄,“走的这么急?合影都不带?” “家具、电器,”轻轻踩入房门,艾斯特平静地补充,“全部,弃置。” 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家才发现:好像在分完报纸后,就再没见到艾斯特。 “跑哪去啦?”李依依疑惑了,她从未留意过,小保姆的动作竟这般隐蔽,“咋都没注意到…” “左,”艾斯特指向门外,“厨房。” “那有意思,”陈应龙放下发黄的照片,走出门口,招呼大家出去,“再出去逛逛。” …… 探索完山村,早已烈日当空。 可惜,阳光纵然明媚,高山上的风照样一阵接一阵,像把把细密的尖刀从大家身上不断挑过,把所有人冻得直发疼。 就连李依依也遭不住冷,乖乖坐到赛尔架起的火堆旁,搓手取暖。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武睿皇帝将定远打下,就能安心抵御魔族侵袭: 光这一座崎岖寒冷的小山,翻越起来都冷得要自己的命;更何况条条山脉?那可真是连绵不绝,等魔族走完,哪还来的气力打仗? “怪了,”对着双手哈几口气,回想这个中午的见闻,刘刕只觉得诡异,“东西全没搬,连照片、手环都留着。” “跟遭了灾一样,”孙思拿出块捡来的魔晶,对准太阳,看起来通明剔透,“魔晶都不带…这东西又不重,搞不懂。” “草,这么大个?”李依依失声大喊,“你这什么运气?给我看看!” “全新,”陈应龙抢先一步,拿过红色的魔晶,连上魔网检测,“…魔力残余三百三十五…绝对没用——” 话音未落,稚嫩而兴奋的呼喊声从远处遥遥传来:“我找到这个!” 还不等他们反应,赛尔已经抱着柴飞速跑来。等小家伙刹住脚步,早有一阵劲风刮过,将火堆吹得烟灰四飘,把一旁的取暖者弄得够呛。 “…咳、咳,”刘刕也不计较,等赛尔将枯木枝扔进火堆,他才开口询问,“急成这样,是什么东西?” “这个!”长尖的空心金属,被赛尔兴奋地递向刘刕。 片刻呆愣,刘刕瞬间回过神,赶在李依依之前一把夺过这块锈迹斑斑的金属尖壳。 “喂喂喂,”李依依鼓起脸颊,有些恼火,“过分了啊?三刀?” 没理她,刘刕小心地翻看这块空心尖壳,在他眼中,这锈迹斑驳的金属是那样独特迷人。 “子弹?”他身旁的陈应龙,看得清楚,“丽城打过仗,有弹壳不奇怪。” “11.405…”看清弹壳底部的数字,刘刕马上明白,“2405年产的,这规格,肯定是盾卫…” “2405?你确定?”陈应龙不敢相信,他拿过子弹细看,底部的编号果如刘刕所言,“那怎么会在这里?” 李依依打个哈欠,她已经有些瞌睡:“咋了?有啥奇怪的?” “那时有战事?”陈应龙转过头,他疑惑地看向堂妹,“不早打完了?” “靶场嘛,”李依依扭扭腰杆,自信地回答,“这一大堆废弃房屋,不拿来演习,我都觉着浪费。” “哪里?”艾斯特轻声询问赛尔。 “嗯…”指着自己过来的方向,赛尔回忆着,“小树林前的空地,有好多呢。” 听到这里,李依依和刘刕对视一眼,飞快起身,向那边跑去。 “也不嫌冷…”孙思无奈,继续坐在火堆旁,伸出胳膊暖手。 陈应龙点点头,不能同意更多。 …… “收获颇丰!”黄昏时分,回到城北的中转站后,李依依举起沉甸甸的布袋,开心的要死。 刘刕不说话,因为他捡的没她多。 “闲得慌…”陈应龙是无法理解,这俩干嘛拾掇这种废铁。 下车后,艾斯特和赛尔一起,向大家道别。 “是哦!你们得去学院…”李依依真有点舍不得,带给自己好运的小家伙,“这个烧烤架子…带着方便?” “下次就带回家啦,”赛尔倒不觉得麻烦,跟着艾斯特离开,也不忘转身道别,“明天再见!” “再见啊!” 斜阳笼罩车站,他们如此分开。 …… 熄灯的宿舍里,艾斯特直勾勾地盯住对面床铺,看着已静静睡去的赛尔。 她想起来,今天下午在废弃的村子里,还是赛尔操纵新生的树木结出一堆果实,让大家都填饱肚子。 赛尔还跳上危房,将碎裂的水泥顶彻底弄塌,把她吓得半死。 可很快,小家伙便掀开沉重的水泥,从里面走出后,若无其事。等她上去验看,却发现赛尔身上没有丁点伤痕。 奇特…奇特…奇怪,有趣。 闭上眼,艾斯特不再多想。 劳累一天,她真想好好睡一觉。 但在入梦前,她依然无意识地念叨:真的很奇特…奇特到…不可理解… 终于,沉入梦乡。 已经睡着的艾斯特并未发现,一直以来,不论她或者别人,都在无意中忽视了赛尔身上的一个谜团—— 水果。 第四十五章青年课堂(一):教务部的事实 若不依靠魔网协助来处理数据,恐怕连教务部也难在短时间理清:共和国的每一座城市各有多少所中等学院。 根据规定,中等学院的教学楼均为八层高的工字形建筑,每层只能容纳对应年级的学生,且须有配套教学设施。 最关键的一点:除非发生特殊情况,各级学生皆不可离开班级楼层。 在四年前入学的时候,教务中心就将相关规则写明,通知所有学生牢记心里。 教学楼五层的一间教室,他正看着讲台下方、正襟危坐的孩子们——哦,不,应该说,是青年们。 虽然上课的铃声敲响已许久,可他尚未想好,该怎么开启新年级的新一课。 安静克制,渐渐懂事、渐渐成熟——看着学生们,他的思绪渐渐向自己过去地时光飘去。 他记得,自进入初等学院、接受教育的一刻起,与他同行的孩子、与他同班的学生就开始铭记: 初等学院,启蒙教育。 中等学院,思想教育。 高等学院,知识教育。 即使自初等学院开始,就已涉及基础理学知识。但直到进入高等学院前,学院授课的主心骨还是“启蒙”与“思想”。 启蒙、思想,他喃喃自语。 启蒙思想、思想启蒙——启蒙,就是思想;思想,就是启蒙。 可他又记得,今年之前一切皆是启蒙;今年之后授课方为思想。 忽然,他笑了。 他明白,这就是思想:矛盾,却又统一。 不再沉思,他张开口,声响低柔却又清楚;嗓音亲和却又严肃。 “同学们,”穆法以微笑揭开新学年的帷幕,“你们知道吗?” 学生们不说话,静静等候督学未竟的问题。 “现在,你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不再是少年,”穆法缓缓翻开教科书,黑色的双眸紧盯住学生们,“告诉我,你们现在是什么?” 面面相觑,学生们陷入疑惑。 思索良久,他们给出答案:“青年,我们是青年。” “哦?”穆法笑了,伸出手,指向正前方的小家伙,“那,赛尔呢?他也是青年?” 这下,就连艾斯特也不由语塞:确实,赛尔根本就是小孩子呀… “唉,不对,赛尔脑袋灵光嘛,”李依依拍桌而起,“赛尔是知识上的青年——” “强词夺理,”穆法叹口气,摆手示意她赶快坐下去,“不过,也有道理。” “虽然身体没有发育,”穆法走下讲台,轻轻揉揉赛尔的小脑袋,“可他的认知水平并不幼稚,甚至比你们中的大多数,更趋近成熟。” 回到讲台,穆法双臂支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所以,你们都是青年。” “既然你们不再是孩子,那我也该教教你们,”穆法轻敲书页,“青年该学的东西。” “那不是爸妈教的吗?”疑惑之中,李依依举起提问。 “翻开书,第一页,”穆法只当什么都没听到,“跟我一起,念——” “力量即知识,知识即力量。” 课本首页醒目地标语,让他们的声音逐渐整齐、归于统一: “谨记——学习收获力量!” 余音绕耳,久久不散。 穆法将教科书举起,对准学生:“你们知道,为什么教务部,要将自己的标语印在第一页?” 学生们开始思考,以前,课本上并未有刊印过这则标语。 “让我们…好好学习?”即使犹犹豫豫,终归有学生选择发表意见。 “是,但并不是根本目的,”将教科书捧起又放下,穆法愈发平声静气,“教务部是要告诉你们,从今往后,我们要学习的是事实。” “知识就是力量,学习收获知识,进而获得力量,就是最浅显的事实。” “只不过,从你们入学至今,没有教习将这句话放上明年,只是在潜移默化中,让你们自行思考、自行理解。” “今年开始,”穆法挺直站姿,在学生们耳中,他的吐字从未如此缓慢、从未如此清楚,“我们不再遮掩、不再暗示。” “我们,只讲事实。” 语毕,教室安静无声。 陈应龙举手,打破沉默:“什么是事实?” “思想与制度,”将显像器打开,穆法的回答从容不迫,“我们生活的根本。” “也是未来四年,我们学习的目标。” 说完,穆法侧过身,与学生们一起看着显像器上滚动的行行文字—— 第一行:监察督促自律,自律造就自由。 第二行:强权控制战争,战争维护和平。 第三行:力量引领交流,交流带来进步。 三行文字渐渐汇聚、渐渐重叠,融合变化为新标语:一切为了人民,一切归于人民。 “监察督促自律,自律造就自由,”穆法转身,看向讲台下的学生,“去年,我们已经学过。” 穆法话锋一转,猛然开始提问:“监察的目的是什么?” “是自由。”对上个学期的知识,学生们统统牢记在心。 穆法继续问:“什么自由?” “自律的自由。”学生们的回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对,自律的自由,”穆法欣慰地点头,“去年有关监察制度的学习,大家都很用心。那我也可以放心进入,今天的课题。” “这个学年,我们主讲的是教务部,”示意学生翻开书,穆法继续讲述,“或者说,由教务部引申出共和国的制度——” “教务部、外务部、政务部,”早有准备的艾斯特,跟着穆法,在心中默念,“人民议会。” “四种机构的制度、蕴含其中的思想,”拉过椅子,穆法轻轻坐下,“分四年讲述。” “文学课…”穆法又笑了,“只能延后延后,历史故事…也不会讲太多。” “那,让我们切入正题。” 此话一出,学生们更加认真、专注异常。 见学生聚精会神,穆法更了当直接:“首先,我们说,什么是教务部?” “如课本所说,教务部,就是在共和国负责管理教育的机构部门的合集。” “教务部只管教育,”穆法开始解释,“但教育,又是什么?” 学生们快速浏览课本,可惜课本上并未给出问题的答案。 穆法见状,耐心提示:“大家知道,教务部有哪些下辖部门?” 机敏的学生很快找到答案:“通…通讯部?” “没错,只有通讯部,”早知如此,穆法头一次坏笑,“再无其他。” “为什么?”这次轮到学生困惑,提出问题。 “很简单,”穆法顿了顿,“因为教育的本质,就是通讯。” “通讯,即传递信息。” “教育的根本,就是信息。” “控制住通讯,就控制住信息。” “控制住信息,就控制住教育。” 话音落地,偌大的教室好像空旷,只剩些微的晨曦透过窗户,与天花板上的长灯交汇,将一切融进白光,慢慢消散无形。 捋一捋长发,穆法闭上眼,在轻笑中感叹:“很难理解?” “是说…”沉吟片刻,陈应龙抬头望向穆法,“信息是知识?” 闻言,穆法睁开眼,微微颔首:“更规范地说,经过认知的信息,才是知识。” “知识,是被认知的信息,”轻敲讲桌,穆法提示学生翻看课本,“所听所见,皆是信息。” “这样讲,我想,”稍稍组织一下语言,穆法试着解释清楚,“大家应该能清楚。” “我们听见看见的,虽然都是信息,但不一定是知识。” “像书上的文字、以及我的话语,也只是信息——你们必须理解它们,摸清它们蕴含的规律,才能把它们变成知识。” 有的学生,已经陷入疑惑:“那知识和信息——不,教育和知识…都有什么关系?” “自己想。”在微笑中,穆法等待答案。 “知识仍是信息。”艾斯特平静地回答。 “没错,”穆法满意地点头,郑重地环视全体学生,“大家要像艾斯特一样,理清自己的思路。” “知识是被认知的信息——也是说,知识仍然是信息。” 闻听此言,学生们总算明白:“信息不一定是知识,但知识一定是信息?” “对,”边用手比划,穆法一边解释,“就像肉——生肉做熟才可以吃,可不论生肉熟肉,总归都还是肉。” 这样一说,学生们恍然顿悟,对于信息与知识的关系,已经明白个大概。 “如果说未认知的信息是生肉,那知识就是熟肉,”穆法依旧有条不紊,深入课程内容,“熟肉从何而来?” “从生肉来。”学生们一起回答。 “知识从何而来?”穆法接着问。 “从信息中——” 回答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很多学生已经反应过来,督学最开始的那番言论,条理何在: 控制住讯息,就控制住教育。 知识由讯息而来,控制讯息即控制知识的来源——来源被控制,知识自然也被控制。 如此,有关“控住讯息,就控制住教育”的逻辑,已经在学生们的认知中成功建立。 “控制住通讯?就控制住讯息?”端坐第一排的赛尔,开始自言自语,“以前…好像…有想过…类似?” 估计学生已理解第二句话,穆法站起身,舒展腿脚,继续提醒:“通讯也不难理解,大家可以仔细想想,生肉与熟肉——” “噢!我知道了!”突然间,赛尔想懂其中关系,不由猛击一掌,“通讯…就相当于商店!” “嗯?”穆法起了兴趣,“继续?” “在商店里,才能购买生肉,”赛尔一站起来,就说得振振有词,“控制住商店…也就控制住生肉!” 穆法轻轻鼓掌,示意赛尔坐下。 “没错,”看出学生们都懂了七八分,穆法便点破根本,“事实上,对于商店与通讯,我们可以给定一个统一概念——” “媒介,”感到喉咙干燥,穆法稍作停顿,让嗓子片刻歇息,“大家记住,控制住媒介,就控制住媒介传递的物品与讯息。” 不约而同,学生们点起头,将督学所说的话牢记心中。 “可是…”疑惑声传入穆法的耳中,“督学,这和教务部…有什么关系?” 学生们本想转身,看看发声者是谁,却猛然反应过来:是啊,这些… 和教务部有什么关系? “咳咳…”清清嗓子,穆法重新坐下,他知道,刚刚是刘刕在提问,“问得很好。” “是不是奇怪,我讲了这么久,竟然都是课程无关的内容?”压低声音后,穆法认真凝视着讲台下的学生们。 “不…”赛尔小声地说,“就是…有些怪啦…” “认清本质的最好方法,”穆法叹了口气,“就是直面本质。” “你们最应该了解的,不是教务部的规则,”穆法一字一顿地说,“也不是它的运作模式,而是它的本质——” “信息控制。” “否则,”穆法又揉起喉咙,“你们很容易受到误导,产生错误认知。” 铃声,乍然响起;课堂,戛然而止。 “回去,多看看课本,你们就知道,”离开教室前,穆法停下脚步,提醒自己的学生,“在第一节课,我所讲的,是——” “最终的道理。” 督学已然离开。 教室内,只留下一堆学生,面面相觑。 他们都有所感悟、有所收获,在懵懂无知中,认认真真思考。 但真正明悟的,不过寥寥数人。 第四十六章矛盾与事实 结束三天来繁多的课程,赛尔告别钢筋水泥的城区,回到青翠繁茂的森林。 这几年艾丽莎的厨艺也长进许多,在儿子回来前便下功夫准备,掐好时间呈上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 用过晚餐,赛尔如常地洗好澡,梳理好头发后再换上睡袍,推开卧房的门钻进柔软的蓝色被窝,准备安心地睡一觉。 在被窝里,赛尔像球球一样翻来又覆去、滚来又滚去,始终没有丝毫倦意。 坐起来,贴紧床靠背,赛尔呆呆地抬起头。 吊灯散发着的白光单纯又绚丽,映入眼底,是那样温和轻柔。可看久了,目中不免酸涩,逼迫眼里挤出几滴难受的泪珠。 赛尔终还是离开温暖的床褥,走往坚硬的木桌前,从书包内找出历史课本,跃上软垫木椅回忆这三天所学:难以理解。 教务部的结构?督学还未讲过。 督学所说的…全是教务部的历史。 翻回课本目录,赛尔回想小半本书的内容:教务部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不论赛尔怎样瞪大眼睛,都无法从字里行间找出穆法在本学期第一堂课着重强调过的本质、最终道理: 控制信息。 教务部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全是详尽的历史、制度以及发展,最终道理?真实目标? 从没出现,从未提及。 课本将教务部的作用概括为“规划一切教育方针”,并未提及过“信息控制”。 就赛尔已阅读的内容而言,教务部主要负责教师培训、书本审核、课程改进写着与教育有关的工作…通讯部虽是教务部下辖,但课本却强调:通讯部是独立部门。 这就让赛尔越来越迷糊:按照督学所说的“生肉与熟肉”,推理出知识、通讯、信息、教育的关系不难。 但按照“控制通讯”这一要求,通讯部必然由教务部控制…否则,“控制通讯”从何谈起? 可课本强调通讯部的独立性…赛尔的脑袋里好像散开几团毛线,想要收拾一下,却越卷越乱、难以理清。 轻轻的敲门声,让赛尔从纠结中挣脱。 不等赛尔动作,熟悉的关切声已穿过木门:“妈妈能进来吗?” “唔、哦!哦!”赛尔连忙回应,并隔空将卧室门打开。 没有反应过来的艾丽莎被门把手拉了个趔趄,差点儿一跟头摔进儿子的卧房。 母子尴尬地对望,然后会心一笑。 “还不睡呀?”走近书桌,拂过儿子的长发,艾丽莎看向厚厚的课本,好奇以后,却是熟悉,“啊…历史课本。” “刚开学?讲得不多吧?”拍拍儿子的小脑瓜,艾丽莎捂嘴轻笑,“预习得太过了哦?” “唔…”苦恼地别过头,赛尔直直趴在桌上,“好难…都是教务部,好矛盾…” “跟着教习走就好啦!”鼓舞起儿子,艾丽莎立刻自信满满,“不对,是督学!跟着督学,进度别太快了,否则看不懂的。” “唉…”重新坐直身子,敲敲厚厚的课本,赛尔依然眉头紧皱,“督学告诉我们预习呀…” “嗯?”很快将惊异平复,艾丽莎竖起食指,轻压着嘴角转动,“教学方式不一样吧…” “对了,”艾丽莎俯下身,摩挲起让儿子苦恼的课本,感到怀念、又熟识,“有什么不懂的?妈妈可以讲!” 赛尔缓缓转过头,用充满怀疑的目光,仰望自己的妈妈。 “…” 感受到儿子深深的不信任,艾丽莎哭丧起脸,连长长的耳朵也一同耷拉下去。 “妈妈,你讲吧…”不再犹豫,赛尔果断向妈妈递过课本,发出热切的鼓励。 不过可以听出,赛尔的底气不大足。 “先说问题呀…”接过课本又放回书桌,艾丽莎嘟起嘴,伸手轻点儿子的额头,“这些我都学过的…” “喔!”想来确实如此,赛尔起身离开座位,躺到床上,将自己卷进被窝再开口说话,“其实,就是矛盾啦…” “哪里矛盾?”艾丽莎跟上来,在床沿坐下。 于是,赛尔将督学三天来所讲,以及自己发现的政务部、教务部间的矛盾,一股脑倾倒给身边的母亲。 “傻孩子呀…”很快,艾丽莎便明白儿子的疑虑,“你们督学讲的没错,书上写的也没错。” 赛尔异色的大眼睛,带着满满的疑惑盯住母亲,等待着她的答案。 “通讯部既隶属教务部,又独立于教务部,”轻揉鼻尖,艾丽莎举起例子,“就像农林部…虽归属政务部管理,但在农林工作的规划安排上,可都是自主的哦?” “啊?!”钻出牛角尖,赛尔很快明白过来,“所以说,书上写的通讯部‘独立’,其实也是这样的意思吗?” “嗯,”艾丽莎点点头,故作高深、语重心长,“想问题不要太极端啦,灵活变通,嗯,变通!” “噗。”看出来妈妈是在模仿教习的语气,赛尔忍不住偷笑。 “还有什么问题没?”艾丽莎再伸手,揉揉儿子的小脑袋,宠爱而亲柔,“没有的话,该睡觉了哦?很晚啦。” 挠挠脑勺,赛尔有些犹豫:“其实,就是…” “嗯?”艾丽莎晃晃头,示意儿子讲下去。 “督学告诉我们,教务部的事实…和本质,”赛尔从被窝里钻出挪到床沿,在妈妈身边坐下,“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本质?”艾丽莎笑了,“这…很简单啊?” 赛尔红蓝相异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与不解。 将手抚上儿子的头,艾丽莎耐心讲述:“教务部的事实,就是让我们清楚,共和国的一切信息都是公开、真实的。” “啊?!”赛尔有些不懂,“为、为什么?” “你想啊,”艾丽莎同儿子解释,“如果,教务部将这些自己的运作目的、运作模式,全都隐藏遮掩,不告诉大家。” “那,你对教务部,会有怎样的看法?”这次,是艾丽莎在向儿子提问。 “唔…”赛尔挠挠头,给出自己的答案,“可能…就像陌生人吧,不熟悉…” “是呀,”艾丽莎提醒儿子,“教务部,就是想让我们熟悉它、熟悉共和国所有部门。” “为什么?”赛尔仰起头,好奇地追问。 “熟悉,才有信任,”不自觉地,艾丽莎捋起儿子头发,“或者说,最牢固的信任。” “比起妈妈和陌生人、甚至朋友,”艾丽莎看向儿子,她很认真,“你更相信谁呢?” 不加思索,赛尔开口回答:“妈妈!” “因为,你和妈妈,还有卡尔、艾琳娜、琳达,是最熟悉的,”此时,艾丽莎好像变了,敦敦告诫,变得更像一个母亲,“即使平日,你更多待在学院,可妈妈仍是你熟悉的亲人。” “熟悉,熟悉才能带来真正的信任,”艾丽莎的话语,意味深长,“教务部把共和国的根本、事实告诉我们,目的很简单、很纯粹。” 不等母亲开口,赛尔已经知晓答案:“建立…信任。” “对,信任,”又摸摸儿子,艾丽莎无比欣慰,“共和国将一切告知我们,就是为了维持我们对共和国的信任。”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赛尔已经明白大概:“信任,是最重要的枢纽。” “对呀,”艾丽莎又调皮起来,揉捏儿子的小脸蛋,“不过,你们督学?是叫穆法?” “穆法·艾尔威。”赛尔点点头,迅速回答。 “其实呀,他还有很多没讲呢,”艾丽莎得意地向儿子炫耀,“其实,认清教务部的事实,更是为了让你们学会,认知规律。” “认知规律?”一听到陌生的词汇组合,赛尔又变成好奇宝宝,活跃而兴奋。 很快,艾丽莎便回想起,在中等学院所学的内容:“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规律。从事实入手,可认清规律。” 顿了顿,艾丽莎继续回忆:“认清规律,可培养自主判断力,抓住陌生事物的根本,不被虚假繁杂的表象欺骗。” 赛尔低下头,托住下巴,开始沉思。 很快,赛尔回过神,重新仰视妈妈:“这…是课本内容?” “是的,”艾丽莎伸出手,刮刮儿子的小耳朵,“应该…下学期,你们督学就会教的。” “自主判断力、自主判断力…”赛尔念叨着,总感觉在哪里看过有关的内容。 “好啦,”打开魔网,艾丽莎看看时间,已经很晚很晚,“该睡觉咯?” “嗯。”赛尔很听话,一骨碌钻进被窝。 艾丽莎关上灯,将门轻轻合上。 卧房回归寂静,只剩窗外的清风、虫子的微鸣,以及床铺上,赛尔轻声的呼吸。 自主判断力、自主判断力…不住默念这个词语,赛尔终于想起是哪里—— 在艾斯特的家里看到,又到张爷爷的书屋里看完的那本《共和国机构浅析》。 在那本书里,有关教务部的内容曾提过: 提高国民自主判断力是教务部最重要的任务,拥有独立、自主、正确的判断力的国民,才是真正健康的共和国国民。 可…为什么? 赛尔揪紧被子,不断地思考:为什么…教务部觉得,国民拥有正确、独立、自主的判断力,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不应该是知识么…督学和艾斯特姐姐,可都念过教务部的标语—— 力量即知识!知识即力量! 谨记——学习收获力量! 知识,应该才是教务部最重要的核心呀? 赛尔又迷惑了:自主判断力,比知识更重要? 不,不,细细想想,不能钻牛角尖,赛尔摇摇头,提醒着自己。 “自主判断力…”很快,赛尔从妈妈之前的话中推理,作出大概的猜测,“还是来源于知识,没错的。” “那…自主判断力…”喃喃自语,赛尔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 信任?对!是信任! 赛尔恍然大悟:自主判断力,是为了信任、为了建立、稳固共和国与人民间的信任。 想想共和国的宗旨,那最重要的一句: 一切为了人民!一切归于人民! 再加上,教务部对共和国各部门的解析,赛尔明白:一切都是为了信任。 人民拥有自主判断力后,仍能坚信共和国——这说明,共和国绝对可靠。 绝对可靠的共和国,绝对值得人民信任。 得出结论后,赛尔挺身坐直,真想来一番欢呼雀跃。 不过,为免吵到妈妈,赛尔还是乖乖地钻回被窝里安静休息。 在脑海中,建立整个“教务部—人民—共和国”信任链的赛尔,安心入眠,不再思考。 得出正确的答案,是时候休息一下。 第四十七章青年课堂(二):总结过去 若用悬浮魔法飘上高空俯视丽城,很容易发现:钢筋高楼的外表虽各式各样,分布却极其规整、占地面积近乎统一。 较为细心的丽城居民实际也不难发现:无论何种建筑的面积,都严格遵照规则限定。 同用途的建筑,外部装修可能不同、内部构造可能不同,但它们的占地面积是出奇一致。 其实,何止形形**的建筑,就算丽城的东、西、南、北四大区,甚至四大区中的众多小区域,整体建筑构造都趋近统一。 内核相近而外壳不同,是共和国城市的一大特色,颇受外界的关注与质疑。 说实在的,共和国城市里最显眼的并非大厦高楼,而是初、中、高三等学院——占地最多,空地最多;楼数最少,楼高最低。 对此,正坐在教室里用笔拨弄书页上小块橡皮的赛尔倒很清楚:海拔高高的松林里,最显眼的,反倒是低矮的小灌木。 等督学进入教室,铃声也随之响起。赛尔很快收好文具,翻开书后端正好坐姿,与其他同学一起融入了严肃的课堂。 讲台上的穆法看着一个个坐姿端正、神情庄重的学生,不免有些尴尬。 思来想去,他还是挑起无奈的笑容,“今天,是让大家对这一章的内容自行回顾,顺便做个总结。” 遮住嘴,穆法闭上眼轻咳几声:“你们不用成天这样…我们是在学院学习知识,不是在监狱认错改造…” “那成,”李依依第一个举起手,“督学,讨论能下座位不?” “不能,在原位老实坐着,”穆法冰冷的眼光直刺过去,“自己总结,待会儿统一交上来让我看看。” 乖乖趴回桌上的李依依吐了吐舌头,她偷偷坏笑:逗督学,真乃课堂一大趣事。 不过她也没偷乐多久,很快也拿起笔,总结这一个月来所学的知识脉络。 剔除烧脑的第一节课,当前学习的内容并不算复杂,一言概之:教务部的历史。 最初的教务部…刚写下这行字,李依依就刹住笔尖,翻开课本重温内容。 共和国建立之初,全盘消除梁朝封建制度,效仿格威兰、联邦建立全新的职能部门。 其中,教务部仅负责有关各级学院的事宜:教习资格审查、学院改造建设、教科书更新印刷…… 这样一想,李依依重新动笔写下:最初的教务部只负责管教书。 明了简洁,通俗易懂。 内心深处,李依依狂笑不止、自鸣得意。 在教室另一列,她堂哥——陈应龙写得更加清晰明了:教务部最初仅管理教育工作,并拟定教育的策略方针。 陈应龙认为,现在的共和国已经改变对教育的定义:与其说是教育,不如说是信息。 教育与信息挂钩、甚至画上等号,在他看来是不大正确的。 其实就当前的教务部而言,称之为信息部更加合情合理。 至于教务部的发展历程…陈应龙沉思着,尽全力回想完毕,再一一写下。 教务部的发展历程,即教务部的历史变迁。 从最开始单纯负责教育的部门,慢慢兼并其他部门…直至今日,教务部变成综合性部门。 最初报纸由新闻部发行…回想起兼并的开端,陈应龙立刻将之记下。 教务部拥有独立于新闻部发行的报纸…陈应龙细细思忖,想来此举应是兼并的起源。 再往后…大致三四十年,共和国报纸的印刷均归教务部负责,新闻部只管理电幕新闻。 这又是一个过程,刘刕不由感叹:其实…在电幕被彻底普及后,报纸的印刷、发行早已经不如往昔。 最前排的座位上,赛尔正笔耕不息,快速整理着所学过的中心关键: 统一所有报纸的印刷后,教务部很快将目标对准新闻部,准备进行彻底的整合。 造就教务部、新闻部走向整合的关键点…想到这里,赛尔小心运笔,生怕力气稍大些便会将纸划破。 笔尖轻轻滑动,在信纸的横线上写下:整合的关键,是魔网文字内容承载量的突破性提高。 过去,稍长的短讯魔网都难传递,更别说新闻——传达一些新闻的标题倒还差不多。 大致一百二十年前,魔网承载讯息的能力极大提高。在魔网上记录、传达完整的文字新闻稿已经不再困难。 随后魔网新闻诞生,共和国称其为:魔网公众信息告示,即魔网公告。 当教务部负责魔网公告后,人民议会决定,将新闻部整合入教务部,将电幕新闻也交由教务部管理负责。 最终,电幕新闻、报纸新闻与教育一体化,全新的教务部正式诞生。 再之后嘛…赛尔长吁一口气:好像就没什么变化了? 不对,赛尔赶忙提笔补充,刚刚不经意遗漏掉教务部最后的变革:淘汰纸质新闻,改建印刷厂,不再发行报纸。 这下,可没有缺漏了。 放下笔,赛尔舒活起手指,静下心来,感应着教室内的东西:嗯…果然,陈哥哥已经停笔了,但艾斯特姐姐?还在写? 赛尔有些吃惊,要知道,按艾斯特的性子,就是文字内容,她也不会写下太多。 看来是自己有疏忽的地方,赛尔将按在脸颊画圆的食指缩回,重新拿起笔,翻开书继续进行总结。 赛尔不知道,其实艾斯特只是补充写两行字:共和国认识到信息是教育的根源,把控信息方可进行彻底的教育。 …… 伏上讲桌的穆法屏声息气,各种沙沙的声音,渗入他微竖的长耳朵里:翻书声、写字声,还有摩挲声。 虽轻微到难以听觉,但这些渺小的声音是那样的美丽—— 因为它们是认真最好的证明。 …… 宿舍里,白光明照的书桌前,赛尔紧盯手中的练习册,对照答案将四门真理学作业逐一验查完毕。 数算物理、反应变化、自然、地理,按李依依的话来说,门门都能要了她的小命。 赛尔记得,原本,依依姐是说——“真要了我的狗命!” 但陈哥哥提醒她,从遗传学角度来讲,她刚刚顺道把血缘亲属全骂了一遍。 因此她很快改口…想到这里,赛尔轻轻发笑:学好真理学,挑起毛病都有理有据。 “笑什么?” 熟悉的声音是那样平静安定,不过…这次的问话比之前更长,多了一丝好奇地味道。 赛尔很快扭过头,一眼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艾斯特。 “没啦,”赛尔收拾好练习册,起身离开书桌,“就是陈哥哥说遗传的那次——” “分明有,却说没。”艾斯特伸出双手,揉捏起赛尔的小脸,“撒谎哦。” “口误、说错啦!”赛尔连忙摇摇头,从揪紧脸蛋的魔爪中挣脱,“嗯…艾斯特姐姐,你在练习说…连续三个字?” “是的啊。”自认吐词通畅,艾斯特格外自信,甚至尝试起添加语气助词。 赛尔很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告诉艾斯特:说话连贯归连贯,但有无感情…可是另一回事。 “想什么?”看出小家伙的藏掖,艾斯特弯起腰,向赛尔贴近。 “没、没没。” 赛尔赶忙摆摆手,心想:还是让艾斯特姐姐慢慢练习最好。 见赛尔不打算说,艾斯特也不想追问, 她去往浴室,准备洗漱一下再休息放松。 当艾斯特洗浴的时候,赛尔将电幕打开,不停切换频道,最终还是定格在历史台,看起有关战争的纪录片。 赛尔从桌上的杂物柜取出一包干果,小口小口咀嚼。小家伙盯着从天花板垂下的电幕,大胆猜测:肯定会讲赵竹。 一旦涉及世界战争,注定避不开赵无秋。总归要对他的事迹,进行一番介绍。 但今天的纪录片,出乎赛尔的意料: 在讲述丽城遭受袭击、共和国奋起反击后,镜头一如既往转到“胡狼部队”被赵竹歼灭的场景上。 可接下来的讲解,却与以往大有不同: “赵竹的英勇举动,将‘胡狼’提前葬入了坟墓,在很大程度上,使我方部队避免追剿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伤亡…” 赛尔摇摇头:电幕中富有感情的配音解说,可和之前播放的…不大一样呀? 赛尔记得清楚,以前的世界战争纪录片,对于赵竹可是极尽一切可能去歌颂赞扬。 特别是消灭整只胡狼部队的事迹…更是大书特写,恨不能竭尽全力去讴歌传唱。 可今天播放的这部纪录片一改常态,有意无意中都在淡化赵竹对战争的影响。 不等赛尔思索其中的缘由,艾斯特已经换好睡袍,裹挟着一阵湿气将洗浴间的门推开,小步从里面走出,向小家伙发出讯息。 赛尔心领神会,闭上眼集中精神,感应到艾斯特的长发、找到沾在上面的水珠,将它们从一根根金丝上悉数拽开。 拍拍已经干燥的头发,艾斯特很满意:自她弄清楚赛尔控制外物的能力后,再不用每次洗澡后都浪费时间去烘干湿透的长发。 艾斯特一边束着头发,一边走向自己的床铺。 坐上床沿后,艾斯特发现赛尔正直勾勾地盯着电幕,眼底不仅有苦恼,还带着迷茫。 “有心事?”试着将心中的关切融进话里,艾斯特吐起词来,缓缓又轻轻。 “心事说不上啦…”赛尔挠挠头,有些惊奇地看向电幕,“只是搞不懂?纪录片怎么变了…” 不过,现在真正令赛尔惊讶的是刚刚艾斯特的话语…竟然透露着直白明显的关心。 “变什么?”艾斯特翻上床,贴住床靠背,拉过被褥将腿盖上。 “说…赵竹的作用,并没有那么大,”赛尔试着总结方才纪录片里的暗示,“没有他,共和国一样能胜利。” “没错呀,”艾斯特先是摇头,很快又点点头,“没错的。” 忍住指正艾斯特语气的冲动,赛尔压低声音,很是不解:“哪里没错呀…” “时势造英雄,”感到眼睛的疲倦,艾斯特不再看电幕,躺下去听起讲解的声音,“创造历史的不是英雄——怎么了?” 她看到,对面床铺上的赛尔盯着自己,一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模样。 举起手,艾斯特朝赛尔晃了晃,却发现小家伙还是没有反应,刚打算开口—— 赛尔猛地拍掌失控一跃,险些撞到天花板上:“艾斯特姐姐,就是这样!这样说话才对嘛!一点也不别扭!” “不别扭?”艾斯特愣了一下,细细品味自己的声音,“不别扭?!” 重新盖上被子,赛尔只得盯住电幕,心中很是无奈:刚刚抑扬顿挫、感情丰沛的连贯长句,又只是昙花一现。 “人民创造历史,”艾斯特的声音,又把赛尔吓了一跳,“没有赵竹,还有周竹、郑竹。” “懂了吗?”没等赛尔回味,艾斯特的语调感情,又变得平缓生硬。 “我懂、我懂…”点点头,赛尔隐约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刚刚的话。 一拍脑瓜,赛尔可算想起来:艾斯特是在重复督学讲过的话! “艾斯特姐姐,”赛尔郑重其事地看向艾斯特,“你能模仿我说话吗?我说一句,你跟一句的那种?” 艾斯特歪歪头,表示不解, “跟着试试啦…”赛尔诚心诚意地恳求,“或许,可以更快地练习…正常交流?” “那可以。”艾斯特不多想,愉快地接受小家伙有趣的提议。 接下来的日子里,要不是学院宿舍的隔音效果特别好,隔壁的住宿生很可能怀疑:旁边的房间是不是有台老式录音机。 第四十八章回顾近代(上):共和国 周末的晨光刚驱散灰蒙的云层,丽城还未明亮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东区的明塘公园内,却早早传出跑步的声音——人工小湖边,红光满面的小伙不住放慢步伐,终于在长椅旁停止晨跑,坐下休息。 扭开暖瓶饮下大口温水,他闭上眼,感受到体内残余的少许劲气正悄悄跃动、缓慢恢复,嘴角微微咧起。 果然,以适宜速度将气消耗至临界点,是扩充纳气容量的最佳方法。 相比某个家伙热衷的爆发式运气,这种平和的炼气修习模式对他而言更合理可行。 等体内的气息缓和平复,他盖上暖瓶,迎着凉凉清风面向湖水。看见模糊秋天的绿浊,他又摇头,转身离去。 他明白:任人们倒入哪样试剂,死水总归静滞,总不会清澈见底。 刚走出公园,他便听到声热切的招呼—— “陈哥!巧啊!”刚从站台下车,刘刕便看到逆着人群行走的“老大哥”,“你是要走?” “嗯,”不等感叹巧合,陈应龙就转过身朝刘刕点头,算是回应,“我来的早。” 听到这话,已经走过来的刘刕好生打量起他:“真没注意…陈哥,你壮实不少?” 说完,刘刕伸过手,想拍拍陈应龙的肩膀以表心中的钦佩之情: 他记得,入学的时候他还过于“清瘦”…没成想这几年过来,竟然无人留意陈哥已经壮实到这种程度。 “别,”不等对方的大手落上肩,陈应龙连忙抬手阻拦,向后躲去,“我气快没了,你要使劲,真挨不住。” “噢。”清楚那种气力耗尽得窘境,刘刕立马收回胳膊,打算道个别就去公园锻炼锻炼。 不过他很快改变主意:今儿个这面都撞上了,不如一起去吃个饭罢。 “陈哥,”刘刕连忙上前拦住想离开的陈应龙,“不如等等我?过会儿聚一聚?反正周末闲时间多,咱们也没事干。” 想来这话没错,陈应龙跟着刘刕加入断断续续的人流,又簇拥进公园里。 …… 还未到用餐时间,丽城各街道的餐馆内解决食物问题的居民还挺少。被实心木屏隔开的餐桌旁,就座者不过三三两两。 在这种食客最少的时候,如果登上二楼挑个最角落的位置,便不用拘束,足可以像刘、陈二人一般自在畅快地交谈。 “讲真啊,”坐在最靠里的椅子上,刘刕探出筷子,夹起片羊肉送进大嘴,“最近历史,我觉得比真理难。” “历史…”将口中的青菜咀嚼咽下,陈应龙不住摇头,“就没简单过。” “有吗?”刘刕头也不抬,继续吃菜,“我感觉…近代就挺好懂。” “近代?”将排骨抄进碗中,陈应龙开口反问,“近代那些事,还记着多少?” “从…梁朝,平兴年开始,”撂下竹筷的刘刕喝起水,可是得意扬扬,“我都刻心里去了。” 刚想开口却险些被噎住,陈应龙果断放下碗筷,起身靠到窗边俯视街道,往来的人群络绎不绝,看起来应该快临近饭点。 “平兴…不算近代,”一边临窗透气,一边按压着胸口,陈应龙的不适感渐渐舒缓,“要说近代…得从新党算。” 本打算问问陈应龙有无大碍的刘刕,听闻此言恍然大悟,拍拍脑瓜,懊恼自己又记错时间。 事实如陈应龙方才所言:要以新党的建立,作为共和国近代史的开端。 刘刕是根据祖仲良诞生开启关于近代的历史记忆,因此有所失误,以至于将平兴年都算入近代。 “盛化十二年…新党建立,”回到餐桌的陈应龙先喝口温水,再继续吃菜,“团结东南的农桑工商,进行变相割据。” 刘刕点点头,对那段历史他比较感兴趣,因而记得特别清楚:几十年间,从沿海到整个东南,尽数融入新党的势力范围。 “新党并非朋党…梁朝的外廷…”嚼起白饭,陈应龙回忆着,“彻底被新党渗透。” “内外廷,”刘刕停下筷子,抬头一笑,“斗翻天。” 陈应龙耸耸肩,不置可否。 梁朝末年,内廷、外廷的争斗愈演愈烈——一方是功勋贵胄、世家大族,一方是平民百姓、寒门书生,两方同朝为官,却势成水火。 “新党看得透彻,”陈应龙靠上椅背,轻按眼角,饭吃着吃着就容易瞌睡,“外廷官员才是梁朝运作的基础。” “多亏祖老先生英明果决,”喝饱吃足,刘刕抽出纸巾,将嘴擦干净,“不然没可能从外廷下手,让整个新党光明正大地发展起来。” 听到这里,陈应龙本想指正他的一些用词,但思来想去又觉得刘刕不算错,便闭目养神、安心静听。 “等废帝察觉,东南早割据一方,未来局势,木已成舟哇!”刘刕摆摆手,继续自己的念叨,“真不明白,祖老先生是怎么算到这些?” “《原则论》,”陈应龙睁开眼,瞥向坐在对面的大个子,神色颇为无奈,“别告诉我,你没看过?” 刘刕连忙敲起桌面,瞅向陈应龙,眼中略有不满:“没看过?不存在。” 所谓《原则论》,即新党建立、运作的准则纲要,也是新党一系列行动的指示与目标。 “那里面,”将手摊开后,刘刕翘起腿,认真回忆起书中内容,“主要说梁朝社会的矛盾、指明封建制度的根本缺陷,找出梁朝结构的所有命门,在推翻梁朝的过程中作用重大。” “是啊,”陈应龙肯首赞同,刘刕说得没错,“《原则论》是新党智慧的结晶——” “等等等等,那不是祖老先生写的?”打断对方的话,刘刕小声提醒。 默默无言,陈应龙直盯住对方,像是已经把他看穿看透。 “呃?”刘刕不由打个冷颤,“咋了?” 缓缓抬起手,陈应龙伸出食指,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 刘刕茫然无措,摇头摆手。 “祖仲良的初版《原则论》,与后来新党所用的不能算作一本书,”陈应龙叹起气,“这点,祖仲良本人也再三强调——” “可是,你啊,”陈应龙忍不住,对刘刕伸出手,是指了又指,“选择性忽略。” 不等刘刕回话,陈应龙端正坐姿,了当发问:“你觉得新党对梁朝的二十年战争,到底是怎样打赢的?” 仰倒在椅背上的刘刕不住咂嘴,开始搜刮脑中的记忆与知识。 食客渐多的餐馆热闹起来,也吵闹起来。身处其中的刘刕难免被影响,无法集中注意力去专心思考。 于是,他别过头望窗外的蓝天白云,看窗外的高楼大厦,神思飘飞,又缓缓凝聚: 梁朝对新党控制的东南,是多次发兵、频频征讨,可每次都是铩羽而归、毫无战果。 以至于,当新党军队主动出征后,梁军一触即溃,不战而降。遑论东南沿海,整条荆江都为新党所掌控,梁朝的灭亡已成定局。 归根结底,是新党军队的统帅者指挥超群,常常以弱胜强,打得梁朝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魔网…魔网那时只用作新党内部通讯,比梁朝的传讯魔法强不到哪里去。 刘刕端起水杯润湿喉咙,将刚刚想到的这些,悉数告知陈应龙。 语毕,刘刕环抱双臂,他想:这下,总不会还有什么问题? 陈应龙也不说话,低着头轻轻敲击桌面,好像在整理酝酿。 良久,陈应龙抬头,他缓缓开口:“我来概括下你的观点。” “首先,祖仲良眼光独到,成功预测到梁朝社会的根本矛盾。” “其次,新党的军官机敏超群,以劣胜强。” “差不多…”刘刕点了点头,他所想表达的,确实是这种意思。 陈应龙笑了,他提醒刘刕:“你忘了?督学说过什么?” “啥?”刘刕被问住,疑惑不已。 对正确答案,陈应龙选择慢慢道来,“首先,内外廷和梁帝同床异梦。” “外廷和内廷斗,梁帝撺掇它们斗,三方面对新党,都不愿出大力管制,从而放任新党在东南发展。” 刘刕点头承认:他确实没注意到这一点。 “至于战争…”陈应龙顿了顿,换口气后继续苦口婆心,“三刀,你小说看太多了。” “新党,依靠魔网交流,将土地重新公平分配,从而获得整个东南农民的绝对拥戴。 “很何况,新党军队…根本是勠力同心,都为理想而战,不惧死、不会降。” 陈应龙喝口水,接着说:“他们的组织性、纪律性,绝非梁朝的封建军队可比。” “不论硬碰硬还是游走扰袭,梁军都被完全压制。” “若不是新党求稳,进攻速度较缓…别说二十年,从正式对战开始,梁朝用不到十年就得完蛋。” “让新党强大的,并不是你想的那些英雄,”陈应龙格外郑重,严肃看向刘刕,“而是那些支持新党的众多平凡人。” 二人互相对望,久久不语。 直到魔网提示用餐时间已结束,他们才离开餐馆,让魔像得以打扫餐桌,为新的食客准备好空位。 与陈应龙分别后,刘刕走着,走着,蓦地在大街上站住。当着午间熙攘的人流,他仰头望向湛蓝的天:“得民心者得天下…” 过路的行人,不少都被发呆的大个子学生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在疑惑中快步离去。 刘刕有些明白了,自己确实过于狭隘:老是迷恋那套“英雄”的东西,却未将那些督学讲过的知识理解记忆。 陈应龙方才反驳他的话,很多都是穆法教授近代史时亲口描述的总结。 连《新原则》是由众多新党人士总结的这种基础知识,都能选择性遗忘…刘刕顿感羞愧,埋下头向车站走去。 还有战争…坐上公车后靠住玻璃窗,刘刕忍不住思索梁军与新党军的区别: 首先,共和国的魔晶不少都承自梁朝——也就是说,梁军在魔晶占比大优的情况下仍节节败退,这说明梁军的战斗意识很差。 再者,新党内部缺乏有经验的指挥;而梁军的将帅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在资源与统领方面都落后的新党军,能缕缕挫败梁军的原因只有一个: 真正的决胜者,是新党军本身。 是新党军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决定出每一场战斗的胜利。 不止士兵,刘刕摇摇头:还有那些商人、工人、农民、桑户… 是他们,是他们在新党的鼓舞下,齐心协力、摧枯拉朽般将梁军击溃、将梁朝推翻、将帝制废除。 他们与新党是完整的一体:没有他们,新党便不存在;没有新党,他们依旧长存。 是他们创造新党,而非新党创造他们。 他们,就是祖仲良所说的人民。 那些英雄?公车到站后,刘刕感叹自己的幼稚:英雄虽然光彩,终究不过是人民中出彩的一员罢了。 正如祖仲良所说:英雄不能创造历史,创造历史的,是人民。 或者如督学讲武睿皇帝时所言,跟随其他乘客下车后,刘刕笑了:是整个环境。 至于英雄…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刘刕脱去外衣钻进浴室里: 还是值得尊敬。 第四十九章回顾近代(下):魔网 将灶台收拾好,卡尔将拧干的抹布挂上粘钩,冲洗双手后松开被绑缚的长发。在离开前,他轻轻摁下开关,让厨房回归黑夜里。 每逢周末的闲暇,卡尔总会和妻子商量好,将艾丽莎与赛尔邀来家里,坐上餐桌聚一聚,温馨和睦、其乐融融。 刚回到客厅,他便手抚额头,无奈地笑了笑:琳达又在沙发上毛手毛脚,把赛尔的头发揉得乱糟糟。 艾琳娜懒得管女儿:自打进入初等学院,琳达在家里虽依旧调皮,但比起过去成日的捣蛋,已算得上懂事不少。 就连赛尔也觉得姐姐在向成熟靠拢:要放在以前,她肯定会关照自己的耳朵跟脸蛋,才不会让无关紧要的头发遭殃。 “琳达呀,”艾丽莎有些不忍,打算转移一下侄女的注意,“最近学院都教了些什么呀?” 听到阿姨的问题,琳达暂且放下小爪子,不再捣鼓弟弟的长发,老实坐在沙发上回忆最近教习讲的东西。 “唔嗯…”琳达掐起指头,记着数,“算数呀、一些魔法常识呀、无聊的写字认字呀,”想到什么,她又伸手戳戳弟弟,“对了,还有历史故事,天天都讲,嗯?” “嗯?”赛尔挠挠头,不明白姐姐干嘛又戳自己的脸,“什么呀?” 缩回胳膊,琳达翻起白眼,“你啦…中等学院,现在都上什么课呀?” “一样的,”没有迟疑的赛尔看向姐姐,很快回答,“不过真理学更多,没有魔法课了。” “喔?”琳达探出身子,她眨眨眼,不大相信弟弟所说,“没有?不是要一直学魔网嘛…” 瞥瞥女儿,又瞟向丈夫,艾琳娜带上空空如也的果篮,小步往厨房走去。 “中等学院后半段时间,”知晓妻子眼神的意味,卡尔笑着同女儿解释,“有关魔网的内容,大都由历史教习负责。” 感觉卡尔说的不够准确,艾丽莎紧跟着小声补充:“也就是督学。” 督学…想起督学,赛尔眼角的余光悄悄投向叔叔:其实私下里,穆法和卡尔真蛮像的…怎么说?内在都挺贤淑温柔? “喂?喂!”琳达伸直胳膊,在弟弟眼前晃起手,“历史…不,督学,都教什么魔网知识?” 被姐姐挡住视线,赛尔很快回过神:“魔网…魔网的功能、魔网的作用,还有…魔网的意义。” “唉,”懒散地向后靠去,琳达直贴瘫在沙发上,“我们那个教习只说魔网的通讯…拜托,发讯息谁不会耶,有必要特地强调吗…” 听到女儿的话,卡尔竖起手指轻轻摇晃:“不对哦,明了魔网通讯的规则,可是很重要的。” 赞同这一观点,艾丽莎也提醒着小侄女:“琳达,你们教习都讲些什么呀?” “没什么…”琳达摆摆手,“就是通讯距离、覆盖范围啦,还有监视——” 伸出手,赛尔轻轻点了点姐姐:“是监察。” “一样啦,”到底克制不住,琳达还是揪起弟弟的脸,“也就告诫我们,去多读魔网上的基础守则,别想着为非作歹。” 盛满水果的艾琳娜,刚从厨房回来就听到女儿错误的论调,只能无奈地叹气。 “监察和监视,根本是两回事。”将水果篮放上茶几并推向两个孩子,艾琳娜扯下小串葡萄,坐回丈夫身旁。 对于艾琳娜的发言,卡尔和艾丽莎都点起头表示赞同。 但赛尔觉得,其实姐姐说的有些道理——如果没有监视功能,魔网的监察便无从说起。 毕竟督学和艾斯特,或明示、或暗示:魔网监察制度的基础,就是全方位的监视。 挑一粒葡萄,琳达将它剥好,小心地捏送到弟弟嘴边:“喏,张嘴,啊——乖,乖!” 新鲜的甜钻进味蕾,在赛尔口中散开,冰凉又清爽,陌生又熟悉,叫他好想再吃一粒。 想到一些问题的赛尔埋下头,轻轻按压自己的侧颞,没有去拿艾琳娜刚洗好的水果。 “怎么啦?”察觉到不对劲,艾丽莎轻声地呼唤,让儿子回过神。 “哦…哦!”赛尔立马端坐,抬头看向妈妈,“没什么…就是一些问题…” “问题?”将葡萄籽吐入掌中的纸巾,卡尔也学起女儿,仰靠在沙发上,“说来听听?” 静静吃完葡萄,艾琳娜借水缓缓那股甜味,再拿起冬枣喂进嘴里。她准备听一听侄子的小脑瓜里,又在寻思什么古怪的东西。 “魔网…”被家里一起人盯着,赛尔有些扭捏,“魔网…到底是什么?” “哈?”琳达歪歪头。 她奇怪,弟弟这脑袋瓜是怎么了?傻了?不灵光了? “这…”卡尔愣了下,疑惑地看着小侄子,“你不应该知道的?魔网——” “全体共和国人民意识的结晶,”不等叔叔说完,赛尔就摇着头给出正确的回答,“这个,大家都讲过,我知道…但是…” “魔网怎样产生…又从何来?”赛尔的眼底,泛起些许迷茫,“教习从没讲过…督学也没讲…” 明白赛尔的疑惑,大人们保持沉默,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准备好好讲述一番。 “格威兰,魔法学院,”由于结业时间不长,艾丽莎对中等学院的课程,还记得比较清楚,“应该讲过呀?” 妈妈的话,赛尔不置可否:若单从起源上讲,确是这么回事… 共和国的历史课本,必然记载类似的内容:祖仲良在格威兰戒严追查法师协会之际,带走“魔网”雏形,离开魔法学院回到大梁。 这些事情,莫说受过完整教育的成年人,就连琳达这样调皮的小鬼头,都是知道的。 以为侄子的沉默是接受与恍悟,卡尔笑着讲起之后的故事:“新党组建时,靠魔网通讯在东南沿海秘密活动。” “我记得,以前在学府,老灯泡…”说到一半,艾丽莎慌忙改口,“我们的历史教习还讲过,那时新党只当魔网是上洲的新型通讯术。” 被姐姐把玩着头发,赛尔只能无奈颔首:妈妈讲的确实不错,初期的新党只将魔网当作隐秘的简化通讯手段。 据督学讲:当时的魔网,仅有简单的文字传讯功能,虽难以比拟正牌通讯术的距离,但胜在隐蔽无声、不依赖魔晶。 之后呢?魔网何时才有监察功能? 本在思考中沉浸的赛尔,忽然被叔叔的声音拉回现实—— “其实,魔网的通讯范围,就是受植入者数量的影响,”艾丽莎的话,勾起卡尔脑中有关的记忆,“最开始,新党只能在一村、一城的范围用魔网传讯。” “等整个东南都被掌控,”虽有稍许疑惑,卡尔仍然推测,“新党已经可以跨越千里,与梁都的潜伏者联系。” “进化,”听完丈夫的发言,艾琳娜写下点睛之笔,“植入者越多、精神能力越强,魔网的通讯能力就会进化。” 一语道破,一针见血。 赛尔有些懊恼:督学与老爷子,都在课上提及过“魔网的进化性”,而自己竟然将这重要的一点忽视忘却。 为何魔网会进化?因为魔网是共和国人民意识的产物、是共和国人民精神的结晶。 共和国的平均精神能力越强,魔网的待发掘的功能就越多,覆盖的范围也越广。 从短距离短讯,到长距离短讯;从长距离短讯,到长距离长讯…随着共和国的成长,魔网也在一同进化演变。 “什么时候普及魔网的?”卡尔记不太清具体时间,便向妻子询问。 艾琳娜摇摇头,她离开学院也已经很久,这样的事…她不怎么记得清楚。 “我知道啦,”留意到父母的对话,琳达得意扬扬,“是收复盛安、统一夏洲以后,我们才将魔网作为通讯工具,强制性推广下去。” “嗯,对的!”知道侄女说的不错,艾丽莎打个响指,拍拍她的脑袋夸奖,“看来上课有认真听哦!” 姐姐说的确实不错,抚整齐乱糟糟的头发,赛尔回忆着课堂所学、课外所阅:从夏洲统一后,共和国才将魔网推行开来。 也自那时起,魔网的传讯范围飞速扩张,可将国土之内的所有地区覆盖, 不论前往何种地方,只要留在国境内,植入者就能接上魔网,与其他人通讯传信。 赛尔记得书上还有写过:那时候,如果过久脱离国土,植入者体内的魔网便会渐渐消散——这可给当时跨洲经商、久驻外境的国民,造成不少安检上的麻烦。 “监察,是什么时候?”又记不清时间,卡尔轻抚额头,脸上很是无奈,“我是老了吗…” “战争之前,”艾丽莎啃起红果,发声含糊不清,“约摸…二三十年的光景。” “2258,”低音念出遥远的年份,赛尔的思绪回到一年前,“监察功能第一次出现,在共和国引发轩然大波。” 去年,督学可将魔网监察制度讲得透彻清楚——起源何时、如何确立、怎样实行。 起初,司法机构的人士极为反对这种制度,即使人民议修改相关法律,确保无人能调取监察信息,依然招致强烈抗议。 最终由治安部牵头、由新党开始,在所有共和国管理人员间实行“魔网监察”,并收获巨大成效后,这种监察方式才正式普及全国。 不过,普及的过程并不太平:有人同意,就有人否决;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 经过数次镇压,将冥顽的反对者、莫测的心虚者、狡猾的有罪者悉数清洗,“魔网监察制度”才真正在全共和国实行下去。 “我总感觉,战争后,魔网有些跑偏,”艾琳娜回想起晨星的电话,不经意间摊开手抱怨,“通讯能力加强有限,连语音都无法传达。” 闻言,卡尔忙提醒妻子:“通讯部公告,明年,新的通讯功能就会开放——” “还得等一年呀,”晚餐过后,又吃了些水果,艾丽莎的疲倦感越来越重,不由打起哈欠,“语音通讯…画面…其实电幕就行嘛?” “不一样啊…”卡尔有些哭笑不得,“总不能让扛着电台和电幕交谈对话吧…” 看出妹妹的困倦,艾琳娜站起身,绕到沙发后面,一把将琳达提起、夹在臂下,任她怎样扑腾,踏上楼梯,向二楼走去—— “时间到了!看书!睡觉!” “我不!我不!我不!” 听到母女间对话,身为父亲的卡尔只能尴尬笑笑,将艾丽莎和赛尔送出门去。 时间确实已经很晚。连天上的星星都在用耀眼的光,与月亮一同映证这点。 回到家洗漱好身子,赛尔躺上床关掉卧室灯。想起阿姨说的话,四个人也发现些许怪异: 魔网确实随跟共和国人进化,但为什么通讯的功能自世界大战后,发展会如此缓慢? 难道…是因为监察?赛尔如此猜测。 想一想,监察…众多的视觉、文字、语音,就像摄影机的录影一样,极度消耗储存。 果然,有得必有失——重心放在监察上,通讯的发展必有所延后。 就着饱餐后的困倦,赛尔沉沉睡去,不再思考多余的问题。 但赛尔忘了,今天并未找到答案: 只知来自何方,却不知诞于何处。 第五十章青年课堂(三):初识政务部 督学沉静无声:时间总是很快,稍一匆忙、稍一慌张,原本崭新的学期竟已迎向尾声。 学生们默默等待:待得斜阳西临,这小半年的故事将统统化作旧时光,成为过去的记忆。 炼气课结束的半月里,学生们总提前离校:或回家,或是去别处找乐子。 但今天,三十二名学生都待在教室,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与留下来的督学作伴,共同等候学期的落幕。 这半年,说快也快,说不快也不快。 抽出笔记又翻开课本,陈应龙才想起:历史笔记,他全都写进了书里。 回忆今年的课程,无非教务部过去的历史、现在的制度,以及未来的发展。 至于最重要的事情,早在第一节课穆法便讲过:掌握了通讯,就掌握了讯息;掌握了讯息,就掌握了教育。 内容直白简洁,道理隐晦沉重。 在陈应龙的印象中,穆法如此同他们讲述话中寓意:一切获得讯息的途径,都必须被掌握在人民手里。 夏洲,帝国以前的时代,书籍是讯息最主要的载体——而书籍,大都为世家大族、豪强官吏、地主商人所有。 底层的民众连识字都难,更别妄想经纶满腹。终其一生,他们只能被愚弄、盘剥: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官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讯息的载体被把控,讯息便被把控;讯息被把控,知识便被把控。 缺乏知识,就容易愚昧、容易轻信,更容易盲从——封建统治者乐于此,越愚昧的群众越缺乏判断力,越缺乏判断力越易于操控。 课本上指明,在帝国出现之前,掌握大部分信息的永远是少数人;借助掌握的信息,少数人又控制多数人。 帝国出现以后,一切归于帝皇。而对于信息,帝皇并不在意,只将它们赐予所有子民:因此,大量的知识为群众接触学习。 穆法说过:纵然沉沦享乐,帝国的平均民众素质,仍旧产生空前飞跃,远超过去任一时代的任一国家。 自帝国后,群众不再如过去一般愚昧,虽然新的统治者再寻不到安稳,但是社会却高速发展,促使全面、系统的真理学出现。 可陈应龙不这么想,盯着书页上那张照片,他深知:除却共和国,再没有一个国家的民众真正掌握知识。 因为除共和国外,再没有国家的民众是统治者:并非统治者的他们无法掌握通讯,自然无法掌握信息;无法掌握信息,自然无法掌握知识。 曾泛滥普洛斯的“人类至上主义”,就是最好的佐证:在最先发扬真理学的中洲,广大民众根本没有掌握知识。他们缺乏判断力,仍旧盲从。 从古至今,唯有共和国的人民是统治者。 身为统治者的人民深知信息的重要,也因此,共和国一切信息须归人民所有:如此,民众才能真正掌握知识、真正获得自主判断的能力,蜕变为人民。 陈应龙明白这半年内所有关于教务部的知识,都只为告诉他们一点: 熟识信息与知识的他们,已拥有自主判断力,成为真正的人民;而人民是共和国的主人,他们是人民的一份子,他们也是共和国的主人。 牢记这些穆法的总结,陈应龙合上书,闭起眼查看魔网时间:离学期结束,还有两刻钟。 他睁眼看向前排,留意左斜方的座位,发现艾斯特正一样回顾着今年的课本。 但与陈应龙不同,艾斯特在穆法的总结旁都标注有自己的见解。 特别在分析教务部职能的几大章节,艾斯特的注解尤其丰富详尽。 依照她自己的分析,教务部最重要的职能是筛选出优质信息,对国民进行知识教育。 信息也有真假优劣之分,若不进行检查挑选,让虚假低劣的信息充斥国民视野,对国民的素质提升只能起反作用。 回顾几段亲笔书写的文字,艾斯特的思绪回到格威兰:在那里,同一事件若登上三份报纸,会衍生出三则全新的逸闻。 仔细想来,滑稽可笑:只为吸引读者,那些报纸全然不顾客观事实。 自那时起,原本陌生神秘的格威兰报业,在艾斯特心里变成教务部的一块垫脚石:它们唯一的作用,便是凸显教务部对客观事实的尊重。 不过,这并不奇怪:只有判断力强的国民,才能自主分析客观新闻;也只有客观的新闻,能更好培养国民的分析能力。 维持私产制度的格威兰,不论从哪方面入手都只能碰得头破血流: 国民素质不够、分析能力不足。对报社而言,与其报导客观新闻而无人问津;倒不如扭曲事实,制造刻意导向去博人眼球、吸引读者—— 按摩泛酸的眼眶、抹去眼角的泪痕,艾斯特感到疲倦。她将书塞回抽屉,只记得最后写下的那句: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打上死结。 而后,她瞟向讲台,将目光集中到发呆的穆法身上,默念教务部另一职能:培养合格督学,完善思想教育。 正如祖仲良所言:最强大的武器,是思想。 缺乏思想基础的教育不论如何详尽,终究会失去意义:缺乏正确的思想,纵然掌握知识也对共和国无益。 将头埋进臂弯,连艾斯特也开始歇息,坐满学生的教室,空空荡荡又无声无息,沉闷乏困。 茫然间,悠悠的叹息: “唉…” 回过神,穆法一声长叹。 已近昏沉的学生,悉数惊醒,望向讲台。 “往后的课程,更繁杂啊,”穆法托住腮帮,自言自语,看上去很苦恼,“到那时候,可能要累死我吧…” 睡得正香,却被督学吓醒,李依依打起哈欠,有些不满:“呼——总不该比公产、私产还难罢?” 听到“公产、私产”两个词,不少学生都打起寒噤:所谓基础制度,理解起来,根本是超乎想象的困难,压根儿就不基础。 “公产、私产最后一年讲,”已然期末,穆法倒也不在乎李依依捣蛋,“往后两年,是政务部、外务部的专场。” “和教务部一样嘛,”听到督学的话,有的学生,开始笑嘻嘻,“应该不会太难。” “我觉得这学期挺难…”一个男生小声反驳。 “难不难我不清楚,”不知为何,穆法咧起嘴,露出坏笑,“但内容肯定够多。” 听闻此言,不少学生们都打起寒颤。 “我替你们算算,嗯…”敲着讲桌,穆法挨个计数,笑容逐渐灿烂,“就说政务部,有多少下辖呢?” “农林部一个,治安部一个——别奇怪呀,还要再讲一次,不然你们肯定得忘。” 欣赏起一众学生的苦瓜脸,穆法继续数数:“交通部一个、医疗部一个,安养部一个——哦,不对,安养部另算。” 自知记性不好的学生,连忙轻拍胸膛,长吁一口气:总算还能有好消息。 可穆法的声音,很快打消他们的幻想: “安养部归属政务部,实际偏向外务部,所以,我们得挑出来好好讲一讲,记住哦?” 包括李依依在内,不少人暗暗抱怨:“草。” 穆法并未关注学生的神情,而是思虑着另一个部门——外务部。 在他的记忆里,学生时代的噩梦,绝非真理学的公式定律,而是第十四学年的外务部解析。 外务部,下辖,战争部。 一目了然,很简洁,很利落。 但该部分的内容,最为复杂:仅战争部就牵涉所有部门。其间的关系对学生而言可很不容易理清。 对穆法来说,讲述外务部知识的真正难点并不在于此,而是要注意:在讲战争部的时候,如何不牵涉战争。 说到底,有些东西并不是越明白越好。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某些知识只能模糊带过…穆法活动起双腿,等到铃声打响,他立刻站起身,宣布下课。 临了,穆法拨开长发,转身离开: 待日后成年,再让他们自行理解。 …… 回到宿舍的艾斯特换好睡袍,翻上床褥。 “无难点,”见赛尔想读下学期的教材,艾斯特懒洋洋地拉盖上棉被,“各部门负责专业事宜,魔网调节中统一运作。” 魔网…挪开寻书的视线,回想这熟悉的名词,赛尔发现:它无处不在。 赛尔的印象中,共和国没有任何事物不与魔网相关:管理部门、日常生活,自己所学所知,尽数与魔网相连。 “魔网…”跃上床铺后,赛尔翻身仰躺,却又趴下,“无论走到哪里,魔网都看着你…” “必要性监察,”艾斯特检查起书柜,从某层抽出未学过的教科书,在赛尔床沿坐下,“下学期,部门总览。” 凑到艾斯特身边,赛尔好奇地接过书翻到目录,果然,书页上写满共和国的部门名称。 政务部位列前茅,外务部位次居中,教务部…赛尔略略诧异:督学明明讲得很透彻,还有必要再学一次? 克制住提问的好奇心,在艾斯特的注视中,赛尔翻到政务部的单元,第一章节的标题,赫然是三个大字:农林部。 赛尔呆愣片刻,很快理解其中缘由,不禁点起头: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能吃饱饭、能吃好饭,是生活最根本的需求。 “唔?”才翻看几页,赛尔就开始诧异,爬起来,朝向艾斯特,指起书上的内容,“艾斯特姐姐,上面说,农林部要改作生产部啦?” “嗯?嗯!”由于父亲工作的原故,艾斯特对农林部的事情略知一二,她知道书上写的不错。 轻轻抚摸赛尔的长发,艾斯特忽地回忆起,不久之前,好像知会过他这方面的事宜:“说过呀,三年前?” “嗯?”赛尔歪歪头,眉间攒起,“三年前?” 应该是去…艾斯特家做客的时候,单手托起下巴,赛尔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没错,是那时,农林部…生产部。 “不止负责农牧产业,”在小家伙回忆的同时,艾斯特拿过课本,念起有关的内容,“服装、食品、工具…均由农林部管理。” 赛尔挠挠头,有些唏嘘:“好复杂呀…” “不难,”戳戳他的脸颊,艾斯特如此宽慰,“隶属政务部…均为内部管理。” “内部管理?”眨了眨大眼睛,赛尔乖巧地挪到床沿,坐在艾斯特身边。 将书合上,艾斯特的手搭上小家伙的头:“三部门,公产管理,服务人民。” 熟识她的习惯,赛尔很快抓准话里的关键词:“管理…与服务?” “嗯。”轻轻拍了拍、摸了摸,艾斯特才不舍地将手收回。 斟酌一番,赛尔犹犹豫豫,小声地说:“那…职能不会太单调吗?” “全都一样,”艾斯特不加思索,答案脱口而出,“统治部门,服务与管理。” “细节,不同,”思前想后,她又告诉小家伙,“格威兰…私产制度,区别大。” 赛尔斜倾身子,想要盘根究底:“格威兰,到底是什么样呀?” “我的日记,”揉揉赛尔的鼻子,艾斯特蓦然一笑,“以后和你讲。” “现在,”不等赛尔回过神,艾斯特牵起小小的手,带着他离开床沿,“食堂进餐。” 第五十一章霖河秘辛 深夜,方正高大的灰车离开高速,沿着丽城公路驶进清河村入口。 当车灯照亮篆刻“清河村79号”的木牌时,轮胎终于停止旋转,将远行的旅者送回家里。 “等下…”等妻子抱着睡熟的女儿下车回屋,还在驾驶座的卡尔,忙招呼艾丽莎跟赛尔,“送你们回去——” 不等他将话说完,艾丽莎已带着赛尔下车,透过车窗挥手婉拒:“不啦,都是泥地…明天还要还车呢。” “好吧,”熟知对方的习惯,卡尔也不打算多说,“那,回家好好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艾丽莎强压倦意,将哈欠愣生生咽回肚子里,带着儿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趁新禧前的冬假,一家人商量乘车到达霖河,来了场自由自在的旅行:一去一回,便是十余个日夜。 等洗漱完毕,母子俩回到各自的卧房,全一骨碌钻进被窝里。 在疲倦的侵扰下,艾丽莎很快睡去。 赛尔却神采奕奕:在车上睡个安稳后,现在可清醒得不行,根本入不了眠。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赛尔索性老实躺着,通过回想这十来天的旅程来唤回自己的睡意。 旅行的第一站…是哪里呢? 抛却高速公路上途径的城市,最先开始游览的地方…应该是舒泱城。 舒泱,位于霖河上游,接近瑟兰边境。 初入舒泱,赛尔并未寻到多少新奇:建筑的外壳或有些许不同,内在的结构却是趋近一致,和丽城无二。 跟随家人来到霖河岸边,赛尔才真正感受到震撼:明明是河,看起来却像是湖与海。 岸边视野宽阔无际,总是一望无边。只有孤零零的钢铁长桥如长虹般贯通漫漫的河面,将两岸的青山与城市相连。 与霖河里无穷无尽的潮水相比,村子里的清河,真真详尽诠释了何为涓涓小溪。 其实根据夏人对江河的划分法,流入瀛海的霖河更应该称之为“霖江”。 不过,当第一支夏朝商旅发现这道长河时,并未有人去尝试探寻它的终端。也因此,“霖河”这个充满的误会名称一直沿用至今。 望着霖河,赛尔依稀记得:自庆朝开始,霖河的发源地便列入夏洲领土,自此不可分割。 而舒泱城的博物馆,更是用丰富的文物映证这一观点——即使舒泱的建立,只不过短短两百年而已。 舒泱花样百出的鱼宴,总算让赛尔明白何为“靠水吃水”:这样丰富的鲜活水产,在偏处内陆的丽城可绝对见不到。 平日在清河里玩耍,赛尔就会捉些小鱼小虾尝鲜;到了霖河边的舒泱,赛尔更是大块朵硕,除却生鱼脍,品尝后都能接受。 游玩舒泱的过程中,赛尔还听妈妈讲:在以前,丽城才是共和国的西陲、才是真正的边境之城。 世界大战后,双河流域的领土为共和国所接管,丽城被列入“内陆”。轰轰烈烈的城市建设才在两道大河的岸边进行。 短短二十年内,霖河以及更西的月河旁,数座城市拔地而起,如蛛网的节点般相连,正式拓宽共和国的边境版面。 在共和国的百千城市里,舒泱算得上比较年轻的那一批:从最早矗立于此的大楼算起,距今也不过百年余。 往后几日,一大家子驾着车逛遍舒泱周遭村落,体验不同于丽城的生活格式。 四处走走的赛尔明显感受到:舒泱的村子,规模比丽城的村落庞大许多——或许用被废除的“镇子”称谓它们,更加合适。 虽然住户更为密集、楼房愈加繁多,临近大河的舒泱村落还是坚持着共和国模式:果树飘香、枝叶婆娑。 再加上村子里繁多的木精灵与少许牛头人,恍惚间,赛尔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清河。 或许,这就是共和国的奇妙之处吧,将神绪拉回现实,卧室里的赛尔颇有感触:不论去往哪个城市、进入何处村居,总能找到那种熟悉、建立那种亲切,快速融入当地的生活。 月色渐凉,感到些许寒意的赛尔小心地扯扯棉被,再接续起旅行的回忆。 最后三天,卡尔鼓动家人乘上游轮,顺流而下,一览霖河两岸的瑰丽风景。 那时,一家人的视线悉数穿过侯船楼的玻璃窗:那停泊码头的巨轮足有小半栋居民楼高,明明漂浮在河流,却像根扎进大地。它压制澎湃的波涛,看不出有些许晃荡。 赛尔只记得自己奔向窗口、紧贴玻璃张望,记不清自己有未惊呼——或许有过,但声音太渺小,无意间已经遗忘。 另外,短短三日的霖河游程所消耗的信用点,都快赶上在舒泱待七天的耗费了。 这趟航程的终点,是瑟兰境内的昌宁大坝:由共和国建造、为双河流域供电。 丽城的电网也与它相接,获得来自大坝的、源源不断的电能电力——这一点还是赛尔在参观大坝展馆时,听讲解员提及才知道的。 游览昌宁大坝的共和国人其实很少,摩肩接踵的大坝观景台上,更多是瑟兰的居民:好奇、活跃又陌生的精灵。 与妈妈她们不同,一些来大坝观光的瑟兰居民太过兴奋,以至于赛尔疑惑:身处钢筋水泥的建筑群中的木精灵,从本能上不该产生一定的排斥吗? 翻个滚揪揪棉被,赛尔摇摇头: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平日用挖坑机、除草机在果园折腾时,妈妈捣鼓得可蛮欢实,不见得有什么厌恶感。 想想大坝上那些观光客,其中更有人更令赛尔陌生:他们的相貌类似金精灵,单轮9外表,只在瞳色与耳朵形状上有差异。 听叔叔讲,那些外貌酷似金精灵与人类混血儿的,应该是格威兰与联邦的居民。 在故乡,赛尔从未见过来自同盟之外的协定国公民:丽城这样的典型共和国城市,比较缺乏对外国游客的特殊吸引力。 赛尔并不明白,对于协定国——即贸联组织成员国的国民来说,历经漫长的审核等待一张共和国通行证,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 若来共和国一游,他们更乐意到盛安或长安去:首都与圣都,在猎奇的旅行者和帝皇的信仰者心中,分量更重。 第二天下午,当游轮回航时,赛尔就看到:码头登船的长队里多了些金头发蓝眼睛的人。 想到那个时候,赛尔的脸颊稍稍发烫,不自觉缩进被窝:当时竟好意思郑重地跟叔叔说这事情,分明就是少见多怪… 所以,对之后游轮上的一些听闻,赛尔只藏进心底,没再去烦扰家人。 睡意朦胧的赛尔揉揉眼眶,再不胡思乱想,很快便将思绪浸入美梦里。 赛尔已经忘了:他已经忘了一些事情。 …… 轮船回程的那个夜晚,疲惫的妈妈已经安眠。赛尔关掉电幕后,无所事事。 闭上眼,赛尔静下心来,凝聚好精神,细细感知这艘穿行霖河的巨轮。 约摸四十米高,二十多米宽,百余米长…即使和一栋楼房比较也差不了多少。 那些更细致的构造…过于繁多复杂,赛尔也弄不懂,便直直略过,将最后的注意力停留在隔壁的房间里。 面对赛尔细致的感应,船舱的隔音效果所剩无几,旅行者的交谈闲话全被听得清楚明白。 “曾经这里的每一粒泥土,都属于你们的国度…为何不试着去将它们拿回来呢?” 精灵语,男声,赛尔很快替他打上标签,有些生硬,讲得不怎么…娴熟? “土地…有用吗?” 女声,很娴熟的精灵语,口音与自己不同,赛尔挠挠头,感觉诡异:虽说不上来,但她的语气…很奇怪?可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领土,难道你们就不在乎自己的领土吗?”男声惊异而不解,“让出本属于自己的土地,不论在任何种族、任何国家,都会被看作是不能遗忘的耻辱啊。” “你们的土地,这世界上所有的土地,”懒散的女声掺杂些许不满,“曾经都属于帝国,属于那仍旧存在的长安。” “哦…亲爱的,那可不一样,”男声像是在安抚什么,“帝国已经灭亡了。” “你知道吗?”好似没在意对方,女声慢慢悠悠,“早在帝国以前,我们漂流的地方就曾经被夏洲的皇帝所统治。” “但是你们在这里的历史,仍然比他们漫长的多得多。”男声有些啰嗦、有些生硬,让赛尔听不大习惯。 “那不重要,”女声里的情绪又开始变化,叫赛尔难以捉摸,“替我们赶走普洛斯,这是他们应得的报酬。” “所以,你们便容忍那些家伙占据两道河流的发源地吗?”男声有些惊诧,“帝皇在上,我真的难以置信。” “你把他们称作‘家伙’,”听上去,女声有些落寞,“我把他们敬为‘盟友’,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的态度不一样。” 短暂的沉默,赛尔依然专注,静静偷听。 “是否所有瑟兰的人民,都像你一样认同他们呢?”带着犹疑,男声将话题延续下去。 “也许吧,”女声压得很低很低,“他们带给我们更好的生活,我们自然拥戴着他们。” “请宽恕我要说的话,”男声停顿片刻,“帝皇在上,那真的是太悲哀了。” “悲哀?不,”女声忽然坚决,“我们从不感到悲哀,我们都很幸福,非常幸福。” “更雄伟的城市,更富足的生活,”阵阵激动在女声中泛起,“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幸福?” “你们?你们呢?他们给我们的幸福,与你们的幸福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女声陡然回归冷静,“都是一样的。” “冷静些,亲爱的,”男声又开始安抚,“让我们换一个话题来交流吧。” “我很冷静,”听起来,女声确实很冷静,“等我们越过国境线以后,我恳求你,不要尝试与他们谈论类似的事情,好吗?” “为什么呢?”男声变得揶揄,像是在戏谑什么,“难道我会被他们送进思想监狱吗?” “不,”女声透露出一丝困乏,“你会被他们所羞辱——我保证,你不会想去尝试的。” 声音消去,对话结束。 赛尔睁开眼,试着将刚刚的会话逐一理清:女声明显属于瑟兰,男声…来自哪里? 格威兰?还是联邦?赛尔挠挠头,实在琢磨不透,但显然——绝非同盟国的一员。 隔壁的旅行者,是夫妻吗?如果是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如果不是,可又很亲密… 不过他们刚才讨论的事情,赛尔倒很清楚:世界战争后,为感谢共和国将普洛斯驱逐,瑟兰的长老院议定,将双河区域的土地当作答谢,赠予伟大的盟友。 自那时起,霖河与月河的发源之地正式归属共和国统治管理。 不、不对,赛尔如梦初醒,猛一翻身、伸出手想将妈妈晃醒。 但又停住。 看见妈妈仍在熟睡,赛尔小心躺下,将掀飞的薄被盖上,独自沉思: 这与普洛斯的侵略,不是没有区别吗? 诚然,他们没有如普洛斯一般破坏、屠杀、毁灭,可他们仍然拿走了本属瑟兰的土地。 到底…为什么?赛尔的心思开始杂乱,要知道,自小的教育里,共和国都是正义的化身——特别是在毁灭普洛斯,终结“人类至上主义”的事清上,更是绝绝对对的绝对正义。 那…到底…越想越迷惘、越想越糊涂,须臾之间,赛尔的思维断了线,拉不住的飘飞,带着疑惑远去。 忽然,魔网发出提示,让恍惚的赛尔回过神,连忙查看起半夜传来的讯息。 打开魔网讯息栏,点开未读的信息,一段文字赫然跃入赛尔眼帘: “您可忽视这段讯息,在您退出通讯界面后,它将会自动删除。” 什么东西?赛尔很是诧异:这样奇怪的讯息,自己可从未有收到过。 犹豫不定,赛尔选择翻过页,继续察看: “不论是否察看后续内容,您须用唯一的共和国人身份作为保证——不可将本次特别通讯向除‘局外人’以外的任何智慧生物泄露。 “否则,您的共和国人身份,将会被立刻剥夺。” “相信以您的判断能力,自会作出最优的选择。” 赛尔愣住。 剥夺…共和国人身份? 局外人? 特别通讯? 赛尔有些害怕,但不知为何,没有恐惧。 扭头看向熟睡的母亲,赛尔想将她唤醒,却又说不出话,好像无能为力。 终于,赛尔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最后的内容——很意外,只有两行文字,简洁明了: “请您连结外务部,查看外务部标语。” “关于外务部标语,您会在下学期学习。” 不知等待多久,赛尔将这则讯息关闭——果然,通讯栏里再无它的内容,就好像自己从未读过,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 依照方才得提示,赛尔连上外务部,看到一则酷似课本上刊印的教务部标语: 利益即正义,正义即利益! 谨记——强权维护正义! 是吗?赛尔正自喃喃,却颓然失神,倒头睡去。 行事谋划,最重安稳。 内里空虚,尚非真金,犹惧火炼。 最好忘掉,忘掉最好。 第五十二章部门总览:魔网 趴在书桌上的李依依望向窗外的晚阳,只见几许余晖洒上林立的高楼,将整座城市染成秋日的稻田——茫茫然、茫茫然。 她机敏的耳朵成功捕捉到愈发接近房门的脚步,李依依立马端正好自己的坐姿,并装出一副认真翻书的模样。 甫一开口,她就听出是老妈:“都暗成什么样了,怎么还不开灯?” “懒得动啦,”李依依扭过头,笑嘻嘻地讨好起母亲,“您帮我打开呗?” 眉目间和女儿有六七分相像的年轻母亲,一把敲下银灰色的开关,退出这间卧房:“好好看书啊?记得把窗帘拉上?” 李依依竖起耳朵,等听见老妈走回客厅与老爸唠嗑,才朝着门口摆手怪笑:“再见了您嘞!” 她起身离开软凳走近落地窗台,然后张开双臂,呲溜一声让窗帘紧闭,再向后轻跃、仰躺上床,惬意地回想近日所学,好不自在。 新学期里大堆的真理课程,已让李依依习惯到麻木;唯有炼气课上的自由活动,能让她找回学院以前的舒适从容。 至于历史课——李依依敢对着真武发誓,要不是看在督学长得赏心悦目的份上,她早就往耳朵里塞上两团棉花,免得再听到那啰里八嗦的烦人念叨。 在李依依看来,任穆法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重复相同的内容:政务部管自家、外务部管同盟,教务部管教习跟学生。 总而言之,三部门的职责全都是管理,最多在管理的对象上有所区别。 在床上打滚的李依依颇有怨言,止不住的抱怨:历史课真是越来越枯燥乏味,全都是大堆的死内容,记起来费力费神。 牢骚满腹的她并不知道,班上大部分同学是将历史课当作最容易的科目。 毕竟,穆法讲得其实蛮通透清楚。 譬如此时的陈应龙——在终结掉所有真理学习题后便津津有味地重读历史课本,权当做给自己找乐子放松。 若让他听到堂妹那简单粗暴的结论,免不得又是一顿指正教导:用“管理”概括三部门职能,未免会有太多疏漏。 单从政务部入手,就能分析出几种截然不同的职能:治安、建设,以及分配资源。 负责治安的不必多说,当然是掌握暴力的机构——负责执行法律审判的治安部。 真正的重点是建设与资源分配。 乍看之下,它们归属于农林部;稍作分析却会发现,它们实际为全体部门共有。 农林部主管农牧产品的生产调配。典型如北方、南方的机械化牧场、农场,应用农林部的新技术与优良种进行增产,产出的乳制品、肉制品及谷米,更为农林部调配往共和国各地,甚至转由外务部出口。 而商场里呈列的诸多生活用品,其实也是被农林部生产、运输过来的——甚至生产它们的工厂、摆放它们的商场,也都由农林部建造。 这正是令陈应龙着迷的地方:包揽有关一切生活用品生产事宜的农林部,在高度独立的同时,又丝毫无法独立成个体。 想想就明白,农林部无时无刻受制于交通部。单单农林部产品的运输事宜,就无法离开交通部的货车与道路。 原本已经职能独立的两部门,在这一点上进行交汇、产生联系后,便在政务部的统领下归结于一个整体。 灵光乍现,陈应龙忙提起笔,在书页的空白处进行补充总结: 农林部、治安部、交通部、医疗部、安养部——下辖政务部的统共五个部门,在互不相干的同时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奇特的关系,也可在政务部与外务部、教务部中找寻。一言蔽之:既独立又统一。 独立又统一,统一又独立。 原本在职能上独立自主的各部门,在某些方面产生交汇后又迅速统一成整体,最终变成共和国最高机构——人民议会。 看着自己书写的笔记总结,陈应龙不觉叹息:矛盾、矛盾,全都是矛盾,全都不矛盾。 若是初入中等学院的他,恐怕早就被各部门间的关系绕得头脑发晕。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能明白其中的意义:独立的是职能,统一的是权力。 感慨间,陈应龙离开卧房去客厅陪父母看看电幕的,顺道谈谈自己的心得体会。 不过,他其实更想找艾斯特讨论讨论:和学习相关的话题,找同龄人探讨更为自在。 猛然间,陈应龙迎着父母诧异的目光,忍不住戏谑轻笑——他都忘记了,艾斯特可不是什么同龄人啊。 陈应龙的看法,赛尔不能苟同。 在赛尔的心里,艾斯特可是聪慧知心的姐姐——与她相处的时候才不会有丝毫隔阂。 就像此刻,艾斯特与自己坐在床沿讨论关于共和国三部门那些事情的时候,悉心又贴心。 对三部门职能的总结,赛尔概括得比李依依还要明了——三部门职能的本质就是分配工作。 若按课本给出的标准概念分析,不论哪一共和国部门都有两种基本职能:管理与服务。在管理整个共和国的同时,服务于共和国所有人民。 而赛尔机敏地透过这两种职能形式,找出一样与众不同的关键:工作的分配。 在穆法讲授三部门的详尽职能时,赛尔便发现:自己所认识的一切工作,尽数归于三部门的范畴。 不论管理一片果园的妈妈,还是村子里那些林地、菜园的负责者,全都归属于农林部管辖。 不管负责教授学生的教习、督学,抑或是那些治安官、公车驾驶员、厨师、学者…在课本的标注解释上,他们都为共和国相应部门的一份子,只不过在具体的劳动工作上有所区分——有的负责各样的生产、有的负责管理各样的生产。 但无论工作有如何的差别,他们都在进行各式各样的劳动,而这些劳动悉数为共和国各部门所安排调控——答案已经明了。 赛尔给三部门笼括出一个最为直白的职能:分配整个共和国的劳动工作。 于是,赛尔欣喜地将自己的总结告诉艾斯特:“所有劳动者都归属三部门,三部门也要为所有劳动者安排相应的工作。” 艾斯特沉吟思索,认为小家伙说的确实不错:三部门的“管理”职能的本质,确是对劳动者们工作的规划安排。 但是…赛尔忽视了对劳动者进行工作分配的最重要一环—— “魔网?”赛尔歪歪头,不大明白为何艾斯特要提及这个无关的词汇。 “劳动,价值,信用点,”艾斯特看向身边的小家伙,“魔网界定。” 赛尔沉默了:对哦,自己竟将最重要的一环忘却了…若无魔网负责的信用点评估模式,劳动与价值的换算就可能引发诸多问题。 “劳动者,魔网,监督,”艾斯特伸手戳戳走神的赛尔,继续自己的讲述,“劳动者,魔网…数据统计,然后调配。” “统计…数据?”赛尔于迷糊中推敲其间的含义,“魔网要统计哪些数据呢?” “下学期的课程,”艾斯特尝试将话讲得连贯一些,“共和国总人口,需要的粮食、衣物、房屋,以及管理生产者所需的管理者。” 她这番解释让赛尔连连应声、心悦诚服:真没想到,穆法的授课又让艾斯特赶超了。 赛尔将艾斯特刚才的解释整理好,重新复述:“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的需求,以及管理生产这些需求的劳动者数量、管理劳动者的管理者数量?” “嗯,”艾斯特冲小家伙点点头,“还包括监督、评估劳动者、管理者,协助部门调整各方关系。” “还有!”抓到艾斯特话里的遗漏后,赛尔认真地补充,“魔网还要将管理者发布的任务传达给劳动者!” “嗯…”经小家伙的提醒,艾斯特思量思量,点头承认。 她确实忘记这一点:魔网还要将管理者的命令传达给劳动者,将劳动者的建议反馈给管理者…魔网务必将二者间的关系协调好,才能保证生产达到最高效。 想到这里,她将带着赞赏的眼光投向赛尔:小家伙还挺机灵,竟能找到自己话里的疏漏。 觉察到艾斯特的目光,赛尔吐吐舌头:因为妈妈时常提及丽城农林中心下达的任务规划,自己才能知晓魔网传达管理者任务的用途。 现在,赛尔在艾斯特的指导下彻底明白:魔网,才是三部门实行职能的关键要素。 “假期,”艾斯特伸手揉揉小家伙的脑袋,“讲日记,格威兰的哦。” 赛尔点点头,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周末:那之后,自己就有机会听艾斯特的旅行见闻了。 …… 康曼,这座位于波特韦河分支的古老城市,将自己化作黑暗中的启明星,用各色灯光将漆黑的夜空照亮,证明自己的不夜繁华。 矗立城东区的钟楼即将敲响——临近新旧交替,购物街上的行人往来如常:行走在老旧尖顶建筑所散发的霓虹下,他们似乎感不到疲倦,仍需找些事做来让自己困乏,好让跃动的心静下。 混进人群的老者踩过一块块蒙灰的铺路石板,在某个不起眼的拐角处消失,无声潜入漆黑的废弃巷道里。 老者将沉重的提包扔到地上,颤巍巍地拉开扣锁,再看一眼正于提包内闪烁的各色魔晶,他将手伸入其中,开始吟唱—— 夏语、格威兰语、莫斯伦语、精灵语、兽人语——甚至魔蛮的嘶吟也掺杂其中,将数不清的能量从晶石里剥离,构造出扭曲现实的奇迹。 低声的吟唱结束,老者再不拘束。他大口喘息,豪不在意会否有过路者朝这里探头,进而发现自己:欺瞒视野与听觉的魔法,已经被释放进巷道,不会有人看到他的身影,也不会有人听到他声音。 老者早早挑好这处监控的死角:几年来一直在康曼四处观光的他,对这座城市的盲点已然了若指掌。 缓过气后,老者抓紧外皮干瘪的脖颈,强迫自己吞咽口腔泌出的唾液,将喉咙润湿。 极速的低声吟唱,让老者对那位魔法开创者的不满更甚:那些繁杂的咒语,不过是歌颂赞扬祂的废话,根本一无是处。 骂归骂,老者心底对祂还抱有些许感激:若无祂构造的这座城市,即使自己远离共和国,也躲不开那东西的监视。 更别提,念诵对祂的一曲长歌—— 老者张开口,仰天颂唱那由千变万化的语言构成的诡异长句。他那干枯的手深深插进提包,其中的数百枚晶石接连褪去色彩,以万计数的魔力在几十秒内消散一空。 此刻,他抽出提包里的那只手,重重拍在布满灰尘的巷道地面上——诡秘的纹路散发光芒,将老者脚下的土地照亮,而后消散一空。 小巷内,只有一名撑住地面喘息的老者,与散乱一地的透明晶石。 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将变成废物的魔晶收回提包,老者颤巍巍地走出窄小漆黑的巷道,回到宽敞明亮的大街。 老者若无其事地拎着提包,一步一步走回魔法学院给他安排的豪华住所。 看着提包中消耗一空的魔晶,坐在沙发上的老者哈哈大笑:计划,终于落实。 此刻,他真想俯身叩谢那位伟大的帝皇——若没有祂遗留的古老城市,他不可能摆脱魔网的监控,将脑子里的构想付诸行动。 哼哼…魔网、魔网,老者轻声嗤笑:纵然把控现在的一切,也必须对过去的存在低头。 从衣袍内衬掏出自己的笔记时,老者恍惚间想起那位冒失的格威兰博士——自己,还未回答年轻人的那些疑问。 还差最后一笔…老者喃喃自语,为自己的分析写下最后的不等式: 魔网≠人民。 第五十三章消逝的财务 铃声响起,穆法停止自己的讲述,合上课本与学生们行礼道别。离开教室前,他再度向学生叮嘱:切记,课下一定要复习学过的知识! 其实不用督学提醒,学生们也会去回顾总结:今年的课程内容实在太多,若不在闲暇时间自行温习,难免有所遗忘。 开学不过月余,仅历史课就已经让他们头疼——光《政务部的构成与职能》一章信息量就过大,不特地背记的话,根本无法将政务部的运作模式理清。 想想余下的外务部与教务部,甚至人民议会…学生们已经止不住浑身颤抖。历史课的难度已超越四门真理学课程,变作他们的“心腹大患。” 不等脑壳痛的学生再多想,负责讲授自然课的教习已经走进教室,朗声提醒他们拿出课本,开始新一节的课程。 …… 结束今日的课业,赛尔在与同学们道过别后,与姐姐在中转站会合,一同乘上公车回往清河的叔叔家里。 用过卡尔准备的丰盛晚餐,赛尔与妈妈回到家,洗浴之后便到各自的卧房安睡休息。 不大困乏的赛尔还是从书包翻出历史课本,打开壁灯,躺在舒适的床铺上做起知识回顾。 政务部?想到穆法近期一直在讲的部门,赛尔轻声念出它的标语:“人民即魔网,魔网即人民!谨记——人民监察一切!” 魔网与人民…推敲政务部的标语,赛尔愈发钦佩艾斯特的敏锐:果然,魔网才是共和国部门职能得以实行的关键。 魔网即是人民,赛尔开始自言自语:由人民构成的魔网将人民连结,并把人民的劳动换算为信用点,甚至监察人民是否法律遵守。 所谓魔网的协助,其实就是人民的协助——政务部在人民的协助下,自然可以更好地了解人民的情况,进而更高效地管理人民。 细细想来虽无谬错,赛尔仍感到不大协调:政务部的标语对“监察”过于强调…将内容改作与“管理服务”相关,应该更为合适。 在昏黄的灯光下紧盯课本的文字内容,让赛尔的眼睛渐渐发酸,直到伸手揉出几滴眼泪,那难受的感觉才有所好转。 好想听艾斯特姐姐的日记…回顾过政务部的内容,赛尔又想起某位金精灵的承诺:干脆,周末就去找她罢。 魔网…政务部…三部门…往之后的章节翻去,上学期看过的内容再度跃入赛尔眼帘:知识即力量,力量即知识!谨记——学习收获力量! 唔…赛尔不满地嘟嘟嘴:又是教务部…明明上学期已经讲过了,偏偏要再复习一遍。 纵有啰嗦重复之嫌,教务部的标语倒最通俗易懂,鼓舞学生也颇有用:真理学兴起的时代,知识确实就是力量;想收获真理带来的力量,就唯有认真对待学习。 跳过这章,赛尔继续向后阅览,终于看到外务部的章节——纸页最薄,内容也最少。 “正义即利益,利益即正义…”看着那行红字构成的部门标语,赛尔禁不住念出声,“谨记…强权维护正义…” 忽然头痛。 松手抛下课本,赛尔狠命咬紧压根、竭尽气力死压两颞侧,想挤碎颅内那像被钉子扎穿的刺痛—— 待痛楚感彻底消散,赛尔早已满身冒汗,虚脱般躺倒在床上,一红一蓝的眼瞳闪烁后不剩多少光彩,看到的所有都开始模糊。 残存的那缕记忆叫他比死还难受:无谓之事,他不愿追忆,也毋须回想。 外务部…外务部…在神思模糊前,赛尔用最后的意识控制壁灯关上,紧抓落在手边的历史课本,在黑暗中昏睡过去。 …… 老者粗糙的掌纹磨过真皮扶手,他看看赭红沙发旁与视线平齐的镶金台灯、望望自身所处的行列位置,将目光转回缓缓点亮的银幕。 对格威兰人的高雅追求,老者不愿作评判:所受的教育虽令他厌恶这无谓的形式,但无谓形式里的陌生又让他着迷其中。 场间金色灯光隐去的刹那,老者微微扬起嘴角:这座康曼城内最古老的电影院,竟只有他一位来自异乡的人。 格威兰人?空旷的寂静仿佛让老者回到共和国:既沉迷孑然一身的寂寥,又恐惧无处不在的监察。 老者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多虑——除却那早已权柄交替的帝国中央,魔网的眼再不能探入其余旧日古城。 满布老年斑的手掌从柔韧舒滑的真皮上拿开,摸索进外套口袋,掏出印着人头的纸张,对准光亮的银幕——在老者眼里,它是那样陌生而美丽,丑陋又熟悉。 一张票价四十威尔,老者默念:四十威尔,多少信用点?四?五?四点五? 画面的光照与声响的震动都无法打断老者的沉吟——他沉迷于这手中的纸币,沉沦于金钱背后的魅力。 金钱?即使将记忆拉回幼年时光,老者也未找寻到接触金钱的往事:自他出生时,共和国便无金钱一说,只有魔网给予的那些信用点。 信用点、信用点,老者起身喃喃——他无须担忧有无异样的目光投来。 空荡的观影厅内,不过他一人而已。 金钱、纸币、财务,老者重新坐回沙发,感叹起这充满魅力的异国制度:落后又简单,复杂而迷人。 老者脑中闪过曾经的知识与思虑:通过劳动获得的金钱、获得的这些纸币,不过印着些混乱无用数字的废纸。当私产制度的危机爆发,它们便失去意义,回归纸张的本质。 信用点、信用点,老者低声尖笑:信用点不会这样——信用点即价值,只能通过劳动创造的价值。 信用点只能由魔网给予——它不像纸币与金钱那样受基础物质影响,它只能由劳动产生、由魔网界定。 审视银幕上的影像,老者记得当自己同那位格威兰博士讲述信用点的时候,对方直言信用点不过另一种形式的金钱,肯定会依赖某些等价物质:魔晶、黄金或是白银。 格威兰人总坚信那些古板的常识,老者捋起苍茫的须髯,想起对方的反驳:若不依赖等价物质,共和国如何与外界贸易?同样以等价物质为基础,信用点与金钱又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自己所回复的言论,以及年轻人那精彩的表情,老者又摩挲起口袋里的纸币,兴致盎然:共和国从未开放。 既然从未开放,共和国自然不可能与外界贸易——显然,那一堆等价物质的衍生推论全都毫无意义。 共和国开放过吗?银幕的光亮下,老者面部的皱纹愈显阴沉:共和国开放了,早早开放了。 只开放货物的交换,从未开放经济的交流;只开放知识的交流,从未开放文化的沟通。 悲愤壮烈的画面与震撼人心的声乐都无法打动沉浸思考的老者。他也曾质疑推敲的结论:已开放自由贸易与学术交流,甚至推广全面旅游的共和国,自己凭什么认定它是封闭的? 而之后,他彻底明了其间的矛盾:构成整体的各部门都能够做到既独立又统一,那作为整体的共和国自然不难变得既开放又封闭。 自由贸易…回首协定国与同盟国和谈后,两方开启贸易的“盛况”,老者忍不住发笑:任联邦与格威兰如何揣测,也想不到自己的产品没能在共和国引发任何浪潮。 共和国人缺什么呢?除却那些舒适度优异的车辆外,他们好像什么也不缺。协定国于对峙期创造的一切,共和国都有相应的替代品。 按照格威兰与联邦学者的分析,全境封锁的共和国,不过是在延续夏洲王朝的旧有集权模式。纵然统治稳固,却缺乏交流与竞争力,人们的工作性也不可能高,整个社会生产力无法发展到足够的水平,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但事实让格威兰与联邦**大跌眼镜:一个封闭到外界不可渗入的国家,竟会发展到如此程度,拥有不逊于——甚至超越己方的生产能力。 私产认为公产畸形发展,老者再次摸出那张纸币,注目良久,忽地将它撕扯为二:公产认为私产注定落后。 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又是什么?是金钱?是纸币?是信用点?盯着分在两手的一张格威兰钞票,老者的眼神似乎要将它们穿透:因为,它们都不重要。 它们携带的信息才重要——同样象征劳动产生的价值,金钱在不可知中变幻,信用点在可知中稳固。 老者仍记得自己在学院读过的书籍:信用点只能由劳动获得,劳动产生多少价值,魔网便给予多少信用点。 金钱呢?冷眼旁观这座城市的老者明白,获得金钱的方法可是多种多样:欺骗、抢夺、偷盗、剥削,都能依靠不对等的少许劳动获得大量金钱。 他想起上次临别,那位年轻人还不忘反驳:金钱能刺激欲望、调动积极性,加速生产的速率、提高生产的效率。 金钱能,难道信用点就不能?未有回复对方的老者暗暗嘲笑:年轻的格威兰人终究没明白,信用点虽不是金钱,却拥有与金钱相同的作用,甚至更为高效便捷。 魔法学院里的财务处,在老者眼中完全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部门。不过,这也怨不得格威兰人,他们毕竟没有魔网,需要设立特别的部门才能处理财务问题。 老者记得,共和国里的历史资料也记载有财务部门——可惜它早已消失。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逝,一点痕迹的都未保留。 报纸?新闻部?想想年轻时的那几样东西,老者记忆犹新:至少自己所属的那代人明白,它们都曾存在过。 财务?共和国纸币?财务部?老者将撕开的格威兰钞票叠好,塞回口袋:或许只有那些命长的精灵记得,它们存在过。 如果让老者回答,现在的共和国有无财务部门?他会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没有,财务部的存在早已消除,它的职能作用已经融入共和国的其他部门中。 但,这不过真实的谎言。 在内心深处,老者发疯般默念,一遍又一遍重复:财务部已经消除,但它的职权并未消失,不过是被集中起来。 正如其他被裁撤的部门一般,曾属于财务部的职权也被剥夺,尽归它把握掌控—— 魔网。 人民议会每裁撤一个冗余部门,共和国的运作效率便会强上一分,魔网所掌控的权力更会多上一分。 从通讯到财务,从财务到监察,从监察到审判,从审判到信息——不知不觉,魔网已收归那些分散掉的权力,让它们重新集结一体。 老者仰头看向银幕,这部史诗的电影已近尾声,后来的剧情果然如他猜测——男主即将为自由而战死。 自由?老者真想冲出影院,扯住街上那些路过的格威兰人,给他们已近麻木的脸来一记沉重耳光——哪来的甚么自由! 匍匐在封建制度的王权脚下,生活在私产制度的剥削社会,还敢妄谈自由? 待影片中的主人公被吊死,老者离开沙发座椅,阔步走出影院,回往自己的寓所。 他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自由:连那横行中洲的老东西,也不会妄想什么自由。 协定国没有自由,同盟国也没有自由;联邦与格威兰没有自由,共和国也没有自由。 人类没有自由,精灵没有自由;兽人也没有自由,魔族也没有自由。 生命都是奴隶,只不过跟随的主人不同。 回到轻奢的住所,老者走上阳台,静听那敲响黑夜的阵阵古钟。 他看不到街上熙攘的行人,也看不到闪烁光芒的霓虹灯。在他的注视中,整座古城渐渐消失,化作一个不可说的迷影—— 或许世上,只有祂拥有过自由。 第五十四章旅行日记(下) 与正前往果园的妈妈打过招呼后,赛尔便拉着艾斯特前往自己位于二楼的卧房。 熟稔小家伙习惯的艾斯特在床沿坐下,从挎包里拿出那本记写满威兰旅行见闻的日记。 赛尔接过秋色的日记本,在艾斯特的示意下凑到她身边开始阅读。 不等小家伙看几页,金精灵就听到了无奈的调侃声:“这明明就是…旅游报告呀…” 脸有些微微红,艾斯特也不否认,只是敲敲赛尔的脑壳:几年前的她,还不善应用常人那种充满感**彩的复杂表达。 调皮地吐吐舌头,赛尔接着浏览艾斯特的日记——虽说写得像报告,但内容精炼明了,很方便进行阅读。 第一站…泰德罗,高琴科索山,根据日记梳理艾斯特的行程后,赛尔在脑中勾画出相应路线:由格威兰东部边境为出发点,一路向西,经过加涅湖畔的科瑞纳森到达科兹尔半岛的温亚德,最后转向北方。 北方,赛尔安静地扫过规整的文字,开始阅览艾斯特行程的终点,康曼: “2523.2.19 晴 康曼,外城,高楼,大厦。 居民,很多——中洲人(待查),夏人(待查?),金精灵,木精灵…” “艾斯特姐姐,”赛尔看向身旁的她,语气里透着些好奇,“外城是什么意思呀?那里住有这么多不同的居民吗?” 听到小家伙的问题,艾斯特的答案脱口而出:“外城,中城,内城,康曼城区划分。” “外城,近代工业城市,”艾斯特掐起指头,逐个解释,“中城,真武造物,帝国时代生活区;内城,真武造物,王室宫殿,康曼中心。” 赛尔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外城是近代人力建造的,中城和内城是真武所创…二者间的关系,就像晨星与它的新城。 “一环,扣一环。”艾斯特思虑一下,描述起三者间的结构关系。 听到她的言语,赛尔更清楚康曼的大体结构——三处城区的划分,是种和晨星相似的模样。 赛尔继续阅读日记,发现有关金钱消费的内容已不多,看来艾斯特是暂时放弃思考,或者…已经知道答案: “…街道,电话亭(待查);行人,移动电话,语音通讯。 … 2523.2.20 晴 中城,格威兰尖顶,帝皇造物。 外层,大理石、红砖。 高度,较低;占地面积,较大。 通电(长安,模仿——待查) …” 赛尔疑惑地挠挠头:长安?通电?这与长安有什么联系呢? 注意到小家伙目光停留的方向,艾斯特柔声解释:“长安,电路布置,参照康曼。” “电路…”,赛尔抬头思索,“电路…” 对了,赛尔忽地想起四年前在晨星的旅途:那些巨木里无法安装电路系统,因而缺乏电力,导致整座城市里都见不到电器。 那,按艾斯特的意思…长安城是有电路系统的咯?赛尔恍然大悟:而且,长安城的电路布置还借鉴了康曼城。 解开心中的疑惑后,赛尔将视线再度转回日记本上: “2523.2.21 阴 内城,参观,非开放期,不可入内。 宫殿,对称,好看。 中心,方顶;外层,白砖(大理石,待查)。 入口,拱门,雕像;墙沿,花纹,浮雕。 … 内城,外城,格威兰风格——立体。” 再往后看,已是回国的琐事,赛尔轻轻地日合上日记本,将它交还给身旁的创作者。 接过日记的时候,艾斯特的思绪再度回到康曼,回到那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康曼…千万以上的居民,”将日记放回小挎包后,艾斯特念起对那里的认知,“帝国时代…建于格威兰。” “千万?”赛尔愣了愣,有些不大相信,“首都的居民数量…盛安可有三千万呀?格威兰的人口很少吗?” 艾斯特摇摇头,疏导小家伙心里的那些疑问:“住宿习惯,格威兰有镇、小型城市,居民不集中在特大城市。” “喔…”因为特地了解过镇子,赛尔大致能理清她的叙述,“那里有很多小小的城市,对吗?” “嗯。”艾斯特点头,事实确实如此。 赛尔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收到妈妈的讯息,打开魔网后,小家伙才察觉时间已近中午。 回复好妈妈后,赛尔跃下柔软的床,穿好鞋,带着艾斯特去往客厅,准备些水果与甜点,在午餐前给肚子垫垫底。 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聊吧。 … 自早晨起,老者就开始排布文件架,按顺序浏览所有文件夹内的资料,并不断推演施法完成的概率,再度确认成事的可能。 有必要吗?昏黄的灯光下,老者将文件夹悉数收进木制文件夹里,忍不住自嘲:人,人,人啊——只要是人,总会给心里找些安慰,至于有用还是没用? 谁知道?整理好那些文件,老者将手摊在桌上,好打量老朽皮肤上一道道的干枯褶皱。不知不觉,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茫然间,他无意瞥到桌面锃亮棕漆映出的那张脸:同样遍布沟壑,同样长满斑纹。它们都在讽刺主人、讽刺主人寿岁将尽。 我能成功,双掌拂过面颊,老者默默感受自己的衰老,他心里只念:我能成功,我必成功! 起身离开书房,老者走往阳台的躺椅旁。他记得,这张舒适的皮质躺椅还是魔法学院慷慨解囊,同自己特别提供。 特别提供,老者鼓动体内衰竭不少的真气,好让身下的躺椅前后晃动:特供,特权。 在共和国,自己可有这样的特权?老者闭上眼,回想刻进魔网里的规章制度,回应自己所问:不可能有,也不会有,法律如此规定,魔网如此执行。 逐步将权力集中的主人,怎会放任奴隶拥有“特权”?老者静静地躺着,再不做动作。 陈列满格威兰风格家具的空荡寓所里,只剩躺椅晃动的轻微声响,以及它所承载的老者那若有若无的呼吸。 魔法学院替老者安排的居所位于中、外城交界,为居住者提供着最适宜的环境与便捷的交通:既可乘地铁穿梭工业都市,亦可坐私车畅行帝国古城。 此处的便利交通更能安稳老者的计划:等出逃转移的时候,自己就能以最快速度脱离危险区,到达最终目的地。 加涅湖、科兹尔半岛、高琴科索山…这一年以来,老者的足迹遍布格威兰边境,在十数座城镇里游历观光。 可他仍然选择将法术施用于康曼:只有魔网彻底看不见的地方,他才能真正放心。 等到计划实行,只要掐算好准确时间,他就能看到各国的侦查者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百般无聊的老者睁开眼,掏出衣袋内那部陪伴自己一年有余的移动电话。摁下按键输入密码解锁,看着那两寸屏幕洋溢的色彩,他开口大笑:任你多新奇的通讯工具,照样免不得被用作监听。 对这些监察的把戏,老者是再清楚不过:控制住通讯,就控制住讯息;控制住讯息,就控制住教育——管它如何换壳,只要牢记本质,便不会被欺骗。 共和国为什么不推行这东西?移动电话的按键质感让老者有几分享受:是为了维护什么?通讯的合法性?魔网的合法性? 轻声嗤笑后,老者将电话放回口袋,心中再念起那伟大的帝皇——若无祂创造的这所城市,待自己回国,一切都会泄露个干净。 每进入帝国的古城,魔网就会强制关闭。而那些对植入者的监察记录全都会屏蔽干净,甚至被清理一空。 再加上格威兰境内无共和国驻军,没有次级魔网,植入者的监察记录不可能被回传至主魔网保存并分析。因此,老者频频在格威兰边境与康曼往来,将植入体内的魔网监察记录成功消除。 如此,即便在国外施用违反规定的法术,老者回国后也毋须担忧被魔网审判——监察记录均已消除,魔网再不会知道这位植入者做过什么,自然也无权令治安官将他逮捕。 玄天真武、神圣帝皇,老者放声狂笑,笑到胸腹发痛也不肯收声:伟大的帝皇、无敌的帝皇连魔网也能驱逐,就是向您磕烂了头,也不够表达我心里的感恩戴德! 不等老者继续替祂歌功颂德,衣袋内的响声与震动驱使他重新掏出手机,看看是哪个无聊的家伙在请求通话。 看清用格威兰语标注的来电者姓名,老者笑呵呵地按下接听键,将掌握的电话放到耳边。 “你好,是我,”老者并不在意年轻人略有冒犯的语气,“我刚从温亚德回来,还没几天。” 提起温亚德,对方便开始夸赞科兹尔半岛的迷人海景。可老者并不对景色感兴趣,他只想干扰未来的侦察者,让他们将怀疑与猜测转向西海、投向联邦,从而隐藏真实目的地。 “相比西海岸的自然风光,我更钟爱加涅湖畔的人工风景。”老者舒缓语气,好让自己的话像是在无意中讲出。 不过老者很清楚:仅这样远不足以应付共和国的鹰犬,还必须留下更多虚假的证据。 毕竟,他认识那些鹰犬中最为优异的一员。 “迪罗略卡?”老者让声音带着分无奈,“那里确实宁静怡人,可惜与狄洲的蛮族相邻。” 余音未落,老者面部露出近乎扭曲的笑容:外务部如何思量,也推测不到自己会往高琴科索山附近藏匿。 谁能猜到,变节者竟会在贴近国土的位置躲避?熟识外务部思维的老者有十足把握,他们会在事发后将主力聚集到西海与中洲。到那时,与次级魔网邻近的高琴科索山脉反而最易匿形。 “北方冰原?”听到年轻博士的提议,老者只想发笑——自傲,是格威兰人最显著的特征。 冰雪覆盖的土地?老者此刻的神情充分解释了何为“不屑一顾”:与北地冻土相连的所有狄洲部族都属共和国麾下,格威兰的冰川,又有甚么好看了? 不过,最骄傲的应该是帝皇与共和国?老者的思路陡然一转,无声大笑:一位把上洲改称作“灰暗土地”,另一位把这种轻蔑的称呼沿用至今。 “哦?你是说王室?”难得,年轻的博士讲了些老者感兴趣的东西,“治疗那位公主?有无治愈的可能性?” 格威兰王室谨遵帝诏、借由内部通婚维持血统纯正的传统举世皆知。而与那陈规陋习一同闻名于世的,还有缠绕不散的噩梦:王族病。 “那位公主?西尔维娅…她的病症得以缓解?甚至有希望痊愈?”听完年轻人的内幕消息,老者只有摇头。 曾钻研生物知识的他很清楚:基因层面的病症,只能缓解,所有的根治不过以讹传讹—— 不对,老者一怔。他站起身,缓缓向窗户靠近,险些忘了与年轻人回话。 之后的闲谈时间,老者始终将视线对准某一方向——隔着无数满布雕纹的纯色砖石,他仿佛看到那座宫殿内存在的那位“帝国遗老”。 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他当前的心情:喜出望外。 喜出望外!老者结束通话,终究忍不住开怀大笑:如果帝国博士的传承者蠢到将真武秘法浪废在一位非王位继承人身上,那自己就更有把握从康曼成功脱身。 劳累一天,衰朽的身体终于感到疲累,催促老者熄灯入眠,缓和精力。 意识沉浸美梦前,他再回顾计划,默念让自己推导出一切的立足点: 魔网监察一切,独独不监察思想。 睡去的老者忘了件事。 他忘了,自己有位熟悉的朋友。 而她,拥有能让一切回光返照的起源。 第五十五章教育的信息(上) 冬季残余的最后一缕冷意,在临近夏日的春末终于消散一空。位处西北的丽城总算天朗气清,让居民们的精力更显充沛,神采奕奕。 此时十二级五班的教室内,学生听讲最是认真,而督学授课也更为卖力。 他们已经结束政务部职能的初步学习,开始重温与去年有关的教务部知识。 “嗯…让我们再梳理一遍,”穆法合上教科书,舒展舒展脚踝,从讲桌下拉出椅子就坐,“教务部的作用是什么?” 对穆法的问题,学生们心中早有答案:“控制通讯,进而控制讯息,最后控制教育。” “很好,”穆法满意地点头,“大家对知识点的记忆很准确,不过…”稍作停顿后,他又提出新的问题,“请问,教务部为何要将这些知识告诉我们呢?” 讲台下的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才最好。 “大家先自行总结概括吧,”穆法笑着敲敲讲桌,“等有结果了,我们再统一发言。” 言毕,学生们纷纷取出各自的历史课本与纸币,整理自开学来已经学习、总结过的知识,期望能给出一个最好的答案。 当学生纵览回顾之时,身为督学的穆法也翻开属于自己的教科书,重观亲笔写下的一行行娟秀小字。 出于教育的要求与教学的需求,穆法早早习惯用夏文书写——仔细想来,身为木精灵的他,已很久未书写过精灵创造的那些楔形文字。 轻抚书页,穆法知道,写在教科书上的这些规整夏文,用最简洁的语句完整记录了自己的思想——对知识的理解总结。 背负督学职责的木精灵很清楚,教务部规定的授课逻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在课堂上告诉过学生,问题最简明直观的答案: 信任。 一切都只为信任,穆法的心底不觉呢喃:管理与被管理的双方唯有知根知底,才能在二者间创造出如亲人朋友般牢固的信任。 他已无数次强调过教务部的目的——通过控制通讯来控制信息,进而牢牢控制住教育。 而身为通讯、信息与教育的总管理者,教务部选择将自己的根本目标告知所有学生,只为获得那宝贵的信任——学生对教务部的信任,以及被管理者与管理者的信任。 在共和国,负责管理劳动者的部门人员即管理者,受部门管辖劳动者即被管理者。 若在古代,管理者便可改称庙堂朝廷,被管理者应叫为平民百姓。 当百姓与朝廷统归一体,他们便成了王朝与天下;当管理者与被管理者携手同行,他们就化作国家与人民。 能够让二者一心一意携手同行的,唯有信任,唯有最诚挚、最纯粹、最宝贵的信任。 如何建立信任呢?看着教科书给出的答案,穆法点起头,无比信服——开诚布公。 只有让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坦诚相见,让二者推心置腹,让双方坦怀相待,才能在彼此间建立真正牢不可破的信任。 当信任真正建立,原本对立的二元便融为一体,合成共和国的全体人民。 而人民的力量无坚不摧、人民的意志一往无前。由人民组建统率的共和国,自能傲视苍穹,屹立于世界文明之巅峰。 合上教科书,穆法环视讲台下苦思冥想的学生,心中升起最诚挚的期冀:你们,可一定要找出根源,谨记这真正的答案。 正如督学所期望,学生们在将正确答案牢记心间的同时,亦经由手中的笔,写出自己所能理出的最优解。 在草稿本上写出穆法教授过的知识后,赛尔仍不舍得辍笔,而是在小小的脑袋里盘算着更多可能的延展。 按照督学的讲述,教务部授课的目的是建立信任、最终团结人民;而人民,则是共和国的创造者与掌控者。 而教育…机敏的赛尔灵光乍现,赶忙动笔补充:人民的形成离不开教育,教育是培养人民最关键的步骤。 掌控信息就能掌控教育,掌控教育就掌控了人民,而掌控人民即等于掌控共和国…赛尔很快在头脑里构造出如此的逻辑链,得出另一拓展性答案:掌控信息,就掌控共和国。 为维持共和国主人的身份,人民注定要掌控信息…想到这里,赛尔恍然大悟:因此,现在的人民要通过教务部让未来的人民知晓这一关键…只有这样,共和国才能永远由人民掌控。 完成知识梳理的小家伙摩拳擦掌,颇为得意地仰看督学,像是要讨得什么夸奖。 噗…看到赛尔这副可爱的模样,穆法连忙遮住嘴,强忍笑意,悄声感叹:果然,班上还是属小不点最讨自己喜欢。 待会儿,就让赛尔来做先锋吧,此时的穆法已做好打算:如果让小小的孩子带头冲锋,那些已经长大的孩子肯定无法按捺,会踊跃争抢回答问题的机会。 …… “教育?”走出街道旁的旧式餐厅后,老者再扯出张湿巾擦拭嘴唇,瞥向身旁的年轻博士,“你有兴趣了解共和国的教育?” 看着老者成功将用过的湿巾投入正确的垃圾桶,年轻人不免耸耸肩,作出模糊不清的回答:“也许吧。” 老者开始沉默,缓缓迈过铺满道路的灰色砖石,与年轻人一同穿过午间密集的人流,重回寂静降临的魔法学院,走往绿茵湖畔的红砖小亭宁神安歇。 背对学院那片尖顶的方正建筑,老者深邃的目光投向碧蓝的湖水,久久不言。 年轻的格威兰人在一旁负手等待,他猜得到,这位来自共和国的年老学者脑中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上洲…格威兰…”不觉念出夏话后,老者稍作停顿,再改讲格威兰语,“年轻的格威兰人,教育在你的心里代表什么?” “选拔精英或是划分等级,”对于老者的问题,年轻人未有思虑,便脱口而出,“当然,还须向人们传授知识。” “我想,你的重点应当是第一句,”早料到答案的老者不急不躁,慢慢剖析对方的回话,“选拔如你一般的精英才是关键,至于知识——” 老者忽而闭口,言尽于此,再不多语。 年轻人的内心就像是通透洁净的水晶玻璃,他很清楚老者刚刚想讲的是什么:无非格威兰那不成文的规定——只有精英可以获取知识。 不仅是格威兰,联邦也推行这一套理论:借测验之法选拔帝皇垂怜的宠儿,而后将相应的知识授予他们,培养他们为真正的精英,从而攀登各种行业的顶峰。 用绝大部分教育资源去培养精英,将绝大部分社会资源交与精英,由精英管理社会、让精英引领进步——此即格威兰与联邦的运作模式。 “这并不奇怪,”年轻人伫立远望,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老者,“只有经过淘汰后的优胜者,才能成为先行者与管理者。” “确实如此,”对于这样的回答,老者不吝赞赏,“攀登上高峰顶部的,自然是精英。” “共和国又怎么样呢?”等待老者平息,年轻人提出自己的疑问,“平均资源的教育模式,如何培养出人才?” “哦?”老者轻哼一声,回过头看向年轻人,“如何不能?” 年轻人摇着头,在凉亭的空位就坐:“资源是有限的,如果不进行一些有特定偏向的倾斜,又怎么能给优秀者提供最好的成长环境?” 闻听此言,老者面部的皱纹攒动,挤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说的没有错。不过,是谁告诉你,我们施行资源平均的教育?” “难道不是吗?”年轻人并不理解老者的反驳,“施行公产的共和国不应该顾及所有人民,将教育资源平均分配?” 公产、公产、公产,这是格威兰人最厌恶的字眼:依据王室曾经的宣传,公产意味着强行平均——夺走任何超越个体上限的资源,进行公正的平均主义分配。 公产之下的教育自然也是一样:一切师资物资都不断重新平均划分,好让每一所学院拥有的资源“绝对公平”。 “你可能有误解,”老者淡然一笑,不论精英与否,格威兰人总会轻信曾经欺骗用的误导性宣传,“我们抗拒平均,我们尊崇劳动。” 年轻人不再拖沓,直截了当地指明:“如果不平均,你们如何保障教育的公平?” 他知道,身为学者的老人不会忘记共和国的那一承诺:保障共和国全体人民的教育公平。 按照年轻人的理解,教育从不存在公平——生源的优劣、师资的强弱、环境的好坏注定教育天生无法公平。 唯一的办法即是平均——唯有平均资源,方可创造出相对公平的教育条件。 可平均教育资源,会极大影响精英的培育:培育精英需要更多的资源。若采用平均分配的方法,资源难以倾斜,精英亦无法培育。 所以,年轻人的胸膛内正充满格威兰式的傲慢:他知道,老者无法解答注定错误的问题。 “我想,你弄错两件事。”老者蓦然开口。 “什么事?”年轻人不再平静。 “一是公平,”老者竖起食指,注视着年轻人,“教育公平的根本并非平均资源,而是获得资源的机会均等。” 年轻人陷入茫然,他似乎能理解到老者的含义,却又频频在捕捉住真相之际失手,终究不能把握事实的根源。 “二是机会,”老者又竖起中指,将两根手指晃了晃,猛然大笑,“你们的精英将机会紧攥在手中,不肯施与无数的国民。” “借欺骗与诱导愚民,再让日渐愚蠢的国民放弃受教育的机会,”收住笑声后,老者音色愈显冷漠,“如此,你们再没有顾虑。” “机会已不对等的教育,既无公平,也无精英,”老者放下臂膀,欣赏着年轻人愈发精彩的表情,“格威兰不过推行自私的愚民策略,共和国才是真正实行公平的精英培育。” 第五十六章教育的信息(下) 缘起北地冻土的极寒,纵有太阳高升于康曼的天空,待在室外的居民也不能感受温暖。 耀眼的日光照射着年轻人的面庞,可身边微寒的空气又让他凉到清醒,清醒得足以表达自己的思绪,从而反驳对方的话语。 可惜老者并不准备等待,而是接连追问他:“你们的学院应是有类别之分?私人?个人机构建设?大众?国家机关创立?” 冷静听完老者的叙述,年轻人整理好思路,沉着应付:“公共与私立仅是区分办学的主体,说到底,它们都是负责教育的地方。刚刚你的话实在有失公允。” “呵,”老者朝后方仰倒,笑得意味深长,“你是否还记得在何处完结自己的学业?” “当然,”年轻人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话中的真实意图,“两间私立学院,一所公立大学。” 老者用食指敲击正坐着的砖石亭椅,将视线转往远方的湖边由散步者构成的长道,沉浸于过往的行人,却忘记正在进行的会话。 许久未言,老者终于再度开口:“平心而论,若你自小就往公立学院去,会否仍能获得如今的学识成就?” “也许会有偏差,但——”年轻人强忍犹疑,尝试着回答对方那近乎刁难的问题。 少见的,老者摆手示意年轻人暂停发言:“容许我换一个问题——如果回归童年时代,你会选择在何处接受教育启蒙?是那些社区学校,还是私立的贵族中学?” 见到年轻人踌躇不决,老者收回胳臂,不止语气冷静,连神情也同样变得平淡:“你很清楚,在格威兰,绝大多数公立的社区学校都是垃圾——它们甚至不会将最基础的真理学知识授予自己的学生。” 语毕,老者看向身前的年轻人。当他讲出自己的话后,对方已经转身背对蓝澈的湖水,紧蹙着眉头,不知该怎样开口。 “这是客观环境所致…”踌躇半晌的年轻人放弃站立,而是坐上红砖台与老者对视,“分得的教育资源不同,社区的学校自然有好坏之分…他们大可增多耗费搬往更好的社区,或者改入合适的私立学校。” “哼,”老人满布皱纹的脸写满不屑的情绪,“引用一句格威兰的谚语——吝啬之人将永远生活在贫穷中。” “更何况他们并非贫困,”年轻人松了口气,看样子老者是在给他找台阶,“只不过是我们的需求不同。” “不,”老者没有打算留任何余地给对方,“恕我直言,你刚才只是在替自己开脱。” 年轻人彻底愣住,想要张口却说不出话。 “吝啬?多有趣的词汇,”老者挑起胡须,将事实娓娓道来,“他们确实吝啬,吝啬到舍不得搬移至好的学院附近,吝啬到舍不得贷款去供应私立学校的花费。” “但是你不一样,你的那些朋友不一样,”老者扭过头,指向身后古典的魔法学院建筑,“这老旧处所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们有长远的眼光,也有足够的金钱,”望向正坐对面的年轻人,老者目光颇为冷漠,“甚至…地位?深谙知识关键的你们,决不会放弃收获知识的机会。” 老者抬起手,指向坐在对面的年轻格威兰人:“同样,你们也不肯将把握知识的权柄轻易授予他人。” “那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年轻人无法忍受对方身上那甚过自己的傲慢,终于开口反击。 “他们不知道努力?”老者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挥手打断年轻人的话,“他们不知道努力,还不是因为你们?” “我们?”年轻人笑了,他觉得老者是不是在讲什么滑稽的故事,“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为何不努力?是因为身边的环境缺乏动力,”老者慢条斯理地解释,“你可曾去过外城?可曾熟悉他们所处的环境?” “你不必回答,”老者抬手阻止年轻人的发话,“我知道,你从未去了解他们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是真不错,”老者平静的嗓音几乎未曾中断,“不用多刻苦的学习,只待成年便寻一份工作,不愁吃穿行住,偶尔还能去往富人区品味上等生活。” “所以他们不必要学习——因为他们的父母邻居从未学习繁琐的知识,照样可以收获不错的生活。” “自小生于那样的环境,体会那样的生活,他们中的大多数早已习惯,不再有远大的抱负,也没有超凡的追求。” “或许他们娶妻生子,将自己的这套观念悄悄传递给孩子——于是他们的孩子成为曾经的他们,一代代就此轮回,一生生循环往复。” “当然,他们中少许欲望强盛的智者会渴求更好的生活,不惜耗尽所有去冲破阻碍,撕碎环绕平凡生活无聊的圆圈,成为新的精英。” “可惜,他们都很少鼓动曾经的邻里亲朋,”老者咽下唾沫,好湿润干燥的咽喉,“更别提那些不熟悉的陌生人。他们只会激励自己的后代,好继续精英的辉煌。” “平凡人终归平凡,精明者终归精明,”老者凝视年轻人,干枯的面庞笑得意味深长,“曾经的平凡蜕变为当下精明,也不会去鼓动其余的平凡者。” “他们——你们,恨不能每一代都成为精英,”老者的吐词缓慢,又清晰,“因此,你们诋毁平凡者,将平凡归咎于他们不努力。” “简直是笑话!”老者轻蔑地闭上眼,不再看身前的年轻人,“不知努力、不晓努力,又该如何去努力了?” 年轻人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 “令他们不知晓努力,从而无法努力的,”老者并未听他的话,缓慢地说出沉重,“便是你们,便是你们这些精英。” 年轻人艰难开口:“并非是那样,格威兰的教育资源并不充足,无法维持全民求学所需。拥有较好家境的那些人自然——” “我去过好多所你们的社区学校,”老者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它们的教学设施齐全,建筑高大规整,教室宽阔清洁。可你告诉我,这是教育资源不足?” 年轻人克制不住,差点站起来,甚至有些愤怒:“烦请你告诉我,按格威兰的情况,何种模样的教育才能称得上适宜?” “参照共和国模式。”老者回复。 “什么是共和国模式?”年轻人气势汹汹。 “把基础的真理学知识与社会常识教授学生,”老者依然镇定自若,“让受教育者明悟未来的道路,自行选择。” 年轻人摇头:“有什么用呢?学习与研究需要足够高的天分。与其将资源无谓消耗于普通国民,还不如提供给全体精英。” “是的,你是正确的,”老者点头,“共和国就在施行这种教育模式。” 年轻人蓦地站起,直直看向老者。他的眼光无比诧异——这位老人的话总是前后矛盾。 “共和国的教育机构与你们大致相同,”老者讲起话来仍旧淡定自若,“统共分为初、中、高三等级的学院,向学生教授相应知识。” “高等学院与你们的大学无异,”老者示意年轻人坐回原位,“不同的地方在于初等与中等学院。” “何种不同?”年轻人问。 “所有的初等与中等学院课程皆相同,”老者回答,“它们要确保所有学生都能掌握基础真理学知识,并借由这些知识统一构筑世界观、价值观与人生观。” “这有什么——”话刚出口,年轻人便察觉到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所有共和国人的起点都相同,”看清对方的窘迫,老者继续讲述,“进入高等学院后,我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并与全共和国的同行者公平竞争。” “采取这种方法的结果只有一个,”此刻,老者倒像是轻描淡写,“矗立共和国各行业顶端的,是从全体人民中竞争得来的精英。” “而不是我们,”年轻人终于被老者点醒,大方承认,“精英的后代大概率是精英,普通人的后代大概率是普通人。” “就是这样,”老者满意地看向终于开窍的年轻格威兰人,“一方鼓励全民竞争,一方刻意分化阶层并避免阶层间的竞争。你我再清楚不过,到底哪种方法更为合适。” 言尽,老者离开红砖亭,留给湖水些许佝偻的背影,在年轻人的注视下走进魔法学院大楼。 格威兰式教育的真实?当老者的身影彻底消失,年轻人忍不住感叹:不过是愚弄普通人,让潜伏普通人里的精英丧失进取心与机遇。 他们…表面上以选拔精英为旗号,其实是在限制普通人发展的机会…想到这里,年轻人经不住自嘲:自己,也是他们的一员。 直到理解老者话中的意义前,年轻人从未自觉出这冰冷而不耻的事实:他的竞争,仅是与少部分精英竞争。很多普通人中的潜在精英甚至无法登上舞台,仅能沦为新的凡人。 这一切的根本,所有事情的源头…年轻人已然明悟。他追上老者的脚步,在钟声响起前回到学院古楼。 是既有的精英抗拒新生的精英,他如是想。 年轻人并不知道,老者心中的答案与他的回答完全不同——所有皆可归于制度。 行走在古老大楼的花纹长廊,两旁的暗金灯光将老者的神思如灯芯般点亮:他告诉年轻人的,全是事物的表象。 或者说,虚假的真实。 在老者心中,格威兰与共和国教育的根本基础并无不同——泱泱大国,必将教育紧握掌中。 区别?老者笑得阴森:格威兰的教育归于王室、贵族与现有精英,低效而无用,筛选不出最多最好的未来精英。 共和国可要高效得多啊,在拐角撞见几名学生,老者立马将诡怪的表情收回,互相招呼后,继续往教室赶去:共和国的教育,悉数归于魔网的无形之手。 或者,那一人?老者推开大门,宽广的教室空旷无比,只余老者一人而已。 他会否也是如此?迎向空荡荡的一行行座位,老者张开双臂,闭目仰头—— 孤独,不知所以。 第五十七章外务部事宜(上) “总的来说,外务部负责处理一切共和国境外事宜,”耳闻学院的铃声,穆法关闭显像器并取下魔盘,“大家可要记得去温习本节课所学的知识哦!” 得到学生们肯定的回复后,木精灵甩起乌黑的秀丽长发,小步走出由自己监督负责的教室。 没等督学离开,这些已近成年的青少年便按捺不住,开启对课堂教学的探讨。直到上课铃打响,他们才重归平静,然后翻出真理学中的自然原理课本,与教习一同探究生命的奥秘。 等上午的所有课程结束,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他们中的大部分乘公车与地下列车回家,小部分去往食堂就餐,继而到宿舍歇息。 打发走孙思和堂哥后,李依依进了家门便飞向卧房,没理厨房里的爹妈寻求帮忙的呼唤,直接扑上软床小憩一番。 抱住枕头的李依依虽在休息,神思却格外清明。她的大脑忍不住运转,整理起穆法今日教授的主题:外务部。 或者说,战争部。 战争部是这位暴躁少女最中意的地方——受父亲的影响,她对直属战争部的境外军团“钢爪”兴趣非常,恨不能早日将气锻炼到标准,好提前加入这支部队,经历国外那些惊险刺激的战场,不枉此生。 作为唯一属外务部管辖的独特部门,战争部拥有两支驻外军团:钢爪部队与铁拳部队。 铁拳的军队拥有重装甲武装以及火炮,负责镇守驻地、维护驻地的稳定度;钢爪的士兵多配备轻型装甲护盾与便携式武器,处理辖区内各式特殊任务。 简单来说,铁拳的目的是镇守一方,钢爪的作用是风驰电击。 听到父母再一次的催促,李依依翻身跃下床,哼着小调打开房门,准备吃个饱。 临了,她还不忘小时候父亲无意中说过的那句话——相比被动的守护者,主动的出击者总会拥有更惊险多变的任务。 而这位正在大口吃饭、天性活泼好动,甚至有那么点暴躁的女孩,显然更愿意成为一名掌握主动权的出击者。 与自己的堂妹相比,陈应龙对战争部可没什么兴趣。他更在意穆法讲述的外务部其他职权,譬如说,外交。 填饱肚子后,陈应龙开始午休。即使躺上柔软舒适的床铺,他仍不忘推敲穆法近日讲授的那些课堂内容。 最初,外务部与战争部都是独立的部门:外务部负责共和国对外交涉事宜,战争部负责处理驻外必需的军事任务。 世界战争结束后,共和国将两部门整合,将和平相处与武力维稳的对外职权统一,建立起全新的外务部。 闭着眼,陈应龙悄悄咧起不可察觉的笑容:暴力的战争与和平的外交,本就是一回事。 无论是同盟国还是协定国,都有一位来自共和国的大使:在国与国之间传达和平的意念、维护双方友好合作的关系,共建美丽世界。 若要用教科书式的语言来形容,那外交大使就是和平最好的象征。 陈应龙轻轻呼气,睁开眼的同时蓦然转念:虽说他们都为外务部大使,但他们所拥有的权力却是天差地别。 典型如共和国那位驻瑟兰大使达睿·埃铎。身为人与金精灵所诞混血儿的他,之所以能在排斥混血种的精灵之乡了无拘束、来去自如,正是因为他被外务部赋予有关瑟兰分部的行事总指挥权,让平洲那些纯种的精灵、人类对他心存敬畏,甚至惧怕。 与他类似的还有身处中、狄二洲的大使…思忖良久,仍想不起是否听过这两位的姓名,陈应龙只得感叹:低调,如此低调。 相比三位堪称总揽同盟国一洲事宜的外务部大使,前往协定国履行职责的大使就极度缺乏实权,仅担负与协定国交流沟通的职责。 当然,还包括旅外国民的事宜,陈应龙想抬动手指,却意外地感到沉重。 他知道,是时候午休一下了。 陈应龙再度合眼。即使昏昏欲睡,他仍未彻底放下思考的担子,琢磨着即将到来的长假,盘算着要去往哪里旅游。 瑟兰?狄洲?陈应龙不可见地晃头否决:就算是同盟内的国家与地区,也该等成年之后才比较合适考虑。 “长安?”细微的声音从嘴角钻出,他终于获得满意的答案,可以安心睡去。 帝国旧日的都城,世界曾经的中心,九洲过去的辉煌——永盛长安,长安永盛。最庞大的古老建筑群,最完整的帝国风景画。 如果好奇的共和国旅者前往那里,一定可以体验到无魔网、无新派魔法的旧时代生活。 当然,由帝皇——玄天真武创造的另外七座古城,也同样有着屏蔽魔网、消除新派魔法的特殊因子。 对这一信息,刘刕可摸得透彻到底:要知道,当年的共和国远征军之所以未能在耶普莱森拔得头筹,只因那里同样具有屏蔽魔网的古怪环境,导致远征军的巷战成果大打折扣。 鼓动刘刕去了解这些事情的原因,是赵竹那广为人知的独特能力——近乎无限制地使用略去施法准备的魔法。 遍览关于赵竹的传记与影像资料,刘刕发现一些很有趣的线索:除却在瑟兰签订《四洲一体友好互助同盟条约》的那次,再没有这位老英雄出入其余古城的记录。 刘刕也很快推敲出背后的真情:极度依靠新派魔法作战的老英雄,若是进了古城…在同盟国内还好,要搁在中洲那种地方,岂不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吃尽碗中最后一粒米,刘刕给别的用餐者腾出位置,通过魔网交付信用点后,离开这所临近学院街道的国营餐馆。 嘿,国营、国营,共和国之内,又有什么不是国营?回头望一眼餐馆的招牌,刘刕笑着叹气:在这里,全部都属国家,?一切尽归人民。 刘刕走得漫无目的,或许走到哪算哪。他擦过一束束人流,散步于城市的街。他放眼望去,不见尽头的街道唯有悠游自在的居民和整齐排列的高楼,而靠近路边的位置则等距安放着金属垃圾桶及银灰色路灯。 所有的东西,全都让高悬的烈日闪烁得分外漂亮。 走啊,走哇,刘刕猛地停下脚步,仰头朝天吐出一口气:要是一直走,又能走到哪里? 中洲?没在意过那些路者的目光,刘刕继续迈出步伐:或许吧,或许自己可以走往中洲,走到老英雄的佣兵组织,成为他麾下佣兵的一员。 那样不太平的地方,正需要赵竹这样的英雄与自己这般的追随者维护和平——想到这里,刘刕握紧拳头:能舍身维护和平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 能获得世界两大组织颁布的和平勋章的赵竹,才是一位真正值得刘刕敬佩追随的英雄。 打消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刘刕走入一栋商城,苦笑着叹气:若让陈应龙知道自己的念头,肯定又得挨一顿涉及个人英雄主义的批评。 其实用不着陈应龙出手,就连现在的赛尔都敢壮着胆子去指正刘刕那点小九九——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呀! 但赛尔的心思可没放到这上面。在穆法的陪同下用完午餐后,小家伙便回到宿舍歇息了。 中午,艾斯特常去城中的亲人家里借住。按她所想,若赛尔没有伙伴可以谈话,自然会感到无聊,乖乖地睡午觉去。 正如艾斯特所料,赛尔已经老实地滚上床铺、盖上被褥,闭上眼睛准备入眠。 但赛尔睡不着——那小小的脑袋里,满是这段时间学习的有关外务部的内容。 揪紧被沿的小家伙很清楚,外务部的职能绝非督学当前描绘的那样简单:否则,它不足以与政务部、教务部并列为共和国三大部门。 回想整两次的晨星旅途,赛尔大致能对外务部的地位作出评判:同盟国的管理者。 小家伙记得,那位衰老的晨星新城驾驶员曾说过,若无共和国外务部的承诺担保,他是万万不会从小镇子搬迁出去,耐心等待新城斯佩司建造完毕的。 以及那次电幕播报的援建新工业区的新闻,赛尔在第二次旅行的途中问过当地的居民后,才听他们说达睿·埃铎早督促长老议会开启工业区建设。而有关建设的会议商讨,是在建设开启后方正式补全的。 当时的赛尔并未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但当督学切入外务部的章节内容后,小家伙根据自己的旅行经历联想到不得了的东西: 相较之下,共和国外务部比圣树上的国王与长老议会更像瑟兰的控制者与管理者。 不,赛尔晃动自己的小脑袋:与其说像,不如说就是。 共和国外务部,就是瑟兰真正的控制者与管理者。 那位包揽外务部于瑟兰的行事总指挥权的半精灵达睿·埃铎,就是瑟兰真正的长老与国王。 在瑟兰,他的地位就相当于共和国的议会长——代表人民所赋予的最高权力。 不过,这样一看…赛尔有些疑惑地轱辘着藏满疑惑的大眼睛:瑟兰…不就等同一座超级庞大的共和国城市吗? 嗯嗯…赛尔恼火地拍拍自己的脑袋:不对,以前学过的…有不同的叫法…应该是… “总督!”小家伙的脑中灵光乍现,大声将答案喊出。 没错,总督——帝国时期,在名义上统摄一洲的总督;梁朝中后期,兼管边疆数省的总督。 这位驻平洲的共和国大使与过去的那些总督何其相似:他们,都拥有所驻地区近乎至高无上的权力。 “唉?”得到答案的赛尔又忍不住发声,要知道,共和国与瑟兰的关系是同盟,而同盟与同盟之间,又怎会有“总督”的设立? 百思不得解的赛尔放弃思考,正式午睡。 不明白的问题,等到下午向艾斯特请教吧,越来越迷糊的小家伙忍不住打个哈欠:毕竟,她总是同学之间懂得最多的那一个。 第五十八章外务部事宜(下) 清晨,弥漫格威兰北境的薄雾尚未散去。 康曼中城的某条长街,须眉交白的老人站在候客点的指示牌下,乘上一辆黑色的士去往位于外城的共和国大使馆。 眼见手提公文包的老先生闭起眼,的士司机便不打算说话,好让这位疲态稍显的老人家能更放心地休息一会儿。 老者确实需要将自己的思维放松。连续多日对计划进行重复的预测与推演,早已将他的精力消耗得捉襟见肘。 再合算颅腔里多出的那样东西,老者行将就木的躯体能支撑到现在,已是种连最有经验的医生都不敢奢想的违反常理的奇迹。 微微睁眼的老者默默不语,只是瞟向车窗外变幻的古城市建筑,心中自言:奇迹,伟大的奇迹,不可说的奇迹,难以置信的奇迹。 奇迹,只有奇迹才能形容这座面积如此宏大、构造如此规整、建筑如此华美的古代城市。 奇迹…老者于沉思中狂热:创造奇迹,必需力量…力量,无上的力量,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帝皇玄天真武奇迹般的力量。 能凭空创造一座宏伟城市的,唯有伟大至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帝国之主帝皇。 面对祂的余威,连魔网都要退避三舍。 一想到魔网,闭目安神的老者忍不住现出些微的笑容:用合乎情理的方法刻意规避魔网监察而不为其所知的,想来自己应还是第一人。 熟知路途的老者估算出时间将尽,便抓紧手提包的皮质握把,心中默念最后一遍:外务部的那些事情,还得自己好生应付。 交付足够的车费后,他终于站到使馆的大门前。看着那迎风飘扬的黑底红纹旗帜,老者的神智有些模糊——恍惚间,好像回到共和国。 沉寂已久的魔网于老者踏入使馆大门的刹那间复苏。毋须任何检查,收到提醒信息的使馆护卫迅速给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让开道路。 纯白色的使馆大楼按共和国人的习惯所建造:从高处俯瞰,就好像“八”字上加了一道横杠,极尽夏式建筑风格的工整对称之美。 进入使馆西侧的一间房屋后,老者体内的魔网功能又被激活一小部分。若非外务部大使馆内的植入者数量不足以构成次级魔网,老者完全可以递交申请,请求与国内居民进行魔网通讯。 通过魔网递交电话通讯的申请之后,老者拿起棕纹木桌上的电话,按照使馆魔网所传达的讯息提示接连按下相应的数字按钮,与国内的老家伙连上通讯的转接线。 “我打算暑期归国。”老者并不想掩饰什么,有些时候还是开门见山最好谈话。 “病症恶化?”电话线的另一头也是位老人,但他身强体壮,不像老者这样衰朽佝偻。 “没错,”老者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不如早日归去,一死安乐残生。” 良久,老人才给出回话,“我尊重你作出的选择,”顿了顿,他继续说,“所有的人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对我这个年纪的人而言,”老者的语气透露着一股无足轻重的情绪,“脑部肿瘤算不得多严重,早死早安生。” 一阵沉默,默默无言。 “连起源都无法扼制?”不知多久,电话线那头的老人又发出声音,“你可有去尝试?” “我已不能再动用起源。”老者回复。 一时无言,唯有沉默。 “如果她愿意回来,”老人的话里带着稍许没落,“你也不用忧心恶疾,足能安享晚年。”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听起来,倒像是老者在宽慰远在共和国的老人,“再怎么懊悔、再如何谈论,她都不会回来。” 将电话听筒举在耳边,老者的幻想肆无忌惮:她若仍留在共和国,自己精心布置的计划绝无实现之可能。 “话说回来,”老者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你那些老朋友哪去了?怎么,他们没来找你谈心说话?没来同你缅怀旧日时光?” “是人的都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听到老者的问题,老人平静的语调终于有所起伏,“不是人的都散了,散到陌生的地方开启他们的新生活。”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者大致能明白老人心中所想,“有聚便有散,有合便有离。” “不如说,有散有聚、有离有合,”老人对此也释然,“你有打算去申请联系联系他?” “没有,”老者的回答干脆利落,“我没打算告诉任何熟人。” “既然你不希望,我便不转告,”老人知道,年轻的老者是想安静无声地离去,“说来也怪,你不愿通告他们,却肯与我相谈。” “因为我们不熟。”说出口的同时,老者哈哈大笑,“不熟的人正好能敞开来说话。” 电话挂断,谈话终止。 踏出使馆大门的一刻,浮现老者眼前的魔网瞬时消失。回归的沉寂宁静让他十分满意舒心,以至于差点忘掉脑子里有样多出的有趣玩意。 能监察一切的魔网独不能触及思想,老者轻轻敲击自己有如古董般老旧的额顶:就算能触及思想,自己也无须在乎。 疯狂的计划本就是赌博,回到中城的老者捡起断续的思索:从那个脑中想法蹦出来的时刻开始,自己就坐上以生命与荣誉为砝码的赌桌。 不仅是赌局的开始,应该说——旗开得胜。 进入自己的寓所,老者忍不住大笑,笑到喉咙嘶哑、笑到肺部生疼:毕竟,自己第一把便赌赢——魔网确实无法监察思想;也许它能监视,但无法审查,或者无法上报给老家伙。 既然那老家伙不能知道植入者的思想,就说明魔网无法监察植入者的思想——身为“一人”的他若不能知晓监察结果,此样的思想监察便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监察,便不存在,老者靠上躺椅,沐浴午时的明媚阳光,回想共和国教授的简单又粗暴的道理:不知之事,便不存在。 再好好想,再好好想想,老者眯起眼,对着穿透玻璃的光芒沉思:有谁,还有谁能干扰自己完美无缺的计划? 赵竹?想到这位老朋友,老者笑了:不可能。事发突然,外务部没理由第一时间联系上他。即使他因种种原因恰好归国、又机缘巧合地跑去长安,也无法于短时间内冲破自己提前设置的超大型结界。 或许…那家伙?思来想去,老者又考虑起那位成日板着脸的混血种前辈达睿·埃铎:若那日他也前往长安,以他的起源能力…的确可能于短时间内切入自己的结界。 他的起源很独特,一定程度上能够达到跨越障碍物的伪瞬间移动效果…结界的法术屏障估计也不在话下…冷静分析讲百年前半精灵的一些战场情况报告后,老者给出最终的结论:达睿·埃铎的起源对自己计划的成功实施有不小的威胁。 可惜,身为暗中掌管平洲的大使,达睿·埃铎须一直驻扎瑟兰,短时间不可能赶回共和国。 老者的担忧很快平复:要知道,普通的传送法术有极大的距离限制,无特殊准备的施法情境下,不存在跨洲传送的成功案例。 那些长安博士院的研究者更不足为惧,老者舒展干涸如枯枝的十指,褶皱遍布的面容无比惬意:他们的起源九成九都以研究为目标进化而出,能够切入超大型法术结界的概率微乎其微。 除非他们无聊到在长安城内布置与自己相同的传送术,还恰好施用到那个幸运的位置…老者离开躺椅,沏一杯红茶宁神润喉:否则,面对凭空出现的结界,他们只能干瞪眼,束手无策。 唯一的麻烦是外务部,想到这个部门,老者就头痛:曾经于外务部任职的自己,对该部门的行事风格更熟悉不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至于它的下属,那些战争部的士兵更是将这一信条贯彻到底:为完成指定任务,无所不用其极。再过火的狠辣手段,他们都用得出来。 八十年前那起曾经震惊世界的“塔伦事件”就是战争部麾下士兵的杰作——驻中洲的特别行动部队钢爪,为抓捕并肃清中洲人民同盟国内的叛乱分子,于边境小镇塔伦进行血腥肃清。 勿论居民还是叛乱分子,钢爪部队一视同仁,将他们悉数清除。自那以后,宁静和平的边境小镇塔伦成为一片严禁外人入内的废墟。 老者打心里清楚,自己最该躲避的就是他们——就算肉体与精神都恢复至年轻时的状态,光凭起源,他仍旧没法与那群平均炼气水准达到九级以上的特战士兵相抗衡。 更遑论拥有作战型起源的精英战士…老者的躯体重回阳台的躺椅,思绪却飘飞康曼城之外:与钢爪正面接触摩擦、爆发冲突,实非明智之举。 根据老者的推演,钢爪的主要侦查方位应该会锁定至西海岸的航路;而中洲联合国与瑟兰的边境会是他们的次要搜查地区;此时直截逃往临近狄洲部落的高琴科索山脉,反倒是隐匿藏身的不二优选。 抬起食指轻敲躺椅扶手,老者暗自思忖:如若计划成功,逃亡的路途中还需多警惕格威兰与联邦的某些特工。 虽然这帮特工不如战争部的鹰犬那样人多势众,但有句老话讲得好:客随主便。说到底,老者是在协定国的主场上演逃亡闹剧,对于协定国特务的行事动向,他自该多多留意。 不知联邦与格威兰的特工,会有什么样的起源?老者闭目长叹:已有很久未见过强大的战斗型起源了——或者说,从当年看过老朋友那足够横扫千军的起源能力开始,再精彩绝伦的起源效果,都难勾起自己心底的兴趣。 或许,老家伙的起源能够让自己乐呵乐呵?老者眼前,那位老人壮硕的身形缓缓浮现:那老东西的起源是什么?思想?如此可怖的起源,他又能动用几次? 将手按于额头,老者复述起自己大胆的推论:老东西的起源,大概率是一次性报废品;即使能重复使用,间隔的周期注定格外漫长。 起源,这种突破炼气九级的桎梏而获得的特殊能力,看似杂乱无序,实则富有规律:任何涉及精神与思想的起源,对使用者精神状态的损耗都夸张异常。 更何况自己尚有后手,感受脑子里缓慢分离而出的“恶性肿瘤”,老者疯狂大笑、神情近乎扭曲:分裂,多完美的起源,可惜与长生无缘。 你呢?收回疯子般的笑声,老者的神思转到不知在何处的赵竹身上:你的起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了? 你会猜到我躲往高琴科索? 如果你猜到,能否找到我? 如果你找到,会否杀掉我? 究竟如何?老者从躺椅上站起,面朝窗外霓虹闪烁的繁华盛景,轻声细语:一切,究竟会如何? 第五十九章日常的魔法 清河村某栋木屋的仓库里,卡尔长舒一口气,将魔网法术列表里最后的魔法施用于木工桌陈列的两件木制玩具上。 待得法术的光芒消散,他再将两块小型魔晶塞入它们体内的卡槽内。在此之后,雄性的木精灵通过两掌合出清脆的声响来宣布近日的工作正式完成。 掌声刚落,两只由齿轮关节衔接的木龙好像活过来一样,在它们的制作者眼前爬行转动,引得卡尔止不住点头自夸。 木精灵整一周的闲暇时间都被用来打磨这两件木龙玩具——或者说,迷你的木龙魔像。 通过图书的指导,卡尔结合所学的魔像知识,忍痛“浪费”两枚魔晶,成功组合出两具精巧简易的椴木材质的魔像来作为送给女儿与小侄子的周末礼物。 收拾着仓库内散落的木屑,卡尔有些得意地分出心思猜测:琳达和赛尔,对自己的杰作肯定会爱不释手。 通过魔网,卡尔与两只迷你木龙建立控制的连结,让它们停止运动,安静地在木工桌上等待被送去两个孩子手中。 …… “哇!这是…魔像?!”琳达兴奋地从父亲手里接过小巧的木龙,“爸爸,你好厉害呀!” 女儿的欣喜与夸赞让卡尔体验到身为父亲的成就感,心底格外高兴。但他很快留意到,与琳达一同把玩起木龙的侄子神态有些许的呆滞。 卡尔伸出手,在赛尔的眼前晃了晃,想将小家伙拉回现实:“嗯?怎么了?不喜欢吗?” “呃…哦,”回过神的赛尔连忙摇头,看向一脸期待的叔叔,“不是不是,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魔像能这样小…” “这有什么奇怪的嘛,”琳达不满地敲敲弟弟的脑袋瓜,“谁规定魔像不能弄得小巧玲珑?” “咳咳,”坐上客厅的沙发后,卡尔友善地提醒女儿不要乱捣蛋,“赛尔,魔像的大小取决于制作者的需求。可以如清洁工般庞大,亦能同玩具般轻巧。” 闻言,赛尔看看手中的木龙,又望望叔叔,乖巧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琳达却没理会父亲与弟弟。她快速启动脑中的魔网,连接已经放上浅色地板的魔像,试着操控这具迷你的木龙玩具,却一直不成功。 “不可以直接建立连结的,”猜到姐姐为何失败的赛尔发出好心的提醒,“必须录入有关的法术,施用完毕后才能进行操纵。” “知道啦,”被弟弟一语点醒,正欲恼火的琳达打起开心的响指,“让我试试,嗯…” 随着魔法的施用与魔网的运作,原本静滞的木龙总算活跃起来,按照琳达的意志跟住被赛尔操控的同类,一齐爬动至客厅四处。 等新鲜劲过去,琳达将玩具交给弟弟,自己跑往父亲身边,趴到他的大腿上提起问题:“爸爸,魔像为什么能够自己动呢?” “魔晶呀,”卡尔笑着抚顺女儿的长发,“如同闹钟里电力满满的电池,魔晶也不断给魔像提供运行的动力。” “喔,”琳达大致搞懂父亲的意思,“那能拆开看看吗?里面的魔晶有多大呀?” 险些连沙发一同惊倒的卡尔赶忙警告女儿:“不行。如果把它拆卸,施用在上面的魔法全部会失效…” “哈?什么玩意?”琳达不解地唤来正被弟弟把玩的木龙,“这东西还不能逆向重组吗?” “叔叔的意思是,”赛尔拾起自己的木龙,走到卡尔身旁坐下,“拆卸掉然后重新组装的话,他需要再施用相关法术,才能让这件玩具重新变为魔像。” 卡尔拍拍女儿的脑袋,欣慰地冲侄子颔首,以示表扬:赛尔说的一点都不错,重组小小的魔像依然会浪费自己好几天内大部分的施法机会。 “哎呀,魔法、魔法,”不开心的琳达揪揪父亲垂过肩头的乌黑长发,“魔法到底是什么嘛,根本就是摸不着头脑。” “你们的教习还没讲?”比起女儿的小动作,卡尔更关心她学习的状况,“这可是初等学院最基础的知识?” 不等卡尔追问,赛尔伸手轻扯他的衣袖,小声替琳达解围:“魔法,分为新旧两派。广义上的魔法,是指按照智慧生物的意识、借由一定手段影响自然现实的奇迹。” “嗯、嗯嗯!”琳达感激地瞟了弟弟一眼,紧跟着发言,“魔法,就是创造奇迹的奇迹!” 见到侄子企求的眼神,卡尔也不再追究,只轻轻弹弹女儿的额头,提醒她牢记学院教习所授的知识。 “魔法,并非一开始就叫做魔法,”沉思稍许的卡尔重新开口,“小时候,我的父母常称呼它们为‘法术’。” “爷爷和奶奶?”琳达歪歪头,不再压着父亲的大腿,起身正坐上沙发,“我记得,好像只见过他们一次吧?” “成年后,我与他们的往来本就很少,”卡尔笑着看向坐在右手边的女儿,“他们不来这里,也没什么好奇怪。” 赛尔的目光偷偷瞥向卡尔。机敏的小家伙能感觉到…叔叔所讲确是实话:他与父母都不在意双方的状况。 这是近代以来诸多精灵家庭的常态——父母与子女的年龄差距太大,导致他们间的代沟过于深邃。 “嗯…‘魔法’这个称谓,其实是梁朝末年一位翻译的问题,”卡尔摇摇头,将话题带回正规,“不知何时,共和国规定新派魔法为‘魔道’,旧式魔法仍为‘魔法’,”卡尔朝左手边的侄子笑了笑,“虽说大家平日里仍直呼魔道为魔法,哈哈。” “有什么区别吗?”琳达的好奇心被激起,“魔法与魔道…旧式魔法与新派魔法的差别都在哪里啊?” “新派魔法,魔道…”赛尔有板有眼地开始解释,“因为魔网的关系,类别划分很明确,规律性很强。” “没错,”侄子的回答让卡尔舒心地表露贤妻良母似的微笑,“魔法,或者说新派魔法,可以分为三大类。” “我知道的啦,”琳达铆足了劲大喊,“毁灭、创造加传送。” “没错,”卡尔将满意的目光投向女儿,“毁灭系即拥有直接破坏能力的法术总称,典型如大型火球、闪电,以及镇暴专用的高压水枪。” “这些书上都有教啦,”琳达嘟嘟嘴,拉扯起父亲的长发,“别的呢?还有别的呢?” “唉唉唉,”头发被扯痛的卡尔捏起女儿的鼻尖,“不许淘气!我既不是士兵,也不是专业的研究者,哪来的权限了解其余毁灭系法术?” 端坐一旁的赛尔知道,叔叔所言非虚:只有专门的研究者与部队的士兵,才可解锁个体魔网接触有关毁灭系魔法的权限,没有例外。 “再说创造,”眼见琳达老实下来,卡尔将手收回,继续对新派魔法的讲述,“可以细分为两派——防护系与魔像系。” “防护系很好理解,”卡尔提示着笨头笨脑的女儿,“我们那年去野生公园所携带的魔法护盾,就是典型的防护系法术。” “我明白啦!”琳达欢喜地探出身子,对着赛尔大喊,“防护系魔法,意思就是弄出一堆花样不同的盾牌呗!” “呃…”思虑良久,赛尔选择以尴尬的笑容回复姐姐,“也许、或许、可能,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啦。” 卡尔暗自偷笑:赛尔也确实长大了,都学会应付琳达了?要搁在以前,小家伙肯定是要向琳达好好解释清楚的。 不过琳达说的其实也不算错:防护系法术确实就是创造各种盾牌——尽管样式各异,目的仍是保护施用对象。也就是说,它们总归属于“盾牌”。 “除此之外,就是魔像的制造,”卡尔拿起侄子递过来的木龙,“按照机械设计构建主体,施以相关魔法操控,最后填入魔晶作为动力源。” “听起来很简单嘛。”琳达敲敲自己的小木龙,忍不住鼓起脸。 “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卡尔一脸无奈,“光是削切木料制作各部位零件,都把我累得不轻,更别说施以魔法,甚至浪费魔晶…” 制作两具小魔像的辛酸只有卡尔自己知晓:费神费力不说,还用掉大半月劳作得来的信用点。其中的耗费,他实在承受不起。 “传送呢?”琳达才不想听父亲的诉苦,“传送的魔法都是什么啊?飞行?漂浮?” “不错哦,”赛尔代替叔叔回答,“飞行与漂浮术,确实属于传送系的魔法。” “嗯哼?”琳达很快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传送不该是…电幕里那些瞬间把人送到另一边去的法阵吗?怎么又和飞行漂浮挂钩了?” “那些是最古老的传送术,”卡尔深吸口气,耐心同女儿解释,“早早废除不用,新派魔法的体系里,也将它们尽数抛弃。” “为什么呀?”琳达疑惑不解,“它们不该是最便利、最迅速的交通手段吗?” “魔晶,”赛尔将正确的答案告知姐姐,“施用传送法术所需的魔晶太多了…所以,它们被新派魔法从实用型法术中除名,仅作实验之用。” “所以说,老式的传送术虽然迅捷,”卡尔揉揉女儿的脑袋,“却与便利扯不上干系。” “那种传送的法术…究竟要消耗多少魔晶呀?”琳达仍不死心,绞尽脑汁想出最后一个问题。 心算片刻,卡尔给出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让女儿目瞪口呆,以至她久久不能言语—— “大致需要我工作八十年吧。”卡尔的声音里,充斥着玩味与无奈。 …… 深夜,睡不着的赛尔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忆起老爷子讲过的那些魔法知识。 不论新派旧派,任何毁灭系的魔法都不可施用于公共场所——这是最为基础的魔法知识,也是共和国人应有的常识。 赛尔现在觉得,这条规定根本是多余:除却士兵与治安官,根本无人可以从主魔网录入毁灭系法术;而军人与治安官乃是共和国正义的执行者,他们又岂会将人民赋予的毁灭系魔法开放权限用于破坏? 细细想来,赛尔确信最常见的魔法应是创造系:不论传送与防护,都是大众能使用的法术。 老爷子讲过,魔法护盾这种玩意,可以设置激活条件:受到有威胁的攻击再激活。如此,护盾便不会干扰到外界,仅用于确保人身安全。 至于传送术…方便交通是真,浪费魔晶也是真…丽城上空飞行的过客不少,也不算多。 对了,还有魔像,赛尔心念一动,床头的木龙自行爬至枕边,再钻进小家伙的怀中。 “魔像…”赛尔抚摸着凉凉的木龙,喃喃细语,“可真有意思呀…” 幽幽的月光慢悠悠地透过窗户,它不仅映衬着卧房的宁静,更烘托出赛尔轻柔呼吸的规律声音。 第六十章失落的秘术 古老的齿轮咔咔运转,将钟楼内的巨大铜钟推动。沉重的声响迸发而出,将沉寂的康曼从黑夜带来的迷茫中唤醒,正式踏入美丽的新一天。 一缕晨曦穿过窗帘的间隙,将卧室软床上的老者唤醒。 水龙头流出的冰冷刺激着老者麻木的神经,将脑中昏睡的意图悉数驱赶。他昂首阔步地离开洗浴间,仿佛整个人重获新生,身体里充满无穷无尽的活力。 老者坐回熟悉的办公桌前,找出抽屉里叠放齐整的那些手稿与文件,于清醒的大脑里又开始对计划的梳理与推演——即使是场彻头彻尾的赌博,他也要确保自己会赌得万无一失。 演算完所有的步骤后,老者将文件重新塞回抽屉,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手稿上、转移到手稿所记载的那些失落已久的法术上。 老者以这些历时多年还原出的失传魔法为基石,靠共和国学者的身份背景作砖木,成功搭建出足可摘得魔法协会奖桂冠的高塔,获得价值百万余的魔晶质手杖,引得那些研究魔法者艳羡非常。 但他本人的内心却无甚波澜。 老者很清楚,若无“共和国学者”与“战时英雄”的光环,那些已成为计划关键点的供能用魔晶还指不定花落谁家:若无足够的魔晶支撑,光是预先布置传送法阵就能让自己头疼。 传送术、传送术,每念起这一格威兰名词,老者都忍不住咋舌:能够跨越空间的古老传送法术,让多少研究者捉摸不透、让多少痴学者深陷其中。 仅仅还原出帝国时代的中距离大型传送魔法,老者就有底气与那些格威兰博士同台竞技;甚至压过他们一头,毫不留情地将协会的奖励夺至己手。 如果将自己真正的成果公布,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浪潮?浏览一张张绘写着文字图像的稿纸,老者的嘴角不由上扬:不论投身何种领域,强者终归是强者、天才终究是天才。 历经十数年日复一日的辛劳演算,老者已将帝国时期的传送魔法还原大半。其中自然包括失落千年的跨洲传送术——它,才是老者于格威兰魔法学院耗时数年取得的真正成果。 抚摸这沓厚厚的稿纸,数不清的怜惜之情溢出老者的面庞:等回到共和国的时候,自己不仅要把它们送入火炉,还得把多年的心血变成一团冲进下水道的灰烬。 虽然老者清楚共和国基本不可能搞错自己的传送距离,但任何可能迷惑外务部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反正已经赌得空前绝后,又何须在乎那些细枝末节? 不对、不对,老者托住额头,试图让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结界,结界与防护同样重要,甚至说必要。 唯有超大型的魔法结界才能彻底锁死场地、限制住环境,让动手的时机真正成熟;必需最牢固的防护法术方可真正创造施法的机会,彻底保障生命的安全。 至于用去威胁他的法术…老者阴森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戏谑:这就要随自己喜好了。是闪耀的雷霆,还是炽热的火焰?莫非澎湃的水流,抑或无形的长枪? 对,无形的长枪!重重拍击暗棕桌面,老者总算敲定帝皇所创的古老毁灭系法术:无形之枪、审判之枪——莫名之矛。 老东西可要好生品尝一回消逝的帝国古魔法的威力,老者起身大笑,笑得如癫似狂:说不准,到时自己还该羡慕他能有这份福气。 笑归笑、乐归乐,写在手稿上的那些数据可让老者心痛不已:单单逃跑所需的跨洲传送法术便消耗魔晶逾千,古老的结界更会浪费魔晶九百。单这两项,就已将老者于格威兰收获的金钱消耗一空。 要知道,帝国时期的破坏用法术莫名之矛,消耗的标准魔晶也不过十枚,尚在寻常人的理解范围内;可一旦关乎传送与结界,古魔法立刻化身凡人不敢妄想的无底洞——动辄成百上千,普通的富人也不舍得如此浪费。 还有施用于身的防护用古魔法…很快,老者联想到魔法护盾的原型法术护甲:它所耗费的魔晶也达到三位数之多。 也因此,不管它的防御能力有多强,老者都心存不满:消耗的魔晶数量如此离谱,却只能承受二十次反重甲武器的攻击,根本是对宝贵资源的可耻浪费。 老者所想非虚:用于守护施术者的法术护甲,足能承受二十枚正规反装甲***的高温金属流穿透与爆炸冲击波。 让老者觉得可笑的是,释放一次法术护甲足足需要整百枚魔晶,可发射一枚***消耗的魔晶却不足一块。 单从这一点看,性价比极低的法术护甲分明不是什么好的玩意。老者不由得暗暗咒骂:这堆劳什子魔法全都属于真武胡乱编造的产物,根本是为了赔本赚吆喝。 这些由帝皇玄天真武所创造的古老法术,已经成功将老者的预算全部清空:整整两千一百余枚魔晶,约摸二十五万二千信用点,大致二百五十二万威尔。 二百五十二万威尔,巨大的数字让老者频频摇头:一次性消耗掉一个格威兰中层家庭的所有资产,称之为豪迈的手笔也不算过。 整理好抽屉里的文件,老者离开寓所,融入前往中城的熙攘人流,前往最爱的餐厅解决早餐所需的食物。临了,他仍不忘咒骂一声伟大的帝皇:古魔法,真就是浪费口舌与资源的毫无性价比可言的华丽废物。 …… 陈旧的机械依照千年前制定的规律平稳运作,以不变的节奏推动业已老朽的铜钟,敲出代表夜幕降临的浑厚声响。 悠扬的钟声透过无数空气的间隔传入**肃穆的内城,跃入那座金碧辉煌的王城,飘入某间灯火通明的寝宫,潜入静静不语的半精灵耳中。 女性半精灵端坐镶金红绒沙发椅之上,轻轻抓住白金的定制卧榻上那位中年人的手腕,与棕榈床另一侧的老人四目交汇,沉默不语。 良久,她收回自己的臂膀,将视线转往那位中年男人:“你真正需要的是适当的休息,而非我重复无数次的起源治疗。” “我没有所谓的闲暇时间,”中年男人没有回避半精灵目光中的严厉,“即使我有,也会利用它们去处理那些繁杂的工作事务。” “我的起源解决的仅是你身体现有的症状,”半精灵的语气愈发严肃,“根本的病因,只有长久的修整方能完全调理。” 中年男人不再说话,他很无奈,也很清楚:半精灵并非在欺骗,她所讲的一切都十分正确——唯有给予足够漫长的假期,方能彻底调养好自己每况愈下的躯体。 “如若突发异况,”沉默的老人再不打算无声旁观,“就由我来治好陛下的顽疾。” 不等中年男人说些什么,半精灵的眉头已然皱起:“你身体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强行动用真武的秘法,只会令这座城市的丧钟提前敲响。” “在这里,我们更乐意称祂为‘帝皇’。”中年男人发出友善的提醒,试图纠正半精灵言语中不敬的情绪。 “都是一样的,”半精灵并不在意对方的指正,她虽站起身,却未向他鞠躬行礼,“是时候休息了,不论你与我,或者他。” 闻言,中年男人与老人默契颔首,目送古板的半精灵离开格威兰国王寝宫。 从古至今,只要是人与金精灵相恋而结出的混血果实,难免会遭受各种的异样歧视:毕竟,身为混血儿的他们缺乏正常的生育机能。 可她不同,所有熟识某段共和国历史的生命都对她无比敬重。甚至连王庭内的守卫都必须为她破例,绝不会以查验为由去进行无礼的冒犯。 …… 验查过女仆的身份无误后,王宫的卫兵举手行礼,放她进入公主殿下的居所。 当年轻的女仆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卫兵的心底泛出一阵古怪的熟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位相貌平常的女性仆人。 很快,卫兵赶走脑中的那些奇思妙想:自己不是每日都会见到她吗?感到熟悉,又能有什么不寻常? 当卫兵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年轻的女仆已经解开门锁,进入那位被限制着人生自由的公主的独有卧房。 从未出席过公众活动的公主西尔维娅,正隔着洁净到不可见的透明玻璃仰望浩荡的星空。 吊灯的亮金与月色的白茫交相辉映,将倚在窗沿的公主照耀得无比美丽:她好像古老的精灵传说中的月光女神,高贵而亲切、迷人而纯洁。 西尔维娅的面容并不如王室的其他成员那样坚硬,拥有柔顺金发与墨绿眼眸的她,脸庞的线条却如木精灵般温婉柔和,毫无格威兰人的刚强硬朗。 若非那对精致小巧的人类耳朵,说她是最漂亮的雌性金精灵与最温婉的雄性木精灵所诞的最美丽的孩子,定会让听者与观者深信不疑。 实际上,她也确是混血——格威兰人与夏人的混血,被王室不成文的规矩禁止的混血。 “今天…原来是你吗?老师?”不等女仆开口,婉转如夜莺的嗓音已从女孩的喉中传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女仆无奈地看向镜子,捏捏自己的耳朵,确定伪装完美无误,“我不记得通知过你,我会变更来访的时间。” “脚步的声音呀,”女孩回过头,脸上温和的笑容让她的老师心疼,“我已经记住您的步伐。” 伪装成女仆的老师走向惹人怜爱的学生。不等西尔维娅再度发声,便抓起她的胳膊,验看手腕的伤痕。 “答应我,别再伤害自己,”老师看得很清楚,学生那白到近乎病态的腕部皮肤上,有好几道狰狞的伤口,“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 “是吗?”女孩低头,在软椅上坐下。 良久,坐着的她重新仰望站着的老师,说出埋藏心底的话:“可我,本就是无意义的人。” 是啊,身为学生私下的秘密老师,伪装成女仆的半精灵不知如何才能开导她:被囚禁于王庭的私生公主,就好像孤独的笼中鸟。 一只失去生活意义的金丝雀。 半精灵明白:若非王庭的医生抢救得力,加上自己起源的独特效果,可怜的孩子恐怕早就躺入了王室的坟墓。 为了拯救自己的学生,半精灵俯下身子,轻轻抱住她,好让孤独的孩子感受到老师心中的那股温暖。 可她不能久留。对于仆人工作的时间,王庭可有极其苛刻的规定——伪装成女仆的半精灵,必须马上离开。 当半精灵推开门的那一刻,公主提出最后的问题:“老师,您是如何说服那位仆人,从而方便你们互换身份呢?” “很简单,”半精灵回过头,看向惹人怜爱的女孩,“你父亲给予她多少威尔,我就支付出他的双倍。” 公主的脸庞总算有几分喜色:只要是调侃挖苦格威兰国王的话,都能让她感到心欢。 锁上门前,身为老师的半精灵下定决心,用低沉到不可闻的声音告知自己的学生:“一个月后,我会带你离开。” 卧房内的学生尚未反应过来,门锁闭合、再打不开,老师消失、也已远去。 许久之后,公主缓缓起身,面朝繁星闪烁的夜空,发出诚挚的祈祷: 伟大的帝皇,请您护佑老师迦罗娜,请您护佑西尔维娅,请您护佑我们的平安,请您护佑我们的计划顺利,请您护佑我们的一切—— 安然无恙。 第六十一章蚁群与蚂蚁 自帝国时代起,格威兰便坚持一周七天的制度。许多初至上洲的共和国求学者,时常因为不习惯新的作息规律而闹出很多笑话。 常住于此的老者虽不至于犯如此简单的错误,但偶尔也会有些不适的情况——就像今早,若非碰巧撞上那位年轻的格威兰博士,只怕他已经糊里糊涂地转进处于休假期的魔法学院里去了。 收到年轻人的邀请,原本打算返回寓所的老者索性与他一同前往外城的动物园游历参观,准备好好欣赏那些形态各异的奇妙动物。 “呦嚯——嘿。”趁着游览的来客不多,玩心大起的老者靠近铁质栏杆,对着层层铁丝网之后的巨象发出惹人捧腹的呼唤声。 “难道你不害怕它们将这铁网撕破?”年轻人耸耸肩,不大能理解这位老年人的危险举动。 盯住巨象的长鼻,老者头也不回地给出自己的答复:“我没有害怕的理由。凡是展览用的动物都会被特别处理,无法凝聚‘真气’的它们可没法毁坏这坚固的铁围栏。” “我想,你指的是‘神力’,”即使老者无意讲出了夏话,有几分熟稔的年轻人仍能听懂,“即使神力被消除,它门巨大的躯体仍蕴含有不俗的可怖力量。” “那,我依旧不惧,”老者向年轻人挤出干涩的笑容,“在格威兰的体系里,我总归算作拥有起源的奇迹创造者——难道不是吗?” “但我真的有些害怕,”巨象笨重的步伐让年轻有些心颤,“我可没怎么修习过神力,它要发起怒来,我可没法跑掉。” “让我们谈些别的吧,”打算离开巨象展馆的老者告知年轻人,“你邀请我来这里参观,究竟是为了什么?” 年轻人罕见地笑了笑:果然,与共和国人交流毋须那些遮掩客套,能够直击主要话题、节省大堆的时间。 “公产?”年轻人吐出的词汇令老者兴致勃勃,“你是想了解共和国的制度?” 年轻人肯首作出答复。 “共和国的制度,”老者别过头怪笑几声,“不该是门格威兰高校的必修课程?” “容我讲句真话,”年轻人叹口气,决定向睿智的老者服软,“我现在很难相信那些教授的描述——他们很大可能与我一样,对共和国的事物根本不甚清楚。” “嗯,是的,是的,没错。”老者的语气有如玩味般刁难,令年轻人百般无奈。 “所以,我只能尝试邀请你同我讲述,”年轻人强忍心中的不快,“毕竟,你可是最为正牌的共和国公民。” “不是‘公民’,”老者坐上动物园的石凳开始歇息,“是‘人民’——人民,是共和国的一种特有产物。” “你们的国度、你们的协定组织里没有类似共和国人民的存在,”老者说得有板有眼,“你们有的,仅仅是公民。” “这是什么新鲜的文字游戏吗?”年轻人不大能理解为何老者非要缠住某个并不关键的字眼不放。 “这并非恶作剧,我的孩子,”老者刻板的声音此时却温和起来,“这是认识共和国制度前必须理清的基础——” “人民是团结的,人民是一体的,人民的力量不可战胜,人民的力量无坚不摧。” “公民是分散的,公民是个体的,公民的力量渺小无比,公民的力量四方散落。” “面对困难的挑战,顽强的人民有如团结的蚂蚁般协作、共同度过难关;而公民恰似懦弱的羊群,面对来袭的恶狼只会奔逃四散。” 年轻人缄默不言,只找好位置就坐,等待着老者接连不断的敦敦教诲。 “只有魔网可以造就人民,”老者深吸一口气,好将话继续给说下去,“也只有共和国拥有人民。” “能否告诉我,你所指的“人民”究竟是什么?”年轻人谦逊地看着老者,企求他不肯直接言语的答案。 “你也明白,我的脑中魔网尚存,”老者指向自己的颞骨位置,“更何况,我没有成为变节者的打算——因此,我不能告诉你答案。” 年轻人回复沉默。对方的确与他说过魔网对在外学者的规则要求:即使身处帝国古城,老者也无法将那些秘辛告知外人,除非…背叛共和国,终生留在康曼。 “让我们谈一谈动物吧,”忽然间,老者好似想将讨论的话题转移,“既然身处动物的乐园,自该讨论讨论关动物的事。” “哪种动物?”年轻人随口回复道。 “蚂蚁,”老者的语速格外平稳,甚至缓和过度,“小小的、不起眼的蚂蚁——你可曾豢养过、观察过蚂蚁?” “从未有过,”年轻人摇头,“我对昆虫类从来不感兴趣。” “嗯,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老者清清嗓子,示意年轻人安静聆听,“蚂蚁的生活。” “蚂蚁分为四种,工蚁、兵蚁、雄蚁、蚁后。其中,工蚁负责处理各种勤杂事物,兵蚁负责保护蚁群安全、维护蚁群利益。” “雄蚁负责繁衍——与蚁后繁衍后代,”老者顿了顿,“繁衍结束,它便死亡;蚁后只管产卵,源源不断地诞生各种类蚂蚁。” “四种蚂蚁合为一体,便是蚁群,”老者看向年轻人,他眼神中的意味尤其深长,“它们好像被什么东西连接为完美的整体,有条不紊地处理蚁群遭遇的一切。” “那,它们…是为何种事物连接?”年轻人明白了老者的意思,连忙追问。 “如果我们把蚁后去除——不,应该说创造足够多的蚁后,”老者并未直接回答年轻人,转而提出新的问题,“那么,原本身为整体的蚁群会变为什么模样?” “…”年轻人沉默半晌,“会迅速分化为…无数更小的蚁群?” “我们再假设,”老者朝机敏的年轻人投以赞赏的目光,“若这些已分化的无数小蚁群联合一体,重新组为原本的大蚁群。那它们运作的效率比之旧的蚁群,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变化?” 年轻人思虑许久,艰难开口:“也许会…降低?” “不是‘也许’,”老者摇晃起竖着的食指,“是‘必然’。” “分化而得的小蚁群之间存在无数的斗争,”老者悠然昂首,望向天空的云,“斗争带来进步,却也引发消耗——进步的成果,最终也会陷入无谓的斗争,被无用的事物消耗。” “由小蚁群构成的大蚁群自然脆弱无比,”老者闭上眼,将一切缓缓道来,“即使有其他大蚁群竞争的压力,它们的内部依然会产生摩擦,并发生无谓的消耗。” “此刻的新型大蚁群,不论从何种角度分析,生存与发展的期望都已不如旧型大蚁群。它们终究会灭亡,”老者冷静地描述着虚幻故事的结局,“区别仅是为外部蚁群吞噬,又或者死于自己举起的屠刀——” “若不信,请自行阅览自古以来的书籍,看看有无蚁群跳出过这一怪圈。” “此时,你能明白?”老者的视线又转向年轻人,“与其分化成无数内斗不止的小蚁群,倒不如回归旧有的整体,重塑成从前的蚁群模式。” “那这样…竞争的活力不会大打折扣?”老者的观点叫年轻人很难理解,“虽然稳定性提高,可每只蚂蚁工作的效率——” “从来没变过,”老者接下他所说的话,“每只蚂蚁的工作效率都为一定值。” 再度沉默,年轻人确信般地回答:“对。” “与其将大蚁群分化为小蚁群,增大它们内斗的可能性,”老者继续说,“不如坚持最古的蚁群模式,让分散的蚂蚁归结为整体,化作崭新的旧模式蚁群——你,明白?” “我明白,”年轻人恍然大悟,如梦初醒,“旧模式的工作效率甚至会更高,因为它们仍有竞争的刺激——” “其他的大蚁群。”异口同声,一老一少将最终的答案从心中讲出。 “不需要我再讲了吧?”老者笑眯眯地看向年轻人,藏在眼底的情绪难以捉摸。 “不需要,我大致明白。”年轻人明白,他自己确实明白了老人所言。 … 逛完动物园的二人准备分别。 彻底分开之前,老者停下脚步,叫住年轻人:“猴子。” “嗯?”年轻人疑惑地转身,不知所措。 “我说,猴子,”老者最后重复一遍关键词,然后离开,“多看看那些猴子。” 其实,何须用得着猴子?漫步于康曼外城的街道,老者与无数的行人擦肩而过:只需盯住蚂蚁思考,便能寻得问题的端倪。 蚂蚁的问题是蚁群,蚁群的问题又在哪里? 是工蚁?是兵蚁?还是雄蚁?或者蚁后? 不、不、不,老者将它们一一否决:这些都是无谓的错误,都是骗局的障眼法。 蚁群问题的真正根本,是统领蚁群的权力归于谁——不论新式蚁群的联合者,还是旧式蚁群的蚁后,在根本的属性上都没有区别。 掌握权力的永远不是辛劳的工、兵、雄蚁,而是极少数的联合者与唯一的蚁后。 极少数的联合者间仍有矛盾、仍有冲突、仍有损耗,走进地铁站台的老者心中满是不屑:与其这样,不若将权力归还唯一的蚁后,让蚁群的运转更加高效、让蚁群的模式更加完美。 蚁后的重要性在何处?是它繁衍后代的能力?还是它指挥众蚁的能力? 如果让年轻人回答,他会告诉老者:繁衍后代是蚁后真正的用途,指挥众蚁不过是这一用途的附属品罢了。 但老者的答案与年轻人完全迥异:蚁后真正的用途是指挥众蚁,繁衍后代不过是这一用途的保险栓罢了。 多么相像、多么相似…乘上地铁的老者喃喃自语:繁衍与指挥,通讯与监控…全部本末倒置,将身处其中的蚂蚁与人民耍得团团转。 它们的根本,又是什么了? 老者真想大声念出自己的答案,但他克制住、他强忍住那种欲望,以至于指甲嵌进干枯的肌肉,在老旧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权力并不为了一切,而是一切为了权力。 世上所有的智慧生物的一切行为的根本都是为了权力——除去圣贤,尽皆如此。 仅有的区别,不过是权力模式的不同:恰似蚁群的新模式与旧模式,共和国已回归极权,协定国仍在集权徘徊: 只有蚁群的蚂蚁,没有蚂蚁的蚁群。 第六十二章集权与极权 与老者分别后,年轻人乘一辆的士回往家中。他换好睡衣躺上了床,打算补偿午间被用于游览动物园的休眠时间。 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安歇——临别前,老者那古怪的话语让他的头脑着实发昏。 “猴子、猴子,多看看那些猴子,”年轻人不住重复老者所说,“猴子、猴子——” 反复的话语戛然而止。 想起什么的年轻格威兰人翻下床去,跑到自己的书房,于书架找寻印象中存在的那本有关动物的真理学图书。 成功从一丛书籍里抽出正确的那本,年轻人忍不住咧起嘴微笑:自己果然阅读过有关“猴子”的文字内容。 思来想去,不正是他同自己推荐的这本图书?翻动书页的年轻人又想起老者,他记得,好像已是约摸半年前的事了。 厚实的书本不过一位旅行者的游记,至于所谓描述“猴子”的内容,恰被作者记录在图书中段的一部分。 只仓促读过一遍的年轻人隐约记得,这位旅者应是前往瑟兰的某家动物园去探求驯养动物的最优方案。 扶住椅子的把手,年轻人坐着将书中的故事重温,脑中的记忆很快被唤醒,思维的逻辑也同时被理清。 旅行者所记述的正是瑟兰某处的动物园驯服猴子、并通过某些手段消灭猴子群体中因争夺首领产生纠纷的方法。 根据作者的记述,猴子的群体中沿袭着不成文的天然规定:所有公猴中,仅有一只能够成为首领,统领整个猴群。 猴群的首领即猴王。猴王不仅享有优先挑选食物的权力,更拥有裁定其余猴子之间纠纷结果的权力。 即使进入动物园,这种发自天性的规矩依旧在作怪,导致猴群里无数次爆发关于“猴王之位”的冲突,致使不少年轻的公猴为老猴王所伤,更有甚者变为残疾。 为了阻止猴群中产生关于王位的冲突,动物园的工作者煞费苦心,想象出很多种计划,并将之付诸实施。 最开始,动物管理员试着将投食的量增加——读到此处的年轻人明白,他们打算从最根本的食物上解决问题:毕竟成为猴王的一大原因,即能拥有食物的优先选择权。 动物的管理者们显然认定自己找寻出可靠的方法:一旦食物充足,成为猴王的最大意义便消失不见。 缺乏意义的争斗,自会消弭于无形。 但事实给了动物管理员一个响亮的耳光:拥有充足的食物后,年轻的公猴增长迅速,野心勃勃的它们不止推翻老猴王,甚至与自己的同伴大打出手、不惜自相残杀。 最终,新诞生的猴王将分配食物的权力牢牢把控——就算踩烂扔掉,猴王也不肯把更多的食物施舍给其余的猴子。 书中的文字令年轻人不住摇头:这样做,势必激起猴群中的反抗。 果然,挑战者的步伐从未断绝——公猴们一只紧跟一只,试图通过打倒旧猴王来夺得成为新猴王的机会。 可惜,它们进食的水果远不如猴王充足,无论多凶悍英勇,尽皆一败涂地,悉数铩羽而归。 在作者笔下,动物园的伺养者们对猴群中重复上演的斗争闹剧感到头痛无比。他们非得想出什么办法,让这些成日想着争夺猴王之位的畜生变得老实起来,好安分地接受那些往来游客的观览与指点。 还未翻页,头脑恢复清明的年轻人已渐渐回忆起后续的故事: 在那以后,动物管理员们将投食量恢复正常,放任公猴们对猴王宝座的争斗,似乎是打算将试图改变野兽天性的行为彻底放弃。 但他们遵从专业人士的建议,替新猴王的脖子捆绑上不会威胁到它性命的电击套环。每当猴王争抢食物或者欺凌其他猴子的时候,动物管理员便会启动电击的功能,让它翻滚到另一边叫痛,以示惩罚。 当猴王精疲力竭,为其他挑战的公猴所击败,管理员就会将电击环转移到新猴王的脖子上,让所有试图争抢宝座的公猴一个接一个地体验旧猴王的极度痛苦。 最终,整个猴群都变得格外乖巧老实。因为它们知道,成为猴王再不能享有优先进食的特权,甚至会遭受被一圈铁环拘束的折磨,所以它们抛弃那些成为猴上之猴的念想,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动物园中,与所有的猴子共同享受平等而规律的生活。 读完这章,年轻人将书本放回书架,正式躺回卧房温暖的大床,思忖书中所写明的一切、推敲老者话中隐藏的道理。 猴子是他同自己强调的关键…年轻人合上眼,思绪徘徊在睡梦的边缘:猴子、猴子、猴子…共和国的什么与猴子有联系?格威兰的什么又与猴子有联系? 是管理的模式吗?年轻人很快摇头否认自己那肤浅的答案:不,那位老人所想表达的,绝非“管理模式”如此肤浅之事物。 他暗指的究竟为何物?绞尽脑汁的年轻人很快联想到老者所说的蚁群——刹那间,所有的东西豁然开朗:制度,他曾说过,一切皆可归咎于制度。 因为个体复杂性的问题,猴群的制度与蚁群的制度乍看完全不同。但实际上,二者的内核可完全相似:猴群与蚁群,都属于集权模式。 所谓集权,无非将权力集中于某一存在手中。这个存在可以是独特的个体,有如优先挑选食物的猴王与特别负责产卵的蚁后;这个存在也可以是特殊的群体,有如…共和国的人民议会与格威兰的众议院。 当然,年轻人忍不住感慨:也可以是由帝皇赋予特权的王室之主——伟大的格威兰国王。 等等…“格威兰国王”令年轻人惊觉:老者所指的,莫非正是那位内城之中的陛下? 仔细想想,蚁后与猴王恰都为集权的象征…那么格威兰的国王,不正好对应老者所欲暗指的事物吗? 年轻人摇摇头,打消脑中对国王不敬的念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应以如此的想法亵渎伟大的陛下。 不愿再想的年轻人,很快便沉沉睡下。而已经睡下的他却不知道,自己根本未有找寻出正确的答案。 正确的答案究竟为何? 只有老者清楚,只有行走于康曼长街、偶尔遭受异国行人目光扫视的共和国老人明白,切实的真相究竟为何物。 若让他知晓年轻的格威兰人心中所想,恐怕要大失所望:年轻人在几近触及事实时刻走了弯路,将真相完美地躲避开。 老者之所以告诉年轻人蚁群的消息,是为了促使他认知到权力——集中的权力。 蚁群所奉行的权力是那样集中、那样完美,工、兵、雄蚁及蚁后通力合作,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将整个蚁群运作的那样完美,完美到无懈可击,叫人沉醉在其权力运作的环境里。 对老者而言,蚁群的社会模式即最典型的集权——将权力集中于蚁后之手,方便对蚁群的一切进行最高效、最迅速、最直接的管理与调配。 至于猴群,回到自己寓所的老者捋起没剩多少的老白长须,笑着将心声轻音吐露:“猴子与人、人与猴子——二者间又有甚么区别了?” 猴群正常的运作模式,无非也是集权:进食的优先权、生产的优先权…一切优先权与裁决权都归属猴王,猴王既裁决一切,也优于一切。对整个猴群而言,猴王即秩序的维护者。 但这全都是颠倒的本末——正如蚁后产卵之目的是统领蚁群,猴王维护秩序之目的不过是享受优先的权力。 若让老者知晓年轻人所想,他定会奇怪对方为何不能参悟其中的真意:要知道,格威兰可是典型的半封建集权国家。 身处这样的国度却不能领悟话中所语,年轻人也着实对不住老者那施舍出的智慧。 老者本期望年轻人可以从蚁群的模式里寻得格威兰社会模式的影子,哪成想阴差阳错,对方竟会直接推演到共和国身上去。 可共和国的特有模式,又岂是简单而原始的集权能概括清楚的?懵懂的年轻人,最终仍未推得老者真实的意图。 用冰冷的凉水刺激干涸的面颊后,老者感受着颅腔内多出的东西,开始期盼年轻的格威兰人能推论出正确的答案:从蚁群到蚁后,从猴群到猴王——最后,从猴王联想管理动物的“人”。 人、人、人啊,人才是所有事情的根本。老者止不住嗤笑:精灵的生育能力太差,兽人的智商过低,魔族更近乎野兽——唯有短命的人类依靠最均衡的种族天赋,成为帝国时代以后的世界之主。 所谓的蚁群、所谓的猴群,仅为老者掩饰人群的障眼法罢了:共和国的魔网虽禁止旅外学者直接传授某些知识,却没有限制他们含沙射影的本领。 只要足够聪明,便能于无处不在的魔网之眼下肆意妄为——至少,正在躺椅上坏笑的老者是如此想。 所谓人,自然指共和国人:哪怕木精灵与金精灵、少数兽人与稍许混杂魔族血液的存在,都一律为共和国人。 共和国人是什么? 对于协定国而言,共和国人是扑朔迷离的怪物,强大却自律,自律而危险。让他们恐惧,又让他们好奇;让他们好奇,又让他们敬畏。 但对于同盟国而言,共和国人可要简单得多:共和国人是至高无上的蚁后,是同盟的内核、是同盟的心脏;共和国人是掌控一切的猴王,是同盟的领导、是同盟的主人。 共和国人,即同盟国的人上之人。 那对共和国来说,共和国人又是什么? 老者记得清楚——一切为了人民,一切归于人民。共和国即人民,人民即共和国。 人民,即共和国的主人。 错!老者兀地睁眼,几欲喊出那句深埋内心的狂语:大错特错!大错特错! 相对于魔网,共和国人算得上什么? 若说魔网是蚁后,那共和国人不过一群辛劳的蚂蚁,只能究其一生为蚁后的存亡服务。 若说魔网是管理员,那共和国人不过一堆被驯化的猴子,只能老实接受魔网的调配安排。 共和国人从不是共和国的主人——勿论劳动者与管理者,勿论精灵与人类,尽皆是共和国的奴隶。 或者说,魔网的奴隶。 老者冰冷的眼神似要划破长空,直指远在东方的那位老人:如是讲,他的奴隶。 伟大、伟大,真的伟大。 想到那位伟大的开创者,老者纵情大笑、放肆鼓掌,为他喝彩、为他欢呼—— 他,才是共和国唯一的人。 他,才是把控权力的人。 他,才是魔网的主人。 人民即魔网,魔网即他,他即人民。 他,便是终极的集权者—— 极权之人,祖贤祖仲良。 第六十三章畅想未来 夏风炎炎,烈日当空,十二级五班的学生在木精灵督学的陪同下等待又一个学年的尾声。 讲台上,托住下颌的穆法若有所思:今年一过,除却小小的赛尔和一些较为年轻的精灵,大部分学生都将越过成年的门槛,变作法律定义上的成年共和国人。 身为督学的穆法此时回想起过去的学生时代:那时,本该无忧无虑的自己却思考起未来的道路。再三考虑后,才选择出第一次轮修的职业——负责教育之任务的教习。 只是没想到,穆法不觉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谁能猜到,自己恰巧通过测验,成为一名职责更加艰巨的督学呢? 木精灵将对往窗外的视线转向讲台之下的学生,心中暗想:不知道,他们是否已对各自的未来有所思量?有所计划?更或者有所安排? 若穆法突然发问,想必正于教室后方打盹的李依依反倒最能清醒地回答他的问题。 历经十余年对知识的修习,热衷炼气的暴力少女其实早已能压制心中那份冲动的狂躁,变得冷静沉着,甚至是…乖巧。 不过,李依依虽喜欢蹂躏乖宝宝赛尔的小肉脸,但她并未有成为乖女孩的打算——既然身为共和国人,还是遵循自己的本性最好。 她知道,自己那并不如外貌般年轻的父亲曾有过一段军旅生涯——李父,曾于共和国外务部下辖的驻中洲特别行动部队钢爪服役。 也许是源于天性,也许是受父亲影响,李依依早早给自己自己的第一轮修习职业敲响定音:她要学习自己的父亲,成为一名强大而优秀的钢爪部队驻外战士。 有时,李依依也会忍不住自嘲:或许自己仅仅是想找个合适的由头,能够好生发泄藏匿于身体里的那堆暴力因子吧。 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仍有些迷糊的短发女孩头脑不再昏沉:努力炼气的同时,还得学会克制、老实遵守规则。 毕竟,任何一只军队都不会欢迎无法遵守纪律的士兵——想要进入钢爪,天性焦躁的她必须先学会冷静遵从规矩、认真服从命令。 正因如此,李依依一直于平时逼迫自己学习那些无关紧要的课本知识。即使潜意识中认定它们无用,出于遵守纪律的目的,她仍会选择将课本吃个通透,甚至钻研到滚瓜烂熟。 采取这类死记硬背的学习方法,李依依成功跟住学院传授知识的进度,不至于落下测验所需的关键信息,顺利升学、从未留级。 尽管李依依被陈应龙指正是在走歪路,她也不打算进行什么大的改变。毕竟现在的她就是对学习无关军队的知识没兴趣,这是事实,事实难以改变,更无法强求圆满。 或许,结束尚未可知的军旅生活后,大大咧咧的女孩会重新认知自己所学的一切,领悟到知识的真谛吧。 但那都是笼罩于迷雾的后话。知识所具有的重要性,自然是越早理解越好,譬如李依依的堂哥、比之金精灵艾斯特更不苟言笑的人类——陈应龙。 原名陈莽的他身负父亲的期望——成为一名坚韧英勇的军人,再不济也得混成一位维护城市秩序的英武治安官。 可惜陈应龙天性喜静不好动,对于任何打闹锻炼都无甚兴趣。不热衷炼气修习的他,自然丧失掉于第一次轮修中成为共和国士兵的可能性。 虽说他已于近年坚持每周进行炼气训练,可那只是为了达成学业要求、提高身体素质的权宜之计,并非为他本人所真心喜欢。 若要说他切实所爱之物,莫过于洋溢课本与图书馆读物上的知识——对陈应龙而言,炼气并非力量,知识方为力量。 与喜爱打打闹闹的堂妹不同,热衷阅读的大男孩的日常活动以读书为主。就算临近学年的末尾,他也不忘翻开桌面上的课本,安静地复习督学与各科教习所授的知识。 他清楚,今年之后的课业会愈发繁多。毕竟同学中的大多数已然成年,现在更是时候学习较为高深复杂的知识。 埋头书本中的陈应龙对真理学抱有莫大的兴趣——反应与变化、分解与合成,还有万事万物运作的规律,以及生命体的奇特构造与功能,这些复杂的真理学知识,无一不令他沉迷。 相较之下,他对历史倒不怎么关注。与很多尚因历史知识苦恼的学生不同,陈应龙大致明白这门课程的终极道理:思想。 他记得,共和国的伟大开创者祖仲良曾言:最强大的武器是思想。唯有掌握思想,方能掌握自己;唯有掌握自己,方能掌握力量。 而教务部的标语“力量即知识,知识即力量——谨记!学习收获力量”不过是表明思想重要性的外壳罢了。 已理解这一要求,陈应龙便能如智者般理解历史课的真实作用:培养诸多学生的思想正确。 只有思想正确,智慧的生命才能将所习得的知识应用到正确的地方去。 随手把书合上,将目光转向另一排的刘刕后,陈应龙默默念叨:这人高马大的家伙就属于思想另类的典型。 陈应龙所想确实不错,绰号“三刀”的刘刕实在过于沉迷某些课外的英雄传奇与故事了。 特别是,赵竹赵无秋的故事。 即使身处学院的期末课堂,眼睛盯住课本的刘刕脑中却充斥着赵无秋的那些传奇经历——除却帝皇玄天真武,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能以孤身敌万人的世间传奇。 两百年前,有无数的英雄人物出现于中洲的普洛斯帝国所挑起的世界战争之中,他们的故事可歌可泣,他们的功绩青史留名。可他们的光芒却被赵竹一人掩盖。 若称他们为天空之繁星,那赵竹应是星群中的那轮明月——以灼目的光辉闪耀群星之间,叫无数的仰视者再挪不开充满敬畏的视线。 世界战争结束后,赵竹并未留在共和国,而是前往业已溃乱的普洛斯旧土,建立起雇佣军组织“基地”,维护中洲地区的稳定,确保曾经敌国的安宁。 而这位传奇战士赵竹的故乡正是丽城,或者说定远。也因此,对英雄抱有幻想的刘刕将他视作自己心中至高的偶像,甚至…努力的目标。 当然,刘刕很清楚那些臆想并非可靠。当今的世界平和安详,再无战争侵袭的暴乱。缺乏战事洗礼的世界,自不可能再诞生出战争的英雄。 但中洲不同,中洲仍拥有能够滋养英雄的土壤。即使共和国往中洲派遣出足够的驻军不对,那里依旧暴乱频频,无一日安宁。 暴乱的中洲需要英雄,那位英雄便是赵竹——凭一己之力回旋中洲人民同盟与中洲联合**的糟乱处境,令两方的中洲人共同获得和平的赵无秋,才是刘刕心中真正值得敬仰的英雄。 当刘刕的神思畅行远方之时,王晓也开始想象自己的未来生活。可他的脑袋里始终没个清楚的头绪,也无从开始想起。 左思右想后,王晓总算打定主意:以后人生的道路根本无所谓,只要顺其自然的走下去,无论任何职业都能胜任,尽心尽力工作就好。 对旅行怀抱一份热忱的王晓莫名缺乏学习的动力,自然也没有明确的未来规划。按他心中所想,以后的人生道路行到哪里算是哪里、走完一步再算一步。 如果让孙思知道王晓心中所想,定会感慨他的生活观念随性至极。 与刘刕陈应龙相同,孙思对未来也有着清晰的规划。因此他近年来一直坚持修习炼气,只为达到参军入伍的最终目标。 或者说,追上某人的步伐。 打小玩到大的五个伙伴里,就属李依依在炼气的道路上走得最远,孙思如果想要望其项背,还需要下更多的苦功夫去修习。 至于正静静重温课堂笔记的艾斯特,她的目标倒与陈应龙相似。心如止水的金精灵女孩只想认真读书、继续学习,从而积累更多更好的信息,最终让自己的修养与学识更加渊博。 其实她最感兴趣的并非读书和学习,而是同住宿舍的小可爱——赛瑞斯·拉克莱斯。或者说,小赛尔。 第一次见到赛尔,艾斯特不过为那可爱精致的外貌所吸引。再往后,她更察觉小家伙所拥有的奇异能力,它们是那般特殊而迷人:无论是控制植物开花结果、生长扭曲,还是隔空移动任何物品,都值得大书特书,甚至创作出充满价值的宝贵文章。 但那都是次要的杂念——如今的艾斯特更喜爱陪伴赛尔。在与赛尔相处的过程中,她的情感不停调动,然后逐渐苏醒。 现在的艾斯特绝非从前那位不苟言笑的幼年金精灵。内心收获情感的她已经迈入成熟的大门,变为富有感情的成年金精灵。她所能讲出的话语已近连贯,情思也愈发真实。 即使艾斯特的父母,也对女儿的变化惊叹不已:他们怎能料想到,融化寡言少语的女儿的存在,会是一个小小的孩童呢? 其实,小小的孩童也可以有大大的魅力。譬如正于前排乖巧读书的赛尔就拥有独特而成熟的思维,脑子里写满成年的智慧,心里却未丢失幼年的童真,叫所有认识的人都宠溺万分。 未来的路怎么走,赛尔也不甚清楚。小家伙毕竟年幼,尚未思量或筹划自己以后的人生。 硬要讲些什么,可能就是向艾丽莎或卡尔学习,成为一名创造美食的得力厨师,或者管理果园的辛勤园丁,更甚者,双方兼而有之。 至于那些能控制植物生长,能命令野兽安静,能操控水流与小石,能挪动木椅与书桌的奇特能力,赛尔谨遵艾斯特的指导,索性将它们命名为“万物调和”。 除却调和万物的奇异之力,赛尔还具有恐怖的怪力与无法受到伤害的身躯。自小到大,小家伙从未因意外破过皮、流过血。 虽然很奇怪自身的诡异状况,但赛尔无法进行更深入的探究——共和国法律对任何关于幼儿的生理实验都有严格规定。自五年前那次丽城学府的检测过后,小家伙再没遭受过部门人员的烦扰,对身体与能力的真实情况及内在状态便不得而知。 赛尔知道,由于调和万物与力大无穷的本领,成年后的自己大概率会成为某些研究者的探索对象,整日接受复杂的检测,短时间内难以自由活动。 因此,小家伙作下决定:于成年前,一定要把自己能去的地方都走过,好体验世界各地不同的生活模式与传统习俗。 不等赛尔多想,已然响起的放学铃声宣告第五学年的结束。聆听完督学最后的叮嘱,学生们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夕阳下,孩子们的归家之路不同;黄昏里,学生们的未来之道亦不同。 世间之事纷纷扰扰,不曾相近,更无相同。 第六十四章回首往事 清晨,位于康曼中城的老者再度赶往外城的共和国大使馆。今天,他想与那位老人商讨回国的事宜。 乘坐上格威兰特有的黑色的士,老者一如往常地闭目养神,不准备与的士司机会话。 即使听到公路的喧嚣与长街的吵闹,都未能让他闭合的双目睁开。此刻的老者陷入半梦半醒的回忆束缚里,再不愿挣脱出来。 恍惚的时间中,他的记忆朝百年之前回溯,回到那最开始的地方,看到那一张张已经陌生的熟悉面容,老者脑中的往事恰如走马灯,一个个接连不断,一张张往复循环。 老者的父母于那场战争中逝世,当时的他尚年轻,血气方刚,便与同样丧失双亲的赵竹立下誓言,必要叫普洛斯人血债血偿。 后来的他们——不,应该说赵竹,赵无秋做到了,平凡的赵无秋血仇得报后名震寰宇,被誉为天才的老者却默默无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事消失在世人的记忆里。 人民会遴选出真正的英雄,真正被歌颂的英雄只有赵竹一人,剩下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只是勇士。 而勇士,尽数为人民大众所遗忘。 其实又何止勇士?单说老者自己,甚至连双亲的面容都让他遗忘干净。两百年的悠悠岁月,关于仇恨与父母的故事早已被他抛却脑后,直至再回忆不起。 有些事情会遗忘,有些事情却会铭记终生。深埋老者心底的印象并非父母的离去,而是那日与赵竹的相识。 那是一场什么样的相会?目送的士远去的老者心中却思索着其他:他在那里,我恰好也在那里;他在我的旁边,我恰好也在他的旁边。 声乐课、声乐课,那是尚未改制的共和国大学里教授求学者音律知识的独特课堂。在那里,老者与同处一间教室的人与半精灵结识:一位是日后名闻天下的学生赵竹,一位是未来漂泊四海的老师迦罗娜。 说来奇怪,回首往事的老者忍不住感慨:毫无关系的三位陌生人竟会相识,相识之后相知,相知之后熟识——熟识之后,即成朋友。 已是朋友的三名共和国人,往后却走上三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热爱声乐的赵竹与热衷真理的老者变为厮杀于战场的兵士,传授音律知识的迦罗娜成为行医治病的无双医师。 可叹的是殊途却又同归。踏上不同道路的起点相近的三人,终点也是相同:尽数离开夏洲的国度,在外漂泊。 或是镇守一方,或是常驻异国,更甚者四海云游。无论如何,他们都远离了生养自己的土地,走出了培育自己的国家。 进入威严的共和国大使馆后,老者收回那些无谓的杂念,准备与某位熟悉的老人扯点闲话,探讨回国的事宜。 盘算着秘密的老者并不知道,曾经的老师正与他同处一座城市——离国多年的她不仅身居康曼内城的王庭,甚至在宫殿里拥有名新的学生。 而此时,这位学生将手贴上紧闭的铜窗,隔着晶蓝的玻璃遥望内城外的蓝天与白云,期待老师迦罗娜同她承诺过的崭新世界。 愁绪千万的西尔维娅正叹息着命运赋予自身的不公:自幼时起,她就因私生的身份遭尽旁人的白眼。连足以惊艳四方的可怜外貌,亦成为外界指点讽刺的痛处。 老实说,她憎恨自己的父亲。更或者,她从不认为自己有过父亲:这世界上,还没有置妻女于不顾的男人仍配称之为父亲。 对西尔维娅而言,过去的经历虽然困苦,好歹有真正爱着自己的母亲陪伴。当她感到冰冷,母亲会尽快为她披上御寒的衣物;当她感到饥饿,母亲会首先为她盛上暖身的汤汁;当她感到悲伤,母亲会连忙将她拥入怀中,用最温柔的语调吟唱最舒缓心情的歌谣。 现在呢?现在的她生活富足,随时会有女仆准备替她穿着最华美的衣裙,随时会有厨师准备替她制作最考究的美食。若她愿意,更可以指挥下人将王宫的银幕开启,观赏小时候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史诗传奇。 可西尔维娅的心中再无喜悦,只剩绝望与冷漠。她不想呆在这名为王宫的牢笼里,她宁肯用所谓的美好生活去换一段能继续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穷苦时日。 但那已是不可能。 她的母亲已经离去,后会无期。 没有母亲的西尔维娅只得穿戴好名为公主的枷锁,身负王族病的煎熬,静静度过这了无希望的日子。 或许是聆听到祈求的帝皇恩赐怜悯,可怜的姑娘才能于绝望的生活中遇到生命里的救赎之人——来自她母亲故乡夏洲的共和国传奇游者,迦罗娜·亚玟。 迦罗娜为西尔维娅的父亲、格威兰国王的疾病而来。因王族病的特殊性,她须长期停留于康曼内城的王庭,好为国王与公主医治,确保他们的身体处于最好的状态,不断疗养他们虚弱危险的躯体,进而保障他们的性命无忧。 也是自那时,迦罗娜与国王的私生女西尔维娅公主产生接触,并为这惹人怜爱的孩子所吸引,成为她名义上的家教与私底下的老师。 自相识的日子起,囚禁笼中的鸟儿收获新的伙伴。聆听迦罗娜的新奇经历,西尔维娅重新活跃,产生了新的期望,向往着外界的生活。 她最感兴趣的既非老师旅行各洲的见闻,也不是迦罗娜独特的起源能力,而是如梦似幻的夏洲国度——共和国。 在迦罗娜的描述中,共和国是那样神奇与完美:没有恶毒的言语,没有歧视的目光,没有古板的王庭规矩,也没有抛弃妻孩的父亲。 神秘的共和国没有犯罪者,也没有无德者,只有平和亲爱的社会与其乐融融的家庭。 共和国的一切臻至完美。完美到虚无缥缈,完美到不甚真实,完美到如梦似幻。 懵懂的西尔维娅想了解那里,想接触那里。她想看一看,共和国是否真如老师迦描述般美好。 即使迦罗娜不止一次地透露出对共和国的抗拒,敏锐的西尔维娅仍能觉察隐藏老师冰冷面容之下的复杂情绪。 “为老师所抗拒,亦为老师所热爱,”闭上眼,西尔维娅低声细语,“那里,究竟会是一方怎样的土地?” 若让她的老师迦罗娜回答,想必无甚好的结局:毕竟迦罗娜的双亲皆亡于共和国。早已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半精灵总是难以客观地对故乡的事物作出评判。 而这位公主的问题,或许只有那位素昧平生的老者能够解答。 此时的老者已然结束冗长无聊的长途通讯,将电话挂断后,他强按住快步逃离的冲动,慢慢地从魔网笼罩的使馆走出。 离开魔网的眼,时间已到中午。老者并未乘坐的士回归自己的寓所,而是转乘地铁,打算前往波特韦河的堤岸旁散步。 老旧地铁的颤动令老者不住慨叹:格威兰的这些基础建设项目,已是不如瑟兰的某些新兴城市了。 私产制度与封建王权的弊端终究显现,喧嚣奢华的古老康曼,已失掉继续前行的新兴动力,停滞于旧日的繁盛,再难有突破性的发展。 相较之下,共和国的公产制度是那样完美。不仅拥有蓬勃向上的发展动力,还创造出安定平稳的社会环境与亲切和睦的人际关系。 共和国的一切都很完美,老者暗自思索:所有事物尽归“一人”的共和国,绝对服从魔网的调配与管理,自然完美无瑕。 公产?共和国根本非公产。 老者离开地铁,于河畔的道路感受冰冷的清风,于肆意漫步中清醒沉重的大脑,神思逐渐明了:共和国的所有资产,尽集中于某一人的掌握之中。 公产?忽视其他行人疑惑的目光,老者摇首冷笑:公产即大同。上古时代虽可能存在过大同社会,但当今的世界无论如何都没有公产制度的容身之所。 那共和国所谓的“公产”,到底又是怎样的制度与现实了? 共和国之所以能实现类似“公产”的制度,是因为共和国推行“伪公产”的主张;共和国之所以能实现“伪公产”的主张,是因为共和国的所有资产尽归“一人”之手;共和国的所有资产之所以能集中“一人”之手,是因为“一人”高众生一等。 高于共和国众生的“一人”恰如过去帝国的统治者——帝皇玄天真武,他仿若神明,毋庸在乎凡人的爱恨情仇,毋须关注众生的欲望追求。“一人”只需借由全知的魔网观察凝视所有的一切,便能紧握共和国的无上权力,将巨大的国家统领得尽善尽美。 就好像管理动物园中猴群的饲养者一般,“一人”借助魔网评判共和国人劳动产生的价值,通过魔网监测共和国人行为是否合法。魔网在潜移默化中令全体共和国人遵守规则与秩序,从而使共和国的生灵与事物变得完美无瑕。 恰如饲养员眼中绝对平等的猴群,“一人”与魔网管理下的人群也完全同等;好似管理者对猴群公平的奖赏惩处,“一人”与魔网评判裁决下的人群价值体系也公允平正。 老者直觉得共和国人的可笑:共和国人能平等互利共处、携手共同进步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们悉数低于“一人”一等。 所有的一切好像帝国:帝皇不将任何人视作同祂平级,因此帝国时代的各族生灵才能绝对平等。 同样的,“一人”不将任何人视作与他平级,共和国内唯有“一人”是“人”,其他人都是“低等猴子”,在“一人”的眼中,所有“低等猴子”都没有区别,也因此,所有共和国人绝对平等。 一切最终又回归人类古老的奴隶制度,老者扶住河堤的栏杆,闭目长叹:奴隶主眼里的奴隶全是低等的生命。正因为如此,所有的奴隶相对于所有的奴隶,才正好绝对平等。 感受身为唯一清醒地看透真相的智者的孤独,老者最终回归自己的寓所,安眠休息。 如果老者知道,在遥远的东方,在遥远的共和国内,有一位小小的孩子通过对动物园管理猴群的方式进行分析,而感悟出与他类似的观念道理,不知又会感受若何? 第六十五章旅行的准备 结束这一学年的期末测验后,丽城第十七中等学院学生们总算收获足达两月的暑期长假,得以制定各自的假期计划。 规划假期行程的学生里自然包括十二级五班的几个孩子——不,除赛尔仍属年幼的儿童外,他们大都已迈过成年的门槛,应该称之为青年才更加合适。 现在,几位青年正通过魔网新开发的群体会话功能拉扯过被艾丽莎陪伴的赛尔,好一同探讨暑假当跑去何处为妙。 “夏天还去南方?你是不是傻啊?”李依依虎着脸,恼火地发出反驳某人的讯息。 最先提出建议的陈应龙不甘示弱,迅速回击:“你总不会想我们去北方看冰雕吧?可别忘了,丽城也算作北部,现在的北边根本没有积雪,除非你递交申请跑往极北冰原。” 进入会话群体的艾丽莎看到针锋相对的堂兄妹俩,默默不语地将饱含深意的视线转向在身旁嗑瓜子的儿子身上。 “呃嗯…”被妈妈注视的赛尔一个激灵,险些将手中的瓜子洒落,“妈妈,没什么的。他们平时就是那个样子…” 小家伙所言确实没错,李依依与陈应龙二人平日里一直是针尖对麦芒,斗嘴斗到不眠不休。 “要我说,去南方着实可以,”不甘寂寞的刘刕也发出讯息,“我还没看过海呢。” “海嘛,”艾丽莎摸摸儿子的脑袋,小声地嘟囔,“就是水呀,也没什么好看的。” 赛尔尴尬地笑了笑,强忍指正妈妈的冲动。 艾丽莎毕竟在沿海的国度博萨旅行过,她对共和国的海岸提不起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刘刕连外出旅行的次数都少,更别提前往沿海的地域观光了,对大海感兴趣自是合情合理。 “呃,那个,阿姨有什么建议吗?”好像只有未参与争论的孙思记得赛尔的母亲也在,“譬如一些合适旅游的地方?” “哈啊,不用那么生分,”艾丽莎连忙回复,“叫我姐姐就好。” 闻言,赛尔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开始担忧起未来大家对自己称呼的问题。 “说到旅行的去处,”艾丽莎收回玩笑的神情,认真考虑起这些孩子们提出的问题,“现在的南方太过炎热,不是游览的好地点。” 不等李依依朝堂哥表达心中的得意,艾丽莎继续发送出讯息:“至于北方,尽管天气适宜,可那里并无什么知名的风景名胜,除了盛安?” 盛安?包括赛尔在内的一干人等都忍不住摇头。要知道作为首都,盛安那拥堵的交通路况与干燥的气候可是声名远扬,绝非暑期旅游的最佳选择。 “盛安,不好,”艾斯特难得在群体会话里发声,“交通堵塞,住所难觅,景区分散,游客过多,不宜出行。” “嗯…”赛尔刚想发送出所想的地点,却忽然恍惚,鬼使神差地将另一座城市的名称发送至魔网的群体会话里。 “长安。”回过神的赛尔楞楞地看着魔网内浮现的文字,疑惑地揉揉头,不记得方才是否发送过这一讯息。 “长安?”艾丽莎合起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以唉,那里位于南北的交界线,还恰好是座完整的古都…可以的呀。” 妈妈的声音让懵懵的赛尔摇首清醒迷茫的头脑,将错就错地跟进传送讯息:“大家有去过长安吗?” “没有。”群体会话内的所有人一齐回复。 赛尔思来想去,通过魔网交流的大伙果真都未到达过那座古老的帝国中心,只是在历史教科书上瞻仰过它的风貌与盛名。 至于为何自己会突然冒出去趟长安的念头…赛尔连连摇头,已不打算深究。 毕竟,小家伙一直有莫名走神的毛病。 认同赛尔所选之地的大家讨论好空余的时间,再与各自的双亲协谈商议完旅行的陪同事项,最终敲定出统一的结果: 此次旅行由已成为青年的大孩子们主导,除去需要妈妈跟随照看的赛尔之外,其余人等的父母都不会陪同他们前往。 大人们也有着一致的默契:就让这次的旅行成为驱使这些孩子们磨炼自我的成人礼罢。 再加上赛尔那位木精灵母亲的陪伴,想必此趟旅行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毕竟共和国的治安如此优良,在魔网的注视下,不会有任何伤害到人民的事件发生。 唯一令大家觉得可惜的便是王晓。因为父母的原因,他要前往东南方旅行,无法与大伙同舟共济了。 确定好聚集出行的日期后,艾丽莎翻出行李箱,带着儿子在家中收拾起旅行需要的衣物用品,毕竟夏人的老话说得好:有备无患。 正当丽城的几家人在为游览长安准备所需的物品时,远于西方康曼城的一位共和国老者正将寓所内的手稿焚为灰烬。 原本因毁掉成果而心痛的老者凝视着壁炉内的火焰,仿佛看见他即将于长安点燃的滔天大火弥漫整个夏洲,将“一人”于共和国内行径的遮羞布于烧得干干净净,让一切的真相大白于天地之间,再无法被遮掩。 当然,揭露真相绝非他的目的。老者的真实意图,不过是那“一人”所拥有的特权之一罢了。 将壁炉内的灰烬舀入铲子里,老者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带入洗舆间倒进抽水马桶,按下按钮后让纸张燃烧的灰烬悉数滚入下水道的脏泥里,将计划最后的蛛丝马迹也消灭干净。 放下塑料铲的老者可算了结掉心头最后的顾虑,再未留下任何有可能被各国的鹰犬们所侦查到的线索与证据。 大理好寓所内的一切后,老者再度乘上的士,向康曼外城的大使馆赶去,与那位远在长安的老人进行最后一番长途的电话通讯。 很快到达目的地的他压抑住急不可耐的心情,慢步走进大使馆里。通过魔网递交申请后,老者终于又能在那间房子里拨通电话的按钮,与老家伙开始实时的语音通讯。 “如何?”不等老者开口,电话线另一头的老人已然发出关切的问候之音。 老者不加思索地回答:“我的行李已经准备好,随时都能登上飞机,回往共和国。” “我是指别的事情,”老人耐心地提醒着仍有些年轻人的焦躁的老者,“并非时间的问题。” 老者猛一拍额头,仿佛反应过来:“哦哦哦,是魔晶?那些玩意儿我会全数送还格威兰的魔法协会,否则登机回国的手续不好处理。” “是病症,”老人叹口气,他明白对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你的情况怎么样?能否支撑到乘机回国?是否需要申请搭乘专机?” 老人的话令老者许久无言,他默默放下电话听筒,闭上眼,用枯老的双手抚摸皱纹满布的面孔,似乎并不想回答对方的疑问。 “我们终究要面对,”老人耐心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震响老者的耳膜,“逃避是不可能的,你应当清楚,应当接受。” “治不好了,”良久之后,老者重新将电话听筒拿起,“治愈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这次,轮到共和国的老人沉默着聆听远在异国他乡的老者真切又落寞的话语。 “很讽刺?”老者此刻的语气倒格外平淡,毫无波澜,“我本该是最不惧怕身体疾病的人,现在却要为这小小的肿瘤烦恼。” “更可笑的是,造就这无聊的脑瘤的,”老者的口气近乎玩味,“正是我引以为傲的起源。” 等待对方的言语终止,老人才重新讲话:“你曾说过,滥用起源会招致不幸。” “我骗他们的,”老人的话叫老者忍不住大笑,“若真会招致报应,第一个遭殃的该是那老家伙才对?” 老人似笑非笑,他明白对方指的是远在中洲的赵竹——说到对起源能力的滥用,赵无秋绝对算得上当世第一人。 “起源,多迷人的力量,”陷入对过往的回忆,老者的躁动的声音都开始缓和,“源于现实的虚幻反作用于现实,甚至于扭曲现实、改变现实、操控现实。” “我的起源你可还记得?”老者话锋一转,向老人发出提问,“我的起源,到底是什么?” 老人无奈地回答:“分裂。” 他着实不明白对方的意图:莫非是因为肿瘤病症的缘故,原本以冷静克制闻名的林思行头脑已然陷入混乱之中? “别了,分裂,”林思行忽而闭目仰首,发出一声长叹,“曾经我以为可以凭它触及永生,谁能料到堂堂的共和国学者竟会被自己起源的副作用送入苦海,受尽折磨?” 老人未有踌躇,郑重提醒对方:“你已经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建议你尽快到康曼的医院接受诊治,或者尽可能提前回长安接受治疗。” “回长安,”老者心中窃喜,轻轻吐出早已准备好的回答,“我虽不惧死亡,却仍未活够,还想到定远享几年清福。” “定远?”老人总算漏出一丝笑音,“是丽城吧?你和赵竹的老家?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长安以后吧,”老者站起身,准备结束今日的通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曼中城的寓所内,老者一手支在桌上,一手搭上头颅紧攥苍苍白发,克制不住地放声狂笑。眼泪和鼻涕难以控制地流下,将他面部与下巴的沟壑悉数填充。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可算收起笑声,抽出纸巾将狼藉的脸面擦拭干净,静下心来感受脑中跳动的“肿瘤”,露出阴森的笑容: 我肉体内的思维如常强盛,我思维里的精神仍然饱满,我精神中的起源依旧活跃——我,仍旧掌握世上最强的力量;我,仍旧位于共和国强者之列。 我已将话说完说尽,我已将意思表达通明,我已告诉你我的目的,你却仍未察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愚蠢,伟大的一人。 第六十六章旅行长安(一) 将各自的行礼箱托运好,艾丽莎带领着儿子与一众大孩子通过魔网的身份验查,登上已经到达丽城机场的客运飞机,等待本次长安之旅的正式开启。 临近窗口的座位恰好可以让母子俩欣赏到透明玻璃外的机翼、蓝天与白云,进而排解漫长的空中航程的无趣与沉闷。 一阵轻微的推背感之后,客运飞机载着满舱的乘客往千里之外的长安飞去。已是青年的大孩子们有不少发出些微的惊呼,因为他们还是头一次乘坐翱翔高空的交通工具。 除却两次旅行国外的艾斯特与往晨星游览过的艾丽莎与赛尔,小小的“青年旅行团”内再无人有过乘坐客运飞机的经历。包括李依依在内的大孩子们无不用心感受客机飞行时的声响和震动,他们的内心对这趟遥远的旅行满怀兴趣,以至于是那样的期待与好奇。 正同妈妈交谈的赛尔用眼角的余光瞥往窗口外的洁白云海,脑中的思绪越仿佛融入其中,越飘越远,直领先轰鸣的飞机,提早飞到那位于东方的帝国古都——长安。 赛尔记得,穆法曾经在历史课堂上讲述过有关长安城的某些知识:长安是一座古老而完美的帝国城市,它拥有着举世无双的占地面积与无可比拟的运作模式。 古老的长安城恰如一株完整而庞大的晨星城巨木,拥有以无尽的魔力为源泉的农作物自动生产运输乃至完美的水循环机制,能够自行跟随人口的变动而增产,从而满足整座城市内所有居民对食物及水源的需求。 至今尚未查明的长安城魔力源被称为帝国遗留至当世的最大奇迹与迷局——当然,世界各地也有无数玄天真武的信徒将这座充满谜团的古城当作帝皇仍然垂怜世人的最后证据。 “妈妈,”想到此处的赛尔忽而喃喃轻语,“长安城内会否有一些那位帝皇的信徒呢?” “嗯?”儿子的问题让艾丽莎不由一愣,“会有吧…但肯定不会是共和国人的…” 艾丽莎讲的话确实没有错,在明令禁止一切类型个人崇拜的共和国内,根本不会给任何帝皇的信徒留下生存土壤。 但共和国的禁令只针对共和国人——对那些前来朝圣的帝皇忠实信徒而言,长安还是他们纪念缅怀那位伟大存在的最好去处。 正当赛尔思索长安知识的时候,坐在后排的李依依试图让沉寂的魔网群体会话活跃起来:“嘿,据说长安会屏蔽掉魔网,是不是真的啊?” “是的,”坐在李依依前排的刘刕很快回复,“帝国的古城都拥有屏蔽魔网的功能。” “不是,”李依依身旁的艾斯特发出纠正二人谬误的讯息,“帝国古城屏蔽魔网。长安屏蔽魔网除通讯外的大部分功能,以及新派魔法。” 独占最后方座位的陈应龙点着头传达出肯定的言论:“没错,确实如此。” 群体会话中的活跃让赛尔的记忆回到晨星,当小家伙第二次前往那里观览永盛大典的盛况时,卡尔曾讲述过晨星拥有屏蔽掉魔网的奇异能力。 现在回忆所学过、所听过的知识与话语,赛尔明白不止晨星拥有这种诡异的能力,长安与其他帝国古城同样具有。 想到长安,赛尔又忆起那些历史课本上的长安城绘图:玄天真武以帝宫的大门为中线,将自己的城市构筑得无比方正对称:无论人们采用如何精致的手段去测量,这座位处荆江中上游的帝都构造都绝对方正而对称。 正因为绝对,它才成为奇迹——一处为普洛斯人所狂热、为格威兰人所垂涎、为联邦人所恐惧、为共和国人所守护的奇迹。 每位如同穆法一般认真而负责的督学都不忘与学生们强调长安的特殊性:绝对的方正对称,即不可解的扭曲现实的奇迹,拥有独一无二的研究价值。 合算那宏伟**的仿庆式帝国建筑风格与辽阔无边的城市版图,长安足以称之为当世绝无仅有的奇观。纵使另外七洲的七座帝国古城轮番上阵,也不足以匹敌曾经的帝国中央、伟大的长安帝都。 即使禁止崇拜帝皇的共和国,也不忘纪念祂所创造的伟岸时代,就连共和国的首都之名盛安亦来源于此:永盛长安。 帝国永盛,长治久安。 默念着这句话,赛尔再听不到周遭乘客小声却嘈杂的交谈,于母亲温柔目光的注视下沉沉睡去,直到航程终点的到达。 …… 天色已暗。 云层上的客机开始缓缓降低飞行的高度,预备着到往终点所必须的降落。 此时的乘客无不感受到飞行带来的阵阵失重感。对头一次乘坐客机的刘刕他们而言,这倒也算得上别具一格的体验,引得一干大孩子忍不住通过长吁短气去疏解心中的惊奇。 客机的广播也于准备降落减速的时刻响起,讲述着长安所拥有的古老风景,推荐着旅客应当前往观赏的游览地点。 宏伟的长安城由帝国时代传承至今,绝大多数以魔力为源泉的公用功能保存并沿用,为当今世界最为庞大完整的帝国古城。 播报员详尽地为乘客们描述长安内的旅行去处,尤其是推崇备至的帝宫博物馆:那里保留着当世最华丽最古老的帝国时代的生活风景图。 帝宫博物馆不止展出帝皇所构筑的旷世传奇,更展示帝国时代花样繁多的魔晶造物。 自共和国建立,长安城内大部分早已报废的需魔晶供能的私用物品被统一回收,分门别类地陈列于帝宫博物馆,成为构建帝国风景最是重要的一环。 赛尔暗自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定要往帝宫博物馆游览参观一番,方能不虚此行。 播报员的声音戛然而止,临近窗口的乘客已能看见不远处熊阔高耸、金碧辉煌的古老城市,他们知道,此行的终点已到。 就如晨星的旅行一般,客机在长安城之外的机场降落,将一干旅客放置于机场迎接等候的公车内,送他们前往即将旅行的处所——长安城。 不一会儿,长安那连绵不绝的宽阔城墙便出现在旅客们的眼前,让贴紧公车窗户的赛尔发出一声长叹:仅是最外围的建筑带来的震撼,就已经不逊色于晨星的丛丛巨木。 高大的城墙毋须护城河的辅助,因为它的高度足以捍卫整座城市的安全——实际上,长安的城墙仅是真武创作的伟岸装饰品,悠悠的岁月里,还没有人敢于采用暴力去冒犯帝皇的威严,除却新党与梁朝太祖皇帝。 纵使新党与梁朝太祖皇帝,也是借由内部的力量才瓦解这座城市的防御,令当年的长安不战而降,成为国家领土的一部分。 “长安…到底有多大呀?”被巍峨的城墙震撼到说不出话的李依依咽口唾沫,在魔网的群体会话里将内心的感受发送而出。 “一千六百平方公里,”艾斯特根据所学过的知识解开李依依的困惑,“绝对正方的矩形,世间奇观。” 不等李依依继续追问,公车已驶入城门。魔网的群体会话刹那间自行关闭,再也无法打开。 公车的乘客有不少都在惊呼:就在进入长安城的瞬间,魔网的绝大部分功能都自行关闭,无论如何都无法重启,只剩下最为基础的单人通讯功能依旧可以使用。 “大家用不着惊慌,”公车的驾驶员很罕见地笑呵呵开口,“所有的帝国古城都能把魔网给屏蔽了。境外七座帝国古城里,不要说咱们的新派魔法,就连魔网都没法打开。” 眼瞅着乘客们恢复安静,公车驾驶员接着自己的讲解:“我们在长安还能够用魔网进行通讯,已经是很不容易啦!虽说其他的功能咱们都没法使用,可也就是你们待在这儿的事。习惯习惯,啊,习惯习惯就好。” 驶过城门,一栋栋仿庆式建筑浮现于乘客们的眼前,引起一阵阵轻呼:金碧辉煌! 唯有金碧辉煌,能够形容此刻展现于他们面前的伟大城市——帝国的不夜之城。 这里的游人如织,这里的美景无穷,公车行至的每一处景色都不相同。乘客们只能以沉默表述内心的惊叹与震撼,于黑暗的幕布下欣赏雄伟壮丽又灿若白昼的古城夜景。 长安城的街道纵横交错,只能说四通八达。街旁的槐树皆束着七彩的灯光,将阴沉的街道照亮;车水马龙的声音络绎不绝,将沉寂的路面唤醒。这里是如此繁华热闹,以至于让一车的旅客不甚适应,感到阵阵嘈杂。 郎窑红的台顶在霓虹的映照下变为璀璨的金色,条条阁道与栋栋建筑之上雕刻着风格鲜明的各式图案,此刻无数的房脊的双阙皆像垂下翅膀金雀,富丽堂皇。 沉默、沉默,唯有沉默。唯有沉默能表述旅行者们内心此刻起伏不定的波澜。 赛尔也一样沉默,没有说话,没有出声。 他既在感受,他又在思索。 他既在感受着什么,他又在思索着什么。 他既好像感受到什么,他又好像思索到什么。 他既感觉到这里十分熟悉,他又感觉到这里似曾相识。 但到底熟悉在哪里、究竟似曾相识于何处,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来。 就好像一个见证过曾经繁华的人,将一切的一切尽数遗忘,再回忆不起。 第六十七章旅行长安(二) 长安城的某坊区内,前来旅行的一行人终于找到间有充足客房的旅馆——不,在长安,应该说是“客栈”。 “嚯哈!”李依依开心地打个响指,从艾丽莎手里接过客房的钥匙,“可算找到住的地儿了!” “怎么休息?”艾斯特凑上前,捏捏小家伙肉乎乎的脸蛋,“分配房间?” “嗯…我们仨男生一起挤挤吧,”刘刕无奈地甩起手中的铜制钥匙,瞅向李依依和艾斯特,“你们俩住一间?赛尔和阿姨住一间?” 没成想,艾斯特与李依依异口同声地表述出自己内心的小九九:“其实我可以和赛尔一起…” 对那次郊游记忆犹新的赛尔慌忙闪到艾丽莎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自己的小脑袋:“不了不了,我还是和妈妈一起休息吧…” 一阵轻轻的哄笑后,大家提着行礼踏上客栈的木梯,赶往各自所住的房间安放携带的物品,准备过会儿跑往外面逛逛,欣赏长安城内的美丽风景。 但在客机与机场公车上捂出身汗的艾丽莎却告知众人自己打算休息。那之后,她很快进入洗浴间,褪下衣物躺入木制的浴缸里,打算先清理奔波一天的疲累身体,并不准备待会儿与孩子们共同出行。 赛尔与正在洗澡的妈妈知会一声后,紧接着跑下楼去,同于客栈木门口等待的艾斯特会和,打算提前于该坊区内转一转,到往四处观赏长安城内陌生的美景。 可在踏出客栈大门的刹那,赛尔蓦然回首,怔怔望着客栈内的一切,心中滋起阵说不清的惶恐与道不明的稔熟: 这间歇脚休息的客栈,是那样的熟悉。在埋藏脑中的记忆里不断漂起一幅幅陌生的画面,感觉总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它一般。 “走啦,”艾斯特轻轻抚动小家伙的长发,“到外面走走哦。” “嗯?”回过神的赛尔险些打个趔趄,扭头看向身旁的金精灵姐姐,“嗯…很怪…很怪…” “什么怪?”察觉到小家伙眼底惶恐又恍惚的色彩,艾斯特关切般地前倾身子,“和我说?” “没什么…”得到关心的赛尔摇摇头,感觉身体内怪异的感受平复很多,“就是感觉…很熟悉…太奇怪了…为什么…” “熟悉?”艾斯特愣了愣,环顾四周生疏的灯光与陌生的建筑,再看向一脸不安的小家伙,“这里?熟悉?” “嗯…”赛尔左思右想,老实点头,“总感觉…长安…还有客栈…都有点熟悉啦。可熟悉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呢…” “书本、电幕的错觉,”艾斯特仿佛明了大概,宽慰般地揉揉小家伙的头顶,“连督学也讲过的地方,平日的新闻亦有报导…当我们亲身体验,未免产生已到过此处的误差感。” “噢!”赛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内心深处的杂乱与惊惶安分不少,“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我的错觉啦?” “对的,”艾斯特又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再拉起赛尔的小手,“我们去外面看一看吧,兴许四处走动,会舒心很多哦?” 乖巧的小家伙一言不发,只肯首以答。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行走于金光照耀的长安城坊间大道,在左顾右盼中欣赏陌生之地的美景,好不和谐怡人。 当赛尔与艾斯特静静步行领略长安大街的风景之时,活泼的李依依如常般好动,带着堂哥与刘刕、孙思在客栈所在的坊区四处乱逛,进而感受长安城建筑与面积的宏大,以及构造形状的规整四方。 由帝皇玄天真武创造的长安城在原有的大庆都城的基础上构筑,严格遵守庆式的建筑风格:以红色为主调,将黄、黑、绿三色作伴奏曲,于连绵的朱红与不断的金黄间夹杂点点青绿与漆黑,让每一栋房屋都显得那样雍容大度,而又华贵无比。 单从充斥着整座长安城的仿庆式建筑风格来看,帝皇玄天真武自称历经过庆朝,着实是所言非虚。 “好大啊,这里,”蹦跳得累了,李依依寻了张街道边的赭红长椅坐下歇息,“街道可比丽城长得多,走起来都嫌累。” “那自然,”紧跟过来的陈应龙冲堂妹解释,“整整一千六百平方千米的城市建筑面积…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啊…”刘刕也颇为感叹,“这可比丽城要大的多…即使盛安,城区面积也不过一千五百平方公里…啧啧啧,长安,不愧是帝国的明珠。” “或者说,”孙思小声地补充道,“帝皇创造的奇迹。” “嘿嘿,”李依依转过头看向孙思,“咱们可别说什么‘帝皇’哦?要说就说‘玄天真武’。万一叫人给你以为是祂的信徒,那可就不好玩了嗷!” “那没什么,”站累的刘刕喘口气,也坐上了冰凉的长凳,“只要魔网清楚就好。” “说到魔网…”李依依忽而想到刚进入长安时的怪异状况,“为啥魔网会被长安城屏蔽掉?到底什么原理啊?” “没人清楚,”陈应龙淡淡地看着堂妹,“现在只知道帝国古城有令魔网强制关闭的效果,至于原理究竟为何…尚在研究之中。” “等等,”孙思连忙摆摆手,提醒着大伙,“长安可不一样啊?我们在这里还能用魔网进行通讯,只不过没法开启其余的功能。” 闻言,李依依三人试着通过魔网互相发送短讯,发现单纯的基础通讯功能果然运作如常,只不过群体会话与地图导向之类的界面完全无法打开,他们只能干瞪眼看着,根本没办法使用。 “啊,还真没错,”李依依失望地摇头,沮丧的声音吸引不少行人的注意,“除了发短讯,啥功能都给屏蔽干净,压根儿就没法再用。” “呵?”试着释放魔法的刘刕有些错愕,“怎的连照明术都用不成了?这也太…” “屏蔽新派魔法与魔网绝大多数功能,”陈应龙提醒胡乱试验的刘刕,“想在这里释放魔法,你可得找出魔晶,翻上几本歌颂真武的咒文,才能将魔法施用成功。” “不说那些,”李依依挥挥手,站起身走向路口的指示牌,“咱们去市场逛逛?好像…是长安的特色唉?” “坊市嘛,”刘刕回忆起过去穆法所讲的课程,“长安的区域按‘坊’划分,每座坊内都有提供食物的市场——也就是‘市’,合称‘坊市’,对不对?” “神奇的并不是坊市,”陈应龙也思索起督学于课堂上说过的内容,“而是坊市内蔬果的来源。” “哦?”孙思的视线转向陈应龙,“它们从哪来的?外面的村子吗…不对,长安的周围好像没有村子?” “这里,”陈应龙跺跺脚,指向承载着自己的砖石地面,“长安的地下,由魔像负责的全自动化蔬果生产系统。” “魔像?”李依依大吃一惊,俯身打量踩在脚下的土地,“这下面全都是…那些玩意?” “是的,”看完路口指示牌的陈应龙示意大家跟上自己,“全都是魔像与农林田园,自行生长,自行收割,自行运输,毋须外力操控,完全自成一体。” “扯淡吧…”难以置信的刘刕快步跟上去,“农作物没光怎么成长?再说魔像…哪里有那么多魔晶给它们供能?不嫌浪费?” “所以是奇迹,”陈应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不敢相信现实的众人,“由玄天真武一手创建的奇迹,违背能量守恒定律与光合作用的奇迹。时至今日,也无法弄清它的运作原理。” “走吧。”在长安夜晚金色灯光的照耀下,一行人迈开步伐,快速朝所谓的坊中之市赶去。 他们都想亲眼目睹所谓的奇迹的产品。 …… “这里也不能使用魔法吗?”听完艾斯特对长安的一些言语,赛尔变得格外好奇。 “是的,不能,”记得穆法说过小家伙使用不了魔法的艾斯特十分耐心地解释,“无法打开魔网的施法列表,自然无法释放魔法。” “嗯嗯嗯…”赛尔摇摇与艾斯特连在一起的臂膀,“可是…这里依然能用魔网进行通讯呀?” “所以?”机敏的艾斯特知道,小家伙的问题肯定不止这些。 “去晨星的时候,我连魔网都无法打开呢,”赛尔停住脚步,扯扯艾斯特的胳膊,“可是在长安,我们还可以使用魔网的通讯功能。” 艾斯特不再行走,托住下颌,静静地考虑着小家伙提出的刁钻问题。 好久以后,她才缓缓地开口,解答赛尔心中的疑惑:“不仅通讯哦,还有监察哦?” “监察?”艾斯特的话叫赛尔很是震惊,“魔网监察的功能不是一直存在吗?” “对哦,”艾斯特点点头,再度提醒小家伙,“一直存在哦?” “啊…”赛尔很快明了她话中的寓意,“姐姐你是说,即使我在晨星,魔网的功能也并未被完全屏蔽,仍有所保留吗?” “是的,”艾斯特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即使远在千里,魔网的功能依然存在,不过活跃的程度不同。” “若在晨星,为了维护监察的需求,魔网便会关闭其余功能,仅保留监察之用,”艾斯特牵起赛尔的小手,向坊中之市的朝向走去,“如在长安,即可保留通讯与监察,将其他功能暂时关闭。” “而在我们的眼里,就像是魔网被屏蔽一样…”艾斯特的话令赛尔若有所思,“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清楚,也没有人清楚,”想了想,艾斯特又改口,“或许那些博士院的学者中有人知晓。对我们而言,接触那些知识为时过早。” 现在,赛尔和艾斯特所明白的是:由于监察的优先级最高,魔网会于帝国的古城内关闭其他功能,特别维护监察功能的良好进行状态。 “看,市场哦,”走到目的地的艾斯特伸手指向前方的坊内果蔬市场,“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兴许能观察到运行货物的魔像哦?” “嗯…”赛尔刚想点点头,脑袋里却又一阵恍惚,让他神思飘飞,连身后同样赶来参观的李依依一行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赛尔呆呆地伫立于市场的入口,看着贴满标识的红木高柱,他不知所措。即使艾斯特的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也回不过神。 他的心中现在只有两个字:熟悉。 陌生的坊间,陌生的市场,陌生的环境,却是那样的熟悉。一切都好像深埋他的记忆里,叫他忍不住回忆。 松开艾斯特的手,赛尔往前走去。在踏入市场的刹那,他于倏忽间停下,似乎能记得里面的道路与方向。 没有听身后伙伴的呼唤,赛尔遵照自己的本能,流连于各个摊位,往返于各间商铺,没有一次走错,也没有一步走偏。 好像,他来过这里。 好像,他记得这里。 好像,他曾于这里做过些什么。 好像,他曾于这里经历些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他却想不清楚,他却记忆不起——只有一阵阵头痛,将赛尔拉回现实。 以及徘徊他耳边的低语: 熟悉。 第六十八章旅行长安(三) 来到长安的第二日清晨,早早起床的艾丽莎带着儿子去挨个敲门,将睡得死死的大孩子们全部喊醒,准备好实行已然策划周全的旅行日程表。 今天的第一站便是帝宫——由帝皇玄天真武的七座宫殿改建而成的世界上最古老、最庞大的博物馆。 若从远方望去,宏伟的长安城就像是一幢宝塔的立方尖顶,而位于长安城中央的帝宫博物馆则是这方尖顶之上的夜明珠,璀璨而夺目。 赶上城内的某趟公车后,小小的赛尔坐到妈妈的腿上,紧贴着窗户望向西北方向隐约可见的帝宫博物馆。 小家伙大致明白了那位帝皇的喜好——帝都长安也像是依山而建,整体形状恰如呈立体圆锥的晨星旧城,远远观之,同样好似一座巍峨厚重的高峰。而帝宫,就是高山那最为醒目的顶峰。 长安城内的公车一律按照规定沿着笔挺的大道直行,将乘客于坊与坊之间直线传递,以确保城内交通的流畅与稳定。 倒过一班公车后,众人眼前的帝宫方位已由西北转向正北,只需乘完这趟班车,他们便能到达此次旅行的目的地——长安城帝宫博物馆。 公车上的赛尔仍有些失神。昨晚,小家伙于坊内的市场自顾自地行走了老半天,直到艾斯特到他面前呼唤,才将仿佛陷入魔怔的赛尔从无尽的飘忽中拉回现实。 之后发生了什么,赛尔已记不清楚。 而现在,于公车内凝望北方帝宫博物馆的小家伙陡然察觉:从进入这座古老的帝国中央以后,似乎一直有什么在呼唤着自己,让自己对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感到熟悉、感到亲切,却又心生排斥、乃至恐惧。 赛尔真想将心中的这些尽数告诉母亲,告诉艾斯特,告诉李依依他们——可惜小家伙做不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阻止他将内心的感受表达而出。 伴随播报员温馨的提示音,公车终于驶入帝宫博物馆的站台,几乎所有的乘客共同涌向车门的出口,一时间好不拥堵。 “啊…”从公车挤下来的舒展起酸乏的肢体,望向来时的南向道路,发出满是惊异的感慨,“原来路面都是倾斜的唉?” “对啊,”被颠簸出一身汗的陈应龙小口喘息,“刚一直是上坡。你坐着倒还好,站着是真难受,可真把我给颠坏了。” “不说那些咯,”艾丽莎紧紧拉住儿子的手,最后走上站台,目送公车离开,“我们赶快过去吧,还要用信用点换置通行的门票呢。” 正想往帝宫博物馆售票处赶去的艾丽莎忽然感到与儿子牵着的手被攥得生疼,怎么都迈不开步子——赛尔正紧紧握着她的手,死死地伫在原地,不愿意移动分毫。 真好像,他在恐惧着什么。 “怎么啦?”手上吃痛的艾丽莎慌忙看向儿子,“有什么不舒服吗?” 觉察到异样的大孩子们也调转方向,朝赛尔的位置赶来,投往关切的目光与贴心的问候。 “头…头痛…”一阵头晕目眩,赛尔的话已说不清楚,“好难受…我…” 不等他把话讲出,紧握母亲的手已经松开,小小的孩子没有给艾丽莎任何反应的时间,于猝不及防中轰然倒地。 摔倒地上的他已经看不见、已经听不清,只能感受到迷离眩目的光晕与模糊不清的话语,以及母亲那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音。 好累啊,闭上眼的赛尔再感受不到母亲与朋友们的焦急,只想放飞自己杂乱的意识,于帝宫旁的街道上好生休息。 当束手无策的艾丽莎紧抱赛尔号啕大哭之际,长安博士院下属医院的救护车已驶上大路,朝帝都博物馆的方向飞速赶来。 ……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患病的状况,”走出急诊室的医生耐心同焦虑的木精灵母亲解释她儿子现在的情况,“就我们的观察…他只是在睡眠。” “睡眠?”艾丽莎擦去眼角的泪珠,难以置信地抓紧医生的双臂,“只是想睡觉吗?” “是的…”医生向后倾斜身子,示意激动的母亲将手松开,“单从目前观察到的症状推测,可能是因为他最近连续熬夜,缺少睡眠所致…” “不可能,”松开手的艾丽莎瘫倒在医院的椅凳上,连连摇头,“昨晚他睡得可好了…今早刚醒的时候,赛尔还精神得不行…” “阿姨,你别着急,”陈应龙与艾斯特赶上前小声安慰着近乎虚脱的艾丽莎,“我们先和医生慢慢说…” “是的,我想和你们外确认一遍之前所通报的情况,”医生招呼护士取来病历与签字笔,做起相关的记录,“他昨晚休息得很好,这一点没有问题?” “是的,”艾丽莎先捂住脸,再哽咽出自己的记忆,“我看到儿子睡着才睡下…今天早晨还是我将他叫醒的,他睡得可乖了,很安稳…” “您先别着急,”医生叹口气,他很能理解这位母亲的心理,“我们得慢慢地说。” “你,”医生充满询问之意的视线从艾丽莎转向艾斯特,“你在拨通急救电话后,曾与医院说过他昨晚的某些异状?我想与你再确认一遍,以保证无所谬误,好尽可能快地弄清楚病因。” “是的,”艾斯特在艾丽莎身边坐下,抬头望向医生,神情忧心忡忡,“大致昨晚八点,赛尔他在我们所住客栈附近的市场内忽然走神,在里面自顾自地走动,听不到我们的呼唤,即使我上前作手势,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这么…奇怪?”医生停下笔,他有些吃惊,“你们没想过联系医院?他那样的症状可很不对劲——” “没有,我咨询过魔网,”艾斯特摇头,她冷静地回复医生,“魔网那头的医护人员告诉我,赛尔的状况很正常,毋须担忧。” “他以前有过类似的…忽然走神的情况?”看到木精灵母亲的情绪似乎平复,医生再度询问起她某些患者的状况,“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有,但我没留意,”艾丽莎流出自责的泪水,“若是我早点带他去医院检查,也不会…” “您不要着急,”医生停笔,拍拍年轻母亲的肩,“他的身体状况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健康的…我现在怀疑,或许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精神?”艾丽莎激动地蹿起来,“不会的,不会的…赛尔他可乖了,不可能——” “只是猜测,您不要激动,”医生示意她冷静好情绪,“他现在的状况很好,不需要待在急诊室,您先去处理下相关手续,将他转入普通的住院病房吧。” “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请联系护士站的工作人员,”医生微鞠一躬,转身离去,“我需要继续去工作。” 轻轻的踏步声逐渐远离,预示着医生已从平复好内心波澜的艾丽莎身边离去。 同行的孩子们赶忙上前,试图用言语安慰赛尔的母亲。可惜七嘴八舌的他们却怎样都说不出个所以,最后只能干瞪眼干着急。 还是艾斯特与陈应龙最为冷静,迅速安抚好其他人不安的躁动,带着大伙陪同艾丽莎前往办理急诊转住院的手续。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夕阳已然西斜,时间已到下午。艾丽莎为病床上的儿子拉扯好被褥,看着显示器上平稳的心率,倾听儿子平稳的呼吸,内心起伏不定。 现在的她没有想别的,只希望儿子一切安好,只希望儿子安然无恙。 …… 深夜,一班公车从机场离开,直直前往长安城的大门。 公车上,一位壮硕的老人正看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城市,于凝视中发出难以捉摸的叹息。 好久没有来过,感受公车的颠簸,他心中的想法更为复杂:好久,是有多久? 一百年?两百年?更或者…三百年? 轻轻将手搭上胸膛,老人摩挲起挂在脖颈上的那样东西,似乎是在自嘲:毕竟从梁朝灭亡之后,他就再未进入过长安。 现在的长安是什么模样,他不知道;过去的长安是什么模样,他再想不起。曾经熟悉的长安,现在不过是座陌生的城市。 若非林思行真切的恳求与治病的需求,他万不会来这里回忆以前的日子。 当公车驶过城墙、进入长安的瞬间,他仿佛回到过往——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苍茫六百年的岁月里,长安总是熠熠生辉,从未改变过分毫。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进入帝国古都的刹那,长安博士院下属医院的一位幼小孩童从病床坐起,用最为幽冷的眼凝望正南、凝望他所前来的方向,杀意四起。 重新躺回病床的孩童合上双眼,他已能感受到那样失落许久的宝物究竟位于何方——如能将它夺回己手,复苏的日程自可大大提前,再不用困窘于此,成日担惊受怕。 敲定主意的孩童闭上眼,默默酝酿起自己的计划。 …… 翌日晚间,由万里之外的康曼回国的老人林思行,终于到达长安。在这座古老城市的月光里,他终于再见到那位心心念的老东西——祖贤,祖仲良。 “真巧,”林思行伸出手去,脸上挂满笑意,“这趟巴士足够准时。” “你在格威兰待得太久,”老人与对方握手之时,仍不忘笑呵呵地摇头,“我们不说它是巴士,只把它讲作公车。” “都一样,巴士、公车,”林思行松开手,拉着自己的行礼跟上老人的步伐,“都一样。” 很快,二人便走入早已预定好房间的旅店,四目相对,久久不能言语。 “你呢?”将行礼放好的林思行在床沿坐下,抬头看向站立着的老人,“堂而皇之地行走于长安的大道,就不怕为那些崇拜者所辨认而出?” “没什么,”老人平静地摇首,“早已无人记得我的模样。” “或者说,没人记得你现在的样貌,”林思行笑了,“你最后留下的照片是何时?签订《四洲条约》的那次?” “没错,”老人打开客房的门,想回到自己的房间,“自那以后,我的长相已变化太多,早没人能认出我究竟是谁——” “除了我,”林思行将他的话打断,“我还认得你,你也还认得你。” 两人先是沉默,而后共同道出那个足以震撼共和国的名字:“祖贤,祖仲良。” 沉默,沉默无言。 “时候不早,”祖仲良走出客房,欲将房门合上,“你早些休息。” “是啊,”林思行的声音似在自嘲,“早些休息。” 门已合上。 等待,等待,独坐客房的林思行在等待,他在等待时机的成熟,他在等待时间的到来。 午夜的钟声在他心中的敲响。 他站起身,将门反锁,将窗户紧闭,将行李箱打开。 盯住行李箱夹层内的魔晶,他知道,现在已是时候了。 狂乱而极速的低吟由他的喉咙里嘶喊而出,将魔晶内的能源抽取一空,在他老朽的躯体上构建起别样的奇迹。 “防护系,通过。”监测到老人施用魔法的魔网给出他明确的信息,肯定了他施法的合法性。 “毁灭系,否决!即刻停止实施!”老人第二度地吟唱很快引起魔网的警告,“请即刻停止实施——” 吟唱声戛然而止。 “请勿于公共场合施用毁灭系古魔法。”魔网最后的警告传来,而后关闭,恢复寂静。 林思行却不在意,他已将一切完成:莫名之矛的魔力已附着至他的躯壳,只需最后一声吟唱,即可完整释放。 到时,老者露出阴恻恻的微笑:一切,究竟会怎样? 第六十九章旅行长安(四) 来到长安的第三天,赛尔依旧昏迷不醒。 医院的护士已为躺在病床上的孩子除去呼吸机,让陪同住院的母亲能更方便地照顾他。 艾丽莎忧心地凝视着好像陷入沉眠的赛尔,在内心深处默默地向那位存在祷告:伟大的帝皇,恳请您睁开眼看看我的孩子,指引他走出困境,恩泽他再度苏醒。 母亲的手轻轻抚上孩子的胸口,兀地感受到一阵冰冷——那是艾丽莎重新为赛尔脖颈所挂上的铭牌:SIRIS。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十年前捡到他开始,赛尔就从未与他真正的母亲最后的遗留之物分离。 艾丽莎相信,两位母亲对孩子共同的爱定能扭转所有糟糕的境况,帮助昏睡的赛尔战胜不知名的病魔,早日睁开紧闭的眼睛。 当木精灵母亲为自己的儿子向帝皇祈祷之时,远处坊间的某家客栈内,李依依与艾斯特正收拾着自己的行装,准备与大家一同去探望昏睡于医院内的伙伴。 打理好衣着的李依依与艾斯特打声招呼后,立马推开住房的门,打算先出去买些便携的早点,方便过会儿给在医院内整日陪伴赛尔的艾丽莎充饥。 要知道,艾丽莎可是彻夜不归,与赛尔在博士院下属医院内待了整整一天。 正欲踏上二楼的壮硕老人同赶着下楼的李依依擦肩而过,险些撞在一起。 但他并未在意什么,而是慈祥地笑了笑,取出钥匙后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李依依慌张地同和蔼的老先生鞠躬道歉——她记得,这位老人是昨晚才住进旅馆内的。 他好像还有位同伴?赶往长安特有的早餐铺的女孩突然想起昨晚听到的诡异:貌似邻间的房内也有位佝偻的老者,而他好似在深夜里念叨着什么。 若非昨夜睡得太晚,李依依肯定觉察不到老者那若有若无的低沉嗓音。 但焦急的女孩没时间再思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用信用点换置好豆浆与包子后,她便联系到刘刕等人,再与他们乘上公车,快速朝医院的方向赶去。 …… “虽然我也不愿相信,可这孩子确实只是在单纯的休眠,”检验的报告令主治医生真的有些无奈,“若非他们跟我保证刚刚维护过,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新来的机器出了问题。” “这不可能呀,”艾丽莎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焦急,“谁会一连睡这么久?况且还没法唤醒…所以,病因究竟是什么?” “…不可查,”医生叹口气,望向病床上昏睡的孩童,“或者说没什么可查——不过是单纯的休眠。他只是简单地睡着,而且短时间内无法苏醒罢了。” “那到底该怎么解决?”李依依这下急了,“总不能让他一直睡着吧?” “等,”医生将检验的报告递给艾丽莎,“当前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待,别无他法。” “多观察一段日子吧,”离开病房前,医生最后提醒孩童那不安的母亲,“如果他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请立刻摁墙上的按钮,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谢谢。”艾丽莎站起身,衷心地鞠躬道谢。 “不客气,”严肃的医生依旧不苟言笑,“这是我们分内的工作。” 等到查房的医生离开后,艾斯特凑上前去,小声在艾丽莎耳边说:“阿姨,我有些事情,想先出去一趟。” “没事的,”艾丽莎擦去眼角的泪珠,朝前来探望赛尔的孩子们挤出勉强的笑容,“你们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这里有我就好,有我就好…” 当其他人还在安慰艾丽莎的时候,艾斯特已经快步走出医院,从袖袋里掏出早已备好的长安城地图,找到帝国图书馆的方位,再乘坐公车尽快向那里赶去。 此刻,一向冷静的艾斯特再镇定不住。虽不懂医学,但通晓文字的她想前往那号称包罗万象的长安城帝宫藏经楼,在里面探寻与赛尔相近的病例,从而找出能让小家伙苏醒的方法。 金精灵女孩丢失的那份冷静仿佛被博士院下属医院的医生拾起。拥有起源的他再三重看名为赛瑞斯·拉克莱斯的人类孩童的诸项检查报告,额头的皱纹越来越紧蹙,心底的疑惑也越来越密集。 医院精密的仪器从孩子的身上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单从检验报告与今日的观察来看,幼小的赛瑞斯真像是在单纯的休息,只是闭着眼酣睡而已。 但实际情况却与验查的数据完全不符。无论他们采用怎样的手段,都无法将昏迷的孩子从迷梦中唤醒,只能干巴着眼观望那位母亲因焦急与悲痛不时落泪。 医生心中的无奈已悄然向恼火转变——好歹拥有起源之力的他,竟会对这样简单的病症毫无头绪。这实在有愧于学院教习的谆谆教诲。 起源…年轻的医生猛然怔住,他忽然想起学院教习所说过的那位半精灵:那位前辈拥有能令所有患病者回光返照的起源。 如果她还在共和国,应该可以令陷入昏迷的孩童苏醒…考量到如此的医生却频频摇头:那位前辈早被共和国伤害彻底,远走异国他乡,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多说无益,年轻的医生从文件架拿出新的病历簿,快笔写下那位半精灵的名字: 迦罗娜·亚玟。 …… 进入帝国图书馆的艾斯特不免为其中的壮阔震惊:如圆柱巨塔般的藏经阁四壁皆是图书,猛然看去,整座建筑的墙壁似乎由书堆叠而起。 高耸的图书馆内里中空,没有多余的壁沿供阅览者歇脚就坐。但前往此处阅览图书的看客是如此之多——他们尽皆为帝皇遗留的魔法所悬浮半空,自由移动于巍峨的藏经阁内部,去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书籍。 艾斯特按照图书管理员的提示,将身子放轻松,果然如旁人一般迅速被莫名的力量托起,按照自己的意念移动于高空。 但艾斯特并未沉醉于悬浮空中的喜悦,而是迅速飘往记录长安旧事的书籍陈放区,试图从那里的图书中找出与赛尔相同的病例,进而探寻出令小家伙复苏的方法。 果断避开医学类图书的艾斯特一本接一本浏览着记录长安故事的书本目录。她很清楚:连专业医生都想不出答案,自己更不必去医学类书籍处浪费时间。 以“昏迷”为字眼快速观览书本目录的艾斯特重新回归冷静,格外小心谨慎,生怕漏掉一丁点关键的字眼。 终于,她的目光于不知第几本书的目录处停留。可艾斯特并未找寻到相关的答案,她只是看见某个熟悉的格威兰词汇——在一众夏文与精灵文字里,格威兰的楔形文字是那样醒目: SIRIS 赛瑞斯 冷静的金精灵按照目录的标注翻往特定的页码,然后细细阅读,却为之震撼到呆滞: SIRIS,上洲古语中的“诸神之王”。 怔怔的艾斯特将书缓缓放回墙壁的书架,飘落至地面,离开封闭的帝宫藏经阁。 她记得很清楚,勿论穆法还是父母,都为她讲述过一个古老的故事: 元始元年,真武诛穹高,建帝国。 玄天真武即万世歌颂的伟大帝皇,上帝穹高即消弭无形的旧日神王—— SIRIS 不,不可能…艾斯特这样告诉自己:这些不过巧合,这些诡怪的传说与事件只不过是巧合。 或许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或许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 “长安哪…”站上那近乎云霄的台阶,林思行颤巍巍地张开干瘦的双臂,于帝宫之巅迎接阵阵雄风,屹立不倒,“总是如此?” “总是如此,”祖仲良扶住汉白玉的栏杆,同老者共迎夕阳下的狂风,“从未改变。” “祂的居所,改变确实太难,”林思行收回胳膊,看向身旁的老人,“真没有改变?” “真的没有,”祖仲良的语调格外平缓,“我不过于长安度过那段年少的光阴,已有很多事情记不太清。” “是啊…”林思行仰头望着天空若隐若现的月,“六百年的悠悠岁月,我们人又怎么能记得清楚?” “确实如此,”祖仲良笑得隐隐有几分心痛,“人越老,记性越差;精灵越老,记性越好。” “又想你那位老朋友?”林思行忽然揭起老人的旧伤疤,“还是她那流亡在外的闺女?” 祖仲良不再说什么,只闭上眼,默默回顾曾经: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在这里,在自己的心里。 “说起来也怪,”林思行自顾自地讲着话,“你和我皆因她相识,却都不愿将她提起。” “我倒觉得,她该放下了,”林思行咳嗽几声,继续说,“这世上,没有放不下的事情。” “可这世上,有解不开的心结,”祖仲良再度开口,声音沉重,“有忘不掉的过去。” “不就是清洗吗?”林思行忽而转身,怪笑着嘶吼,“有甚么忘不掉?又有甚么解不开了?” 祖仲良又一次沉默,不愿作答。 “曾经,我以为你是英雄,”林思行大口喘气,靠着栏杆坐在地上,“你是我崇拜的对象,你是我心目中的圣贤。” “直到认识你,我才知道,”林思行抬起头,仰望老者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面容,“我们都是可怜的平凡人。” “没什么可怜。”祖仲良轻声告诉老者。 “平凡是没什么可怜,”林思行抱住头,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生而为人,才是真的可怜——” 话音未落,苍老的男人仿佛失掉力气,重重摔倒在地,仿佛失去精神、没了意识。 壮硕的老人大吃一惊,他赶忙上前聆听林思行还有无心跳与呼吸,进而通过魔网联系距离帝宫最近的医院,将老者往急诊室送去。 …… “阿姨,出去吃个饭吧,”李依依莽足了劲儿,可算将艾丽莎揪出医院的大门,“把身体拖垮了,你就没法照顾赛尔了啊!” “可是…”艾丽莎死死盯住身后的医院,仍然不想离开,“赛尔他还要我照顾…” “已经劳烦过护士了,您就放心吧,”陈应龙也赶上前劝言,“我们只是请您吃吃东西,吃完我们再回——” “让一让!”医护人员的声音将陈应龙的话打断,“急诊!急诊!赶快让一让!” 堵住医院大门的众人迅速让开,目送一干医护人员与一位健硕的老人赶入医院里。 “怎么?”刘刕有些困惑,“又是急诊?” “等等,那个老爷子?”李依依松开挽住艾丽莎的胳膊,“不是和我们同住客栈的那个?” “你看错了吧,”孙思示意李依依不要多讲,“我们先带阿姨去吃饭,啊?” “啊!是啊!”反应过来的李依依重新扯住艾丽莎,“阿姨!算我求求你啦!我们先去吃个饭,好不好?不能把身体拖垮了呀!” 拗不过一众孩子的请求,艾丽莎可算放弃抵抗,跟随他们去将肚子填饱。 她并不知道,现在若离去,后会便无期。 第七十章突发事件(上) 即使坐在餐馆里,艾丽莎的眼睛仍死死盯着长安博士院下属医院的方向。她的视线似乎能穿透包间的墙壁,望到病房里的儿子。 “阿姨,”李依依尴尬地笑笑,伸出手戳戳身旁的艾丽莎,“再不吃的话,菜都要凉了啊…” “哦哦哦,”艾丽莎很快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招呼着孩子们吃饭,“我还不饿,你们先吃吧,用不着等我的。” 李依依实在无话可说。对赛尔的母亲无可奈何的她只得叹口气,动起筷子将饭菜拨入口中。 当其他人也放弃劝说艾丽莎的打算时,艾斯特忽地将包厢的门推开,走进来后却一言不发,只坐着大口就餐,额头不时流出细密的汗。 脸色苍白的金精灵将大家吓了一跳:文静贤淑的艾斯特平日里可从不曾这般没礼貌的大口暴食过。 放下碗筷后,艾斯特大口喘着气,扯出纸巾擦拭去面庞的汗水,脸色已白得有些吓人。 “怎、怎么?”李依依吞口唾沫,小心地开口询问,“发生啥了,你这样——” “什么都没有,”艾斯特迅速合上双眼,她的音色格外冷厉,“我什么都没查到…不可能…” “呃…”刘刕轻声宽慰着貌似在自责的金精灵,“别多心啊,医生说过没什么…我们等等就好,赛尔肯定会没事的。” 只有陈应龙觉察到她究竟哪里不对:艾斯特的眼底有种不知所措的慌张。 他大胆猜测,金精灵绝对是知道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且有很大概率与赛尔相关。 陈应龙正欲问个究竟,却听到包间外的走廊传来一声惊呼—— “医院出事了?”餐厅的走廊上,一位正打算进入隔壁包间的失声大喊,“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 艾丽莎怔了怔,随即冲出包房,向那位失态的路人问清楚事情缘由后,头也不回地赶往医院的方向。 这次,李依依可拽不动她,只能赶忙鼓动大家一起跟随艾丽莎的脚步,尽快回到赛尔所安歇的医院里去。 …… “他这次回长安,正为接受治疗,”健硕的老人以最平缓的口气详细为医生讲解林思行患病的状况,“只是我们都没想到问题这么快就爆发。” “往帝宫那样的高处去实在太冒险,”急诊科的医生语气略有责备的意思,“任何一个不注意都可能诱发致命的症结。” 老人肯首以对,不愿过多言语。 “他有家人?”医生也没准备责怪这位老人家,“或者朋友?虽然有些突兀,但是我们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 “他的双亲早就逝去,他自己又终生未婚,所以他没有家人,”老人不加思索地给出医生确切的回答,“至于朋友,他特别交代过我,不要通知任何一位朋友。” “好,”医生也不再多说,起身离开,毕竟此时的急诊室还需要他,“我明白了,请耐心等候我们的消息吧。” 向急诊室走去的医生并不知道,他的同事们正对着那位名为林思行的老者的脑颅影像苦思冥想,个个都疑惑不已。 “到底怎么回事?”穿戴好衣物与口罩的医生戴上医用手套,朝诊室内的朋友靠近,“情况很糟糕?” “不是糟糕的问题,”拿着影像照片的女医生感觉无比怪异,“他的肿瘤…好像不大对劲?” “不大对劲?来我看看,”男医生凑过去,接过对方手中的颅腔相片,眉头一皱,一声惊呼,“这…是肿瘤吗?” “应该…是?”女医生的眼中写满困惑,“也可能不是…会诊结果是肿瘤,可我感觉不像…” “他的起源…”男医生将相片递给一旁的护士,“你还记得是什么?” “分裂,”女医生看向手术台上正准备进行开颅的老者,“他曾是位战争英雄与颇有成就的真理学、古魔法学者…” “会不会…”男医生的脑中灵光乍现,“是他的起源?他的起源!” “他的起源?”女医生先是一怔,而后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因为无法控制起源,进而分裂出了这个‘肿瘤’?!”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受到其他同事的呼唤,男医生边看着女医生边向着手术台走去,“如果是这样,很可能二次复发…” 临近手术台的医生看得清楚,老者的白色长发早已剃去,漆黑的手术切口线已经画好,他的头部已经为手术头架所固定,正等待医护人员们动手将它打开。 再度核对清楚老者的所有病历信息,医生们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这场有些血腥的手术——若他们再多拖延一会儿,病人丧命的可能性便会增加一分。 医生们那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小心地翻开老者已被手术刀切开的头皮,为头皮切线线冒血的部位夹好止血夹。 一切顺利——手术室内的医护人员们尽皆松了口气,准备进行最后、最重要的开颅处理。 电钻与铣刀已经续杯完毕。随着机械工具的声声轰鸣,老者的头颅可算是被慢慢钻开,最终一块骨组织与他的头骨彻底分离,在脑颅的侧后部位留出一方半圆的缺口,隐隐可见薄膜之下的大脑那轻轻的跃动。 深吸一口气,主刀的医生调动着自己的起源,以最精准迅速的手法将硬脑膜剪开,暴露出那之下的大脑。 现在只需将老者头脑内那叫人烦恼的肿瘤剔除,本次的手术就可以宣告成功。 “颂玄天之威,启莫名之门。” 威严庄重的人声突然于手术台上响起,于安静的手术室内阵阵回荡。 还未反应过来的医生们,呆呆地看着眼前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奇景—— 已然全身麻醉的老者将右手高高举起,他的手指仿佛日光般灼目,于昏暗的手术室内不断闪耀,将房间照耀到宛如白昼。 刚想说些什么的主刀医生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胸口,整个人猛地飞起,被不可名状的物体死死摁到手术室的墙壁上。 血流不止的他再没法开口讲话,只能于恍惚模糊的弥留之际听到女同事的尖叫,看到那不合常理的佝偻身影: 挣脱头架束缚的老者回首望向被形如光柱的莫名之矛钉在墙上的年轻医生,眼中充满对人才的怜悯,以及—— 对生命的冷漠。 …… “让一让!”艾丽莎着急地推开挡路的行人,不顾魔网发出的违法提示,大步向医院的入口跑去,“让一让呀!” 近了、近了,医院的大门近在咫尺、近在眼前——艾丽莎朝冲破围住医院的人群,直直踏入医院的大门。 然后她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硬生生推开,重重摔倒于水泥地面上。 傻眼的艾丽莎没有听到周身嘈杂的抱怨与关切的声音,只是楞楞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开啊!”紧跟过来的李依依可算看到呆坐着的艾丽莎,连忙过去将她搀扶起,“阿姨,你没事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艾斯特找到人群中的一位同族,有些焦虑地问起医院的状况。 “啊?”被提问的成年金精灵很快低头,看着这位还算幼小的姑娘,“抱歉,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他们说——” “说什么?”陈应龙气喘吁吁地跑进人群里,找到和他们走散的艾斯特,“到底怎么回事?” “结界,”成年的女性金精灵对两个孩子说起自己的听闻,“超大型的结界法术——一种能消耗掉无数魔晶的古魔法。” “那里面的状况?”艾斯特强迫自己冷静,尝试打听医院内部的现状。 “不知道,”成年的女性金精灵无奈摊手,“与医院内魔网的联系已经被切断。” 看着为这一消息震惊到呆滞的两个孩子,她只能叹口气:“我也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没错,事实如此——长安博士院下属医院内的魔网,已与外界断开联系。 再没有人能知道,医院到底生出何事。 …… “别紧张,孩子,”老者轻轻捡起自己被剥离掉的头骨,将它回缺口处,“我的身体非常健康,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杀掉他,”老者转身走向被钉死在墙上的男性,轻轻为他合上圆瞪的双眼,“是因为他距离我最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杀死你同事…不,应该是你朋友,”在另外几位医护人员惊恐目光的注视下,老者头部的缺口已迅速愈合,“杀死他的,是帝皇所开创的毁灭系古法——莫名之矛。” “而现在,我还有九根莫名之矛可用,”被剃成光头的老者亲和地笑笑,将女医生吓到腿软,“看,我的手指?” 幸存的七位医护人员齐齐看向老者举起的双手,果然,还有九根手指散发着夺目的璀璨光芒。 “而这里,包括你在内,还剩有七人,”老者深吸口气,为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所陶醉,“其实我刚刚完全可以一次性将你们全部射杀,一个活口都不留下。” 女医生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双腿止不住地打颤,想大声说些话,却又什么都讲不出口。 “但我本性善良,不愿过多杀生,”老者接下来的话瞬间成为女医生手中的救命稻草,“只要替我做一件事,我就放过你和你的同事。” “现在,请你离开这间房,”老者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真似无情的魔族,“把外面那位陪同我前来的老家伙喊进来,我有些话想与他说。” 得到老者命令的女医生迅速拔起腿,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赶快逃离这危险的地方。 “另外,”老者玩味般地拨动自己仅存的胡须,“不要想着离开,整座医院都为我的结界所笼罩,没人能出去,也没人能进来。” “如果你逃跑,我就会杀掉他们。” “杀掉他们后,我就会前去找你。” “找到你以后,我就会将你杀掉。” “到底如何,”老者翻身,坐上散播满血渍的手术台,对着年轻的女医生下达出最后的通牒,“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七十一章突发事件(下) 被孩子们搀扶起的艾丽莎一步一步踏向医院的大门,却屡屡被无情地推开。 “别再试了,”人群中响起不少劝阻的声音,“除非被毁坏,或者获得结界掌控者的许可,否则不可能由外界进入。” 可她没有在乎旁观者的劝谏,只是一次次地走上前,又一次次地被魔法结界所排斥。 忽视掉耳边嘈杂的话语和那些孩子的关切,艾丽莎试着与昏睡的儿子重建魔网的会话连接,却不断失败——明明近在咫尺的赛尔已经不在魔网所显示的覆盖范围内。 “阿姨,冷静些!”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李依依此时也严肃起来,“我们的教习讲过,结界这种东西,没有操控者的许可,外人是进不去的呀!” 李依依的话终于让艾丽莎放弃了无所谓的举动,从而转过身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莫名的意味。 对啊,学院里的教习讲过:强行进入由魔晶构筑的结界的方法只有那一种。 艾丽莎又望向医院正门那若隐若现的透明波纹,攥紧拳头,调动体内所有能聚集的气,在无数围观者的惊呼声中·,看似纤弱的木精灵母亲猛地向前方的透明结界冲去。 破碎的声音陡然传来——在医院大门围观的看客无不震惊地看向已突入魔法结界内部的木精灵。 要知道,之前也有几位焦急的病患家属尝试突破结界的阻拦,但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他们那拼尽全力的铁拳悉数被结界挡下、排斥开来。 可这位看似娇弱的木精灵却成功将结界的防护层打碎,并成功进入其中。 但还不等艾丽莎高兴,那股排斥外物的力量迅速增大,一把将气力耗尽的她扔飞出去,重重摔落到慌张上前的李依依身上,险些将二者全部摔倒。 “安静!”人群的外围倏忽间响起无数威严的吼声,“此处已由治安官负责看护!请无关人员立即散开!重复一遍,无关人员立即散开!散开!” 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消散大半——对于负责维护城市秩序的治安官,他们是尊敬非常,绝不会忤逆其合理的命令。 十数位身披黑袍、臂戴徽章的治安官走向仍未散去的那些人,开口询问起他们停留此地的缘由。 “您好,”一位年轻的男性对着带领一众少年的木精灵行礼,“请问您遇到了什么麻烦?如若没有,那我们需要维护此处的秩序如常,可否请您先行离开?” “有有有!”刘刕慌忙举起手,回复治安官的问题,“赛尔——阿姨的孩子还在医院里!” 治安官皱皱眉头,他已清楚这位木精灵母亲的焦虑心情:“我能理解你们的焦急,但现在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我们已收到魔网下达的检测报告,”年轻的治安官耐心同他们解释,“笼罩医院的是非常古老的超大型结界法术,必须调集盾卫方能将其摧毁。” “所以,”治安官做出邀请的姿势,“烦请你们赶往治安中心等候。这样既是协助我们工作,也是旅行你们目前最应尽的义务。” 即使不舍离去,艾丽莎仍被孩子们推搡进治安中心的巡逻车,离开被不知名的结界所裹覆的医院。 …… “请大家不要惊慌,”医院大楼的内部,医护人员正竭力安抚着受惊的患者与候诊者,“请大家不要惊慌!这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医院内的设施仍能正常运作!请大家回归原位!请大家回归原位!” 可惜他们的呼喊都为焦虑的候诊者与病患所掩埋——从未有过被中断魔网联系的他们,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只能借由胡乱的喊叫来发泄内心恐慌的情绪。 高达六层的医院大楼内吵闹非常:缺乏魔网的维护与监管,人们越来越慌张、越来越激动。他们已近失控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绝望的医生与护士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缺乏魔网的协助,他们不知该如何将安慰的讯息传递给每一位病患,从而让他们回归理性与沉着。 忽然之间,待医院第五层住院部的敏锐之人注意到,最为糟乱的急诊部所在的顶楼已经回复平静,重新变得有条不紊。 渐渐的,四楼的人们也觉察到,好似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在发生,好似有什么奇异的声音响起,让乱糟的一切重回规律之中。 一位慈祥的老人缓步走下一楼的阶梯,用那带着平和与沉静的声音诉说那句名言: “慌张造就混乱,沉着带来秩序。” “我是祖仲良,”张开双臂的老人炯炯目光中仿佛带着宽慰人心的魔力,让被他扫视的人群回归新的平静,“我以我的名誉向各位担保——处理相关事宜的盾卫军团会在半小时内赶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静静接受诊治,安心排队等候。我向你们保证,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正如老人所希冀,最后一个嘈杂的楼层也重获秩序,病患回到病房,安下心就诊;候诊者排好队,安下心排队:医生回到岗位,安下心诊治;护士回归工作,安下心护理。 医院的大楼像是被什么力量所感染,纵使无魔网的协助也照常运作,再无吵闹的刺耳与纷争的杂乱,万事如常。 眼见此况,老人只得用深深的呼吸调理复杂的心情:约莫两百年过去,自己的声名与魄力竟未减分毫,依然充满号召的力量。 他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 重归平静与秩序的医院是如此安静,安静到足以聆听到人群呼吸的声音。 如此安静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一阵不和谐的杂音: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奋力奔跑,进而发出踩踏地面的声响。 老人缓缓转身,看到那位双手沾满鲜血的女医生正奋力跑向自己。 她的眼里,写满了惶恐与惊惧。 来到老人的面前,女医生死死抓紧他的双臂,俯下身子大口喘气,额头的汗珠不间断得滴落地面,形成一滩足够反射她紧张面庞的水渍。 “别紧张,孩子,”老人将她搀扶起,以最和蔼的语气发问,“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医生哽咽片刻,继而嚎啕大哭。 听说着她的叙述,老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最终,他抬起头,凝望医院木质的古代天花板,思索着对方的目的。 ...... 长安的治安中心大楼,数十位管理者正聚在一起,想要讨论出博士院的下属医院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情况到底怎么样?”一位本不苟言笑的金精灵语气中略有焦急,“可有应对之策?” “已通知盾卫携带重型武器与爆破工具前去处理,”某位中年人类男子给出回答,“在半小时后会准时到达,届时自有他们负责处理。” “可能联系上医院内部的人员?”金精灵继续发问,“尝试过用魔晶增幅通讯强度?” “根本无法建立联系,”一位人类女性冷静地抱怨,“所有的增幅方式都已试过,全部无用。” “就没有电话或类似的真理学产品?”金精灵继续着自己的询问,“像是电台那样的东西?” “有,”人类女性点头回复对方,“但都与魔网一样,全部被那个破烂结界给切断。” “很高级的结界法术,”金精灵扭头看向左手边一位白须老人,“查询近日所有出入医院的记录,看看有谁能释放这样最顶级的古代魔法。” “已经有结果,”老人将魔网的检验信息传递给会议室的所有人,“这次的事态格外有趣,有趣到几近严重。” 本想询问对方寓意何在的金精灵在看到老人发送过来的魔网讯息后险些将眼睛瞪出眼眶:“祖贤、祖仲良?!” 长安城治安中心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失声大喊:他们万万想不到,那位隐匿踪迹的共和国开创者竟会来到长安,身处博士院的下属医院里。 “他是病患?”金精灵望向那位老人,他可算明白事态严重在哪里。 若是这位共和国的传奇人物在共和国的医院内出了什么意外,那绝对会演变成世界战争以来共和国所产生的最为糟糕的严肃事件。 “不,”老人摇摇头,算是给对方送上颗定心丸,“从魔网的影像记录来看,他非常健康,身体无恙。” “关键是后面的两人,”不等金精灵缓口气,老人提醒他阅读之后的讯息资料,“他们可要怪异的多。” 听闻老人所言,会议室内的众人纷纷重开魔网界面,继续浏览后面二人的信息。 “林慎、林思行?”中年男子大吃一惊,“刚从格威兰归来?还是格威兰的魔法学院?” “那可不,”听到这个名字,老人是忍不住叹气,“他还拿过格威兰魔法学院的鼓励奖项。” “是他?”看到林思行在古魔法上的成就报告,金精灵算是彻底明白,“他还与祖仲良一同前往医院?” “对,”一位中年女性点头肯定,“他还是由祖仲良陪同进入医院的病患?” “基本可以确定是他,”老人无奈地向后仰去,“医院里只有三位能施用出如此结界的学者,但只有他在近日施用过超大型防护法术。” “那魔网怎么没有提示?”金精灵对魔网的不作为实在难以置信。 “他没有违法,”中年男子提醒他,“防护系法术不算违法。” “还有,”老人又提醒着会议室内的同僚,“他有吟唱毁灭系法术的记录,但因为半路终止而不构成违法,也因此魔网没有通告治安中心。” “真是该死,竟然是莫名之矛?!”金精灵近乎咬牙切齿,“这种级别的毁灭系法术,魔网竟然不知会治安中心?” “他放弃了吟唱,没有违法,”老人的表情愈发严肃,“不过现在他可能已经吟唱完,随时都可以大开杀戒。” “上报质安部,联系外务部,”金精灵果断下达了命令,“通知盾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博士院下属医院!” “那外务部?”中年男子举手询问对方,“如何通告外务部?” “很简单,”金精灵站起身,示意各位解散会议,“嫌疑......变节者。” “还差最后的信息未看,”老人再度提醒紧绷神经的诸位同僚,“最后的。” 听从老人的告示,站立着的众人纷纷打开魔网最后的讯息,却再也说不出话,只能难以置信地互相张望,无所适从—— 赛瑞斯·拉克莱斯 人类 无权限查看信息 无权限查看信息 无权限查看信息 无权限查看信息 无权限...... 无权...... 无...... ...... “好了,”终于等候到自己真正的客人,坐在床上的佝偻老者可算是笑了,他挥起手示意急诊室内的医护人员离开,“你们走吧,走得越快越好。” “你到底想什么?”祖仲良冷冷注视着面前被剃成光头的林思行,“你到底要什么?” “别这么着急,”林思行摆摆手,大笑着指向身后墙壁上钉着的医生,“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就会变成第二个他。” “我想要的东西就在你身上,”林思行忍不住深吸口气,感受四周令他沉醉着迷的血腥,“至于你身上带有什么,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老者沉默,不作回答。 “把它给我,你活,”林思行懒得再多说废话,“把它留着,你死。” “是生是死,请君自酌。” 第七十二章变节者(上) 进入急诊室后,健硕老人的目光并未投向那已经被剃成光头的佝偻老者,而是转向手术托盘上的某样东西。 “很奇怪?”林思行很快察觉到祖仲良视线的方向,“没什么奇怪,它就是出自我手的杰作,你看,它像不像一坨畸形又规整的肿瘤?” 铁质托盘上那沾着鲜血的大脑实在令老人说不出话来,他可算明白了所谓的脑瘤究竟是何物,并且他清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林思行,仍然拥有起源之力。 “没什么好惊奇的,”看似干瘦衰朽的老者眼中却透着股野兽般的狡猾与凶悍,“我的起源从没出过问题。直至现在,我仍然能发动起源的力量,再让身上这堆老不死的细胞分裂个几次。” 老人不多说话,默默估量双方现有的力量。他准备好做出最坏的打算。 “别胡思乱想了,”老者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想那么多又有用呢?不若顺其自然,将那玩意儿交给我吧。交给我之后,等我跑到别处,你再追找也不算迟啊。” 一时间,洒满血腥的洁白手术室鸦雀无声,像极了一座恐怖的囚笼,将内里仍然活着的两位老朽之人静静地关住。 “为什么这样做?”老人不仅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倒讲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相信不切实际的谣言?” 老者好像被问住,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玄天哪!”不知过了多久,老者蓦地张开双臂,仰头大笑,“真武在上!听听,听听他都讲了些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老人沉静地推论着,“放弃吧,将结界与莫名之矛解除,到治安中心报道。你不会被逮捕,只会被送入医院的精神科接受治疗——” “别,”老者抬起手打断老人的话,“别说这些废话,你应该能感受到——”他闭上眼,好似能仰望建筑外的天空,“这里已经没有魔网的眼睛了,它再看不到你与我,所以,我建议咱们说话正常点儿,不需要跟在外面一样遮遮掩掩,说些客套话。” 老人沉默着,静听老者接下来的发言。 “我没疯,”老者使劲按压自己那已被剃光毛发的头颅,“我从未如此清醒、从未如此兴奋——就像赌桌上压下最后砝码的赌徒一样,我简直乐得快疯咯!” “不不不,换句话说,”忽然,老者又开始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我看穿了一切,我看透了真相,所以我才敢做这些没有回头路的事情。” 老人再不噤声,直言质问老者:“告诉我,你看透了什么?” “也没什么,”老者突然打了个哈欠,“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老人淡然追问:“譬如?” “我不过是一枚螺丝、一块齿轮,”老者一字一顿地将话从口中吐出,“他们也不过是一堆螺丝、一堆齿轮。所有人不过聚在一起的螺丝与齿轮,从而搭建起共和国这样庞大的机器。” “共和国真是所谓的共和制?真是所谓的人民的国家?”老者的视线终于转向手术室门口的那位老人,“共和国是魔网的共和国,才不是什么人民的国家。” “每个共和国人由生到死,不过是共和国运作的齿轮,”说到这里,老者的眼神冷漠非常,“不过是魔网管控的奴隶。” 话音落下,老者缓缓抬起手,指向正对自己的老人。 “而你,祖仲良,”林思行终于将对方的姓名讲出,“你就是魔网的主人,你就是共和国的核心,你就是掌握一切的独裁者,或者说——” “极权者,”林思行放下手臂,玩味地打量着对方脸上精彩万分的表情,“众人皆浊而你我独清,众人皆醉而你我独醒,对不对?” “噢,当然,”林思行又想起几位熟悉的朋友,“赵竹那家伙应该算一个,迦罗娜也勉强算一个,合计上你我,统共还有四颗清醒的大脑认知清楚事实的真相,倒也算得上是难能可贵。” “这就是你成为变节者的理由?”祖仲良的话里流露出几分惋惜,“是谁给你灌输这些东西的?那些格威兰人?还是联邦人?” “哎,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思行竖起手指不住摇晃,“我可没被那些没脑子的境外势力蛊惑过,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推论与演算。” “身为少数的智者,我看透了真相,”林思行自顾自地论说着,“可惜大部分共和国人都是愚者,纵然身处真相之中,任凭他们与真相的距离多近在咫尺,始终是遥不可及。” “生活在魔网里,便能拥有最便捷快速的通讯方式,”林思行又将视线转回祖仲良身上,“就能获得最安全稳定的社会环境,即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工作与职业——你是这么说的,我没记错吧?” “没错。”祖仲良回答了林思行的话,他想看看,对方头脑里到底在捣鼓些什么。 “这些不过是你欺骗他们的把戏而已,”林思行继续着自己的诉说,“都是些***,全是些障眼法,把真相变成迷雾,再把迷雾转为虚假的真相。” “人民即魔网,魔网即人民,”林思行念叨起共和国政务部的标语,“谨记——人民监察一切!” “没错,”祖仲良定定地看着他,“难道有错?” “有错!”林思行猛地跃下床铺,带着阴厉的眼神一步步向祖仲良逼近,“大错特错!从头到尾都是错!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你玩了个很有趣的把戏,”林思行重重拍拍祖仲良地肩膀,说出内心压抑已久的真相,“将概念偷换,或者说将概念模糊。” “格威兰人和联邦人觉得我们的模式太过诡异复杂,其实就我而言,共和国的模式实在是太简单不过,就是最单纯的集权。” “何出此言?”此时,祖仲良的心如止水,整个人平静无比。 “权力,”林思行努力直起腰版,冷冷地盯着他,“只要看清权力,就能洞悉共和国的魔网掌控下的一切。” “明面上,共和国借鉴了格威兰与联邦的模式,某种程度上三权分立——立法权归人民议会,司法权归治安部,监察权归魔网。但是,我们都知道人民议会才是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不是吗?” “对,”祖仲良冷静地回答,“人民议会是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 “那么,人民议会在监察谁?”林思行的问题咄咄逼人。 “共和国三部门,政务部、外务部与教务部。”祖仲良对答如流,没有一丝疏漏。 “是吗?”林思行又回到病床上坐着,“可我记得,这三个部门即下辖所有不都归属魔网监察?这可是中等学院最基础的教学内容啊?祖老先生?” “双重的监察是必要的,”祖仲良回答道,“单向的监察可能造就疏漏。” “可魔网不会有疏漏,”林思行忽然反驳,“况且你自己也说过,监察权归属魔网。” “既然监察权已归属魔网,魔网也不会有疏漏,那么人民议会的监察权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林思行瞥向手术托盘上盛放着的大脑,“或者说,人民议会不过一个冗余的部门,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知道你回答不了,”林思行轻蔑地哼了一声,“因为这全部是矛盾的事实,是你构建出的统治共和国所必需的谎话。” “共和国的人民议会根本没有任何权力,立法权?只有魔网审核通过才能纳入条款的法律制度下,人民议会哪来的立法权?它不过是一个向魔网提供问题与方案的工具罢了。” “还有治安部的司法权——玄天在上,那群只有等魔网审判后才能执法的治安官,身上有哪怕半点的司法权?” “实际上,这手你玩得很漂亮,”林思行清清嗓子,他知道自己不能讲太多的废话,“表面上,魔网只有所谓的监察权,其他权力都属于共和国人,都在被共和国的部门掌握。”、 “可实际上,魔网早早收获了共和国的所有权力,”林思行顿了顿,他在观察祖仲良面部复杂的表情,“因为它掌握了监察权与决定权。” “那些政策的制定、那些计划的实施,看似都是共和国人的劳动结晶,但实际上它们全是魔网计算的成果——没有魔网的辅助与统计,它们怎么可能被真正实施?” “魔网在协助那些治安官、管理者、被管理者,甚至士兵处理劳动时,总会用一切手段帮助他们,让他们的劳动成果最优化。久而久之,被魔网协助的人们会在不知不觉中听从魔网的命令与指示,却以为听从命令做出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他们已经丧失对权力决定的权力,或者说将决定一切的权力交给魔网。” “就这样,魔网正式收归共和国的一切权力,”林思行顿了顿,“没错?” “没错,”祖仲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而魔网即是人民,人民即是魔网,一切的权力收归魔网手中,即所有的权力归于人民的掌握。” “真是这样?”林思行不紧不慢地问着他,“为什么魔网就是人民?” “因为魔网由人民构筑,”祖仲良的眼神终于认真起来,“由人民构筑的魔网自然由人民操,由人民操纵自然代表人民,既然代表人民,那它就是人民。 “哼哼,”林思行终于笑了,“我问你,由父母诞生的孩子一定会被父母操纵?” 祖仲良闭紧嘴,死死睁着眼,紧紧盯住林思行那莫测的笑容。现在他只想着走上前去,捡起手术刀将他的口舌全部割掉,好让他再也讲不出刚刚的那些话。 “看,你着急了,”林思行得意地为自己鼓掌,“我想的不错,魔网根本不代表人民。” “虽然由人民创造——或者由你创造?”林思行笑呵呵地朝祖仲良伸出食指,“但魔网并非由人民操纵,也因此,它根本代表不了人民。” “继续说,”祖仲良总算将躁动的心平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直接动手,“继续说下去,魔网怎么代表不了人民?” “有必要说吗?”林思行又打起哈欠,“不是已经告诉过你?” “由人创造的机器都会出现差错,更何况魔网这种会监察、会判断的东西?” “若说人民是它的父母,那魔网便是父母的孩子,你见过有多少父母能彻底掌控自己的孩子?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身为孩子的魔网可不一定由创造它的父母掌管,也因此,它根本代表不了自己的父母——它根本代表不了人民。” “可惜凡事总有例外,”最后,林思行的目光还是落在祖仲良的身上,“它总归有代表的东西,代表那操控它的东西。” “你操控它,它代表你,”林思行再度起身,与祖仲良四目相对,“它即是你,你即是它。” “我说的不错吧?共和国最伟大的极权者。” 第七十三章变节者(下) “所以?”祖仲良重新摆回那副淡然自若的面孔,“你的推论意义何在?” “就算你切实看透了共和国的大半真相,可那又有什么意义?”祖仲良慢条斯理地说着嘲讽似的话语,“和我讲完这堆废话后,你是打算做些什么?” “杀了我?不,你不至于鲁莽激进到干出这种事情,”此刻,祖仲良才仿佛是掌控一切的人,“投降?不,你不至于愚蠢到作茧自缚。” “所以,”最终,祖仲良的视线还是转向那坐在手术台上的老者,“你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思行并未回答祖仲良的问话,只是揉搓着泛起光芒的一根根手指,展现出他独有的那种莫测高深的诡怪笑容。 良久,林思行的眼才转而看向那身高体壮的老人,给出让他无言以对确切的回答: “活着。” 这滑稽似玩笑的答案简直让祖仲良难以置信:“活着?就为了活着?你要怎么活?” “你是活得不够快活?还是活得不够心安?”祖仲良发出几近愤怒的声音,终究让林思行定住的笑脸有所变化,“就为了所谓的活着,你就筹划出这些闹剧?你就剥夺他人的生命?你就成为变节者?” “活着、活着,”祖仲良真想往对方的脸上吐口羞辱的唾沫,“你要怎么活着——” “像你一样活着。”林思行很冷静,他若无其事地开口,逼迫愤怒的老人保持安静。 “像我一样活着?”祖仲良扭过头去,几番纠结挣扎后,才将怜悯的目光投往林思行的方向,“我又是怎么活着了?” “你想要我一样的声名?!那些声名只会让你心烦意乱。让你哀其不幸、恨其不争,除此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你想要我一样的权势?!所谓的权势不过是人们对你的信任。在共和国内,信任无处不在。身为学者的你,又少了什么权势了?” “所以,告诉我,”回归平静的祖仲良,一字一顿地问出心中的困惑,“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思行不说话,他只闭上眼沉寂,没有半点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张开自己的口,说出那让祖仲良沉默的答案: “寿命,和你一样的寿命,甚至比你更长的寿命。” “你就这么相信那些谣言?”祖仲良摇起头,目光不忍瞥向对方,“那些无谓的谣言、没有根据的闲话,就是促使你做出这一切的动机?” “别装了,老爷子,”林思行愣住片刻,旋即大笑,“你的那些话骗骗旁人可以,想忽悠我?门都没有啊。” “从那次访寻圣树,签订同盟条约的时候,我就知道那玩意在你身上,”林思行的话让祖仲良的脸色急速变换,“我不过没有点破,隐忍到现在才说明白而已。” “那时候你就开始谋划?”明白对方所言的祖仲良可算释然,“林慎、林慎,我竟一直没有看出你的心机如此之深啊。” “我怎么能比得过您呢?伟大的开创者,”林思行回对方以阴鸷的微笑,“您的心机才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与精灵中最深沉的一个。” “从攻破梁都开始——不,甚至从格威兰魔法学院出逃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在策划惊世的骗局。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上帝穹高的本我元神被一块平平无奇的漆黑魔晶取代。整个博士院的所有博士乃至全共和国的所有学者都以为那块破烂是真武留下的宝藏,还在那里锲而不舍地讨论研究。” “而这幕后的一切都是你在谋划。你特意避免那些长生的精灵攻破梁朝的都城,只让一群短命的同类目击到被你拿走的那方真武遗留的秘宝。而之后,你只需静待他们一个个老死离去,便能光明正大地将真正的神王本元占为己有——因为从都城被破的那一刻起,它就被你掉包,换为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魔晶。” 林思行的话音刚落,来自祖仲良的掌声已然响起。 “不错,不错,”祖仲良的眼中并无林思行所预料的惊惧与羞恼,只有一份欣赏与怜惜,“你的猜想与真相相差不远,可以说十分接近。” “所以,把它给我,”林思行站起身,朝祖仲良伸出自己已然枯老的臂膀,“将那块元神交给我,你现在就能活着。” “你知道,只有活着才能做事,只有活着才有未来。活着的你自可采取任何你想要实施的行动,从而将挂在你脖子上的那块晶石夺回。” “倘若你现在死了,你便再无拿回神王本元的机会——当然,如你必须依赖神王本元方能延续生命,那我也只能亲自动手将它拿来。” 祖仲良叹口气,似乎是在劝诫着已近狂热的林思行:“知道吗?你其实是在赌博。” “我知道。”林思行很快回复,在急诊室的血迹上踱步的他已经快没有多余的耐心。 “既然你知道是赌博,为何还要尝试?”祖仲良再度告诫眼前焦躁的佝偻者,“何不就此收手?如此,你我都还有退路——” “我没有退路!” 伴随一声怒吼,闪耀的光芒自林思行的一根手指上迸发而出,擦断老人的几缕白发,在急诊室的大门上开出一个醒目的缺口,引得外面等候的人群止不住地惊呼。 “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吗?”林思行的老脸上爆出几根青筋,面容的肌肉近乎扭成一团,直叫人看了后心生畏惧,“我告诉你,我快二百六十岁了,我就快要老死了,你知道吗?” “生老病死,人皆有之,”祖仲良并不惧怕他的狂躁情绪,将冷酷的话讲得是那样直白平静,“无人可以超脱,无人可以躲避,安心等待,接受就好。” “有人!”本想凑上前的林思行又机警地向后闪躲,“你!就是你!” “你已历经六百余年岁月,却扔活得自在逍遥,未有半分老死之迹象。” “若我不将这一切点破,你会否无声活过第七个纪元?直到所有人将你遗忘,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于暗处掌控共和国,享受永生?” 祖仲良凝视着近乎癫狂的林思行:“你这是在赌博,你甚至不能确定我是否靠那神王的本元获得寿命。” “对,”林思行爽快承认,没有半点犹豫,“我就是在赌博,”他直视祖仲良那张仍精神焕发的面孔,说得振振有词,“我都快老死了,赌一赌又有何妨?” “再说,掌握权力的人最怕死去,一如梁朝那些蠢皇帝,手握上帝穹高的本我元神却找不出任何干系,无法获得永恒的寿命——而你不一样,你肯定是成功找出某种联系,因此获得长生的权力。 “再说,你也算是煞费苦心——起源过去分明叫本我元神,却被魔网和你借由新话的原则逐渐修改,成了现在的名字。若是过个几百年,恐怕很多共和国人都会忘记曾经的‘本我元神’究竟是个什么。”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祖仲良淡定地看着他,“可你仍未告诉我,你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林思行不屑置辩,“没有其他的目的。” “你已经疯了,”许久之后,祖仲良才正视他的双眼,“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冲昏你的头脑,你已经没什么多余的理智,成了无所谓的疯子。” 林思行呆愣片刻,而后仰头大笑,笑得肆意无比,笑得令人心惊: “你说我不该妄想长生?我贪图长生,没了理智?我可很清醒,和以前一样清醒。我反正行将就木,搏一搏有何不可?” “那些后生仔,不照样走我的路?研究、研究,还是研究,耗费多少资源,浪费多少时间,不都是为了搭起那座空中楼阁?你不就是活的最久的人类?” “刚刚同我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信不信?谁不想追求永生?谁不想一直活着?” “对,有人,有人不想,有人不想活,有人不想多活。这魔网与共和国的外面,有多少废物讽刺我们的长寿?多少失败者嘲笑我们的追求?面对痛苦的一生,他们就不想多活。” “他们碌碌无为,他们一事无成;他们万念俱空,他们心灰意冷。他们看不到希望,对他们而言,活着就只为了活;他们看不到未来,在他们心底,活着不过是折磨。对,他们巴不得早死!痛快彻底,来个解脱!” “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有追求,有理想,有希望。我们活着,是享受,是快乐,是幸福。我不过想法大胆一点,手段偏激一些。硬要说的话,我们可没区别。” “所以,别再给我讲那些大道理,你不是圣人,我更不是圣人,扯那些真没用。交给我,你活。不给我,你死。” 最后,林思行的灼灼目光直接投向对面的那位老人:“不管你是死是活,东西,我誓在必得。” 林思行的话叫祖仲良沉默不语,一时之间,他再也反驳不出更多的东西。 确实,他确实是共和国寿命最长的人类,他也确实靠上帝穹高——寄托神王的本我元神的那块晶石获得度过悠久岁月的特权,林思行所讲述的一切,他几乎都无法反驳。 但有一点,有一点林思行错了,也因此,已近癫狂的老者并不知道自己的推论错误了最关键的一环。 …… 当老者释放的莫名之矛将急诊室的大门贯穿后,医院内沉寂的人群又有些不安地躁动起来。 失去魔网联系的他们刚被伟大的共和国开创者所安抚,却又目睹更恐怖的变故。现在的他们还在疑惑与纠结,到底该不该进入其中,插手那位如急诊科医护人员所描述的恐怖老者所待的房间之中。 最先离开急诊室的女医生仍止不住颤抖:数次目睹死亡的她从未亲眼见证凶悍的刻意杀人者,也因此她难以控制心中恐惧的蔓延。 正当她试图控制颤栗的双腿、驱使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时,一股莫名的压抑突然袭来,让她又重新坐回地面。 她看见,那位昨日前来急诊室的昏迷不醒的孩子正从自己面前经过,而他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让周遭的人群陷入莫名的寂静—— 乃至恐惧。 …… 病床上,昏睡的赛尔忽然睁开眼。 遮盖他的被子与监测心率数据的仪器被看不见的手悉数拿开,好让病床上的孩童能站起身离开病房。 看护的医生与护士、同房的病患与家属本欲说出什么,却又无法讲出——此刻的他们,心中只有说不清的压抑与道不清的恐惧。 是时候了,行走于医院最高楼的他这样想:是时候拿回自己的东西,借由它重新苏醒,真正回归人间。 任何阻拦之物都将灰飞烟灭,任何阻挡之人都将化为泡影。 逐渐被世人遗忘的他,即将来临。 第七十四章异变 复苏的赛尔一步步踏往那方向——那承载着与他分离许久的晶石的房间。 身旁那些无关紧要的围观者只能静候赛尔走过。他们浑身上下皆冒出冰冷的汗珠,以此缓解躯体所感受到的沉重压抑,甚至连他们的躯体一时间也近乎虚脱。 不论医生、护士还是病患、家属,都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惧蔓延:他们好像看到什么可怖的怪物,隐藏于本能中的惊慌与躲避的欲望不由得激发而出。 赛尔原本如红蓝色宝石的双瞳泛着幽冷而诡异的光。他直视前方的眼并未打量周身的任何,却让周遭的所有都陷入冰凉:那双眼的光芒好似有什么诡异的力量,让注视到他的生灵蓦地赤身裸体陷入北地的寒冬。 终于,他在急诊室的门前停下脚步。结界作用下明明静悄悄的一切都传导着声音,好让他能听清门后那为结界所遮掩的二人对话。 可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攥紧手举起拳头,瞄准最有威胁的人的方位,准备打出用尽全身力量的一击,好将他彻底抹杀,以此夺回本属于自己的秘宝。 “走。” 在动手之前,赛尔背对着整栋楼的旁观者,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威严之声。 失去魔网的人们好似丢掉勇气,如蒙大赦般四散逃离。或是躲进病房,或是跑去楼下,顷刻间消散一空,留下空荡荡的,以及走廊上孤零零站着的诡异孩童。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动手,无须在意那群弱小者的干扰: 时机已到,物归原主。 ......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林思行轻咳几下,又将视线对准眼前的老家伙,“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动手来拿?” 祖仲良没有回对方的话,只是默默计算赢的可能。 他清楚,林思行身上不止有结界的庇护,更覆盖着古老的法术护甲。以他现在的力量,若想要将那些玩意儿一并击碎,简直是痴人说梦,绝非易事。 更何况他也无法主动近身——林思行手上仍有八发莫名之矛,如果祖仲良发起进攻,只怕会被穿射成筛子,下场和被钉死在墙壁上的年轻医生别无两样。 “该不会,你想动用自己的起源?”沉默不语的祖仲良招致林思行的嘲笑,“如果你敢动用起源的力量,我保证你会收到一份独一无二的巨大惊喜。” “你大可试试,看你的起源对我到底管不管用。”林思行露出玩味的笑容,张开双臂欢迎祖仲良动手。 “你知道我的起源是什么了?”半晌无言的祖仲良总算开口, “太简单了,”林思行直接摆手,“你自己都说过——最强大的武器是思想。我又不蠢,还能连这都猜不出来?” 祖仲良陷入沉思。因为林思行说的确实不错,他的起源就是思想——可以改变思想的起源,是此刻的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武器。 起源,是突破炼气极限的奇异之力。如林思行的起源“分裂”,既可促使细胞的分裂加速,又可控制原不可分裂的细胞强行分裂。借起源的力量,林思行才能迅速回复伤口,以至于分裂出第二个大脑,得以伪装成一个怪异的肿瘤。 祖仲良的起源则是思想。一如他所说,思想才是最强大的武器。至今已有六百余岁的祖仲良几乎没有公开动用过起源,但还是被林思行猜出大概。 “你就不怕我改变你的思想?”祖仲良很看不惯对方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若我可以改变你的思想,那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我知道,我也怕啊,”林思行脸上枯老的皱纹又笑成一团,“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就等你动手让我开开眼界。” 林思行的话叫祖仲良环视四周,他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最吸引自己的那方玩意——在托盘里抖动的大脑之上。 他已明白对方的准备所谓何物,可惜他没法去破坏,更没法去阻止:若是贸然动手,林思行的莫名之矛必将他的身体贯穿个透彻,不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也因此,他彻底冷静明晰,他决定与林思行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知道对方并未疯癫,只是为生存的渴望蒙蔽了双眼、糊涂了心智。总而言之,这次事件尚有能够挽回的余地。 只要祖仲良肯说出真话,一切都不算太迟。 “我没法动用起源,”终于祖仲良开口,而他的话也成功让林思行陷入错愕,“或者说我不能对你动用起源。我的起源早早作用在别处,你可知是哪里?” “不可能!”林思行失声大叫,“你说的都是谎话!这里根本没有别人,你的起源只能——” 话音戛然而止。 身为起源的拥有者与支配者,林思行清楚:作为足以扭曲现实的奇迹能力,所有的起源都有着作用的范围。 这虽范围因人而异,但不会超出多远的境地,一般在数十米左右的距离内徘徊。 林思行先看看祖仲良,再环顾这整洁的手术室,确定根本没有他人后,直直瞪向祖仲良: “你将起源用在自己身上?” “是的,”祖仲良的回复是那样平和,听起来却又那样刺耳,“我的起源必须一直用作自身,根本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难以置信,不是吗?”打算坦诚相告的祖仲良也不再遮掩什么,“离盾卫赶来还有大致一刻钟,还请你静下心来,听我讲述过去。” 一番挣扎后,林思行还是向他屈服:“讲。” “大致在魔法学院的时候,我就从导师的口中探听到这玩意确是真品,”祖仲良解下脖颈处的红绳,把那块林思行朝思暮想的晶石展露在他的面前,“当时我很好奇,梁朝数代皇帝何以为它沉迷,却又在最后关头清醒?” “直到我亲自触碰它,我才明白其中的奥秘。” “它确有延年益寿之效,只是对于未觉醒本元——起源的生命而言,根本无甚用处。” “只有拥有起源,才能理解其中的效果?”林思行双目圆睁,“你就是靠它才活了数百年?” “可以这样讲吧,”祖仲良将黑色的晶石摊在掌心,“若无它的力量,我不可能度过六个百年之久。” “但我掌握它,并不是为了苟且般地活着,”暗下决心的他要跟林思行彻底摊牌,“我掌握它的目的,仅是为了守护共和国的安宁。” “什么安宁?”林思行问。 “共和国的安宁,”祖仲良回答,“从我接触到它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自己再不能将它交给别人,也因此我将它据为己有,并炮制了你所说的骗局。” “其实你说我在暗处操纵共和国,”祖仲良一阵苦笑,“完全是子虚乌有。我深知权力与欲望的真相,绝非那种贪慕权势富贵之徒。” “你是说,你是圣人?”林思行发出声嗤笑。 “对,我就是圣人,”祖仲良的话再度让林思行惊愕不已,“当我觉醒起源的那一刻,我就用它改变了自己的思想,将自己变为一心一意为夏洲崛起而付出的圣贤。” “你的推演很多都是对的,”祖仲良平心静气地进行自己的述说,“只是受外界那些阴谋论的影响,将我视作那些旧世界的集权者罢了。“ “不可能!”林思行失声大喊,“你不可能不掌控权力!魔网一直在收归权力,而你是它的主人!身为主人的你,怎么肯——” 林思行突然闭上嘴。此刻的他汗流浃背,因为他忽而想到一种可能,一种他之前根本不敢去揣测的可能。 “如你所想,”祖仲良看懂了他的心思,“确实如此。” “你这个疯子。”林思行吞下口唾沫,险些从手术台上滑下。 “不疯魔,不——”祖仲良正欲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却突然冷汗直流,受那机警的本能驱使,猛地向另一旁闪去。 可还是迟了一步。 一个幼小的身影从后猛地冲射过来,那速度比子弹还要快。即使警觉如祖仲良,也是躲避不及,被狠狠地击中右边的肩部,整条臂膀都由那里断裂开来,重重向下坠去。 还不等祖仲良断掉的手臂落地,那闪着缕红蓝幽光的小孩已冲到林思行的面前,狠狠挥出最霸道的一拳。 林思行勉强反应过来,于心中默念: 法师护甲,启动。 法术结界,启动。 之后,一阵破裂—— 法师护甲,损坏。 法术结界,损坏。 已经无法阻止。 不等林思行做些什么,他的喉咙已经被赛尔那小小的拳头击个粉碎,整个人向残破的布偶般飞出,重重撞上身后的墙壁。 此刻,祖仲良断掉的胳膊终于落地。 “哼。”轻蔑的一声从那仍站着的孩童口中发出。 蚍蜉也配争抢他的东西? 他不再看着墙上被打成一滩的干瘦躯壳,将手向那在地上抽搐的断臂伸出,把那黑色的晶石缓缓吸引而出。 祖仲良坐倒冰冷的地面上,捂住伤口忍耐致命的痛楚,喘着重气看向那令自己心生不安的孩童。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这看似幼小的男孩,只一拳便打断了自己的手臂,只一拳便打死了未有反抗的林思行。 望着那向孩童靠近的漆黑晶石,祖仲良颤巍巍地站起:不论这孩子到底是谁,他都必须以生命捍卫共和国最重要的机密。 刹那间,八道光柱闪耀而过,猛地击向手术台前的孩童,一鼓作气将猝不及防的他从手术室里打飞出去。 愤怒而震撼的嘶吼由孩童的喉咙发出,他无比的懊悔与狂怒: 只差一些!只差那么一些! 只差那么一些,他便能重见天日! 用起源修补好粉碎的骨骼与烂泥般的肌肉后,林思行大步扑上前去,一把抓起黑色的晶石,迅速开始最后的吟唱,从混乱的现场逃离。 祖仲良已经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思行传送术的光芒吞没,直至消失不见。 换好气的他谢绝那些前来拦住自己的医护人员,一步一步走向被莫名之矛打向医院另一头的孩童。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用最后的力量,做最后的事情。 第七十五章终局 浑浑噩噩的时间,到底有多久呢? 赛尔的意识仿佛陷入一个诡秘的漩涡,在里面飘忽旋转、四处周游。 小小的孩童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数不清的故事,听到了记不完的言语。 很多的人与很多的事像一幕幕电影,在他的周遭交替出现,永不停歇。 他想离开这黑暗,但这片阴影似乎没有边际,将他包裹其中,让他无处可去。 很久、很久,不知过去多久,赛尔放弃了黑暗中无尽的挣扎,冷静思考着逃离的办法。 他隐约感觉到空间的扭曲——这里恰如只有一面的魔术圆环与没有出路的仓鼠跑步笼,让困在其中的人永远也走不出去。 既然如此…该怎样脱身? 赛尔搜刮着脑海里所看过的书本,找寻那些所学过的知识,历经漫长的时光,终于相出唯一的答案: 以力破柔。 扭曲的空间并不怎样稳固,它恰如纸质的魔术圆环,外表看上去吓唬人,内在里无比的脆弱。只需找对地方,加把劲,便可将没有出路的它破碎,撕开一条新的通道。 想到这里,赛尔平复好自己的意识,尝试着感应周遭的空间。 是的,赛尔喃喃:确实能感受到那种扭曲与不自然,确实能发现隐藏在身边的怪异。 将它们撕碎,将它们全部打烂——这样想着的赛尔让头脑陷入暴风雨般的漩涡,开始与四周的扭曲展开殊死搏斗。 最后,是他赢了。 脆弱的空间终究被赛尔打破,逃往外界的道路赫然开启。 在触及那缕光明前,赛尔仿佛听到不甘的怒吼与长叹。在陷入黑暗的时间里,他总能听到类似的声音——恐怖,又熟悉。 忽视那声声怒吼,小小的孩子向破碎外的白芒伸出自己的手,重新迎向外界的曙光。 …… 丽城西边的森林内,树屋里的木精灵将电幕开启,等候今日的新闻播报。 当他按下遥控器开关的那一刻,播报员熟悉的面容跃然电幕之上,用最平稳的语速讲述起震撼共和国的事情: “根据治安部与外务部的调查,半月前于长安发生的案件是一起由林慎策划实施的恐怖袭击。” 听到这里,木精灵忍不住摇头:直呼其名,对共和国的老人而言可是种侮辱。 “当前外务部已下达指令调动境外驻扎的战争部士兵,全力追捕在逃犯人林慎。” “外务部声称,此次恐怖袭击存在境外势力的鼓动与参与。驻格威兰大使已与国王进行沟通,对方表示将尽全力搜捕一切存嫌疑者。” “此次共有一名医护人员被杀死,数名医护人员产生心理创伤,政务部已对有关人员进行人道主义抚慰与帮助…” 走往窗台,木精灵不再听电幕发出的声响,而是思索起半月前那起震惊共和国的特大事件。 曾经的战争英雄与学者林慎、林思行欲挟持共和国元老祖贤、祖仲良,最终被祖仲良与一位热心的小勇士所击退。 木精灵之所以沉思这些事情,只因为那位打倒变节者的小勇士就是自己最乖巧的学生——班上最伶俐懂事的赛尔。 老实说,他并不相信赛尔能做出那样英勇的举动:英勇之下隐藏的,是残忍的暴力。 他总觉得向来乖巧的赛尔不可能使用出那样的暴力,即使用于是英勇的行径,也不大可能。 长叹一口气,穆法回到客厅将电幕关闭,收拾好行装准备前往丽城的医疗中心。 因为他的学生,正静静待在那里。 …… 长安博士院的下属医院内,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面容沉着而内心冷静,正常到让来访者看不出来他失去右臂的痛。 “如何?”来访的也是位壮硕的老人家,不同的是他脸上多了几道可怖的疤。 “时日不多,”看向床头平稳的心电图,老人却说出让来者有些震惊地话,“没剩几天好活。” “你想怎样?”沉默之后,脸上带疤的老人还是讲出自己的疑问。 “找到他,”老人此刻的声音是那样平静,“拿回神王的本元,再杀死他。” 脸上带疤的老人走向病房的窗口,眺望远方的斜阳,久久未有回话。 “第三点,”不知多久,他重新看往床上那平静的老人,“我做不到。” “他知道了,”病床上的老人吐出收不回的话,“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都知道了什么?”脸上带疤的老人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知道了一切,他看透了所有,”病床上的老人轻声说道,“至于真相,是我告诉他的。” “你早就想好让我杀了他?”脸上带疤的老人摇起头,“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什么变化。” “没错,”病床上的老人平静地回答,“为了共和国,我愿献出自己的一切。” “没什么人不可以牺牲,没什么事不可以达成,”脸上带疤的老人又摇摇头,“万物皆允。” “没了神王的本元,我所剩的日子不多,”病床上的老人默许对方的回话,“只有你能做到那些事情,还请你务必完成。” “你是在逼我。”脸上带疤的老人艰难开口。 “你没有选择,”病床上的老人闭起眼,“我也没有选择,所有人都没有选择。” 脸上带疤的老人低下头,好似在回忆什么。 他在回忆过去的日子,他在回忆过去的时光:那些往日的音容笑貌,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最终竟变会为敌人,变为需要自己手刃的仇敌。 “我知道,”脸上带疤的老人已经做出选择,“我会的。” “谁让我是迷局外的看客?”他走向病房的出口,再不望一眼病床上的老人,“谁让我是迷局外的旁观者?” “你是局外人,”老人沉沉的声音像是在劝诫,“自该承常人所不能承之重。” 脸上带疤的老人没有回话,现在他只打算离开,离开去执行新布置的任务。 “回定远一趟,”老人艰难地发出最后的建议,“那里有个需要你指导的孩子。” “需要我?”脸上带疤的老人停下扭开门的手,“怎么,他也看到了真相?” “不,”病床上的老人不可见地轻微摇头,“是他打断了我的胳膊。” 沉默,无言。 “但魔网没有这么记录,”病床上的老人继续补充,“即使我现在讲出,它也只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为什么?”脸上带疤的老人提出自己最后的问题。 “那是你的工作了,”病床上的老人笑了笑,“我已经老了,想不到那么多了。” 不再提问,也不再回答,脸上带疤的老人扭开门把手,安静地从病房离开,开启自己的起源,消失不见。 他不知道,在他释放起源的刹那,病房内的老人已永远合上了眼。 疲累六百余年的他,也是时候休息一场。 …… 丽城医疗中心的一间病房内,病床上沉眠的赛尔忽然睁开眼,翻身坐起来。 刚从黑暗中挣脱的他并不知道外界都发生了什么,只能呆呆地打量从未见过的病房,最终将目光转向趴倒身边睡去的艾丽莎。 “妈妈?”赛尔小声地说话,顺道伸出手轻轻点点母亲的额头。 “嗯?!”只一瞬,艾丽莎便从睡梦里惊醒过来,怔怔地盯着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抚摸上儿子的面庞。 良久,没有讲话。 “哇——”艾丽莎激动地站起身,一把抱住儿子,号啕大哭,“你可吓死妈妈了!” “呃呃呃…”被母亲抱着的赛尔依旧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呀…” 就在这一刻,病房的门被带领学生们前来探望赛尔的穆法推开:“你好…我…” “哇!”李依依一使劲,便从外面挤进来,扑过去揉起赛尔的小脑袋,“你醒啦!可把我们给吓坏咯!” “是啊,”刘刕见状也是松了口气,“真把我们担心的…还好你醒了…” “啊…”赛尔还是弄不懂状况,“我睡了很久吗?” “傻孩子,”艾丽莎擦拭掉脸庞上的泪痕,露出舒心的笑容,“你都昏迷半个多月了。” “啊?!”赛尔可爱的异色双瞳睁得老大,“半个…多月?” “十八天,”费力从同学中挤出来的艾斯特梳理起小家伙乱糟糟的长发,“十八天哦。” “十八天…”赛尔吞了口口水,“这么长…”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睡了足足十八天的觉。 “对了,”李依依开心地提问赛尔,“你是怎么打跑那个大坏蛋的?给我们说说呗?” 几乎所有的同学一块儿起哄:“是啊,说说呗!” 赛尔左看看,右看看,只看见周身都是希冀的目光与热情的神色。 “我…”赛尔实在不能理解大家说的话,只得小声应付,“我想不起来…” “啊?!”李依依失望地嘟嘟嘴,“记性不好哦!” “好了好了,”穆法无奈地招呼着自己的学生们,“赛尔刚醒,医生还要检查呢,大家先出去!让一让呀!” 听话的学生们很快挪开位置,方便过道上的医生进入病房。 被医生咨询状况的赛尔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总感觉,好像在自己沉眠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实在记不起来。 或者说,遗忘。 …… 丽城郊外的森林里,一位壮硕的老人忽然出现在行人专属的道路上。 他的显现是那样突然,足以叫过往的人摸不清楚状况。 通过传送术赶往故乡的他漫步在林间小路,左顾右盼,试图寻找些旧日的画面。 可惜,尽数改变。 已过去两百年,迎着林间稀娑的暮光,他的思绪回到从前:那时,这里的林木可与现在完全不相同。 忽然,沉寂的魔网发出提示的消息,让他的注意力回归到现实: 赛瑞斯·拉克莱斯 人类 无权限查看信息 无权限查看信息 无权限查看信息 无权限查看信息 无权限...... 无权...... 无...... “有趣。”脸上有疤的老人这样感叹。 看来,是时候过去一趟,看看这让魔网与老家伙都关注的孩子。 脸上有疤的老人身影再度消失,他已经往目的地赶去,赶去看看自己的目标。 现在,他只想看看赛瑞斯·拉克莱斯究竟是怎样的孩童。 第一章局外人(上) 暮色下的街道染上了厚重的光晕,老人漫步在这泛着黄光的块块砖石之上,不觉茫然四顾,欣赏起夕阳下的城市风景。 相比二百余年前,这里已改变许多,再没有低矮的水泥砖房,全建成高耸的高楼大厦。 独自在街道散步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熟悉的故乡早已不是定远,除却像他一样的老家伙,这里的居民更习惯称它为丽城。 他还记得以前的定远是什么模样:片片低矮的水泥房并列于街道两旁,肮脏路面布满洗不净的灰尘与淤泥。或许偶尔有三两座刷过漆的小区掺杂其间,倒显得格外醒目。 现在的丽城已完全不一样,幢幢高楼按区域划分规整排布,路面宽阔整洁。行人匆匆而富有秩序,他们的步伐所经过的地段再找不到旧日的简易民房。 老人还记得过去在消失的老旧街道跑动的日子,他就是在那样落后的环境里成长,并且结识人生中最重要的的两位朋友。若无战争爆发,他也许会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演奏家,在闲暇的时光里吹吹竹笛、弹弹古琴,享受音乐带来的宁静美好。 可惜造化弄人。 原本沉醉声乐的年轻人在普洛斯挑起的大战中失去自己的双亲,愤怒的他为血国仇家恨,奋不顾身地投入到兵士的行列中去,成为举世皆知的英雄人物。 他最难忘的还是那两位于学院相识的朋友:迦罗娜与林思行。 比他小上几岁的林思行是钻研真理学的天才,而混杂人与金精灵血液的迦罗娜则是他们二人的声乐课老师。 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无忧无虑,只需努力学习,准备在未来给共和国未来的建设献上一份微薄之力。 “以前哪…”驻足于教务中心大楼前的老人仰首感慨,“只得教书育人的老师,却没引导思想的教习。” 没错,现如今的共和国已没有老师的称谓,只有统一的标准职务:督学与教习。 想到此处,老人摇着头踏入丽城教务中心的大楼,准备查询有关那孩子所在的信息,并准备申请一些手续—— 特别旅外教育的手续。 推开大门的他先接入魔网的教务部管理处,向教务部发出申请,静静等待事情进展完毕。 很快,一位负责办理手续的教务中心工作人员收到魔网的通知,将已经由上级与魔网共同批准的文件打印出来。 在看到文件上姓名栏的刹那,他几近呆滞,而后怔怔望向大厅里坐着的那位老人,眼中的热火冉冉升起。 在经受那位教育中心工作人员几近崇拜的眼神后,脸上带疤的老人总算得到魔网的许可,拿到了所需的书面文件,向最终的目的地前行。 由木精灵抚养的人类…老人翻看着手中的几份文件,将平静的目光投向那名孩童的照片。 “左为蓝,右是红…”赛瑞斯·拉克莱斯异色的双瞳吸引着老人的注意,让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左阴右阳?” 很稀奇啊,老人接着往下阅览,他要好好看看这位由木精灵收养的人类孩童,跳级入学的小小天才… 简直和林慎一模一样,摇起头的老人将文件叠好放入自己的腰包,想:难怪祖仲良要让自己去指导教育他。 一想到那位成为变节者的故友,老人的思绪又如波涛般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林慎已经叛国,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变节者。可即便这样,老人仍觉得自己下不去杀手,没法去兑现由祖仲良逼迫而得出的承诺。 他很清楚,祖仲良是故意为之,目的不过逼迫他铲除变节者并夺回神王的本元,以此守卫共和国最大的秘密——魔网的秘密。 他明白自己没得选择:要么坐等林思行吞噬神王的本元,将消息散播;要么在神王的本元被藏匿前找到林思行,将他杀死,终结一切不安定因素的可能性。 当他结束这些思索,夜晚的凉风已悄然袭来。临近森林的市区边缘只有路灯与高楼的闪烁光芒,看不到多少行人的匆匆忙忙。 天黑了,地冷了,出来散步的人真不多了。 于萧瑟的寒风中,老人合上眼,做出最终的决定: 杀。 杀了罢。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森林里的村子照亮的时候,赛尔就披上中等学院发放的白袍,穿着睡衣前往清河河畔散步。 不多时,小小的孩子便跃上柳树的枝干,躺倒在上面,于高处感受着溪水边淡雅的清风,好放松自己今日的心情。 前些天的昏睡并未对赛尔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相反的,现在丽城的居民几乎都知道城外的森林里有一位英勇的小孩子——当一众大人沉寂失声的时刻,是他协助伟大的共和国开创者击退可恶的变节者林慎,守卫了祖仲良的平安。 昨天,有很多村民都来探望赛尔,献上数不清的夸赞与祝福,弄得小家伙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今天他打算起的早些,好享受享受许久未有得安静平和的村中氛围。 “呼…”轻轻呼出一口气,赛尔闭起眼在树上小憩,“真的嘛…” 说实在的,赛尔并未有记得自己帮助过什么人…再说了,他还从未动手与别人“切磋”过。因此,小家伙还在疑惑新闻的报导——他真的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帮助过那素未谋面的祖仲良老爷爷。 “孩子?”当赛尔靠在树枝上发呆的时候,苍老而平和的声音蓦然响起,“请问,你是叫赛瑞斯·拉克莱斯?” 当孩童坐起来看向他的那刻,脸上带疤的老人也颇为震惊:若非那对耳朵,他险些误以为这孩子是木精灵的幼儿。 但这并未有什么奇怪。要知道,赛尔可爱的外表一直是他招人喜爱的因素之一。 “我是…”赛尔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脸上带着伤疤的老先生,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与他相似的面孔,“请问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话说得很规整,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若搁在他小时候,可有不少精灵家庭的孩子讲不清楚共和国规定的夏式新话。 “我有些事情想找你聊一聊,”老人的笑容很是慈祥,若无那几道狰狞的伤疤,肯定会更有亲和的力量,“你现在可有时间?” “啊…”意识到什么的赛尔翻身从树上跃下,小跑到老人的面前,“有的!敢问您是有…什么事情呢?” “你很有礼貌,”老人欣慰地看着眼前乖巧伶俐的孩童,“怎么出来这么早?” “呃?嗯…”老人的话叫赛尔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啦…最近大家老来找我,人太多了…” “你打倒了林思行,对吧?”老人笑着问。 “嗯…”赛尔想了想,跟眼前这位有些面熟的老先生讲了实话,“电幕上是那么讲的啦…但我真的记不清自己有没有那样做…” “你记不清?”老人的眉头一皱,“你真的什么都没记住?” “是的,”赛尔慌张地点头回答,他感到这位老先生身上突然冒出一股让自己恐怖的气息,“我有时就是这样…会忽然忘掉一些事情…没什么奇怪的…” “我是局外人。”老人平静地说道。 “嗯?”赛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 “我是局外人,”老人继续平静地解释,“你不必遮掩,也不必遗忘,大可以放心将一切事情与我诉说。” “我——”正欲表达疑惑的赛尔猛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他感到头部一阵阵剧痛,简直让他痛不欲生。 老人看着小孩子额头与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耐心地等待着赛尔状态的恢复。他知道,这是魔网插手记忆的典型后遗症。 不过老人依然惊奇无比:他知道,魔网只会对叛徒出手,将变节者的记忆肃清。这小小的孩子并未背叛,那魔网为何? 过了好久,赛尔才重回正常。此时的他浑身大汗淋漓,脆弱的躯体几近虚脱。 “怎么?”老人弯下腰,亲切地询问着晕乎乎的小孩子,“可是想起什么了?” “是…”气喘吁吁的赛尔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是的…我有些…想到…那些…霖河…” “霖河?”老人提起了兴趣,“霖河的什么?” “霖河的…那些事…”赛尔倏地坐到长满青草的土地上,“霖河的…领土…普洛斯…我们…” “别着急,”老人的语调格外平缓,“慢慢说,普洛斯的什么?我们的什么?” “领土,”缓过气的赛尔终于恢复正常,他仰头看着自称局外人的老者,将被遗忘的所有全盘托出,“我们是正义的…却和普洛斯一样,夺去了本属瑟兰的土地…” “还有?”老人知道,这孩子遗忘的东西肯定不止这些。 “还有魔网的讯息,”赛尔颓然垂下脑袋,“不知谁是发件人,但讯息上告诉我,如果将这件事告诉局外人以外的人…我就会被剥夺共和国人的身份。” “嗯,没错,”老人闭目颔首,“我是局外人,你只可以告诉我。” “妈妈也不行?”赛尔重新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老人,“大家都不行?” “是的,”老人蹲下身,拍拍小家伙的头顶,“你只能告诉我,”看到赛尔的迷茫与颓然,他轻叹口气,“而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至少你有我可以倾诉,而我却无任何人可以谈说。”从老人的语调中,赛尔听出几分没落与感伤。 “赛尔!” 焦急的呼唤声让赛尔的注意力转往别处,他赶忙查看魔网中的讯息,懊恼地抓抓头发:刚刚与老先生交谈,都忘了回复妈妈的短讯。 “妈妈…”赛尔想要站起,却发现浑身无力,只得乖乖靠着大树歇息。 “你对我孩子做了什么?”焦虑的艾丽莎有些慌乱,险些误会前来探访的老人。 “没什么、没什么,”赛尔慌张地解释,“妈妈,你弄错了…这位老先生是来帮我的…” “噢?噢噢!”脸红起来的艾丽莎赶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请您——” “没什么,”脸上有疤的老人并不在意,只是从腰包中抽出几份文件交给这对母子,“请你们看完这些,再来与我说话。” 接过文件的艾丽莎在儿子身旁坐下,与他共同阅读这份讯息。 当他们第一眼瞟到来访者的信息时,瞬时间陷入呆滞: 赵竹 字无秋 人类夏族 震惊中的母子呆呆看向面前的来访者,恍惚间,他们才想起这老人脸上的疤痕与电幕播放过的影像别无二致。 不等他们继续发呆,老人沉着的声音再度响起:“继续看吧。” 被老者点醒的母子继续浏览文件,终于,他们在末页看到一行让自身彻底丧失理智的文字。 “特别教育?”艾丽莎失声大喊,“旅外教育?” “没错。”老人点头。 “由你指导?”艾丽莎不敢相信文件上书写的一切。 “是的,”老人点头,“由我携带赛瑞斯·拉克莱斯旅外学习。” “我可以拒绝?”赛尔与艾丽莎异口同声。 “没得选择,”老人的眼中透出几分怜悯,“我的孩子。” 第二章局外人(下) 木精灵母亲攥着文件的手止不住颤抖,她真的不愿相信这位老人所说的事情。 本欲反驳的她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因为魔网的讯息已发送过来:共和国教务部已发下通知,她的孩子赛尔必须跟随赵竹前往共和国境外学习。 她开始疑惑,也开始彷徨。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吗?疑惑彷徨的艾丽莎这样想:是自己照顾得不够周全,还是自己的教育不够尽责? 到底是为什么,共和国部门会这样安排,剥夺自己做母亲的资格? “很难接受?”赵竹示意失神的木精灵母亲将文件还给自己,“其实你早该想到这些,你的孩子太过特殊,他本就该接受与寻常人不同的教育。” “根据教务部的学生信息统计...”赵竹将文件收回腰包,转而看向瑟缩在柳树树荫下的小孩子,“赛瑞斯拥有可以匹敌...士兵爆发的怪力?以及堪比钢铁的躯体强度?甚至可以借由意念操控外物,令死物飞起,令植物发育?” “如此奇特而危险的体质与能力,”赵竹的手中忽然多出一杆铜制的老式烟斗,他点上烟丝,自在地吸了起来,“在你的抚养下却从没出过什么问题,你确是位合格的收养者——不,应该说是合格的母亲。”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将赛尔从我身边带走?”艾丽莎有些心灰意冷,“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让部门作出这样的决定?” 树荫里的赛尔艰难站起身,凑到艾丽莎的身后,紧紧握住她颤抖的手,想要给予悲伤的母亲一份力所能及的安慰。 “准确来说,”赵竹很快弄懂这位年轻的木精灵因何而忧虑,“只是教务部,孩子。” “那又——”赵竹的话仿佛一粒火星,倏地窜进艾丽莎心中已经熄灭的灰烬里,重新将希望之火点燃。 懵懂的赛尔也明白了什么,与母亲相视,可算露出舒心的笑容。 “安养部并未剥夺你抚养这孩子的权力,”赵竹呼出一口烟雾,耐心同受惊的母子解释具体的状况,“只是教务部给他找了新的学习途径而已。” “说得具体些,就是这孩子不用待在学院里,得跟着我四处游历,由我做他的老师,同他传授共和国学院所授的知识。” “和其他学生一样,每逢暑冬长假,他自会由我送归乡里,”抽完烟的赵竹心满意足地让烟斗凭空消失,“和家人团聚,诉说旅行收获的学识见闻。” “那周末的时候...”赛尔从母亲身后探出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起这吞云吐雾的老爷爷,“我还能回来吗?” “当然不能,”赵竹笑呵呵地转过身,准备离去,“除非你有架自己的飞机。” “那...”艾丽莎吞下口唾沫,小声请教对方,“赵无秋先生,你方才说的‘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竹收回迈出的脚步,留下自己的答案,而后凭空消失,只剩下苍老的声音于溪流边回荡不停: “老师,就是教习与督学的集合体。” “明天中午十二时,我会准时带走你的孩子。” “若还有什么不舍的话,烦请你今日与他说清。” ...... 夜幕的清河为星光笼罩,于淡雅的明月下展露自己独特的清幽与宁静。 村里是那样安静,如若静下心来,不难听到那夏虫的轻鸣与溪水的涓流之音。 在这样美好而平和的时刻,清河村的一户人家却颇为热闹,在周遭宁静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树屋的厨房里,卡尔正靠着柄普通的长方道具施展自己的厨艺,准备为即将远行的侄子做出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饯别大餐。 赛尔旅外学习具体的情况已由艾丽莎讲述清楚。对于侄子被赵竹带往境外旅游学习的消息,卡尔与艾琳娜虽然错愕,但是比较支持——赵无秋这样的人能亲自教导赛尔,真可谓是喜从天降。 琳达却与父母相反。知道弟弟即将远行的她可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叫大家伙都无所适从,以至于哭笑不得。 现在的琳达已经平复好心情,只是把头埋进沙发靠垫里生着闷气,不愿与可恶的弟弟多说上几句别离的言语。 艾丽莎虽是一副笑颜,可内在里也是忧心忡忡。她可不知道赵无秋究竟是怎样的人,即使遵从教务部的指令将赛尔交与他手,作为母亲的她依然放不下心。 纵然所有共和国人都知道赵竹是伟大的英雄,可并没人与他真实接触过,又怎么知道他的品性究竟如何? 纵然他如传闻般正气凛然,可他是否有能力指导赛尔的学习,帮助赛尔树立正确的观念与牢靠的基础呢? 操心这些让年轻的木精灵母亲不觉有些疲倦:思虑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仅没有结果,还令她感到一阵阵头痛。 “吃晚饭了。”随着卡尔将最后一道水果拼盘削切完毕,为赛尔送行的大餐正式呈放完毕。 为了让侄子好好吃上顿饱饭,卡尔还特地往城区的商场去买了些少见的海产品,好替赛尔准备一份临别礼。 “螃蟹...”赛尔小心翼翼地捏起筷子戳戳整体通红的巨大螃蟹,发出声惊讶的叹息,“好大...” “是海蟹噢,”卡尔笑着挽起一头乌黑的长发,于餐桌旁坐下,“特别为你准备的送行礼物。” “哼!”气鼓鼓的琳达不开心地别过脸去,“送什么行!干嘛要走嘛!” “艾丽莎,赛尔,”卡尔并未理会气恼的女儿,而是将目光转向情绪有些低落的母子俩,“你们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谁么?” 赛尔与艾丽莎默契地共同摇头,动作出奇的一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迎着身旁三道古怪的目光,卡尔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竹筷敲响螃蟹的甲壳,“但在那人吃之前,有谁知道这样狰狞古怪的螃蟹竟然是可以食用的美味呢?” 赛尔在桌下偷偷搓着手,小心地瞟向双手紧紧揪在一起的母亲。 艾丽莎只是摇头。或许她已明了卡尔的意思,但不愿将之讲出。 “是勇气啊,”艾琳娜叹了口气,起身向忐忑不安的妹妹与侄子走去,“最重要的,是敢于尝试的勇气。” “其实我们也舍不得赛尔,”滑过赛尔柔顺的长发,艾琳娜的语调格外的轻缓深沉,“谁会舍得让这样可爱伶俐、聪明乖巧的孩子从自己身边离开呢?” “木已成舟,”卡尔说出那富有哲理的夏人的古老词语,“既然事实无法更改,我们要做的应是顺应环境、抓住机遇,而不是懊恼抱怨、错失良机。” “跟随一位共和国的英雄游历各方、求学四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遇。倘若能抓住这次机会,赛尔的未来之路定会宽阔无比。”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卡尔再看着已有些动摇的艾丽莎,“我们自该珍惜。只有鼓起心中的勇气,成长的旅途方能一往无前。” 沉默,艾丽莎挣扎着思索。 良久,她的手抚上儿子的头,眼神中已无迷惘,只有无比的坚定: “我知道了。” 赛尔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点点头,说出一句令大家都感到欣慰的话: “顺其自然,妈妈。” “好了,”卡尔笑着敲敲女儿若有所思的小脑袋,“开饭啦。” ...... 交付好信用点后,赵竹终于进入丽城城郊一家旅馆的客房。 说实在的,长期漂泊在外的他并不太习惯共和国无形的支付模式,还是有形的中洲的金币与格威兰的纸钞更让他感到心安。 不过也没什么,坐在床沿的赵竹才想起自己没有解下沉重的腰包,当他卸下装满禁物的腰包的时候,忍不住想:若非自己是迷局外的旁观者,只怕早就会来几批治安官将自己捕捉。 “外务部...”赵竹从老旧的棕布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沓流通于同盟国内的信用券,“竟也会捣腾出这些东西。” 在他的印象里,外务部的家伙们对旧世界的纸币可是完全不屑一顾。即是发明出类似纸钞的东西,他们也会换个与纸币挂不上关系的名字,借此混淆视听。 于中洲耗费百年光阴的他其实不怎么习惯共和国的生活:这里的一切太井井有条,这里的一切太美好和平。共和国没有罪恶与丑陋,只有正义与美丽。 恰因如此,才不真实。 身处迷局之外的他经历过太多仇与恨,也见识过太多罪与恶。共和国之外的世界有正有邪,有丑有美,与熟识的国度完全不同。 今天的自己是否有些残忍?想到这一问题,赵竹缓缓起立,走向床边凝望斜阳下的森林。 他笑了。 因为他忘了,他本就残忍。 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他已无法朝这对母子挤出同情的眼泪。 “十年了,有十年了。”赵竹如此喃喃自语。 十年前,他曾亲手肃清基地内一批反叛人员。当他们的血液溅上他的脸时,那种温热与腥气都不曾叫他动容分毫,更遑论这对陌生的母子的情绪。 恰如祖仲良所言:身为局外人,自该承常人所不能承之重。 那么,赵竹再次召唤出那杆古铜烟斗,想要点火来上几口:是否要将他培养成与自己一样的人? “您好,请勿吸烟。” 刚掏出火,旅馆内负责管理的魔网便发来友善的提示,让他苦笑着将烟斗收回。 还是去外面抽吧,他这样想。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第三章分离 午间璀璨夺目的阳光将林间的阴影尽数驱散,没有为伫立在河畔发呆的赛尔留下一块儿可以躲避日照的树荫。 正走神着的小家伙倒没有在意那份日光的炙热,只是神游远方,琢磨起那位老人所说的“旅外特别教育”。 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稍作歇息后,自己注定会被赵竹带走,作为他的学生跟随左右,共同游历四方、求学海外。 这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将离开温馨的小木屋,告别有趣的学院,远离熟悉的丽城,失去母亲的呵护,尝不到叔叔的菜肴,见不到相识的朋友与教习,只得孤独成长。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或是如叔叔所劝,接受魔网与教务部的安排,跟随现实的走向;或是如心中所想,拒绝文件的命令,迈出自己的步伐。 正当赛尔胡思乱想的时候,艾丽莎悄然来到他的身后,轻轻抚上他的头顶,为慌张中的儿子添上份心安的力量。 “该走啦,”此刻的艾丽莎止不住手的颤抖,仅能挤出勉强的笑容与宽心的告诫,“要勇敢些,大家都来为你送别,愁眉苦脸的可不好哦。” “大家?”赛尔转过身,怔怔地仰望母亲,“是叔叔他们吗?” “是啊,”艾丽莎轻柔地将孩子拥入怀中,俯下身用脸颊摩挲他的长发,“卡尔和姐姐,还有琳达,还有——” “还有?”赛尔有些控制不住哽咽的声音,只能咬紧牙关憋住眼泪的溢出,“村里的他们?” “不,”艾丽莎强颜欢笑,试图磨平儿子心里的悲伤,“是同学们哦。” 听到母亲口中吐出的名词,赛尔一愣,眼里泛起些许的泪花。 ...... 赛尔班上的同学正聚集在木屋的门口,与小小的孩子挨个握手相拥,为他的远行送上祝福。 专注的他们似乎忘掉那位举着烟枪伫立一旁的老人,眼中只剩面前强忍眼泪的赛尔。 伴随着一声声告别的话语,赛尔眼里的泪光越发明亮。他与班上三十一位同学相处了数年,即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与他并非熟悉的朋友,他依然舍不得与大家尽数告别。 “加油啊!”刘刕猛地走上前去,一把抱住有些哭泣之相的小家伙,“在外面不要忘了跟咱们联系啊!” “好好跟赵老先生学习,”陈应龙思索良久,也上前摸摸赛尔的小脑瓜,“等你新禧时回来,我可得好好请教你国外的问题啊。” “嗯。”赛尔鼓起勇气展现笑颜,“我会的。” “都啥时候了,还谈学习,”不满的李依依给了堂哥重重一肘子,继而对赛尔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别听你陈哥的,在外面开心最要紧哈,可得好好折腾个痛快!” “误人子弟。”陈应龙吃痛地揉起被肘击的胸膛,小声训斥起自己的暴力狂堂妹。 不知不觉,赛尔以与绝大多数同窗告别完毕,只剩下那位站在队伍末位的女孩没有与他诉说祝福之音。 “艾斯特姐姐...”赛尔小步走上前,却没有伸出臂膀,“我...” “没事哦,”艾斯特轻轻地迈出自己的步子,拍拍小家伙的肩,“大胆些。” “嗯...”对于相处最久、最为熟悉的金精灵,他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看,”艾斯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赛尔的脸上刮取什么湿润的东西,“眼泪哦。”不在掩饰,不再克制,赛尔将头埋进艾斯特的怀中,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止住哽咽,听到艾斯特于耳边轻轻吐露的话语: “记住,神王,SIRIS。” 虽然不知道她讲的是什么,但赛尔仍乖巧地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牢记心间。 “该走了,”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赵竹颇有兴趣地看着这对姐弟般亲切的孩子,“时候到了。” 赛尔挣开艾斯特的怀抱,一步步走到老人的身边。 “我向你保证,”赵竹的眼看向那位强忍住哭泣的母亲,“我会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不会对他有丝毫保留。” “那个...”正当赵竹打算带赛尔离开的时候,沉默已久的督学穆法走上前去,“无秋先生,我还有话想对这孩子说。” 赵竹耸耸肩,向后退去,示意木精灵与小孩子讲话。 “赛尔,”穆法的双手搭上学生的肩头,格外语重心长,“督学只想告诉你最简单的道理。” “知识可以是无用的,也可以是被遗忘的,但你于求学中建立的人生观是会陪伴你终生的最大宝藏。” “督学希望你记住这点,”穆法笑了笑,“在学习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培育出正确的观念。” “对,”赵竹满意地朝木精灵点头,“我明白,确实如此。” 知道老英雄切实通晓自己所指,穆法退回人群之中,等待学生的离去。 “大家...”赛尔收起哭腔,用尽力气大喊,“再见啦!” “再见!”木屋前驻足的同学与家人齐声与赛尔作最后的告别。 但他们的声音落地,一阵闪光将赵竹与赛尔包围,只瞬间,他们便消失不见。 待得赛尔回过神来,他已身处一片陌生的丛林。周遭的环境漆黑一片,除却赵竹那闪着些微火星的烟斗与漫天的璀璨星光外,什么都看不见。 诡异的环境让赛尔有些害怕,他双臂抱紧,不大敢看正在抽烟的老先生,只是发着抖,独自面对夜晚的寒风。 赵竹静静地看着这孩子,不说话也不出声,只静静地托着烟斗,不断吁出暖和的烟雾。 “想哭就哭,”收起烟斗的他可算对这孩子开口,“没甚么丢人。” “不哭,”赛尔摇摇头,鼓起勇气注视对方莫测的目光,“哭过了。” 老人的眼光发生不可察觉的变化。在他看来,脱离魔网后还如此坚强的孩子着实是世间少有。 “你到底是谁?”同一时间,不同的两人同时发声,提出相同的问题。 赛尔愣了愣,他不明白拥有自己资料的老人为何要说出这样古怪的问话,但他还是选择回答: “我是赛瑞斯·拉克莱斯,人类,中等学院的学生。” 听到赛尔的回答,老人忍不住笑了——他想问的并非如此,他是想知道这承载祖仲良最后礼物的孩童究竟有何特殊。 不过他并未打算深究,而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鄙人姓赵名竹字无秋,人族,常驻中洲的退伍老兵。” 即使早早知道对方的身份,赛尔依旧被震慑到吞口唾沫。因为老人的回话是那样铿锵有力,是那样震人心扉。 “您真的是...”赛尔擦去眼角不争气的眼泪,小心地询问着面前的老人,“那位战争英雄...赵无秋?” “是,也不是,”赵竹耸耸肩,望向黑夜中的那轮明月,“我曾是你口中的战争英雄,不过现在——” “我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罢了。”低头看着有些紧张扭捏的孩子,赵竹的笑变得格外慈祥。 “我...”赛尔最终鼓起勇气,大胆问出自己的问题,“我该怎么称呼您?赵...赵无秋先生?” “嗯?”赵竹愣住片刻,继而开怀,“哈哈,你可以叫我老师,也可以叫我师父。” “老师...”赛尔努力回想这一名词的含义,“我知道,您说过...那是教习的意思,可是师父?又是什么意思呀?”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赵竹忍不住再掏出自己的烟斗,一边咳嗽一边猛抽,“一种夏人对老师的古老称呼。” “终生为...父?”老人的回答叫赛尔有些警觉,乃至于接受不能。 “搁在以前,它的意思是让学生如敬重父亲般敬重老师,”抽上几口烟,赵竹的声调格外平缓自在,“放到我这里,它的意思是让我如教导亲生孩子般教导学生。” “那...”纠结好久之后,赛尔依然无法作出艰难的决定,“我是喊您老师呢,还是喊您师父呢...” “师父罢,”将烟斗熄灭的赵竹转过身,不再盯着孩童,“已经很久没听过这般称呼了。” “那...”赛尔快步跟上在林中行走的老人,“我们现在...做什么?师父?” “给你弄一份假的身份证明。”赵竹头也不回地掏出一台古怪的机器,在手中用指头四下摆弄。 “身份...证明?”赛尔对这东西有几分印象,“就是瑟兰那边...住宿时要出示的塑料片吗?” “是的,”老人赞许般点点头,“但这次是在上洲。” “上洲?”赛尔一时间矗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按你所学的真理学地理教材讲,格威兰,”赵竹终于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已经傻掉的孩子,“格威兰王国的科兹尔半岛,美酒之城温亚德。” “我们在上洲?!”赛尔失声尖叫,“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我的孩子,”赵竹继续向前方迈步,“是我将你传送至此。” “传送术?”呆滞的赛尔使劲晃晃头,他想起那些关于赵竹的传闻—— 无限次施用魔法,并略去施法缓冲。 此刻,不切实际的传言在他心中彻底落实。 “那我们...”赛尔努力平复好自己晕乎乎的头脑,“现在做什么?” “接任务,”赵竹扒开林木间的藤蔓,将赛尔带领到被路灯照亮的公路上,“目标在温亚德的城区。” “任务?”赛尔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紧紧跟住老人的步子,“什么任务?” “基地的任务。”赵竹继续倒弄着那台机器,引得小家伙的兴趣盎然。 “什么...基地?”在沥青公路上朝城镇的灯火前进的赛尔搞不懂,老人所言究竟为何物。 “一个组织,”赵竹将机器收回腰包,扭头瞥向紧跟自己的孩童,“供人发布、接受任务的雇佣军组织。” “噢!”虽不清楚雇佣军为何物,但赛尔大致明了这个“基地”的职能是什么样的,“是带领我学习的任务么?” “不是。”临近城镇的光芒前,赵竹停下脚步,如此回答孩童的疑问。 “呃...”赛尔困惑地挠挠头,“您不是要带着我学习吗?” “对啊,”踏进城镇的霓虹光晕前,赵竹朝懵懂的孩子笑了笑,“我就是在带着你学习。” “旅行,就是人最好的学习。” 第四章初次的任务(一) 与艾斯特见过的布满葡萄藤的寂静酒庄不同,赛尔眼中的夜晚的温亚德城区多总有股冰冷喧嚣的味道。 经由主干道走进城区的边缘,赛尔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目光,好奇又忐忑地四处打量,想要将这陌生的城市灯光尽收眼底。 踩在脚下路面有几分扫不去的尘土脏灰,街道两旁的闭门商铺仍然闪着些彩灯的光辉。即使临近寂静的深夜,这里依旧跃动着活力的气息。 “师父,”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疑问的赛尔终于赶上去扯扯老人的棕色衣袖,“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 “找家宾馆,”赵竹头也不转地回答小家伙的话,“先住下再说。” “哦!”赛尔点点头,收回自己的手,不再多问一句话。 对于陌生的城市,赛尔总感觉到有种不怎么习惯的怪异氛围。这座城市经久不息的斑斓灯光与不时响起的轮胎与公路摩擦的声音都让他无法适应。若是在丽城,夜晚的城区会黑暗又无声,不像这里般明亮又吵闹。 赛尔集中精力感知这里的一切,发现那些闪耀的光芒之后并无跃动的人群,只有阵阵安息睡眠的呼吸之音。 这更让他觉得古怪:若是人们已然安歇,那这些亮着的灯不是毫无意义?假如放在共和国,这绝对会被批判为对资源的浪费。 想要咨询老人意见的赛尔终究开不了口,即使他扭扭捏捏地跟随赵竹的步伐,总归还是与对方不甚熟悉。 毕竟,人总是难以与陌生的人打开话匣。 “想什么?”没有回头的赵竹突兀地发出声音,“心事很重?总不会在想家?” “呃...”慌张的赛尔赶忙举起手摇了摇,“不是啦…我在想…您是怎么接受那任务的?” “呵…”赵竹从腰包里拿出方才的东西,总算是回头看向跟随自己的孩童,“移动电话。” 赛尔看得清楚,老人拿出的那方正机器有着约摸一指长的发光屏幕与透着荧光的格威兰字母按键。这确实与他在瑟兰见过的移动电话相差无几,不过是更为高级精致。 “用它和基地的中心联络,”看到小家伙若有所思地点起头,赵竹重新将电话塞回包裹,“选定别人发布的任务,而后接受委托。” “那…”赛尔小声地嘟囔着,“都是些什么任务呢?” “找些东西,找些人,”赵竹笑着在一栋门户明亮的建筑前停下脚步,“查些事情,杀些人。” “哦!那就是侦探嘛…”回想起电幕播放的格威兰侦探系列电视剧与张爷爷书屋内的某些小说,赛尔明了了大概,“所以您是位侦探?” 赵竹不说话,只笑着俯视这呆愣到有些可爱的小孩子。 反应过来的赛尔瞪大眼,失声尖叫: “等等!杀、杀人?!” “不谈那些,”赵竹将右手伸出并摊开,对准了面前的孩童,“拿去吧。” “什、什么?”赛尔害怕地盯着老人的掌心,眼睛咕溜溜地转动,“没有啊——” 一阵光芒闪过,赵竹的手里蓦然多出样塑料卡片,上面印着赛尔的彩色照片与他的格威兰姓名:SIRIS. 知晓对方动用了传送魔法的赛尔伸手捏过塑料卡片,茫然看向一脸淡定的老人。 “身份证明,”赵竹指向玻璃门后亮着金光的大厅,“待会儿要用。” “别说夏话,”将小孩子领进门后的旅店之前,赵竹做出最后的提醒,“讲精灵语,或者格威兰话。” 赛尔使劲儿地点点头,将老人的话牢记心中。 大厅的吊顶挂着华贵的金色吊灯,将房间照的光明通透。于铺着洁净的白色瓷砖的地面右边,两位人类女性正着格威兰式礼装,笑着朝一老一小颔首: “您好,欢迎光顾我们的旅馆。” “给我一间最大房,”赵竹从腰包里掏出一沓纸钞,从中抽出十来张,“二百五三威尔一晚的那间,预住四天,不用找。” “好的,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接过钞票的女性迅速点清数目,“还有这位小朋友的。” 还在环顾大厅四周的赛尔赶忙将身份证递交过去,在两位旅店接待员火热的目光下小心缩到赵竹的身后。 “班布先生…这是您的…孙女?”处理好手续的接待员将钥匙与**递给老人,忍不住探出身打量这可爱的孩童。 “是孙子。”赵竹咧起嘴笑了笑,摇着头伸出手,牵着赛尔的手共同走往电梯的入口。 当赵竹将钥匙插入门锁,开启房门的一刻,赛尔的眼睛都有些被晃花。 金色的瓷砖在赵竹开启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棕红的皮质沙发懒散地透出股雍容。洁白的墙纸与古铜色的挂饰无比华贵,让赛尔的眼睛再挪开不能。 “很豪华,”等到小家伙进来,赵竹才将门反锁关上,“比共和国的旅馆,怎样?” “奢…”赛尔搜刮着脑中储备的词汇,“奢侈得多…” “习惯就好,”赵竹解下腰包,从中拿出自己的移动电话,再坐上软皮沙发,“像你朋友说的那样,既然旅行在外,就别把自己亏待。” “嗯…”默许了老人的观点后,赛尔走向摆放着一列饮品的木柜旁,带着好奇的神色观望这些仅在中心广场的商铺内见识过的异国产品。 “想喝什么就拿什么,”赵竹翻看着电话上有关任务的情报,平和地告诉有些拘谨的孩子,“在我这里,不必拘束。” “不、不啦,”赛尔总觉得自己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将肢体安放,“我只是…” “先看看书,”不等小家伙将话说完,赵竹又凭空变出几本厚重的图书来,“功课不能落下。” “啊?!”赛尔呆呆地走上前去,看清书本侧面的文字——清一色的共和国中等学院教材,历史与真理学。 “我是不怎么会讲,”赵竹耸耸肩,又唤出拿杆古铜烟斗,“你自己读读,不懂的来问我就成…唉,帮我看看,这里是否也不准吸烟?” “啊…这,”赛尔扭头努力看懂告示牌上的格威兰文字,“是的,无烟。” “咳…”赵竹扫兴地用指头拨转起自己的烟枪,招手示意小家伙走过来,“来,你就不好奇,我们要做的任务是什么?” “我、我们?!”走上前的赛尔有些不大理解老人的话,“我、我也要去?去做什么…任务?” “没错,”赵竹眯上眼,微微颔首,“既要读懂共和国的知识,又要看懂旅途的见闻,你的包袱可很重啊。” “呃…师父,”走到老人身边的赛尔小声询问对方,“那…是什么任务?” “喏,”赵竹将自己的电话屏幕对准小家伙,“就她了。” 赛尔看得到,屏幕里有位算得上漂亮的女士——她拥有典型的格威兰面容,颇具成熟与诱惑的美感。 虽说她的相貌不俗,但赛尔心中却未有什么波澜。毕竟他在木精灵聚居的村落里长大,对于外貌的欣赏水平可是高到无以复加。 真正吸引住赛尔注意力的是女士照片下方那行红字显示的信息: 已死亡。 “死、死掉?”赛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怎、怎么死——” “不知道,”赵竹起身前往柜前,打开一瓶罐装的葡萄酒解决口中的干渴,“需要我们去探查。” “你?”喝完酒的赵竹将视线投往孩童那犹疑不定的脸上,“可敢陪同我左右,跟随我去清查真相?” 赛尔握紧拳头,低着头在选择之间挣扎,甚至于手心抓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我、我——”下定决心的小家伙鼓足勇气面对老人,“我敢!我、我去!” “好,”赵竹走到赛尔面前,忽地变出烟斗敲敲他的小脑瓜,“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那…”赛尔的声音不觉有了些底气,“我们现在做什么啊?师父?” “睡一觉,”赵竹脱下外套,使着劲坐到床上,“倒倒时差。” “噢、噢噢…”赛尔有样学样,一个翻身躺到床上。 “窗帘?”赵竹伸手指向未闭合的窗户,友善地提醒着小家伙。 闻言,赛尔调动自己的注意力,将窗户合起、把窗帘拉拢,让黑夜的星光再照不进金色的客房。 关掉灯,赛尔很快进入梦乡。 闭着眼的赵竹却没有睡下,他的脑中飞快思索着任务的目标: 丽塔·穆瓦 已死亡 男友 斯宾塞·德邦 委托人 兄长雷德·穆瓦 朋友 … 旅馆的电话于清晨规定的时间响起,将沉睡的赛尔从梦乡中唤回现世,准备起身梳洗乱遭的面庞与纷扰的长发。 醒来的小家伙很快发现邻床上没有人躺着——赵竹早早醒来,在陈放于茶几的纸张上书写此次任务的规划。 “醒了?”眼见小家伙睡醒,赵竹便关闭台灯,起身将窗帘拉开,让明艳的阳光照射进温暖的客房,“洗把脸,在那儿读会儿书,我们下午出发。” 听懂老人的安排,赛尔只得点点头,往洗浴间小步跑去,将昨夜的疲累尽数洗刷。 而后,他静静阅读本应下学期修习的课本,理解其中晦涩又明了的知识框架。 直到,夜幕降临。 …… 虽说是下午出行,但温亚德的天空可不怎么喜亮,早早让城市拥入黑夜的怀抱。 夜幕降临的城市依旧喧嚣。行人匆匆,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别样热闹。行走在这样的砖石地面上,赛尔总有些警觉害怕,不敢离开老人的身旁。 “不怕,”轻声的话语传入小家伙的耳中,“我已为你施用隐形的法术,你只管跟紧我的脚步就好。” “嗯…”赛尔乖巧地点点头,揪紧老人身后的棕色衣袍。 转角处,二人于一家由实木装点门面的舞厅酒吧前驻足,准备往里走,探听究竟。 “师父…”即使身处街道上,赛尔依然能听见舞厅内疯狂的吵闹,对喧嚣的不适是那样强烈,以至于他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疑惑,“干嘛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不顾街边的行人那打量自言自语者的怪异目光,赵竹一把将舞厅的门推搡开来,“人多、人杂,探听消息最好。” 当他们走进酒吧的瞬间,嘈杂的音箱发出的巨响让赛尔直接捂住耳朵。他可不愿遭受哪怕一丁点的声波污染。 赵竹倒见怪不怪,直接越过一众扭动高歌的人群,慢慢往正中央的吧台走近。 围绕吧台就坐的酒徒大都开怀畅饮,讨论起无关紧要的新闻杂话。 清楚这些酒鬼所讲内容真实性的赵竹没怎么理会他们的闲谈,而是掏出烟斗点上火,自顾自地抽起烟丝来。 “嘿,你听说了吗?”赵竹右手边一位棕发的酒鬼猛地灌下一大杯啤酒,对沉醉于葡萄酒的同伴唠起废话,“中洲那边又有些新的叛乱组织。” “有什么可奇怪的吗?”波澜不惊的赵竹吐出口烟雾,插进酒鬼的闲谈之间,“难道中洲不是一直那个样子?” “不、不、不,这次可不一样,”示意酒保再添杯啤酒的酒鬼大笑着摇起头,“他们的名字可有意思了——” “Great Harmony,”酒鬼的语气中充满调侃与讽刺的味道,“格雷特哈莫雷,美好社会?” “大同会…”赵竹与赛尔共同默念这一格威兰词组,很快联想到夏文化的理想主义社会,“世界大同?” “你在说什么?”酒鬼实在听不懂身旁这位白发老家伙的古怪言语,“是哈莫雷,好吗?” “我知道,”赵竹做出示意赛尔安静的手势,“GH,你的消息很灵通啊,连中洲的事情都这样清楚。” “那是,老杰克知道这世界的所有事情,”名为杰克的酒鬼明显有些喝醉,“这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好,”赵竹笑了笑,看向有些醉醺的中年酒鬼,“我请教你几个问题,如若你能答对——” “我就请你喝上几杯。”赵竹掏出一沓钞票,重重敲敲酒吧的柜台。 听到对方的担保,酒鬼简直双眼放光: “悉听尊便,善良的老先生。” 第五章初次的任务(二) “丽塔·穆瓦,”赵竹向酒保递过张面值一百威尔的格威兰纸钞,拿过瓶啤酒仰头畅饮,“你可有听过这一姓名?” “那当然,”接住酒保拿来的新酒,老杰克直接张大嘴嘴对准瓶口吞咽,“她可是这间酒馆最火辣的舞女!” “这里本就不是什么酒馆,”听到二人谈话声的酒保略微有些不满,“我们经营的是舞厅。” “确实。”喝光啤酒的赵竹又抽起那杆烟斗,环望周遭在七彩的炫光中舞动跳跃的人群,细听四方在激烈的声响里欢呼高唱的舞者,发出如此这般的感叹。 “嘿嘿,”喝尽杯中物的老杰克用空瓶敲响酒吧的柜台,“以前啊,那个小**可是我们城镇里最有名气的舞者。” “哦?”赵竹呼出口浓浓的烟雾,似乎肯定般地肯首赞同,“我也有所耳闻。” “师父,”隐身中的赛尔小心地戳戳正在和中年酒鬼进行交谈的老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呀?我没有学过哎。” “贱人。”赵竹以细微到不可闻的声音告知让小家伙继续呆愣不解的答案。 “嘿,”老杰克不满地朝嘴里灌进大口啤酒,“你怎么老是在那里自言自语?” “没什么,”赵竹将头扭向酒鬼,吸进几口烟雾,“人老了,头脑难免有些古怪。” “哼…”老杰克简直不能同意更多,“话说回来,还不知道您的姓名?” “叫我班布就好,”赵竹随口说出自己的格威兰假名,“班布先生。” “那,班布先生,”老杰克满意地打了个酒嗝,“您干嘛也问那小**的事情呢?” “无聊时在报纸上读到的,”赵竹将烟斗别在腰间,继而看向醉醺醺的酒鬼,“就是有些让我感兴趣。” “哼,她啊…同时勾搭两个男人,”老杰克站起身挤进人群中,朝舞厅的门口走去,“简直是自己找死,是谁都拦不住呦!” “好,”赵竹敲响柜台的桌面,示意酒保过来,“把他喝的算进我的账单里。” “这么点消息就能换一顿酒钱?”酒保摇着头给白发老人续上杯当地的葡萄佳酿,“我不知该说他太过幸运,还是说您过于慷慨?” “都可以,无所谓。”赵竹从柜台的糖罐里取出枚糖果,验查无异常后偷偷喂到赛尔的嘴边,“我的慷慨还剩很多。” 叼走老人手中的糖果,隐身中的赛尔躲藏老人的身旁,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呵…丽塔曾经在我们舞厅工作,”酒保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关于她的事情,我可比那些醉醺醺的家伙清楚得多。” “来杯鸡尾酒,”赵竹从腰包里抽出几张纸钞交给酒保,“不用找零。” “您真是我见过最大方的客人,”年轻酒保的脸上立刻挂起一副尊敬无比的笑容,“您都想了解些什么?” “故事,关于丽塔的人与事,”赵竹先一口将彩色的酒精喝进嘴里,再小口吞咽进去,“尽量简短些,”敲敲小家伙的脑袋,他才对酒保开口,“家里的孩子还在等我回去,我可没时间继续贪杯。” “呵,我明白…”想起前些天那位提出与老人的问题类似的顾客,酒保不由得咧开嘴,“丽塔的死因确实蹊跷。” “怎么死的?”赵竹拍拍小家伙,平静地问。 “自杀,”酒保快速拿起杯子,给柜台旁的其他客人调酒,“警察是这样说,但我们都不信。” “怎么?”赵竹又吸上口烟,“有内幕?” “当然,”忙碌完的酒保再度向老人走近,“像她那种浪荡的女人,怎么可能舍得去自我了结?” “怎么浪荡?”被烟雾环绕的赵竹接着问。 “有了男朋友,还跟这里的熟客靠近,”酒保嗤笑一声,“不是浪荡又是什么?” “噢!”与吃惊的赛尔不同,赵竹的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都是谁啊?” “斯宾塞和罗森,”酒保瞥了眼围绕柜台喝得酩酊大醉的几个酒鬼,“常客们都认识他们。” “所以,”赵竹不紧不慢地抽着烟,“哪里能找到他们?” “哦,亲爱的老先生,”酒保笑着摇起头,“泄露别人的信息可算是侵犯隐私啊。” “再添一杯,”赵竹故技重施,拿出几张崭新的纸钞,“不用找零。” “恕我直言,”接下老人钞票的酒保又展现出那副讨好似的笑容,“您可真是我见过的最为慷慨大方的善良人。” …… “都听到些什么?”回到旅店的赵竹懒散地坐上软皮沙发,“在酒馆里?” “呃...没什么,”捧着课本的赛尔小心地坐到床沿,“都是些没用的议论。” “那姑娘的?”赵竹笑呵呵地看向翻阅书籍的小家伙,“说来听听?” “没什么...”赛尔小心地合上书,回复老人的问题,“都是些...辱骂那位女士的话...” “‘**’,”赵竹离开沙发,从桌上取回一瓶啤酒,“没错吧?” “嗯...”不怎么了解格威兰词汇所具有的侮辱性,赛尔只能点头认同老人的话语。 “你怎么想?”小口品尝麦香味的赵竹质问起似懂非懂的孩童,“你觉得是否可信?” “可信吧...”赛尔小心地翻开书,低头阅读,“人们没必要说不切实际的谎话呀...” “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赵竹笑了,“是这个意思?” “嗯...”正在读书的赛尔抬起头,轻轻颔首。 “如果这么想,”赵竹拿出自己的电话,翻阅起基地所发送来的资料,“那你就错了。” 赛尔怔住了,他不明白为何老人会这样说。 “而且是大错特错,”赵竹将电话递往赛尔的方向,“喏,拿去看看。” 随着赛尔注意力的转移,电话从老人的手上飘起,向小家伙的身边飞去。 拿住老人的电话,赛尔细心阅读起屏幕显示的文字,眼中充满了对新事物的好奇情绪。 但阅读所得的内容让赛尔心中的困惑压过了好奇的情绪:根据电话屏幕所显示的消息看,名为丽塔·穆瓦的金发姑娘是位热衷舞蹈且洁身自好的好女孩。 赛尔整个人都陷入极大的迷局之中:同一位姑娘,为何资料上的信息会与人们口口相传的事情截然不同呢? “上面的报告是委托人发来的,”赵竹勾勾指头,示意孩子将电话交还自己,“就我所知,委托人是这位女士的兄长。” “那...”赛尔将电话送还老人的手中,试探般地质问,“这上面所说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吗?” “不,”赵竹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孩子疑惑的问题,“或者说,不一定。” “不一定?”赛尔的疑惑更加迷茫,“为什么?” “在共和国,”赵竹拿起赛尔所读的历史课本,自嘲似的轻笑,“我们有魔网的监督,久而久之,我们便失去撒谎的必要,在与他人的交往中,我们只讲真话。” “是的...”回忆在丽城度过的日子,赛尔不由得点点头,“我从没撒过谎...” “不止你,”赵竹变出那杆烟斗,用它敲敲赛尔的头,“所有的共和国人都没有撒谎的必要。若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什么就不说,没理由去用语言欺骗别人。” “可这里不一样,”赵竹张开双臂,仰躺沙发之上,“他们早已习惯于说谎话。对他们而言,说谎是必要与不可缺的生活必需品,因此,”他闭上眼,像是在思索遥远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不可信,这里的所有都有待质疑。” “身处上洲、身处格威兰的城市,你必须学会分辨真实与虚假,辨别实话与谎言,否则,”赵竹舒服地小憩着,没有去望迷惑的孩童哪怕一眼,“你将为话语所欺骗,为言论所诱导,看不清真相与事实。” “总而言之,”赵竹睁开眼,长吁一口热气,“除非亲身查验、亲眼目睹,否则共和国之外没有任何传言是可信的。” “您的意思是...”赛尔艰难地整理清楚自己的思路,“这里的一切传闻,都可能是谣言?” “是的,”老人看向孩子,打起生动的比方,“正如祖仲良与神王的传说一般,皆是不可信的谣言。” “可是...那位酒保...”赛尔的脑袋里仍然装满了疑惑,“他不是那位女士的同事吗?他所说的...不应该是可信的?” “不不不,孩子,”赵竹实在无法克制,开怀大笑,“他们不是共和国人,他们没有互相熟悉的必要。” “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眼见赛尔依旧迷惘,赵竹便细心与他解说其中的道理,“你与班上的同学都认识吧?” “嗯。”赛尔不假思索地承认,他确实认识班上三十一名同学。 “那,你可知晓他们的一切?他们的爱好,他们的性格,乃至他们的家庭状况?”赵竹笑眯眯地问。 “嗯...不能,”赛尔果断点头,“我只和几位同学比较熟悉...” “看,这不是很正常?”赵竹早就猜透小家伙的回答,“连身处共和国的你都无法与身边的人尽数相识相知,更何况魔网之外的格威兰?” “我明白了...”赛尔惭愧地垂下丧气的脑袋,他感觉自己真是太过于迟钝了。 “那好,”赵竹起身离开沙发,走往洗浴间方便一下,“你先待在这里,莫要出去乱跑,我稍后就回来。” “好!”赛尔再度拾起书本,跳上床阅读,“我看书!” 在赵竹使用传送术从洗浴间消失之前,小小的孩童勉强捕捉到他那低沉的轻蔑声: “想让我白背黑锅?门都没有。” ...... 走出舞厅后,醉醺醺的老杰克一扫昏沉的模样,四下张望后躲往阴暗的巷道里,掏出一部数字电话拨弄起来。 “喂,”拨通电话的老酒鬼毫无懒散颓废的模样,“我遇到个打听消息的老家伙,如若你说的时间没有错误,那确实就是他。” “嗯,没事,”老杰克抽出根香烟吸吮起来,“毕竟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电话那头,男人阴沉的声音格外坚定不移。 第六章初次的任务(三) “不出所料,不出所料啊!” 深夜,外出许久的赵竹忽地显现于旅馆客房金色的灯光下,将沉迷于课本知识的赛尔吓得险些将捧着的书掉落床铺上。 “呃…师父,”赛尔鼓起脸,小声地抱怨,“您出来前能告知我一下嘛…” “也许吧,”赵竹将裹着面部的围巾解开,往沙发扔去,“等闲下了,给你配部电话。” “噢!”赛尔有些开心地点点头,旋即问起老人,“师父,您刚才说‘不出所料’…是什么不出所料了呀?” “我去了那女孩的家一趟,”赵竹脱去外套,进入洗浴间冲刷走指尖的血迹,“打听到些有趣的事情。” 刚想说些什么,赛尔却敏锐地嗅到丝血腥的气味,抿抿嘴唇,小心地张开口: “您是去杀人了…吗?” “呵,”洗净双手的赵竹运气排掉粘在掌纹间的水珠,“怎么,干什么这样问?” “我闻到了…”抓紧被褥的边沿,赛尔的身子轻微地缩了缩,“血的味道…” “可惜,”赵竹笑着张开双臂,“并非如此。” “啊?”赛尔歪歪头,疑惑地看着一副玩笑样的老人。 “别人的血,”赵竹从口袋掏出几粒糖果,甩给坐在床上的小家伙,“无意碰到。” 剥开包装纸,赛尔将糖果放入口中,小口地舔了起来。 “明早你去做些事,”躺上床的赵竹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帮我去跟个人。” “呃?”赛尔赶忙将口中的糖果嚼碎,“跟什么?” “跟踪,”赵竹闭上眼,彻底陷入沉眠,“跟踪一个人。” “跟踪?”赛尔迷惑地抓抓头发,“什么跟踪——” 话说到一半,小家伙才发现老人已经睡着。 无奈地关掉灯,赛尔用意念控制窗帘合上,闭起眼试图进入梦乡。 至于跟踪什么的…小家伙嘟嘟嘴,他才不愿去想。 …… 夜晚的街道行人不少,灯光璀璨有如白昼,脚步络绎好似商场。温亚德城区的夜晚没有安息的黑暗,只剩不夜的繁华。 而在如此众多的往来者间忽地多出位老人,即使有什么奇怪的突兀,也没人会留意到。 赵竹就这样混进人群,迈出自己朝向目的地的步伐。 没留意那些吵闹的路人,赵竹直直拐进基地的潜伏者早早标注好的小巷,踏上楼梯,找到死去女孩的男友斯宾塞所住的房:顶楼,而廉价。 伸出手,敲响门,静静等待回答。 许久未得到回音的老人戴上手套,掏出口袋内万能的钥匙,对着老式的格威兰门锁一阵摆弄,在被人发现前开启顶楼的住房,大步踏进门仔细观察。 甫一入室,他便闻到股血的味道。 这么快就动手?赵竹忍不住摇起头叹气,他真觉得这人也实在太按耐不住。 摘下手套的他走到播放着电视剧的客厅里,用指尖感受鲜血的温暖,恍惚间感到种久违的莫名满足。 没凝固,老人瞥往躺倒沙发上睁大眼的尸体,用手拨动尸体额头上子弹留下的空洞,发出轻蔑的嘲笑: “九毫米…” 他明白了,名为斯宾塞的男人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并非炼气者——即格威兰所说修习神力的天赋者。 能被防身用的九毫米手枪一击毙命的斯宾塞,显然没有什么修习神力的本领。 再看向墙边破碎一地的窗户玻璃碎片,他已经很清楚事情发展的经过了。 “合着…”玩味般笑了笑,赵竹坐到尸体旁抽死烟丝,“我成背黑锅的了?” 收起笑容的老人强行踹开紧闭的卧房木门,在书桌的抽屉中几经搜索,终于找出本写满格威兰文字的老旧日记本。 翻到日记的末尾,读完枉死的屋主所记录的内容,老人放肆狂笑几声,吸引同楼的住户前来探查。而后,他将烟灰抖落到桌上,调动自己的起源,在夺目的光芒中消失不见。 …… “喏,”午间,餐馆临街的位置上,赵竹拍拍刚大块朵硕完的小家伙,指向窗外一位身着工作制服的带金丝夹鼻眼镜的男人,“就是他,跟上去,给我看看他住在哪里。” “嗯!”心满意足打起饱嗝的小家伙拍拍撑得圆鼓鼓的肚皮,准备离开餐厅执行老人所布置的“任务”。 “慢着,”赵竹伸手揪住赛尔的长发,变出部基地所标配的移动电话交给呆呆的他,“拿上,里面有我的号码。你自己倒腾会儿,找到他的住址后记得发个讯息过来。” “发讯息?”赛尔开心地摆弄起手中的电话,“也可以跟妈妈通讯吗?” “现在不成,”赵竹直接浇灭小家伙心中的幻想,“你只能跟我互通消息。” “以后可以吗?”机敏的赛尔很快捕捉到老人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于现在——”赵竹笑着用烟斗敲了敲小家伙的脑壳,“先给我去很紧目标。” 用双手捧起电话的赛尔很快溜出餐馆,只调动自己的部分注意力感受男人行进的方向,将重心放在手中摆弄的电话上面。 如电幕般显示图形的彩色屏幕叫赛尔颇为好奇,至于那操控屏幕的按键,经过一番探索,他已经摸清这所谓的电话使用的方法。 打开标注着通讯人的图标,赛尔于其中看到赵竹所用的格威兰假名:Mr.Bamboo。 挠挠头的赛尔笑了笑,将已经摸清用法的电话放进上衣的口袋里——自到格威兰之后,他便褪下共和国的长袍,显露出内在的服装。 当赛尔的注意力已捕捉到离开人群进入某所公寓的目标方位后,他收回自己散开的精神力量,再度掏出电话,准备与老人联系通话。 “行行好吧,好先生,”悲怮的声音引起赛尔的注意,“施舍我些东西吧,我已经好久没吃过饱饭了。” 他将头扭向发声者的方向,却看到位蓬头垢面的衰弱流浪者坐在路边,用生锈的铁碗接住几位路人抛下的硬币,在嘈杂吵闹的街道上艰难地叮当作响,让自己不至于被掩埋于喧嚣中。 衰弱而肮脏的可怜流浪者让赛尔陷入呆滞。在他的记忆深处,也有些类似的画面,模糊不清,而明晰无比—— 走上前去,赛尔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赵竹给他的纸钞,轻轻放到流浪者流浪者手中的铁碗里。 苍老的流浪者眨着眼抬起低下的头颅,只看到如精灵般可爱的孩子笑着站起身离开,哽咽许久的他不再沉默: “谢谢,谢谢!” 施舍流浪者后,赛尔觉得格外畅快。他也说不清到底舒心在哪里,总而言之,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些正确的事情。 拨通“班布先生”的号码,赛尔很快听到那熟悉的亲切声:“找到了?” “嗯,”避开人流中诸多打量的目光,赛尔靠着墙壁驻足,“谢尔德大街…四号公寓…十八层靠西北方的住房。” “好。” 话音未落,赵竹已从赛尔附近的巷道里走出。 “…”小家伙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老人确实有这样神出鬼没的资本。 “跟着我?”联想到报告里这孩子的奇异能力,赵竹也没因他与目标方位的距离奇怪,“这里等我?” “跟着!”赛尔跺跺脚,赶紧跟上老人的步伐。 没几时,一老一小便来到公寓的铁门前。 面对上锁的公寓大门,赵竹直接提溜着赛尔调动自己的起源,避开旁人的目光传送到目标的门前。 正欲敲响银色的公寓房门的赵竹,忽然察觉到小家伙摆出副捉摸不透的沉思状:“怎么?” “呃…没什么啦,”赛尔挠挠头,“不过里面怎么多了个人呀?” 赵竹瞬间消失。 刹那之后,他听到如爆竹的清脆声响。 当赛尔再看到老人的时刻,赵竹已用围巾包裹住面部,一手抓住位男人的脖子将他举起,一手将黑色的面具扣在赛尔脸上。 没等赛尔反应过来,赵竹已带着他和陌生的男人传送回最开始来到温亚德的位置——了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好,”赵竹反手将陌生的男人扣在地上,变出把麦林枪顶住他的后脑勺,“建议你别喊叫,这里没人听得到你的求救。” “我、我——”陌生的男人简直要懵掉了,“到底怎——” “我没问你就别出声,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别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赵竹用枪管敲敲他的头壳,“否则你的脑袋后面没准会开出个子弹形的缺口也说不定。” 万籁俱寂。 赛尔甚至不用集中注意力,都可以听清男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你是叫罗森?”赵竹笑着示意赛尔站到自己身后,“没错吧。” “是、是的。”罗森的声音变得有些结巴。 “你认识位姑娘?叫丽塔·穆瓦,没错吧?” “是、是的。” “半月前,你在她的酒馆里请她喝酒,将她灌醉后带到间宾馆里,没错吧?” “是的、是的。” “在那里,你把她侵犯了,没错吧?” “没有!我真的没有!”罗森有些愤怒地大吼,“你们怎么都相信那些谣言——” “没有,是吗?”赵竹的声音变得格外冷漠,枪管也使劲向下压了压,让罗森浑身打起寒颤。 “没有!”罗森没有犹豫,坚定地作出回答。 “好。” 话音刚落,罗森已回到自己的住房。 他呆滞地环顾四周,刚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虚幻而缥缈。 可当他看见自己刚刚坐着的沙发的靠背上那清晰可见的弹孔时,他终于明白了刚才的事情并非幻觉: 是那苍老而冷漠的声音救了自己。 …… “师父?”待得赵竹再次归来,赛尔总算将沉闷的面具摘下,“你刚刚说的格威兰词语‘侵犯’是什么意思啊?” “以后你会知道的。”赵竹没有多说什么,他已经明白了事情大概,只差真凶没有寻出。 “现在,”赵竹扯下围巾,掏出烟斗点燃,“只希望那些可怜的蠢人别再做傻事。” “可怜的…蠢人?”赛尔又糊涂了,“师父,你到底在说谁啊?” “等回宾馆我再告诉你,”赵竹从腰包里掏出斯宾塞的那本日记,“所有的事情写在这里面。” “哦!”赛尔点点头,努力搜刮起近日的见闻,试图将它们与在赵竹电话里看到的文件信息连接起来。 “现在,”赵竹摸摸小家伙的头,“想干些什么?” “都行啦,”赛尔乖巧地笑了笑,“我想看看书。” “好,”赵竹将烟斗收回,“我们回去。” 第七章初次的任务(四) 回到旅馆的赵竹坐在沙发上闭幕眼神,等候赛尔将今日的功课完成。 终于,在夜幕降临的前夕,赛尔结束了对课本知识的探索,扭头看向一旁貌似睡着的老人: “师父?我的功课完成啦?” “嗯,”赵竹睁开眼,打了声哈欠,“可有不懂的地方?” “还好啦,”赛尔抓抓耳朵,憨憨地笑笑,“不算太难,我都能看懂的。” “什么不算太难?”赵竹从桌上的盒子内抽出纸巾捻了把鼻涕,“哪门课?” “历史啦,”赛尔默默感叹着老人的细心,“都是公产制度的描述,有些枯燥呢。” “哦,那正常,”听完小家伙的话,赵竹点点头,从腰包内掏出那本从斯宾塞的卧房拿来的日记本,“看看这个,翻到半月前的一些内容。” 控制日记本从老人手中飘向自己后,赛尔好奇地翻开它,找寻着对方所说的地方。没多久,他就从充满污言秽语的日记本里找到那重要的关键信息: “这该死的**...说什么被人侵犯...分明是想找我一起给人布局骗财...这下贱放荡的家伙,根本不配做我的女友...还在那哭什么哭,帝皇在上,干脆让她去死好了!...帝皇在上,若您看着这世间的一切,就让那使我成为笑柄的臭**早早落入炼狱,接受她应有的惩罚吧!” 读完日记作者对那位名为丽塔·穆瓦的姑娘的长串咒骂后,赛尔带着些震惊与疑惑看向沙发上悠游自在的老人:“师父,为什么他要这样辱骂...自己的女友?” “你问错了,”赵竹转起手中不能点燃的烟枪,“你该问‘为什么他会’,而不是‘为什么他要’。” “那,师父...”赛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其中的关系,“为什么他会这般辱骂自己的...女友?” “很简单,”赵竹变出方手帕,摩挲起自己心爱的烟斗,“因为不信任。” “不信任?”赛尔直直摇头否定,“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吗?这种即将踏入婚姻殿堂的密切关系...怎么还会不信任?” “那是共和国,”赵竹看向满脸写满不解的孩子,“这是格威兰,一切本就不同。” 被震撼到的孩子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在思索事情为何会这样?究竟是什么导致这种完全不可理喻的事情在繁华仅次于共和国的格威兰发生? 是道德?是法律?是人们的认知?亦或者—— “我再告诉你些事,”赵竹将房间内的电幕——即格威兰人所说的电视机打开,“写这本日记的人已经死了,可不是我杀的。” 没等赛尔回过神,电视机上出现位正义愤填膺报道温亚德居民为中洲佣兵组织基地所杀死的事件的女记者,她简直在用尽所有可能的言语对基地进行谴责。 联想到赵竹的电话上所展示过的信息,以及老人那些轻微的叨念,赛尔的脑中已经有些事情的眉目了: “师父,莫非...” “不错,”赵竹将手帕与烟斗共同收回,满意地朝肯首赞扬,“我成了个替复仇者背黑锅的无辜人。” 赛尔忍不住撇撇嘴:“您哪里无辜了呀...” “就这次事件而言,”赵竹用遥控器将吵闹的电视机关闭,“我确实很无辜。”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为那雷德·穆瓦背一口杀人的黑锅,不是无辜又是什么?” “师父,真的是他做的吗?”赛尔想起老人电话上标注的那位委托人的信息,“他是要...他是想做什么呢?” “复仇。”赵竹仿若无事般吐出这一陌生又熟悉的词汇。 “格威兰...不是有类似治安官的警员吗?”赛尔努力回忆曾经学习讨论过的历史课内容,“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将伤害他妹妹的凶手绳之以法啊?” “因为丽塔·穆瓦确是自杀,”赵竹缓缓告知孩童最无奈的真相,“格威兰的警探再没有追查的必要了。” “所以...他只能委托...您吗?”赛尔艰难地理清事件的整个大概,“然后哦,他去将那些犯罪者...” “你又错了,”合上眼的赵竹只能摇头叹息,“无论斯宾塞还是罗森,都没有犯罪。” “那他为何——”赛尔简直不能理解那人近乎疯狂的做法。 “他只是要复仇,”赵竹淡淡地剖析着雷德·穆瓦的心理,“至于向谁复仇?他那种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才不会管那么多。” 说罢,老人掏出自己那部电话,拨弄起标注着格威兰字母的按钮,向基地发出任务相关的信息。 “师父?”赛尔好奇地歪歪头,“您在做什么呀?” “通知下那可怜的蠢货,”赵竹的回答言简意赅,“省得他找错报复的对象。” “到底谁...才是侵犯那位女士的凶手呢?”赛尔开始自己的推测,“真的是罗森吗?他对我们撒谎了吗?” “不是他,”小家伙的猜测令赵竹笑了,“没人敢在死亡面前撒谎。” “那是?”赛尔又迷糊了,“到底是谁?” “一位惯犯,”赵竹将自己的电话向赛尔抛过去,“在罗森所说的那间旅馆工作。” 看到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数年前一桩旧案,赛尔不觉有些惊讶...因为受害者的父亲,正是那位舞厅内邋遢到不行的酒鬼——老杰克。 “师父...”赛尔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那天他的话你可还记得?”赵竹露出莫测的笑容,“他在最后加了个什么样的单词?” “‘too’...”回想那日酒鬼与老人的对话,赛尔若有所思,“‘也’...” “你看,这就是他不小心了,”赵竹颇为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若他更为注意自己的言词用语,我可不会那么快就委托基地的人去调出他的资料。” “他和那个雷德…是一起的?”赛尔恍然大悟,“既然如此,他直接告诉雷德谁是真凶不就好了?干嘛要伙同他杀死无辜者…” “或许在他眼里就没有无辜者,”赵竹躺上床,检索起电话内的消息,“甚至在他看来,斯宾塞和罗森都是犯罪者的帮凶。” “为什么?”赛尔小声地讲出自己的疑问。 “渴望报复的人就是这样,”赵竹眯上眼,准备好好歇息一番,“对他们而言,只要能宣泄痛苦,不论做什么都好。” 眼见老人不想多说,赛尔识趣地将灯关上,拉起窗帘,同样打算进入梦乡。此时的他已经明白这桩任务的用处何在:帮真正的复仇者作掩饰,好让复仇的二人能置身事外。 …… 第二日的午时,赵竹带领着赛尔于城中四处闲逛,好让他充分见识异国的风土人情。 经过几日的居住,赛尔的心中没了初至此地的担心害怕,多了分对陌生国度的城市的敬畏与探索的好奇。 路过几条热闹的街道,老少二人可算找到条清净无人的大街。这里的修缮格外陈旧,与城市内崭新的建筑风格冲突。 “这里…”赛尔发现了,他发现这里与舞厅只隔了一条街。 “就只有一家旅馆,”赵竹抽口烟,满意地扫视挂着老旧标识的旅店大门,“想必这便是那姑娘受害的地方。” “你?”赵竹用烟斗敲敲赛尔的脑袋,“进去还是等?” “我、我在外面等吧。”赛尔沉思片刻,作出这样的回答。 “好。” 扔给赛尔几颗糖果后,赵竹用围巾蒙上脸,独自走进老旧的旅馆里。 “啊…您好,”旅馆的老板正在看报纸,“请问——” 原本热情的他突然闭紧嘴,变得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一把大口径的麦林枪正顶在他的脑门上。 “打开电脑,”赵竹懒得多讲哪怕一句废话,“让我看看监控录像。” 店主颤抖着双手开启存储录像的文件夹,惊恐地看向对方,不知所措。 下一秒,他已被莫名其妙的匪徒打晕过去,怦然倒在前台的招待桌上。 “哼…”轻蔑地哼了声后,赵竹浏览起日记记录的日期左右的视频文件。 不多时,他已找到那副进入受害者房间的脸——赫然是这位店主的面容。 一手拎起昏迷不醒的犯罪者,赵竹调动自己的起源,带着于宾馆外等候的赛尔一同离开。 还没反应过来的赛尔又陷入迷茫中,此时的他和赵竹及一位昏迷不醒的男人出现在二位熟悉的陌生人面前:老杰克与雷德·穆瓦。 怔住的不只是赛尔,更有与他们面对面互视的酒鬼与年轻人。他二位也在奇怪,为何私密荒僻至极的废弃工厂里会突然多出三个古怪人来。 “嗨,”赵竹扯下自己的围巾,朝着年轻人挥挥手,“我就是昨天跟你发讯息的雇佣兵。” “是你?”不出意外的老杰克狠狠灌下大半瓶啤酒,“果然,我就知道!” “没什么好奇怪,”赵竹叹口气,指向身后昏迷的男人,“这才是你们要找的真正凶手。” “是他?!”老杰克恨恨地走上前,将昏倒的男人揪起来,猛地往他脸上啐了一大口唾沫,“我就知道!哈哈!我就知道!” “喂!小子!”老杰克转过身,盯着同样愤怒地年轻人,“咱俩怎么解决掉他?” “随意处置,”年轻人走过来,狠狠给了昏迷的男人脸上一拳,将他揍得鼻血横流,“怎样都行!” “那好,呵呵…”愤怒的酒鬼挥起手中的空酒瓶,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被揍醒的犯罪者砸去。 可他手中的酒瓶并未落下,而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不能移动分毫。 “这里有孩子,”赵竹瞥瞥正于身后慌张失措的赛尔,“还是别滥用暴力。” “你想怎么样?”年轻人阴沉地质问着对方,“都把这混蛋带来了,又不许我们动手?” “我的意思是,”赵竹松开拦住酒瓶的手,吊儿郎当地迈起步子,“你都让我背了这么大的黑锅,总该——” “加个价吧?”笑着的老人没有躲避四道不同的目光,探出烟枪惬意地抽吸起来。 第八章初次的任务(五) “操!”赵竹的话刚讲完,被暴怒的兄长揍醒的旅馆店主已经醒来,“操!你们他妈的…” 旅馆店主口中的脏字还没吐出,赵竹便又将他打晕过去。 老杰克与雷德看着这似乎在瞬移的白发老家伙,心里对基地的忌惮可谓是全然爆发:“你想要多少钱?” 来到格威兰已然数天的赛尔,再度听到这熟悉的名词:金钱。 “你发布的任务赏金有三万威尔…”赵竹掐起手指,替两位复仇者盘算着应有的数目,“但只是寻找真凶,而非杀死他,没错吧?” “没错。”穿着身工装的雷德走上前,抬头回答老人的话。 “但是你杀死了无辜者,”赵竹数落起年轻男人的不是来,“还将这件事甩到基地的身上,我只能给你加加价了。” “你要多少?”雷德看向身后点头的老杰克,咬咬牙试图摆平这基地的老雇佣兵,“五万威尔?” “嗨,孩子,这里可还有条人命,再怎么着…”对方报出的数字让赵竹笑了,“也得十万吧?” “十万威尔?”老杰克忍不住啐了口唾沫,“混蛋,你不如去打劫银行吧!” “我得提醒你们,”赵竹示意赛尔跟到自己身后,“基地可非常不喜欢替别人背黑锅。” “如果我将真实情况上报组织,那事情可就更有趣了…”在赛尔的注视下,赵竹笑着将实话说出,“你猜猜基地会如何要求我呢?” “杀了我们?”雷德不再沉默,他已经想到问题的答案,“或者——” “杀了我,”老杰克将手中的空酒瓶甩出去,摔出清脆的碎裂声,“就杀了我吧。” “没了女儿的这几年,我简直就是具还魂尸,”颓废的老酒鬼轰然坐倒冰凉的地面上,“你把我带走,留下这年轻人的命吧。” 赵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着烟,与小心探出头的赛尔共同凝视着年老与年轻的复仇者们。 机敏的赛尔听到,年轻人的心跳不断加快,赛尔感知到,年轻人的肾上腺素不断分泌,最终促使他讲出那句话: “十万威尔,我出。” 老杰克难以置信地仰起头,他知道只是在工厂任职的年轻男人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可用。 “我把那间公寓卖掉,”年轻的雷德紧握的双拳止不住地颤抖,“但你得给我几天的时间。” “你疯了?!”老酒鬼咆哮着站起来,“你的妻子跟儿子呢?你让他们住哪里?收容所吗?” 年轻的男人没有回话,他在用沉默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 “你就非得报这个仇?”赵竹呼出口浓浓的烟雾,轻声说道。 “我怎么能不复仇?”年轻的男人失声大笑,“那是我的亲生妹妹!你知道吗!” “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去寻找工作。为了替我买间房屋,她不惜自己跑去舞厅当名舞女,你知道吗?” “还有他的女儿!”愤怒的雷德指向一旁的老杰克,“她死的时候只是一名学生!一名学生!你知道吗!” “我知道,”赵竹拍拍赛尔的头,示意他不要害怕,“我全都知道。” “为了复仇,他都可以舍弃掉自己的性命,”雷德再看向老杰克,“让我舍弃那些无关紧要的金钱,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说复仇?”赵竹收起自己的烟斗,怜悯的眼光投向近乎失控的雷德·穆瓦,“那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些无辜者?” “无辜?!”年轻的男人直接笑出眼泪来,“一个是帮凶,一个是喝令丽塔自杀的人渣,他们哪里无辜?他们哪里无辜了?!” “帮凶?人渣?”赵竹摇摇头,“难道就仅仅一个帮凶?难道就仅仅一个人渣?” 年轻的男人愣住了,他的目光变得呆滞,不敢相信老人接下来的话。 “所有冷漠的人都是帮凶,所有传谣的人都是渣滓,”赵竹淡淡地诉说着道理,“你想怎么样?将所有冷眼观望你妹妹的帮凶打入炼狱?将所有轻信谣言的渣滓送去见帝皇?” “别傻了,愚蠢的孩子,”赵竹的声音近乎于施舍和可怜,“难道你就不是自己所憎恶的帮凶之一吗?” “倘若你对自己妹妹的关心多上几分,她是否就能看开那些流言,坚强地活下去?” “假使你对自己妹妹的注视多上几分,她是否就能收获生的希望,继续乐观生活?” “凶手、凶手,”赵竹瞥向那渐渐苏醒的旅馆店主,“他只是伤害你妹妹的渣滓,至于真正的凶手——” “则是这城镇里每一个冷漠与多嘴的愚民。” 年轻人颓然倒地,在老杰克的安抚下失声痛哭。 “你们走吧,”赵竹长叹口气,转向那骂骂咧咧的旅馆店主,“将发布的任务确认了,回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那才是她们所希望的。”赵竹掏出麦林枪,往里面添上一颗子弹。 “那他怎么办?”老杰克搀扶起雷德向工厂外走去,临行前不忘恶狠狠地盯了咒骂着他们的凶手一眼。 “我来处理。”赵竹挥挥手,示意二位复仇者远离此地。 “他妈的,你他妈的不能——”眼见白发的老东西掏出麦林枪顶住自己的额头,惊惶的犯罪者终于感到恐惧,“你他妈的不能——” “转过去,”没有在乎对方肮脏的咒骂,赵竹亲切的声音提示赛尔转身,“你还小,见不得这些东西。” 赛尔紧紧闭上眼,只听到砰的声音响起。 当他再张开双眼,已经回到住宿的旅店。 赵竹手中没有麦林枪,只剩杆熄灭的烟斗。 近日发生的一切,真好像一场晕乎乎的梦。 “师父…”倒在沙发上的赛尔小心地扯扯老人的衣袖,“他死了吗?” “死了,”赵竹感叹一声,拍拍孩子的头,“他是真正的人渣,他自该死。” “…”赛尔不知道说什么,他的内心五味陈杂。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膛,堵住他的心口,叫他难受又讲不出话。 “别在意,”赵竹似乎在安慰着惊惧的孩童,“你就当我杀了只鸡鸭,没甚么大不了。” “可是…”赛尔努力挣扎,试图说出些什么。 “别害怕,孩子,”赵竹在他的身边坐下,仰起头注视着散发金光的吊灯,“这不过共和国外的平常事罢了。” …… “怎么?”散步于乡间的葡萄庄园,赵竹笑着拔去酒瓶的木塞,对着盛满美酒的红酒瓶畅饮开怀,“还在想前些天的事?” “没有。”被丛丛葡萄藤的美景所吸引的赛尔回过神来,摇头否决老人的疑问。 “没有就好,”赵竹轻笑几声,随手摘下一串葡萄送往赛尔的嘴边,“没有就好。” 接住新鲜葡萄的赛尔摘下一粒来,小心地动嘴咀嚼后,他将葡萄的皮与果核迅速吐到地上去。 “好吃吗?”赵竹将喝空的酒瓶放下,坐在间隔住田野的地垄上,观望乡村庄园的夕阳。 “好吃!”赛尔摘下粒葡萄,小心地剥好皮递给身旁的老人。 赵竹先是愣了愣,而后展露出和蔼的慈祥,接住孩子递过来的剥好皮的水果。 “清爽可口。”笑着的老人吐出口中的果核,如此评价。 “那我带上一些,”赛尔小心地掏出纸巾,将几级最饱满的葡萄包好,放入口袋里,“这样就能随时吃到了!” 老人笑呵呵地拍拍小家伙的头,与他一起观望远方的山顶上沉沉落去的斜阳。 当温亚德烈日的余晖消散的时刻,康曼内城王宫的灯火已悄然点亮。 今天是王室的欢庆日,康曼城内大大小小的旧贵族被悉数邀请来王宫,参加即将开始的王族茶会。 来者谨遵贵族的礼仪,没有人去劝酒也没有人去夹菜,一切食物任由客人的兴趣进行取用。 侍者斟酒时,有些无力贪杯的客人只将手往杯口放着,便让那些侍者安静地走开。部分相识的客人只对望一眼,也互相点头,各自分离开来。 当王宫的宴客厅内灯火通明的时刻,一位身着礼裙的金发少女正躲在自己被上锁的房中,小口吃着最喜爱的葡萄。 不同于常人所习惯的吞吐,思绪万千的少女愁眉不展地将葡萄的籽与皮尽数吞下。 这是格威兰王室的基础礼仪——用餐时分,即使一人独处,也不该将口中的任何食物残渣吐出,否则即是极大的无礼之举,当受指责与惩罚。 被囚禁王庭内的少女已然习惯这些繁文缛节,一时半刻也改不掉这些琐碎的教条式行为。 在吞下水果的时候,她也在等待,等待着自己老师的到来。 终于,锁紧的门被解开,紧闭的门被推开。 伪装成女仆的半精灵,可算再次进入公主的房间里来。 “如何?”西尔维娅替老师剥好一粒葡萄,起身走过去,轻轻送入她的口中,“迦罗娜老师?” “快了,”半精灵解除伪装用的古老魔法,将几粒魔晶放在地面上,“我们明天就走。” “明天?”西尔维娅轻轻皱皱眉,“会不会太过突然了,老师?” “没办法,”半精灵叹了口气,“共和国出了些事情,王庭后天就会清查宫殿,防止有人在内部预设传送的法阵。” “所以老师,明天,我们必须走。”西尔维娅明白了迦罗娜话中的寓意。 “对,明天,”吟唱完赞美玄天真武的咒语,半精灵起身打扫着房屋内些微的灰尘,“等到明天——” “被束缚的鸟儿就可摆脱牢笼,”西尔维娅的笑容让年长的半精灵都有所失神,“于高空自由歌唱。” 第九章出逃者(上) “… 我歌颂祂的荣光,我赞美祂的伟力, 我崇奉祂的全能,我信仰祂的全知。 … 伟大的帝皇,请恩赐垂怜, 敞开无声之门,启示无言之路——” 不可见的光芒照亮宫殿内精巧的房,将颂唱着玄天真武奇迹的金发少女笼罩其中,与远在中城的老师建立起会话的联系。 “老师…”双手合十的西尔维娅闭着眼,无声地笑了。 “怎么?”身居王庭安排好的瑟兰式木制寓所内,迦罗娜正读着与共和国有关的书籍,“今天怎这么早就与我通话?” “明天便要离开这里,”西尔维娅的笑愈发真挚舒心,“我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 “不若…”迦罗娜放下手中的书本,与学生商量起来,“我们说定明日的时间?” “还能是何时呢?”西尔维娅张开双臂,躺倒柔软的天鹅绒床铺去,“只可选定午夜时分吧。” “子夜的时候,”迦罗娜弹弄起自己的手指头,“将那些东西都布置好。” “老师送给我的礼物吗?”即使没有睁开双目,西尔维娅依然准确地摸索到迦罗娜赠与她的大号布娃娃。 人形等身布偶的触感虽让她爱不释手,但西尔维娅明白自己必须将之舍弃。 “毋须伤心,”学生的沉默叫迦罗娜忍不住笑笑,“待我们离开这王庭,老师会再送你些有趣的礼物。” “那,老师…”西尔维娅将布偶拥入怀中,缓缓睁开双眼,“我们便向帝皇祈祷,静候明日的佳音吧。” “好。”明白学生心中所想,迦罗娜宠溺地笑了笑,终止了通讯魔法的信息传达,独自于寓所内品尝来自瑟兰的上等红茶。 她很清楚自己带学生离开囚笼似的宫殿的后果,也知道这样做并非理智的举动,可她毫不在乎其间的糟糕影响。 经受过战争岁月的她已经学会身为“老年人”最重要的品质:任性。 她不在意自己举动可能带来的结局,她只知道自己自己的学生不该被囚禁于牢笼之内——西尔维娅应该与其他的同龄人一般,享有身为人的自由。 “自由啊…”迦罗娜起身推开窗户,双臂撑住窗沿,仰望夜空中淡雅的月光,“谁可曾自由过?” 从未变化过的月光让她想起过去的旧事,那些共和国曾经带给她的欢声笑语与烙进心底的悲痛折磨。 可叹她最终还是要回归那里,回归生养她的土地,回归教育她的国度。 不知魔网会如何?迦罗娜叹着气摇头,说实在的,对于魔网能否通过对西尔维娅的审核,她的心中也无十分把握。 单从素质与心境来讲,迦罗娜的学生绝对能通过魔网的许可…但是最无关紧要的身份,极可能成为阻拦西尔维娅获得成为共和国人许可的最大阻碍。 算了,迦罗娜抽出根香烟吸起来,走一步看一步,再不行…就在外陪伴西尔维娅度过一生。 香烟的对口鼻的刺激让半精灵在恍惚中忆起那位教会自己吸烟的人,那位自己曾经的学生。 真不知他现在如何?迦罗娜吁出口淡淡的烟雾,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委托基地制造的虚假身份证明,想:他是否遵从外务部的命令,去追杀他那曾经的朋友? 老实说,迦罗娜从未料到林慎会做出那样的惊世之举。纵是打心底里憎恨祖仲良的她,也不会做出那样偏激的事情。 “明天,”迦罗娜将香烟捻灭,扔进垃圾桶里,“就走得远远的。” 仰望星光的半精灵与怀抱布偶的少女共同等待,等待第二日的夜晚的来临。 …… 清晨,古老而悠扬的钟声将酣睡的少女从梦中唤醒,她松开身边的布偶,从床上坐起,等候仆人替自己更衣。 不需要自己动手,负责更衣的女仆已携带礼裙进入房间,替她换好今日的衣装。 束腰的百褶裙裙更显出少女的纤细高挑,白色的礼帽更衬托出她惹人垂怜的面庞。连替她换装的女仆都忍不住感慨自家的公主实在太过漂亮。 可惜,她是王室见不得光的混血儿。 若非如此,西尔维娅根本无需困窘这华丽的牢房,足可与现任的王储般成为多少国民心中的偶像。 替公主打点好衣装后,女仆们弯腰行礼,在得到主人的许可后才离开她的房间。 看着桌子上陈放好的两份早餐,西尔维娅的眉角不由得紧蹙,她可不想与那男人共享早晨的美好时光。 还不等她有所抱怨,门被轻轻推开,她所厌恶的那位头发有些许斑白的男人已然来到桌旁坐下。 “这些天你感觉如何?”原本以果断专制闻名的男人仿佛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半天才讲出这样一句话。 “万事安好,”西尔维娅解开方才被女仆束缚住的头发,“身体无恙。” “又受伤了?”男人皱起眉头,很是不悦,“怎么没向我通报?” “没有。”西尔维娅与男人面对面坐下,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眼见女儿的脸上写满冷漠,男人也不方便再讲什么,俯下身陪同她共进早餐。 培根、吐司、麦片粥、牛奶,这是最标准的格威兰式早餐。放眼整个上洲,有无数的家庭正聚在一起,共享这简谱又考究的美餐。 女儿默默地品饮麦片粥,父亲静静地切下块培根,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到用餐结束,父亲无声地离开,留下女儿一人在房中仰头发呆。 西尔维娅正盯着墙角那用来监视自己的摄像头,她知道,现在是自己的“自由时间”,这招人厌的玩意儿还并未通电开启。 每当夜幕降临,这台热成像摄像仪便会接通王宫卫士的安保处,监视公主有无异状。 待得夜晚时分,她须要用什么东西欺瞒过这讨厌的机器,才能为逃跑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 午夜对等待中的少女而言并不遥远,在老师一如既往伪装成女仆进屋念诵完最后的咒文,西尔维娅便躺上床去,等待监视她的机器开启。 注意到墙角那幽幽的光点变亮,西尔维娅紧紧抱住自己身旁的布偶,将小手探进布偶的内部拨弄起什么,继而露出不可名状的微笑。 而下一秒,她已从自己的房间内消失,出现在老师于中城的床铺之上。 迦罗娜静静地看着由传送法术送达身边的学生,只是笑笑,不多说话。 离开王宫的西尔维娅与自己的老师一样,先是无声地沉默,什么也不讲。猛然间,她翻身捂住嘴巴,在床铺上弯着腰站住,努力克制着自己发出欢呼的欲望。 “布偶好用吗?”迦罗娜看着欣喜到有些失态的学生,“运作可还正常?” “正常着呢,”憋出几滴眼泪的西尔维娅勾起嘴角,“直到明天早晨,他们都看不清真正的情况。” “如此,我们还有八小时的闲余,”迦罗娜拉开自己的抽屉,从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物品,“我替你装扮装扮,你这副模样可见不得外人。” 闻言,西尔维娅静静地坐下,让最亲爱的老师替自己梳妆。 迦罗娜先是往西尔维娅的耳朵套上些东西,继而将金色的彩瞳贴到她的眼睛上。 把这些都整顿好后,西尔维娅的外表已经彻底的变样。金色的瞳孔与金发相搭配,更显得那对长长的精灵耳朵可爱精巧。 望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出逃的公主忍不住感慨起老师的有趣打算:掩盖住王室成员特有的瞳色后,仅需一对硅胶制作的假耳,就可把自己伪装得与金精灵无二。 “这是你的身份证明,”迦罗娜取出那张拜托基地的熟人伪造的证件,“可一定要带好,我们乘车可离不开它。” “我知道的,老师,”西尔维娅接过老师递来的身份证件,“我可没有被王宫那些糟糕的规矩养坏呀。” “对了,老师,”再接过迦罗娜递来的衣裳,西尔维娅拒绝她的帮忙,娴熟地替自己换装,“我们的出发时间为何提前?共和国…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迦罗娜一阵无言。 良久,半精灵叹口气,将近来震惊世界的新闻告诉眼中充满求知欲望的少女: “林思行于长安城刺杀祖仲良,而后用传送法术逃跑。” “现在,整个格威兰都在搜索他的踪迹,王庭也开始清查宫殿的安全,避免有人预设传送的法阵或结界。” “老师,”少女略微地怔了怔,“林思行?他不是——” “我曾经的学生,”迦罗娜的语气格外的复杂,连帮西尔维娅整理头发的手都不自觉地停下,“刺杀我曾经的老师。” 少女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候老师梳理自己的长发。 “有些时候,”迦罗娜仿若释然,微微一笑,“世事就是如此无常,看不透过往,也猜不出未来。” 凝望窗户外璀璨的星光,少女微微颔首,同意了老师所说的话。 …… 王庭内的一间房里,那位传承帝国知识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离开自己的躺椅。 他能感受到这宫殿内一切魔力的波动,再细小的手段也欺瞒不过他的目光。 可是他并不打算将事情告知自己所效忠的国王,他有自己的安排,有自己的计划。 “从何而起,因何而终…”感受体内跃动的力量,老人仿佛能看到未来的画面,“倘若有缘,自然算了。” 第十章出逃者(下) 替西尔维娅整理好装扮后,迦罗娜拉出预备好的行李箱,带着她往位于外城的机场赶去。 早已掐算好时间的半精灵特意挑选一间临近康曼外城边缘的寓所,好方便与学生共同出逃,节省剧透的时间。 看着身份证件上标注的名字“伊利亚·格林”,的士后排的西尔维娅陷入沉默之中。 因为,这是她母亲的姓名。 看来老师真的很关心自己…西尔维娅如是想。就算是她不经意间提及的人与事,迦罗娜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哪怕半分的疏忽。 “快到了,”迦罗娜用精灵语同身旁的学生交流,“我们的目的地。” 西尔维娅以热切的目光表达自己的兴奋与期盼。她终于能逃离康曼,不再被束缚、不再被囚禁,能自在地呼吸没有压迫感的自由气息。 在机场附近下车后,迦罗娜向自己的学生伸出手,带领她走向最近的登机口。 将行礼托运好的她们查验过机票,最终乘坐上庞大的客运飞机,准备正式开启这趟路途遥远的未来旅程。 “老师…”西尔维娅忽视掉周遭那些惊艳的眼神与打量的目光,直直看向迦罗娜,“我们的终点是哪里呢?” “泰德罗,”迦罗娜笑着替自己系上安全带,“临近高琴科索的小镇,最好的隐身处所。” “噢…”努力克服着客机爬升时的不适感,西尔维娅艰难开口,“我真想看看那里的山,登上高峰眺望远处的风景…” 她的话还未讲完,迦罗娜的胳膊已伸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当半精灵鼓动自己的起源并令其生效后,伪装成金精灵的少女体内的不适感已清扫一空。 “老师,你真的很厉害,”舒服地平复好呼吸的西尔维娅捂住嘴轻笑,“若是离开了您,想必他会难受很多?” “那是自然,”半精灵颇为自豪地甩甩头发,“我的起源可是治愈任何病痛顽疾的独一无二的良药。” 想到那男人发现自己与老师逃离后的痛苦与不甘,舒心又真挚的笑容又回到了西尔维娅的面庞之上。 没等她高兴多久,客机的乘务员已经开始派发旅途所需的食物与饮品。还是首次乘坐客机的西尔维娅自然好奇无比,礼貌地招手示意乘务员替自己送上份深夜的晚餐。 用刀叉挑起片不知什么品类的煎肉,西尔维娅皱皱眉头,用纸巾盖住嘴部,将之吐出。 “呵呵…”深知格威兰糟糕的航空餐食有多可怕的迦罗娜忍不住笑了,“按照你的习惯,将食物从口中吐出可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哦?” “那是他们的无聊陋习,”西尔维娅好似斗气般地鼓鼓嘴,“我可是一直都不喜欢呀,老师?” “我知道,”迦罗娜的手抚过学生金色的柔顺长发,“等我们到了米德尔,老师再请你吃些真正的美食。” “米德尔?”西尔维娅有些吃惊,她知道那里可是位于格威兰的中部地区,与目的地泰德罗相距甚远,“我们——” “为了避开那些烦人的耳目,”迦罗娜将嘴唇贴近学生的耳朵,“到了那里,我们需要换乘火车,或者购买辆私家车远游。” 并不迟钝的少女点点头,她已明白老师所说的重要之处。 “对了,老师,”西尔维娅看向迦罗娜,眼神格外的坚定,“我想改掉自己的名字。” “嗯?”迦罗娜有些吃惊,“说说看?” “以后,”西尔维娅掏出哪张身份证件,颇为感慨地凝望上面的姓名,“再也没有西尔维娅与之后那一长串的姓氏,我的名字就叫作——” “伊利亚·格林。” “伊利亚·格林,”迦罗娜再重复一遍学生所说,“你母亲的名字,很好的名字。” “很好的名字,”西尔维娅——不,此刻已经改名为伊利亚·格林的少女露出最让人安心的笑容,“我永远铭记的姓氏。” “休息吧,”温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伊利亚那有些倦乏的面庞,“你不该遭受如此劳顿。” “没什么,”伊利亚将头倚在老师的肩膀上,闭起眼准备歇息,“我应当习惯。” 如同哄劝幼儿入睡一般,迦罗娜打起平缓的节拍,伴随沉眠的学生,共同越过这无边的黑暗,迎接阳光的到来。 …… “一间房,”出示好身份的证明后,迦罗娜支付了足够的威尔,“我和小姐。” 有些吃惊的旅馆接待员给半精灵递上对应的房卡。她只从报纸上知道瑟兰还比较落后,却从不晓得那里还有仆人与主人的存在。 目送半精灵仆人与金精灵少女离去的接待员拍拍胸口,发出对帝皇的祈祷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啊…”看到一位匆忙的住客拉着行李箱走出电梯,直奔旅馆的大门外,接待员好心提醒,“您的押金与**!老先生!?” 没有理会对方的话语,年老的男人飞快离开旅馆,拦住一辆运客的的士,朝列车车站的方向驶去。 “该死,真他妈该死!”刚进入火车的软卧包间,林思行的嘴中便不断喷出咒骂的话,“他妈的联邦——咳咳、咳咳咳…” 咳出几口混杂鲜血的飞沫后,他躺倒柔软的床垫上,通过大口的喘气来疏解胸膛中的痛苦与压抑。 而后,他抽出纸巾,先狠狠抹了把脸,再弯腰将地面的血迹清理干净,免得下车后叫负责清洁的人心中生疑。 成功瞒过王宫那位帝国遗老后,老人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逃离布满天罗地网的康曼城。他本以为远离康曼后便会彻底避开那些可能探查出他的眼线,没想到还是失算。 他从未有想过,会在米德尔城的超市里遭遇联邦的鹰犬。若非他机敏地捕捉到对方眼中的不对劲并直接动手截杀,恐怕只会在回到旅馆的时候便被协定国的暗探逮捕。 于暗巷里将那鹰犬的脖子扭成两段后,惶恐的林思行可算从死者掌中的电话里找寻到证据——与联邦的特工部门直接通话的声音。 他已明白自己必须逃离,所以才赶快从旅馆里带走行礼,快速从这布满协定国鹰犬的恐怖城市离开。 老人在火车的包厢里坐直了身子,思虑起自己未来逃蹿的道路。 “他到底在哪?”焦躁的怒吼从他的口袋里传出来,“你是怎么了?” “温亚德…”咳着血的林思行掏出那部从特工身上得到的电话,继续运作着自己方才施展好的法术,将声音变作那死去的特工的模样,“他往温亚德逃去。” “好。”话音刚落,电话挂断。 “咳、咳咳。”通话中断后,林思行跑往车厢内的厕所,努力将火车的窗户撬开,将手中的电话抛进不知何方的田野里。 奋力运作着体内沉寂的起源,老人勉强将自己的伤口修补干净,止住了咳血的症状。 “呸!”将口中最后一口血痰吐出后,林思行总算放下心来,安安稳稳地设定好闹钟,躺到床铺上稍事休息。 抚摸着那块挂在脖颈上的宝贝晶石,老人又想起那近乎可怖的共和国真相。 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多说。他生怕自己多想一点、多说一句,都会让共和国的魔网震怒,进而加大对自己的搜寻。 “咳…”不等他再惊恐什么东西,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妈的…” 冷静下来的老人努力调动自己的起源,他明白,愤怒是种无能的表现。 连日的奔波疲惫让他身体的负担更加沉重。自一月前被那突然出现的怪物所伤害,他的身体就行走在崩溃的边缘,只能靠起源勉强维持生机。 怪物,对,怪物。 老人如此暗自咒骂:如果没有他的干扰,自己恐怕早早与上帝穹高的元神晶石建立联系,获得永恒的寿命。 正于温亚德的葡萄藤中行走的赛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疑惑地抽出纸巾擦捻着鼻子,在想到底是谁在念叨着自己。 “怎么了?”晴朗的天空之下,赵竹和蔼的相貌并未受脸上可怖的疤痕影响,“想家了?” “想。”小家伙点点头,没有遮掩心中的真实想法。 “呵呵…”赵竹笑了笑,打开手中的电话,“等到冬季,我自会送你回家。” “现在——”看到电话上基地本部发来的讯息,赵竹不由得愣在原地。 “嗯?”赛尔戳戳沉寂的老人,“师父?” 沉默许久,赵竹才再度开口: “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赛尔努力地踮起脚尖,想要看清老人手掌里的电话中神秘的有趣讯息。 “有人逃跑了,”赵竹笑呵呵地收起电话,“很有意思的出逃。” “怎么?”赛尔坐到田垄上,用指尖粘取藤叶上的露珠,“有什么不对吗?” “逃跑的人很有意思,”赵竹在赛尔的身边坐下,看他用意念的力量控制水珠漂浮在空中,“其中一位,是王室的公主。” “公主?”赛尔起了兴趣,“格威兰国王的女儿吗?” “是的。”赵竹如此回答。 “等等…”赛尔忽地捕捉到什么东西,“师父,你刚刚说的是…其中一位?” “对,”赵竹满意地点起头,“有两位。” “那,另一位是谁?”赛尔好奇地转动着自己的大眼睛,期待老人给自己一个值得期待的答案。 沉默良久,赵竹说出了足以让赛尔呆住的答案: “我的老师。” 第十一章一线生机 列车车厢沿着铁路的轨道穿越绿色的草场与放牧牛羊的庄园。车厢的内里分外安静,没什么乘客发出吵闹的喧嚣声。 但这种宁静反而让藏身包厢内的老人有所不适。身处这种平和的环境里,总能让他联想起那神秘又压抑的共和国。 这一月的逃亡之旅对林思行而言并不算顺利,除却用起源维持濒临崩溃的身体外,他还得刻意避开协定国警探的目光,于阴影中藏匿自己佝偻的身形。 等到列车到站,正规的宾馆酒店他是不敢再居住了,或许只有那些隐藏在地下的私人家居能为他提供落脚的地点。 心烦意乱的老人将手放在胸膛,感受那块神秘莫测的晶石所散发出的古怪波动,又开始沉思以后的计划与安排。 他尝试过同蕴藏着上帝穹高的本元的晶石建立起联系,但每每在成功的边缘戛然而止,不断陷入失败的怪圈里。 联想祖仲良讲过的那些话,林思行认为自己对这块晶石的用法已经大致明了:尝试调动自己的起源与它联系,便是唯一的出路与方法。 可若他将起源用作与晶石建立联系,便无法压制躯体所背负的伤痛。因此,他没少咒骂那天突然出现并重创自己的幼小孩童。 按照他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认知,林思行判断自己这摇摇欲坠的身躯需要好几年才能彻底恢复正常——但显而易见,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等待与浪费。 而且,细细推敲祖仲良的那番话…林思行不安地攥紧软卧的被褥,陷入莫名的焦虑中。 那需要祖仲良使用起源才能压制住的症状究竟是什么,逃亡在外的老人至今也没有想明白。 不,应该说林思行已经摸清大概的方向,却找不到适宜的突破口去了解到详细的情况。 或许…面色阴沉的老人用食指和中指重重按压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自己应该先进行些实验。 眺望车窗外飞速变换的风景,林思行敲定主意:等到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就弄些人来测试测试这晶石的效果。 他知道,在格威兰,人口可是能够被买卖交易的。 虽说,那是在违法。 可惜,看着远景的老人自嘲般笑笑:格威兰的王室没有魔网这样将违法犯罪扼杀的最佳应对工具。 从那些地痞流氓手里买上些实验用的材料吧,躺回床铺的林思行这样想,小孩子最好控制,也最方便处理。 就像战争时期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样。 而这…林思行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臂,拉过窗帘遮住耀眼的阳光,就是自己最后的生机。 …… “师父?”在一栋葡萄庄园的别墅里目睹赵竹喝着美酒的赛尔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我们什么时候换个地方逛逛呀?” “在这里待久了?”赵竹放下手中的高脚杯,惬意地合起眼仰靠于藤椅上,“有些烦了?” “不算烦啦…”赛尔挠挠头,坐在别墅的阳台上总让他想起村子里的那间二层的书屋,“就是有些…” “有些想家?”不等小家伙将话说完,赵竹笑着点破他心中所想。 “也对,”赵竹自顾自地说着话,“这里确实和共和国有些相像。” 片片葡萄藤间劳作的木精灵们确实令这些绿油油的庄园有着共和国乡村的风范,让远离故土的孩子触景生情也没什么意外的地方。 “您好,”一位穿着侍者服饰的木精灵礼貌地为苍颜白发的老先生与可爱乖巧的孩童盛上美味的红酒与精致的牛排,“这是您点的餐。” “谢谢,”示意侍者退下后,赵竹招呼赛尔与自己共享这顿午餐,“来,我们先吃,吃完再说换什么地方。” “噫…”将牛排切开的赛尔有些接受不能,“怎么是生的呀…” 泛着血光的切面确实有些叫头次尝试的孩子有些难以理解:格威兰人干嘛要吃这样半生不熟的东西呢? “味道不错,”咀嚼中的赵竹笑着劝起赛尔动口,“为什么不来尝试一下新奇的东西?” 被说服的赛尔切下小块的牛排,小心翼翼地将它送入嘴里:“唔,是还不错耶…”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将午餐解决完毕的老人又开始品尝美酒的滋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俗,也有不同的饮食文化。” “多尝试些新奇的东西,”赵竹伸出手敲敲赛尔的小脑袋,“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哦!”小口撕咬着牛排的赛尔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话说,师父,我们为什么要跑到上洲来呢?” 孩子的话让老人放下手中的高脚杯。他默默唤出自己的烟斗,为其中添入些烟丝,点燃后吮吸起来: “为了找人。” “谁?”赛尔心中的好奇再一次蹦出来。 “林慎,林思行,”呼出口烟雾后,赵竹凝视着面前的孩童,“你见过他。” “见过的,”赛尔点点头,“电幕上,他的照片和采访的影像。” “不是说那些,”赵竹继续说,“是在长安城。” “长安城?”赛尔疑惑地歪起头。 “长安城的医院里,”赵竹收回自己的烟枪,“你见过他,不,应该说——” “你打倒了他。”语毕,老人的视线紧紧盯住面前的孩子,生怕漏过他表情的一丁点变化。 “没有,”赛尔苦恼地趴在桌上摇摇头,“完全没一点印象。” “是吗?”赵竹拿起高脚杯,轻轻摇晃其中的葡萄酒。 “是啊,”赛尔抬起头,仰视着桌对面的老人,“都说我打跑了那个大坏蛋,可是我真的记不得那些事情…根本就是假的嘛…” “而且,师父,”话锋一转,赛尔又提出新的问题。“在这里就能找到林思行吗?” “没错,”赵竹也不追究小家伙身上的秘密,“在格威兰就能找到他。” “为什么呀?”好奇的赛尔又提出了新问题。 “近年他只到过格威兰,”赵竹的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外务部推测,他可能乘船西渡,往联邦的势力范围内逃去,”抿一口红酒,赵竹继续述说着共和国的判断,“或者是南逃中洲,在那里隐匿行踪。” “那,我们干嘛不去联邦…”赛尔忍不住嘟嘟嘴,“或者到中洲去找他?” “因为我清楚,”赵竹站起身,遥望栋栋庄园连成的美景图画,“他不大可能去那两个地方。” “为什么?”赛尔继续追问。 “因为那是外务部最关注的两处位置,他还不至于蠢到冒那么大的风险自投罗网,”赵竹头也不回地答复着,好似不愿让孩子看到自己的表情如何,“若我是他,我只会留在一个地方。” “这里?”赛尔有些明白了,“上洲?” “没错,”调整好心态的赵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就算这里真布满协定国的暗探,也比被共和国外务部侦测的那些地方安全得多。” “那他会待在哪里?”赛尔也开始推测起来,“难不成,还待在康曼城?” “东边,”赵竹又拿出自己的烟斗,惬意地抽起烟来,“高琴科索。” “高琴科索…”喃喃自语的赛尔可吃了一惊,“临近我们的同盟领土?他怎会跑到那里去?”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赵竹笑呵呵地给出回复,“或者说,灯下黑。” “什么意思呀?”赛尔迷糊地问,“到底是——” “人最容易忽略身边的事物,”赵竹解释起自己说的俗语,“也因此,最容易忽略眼皮子底下的东西。” “所以…”赛尔大致明白老人的意思,“他往同盟国的方向逃跑,反倒不容易被抓捕?” “是啊,”赵竹掸去烟斗里的灰烬,将它忽地变没,“那是他的唯一生机。” “那我们不如去东边找他吧!”兴奋的赛尔摩拳擦掌,简直跃跃欲试。 “呵,”赵竹又让他给逗笑了,“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 “呀!”不小心碰到桌角的伊利亚吃痛地缩回手,“伤着了…” 迦罗娜快步上前,用指尖触碰学生受伤的地方。 只刹那,伊利亚臂膀上的淤青便消失不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师的起源真是厉害呢,”即使经历过无数次相似的治疗,伊利亚仍然发出感叹,“可惜我从未修习神力…否则,我也想知道起源的力量究竟为何物。” “会的,”迦罗娜烧壶水,看向自己的学生,“等我带你到共和国去,就有机会修习那人人都可触及的神奇力量。” 是的,没错。只要成为共和国人,必然有机会修习神力——即夏人所说的“真气”。到那时,伊利亚·格林自有机会窥见起源的门槛。 “共和国…”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女把弄起自己的长发,“老师,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半精灵停下手头的动作,在床沿坐下,心绪复杂。她知道自己的学生指的是哪件事:林思行刺杀祖仲良的新闻。 “共和国从不通报虚假的消息,”许久无言的迦罗娜再度开口,“他应该是做了。” “为什么?”伊利亚站起身,迷惑的眼眸里写满不解,“他和老师一样…曾经被祖仲良伤害吗?” “不,与我不同,”学生的话又让迦罗娜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共和国待他很好,祖仲良与他的关系也一直不错。” “那…究竟是为何?”伊利亚的心绪起伏不定。要知道,在迦罗娜的描述中,现如今的共和国可是世间最平和安详的地方。没有犯罪,亦没有仇恨与斗争。 沉默的半精灵走到窗前将玻璃推开,掏出根香烟点燃。对着层层的高楼与交叉的街道,她朝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呼出口浓浓的薄雾: “或许,只有见了他才能知道罢。” 第十二章懦弱的委托者(一) 当逐渐升起的太阳将清晨的温亚德照亮的时刻,赛尔已经从睡梦中苏醒,揉揉有些惺忪的眼睛,看向另一旁空无一人的床铺。 赵竹就是这样,他总是睡得很早,醒得也很早,让赛尔完全摸不透他的休息时间。 而现在老人正于桌上书写着什么,他不时看两眼摆放在手边的电话,发出些轻嘲似的笑声。 “醒来了?”赵竹放下手中的钢笔,头也没抬地提醒孩子做好梳洗的事情,“洗把脸、刷个牙,我们得今天出发。” “去哪里?”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后,赛尔有些小开心地蹦跳到洗浴间内。 “往东走,”看完电话里长串的报告后,赵竹将笔记本与电话放回自己的腰包,“帕斯托堡。” “那里?”刷着牙的赛尔有那么点吐词不清,“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那里的香肠和猪肉很有名,”赵竹扭扭略有酸痛的脖子,“特别是熏肉和火腿。” “您去过那里吗?”漱好口的赛尔回到床沿坐着,“好像,您对那里很熟悉?” “这世上没有我没到过的地儿,”喝口红茶润润喉咙,赵竹才接着说,“我们走吧。” “走?”赛尔闭上一只眼,抓抓头,“还是用传送的…法术?” “当然,”赵竹笑呵呵地收拾完行装,打算去往前台结账,“最快、最迅速,也最便捷。” “我们是去那里…找林思行么?”推敲老半天的赛尔跟着老人从宾馆离开,“是不是呀?” “是,也不是,”离开房间后,赵竹再不讲夏话,改说精灵的语言,“我们有新的任务。” 没来得及问些什么,赛尔已经被赵竹带着从旅馆附近的小巷内消失,前往格威兰中南部的城市帕斯托堡。 消失的老少二人并不知道,此时旅馆的接待员已将他俩当作从瑟兰来旅游的同盟国客人,开始对他们进行各种无端的揣测。 而此时,赛尔已经陪同赵竹到达陌生城市的郊外,行走于两旁遍布草场的公路之上。 “师父,这里好多的牧场呀…”看着由栏杆围护的草地上黑白相间的奶牛,“怎么,他们都喜欢放牧吗?” “非也,”赵竹再度拿出自己那杆烟枪,“他们是喜欢牛奶与牛肉。” “也对哦…”回忆前些天在葡萄庄园里吃过的那半生不熟的多汁牛肉,赛尔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知道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为了缓解小家伙的尴尬,老人拿出自己的电话。 “想啊,”话虽如此,赛尔却有点后怕,“师父,可别跟上次一样,又是…杀人吧?” “很不巧,是的。”赵竹的话成功让孩子耷拉下小小的脑袋。 “他们干嘛…”赛尔很是不能理解,“干嘛要去找您…杀人呢?” “是找基地,并不是找我,”赵竹如此解释着,“我只是恰好将他们的任务接下来而已。” “那您能否别找这种奇怪的任务呀…”从腰间解下随身带的水壶,赛尔喝起热腾腾的温水来,“我们找些正常的任务吧…” “那不够刺激,”赵竹缓缓吐出口浓浓的烟雾,“人老了,要是不找点东西刺激下脑子,这记性就不得行。” “到底是什么任务呀?”知道老年人那有些倔强的脾气,赛尔也算是放弃进一步的劝说。 “四十万威尔,”赵竹用指尖盘托起自己的古铜烟斗,“杀四个人。” “四十万威尔…”对金钱有些模糊概念的赛尔询问起身旁的老人,“算是多少的信用点啊?” “问得好,”赵竹罕见地开怀大笑,“看你怎么换算了。” “怎么…换算?”赛尔不解地问。 “用不同的东西有不同的算法,”赵竹继续抽起烟,“一般拿魔晶做中间物换算,”吁好一口气后,他继续说,“按现今的算法,四十万威尔…大致是三万多信用点?” “三万多信用点…”回忆起家人劳动收获的信用点后,赛尔着实吃了一惊,“杀死一人,能抵得上叔叔几年工作的收入?” “可能?”赵竹将烟枪变没后,将薄荷糖放入嘴里舒缓口气,“至少基地是这样定价的。杀死普通人的报价大概有十万威尔吧。” 听到老人的话,赛尔忍不住揪紧自己的袖角。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夺取别人的性命能换来相当于数年劳动的收获? 小小的孩子忍不住想:或许就是这样,赵竹才会接下这样的任务? “师父,你杀的都是坏人吧?”纠结许久的赛尔可算又提出个问题来。 “或许罢。”赵竹抽起烟,这般回答。 “或许?”赛尔摇摇头,这样诡异的答案他实在是没办法理解。 “从某种角度说,大家都可以是坏人,”赵竹停下步伐,静静地望向孩子,“不论你我,或者他们,全都一样。” 微风轻轻撩起赛尔的长发,在青色的牧场间鼓动奶牛的叫声,让一老一少静静地伫立于风中,如此互相凝视着。 “我怎么…”弄不清所以然的赛尔勉强张开口,“也算是坏人呢?” “对所有中洲人民同盟国的国民而言,”赵竹看着清风带走自己烟斗里的灰烬,“所有的共和国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们…”赛尔又彻底迷惑了,“他们不是我们的同盟国吗?” “同盟国不一定是朋友,”赵竹将烟斗里的灰烬抖落在公路上,“协定国也不一定是敌人。” “不说那么多了,”赵竹拦住辆向城市的高楼方向驶去的的士,“我们走吧。” 虽然很想问问老人干嘛不用传送法术直接跑到帕斯托堡,但识趣的赛尔懂事地合上嘴巴,跟着赵竹一起登上前往市区的车辆。 …… 到达目的地后,赛尔抽抽嘴角,有些说不上话来。 付好打车的花费,赵竹也从的士上离开,站到了赛尔的身旁。 “很意外?”赵竹露出如狐狸般的坏笑,“我也没说咱们要去城市里。” “那就好…”赛尔苦恼地抓起自己的头发,“我还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城市呢…” “别奇怪啊,”赵竹将胳膊靠在白色的砖墙上,“以前这里就是那所谓的城市。” 出现在赛尔眼前的并非幢幢钢筋水泥构成的高楼大厦,而是由乳白色的砖与天空似的蓝构成的矮小的石头房屋与远处倚山而建的巨大堡垒。 “在过去,这就是一座典型的上洲城市,”用手抚摸过古老的墙砖,老人如此感叹,“而现在,这里是旅客游览的地方。” “那座建筑…”赛尔的眼光被远方高大连绵的堡垒紧紧抓住,“就是格威兰的…城堡?” “没错,”赵竹再度唤出手里的烟斗,“我们委托人的家产。” “家产?”赛尔可是吓了一跳,“那么大的建筑…不应该是公用的吗?” “在这里可不一定,”与路过的热心人打了声招呼后,赵竹领着赛尔走进小镇里逛起来,“不论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是私产。” “譬如那座巍峨的城堡,”赵竹的手指向山头的砖石建筑群,“就属于帕斯托家族。” “帕斯托…家族?”赛尔的小脑袋可爱地歪了歪,“家族…是书上教过的格威兰贵族吗?” “是,”赵竹这般回答,“格威兰的贵族——帕斯托家族;格威兰的城堡——帕斯托堡。” 看向远方的高山上连绵起伏的尖顶石砖建筑,赛尔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对来自共和国的孩子而言,这一切都太过震撼与神秘。他无法理解格威兰的体系,他无法理解私产的原理,他只能静静地跟随老人的步伐,在不可知中思考这些玄妙的问题,向成长的道路前进。 “帕斯托现今的伯爵便是此次的委托者,”赵竹叼着烟斗,慢慢将任务的讯息告知孩子,“就是他花费四十万威尔的价格委托我处理掉当地的四个人渣。” “他们都做了什么坏事?”赛尔的问题算是脱口而出。 “按照那位伯爵所说,”赵竹翻出自己的电话,递给身后的孩子,“他们四人合伙杀死他的朋友,他需要复仇。” “格威兰的警察呢?”有了上次任务的经验,赛尔有些开始质疑当地**机构的工作能力,“他们真的什么都不作为吗?” “不是不作为,是限制于法律的因素,”赵竹示意赛尔先看看电话上的内容,“他们没法给予犯人应有的惩罚。” 细心阅读电话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赛尔的眉头越皱越紧,大大的眼睛里写满难以置信的震惊之情。 因为这四个犯人,全都是少年。 “他们…为什么要…”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后,赛尔重新整理好发言的思路,“他们为什么会…不受惩罚?” “因为他们未成年,”赵竹吸着烟,“根据格威兰的法律,处于他们这个年龄的罪犯有着免刑的特权。” “你看,他们杀人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赵竹伸手敲敲赛尔的脑壳,“处于格威兰的法定硬是年龄之下,便可免罪脱逃。” “这、这也太——”赛尔又有些接受不了其中的荒谬。 “没甚么奇怪,”赵竹轻轻吐出口烟雾,“稀松平常。” “那我们…去干什么?”迷惑的赛尔挠挠自己的脑瓜,“去找这四个人吗?”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那现在——” “现在,先去问问这镇上的人,”赵竹于一家酒馆前驻足,“看看事情是否属实。” “为什么呀?”赛尔有些嫌弃地跟在老人身后,不情愿地迈出自己的小步子,“又去酒馆吗?那里可好吵的…” “忘了?”赵竹有些不满地扭过头,“在这里,一切信息都可能是假的。”紧接着,他的手搭上孩子的额头,“除非自己探查清楚,否则没什么东西可以相信,没什么人可以信任。” “所以,要跟来?”站在吵闹的嘈杂声的入口处,老人伸出手,向孩子发出邀请的声音。 第十三章懦弱者的委托(二) 迫于照顾赛尔的感受,赵竹特地挑了家清净的酒馆。这里没有跃动的舞者,也没有吵人的音响,只有些来此品酒的客人,大多还都是老人。 同为老者的异乡人很快便与前来此处的酒客建立起会话的联系,谈论起三年前那起震惊古老小镇的凶杀案件。 “你说那四个小混蛋啊?”一位外貌儒雅的老年酒客发出与气质不符的咒骂声,“这里的人可都巴不得他们死呢。” “是因为当年的事?”赵竹喝口酒,这般问道,“真的和新闻上讲的一模一样?” “当然,”嘬上些啤酒的老年酒客如此回复,“要不是没到法律规定的年龄,恐怕逮捕他们的时候警察就会忍不住把他们毙了。” “哼...年龄啊,”赵竹轻蔑地嘲讽了声,掏出自己的烟枪,“救命的垫脚石,”看到酒保的眼神示意后,赵竹不得不收回自己的烟斗,“他们都没有父母教养吗?” “电视上说没有,”老年酒客笑了笑,“这里可不能抽烟啊,老先生?话说回来,你怎么对陈年旧事有兴趣?” “实不相瞒,”赵竹递上自己伪造的名片,“我是名记者。” 跟在老人身旁的被施用隐身法术的赛尔只得嘟嘟嘴,他是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师父可以如此全能,甚至近乎无所不能。 “记者?怎么...”老年酒客吃了一惊,“难不成...他们四个已经刑满释放?” “猜得不错,”接回名片的赵竹笑着点点头,“我打算采访他们几人,关于当年的事件。” “没什么好采访的,”老年酒客直接摇头,“当年电视上讲得够清楚,这里的人们也都清楚,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混球。” 眼瞅着对方不愿再多讲什么,赵竹与酒保要了最后杯酒,结账后带着隐匿中的赛尔从酒馆里离开,去往镇子外的溪流边歇脚。在这里,他替赛尔解除掉施加的隐身法术,领着他到大石头上坐下,用电话向基地发出消息,顺带等候基地的回音。 “师父,”河边的微风让赛尔忍不住打起哈欠,从溪流里召唤来几粒水球,“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这四个人,”赵竹将电话递给小家伙,“当年合伙抢劫一位老人的商铺,并将他杀死,结果只受了三年的禁闭惩罚。” “共和国...”看完电话上的讯息报告,赛尔不由得吞口唾沫,“共和国从没有这样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贪婪、暴力的驱使,”拿回自己的电话后,赵竹惬意地抽起烟来,“或者一时兴起。” “没人来管他们吗...”赛尔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真的没人能...制裁他们?” “他们没有父母,或者有了也与没有一样,”赵竹看向有些接受不能的孩子,用尽全力捕捉他眼底的神思色彩,“缺失教育的他们自然而然暴力又野蛮。” “格威兰的**呢?”鼓足勇气的赛尔质问赵竹,“他们就不对这种事情负责吗?” “他们已经负过责了,孩子,”赵竹迎着风哈出口烟雾,感受其中的温暖与呛鼻,“他们将不法之徒囚禁了三年,便是尽了义务的负责任者。” “如果在共和国——”赛尔挣扎许久,总算说出心里真正想说的话,“这些事情肯定不会发生!” “是的,没错,”赵竹倒是很同意孩子的这番言论,“我们有安养部的调配,防止任何孤儿没有收养他们的父母;我们有教务部的指导,防止任何国民受不到合适的教育。” “最后,我们还有魔网,”赵竹将手搭在孩子的肩头,与他对视许久,“魔网只在乎对错与事实,不会为任何人开脱免责。” “是、是的,”不清楚为何,赛尔总感觉老人的眼神有些许的古怪,“魔网裁决所有,只分对错,未有怜悯与同情,绝对公平公正。” “可魔网还是为你开了特例,孩子,”赵竹说出句让赛尔摸不着头脑的话,“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赛尔指指自己,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赵竹重新抽起烟,注视着面前的孩子,“不论听到怎样的坏事、目睹怎样的丑恶,你的眼睛都是副纯净无比的模样,从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我...”赛尔转起手指头,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也不知道呀...” “孩子,我真的看不懂你,”赵竹笑着拍拍他的小脑瓜,“你要么是善良到单纯,要么——” “要么?”赛尔歪歪头,小心翼翼地问,“要么什么呀?” “要么邪恶到冷漠,”赵竹说出让小家伙更加迷糊的话语后,站起身走往镇子的方向,“走吧,我们去找个住的地儿去。” “哦、哦!”还在发呆的赛尔快速跟上老人的步伐,远离清风寒寒的河流沿岸,踏上返回城镇的道路。 ...... “这些,就是基地替我们查到的所有信息,”进入租住的石砖别墅后,赵竹将基地打印好的纸张传送到身边,给小家伙甩过去,“看看,你能整理出什么?” “呃...”用意念接住飞过来的文件后,赛尔很快阅读起来。 犯人:哈森·林塔未成年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未修习神力)... 雷特·哈玛未成年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未修习神力)... 帕森·托恩未成年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未修习神力)... 格雷·詹森未成年服刑期间表现良好(修习神力)... 受害者:罗特·哈尔根 66岁普通人(未修习神力)... 目击证人:罗文·摩飞... 杰达尔·肯特·帕斯托(存疑)... “这个帕斯托...”赛尔挠挠头,看向坐在沙发上抽烟的老人,“不会就是我们的委托人...吧?” “或许吧,”赵竹继续吞云吐雾,“十拿九稳。” 赛尔继续阅读下去,找寻到更多的讯息资料。据说受害者是位商店的老板,在店里遭到四名小混混的殴打后殒命。报案的便是那位罗文·摩飞,当时他只是名学生,却有勇气呵斥犯罪者并拨通报警电话,令镇子上的人们都对他刮目相看。 “杰达尔·帕斯托...”赛尔抓抓头发,“没有出庭作证?而且他与这位老人也不熟啊...怎么,他却要委托我们去...复仇?” “有意思?“赵竹抽口烟,将灰烬抖入玻璃烟灰缸里,”确实有意思。“ “嗯嗯嗯…”赛尔急得开始抓耳挠腮,“他还说这个罗文的同学?他们是在同一所学院接受教育么?”实在搞不懂其中的干系,他又开始自顾自地猜测,“会否是委托人的讯息有误啊?师父?” “基地很少搞错交易者的讯息,”赵竹有些不满地敲敲小家伙的脑袋,“除了我,也没人能看查委托人的资料。” “咦!”老人的话可让赛尔有些吃惊,“只有师父能查看么?” “说下去,”赵竹如此讲,“说说你的猜测,讲讲你的推论。” “啊…我觉得,”赛尔轻轻抓了抓自己隐藏于长发中的耳垂,“可能是这位老人的朋友或者…亲人?他们假托这位贵族的名义复仇,以免被我们认出真实的身份?”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赵竹躺在沙发上,闭目仰头,“确实有些人喜欢在基地面前隐匿身份,免得留下什么把柄给我们。” “但是…”读着资料的赛尔可是有些苦恼,“到底是谁呢…他有这么多朋友呀…” “你忽略了一些细节,”赵竹发出友善的提醒,“一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什么呀?”赛尔小心地探出头去,看着貌似在休息的老人。 “钱,”赵竹举起手,当着小家伙的面搓起指头,“他雇佣我们的钱。” “四十万威尔?”赛尔恍然大悟,“对哦,这不是比小数目,如果有能力支付这么多的金钱,那么他…” “他应该是位比较富裕的人,”对于孩子的机灵劲,赵竹可十分满意,“仔细找找,他的朋友中有没有家境优越的?” 赛尔哗啦啦地翻起厚厚的文件资料,在一沓纸张中寻找相关的信息: “没有。” “那就对了,”赵竹睁开眼,翘起腿坐到沙发上,“这说明委托人并不是他的朋友,而确实是那位拥有城堡的有钱伯爵。” “那为什么…他要来替这位老人家复仇呢?”赛尔可是完全弄不清楚这位古怪的委托人的想法,“即使他当年真的是目击者,也不至于如此具有正义感吧…” “其实,”赵竹又点起烟抽吸起来,“不止共和国人拥有正义感的,孩子。” “可是…”被老人教育的赛尔还是感到不妥,“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啊…” “也许你想得太复杂了,”赵竹站起身,变出自己的麦林枪,用丝绢轻柔地擦拭,“有些时候,看问题别想的太过头。” “师父?你是要出去吗?”赛尔看懂了老人的心思,“去哪里呀?” “去找找任务的目标,”赵竹伸伸懒腰,活动着自己老朽的筋骨,“你去不?” “不了,”赛尔果断地拒绝了老人的邀请,蹦到床上躺着,“师父,给我几本书吧,我在这里自己学习学习。” “那成,”将几本共和国学院的教材交给小家伙后,赵竹被一阵光芒笼罩,“记得认真学习。” 在老人消失前,赛尔朝他挥手道别: “好。” 第十四章懦弱者的委托(三) 与赛尔告别后,赵竹从宾馆消失,来到铺满鹅卵石的城镇小道上。 稀少的行人或是在石椅上低头看报,或是与同行者专心交谈,有的人甚至低头匆匆走过,他们都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忽然出现在他们之中的抽着烟的老人身上。 赵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人们就是喜欢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很少对外人施以关切的目光,更别说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子了。 与对赛尔所说的不同,他早已借助基地的情报搞清楚那四位少年犯的状况。此次出行,他的目的便是弄懂这四人的近况,再决定是否动手解决他们。 赵竹很清楚,所谓“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证明。要知道这些人是否有悔过之心,他必须借助自己的侦查能力将真相参悟透彻。 根据基地发送过来的报告,哈森·林塔很是喜欢到镇上的舞厅去放浪自己。而且他是一名典型的瘾君子,做事只图快活,从不计较后果。根据格威兰警方的调查与新闻的报道,三年前的案件的主谋便是他。因此,赵竹打算将自己的第一目标定在他的身上。 赵竹想看看这位曾经的少年犯到底有未在监狱中悔过自新,若是没有... “送他一程。”伫立在情报上标明的舞厅酒吧前,赵竹熄灭自己的烟斗,将烟灰抖尽后别在腰间。 推开门后的赵竹险些被那些混乱的灯光晃疼了眼。听着此间嘈杂的声响与疯狂欢庆的人群,他可算明白赛尔为何厌恶这种地方。对于共和国人来说,这里的氛围确实太过于吵闹杂乱,令人心有不适也属于正常。 从一群扭动跳跃的年轻人中穿过,赵竹看清其中夹杂着不少抽着香烟、嗑着药的疯狂者。他明白这些喜欢找刺激的人早已堕入欲望的漩涡中,是彻底的没救了。 很快,赵竹便从一群狂欢的舞者中间找到那位出狱不久的犯人哈森。只见他被一群人簇拥在七彩的霓虹灯之下,将某些药丸塞进嘴里,同狐朋狗友吹嘘着自己的故事与经历。 “哦,伙计,没有谁敢招惹我,”发疯似地摇摆头部的他这样与自己的同伴吹嘘,“即使在监狱,我照样能当里面的头头!” 拥簇着他的那群年轻的孩子纷纷举起酒杯,为勇敢的哈森·林塔高声欢呼。 赵竹于一旁冷眼观望这一切。他清楚这些毛头小子的秉性,无非将施暴者的残忍当成勇敢与无畏崇拜,迷失在所谓的进监狱的光荣之中吹擂鼓唱,靠着年轻去犯错,并在犯错中沾沾自喜,不知道去悔改纠正。 “你说他们?”哈森高声回应同伴的问话,“就格雷那个胆小鬼没有勇气,其他人都和我一样,亏他还是天赋者,修习什么神力,不还是废物一个——喂,老头,”他发现了不远处的舞池里正注视着自己的赵竹,“看什么看?把头转过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赵竹识趣地转过身,他明白,是该自己动手的时候了。 一声浑厚沉重的爆炸压制住舞厅功率内调到最大的音箱,将醉生梦死的来客尽数恐吓到鸦雀无声。而后便是无数惊恐的尖叫与高呼,他们看得清楚,方才还在与同伴吹嘘自己光荣经历的哈森已经没了脑袋,他的**与血液悉数溅射到周遭的人脸上,让疯狂跳跃扭动纵情高歌的他们全部闭上嘴巴,呆呆地伫立一旁。 不知是谁最先拨通警方的电话,舞厅内彻底混乱的人群很快被赶来的小镇警方控制。除却一些早早奔逃出去的,这里的来客全被困在里面等候检查。 此时在河畔漫步的赵竹倒很轻松,甚至默默夸奖起格威兰警方的办事效率。甫一开始便能赶到现场,这种工作的效率也是仅次于共和国的治安官了,比中洲那伙没用的废物强上不少。 ...... “是麦林弹,”检查好死者残破的头颅,法医这般与警官说,“大口径的发射器,应该有人看得到。” “目击者只说听到声响,”中年警官恼火地揪下根头发,好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晰,“没人看到开火的火光,更没人看到枪,什么都没看到。” “那是狙击?”法医揣测起来,“只有***能解释这一切。” “可惜,从入射的角度来分析,不可能,”警官将尸体推回停尸间的柜子里,“狙击手总不会在人群中端着把大枪射击目标吧?” “也是,”法医准备从停尸间离开,“太过诡异。” “没错,诡异到叫人摸不着头脑。”中年警官跟上他的步伐,从停尸间离去,到外面调取关于死者的资料,希望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 “您好,”中年警官叩响临近镇子边缘的雷特·哈玛的住宅的大门,“有人在吗?” “什么事?”开门的是一位颇为警觉的妇人,“你找谁?” “我想找雷特·哈玛,”中年警官善意地地上照片去,“他在吗?” “他不在,”妇人冷冷地回话,“他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您——”不等警官将话说完,妇人已经将门合上。她显然不喜欢与陌生的人多说些什么。 叹了口气后,中年警官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真的有些懊悔为什么要穿便服出行:“早知道该换上警服的。” 回到屋里的妇人并没有告知警官,其实她的儿子是前往河边游泳去了。 以前每年的这个时候,雷特·哈玛就会前往镇外的溪水里畅游一番,舒缓心情。在监狱里困窘三年的他并未丢掉这个好习惯,而是在保持住不变。受了几年牢狱的折磨,他更需要借此放松放松自己的紧张的神经。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河岸上那位用枪瞄准着他的老人。 “求求你了,”艰难控制自己浮在水面的雷特·哈玛近乎哀求,“该说的我都说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悔过自新了!” “我再问你一遍,”用枪指着少年的老人如此说,“格雷·詹森是无辜的?当年犯案的只有你们三人?” “是的、是的,老先生,”雷特大声呼喊着,“他一直是个胆小鬼,我们动手的时候他只在一旁看着,没有加入我们的行列中。” “好,我知道了,”赵竹满意地点点头,“我会给你机会的。” 听到老人的这番话,雷特可算松了口气,打算游到岸边去。 “不准靠近,”老人冷漠的声音让他脊背一阵恶寒,“我说的是给你机会,并不是就此放过你。” “你到底要怎么样!”雷特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游下去了,“我都告诉你了!你不能这样!” “继续游,”赵竹平静地回复,“等到我心情好了,就会允许你上岸也说不定。” “你是那老家伙的朋友吗!”觉得自己死定的雷特在冰冷的水里奋力咒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游你的泳去吧,”赵竹点起烟,自在地吸上几口,“其他的别管。” “妈的!操!妈的!”感到自己在渐渐下沉的雷特已经哭出来了,“你不能、不能这样——” “不能——” “不——咕噜...咕噜...” “咕噜。” 见到河面上再没人影,河水里也没有挣扎的声音,赵竹从坐着的石头上起身,收好自己的烟斗与枪支,悠游自在地沿着鹅卵石路往租住的别墅走去。 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 “师父?”专心致志的赛尔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熟悉的脚步让他很快判断出来人是谁,“回来啦?” “嗯,回来了,”赵竹拿出烟斗,却又将它放下,“出去忙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呀?”赛尔眼睛里的好奇又接连不断地扑棱起来。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赵竹这般说,“话说你都学了些什么?跟我聊聊?” “唔…都是些制度上的问题啦,”赛尔将手里捧着的历史课本放到腿上,“说的具体些…就是共和国部门的知识详解。” “共和国部门?”熟悉又亲切的名词叫赵竹笑了,“都是哪些部门?治安部?外务部?还是教务部?” “外务部,”赛尔不加思索地回答,“还有战争部。” “外务部…”赵竹默念起外务部的名讳,“负责处理一切对外事宜的部门,我的老朋友了。” “师父也隶属外务部吗?”赛尔大胆地作出猜测,他知道赵竹长年在外,极可能与外务部有所牵连。 “不,只是和他们有些交集,”赵竹拉开窗户,朝着外面吸起烟,“外务部并非我的上级,也没有权力管控我,我是局外人,我只遵循自己与魔网的意志行动。” “局外人…”这一名词总让赛尔的心里有所不适,甚至恐惧,“局外人…究竟是什么局外的人呢?” “共和国,”赵竹知道,自己不能说的更多,言尽于此,“共和国之外的人。” 共和国之外…赛尔小心地将这点牢记心里。他不清楚,为何共和国算是一个“局”;但他明白,赵竹所说的东西不会有假。 因为,这是他的直觉。 他的脑中,有个声音如此告诫: 所有皆是迷局。 … “该死的…”接到最新的报警电话后,警局可是乱成一锅粥,让中年的警长无所适从。 宁静许久的小镇一日之内发生两起凶杀案件,可是让古老的帕斯托堡内人心惶惶不安。 “雷特·哈玛…”看着尸检报告的中年警长简直头痛欲裂。报告上显示,他是实打实被淹死在河水中的。没有任何遭受暴力的痕迹,很像是自然的游泳事故。 但问题出在他的身份上——他与于舞厅内暴毙的哈森·林塔可是老朋友,他们既是涉及同一案件的嫌犯,也是被关在特殊监狱的狱友。 一日之内,连续的两起凶杀案…靠着自己的直觉,中年警长总觉得两件事情之间有着什么些微的联系。 他让警员找出当年那起案件的资料,伏在桌上细心阅读: “罗特·哈尔根…”警长还记得这位店老板,以前他常去老人的商店里买些烟抽。 “格雷·詹森…帕森·托恩…”看到这两位少年犯的名字,警长感觉有些不妙。 倘若是和当年的案件有关,那凶手接下来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这二人。 “看来…”警长摸摸腰间的手枪,露出分别倭瓜般难受的笑脸,“得安排些人手保护他们了。” 拨通格雷·詹森与帕森·托恩家监护人的电话,警长将状况说明,再命令警员前往他们的家进行保护。 “希望今天…”点燃一根香烟,警长愁眉苦脸地走到警局的厕所里去,“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居住多年的平和小镇,近几天可不会怎么太平。 第十五章懦弱者的委托(四) “少爷,这是今日的晨报。” 偌大的城堡的房间内,一名穿着睡袍的年轻男子靠住沙发,接过管家递来的报纸,面对太阳的光明开始快速地阅读。 看到有关小镇凶杀事件的新闻,他拿住报纸的手指捏得更紧实,伴随着阵阵颤抖,年轻的男子总算看到自己所希冀的名字——哈森·林塔与雷特·哈玛。 放下手中的报纸,他面朝东方,如此祈祷: “帝皇在上,我将赎罪。” 而后,他大步前往餐厅的方向,准备享用今早的美餐,顺带平复加速跳动的心脏。他从未想过,基地的办事效率会如此之高。 “还剩两人…”吃着仆人替他准备好的食物,年轻的男子如此叨念,“还剩两人…” 擦干净嘴角的油渍与残渣,他长舒一口气,回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坐着阅读报纸的其他文章。 新的一天,总会发生些不一样的事情。 ...... 赵竹笑着将手中的报纸甩给孩子:“读读吧,你怎么看?” 接住报纸的赛尔很快阅览起上面的新闻内容,从中找到了关键点:那两个自己曾经看过的名字。 “我猜...”赛尔咬咬牙,小心地将头歪向老人的位置,“他们都是师父你杀死的吧?” “猜得不错,”赵竹为自己沏上一杯格威兰式的红茶,小口品茗,“确实是我做的。” “您就不怕格威兰的警方将您逮住吗...”抽搐着嘴角的赛尔忍不住抓抓后脑勺,“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在人最密集的地方动手...” “他们查不出我,”自信满满地烧上壶热水,赵竹借着说,“即使查出来,他们也抓不住我,”他的视线逐渐移向还盯着报纸的小家伙身上,“话说回来,你怎的对这种事情有研究了?上次你可是瑟缩在我身后发抖啊?” “我、我胆大,”赛尔努力挺起自己的小胸膛,使劲地拍得砰砰作响,“再说,他们都是坏人,惩罚他们都是理所应当的!” “倘若他们不是呢?”赵竹掏出自己的烟斗,为其中塞进新的烟丝,“你会怎么看我?” 仿佛被老人的话问住,赛尔转溜起自己的大眼珠,托着下巴思考起相应的回答。 “不知道...”沉思良久的他终究还是找不出合适的答案,“但师父不会杀好人的吧...” “哦?”赵竹敲响沙发的扶手,“何出此言?” “上次、上次师父不是劝那两人回去嘛,”鼓起勇气的赛尔认真回答起老人的问话,“我觉得,您心底还是很善良的,虽说处事手法有些太血腥直接。” 听到孩子的话,赵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着自己的烟枪,任凭烟雾在房间内弥散,将那些挂在墙壁的画像与长剑样的装饰品烘出沉默的古老味道。 “那要看情况,”他这般回复孩子的答案,“需要杀恶人时,我便杀恶人;需要杀善人时,我便杀善人,”呼吸着烟雾的赵竹眼底藏着些说不明的东西,“我行事的方式只取决于基地同共和国的需要,孩子——我分好坏,但不分善恶。” 赛尔将报纸放下,用指节摩挲起自己的嘴唇,生怕说错话。因为老人的这番肺腑之言他没法回答,又或者说,他找不出回复对方的办法。 “不说那些,”赵竹挥起手,吸引起孩子的目光,“你怎么看这次的任务?” “...呃,唔...嗯,”回过神的赛尔慌忙坐正身子,拿起报纸,回想着资料与报告上的线索,尝试着推论事情的谜团与真相,“我觉得,您——不,我们的委托人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赵竹双掌合一,紧紧贴在一起摩擦取暖,“说来听听?” “如果按资料上写的和师父说的,他确实是当年事件的目击证人,”赛尔细心梳理着整件事前后的因果关系,“他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委托命令。” “为何?”赵竹嗯了声,示意小家伙继续讲下去,“因为什么?” 赛尔深吸一口气,诉说起自己头脑里那些积攒许久的长篇大论来: “首先,假如他真的是目击证人,不可能不清楚格雷·詹森其实是无辜者——再怎么说,他都没有动手去参与其他人的行凶。 如此一来,事情就很奇怪了,既然他不是目击者,为何又要将事件记住这么久?为什么要替素不相识的老人报仇?这一切都很是奇怪,根本不符合我在学院里所学过的历史逻辑分析。 我觉得,唯一可能的答案,就是他是当年那件事的真正主谋。他可能找那四人去对付那位老人家,却出了什么岔子,导致老人身死。也因此,他惧怕那四人将真相说出,因此要将他们杀掉...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语毕,赛尔抬起头,以格外认真的目光直视老人的双眼。 “好、好、好。” 许久之后,沉默的赵竹哈哈大笑,并鼓起掌来:“说得太好了,你都可以去学那些人写写侦探小说了。” “呃...”赛尔有些羞赧地别过脸去,“其实还不完善,有不少的漏洞没有填补呢...” “不瞒你说,我也有这样想过,”赵竹站起身,站到阳台上抽起烟,“可惜,我只是想想。” 赛尔歪歪头:“什么意思呀?” “面对死亡的恐惧,雷特·哈玛都没有吐露真相,”赵竹的双臂搭上阳台的栏杆,“要么是他压根儿不知道,要么这件事压根儿就不存在。” “可能...”赛尔尝试着别种的推测,“帕斯托的伯爵只找了他们中的一人也说不定呀...” “如果这样想,倒也说得通,”将烟灰抖落进刮来的风里,赵竹重新回到客厅,“那么,他将四人一并杀掉,既是灭口,又是种掩饰,不错吧?” “没错!”赛尔果断的点起头,“有这种可能!” 赵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坚信自己推论的孩子。良久,他闭上眼,仰躺在沙发上,平静地说出让赛尔铭记一生的那番话: “孩子,你想得太复杂了。 逻辑是推论与演算里必不可少的东西,然而——现实有些调皮,它是个例外。” “什么例外?”赛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现实,”赵竹睁开眼,缓缓吐出那句话来,“常常不讲逻辑。” 在离开前,老人最后叮嘱孩子: “好好读读课本,莫要落下学院的功课。” ...... “现在,”警局里,中年警长死死盯住两位年轻的警员,“告诉我,你们他妈的究竟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长官,”男警员鼓足勇气开口,“他就那样突然消失,什么都没留下。等人们在镇外河边的森林里找到他时,他早已经死了。” “我是在问你们!”中年警长重重拍响办公桌,“他究竟是怎么消失的?!你们两个就在他的身边,难道就什么都没看到吗!” “长官,”女警员小声地开口说话,“确实什么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仔细想想!”中年警长的吼声已是咆哮,“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就算是共和国的死神来这里杀人,总归会留下什么痕迹吧!” 被责问的警员默默无声,他们绝不会想到警长玩笑般的比喻就是滑稽的事实:人,确实是那位共和国最强大的士兵所杀。 “光!”思量很久的男警员猛然想到什么,“有一束光!” “光?!“中年警长停止踱步,“什么颜色?” “白色!”女警员连忙替搭档补充,“我们俩都是在瞬间瞟到,还以为是错觉——” “魔法,”中年警长苦笑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是魔法,是帝皇的奇迹。” “魔法?”只在警校学习过某些粗浅的魔法常识的两位警员茫然相视,“用魔法杀人?!那要耗费多少——” “去,”警长摆摆手,示意两人从自己的办公室离开,“你们去给帕斯托伯爵捎个口信,就说我要登门拜访,寻求些他的帮助。” “长官,你不会...”男警员有些不敢相信警长的判断,“你不会是怀疑——” “没错,”中年警长抬起头,眼中刻满执着与坚定,“你们俩,再通知外面那些清闲的同事,告诉他们,有事情该他们做了。” “怎么?长官?”女警员等候着警长的命令,“是什么事情?” “告诉他们,”中年警长将双手插进裤腰口袋里,“查查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出手阔绰或是形迹可疑的外乡人到镇子上来。” “最后,”中年警长点上根香烟,告诉两位年轻的下属,“调动些人手,把格雷·詹森给我看护好了!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等到自己的下属离开,警长双手合十,发自内心地向那位伟大的存在祈祷: “帝皇在上,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 “你他妈的是谁?放开我!” 镇子外的河流沿岸的小树林里,正咒骂着赵竹的帕森·托恩被赵竹与抓小鸡般提起,重重摔到一棵大树上,猛地咳出几口鲜血,惊恐地望着用围巾裹住面部的老头,抓起一把落叶向他甩过去。 “如果你再那样做一次,”运用真气抖掉粘在身上的树叶后,赵竹冷冷地看向这牛高马大的小伙子,“我就直接扭断你的脖子,”等到对方彻底安静,他才继续说,“我问你,当年杀死老罗特的案子,格雷·詹森到底有没有参加?” “当然——”焦急的帕森刚想说什么,却被老人冷厉的眼光吓得说出实话,“当然没有,那家伙是个没勇气的胆小鬼,平时就跟着我们跑,连邻居家的鸡都不敢偷...” “你没有撒谎吧?”老人淡淡地问。 “没有。”不敢有半分作假的帕森吞口口水,连连摇头。 “好,现在,”老人指着少年靠着的那根参天大树,“爬上去。”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何在,帕森还是老实听话,乖乖得抱住树干向上攀登。 “还不够、还不够,”老人不断摇头,“继续、继续。” 帕森颤抖着继续自己的攀爬,不断往高处的枝叶靠近。 “好,”老人点点头,说出那句决定帕森命运的话,“跳下来。” “跳下去?”帕森慌乱地抱紧树干,“你他妈疯了吗?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跳下来,”老人平静地掏出自己的麦林枪,指着树梢上的帕森,“否则我只能让你的脑袋开花了。” “别、别!”清楚那种大口径枪械威力的帕森赶忙摇摆一只手,“我跳、我跳!” “跳吧。”老人平和的声音像极了催命的死神。 一阵物体从高处跌落的声音过后,老人扯下自己的围巾,露出最真实的面容,走上前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帕森,满脸的冷漠与平淡。 确认对方必死无疑后,赵竹从树林离开,消失不见。 第十六章懦弱者的委托(五) “请稍候片刻,警官,”帕斯托家族城堡的会客厅内,管家为前来拜访的不速之客沏好杯红茶,而后弯腰鞠躬,就此离开,“伯爵很快就来。” 坐在镶嵌着锦纹的沙发上,警长忍不住搓搓手,轻轻地揉抓起身下的布料。一想到即将讯问的帕斯托伯爵便是这方沙发的主人,他的内心不免有些紧张,只得挪动身子舒缓舒缓。 “你好,”当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年轻的声音从会客厅的门口传来,“亲爱的先生,您来此有何贵干呢?” 穿戴礼装的帕斯托伯爵是名约摸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着漆黑眼瞳的他留着头干练整齐的棕发,整个人格外精神,充满了年轻人应有的活力与格威兰贵族应有的涵养。 “我是镇子上的警长,尊敬的伯爵大人,”警长忍不住再心里感叹对方的巨大变化,“我们以前见过,您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马文警长,”伯爵在他的对面坐下,“家父在世的时候,我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是三年前,”马文警长如是说,“三年前的那起案子,您的父亲拒绝法庭的邀请,导致您没能在证人席上指认那四位无良的小混混。” “他们也是可怜人,”伯爵叹了口气,将手搭在沙发的边沿,“你不必如此拘谨,亲爱的警长。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明吧。” “如您所愿,”马文的双手握在一起,整个人向前倾去,紧盯着年轻伯爵保持着微笑的面庞,“您可知道,三年前那起案件的四名人犯,到今天已经死去了整整三个?” “请恕我孤陋寡闻,我只知道两个,”伯爵很是平静,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今天的晚报还没有刊印派送。” 马文警长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盯着伯爵观察,不将目光移开分毫。 “第三名人犯,”很久之后,警长才将最新的消息通告伯爵,“帕森·托恩离奇死亡,”马文试图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的表情变化,“就我们目前所勘察得到的情报看,他的死和某种传送类型的魔法脱不开干系。” “那您为何要来找我呢?”沉默许久后,伯爵颇为无奈地摊开手,“我可不认识什么能施用魔法的大人物啊,马文警长?” “您要知道,伯爵,”观察不到对方破绽的警长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施用那种程度的法术需要的花费可不是普通人能支付得起的。” “敢问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伯爵仿佛有些生气,“你是在怀疑我吗?马文警长?” “对,我确实在怀疑您,”警长也不想掩饰什么,他站起身从衣物架上取下自己的帽子,将它紧紧摁在头上,“毕竟,整座镇子里也只有您才能负担起那种程度的花费。” “你只是怀疑,”伯爵的语气有那么些冰冷与玩味,“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不过是无谓的猜测罢了。” “猜测也是断案的重要环节,”整理好行装的警长走向会客厅的出口,临离去前,他不忘深鞠一躬,“如有冒犯,还请见谅,尊敬的伯爵。” 等到警长离开,年轻的伯爵脸上才挂起一丝阴鸷。他重重地拍了拍沙发的扶手,起身从令人不愉悦的会客厅离开,去往城堡里更隐秘的地方与基地传讯。 该死的,发好讯息的他这样暗自咒骂,希望基地能不择手段将一切处理好。 ...... “跟我出去吧,”赵竹轻轻拍了怕赛尔的小脑瓜,“我们有事要做。” “做什么?”赛尔乖乖将手中的课本放下,看向站在床边的老人,“出去转转么?” “去弄清楚真相,”叼着烟斗的赵竹又拿出那条沙黄色的围巾,“可有兴趣?” 不等回话,赛尔已经翻身跃下床铺,穿着起外出的衣服:“马上就好、我马上就好!” 整理好穿着后,赛尔立刻被赵竹用传送的法术带往村外山间的树林中。 “师父?”赛尔有些疑惑地歪歪头,“我们要在这里查清真相?” “非也,”赵竹找好藏身的地点,掏出两台望远镜,将其中一台丢给赛尔,“看到那栋蓝顶的石砖房间了吗?我们的目标就在那里。” 赛尔有样学样,将望远镜架在眼睛前,留意起那栋房子周围的状况,发出声轻呼:“真的哎,好清楚...那是警车?” “对,”同样观察着房屋内状况的赵竹如此回答,“我们的目标已经被警察保护起来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赛尔挠挠头,做起大胆的猜测,“冲进去把他带出来吗?” “我并非莽夫,”赵竹倒有些无奈地看着小家伙,“我有办法把他弄出来。” “哦?”赛尔大致知道老人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了,“那师父,那干嘛不动手呀?” 赵竹将望远镜收回,重重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将语气改得意味深长: “因为我需要你的协助。” ...... 当格雷·詹森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不在家里,身边也没有那些前来看护的警员,只有漫无天日的巨大绿叶将他包裹住,丝毫不得动弹。 是梦吗?格雷就这样呆滞住,做不出任何动作,如果是梦,那一切为何又会这样真实?这种触感、这种冰冷,不可能是梦—— 那么,只有如他们所说,帝皇审判的奇迹。 “格雷·詹森,”威严而庄重的声音在他的四周响起,“你知罪吗?” “帝皇在上,我知罪。”与赵竹与赛尔预料的不同,他的回答无比平静。 身为天赋者的格雷·詹森没有动用神力去挣脱树枝与绿叶的绑缚,而是如虔诚的信徒般低下头,双手合一开始自己的祷告。 赵竹和赛尔双双愣住,他们还没开始假装真武,这家伙怎就知晓了? “你有什么罪?”赵竹忙打起威严的声音继续问。 “杀生之罪。”格雷如此回答。 “可你只是旁观,并未参与其中。”赵竹尽量压低自己的声色。 “我未阻止,我便有罪,”格雷抬起头,他的眼角挂着粒泪珠,“我在狱中忏悔,我在狱中改过,但我并未赎罪。” “为何?”赵竹调大扩音器的声音。 “只有背负着罪过,才能更认真地活下去,”格雷这般道,“这是您的使者与我说的。” “师父,”赛尔小声地在赵竹的耳朵边嘟囔,“他是真武的信徒?资料上可没有这样标记啊?” “不清楚,”现在的赵竹也是一头雾水,“这家伙是在监狱内让那些神甫给洗脑了?不至于吧?” “我定你无罪,”示意赛尔安静后,赵竹重新改变自己的嗓音,“好生活着,莫将近日之一切告知他人。” 忽然之间,格雷·詹森从层层绿叶中消失,来到河岸边静忘流水旁的安静小镇。 “哈莫雷,”念诵出这一伟大使者的名字,他从怀中掏出那本监狱中神甫交给他的书本,用力亲吻,“您果然是帝皇的使徒。” 不远处,于高高的草丛中偷听的老少二人都是一怔: “哈莫雷?” 这一组织的名字,他们可曾听人提起过。 “怪事,”赵竹打开自己的电话,翻找起基地传送来的讯息,“这不过是新出现的组织,怎还能将手伸进上洲?” 他记得清楚,暴乱四起的中洲每年都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些叫不上名号的独立组织,但他们不过是基地培养的猎物,随时都会被扼杀干净,绝不会有将手伸出中洲的可能性出现。 思虑良久,赵竹还是拨通那个号码: “喂,奥斯洛?” “我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也不怎么年轻,“什么事?” “我需要一个组织的资料,”赵竹当着赛尔的面说着,“哈莫雷,格雷特哈莫雷,你清楚吗?” “好的,统领,”电话那边的人很快回复,“明天保准传达到位。” 挂断电话后,赵竹站起身,示意赛尔跟上自己的脚步。 只一瞬,他们已经回到自己租住的别墅。 “师父,”赛尔揉揉自己干瘪的肚子,“我有些饿啦...” “我们出去吃,”赵竹拉着赛尔走出去后,将别墅的门锁上,“等晚上再回来。” 一老一少就这样漫步在夕阳之下,他们与街道上的行人共同走进小镇的鹅卵石道路上,向餐馆的方向进发。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他们。 “那栋别墅里有人?”女警官提醒着自己的同事,“看,是位老人和小孩?” “不对劲,”男警官皱皱眉头,“我们刚刚敲门,他们怎么没有回复?” “走,”穿着便服的女警一把扯住同事的胳膊,“快跟上去!” ...... “帝皇在上,真是碰见鬼了,”马文警长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愤怒地呵斥着下属,“他什么都不肯说?我们是在保护他!保护他!他怎么这样没脑子?” “长官,”审讯员无奈地哭丧着脸,“我们实在没什么办法,那家伙一直那样,我们在河边找到他的时候,他就一直说什么‘帝皇的意志’,根本听不进我们讲话。” “妈的!”马文警长终于忍不住骂人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蛋!竟然会叫那些糊弄人的魔法给忽悠住?!他是蠢驴吗?” 格雷·詹森当然不是蠢驴。守口如瓶的他既是哈莫雷的新晋成员,也是帝皇玄天真武的虔诚信徒。对于今日遭遇的奇迹,他不会告知任何人。 哪怕警察,也是一样。 “喂?”吵闹的铃声让马文警长很快接通办公桌上的电话,“什么?你们发现了有嫌疑的人?跟紧他——” “跟丢了?!”警长简直气得想摔掉手中的话筒,“你们——” “记住住址了?”突如而来的喜讯叫警长的内心回归平静,“那就好!那就好!” 挂断电话,警长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向警局内的下属们下达自己的命令: “别墅区13号!立刻出发!全面监视!” ...... “师父...”走在街上的赛尔小声用精灵语告知老人,“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我知道,”赵竹笑着点点头,“两条尾巴,一会儿就好。” 语毕,他带着赛尔迅速拐入条无人的街道,用传送术消失于两位便衣警察的视野之外。 “糟糕!”冲进小巷的女警累得气喘吁吁,“跟丢了!” “不是我们跟丢了,”男警察给累得不行的同伴递上瓶纯净水,“是他们逃跑了。” “现在,怎么做?”女警靠在墙上,喝着水,“通知警长?” “我来,”男警察拨通了警长办公室的电话,“你先歇歇。” 第十七章懦弱者的委托(六) 找到家藏在镇子深处、食客络绎不绝的餐厅后,赵竹同服务生要了张最里面的桌子,点好菜后与赛尔默默等待今日的晚餐。 “这里的熏肉很有名,”赵竹将侍者端来的餐盘推到赛尔面前,“虽说当地人认为它不适合晚餐享用,但我们并不在意这些,尝尝就好。” 咀嚼完带有一股烟火的香气而内里多汁的熏肉后,赛尔朝老人竖起大拇指:“好吃!” “慢慢来,不急,”对送餐的侍者展露可亲的微笑后,赵竹也搬弄起自己的刀叉,“我们有的是时间。” “师父,”喝一口冰凉爽口的果汁,赛尔又当起了好奇宝宝,“待会儿用完餐后,我们是不是还需要做些什么呀?” “没错,不过得先回去一趟,”品着酒的赵竹这般与孩子说,“而后在安排。” “为什么呀?”赛尔用纸巾擦擦嘴,心满意足地打起饱嗝,“直接去不是能节省时间吗?” “这里的警察已经盯上我了,”赵竹自嘲般地叹口气,“咱们得先去应付应付他们,才能继续谈正经事。” 机灵的赛尔很快明白老人为何会这样说:想来师父已经看出跟踪他们的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好了,”从小家伙手里接过几张纸巾,赵竹也好好抹干净自己的嘴角,“我们回去。” 离开餐馆的二人并未使用传送的发书,而是慢慢悠悠地同斜阳里散步的人一块儿步行,穿越立在路口的红绿灯,向租住的别墅赶过去。 赛尔的目光离不开周身别过的路人,因为他们都是那样安静,虽然有说有笑,却并不吵闹,好似熟悉的共和国画面、熟悉的丽城风景。 小小的孩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仿佛回到最熟悉的地方,体验着最熟悉的生活,没有四处行走的疲倦,只剩回家的轻松愉悦。 “机灵点,”赵竹宽厚粗糙的手掌让神游在外的孩子重新回归现实,“待会儿可别跟那些格威兰的警察乱说话。” “哦、哦哦!”反应过来的赛尔频频点头,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临近自己的住所。而住所外正有几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员把守着围栏的入口,等待租住这别墅的老人与孩子归来。 男警察最先走上前,向牵着赛尔手的赵竹发起命令似的邀请:“打扰了,我们有些工作需要您配合配合。” 赵竹的眼睛瞟向身边的孩子,耸耸肩:“不如进去说说?” 看看身后几位同事,男警察向女警眼神示意:“当然可以。” ...... “那...班布先生,”将身份证明与若干文件交还老人后,女警很小心地抿一口可爱的孩子给她冲泡的热茶,“您和您的孙子都是来自瑟兰的旅客咯?” “没错,”赵竹为烟斗添上新的烟丝,如常抽吸起来,“他的母亲让我带这孩子出来玩一段时间。” 听闻师父的话,赛尔立马调皮地吐吐舌头,叫女警险些失控地冲上去揉搓他小小的可爱脸蛋。 “咳...”丢掉心里一堆杂乱的想法后,女警将自己的思维拉回正轨,“我明白了,老先生,”逼迫自己将目光从孩子转移至老人后,她接着自己的讯问,“请问老先生,在我说过的那两段时间内,您确实都待在这栋别墅里?没有外出?” “没,”赵竹哈出口烟雾,点点头,“最近这两天有些累,只是在用餐时出去逛逛,”继而,他看向女警,自嘲起来,“人老了,精力就不行了。” 心知无法再问出什么,女警起身鞠躬:“谢谢您的配合,我得继续别的工作了,如果给您带来什么不变,烦请谅解。” “没事,”赵竹并未起身,只是招手送别对方,“工作嘛,可以理解。” 走出别墅的围栏后,女警立刻拨通警长马文的办公室电话,将她所得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尽数上报。 “让他们继续监视那栋屋子,”小镇警局内的马文只感到头痛,因为这老人没有任何不在场的证明,但他也没有对方就是凶犯的证据,“穿便服。” 挂断电话的警长倒在皮质的摇椅上,揉起自己酸胀的眼眶,开始回忆起这些天来根本是不顺利到顶点的案件侦查进度。 帕斯托伯爵的老成他无法识破,而下属给来的情报中的疑犯也是滴水不漏,身为小镇警长的马文根本拿这两人没有任何办法。即使他怀疑这是起明目张胆的买凶杀人事件,可是他压根儿找不到任何可行的证据去逮捕其中的任何一人。 现在,马文的心里只有一个主意:帕斯托伯爵自己没法监视,那能做的唯有盯紧最有嫌疑的老人,看他会否暴露出马脚。 帝皇在上...他如此祈祷,请您务必保佑我查明真相。 ...... “师父,”女警走后,赛尔开心地朝赵竹凑过去,“我刚刚的表现还不错吧?” “可以,”作为奖赏与夸赞,老人给孩子拿出几块巧克力糖果,“天赋甚佳。” “嘿嘿...”一口吞下大块的巧克力糖,赛尔蹦跳到沙发上坐下,“那我们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呀?” “不是我们,”赵竹将烟斗收回,直直看向有些雀跃的小家伙,“而是你。” “我?”赛尔呆呆地指了指自己,他有些听傻了。 “现在我不方直接便消失,”老人的目光抛向那些围绕着别墅的便衣警察,“你目标小,不容易被发现。” “那...”赛尔挠挠头,“我该怎么办?” 掏出扩音器与变声器交给小家伙,赵竹坏笑几声:“很简单,故技重施就好。” ...... 深夜,帕斯托伯爵坐在镶嵌金丝的天鹅绒大床上,翻看着有关中洲的书籍,小声念着那一闻名世界的组织名称: “基地。” 作为由共和国的死神一手创办的雇佣军组织,基地以高昂的雇佣费用与最为可靠的执行力度被各国地下世界的人所关注。当他们想做些不大见得光的事情时,就会耗费足够的金钱在基地发布任务,找到最合适的雇佣兵去解决自己遇到的难题。 帕斯托伯爵是靠着朋友的引荐才得以在基地发布那血腥的任务,为此,他也支付了足够的金钱:整整四十万威尔的高价。 基地的行动着实可靠无比,仅仅两天,就以替他解决掉那三人——他所厌恶、他所恐惧的三位少年囚犯。 “帝皇在上...”年轻的伯爵双手合十,面朝东方祈祷,“让事情更顺利些吧!” 正在抒发内心虔诚的他并不清楚,黑暗中有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得到赵竹的指导后,赛尔偷偷溜出别墅、翻过院墙,在一座座建筑的屋顶蹦跳赶路,再借由夜幕登上城堡的高处,成功潜入其中。 调节好扩音器与变声器,躲在熄灭的壁炉里的赛尔用尽所有精力与这间房屋内的食物构筑起联系,准备执行赵竹交给他的任务—— “你可知罪?”突兀的低沉声从伯爵的四周传来,将他吓了一大跳。 还不及他有所反应,屋内的一切都莫名其妙地悬浮起来,甚至那张巨大的床也托着他飞起,飘在房间内不住摇晃。 “帝皇在上...”身为真武信徒的伯爵颤抖着说出那句话,“您...” “你可知罪?”赛尔偷笑几声后继续装模作样地恐吓着对方,“你可知罪?” “我知!我知!”惊恐的伯爵很快匍匐在漂浮着的床上,“我不该懦弱,我不该欺瞒!” “懦弱与欺瞒不可饶恕,”赛尔看着赵竹写给他的字条,照着上面所写声情并茂地诵读,“除非你悔过自新,与我开诚布公。” “我不该懦弱!”在帝皇的威严面前,年轻的伯爵终于忍不住哭泣,“我不该胆怯!我不敢去指正那些犯人!” “孩子,你不够诚实,”赛尔尽力克制住想笑的冲动,“我已知,你无知。” 年轻的伯爵抬起头,眼泪与鼻涕已经挂满他的脸,赛尔看得出,他很不好受。 “我不该...”原本矜持的贵族终于再现年轻人应有的脾性,嚎啕大哭,“我不该逃跑...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我听到他们与老人争吵,我看见他们拿起球棍,我看见他们殴打那位老人,我什么都看见了——可是我胆怯、我懦弱,我在他们的狂笑声中逃跑,没有报警、没有作证,我害怕、我害怕急了。 我只敢告诉罗文,让他去阻止、让他去通告警方、让他去出庭作证...我没用、我窝囊,我是胆怯的胆小鬼、我是丢人的废物!” 赛尔呆住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梳理起年轻的伯爵所说过的话。 “我懦弱...但我也在赎罪呀!”哭泣的年轻人一把抹去自己的眼泪,“帝皇!伟大的帝皇!我已替那老人报复,我以替那老人血仇,他的朋友、他的亲人都未做的事,我却完成了呀!伟大的帝皇!” 赛尔举起扩音器的话筒,欲言又止,过了许久,他才说出那句话来: “你并非为正义复仇,只是掩饰自己的懦弱。” 漂浮卧房中的事物尽皆掉落回原来的位置,年轻的伯爵呆呆愣住。他回想帝皇最后给他的批判与答复,手紧紧攥住被褥,将它一把扯烂扔向空中,在哭泣的同时任由其中的羽毛如尘埃般四散飘飞,落满整个房间。 ...... “就这些?”叼着烟斗的赵竹拿起报纸,读着上面所写的自己近些天的杰作,“没别的了?” 赛尔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再说话。 “这没什么。孩子,”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老人叹着气放下烟斗,“世事无常,他也算做了件好事——总归,他替那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报了仇,不是吗?” “可是...”赛尔抱住自己的膝盖,“他只是想宽慰自己...” “虽说他的动机不纯,”赵竹将灰烬抖落到纸巾里,“但结果却是好的。” 赛尔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带着棕色木纹的地板发呆。 “在想什么?”赵竹算是明白,这孩子估计有什么心事。 “我在想...”赛尔有些胆怯地看向赵竹,“他好可怕呀...” “哪里可怕?”赵竹问。 “为了掩饰懦弱、减轻负罪感,”赛尔小声地说着,“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委托我们...杀人。” 赵竹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走上阳台,注视着黑夜里闪耀着些许灯火的小镇。他的手抓住阳台的栏杆,感受着冰冷的夜风,久久没有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自己的视线转回赛尔的方向,诉说起让赛尔有些恍惚的熟悉的话: “诚如真武所说,生命的存在只为自我满足。 不论是为复仇还是为自己安心,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 只要结果够好,我们就别再管那么多了。” 没有回答老人,赛尔呆呆地仰起头,回想着那些学过的知识—— 是啊,果真如帝皇所说,一切都为自我满足。 第十八章旅行的功课 晨间的砖石小镇帕斯托为淡淡地云雾所笼罩。如若透过眼前的薄雾去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行人渐增。这些人为了工作与生活,更或者只是习惯使然,才早早离开温暖的家,在镇子里赶着自己的路。 在匆忙的行人间,有对老少的步伐是那样缓慢。他们只是迈开自己的步子,在街道上好似漫无目的地行走,没有赶路、也没有焦急。 看着身边这些路过的本地人,赛尔红蓝异色的眼瞳里写满了怕生与好奇。陌生的地方叫他想要去了解,而陌生的人又叫他从心底抗拒、甚至想远离这里。 “没什么好怕,”赵竹的声音让孩子的心理有了几分底气,“至少这里与共和国无异。” 此时的赛尔险些摇头否决老人的话——共和国里可没有格威兰这样的小镇,更没有那些充斥着黑暗与血腥的肮脏交易。 “没什么奇怪,”看穿孩子心思的赵竹只是笑笑,“共和国也有类似的事物。” 并未回声的赛尔默默跟在老人的身后,同他一起等候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而后他们沿着笔直的大道穿越一栋栋蓝顶的白色砖房,走完绿茵连接的草场,最终到飘过微风的河畔驻足休息。 蹲在河畔旁的孩童将手探入河谁里感受冰凉,他抬头望向对面,只见到啃食青草的奶牛与加盖雪顶的漆黑高峰,偶尔有奶农在牛群中坐下取奶,舒适、安静又自然。 “很美,”赵竹掏出烟斗,将之点燃,“不是吗?” “这样美丽的地方...”赛尔在草坪上坐下,小声感叹这些天的遭遇,“怎会存在那样的丑恶呢?” “还在想那伯爵的事情?”赵竹坐到孩子的身边,将烟斗扣在草地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无谓的想法只能叫你暗自烦恼。” “师父...我在想...”赛尔将手从凉凉的河流里缩回,转而托住自己的腮帮,“为什么会这样呢?” 沉默片刻,赵竹将手搭到孩子的肩上: “你可以找到答案,从学过的知识里。” 老人的话让孩子飞速运转自己的大脑。他试图从自己再课堂所学的书本中寻出隐于幕后的一切真相。 那些少年犯为何会变得无知、残忍而鲁莽?因为他们缺乏适宜的教育的指导。 那位伯爵为何会如此残忍而自私?因为他缺乏对生命的尊重、对他人的关怀。 这些事情的根本是什么?是教育的缺失还是道德的败坏? 联想到课堂上曾经的讨论与发言,赛尔觉得自己已经探求出问题的症结: “制度,是制度——一切的根本都可以归结于制度。” 赵竹笑呵呵地摸摸他的头:“你的意思是说,格威兰现有的制度催生了一切的悲剧?” “嗯。”点了点头,赛尔的神色无比坚定。 “那你能告诉我,”赵竹看着他,缓缓开口,“制度的根本又是什么?” 老人的令赛尔愣住了,因为他从未学过相关的知识。他只知道国家与社会的根本是制度,并不晓得制度的根本是何物。 “是人,”赵竹如此告诉他,“是这个国家的人。” “人造就制度,制度又改变人,”赵竹看着有些懵的小家伙,“你无须为他们伤神感叹,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们祖辈就已经种好的恶果,他们不过运气不好,张口将它叼下罢了。” “师父...我有些不明白,”赛尔抓抓自己的耳朵,不解地询问,“为什么?” “他们的祖辈没能创造出合理的制度,”赵竹格外严肃地回答,“他们自该吃下苦果。” “贵族的身份让那位伯爵与平民生活在两个世界,他自然缺乏对普通人应有的同情与关怀——接触不到外界的普通人,他的内心自然与他们有所差别。不同的两种人间的隔阂,可能比种族的代沟还要深重。 普通人的身份让那些少年受不到最严格正统的教育,他们的素质自然低下,行为也更加野蛮。你可能难以理解,但我要告诉你,这里与共和国截然不同。 在共和国,学院只有等级之分、没有优劣之别,而格威兰的学院却不相同——他们的学院有好有坏,只有生活优渥的人家上得起好的学院,穷人的孩子若非天赋过人、用功刻苦,否则极难接受良好的教育。 他们的命,已从祖辈定下制度时固定;有了固定的命运,自然也有固定的恶果,明白?” 老人的长篇大论叫赛尔陷入迷茫与震撼。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试图从刚刚的话中总结出可以理解的知识来。 “用不着着急,”赵竹重新拿起自己的烟斗,“历史书上迟早会讲,你看了便能明白。” 赛尔握紧小拳头,暗中下定要赶进功课的决心。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学得的知识还是太少。 “走吧,”赵竹站起身,向坐在地上的孩子伸出邀请的手,“我们回镇上,去喝杯新鲜的热牛奶。” 赛尔拉住老人的手,陪他一起离开绿色的草原,走回砖石的小镇。 ...... “他们早上去河边、中午去餐馆、刚刚回了别墅?”马文警长有些恼火地板起脸,“什么都没做?” “是的,”蹲守别墅的女警很无奈地在电话里交代今日的跟踪情况,“已经三天了,警长,他们还是老样子,没去拜访过那位伯爵,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四处走走逛逛。” 将话筒放到桌上马文用大手压过额顶有些稀疏的头发,他带着皱纹的脸别向窗外西斜的太阳,老谋深算的眼里满是不甘与无奈。 “告诉他们都回来吧,”重新拿起话筒的他这样告知属下,“没什么监视的必要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伯爵有问题,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来自瑟兰的祖孙有问题,可是他既不能讯问那位伯爵,又找不出名为班布的老人犯案的证据,他只能放弃无谓的侦查,让最近的事成为埋藏在档案夹中的悬案。 “Great Harmony...”警长看着从格雷·詹森手里拿来的那本书,念起其中标注的文字,“可恶的监狱神甫,他们干嘛把这小子弄成守口如瓶的帝皇信徒?” 原本存活的格雷·詹森应当是案件唯一的突破口,可他满脑子只有帝皇的奇迹与哈莫雷的教诲,对审讯人员是一言不发,简直就像个活生生的哑巴。 警长像只落败的公鸡,颓废地瘫倒办公室的皮椅上,用警帽盖住脸,好进行久违的休息。 渐入梦乡的他明确了自己的秉性—— 永不妥协,决不放弃。 ...... “老师,”旅馆里,伊利亚正坐在窗边沐浴阳光、阅读书籍,“进入共和国一定要学习这些无关的知识吗?” “是的,”迦罗娜端来旅馆替她们准备好的下午茶,“只有思想正确的人才能通过魔网的检测,进而加入共和国。” “思想...”合上书,伊利亚闭目轻笑,“只有正确的知识,才能引导正确的思想。” “进度很快,”迦罗娜这般夸奖,“想来你很快就能理解其中的关键点。” 像猫一般轻柔地伸展懒腰,伊利亚扭扭有些发酸的脖颈,开始回想方才阅读的书里提及的思想及知识,不由得勾起阵富有疑惑的笑。 共和国高等学院的历史课程已经与历史搭不上多少干系。它的内容皆以思想与制度为主,对格威兰及联邦的私产制度进行彻头彻尾的批判与分析,令伊利亚觉得颇为有趣。 诚如书中所写,私产制度磨灭格威兰人之间的信任、消磨格威兰王国的力量,让格威兰内黑暗与光明并存、丑恶与美好共生,将整个国家改造得落后而畸形。 书中还列举了诸多格威兰政体的弊端,让伊利亚颇为信服——经历过贫苦的日子与奢侈的生活,这位出逃的私生公主切实品尝过富裕与贫穷的差别,见识过善恶美丑的并存。 阳光下的女孩拨动自己打好结的长发,它们彷如金丝一般璀璨而夺目,叫任何观赏到她的人都挪不开眼。“想什么呢?”用完下午茶的老师唤醒自己正在沉思的学生,“那么投入?” “制度,”伊利亚轻声答复,“一切的根本都是制度——没错吧,老师?” “没错,”迦罗娜赞许般点头,“但制度的根本又是什么?你可曾想过?” 伊利亚朝老师笑了笑。只一刹那,迦罗娜觉得自己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事物——来自眼前的女孩最诚挚美好的笑容: “是人。 对格威兰而言,是王室与贵族的联合体,对共和国而言...是整个国家的人民。” 遗憾的是,她的回答让迦罗娜叹口气:“并非如此。” “噢?”自信的少女不大愿意相信自己回答错了,“那,究竟是什么呢?老师?” 迦罗娜放下手中的茶杯,向自己的学生走去: “在格威兰,制度的根本是人——整个格威兰所有的国民。上至王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都是私产制度的构造者与维护者。他们共同搭建起格威兰的高楼大厦,共同守护着格威兰的边界国土。 在共和国,制度的根本是魔网——放眼共和国的全体人民,不论管理者与被管理者,无不在它的目光注视下生活,衣食住行乃至生老病死都离不开它的辅助。” “可是...”伊利亚很快反驳起自己的老师,“魔网等于人民...构成共和国公产制度的根本,不恰好正是人民么?” 迦罗娜合上眼,用拇指揉摁起自己的眼眶:“魔网可以等于人民...但人民不一定等于魔网。” 萧瑟的风从窗外刮入房屋,让身处窗沿的少女感到阵清寒。她看向自己最亲切的老师,却读不懂她回忆着什么的面庞。迦罗娜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思绪,叫自己的学生完全理解不能。 “老师,”伊利亚苦笑着再度翻开书本,“您连这些都告诉我了,那我还怎么进入由魔网把守的共和国呢?” “没事的,”迦罗娜将自己的神思从冰冷的记忆里拉回温暖的现实,“魔网最钟爱智慧的聪明人。” … “喂,”深夜,独自在外的赵竹拨通老朋友的电话,“都查到些什么?” “没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疲倦,“不过是普通的反抗组织罢了,”很快,对方便打起精神,“只不过有些上洲人给它注资,可能和格威兰有什么牵连。” “好,”放下心的赵竹转动手中的摇杆,“那件事怎么样了?” “哪件?”电话那头的老人记性好像不怎么好,“说明白点儿。” “关于SIRIS的,”赵竹抽口烟,继续说,“都查到些什么?” “比较奇怪,”对方很快打起精神,“如果我们的基因检测没出错…他的母亲无疑是上洲人。” “上洲人能生出夏人?”赵竹直截了当地摇头,“还有什么?” “我们在报废的普洛斯文档里找到有关SIRIS这一单词的记录,不过…”身在中洲基地本部的奥洛斯疲倦地打起哈欠来,“只是些无内容的文件,好像有什么人把它们清除了。” “我要你全力侦查,”赵竹严肃地下达自己的命令,“任何东西都不能落下。” “是,统领。” 挂断电话,白发的老人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兀自呼出口浓浓的烟雾,在黑暗的小镇中格外醒目: “你到底是谁? SIRIS… 神王?” 此时的他独自一人沉浸思索,听不到陪伴者的童声稚语,他的心里不断默念那句话—— 谁又知道呢? 第十九章我们的交集(一) 在米德尔的站台等候列车的人并不算多,他们大都携带一本新印刷的杂志或者刚派发的报纸,借此打发候车时的干燥时间。 在一众候车的人类间,也掺杂着些许的金精灵乘客。上洲人对这些相貌近似自己的家伙虽不怎么反感,却也下意识地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于并非同族的智慧生物,任何人都难以打心底对他们产生真正的认同感。 而在这些金精灵中间,倒有对看似主仆的金精灵少女与半精灵妇人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原因无他,仅仅是那位少女太过引人注目罢了。 伴随汽笛的长鸣,一列旧式火车总算进入站台,将于此处等候的客人悉数接走,开往本次的目的地——北部偏东的雪山之城西摩尔。 进入火车包厢的师生也算能摆脱那些异样的眼神,好生安静地独处稍许时光。 拉开包厢内的棕色窗帘,伊利亚将那对硅胶制作的精灵耳朵取下,倚在窗边看着逐渐远离的城市:“我还从未见过冰原与北海的风光呢,老师。” “这次就能看到了,”迦罗娜从行李箱内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喝起热水,“那里的景色可算是格外别致。” 伊利亚摘下那对金色的美瞳,继续与迦罗娜谈话:“老师都去过哪些地方呀?” “不一样的地方,很多很多地方,”半精灵笑着回忆起自己大半辈子行走过的旅程,“除去联邦,我的足迹也能算是踏遍整个世界了。” “肯定再没有像老师这样的旅行者了,”伊利亚发自内心地感叹,“欣赏过大半个世界的风光,想想都让人佩服不已。” 学生的夸奖让迦罗娜的脸上浮现起笑容,可她的心里猛然冒出个熟悉的名字。她知道,那位许久未有谋面的老学生是跟自己一样孤独的行者。 “还有一人,”迦罗娜将视线投向车窗外,揉搓起自己的指头,“赵竹。” 伊利亚有些惊讶,她当然有听说这个人尽皆知的名字,毕竟他是共和国最负盛名的“死神”。可她疑惑,为何老师要提起这个人?难不成老师与他很熟悉? “我曾是他的老师,”迦罗娜如此解开伊利亚心中的谜团,“很久之前的事了。” 伊利亚的神色发生了连她自己也注意不到的悄然变化,她才发现,自己的老师比想象中还要神秘许多。 眼见学生的神情不怎么对劲,迦罗娜便开起玩笑来:“吓到你了?” “有些,”伊利亚拿过老师的暖瓶,也喝起水平复好心跳,“感觉老师你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得很多啊。” “借用一句上洲人的老话,”迦罗娜拉上车窗的帘幕,准备开始午休,“天赋者都不是善茬,尤其是觉醒了起源的混蛋。” 轻笑过后,这对逃亡中的师生自在地睡下,没有丝毫的紧张与不安。 因为她们都坚信自己的力量,坚信自己会安然无恙。 ...... 与伊利亚所期待的不同,黄昏下的西摩尔城不算宏伟庞大,反而是精致小巧。这里的房屋大都由灰色的砖搭建而起,除了那泛着暗红色的醒目尖顶外,并没有多余的花纹与漆色装点。虽不华丽,却也有种别样的朴实味道。 还没有下车,伊利亚就已经透过窗口看见城市中央那高耸纪念碑塔——在千年前就矗立于此的圆柱形建筑比任何一栋房屋都要高,不论人们身处城市中的哪个方位,都能眺望到它那抵近云端的巍峨塔顶。 离开列车的伊利亚从出站台的小贩手里买了份价值五威尔的西摩尔地图,在老师的帮助下记忆着城市的风景方位与游览线路。 “西边是列车轨道...”伊利亚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动,“北边是海洋...东边是大雪山...” “先去哪里?”迦罗娜将决定权交给自己的学生,“山还是海?” 想到海的伊利亚忽然忆起儿时某些不大好的经历:“嗯...雪山吧。” “我明白,”迦罗娜握紧她的手,努力给她以安慰,“又想起那两位朋友了?” “是啊...”伊利亚苦笑着将目光投往西方——那里正是康曼的方向,“好久不见,真的很想他们。” “未来有机会,我会带你回去看看,”迦罗娜挥手拦下辆飞奔的的士,“和那些朋友进行正式的道别。” 前往雪山的师生默默不语,静静等候着到达目的地。 精致的城市并没有太远的路程,仅仅儿时分钟,她们便横穿西摩尔的市中心,来到雪山脚下的边缘城区里。 先行下车的少女漫步在飘着雪花的道路上,薄如蝉翼的积雪记录着她行走的足迹,习习的微风撩起了她金色的长发,路人们的目光跟随着她曼妙的身影。 迦罗娜就这样跟在她的身后,沉静地看着在伫立不远处的学生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再将它轻轻吹化。她突然冒出了用相机将这一刻记录下的想法——这张照片足以让世间大多数描绘容颜的画作都为之失色。 行人们早已停下了脚步,将视线聚焦在少女身上——她的美真正跨越了种族与性别的隔阂,让所有人的心神为之所夺。 就在这时,一位中年妇人走上前遮蔽住其他人的目光,向她发出邀请:“你好,美丽的姑娘,可容许我这老太婆请你做回客吗?” 还在观望着天空中雪花飞舞的伊利亚扭过头,一脸纯真地看向这位面容慈善的妇人:“您是...” “我只是个普通的老太婆罢了,美丽的精灵姑娘,”妇人这般自嘲,“刚刚看到你,我就想到自己拿夭折的孙女——你跟她多像啊,善良、纯洁又漂亮,让人过目不忘。” “啊...”伊利亚很快注意到她双目里隐藏的闪烁,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妇人正和街边某家酒馆门口的人相望,“真抱歉让您伤心。” 说罢,她的眼睛里闪过便以旁人不可捕捉的厌恶——她清楚这妇人绝对是居心叵测,毕竟她曾经遇见过和她一样的人。若非她那两位王庭外的朋友,她恐怕早在小时候就被贩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再没机会与母亲相处。 她最讨厌的便是这类合伙犯罪的渣滓,今天既然碰上,她便不会将他们放过。 “没事的,要不我陪您喝上一杯吧?”出乎迦罗娜的预料,她的学生好像傻乎乎地握住妇人的双手,带着她向那家明显不对劲的酒馆走去,“我可是很能喝酒的。” 喜出望外的妇人连连点头,跟随这天真到愚笨的金精灵少女一同进入了合伙人的酒馆里。 迦罗娜皱起眉头,她虽搞不懂伊利亚为何要这样以身犯险,但还是悄悄地跟在两人身后,装作位普通的酒客进入这家有问题的酒吧里。 甫一走进里面,她就听到那些令自己心生厌恶的音响鼓动的声音。半精灵很明白,这里七彩的霓虹灯下隐藏着数不尽的罪恶与交易。格威兰的这些边镇酒馆一向是治安最糟糕的地方。 果不其然,她很快看到些正在角落里服用药丸的年轻人。不过迦罗娜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穿过躁动的人群,走到能看清自己学生的位置坐下,喝杯啤酒观察。 没多久,迦罗娜便看到那妇人向伊利亚的酒杯里加了什么东西,她刚想走上前拆穿对方的把戏,却看到自己的学生对自己打起手势。对伊利亚一向宠溺的她只得无奈地坐回位子上,静静等待某些事情的发生。 “对、对...”妇人心满意足地看着这涉世不深的金精灵少女喝下加了**的酒,“我们继续、我们继续...” 可伊利亚已经继续不了了,她很快趴在桌上昏睡过去,哪怕音响的功率发挥到最大,也没法将她吵醒来。 妇人开心地招呼藏在暗处的同伙将睡过去的伊利亚从酒吧的小门架出去。她的心中止不住狂喜:果然和老板说的一样,这种从平洲出来旅游的刚成年的精灵脑子最蠢,最好骗。只需装装可怜、讲些好听的故事,便能把它们骗得言听计从。 将少女扔进车厢后排,妇人的同伙很快踩下油门,绝尘而去:“干得不错,老罗茜,想不到在天黑前你还能逮到这种货色,老板这下肯定要高兴得发狂。” “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妇人自豪地挺起臃肿的胸脯,“老板说的东西,我可都记在心上,不像你们,刚听就忘!” 他们口中的老板便是格威兰东北部贩卖人口的蛇头。大致一周前,这位蛇头下达了高价收购各种族孩童的消息,可叫他们费了不少脑子去找寻目标。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最为难搞的金精灵竟然这样就被他们控制住,带上了前往巢穴的路。 所谓巢穴,正是这些贩卖人口的家伙称呼藏货点的暗语。在那里,可囚禁着不少被他们用卑劣的手段迷晕的少男少女,等候被他们转手卖出不知哪些人的手上去。 在他们幻想着会收到老板怎样夸奖的时候,天色已不觉暗下。而隐藏在黑暗中的半精灵则是在一栋栋矮房的屋顶跳跃,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跟着他们的车辆行动,将他们死死盯在眼底,绝不放过丝毫。 即使不清楚自己的学生想玩什么把戏,迦罗娜还是打算陪她将这有些危险的游戏玩下去。毕竟,她是她最宠爱的学生啊。 西尔维娅——不,伊利亚,于黑夜中穿梭的半精灵如此想,你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此时的半精灵不知道,此刻的伊利亚也不知道,她们的命运在伪装成金精灵的少女打算开起调皮玩笑的那刻彻底改变。 因为,她们即将与熟悉的陌生人产生些许说不得的交集。 第二十章我们的交集(二) 在轿车后排昏睡的伊利亚忽然睁开眼,偷偷打量起前排两位相谈正欢的犯罪者。 她早早看穿酒吧里妇人的小动作,趁着低头装作昏迷的功夫将嘴里的酒全部吐出,以最清醒的状态等着这两人将自己搬上车来。 听完两位犯罪者的对话,伊利亚终于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彻头彻尾的人贩。 小时候的她也曾招致过这种犯罪者的注意,险些被运往西海的轮船带到联邦去贩卖。若非她那两位交心的勇敢朋友,恐怕她早在联邦成了不知什么人的玩具,更别提与那男人相认,进而到康曼的王宫内与迦罗娜结识。 也是自那时起,她对海产生了厌恶,对这种犯罪者更是深恶痛绝——正因为如此,她才甘愿以身试险,跟随这两名潜藏在西摩尔的人贩。 假使之后会出现什么状况…伊利亚的嘴角微微上扬,偷偷作笑:那自己就用帝皇恩赐的魔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虽然从未修习过神力,但这位格威兰国王的私生女幸运地继承了王室的某样天赋——施用魔法所需的庞大魔力值。 没错,即使不借助魔晶,格威兰的王室成员依然能凭借自身的力量使用原本会耗费掉大量魔力的高等法术。 依凭这样的天赋,伊利亚有自信将这些人贩绳之以法。就算运气再不济,她也能确保自己从他们的手中全身而退。 就这样,载着伊利亚的漆黑轿车终于在一栋老旧的破损砖房前停住。眼见四周空无一人,妇人便与她的同伙合力将昏睡的金精灵少女扛下车去,搬到专门用来囚禁“货物”的房间里,再将门反锁,避免那些不老实的“货物”从中逃跑。 睁开眼的伊利亚感觉脖子上多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她用手去轻轻触碰,旋即便明白这是什么——用来限制活动的带铁链的项圈。 “你醒啦?”还不等伊利亚观察房间内的状况,她身边有位同样被项圈束缚的女孩好心地戳了戳她,“没事吧?” 伊利亚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关切,而是环视这间阴暗的房屋。她的周围还有很多同样被项圈和铁链锁在墙边的男孩跟女孩,他们的着装大都破烂或者普通,瑟缩在一旁不敢说话吱声,身上只散发着绝望的漠然。只有伊利亚身边的那位同龄的女孩与众不同,她不仅穿着明显高档多的衣物,眼睛还依旧闪亮,充满对陌生人的关切与希望的活力。 “啊…我没事的,”伊利亚估算着要用什么样的魔法才能毁掉这舒服她的铁质项圈,“你们是?” “都是让那些可恶的混蛋骗来的,”一位被锁在墙角的小男孩懊恼地哭丧着脸,“我就不该贪嘴,吃她给我的糖果。” “别担心,”伊利亚身边的少女为绝望的孩子打着气,“我父亲一定会找人来救我们的。” “你都这样说了三天了,”伊利亚注意到对面有位双手被拷起来的少年,“我们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别灰心,帕特,”乐观的女孩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叫做帕特的少年懒得理这位乐天派的富家千金,将自己的头垂下重重打起鼾声,让女孩有些无所适从。 “你是?”眼瞅着女孩笑得尴尬,伊利亚轻轻用手戳了戳她,“我的名字是伊利亚·格林,请问你?” “菲娜·杰尔斯,”听到黑暗中还有人能理会自己,女孩的音色不由变得更加开心,“相信我,我的父亲一定会找到我们并且救我们出去的。” “没错,”伊利亚笑着点头,握住女孩的手,轻声道,“我就是你父亲委托的侦探哦。” 女孩直接呆住,她的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溢出,整个人扑到伊利亚的怀里,放声大哭。 “不要哭哦,”伊利亚掏出手帕擦干净女孩的眼泪,“哭了就不好看啦。” 当伊利亚正安慰着房间内躁动起来的孩子们时,迦罗娜已经潜入被废弃的破旧砖房,偷听起妇人和她同伙的对话。 “是的、是的,金精灵——老板,”拿着电话的妇人如此说,“还差木精灵就齐全了,我一定——什么,先送去?”电话那头的命令让妇人一愣,“好,我明白了,我和布拉姆马上从海那边过去,老板。” “嘿,老板怎么这样急啊,”布拉姆打开罐啤酒,自顾自地喝起来,“以前从没——” “听老板的语气,这次是单大生意,”闻到酒味的妇人贪婪地扭过头,想要同对方要上杯喝喝,“我们可走运了——布拉姆?” 妇人惊恐地发现,原本在她身后的布拉姆消失不见,只剩下罐洒在地上的啤酒兀自转动,散发着酒精的味道。 “布拉姆?”妇人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同伙的身影,“别玩了,你跑哪去了?” 大声招呼的妇人突然觉得身后一冷,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对巢穴内同伙的警告,就已经被黑影从身后一掌击晕。 迦罗娜看着昏倒的两位犯罪者,不屑地哼了声,继而去继续对付藏到这幢破楼里的犯罪团伙的其他成员。 而此时的伊利亚正于关押“货物”的密室里吟唱自己的魔法: “颂玄天之威,启莫名之门。” 随着少女**的声音落下,她如同葱根般白皙的右手手指中展现出两道亮光,将昏暗的房间彻底照亮。 被囚禁在密室里的少年少女现在才看清楚这位金精灵的样貌,懵懂的他们不禁圆瞪着眼,连口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会将散发着光芒的女神惊跑。 “都不要动,”伊利亚笑着说,“我来为大家解开束缚。” 刹那间,金色的闪光如雷霆般穿梭过每位被囚禁者的脖颈,在黑暗的密室内编织出蛛网般的复杂纹路。而后是声声铁块落地巨响,预示着束缚他们的自由项圈被一一斩断。 “那个...“之前还顶撞菲娜的少年帕特吞了口唾沫,“我的手铐...” “呀,”伊利亚连忙遮住嘴,轻声自责,“我忘了...” “没、没什么,”被金精灵少女注视着的帕特有些脸红,“出去就好、出去就好。” 当其他人还想说些什么来表达感激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而后便是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 “怎么办?”很快有孩子慌乱起来,“他们来了!” “别怕,”伊利亚将手指对准铁门,“我来处理。” “哼,要是我的手没被拷住...”帕特恶狠狠地盯着手铐,气得直咬牙,“定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一声贴紧门的惨叫打断了帕特的吹嘘,也让房间内的人们更加担心害怕。可伊利亚倒是轻松不少,她放下举起来的手臂,消除掉附加手指上的魔法,等候门外的人将门推开。 “安全了,”迦罗娜掸去手上的血迹,看向一众惴惴不安的孩子,“都解决掉了。现在报警?” “嗯,”伊利亚忍不住夸赞,“老师真厉害呢。” ...... “刚刚我做的怎样?”找到家歇脚的温馨旅馆,伊利亚慵懒地躺上床歇息,“老师?” “很好,”迦罗娜喝起刚烧好的水,对学生的行为进行适当的赞扬,“出手冷静果决,收手也很快——你对魔法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 “老师呢?”伊利亚笑呵呵地看向一脸倦意的迦罗娜,“老师都遭遇了些什么?” “没什么...”迦罗娜揉揉惺忪的睡眼,“不过打探到了他们老板是谁。” “谁?”伊利亚坐正身子,如此问。 “科博拉...”迦罗娜从口袋里拿出袋茶叶,放进杯子里冲泡,“一位拥有起源的人口贩卖集团的大老板。” “起源...”少女摘下伪装用的假耳及金色的美瞳,“拥有起源的人,也会从事这般生意吗?” “谁知道呢?”迦罗娜摊开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那,老师,”伊利亚难得展露出坏坏的笑,“我们要不要找找他?” ...... 西摩尔城中央的富人寓所内,头发斑白的父亲正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哽咽着溜出欢喜的眼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替中年男人擦拭眼泪的女孩不安地搓搓手,“我能见见那两位救我出来的侦探姐姐么?” “嗯?”女儿的话让中年男人不由得怔住,“我没找过什么侦探啊?我是委托——”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不讲,“你先休息休息,爸爸还有些事情要应付。” “嗯...”乖巧的女孩离开了父亲的怀抱,在仆人的引导下进入洗浴间内更衣泡澡。 等到女儿走掉,中年男人才打开自己的电话,看到基地向自己发送来的讯息: 任务失败,目标已被解救,资金已退还您的账户。 虽然奇怪究竟是什么人搭救了自己的女儿,但中年男人的心思仍然放在基地上。他打开与基地沟通的软件图标,发布了新的任务: 杀死格威兰北海岸的人口贩卖组织头目科博拉·索特。 赏金:五百万威尔。 时间不限期。 ...... “嚯,”正在为赛尔夹菜的赵竹拿出震动着的电话,“有钱人,真不知这蛇头是得罪了谁?” “怎么了?师父?”正在用力咀嚼帕斯托堡闻名遐迩的熏肉的赛尔咽下口中的食物,歪了歪头,“什么蛇头啊?能吃吗?” “蛇头就是老大的意思,”收回电话的赵竹懒得再看委托人的资料,“快些吃吧,吃完我们要做训练。” “嗯!”赛尔点点头。 他若是知道老人口中的训练为何物,肯定会一改狼吞虎咽的架势,乖乖地细嚼慢咽。 “是时候练练手了,”帕斯托堡的原野上,赵竹变出把气枪,“以后每逢周末,我们都要进行这样的练习,好给你锻炼锻炼。” “怎么锻炼?”看到老人手中的气枪,小家伙开始猜测,“训练...枪法?” “不,”赵竹摇摇头,猛然把枪口对准赛尔,露出慈祥的笑容,“训练如何将子弹击飞。” “哈?”还没理解老人的意思,赛尔便见到他扣下扳机,一枚气枪弹快速朝自己飞来。 “开始了。”扣动扳机的前一秒,赵竹如此提醒。 第二十一章我们的交集(三) 斜侧着身子的赛尔重新站直,看向打进身后泥地里的****,心有余悸。 “不错,”笑着夸赞的同时,赵竹又为气枪添枚新弹,“反应极快,动作迅捷。” “师父…”即使避开子弹的袭击,赛尔依旧有些后怕,“万一我没躲开,那不是——” “不会有事的,”赵竹平静地举起枪,“莫名之矛都伤不到你,更遑论这样的加压弹丸。” 赛尔只得苦笑。他可不清楚老人所说的“莫名之矛”是什么玩意——关于长安城内发生的那些事情,他是真没有丝毫印象可言。 “准备好了?”赵竹抽起烟,大声通告小家伙,“这次要打头啊?” “等、等等…”赛尔赶忙摆起双手,“我还没准备好——” 嗖一声过后,赵竹只见到赛尔抱住头蹲着,早不见了子弹的踪影。 “是将它打飞或者接住,”老人无奈地将气枪放下,“不是抱着头躲开。” 赛尔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站起来:“我、我害怕嘛…” “没什么好怕的,”赵竹只得摊摊手,“你甚至不会感到痛,”说罢,他又举起气枪对准小家伙,“来,再试一次。” 又一声枪响过后,赵竹与再次蹲着避开子弹的赛尔互相干瞪着眼,久久无言。 “事不过三啊,”老人很无奈地再添上颗子弹,“别扭扭捏捏的,跟个姑娘家似的。” 赵竹的话音未落,赛尔已猛地站起身,重重拍着自己挺起的小胸膛:“我才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姑娘!来吧!我肯定能接住!” “那好,”举起枪的老人可算是笑了,“千万别躲啊?” 又是声子弹出膛的音响,赛尔努力克制着身体躲避的本能,用尽自己的眼力去捕捉它的轨迹,驱动身体的每根肌肉纤维瞬间放松又紧绷。在那一瞬间,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反应速度与力量,将迎面而来的子弹直直拦住,死死地握在手中。 松开手后,赛尔呆呆地盯着躺在掌心的****。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如此的反应能力与行动速度,竟然能将真正的子弹抓住。 “没甚么奇怪,”赵竹走上前,捏起被孩子握到变形的子弹仔细观察,“庞大的力量会带来足够的速度,你只是欠缺相应的练习,从而去掌控它们罢了。” “师父…”赛尔不解地抓抓耳垂,“您怎么知道我力气大的…” “虽说你的大部分资料都不可查看,”赵竹又为气枪上好膛,“但我从魔网那边申请阅读你的部分信息,”他用手帕擦了擦布满指纹的握把,“我知道你能拦腰打断成熟的树木,也知道连治安官都伤不了你分毫。” 听到老人的话,赛尔默默垂着头,拨动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总有种放不下的紧张。 “别害怕,”赵竹又笑了笑,“除了我,没甚么人能阅览你的信息资料——哪怕祖仲良也是一样。你的个人隐私绝对安全保密。” “接下来,”老人再度将枪口对准小家伙,“我们继续练习,等到晚上…就住在那里,”他的目光瞥向原野后的那片森林,“就让我见识见识你那调和万物的能力罢。” 赛尔只得嗯了声,然后继续与赵竹进行所谓反应能力的刁钻练习。 …… “很不错,”夜幕降临的时候,赵竹带着赛尔走进荒野旁的森林,“无一失手。不得不说你的直觉足够敏锐,行动的速度也快到离谱。” “那…”挨了一天子弹的赛尔兴奋地跳了跳,“师父,我现在的力量…是什么水平呀?” “至少共和国的士兵拿你没办法,”赵竹在一棵大树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雀跃的孩童,“来吧,让我看看你那控制植物的神奇能力。” “怎么?”赛尔歪歪头,有些疑惑。 “把它变成树屋,”赵竹敲了敲大树粗糙的表皮,“就和你的家一样。” 明白老人话中所指,赛尔点点头,闭上眼与这株树木建立起奇妙的联系,开始改变它的生长速度,扭曲它的增长方向。 原本如电线杆笔直纤细的槐树半径飞快扩张,变得好像棵肿胀肥大的猴面包树。它的表皮迅速开裂,成为拱形的门户与窗户。赵竹走进树木的内里,却发现它早已中空,变成如精灵树屋般的自然建筑。 “厉害,”赵竹坐在树屋里生长出的木椅上,挥手示意外面的孩子走进来,“通常精灵需要数月的时间才能催生出这样的建筑,而你…” 就算从赛尔闭上眼的那刻算起,统共也不过用去了半个钟头左右的时间。 “要是你改行,”赵竹拍拍赛尔的小脑袋,开起玩笑来,“都可以到瑟兰去当精灵专属的建筑工人了。” “木精灵都会的啦…”吐着舌头的赛尔倒是格外谦虚,“这不算什么的…” “可你是人类,”赵竹无比感慨,“拥有这种怪异力量的你,身上可谓充满谜团。” “我知道的,”赛尔控制着树木再生长出把椅子,在老人的身边坐下,“等长大了,我会被那些学者拉去研究的。” “你倒是自觉得很,”赵竹的神色变得颇为古怪,“换做别的孩子被拉去让那些机器检查,只怕早就会哭闹拒绝了。” “没事嘛,”赛尔坚定地目光让老人忍不住发笑,“既然身为共和国的人民,自要有足够的奉献精神。” “不说那些,”赵竹摆摆手,起身向登上树屋的二楼,“准备好床了没有?我去把被褥床垫整备好。” “有的有的,”赛尔蹦跳着很紧老人,“连厨房都有呢,就差厨具和火源了。” “那好,”赵竹的脚旁突然多出个煤气罐来,“今天就不出去吃了,你做个饭试试。” 没反应过来的赛尔瞬间呆住,等到他清醒过来,忍不住一声轻呼: “哈?” …… “不错,”用筷子夹起肥瘦相间的肉片,赵竹将它就着碗里最后的米饭咽下去,“火候掌握得很有分寸,油盐的量也恰到好处。” 早早吃完晚饭的赛尔只得小声嘟囔:“都说了我会做饭的啦…” “好,”放下碗筷的赵竹用纸巾擦起嘴,“收拾一下,待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师父…”抽搐着嘴角的赛尔将桌上的碗碟悉数转移到洗手台里,“木屋是我建的,饭是我做的,床褥也是我收拾的,现在连碗也要我洗嘛…您未免也太懒了罢…” “话不能这么说,”赵竹笑着抽起烟来,“平日里住宿饮食可都是我付的账,你也该出出力了,”眼瞅着小家伙刷洗起碗筷,他接着笑道,“再者,我可是在教你学习锻炼啊,怎么说也不能让我白干活,是不?” “是、是、是,”赛尔撸起袖子洗着碗,一脸的无可奈何,“您说得对。” “可别急着抱怨啊,孩子,”赵竹这般告诉赛尔,“今天我得给你布置些任务,好训练训练你的能力,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心狠啊。” “什么任务?”洗好碗的赛尔抖掉胳膊上的水珠,“别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吧?” 赵竹抽着烟,惬意地仰躺在赛尔控制树木生出的摇椅上,微笑着点起头:“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去干坏事。” “到底是什么呀?”好奇的小家伙走到老人身旁,伸手揪了揪他的白色胡茬,“说说呗?师父?” “我想你去抓捕那位人口贩卖组织的蛇头,”赵竹拨开赛尔抓弄自己胡须的小手,“把他活着给我逮到就成,用不着杀。” 赛尔抿着嘴,闭起眼吞下口唾沫,强忍住和老人斗嘴的冲动,心平气和地打起勉强的笑容:“师父啊,我觉得…您的思维是不是有些太跳跃了啊?我可没练过什么战斗的技巧,又该怎么去抓人呀?” “你有力量,你有速度,”赵竹说起话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了这两样东西,你就没必要管什么战斗技巧,横冲直撞就完事了。” “可是——”赛尔握紧的小拳头并在胸口,试图继续反驳。 “没什么可是,”赵竹抽口烟,瞥了小家伙一眼,“这是功课、这是作业,也是命令,你没得选。” 情绪低沉的赛尔苦恼地垂下自己的小脑袋,只能靠沉默反抗老人的威势与强权。 “用不着灰心丧气,”赵竹舒展一下懒腰,“最近可得跟我好好练。等你能将那些子弹尽数给我打落,也就算是出师了。” “打落…”赛尔又吞了吞口水,“接住已经很勉强了,还要我打落…太难了…” “别灰心嘛,”老人这般笑道,“若是这次你能成功解决掉那贩卖人口的蛇头,我就给你意想不到的奖励。” “噢?!”听到有奖励可得,赛尔的兴趣马上就提起来了。 “保密,”赵竹叼着烟斗,踏上楼梯朝卧房走去,“等任务做成了再告诉你。” 待在楼下的小家伙握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那丧尽天良的人贩子,去换来老人说定的神秘奖励。 … “怪物啊…” 回顾今天对赛尔进行的气枪练习,赵竹只能如此感叹。他明白,速度足够躲避甚至抓住****的孩子力量比能够打断树木时更加巨大。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这孩子的身体素质就有这样夸张的成长,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且这孩子的身体强度果然如资料记载的一般夸张,亚音速的弹丸连他的皮肤都无法蹭破…这样的身体强度,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哪怕是他亲手抓捕过的巨龙,鳞片也不如赛尔的躯体这般坚韧而不可摧毁。 也难怪祖仲良会将最后的礼物赠与他…赵竹从床上坐起,推开木制的窗户,对着淡淡的月色吞吐起浓烟来。 在这个安静的时刻,赵竹揣在兜里的电话不安分地开始震动,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中。 “嚯…起源,”看着基地传讯来的有关科博拉·索特的信息资料,赵竹轻蔑地叼住自己的烟斗,“有趣…” 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他? 放下电话的老人躺回床铺,就此闭目沉眠。 第二十二章我们的交集(四) 西摩尔城郊临近雪山的旅馆里,看见迦罗娜摇头拒绝的伊利亚撒娇般嗔怪:“怎么不行呀?老师?您可是名强大的共和国战士呀?” “风险太大,”迦罗娜合上窗户,免得飘飞的雪花落到床铺上,“如果面对一个拥有起源的敌人,我没法确保你的安全。” “唔…”伊利亚只得拖起腮帮暗自神伤,“果然还是我太弱小了啊…” 默默注视着少女的迦罗娜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伊利亚这般自怨自艾的模样和过去她的某位学生是如此相像,甚至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你和他真像,”最终,半精灵还是说出埋在心底的话,“都是一样的脾性——耐不住寂寞,总爱管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他?”伊利亚的视线转向自己的老师,音调也不由得拉高些许,“谁呀?” “赵竹,”迦罗娜的声音渐渐低沉,“就是你们常说的共和国死神。” “哎…”伊利亚也不由得笑了,“小时候,母亲还常拿他的外号吓唬我呢…”说罢,她又泛起那么些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老师?” 迦罗娜没有回复,她只剥开烟盒的塑料薄膜,从中取出根香烟叼进嘴里点燃,平缓地吞吐起几团浓雾,瞅着窗外飘飞的大雪诉说起从前的故事: “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眼见伊利亚摆出副不怎么相信的架势,迦罗娜抽上口烟,重新组织自己的语言: “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非常普通的那种。” …… “来,”赵竹再次举起上好弹的气枪,“接住它,再向我扔来。” 气喘吁吁的赛尔有些晃神,这些天来赵竹一直用同样的方式对他进行反应速度的练习,让他着实感到有点吃不消。 这几天以来,接住子弹都算得上清闲的工作了,因为老人不时要求他与射偏的子弹竞速,将那些擦身而过的弹丸抓住或者击落,弄得赛尔是苦不堪言。 纵使赵竹教授了他相应的技巧,告诉他要瞅准枪口的方向、留意准心的指向,赛尔还是很难跟上老人的节奏,击中或抓紧那些朝未知方向射出的气枪弹丸。 “师父…”赛尔用掌背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啊…我有些累了…” “试着突破自己的极限,”训练时的赵竹可要比平常严格,“如果这次你能一步到位,那我们就歇息。” 知道老人所言非虚,赛尔只能半蹲着身子,放松起腿部的肌肉,将注意力转移到眼睛,用眼睛死死盯住那晃动着的枪口,靠着自己的直觉捕捉它可能出射的方向,凭借自己的视力判断它将要开火的时机。 终于在某个刹那,老人的手臂停止晃动,扣住扳机的食指猛地用力,将气枪的子弹朝赛尔的右边射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赛尔猛地向右方踏步,凭着蛮横的力量将移动的速度提升至极限,伸出手抓住空气中运动的子弹,拼尽全力将它朝老人的方位甩出。 清脆的响声在赵竹的面前发出。他看得清楚,那枚气枪弹已经深深嵌入法术护甲里,在六边形的晶蓝色护盾中留下了如玻璃破碎似的蛛网状裂痕。 “好,”眼见小家伙如虚脱般瘫倒在地,赵竹取消附着身上的防护法术,走过去伸出手将他拉起,“我们去城里吃些好的吧。” “嗯。”赛尔将手搭在膝盖上,俯身喘了几口气,然后跟上老人的步伐,向城镇的方向走去。 …… “老师…如果照你所说,”听完迦罗娜的讲述,伊利亚只得闭起眼,笑着叹口气,“那我觉得…他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呀。” “他确实是平凡的普通人,”迦罗娜将未熄灭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只不过是做了些不平凡的事情而已。” “都已经做了不平凡的事…”伊利亚不大能理解老师的话,“怎么还是普通人?” “如果你见到他,便没什么可好奇的,”迦罗娜敞开窗户,利用风将屋内的烟气带走,“他真的是很普通的人。” “是吗?”伊利亚若有所悟,“真想见见他啊…” “以后有机会的,”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迦罗娜如此感慨,“不愧是雪山之城,终年都充斥着落雪的寒冬,”而后她一转话锋,“还有,别再轻易以身试险,若是你受了伤而我又不在你身旁…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我相信老师,相信老师能及时赶到,”伊利亚认真地与迦罗娜对视,“老师也应该相信我,相信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你都施用了哪些魔法?”看到她那真挚的眼神,迦罗娜只得无奈地朝她投降,“除了莫名之矛?” “法师护甲,还有贴身的力场护盾,”提起魔法,伊利亚尤其自信,“我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即使对方是极端虔诚的天赋者,老师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这倒也是,”迦罗娜肯首夸赞起学生的谨慎,“双重的防护是最好的保险。” 并非伊利亚自夸,而是她的天赋确实非比寻常——能同时在身上预设两种强有力的防护法术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再者,确实没什么人能突破双重施加的防护保险,对她的生命安全构成威胁。 “但你的身体还是过于虚弱了,”轻轻抚过学生白如落雪的肌肤,迦罗娜的眼中写满了怜爱的神情,“你需要进入共和国,修习神力——即真气,才能彻底缓解你当前的病症。” 身上流着王室血液的伊利亚不仅获得了魔法方面的天赋,更是背负着王族病的折磨——若无迦罗娜伴她左右,哪怕最细小的创伤都会对她的生命产生足以致死的威胁。如果能加入共和国,在魔网的辅助下修习那能够延年益寿的真气…她的身体定会健康许多。 “都是以后的事情,”伊利亚也开始幻想那神秘莫测的国度,喃喃低语,“未来啊…希望你能以最美好的面貌将我们迎接。” …… “起源?”赛尔转起自己的小脑瓜,“那个科博拉…拥有起源的力量?” “是,”赵竹半蹲着身子,与小家伙的双眼平视,“所以你得学一些技巧,一些能够试探出他起源能力的技巧。否则你很容易被对方戏耍,甚至于陷入劣势。” “怎么…试探?”赛尔挠挠头,不解地问。 “如果是我,”赵竹站起身,变出把通体漆黑的巨大枪械,“我喜欢用大口径反装甲***远距离攻击他,以此试探他的起源为何物。” 赛尔眨眨眼,嘴角的肌肉止不住抽搐:这哪里是什么试探,分明就是狙杀嘛! “换作是你就简单的多,”让***消失的赵竹继续与小家伙解说,“你那操控物体的能力就是优势,你大可以利用好它们,在隐蔽处发动袭击,进而观察、乃至分析出对手的起源能力。” “我可以…”老人的话让赛尔有几分明白,“我可以操控树木…鞭打他、砸他、缠住他!” “对,”赵竹转过身,向森林的方向走去,“接下来,让我们进行实战演练。” “演练?”赛尔赶忙跟上去,“什么演练?” “我来当你的对手,”赵竹头也不回地踏入森林深处,“给你二十秒的时间藏身,一,二…” “啊?”赛尔被老人弄得措手不及,“现在?!” “三、四、五…”赵竹没有理会孩子的问话,只是背对着他计数。 眼见老人彻底摆出一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赛尔识趣地跳上树梢,在林木间飞速穿行,那身手比久居森林的木精灵还要矫健娴熟。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数完数的赵竹环顾四周,像猎犬似的捕捉着赛尔的气息,试图找出他的藏身之处。 忽然,老人身边的大树仿佛鞭绳般柔软,猛地扭曲着树干砸向漫不经心地走着的他。 “一。” 赵竹的话音未落,那颗粗壮的大树已被他拦腰斩开,旋转着朝远处飞出,将阻拦的其他树木重重砸成两段。 “二。” 老人猛地向前跳跃,避开四周向自己拍来的树木。他的双脚猛地发力,直直蹬上最高的那棵大树的顶端。 “三。” 老人脚下的高大树木猛地甩动,将他扔向覆盖着青草的地面上。 此时赛尔正藏在远处的灌木从后,他比划出胜利的手势,开心地站起身,准备去看看定会被摔得狼狈不堪的老人。 “四。” 赛尔自豪的笑容瞬间僵住,因为老人那熟悉的声音已在他背后响起。 “你输了,”赵竹用铜质的烟斗敲起赛尔的小脑瓜,“我只用了四秒便找到你,而整整二十四秒内你都没能伤我分毫。” “师父?”被敲打着脑壳的赛尔苦恼地埋着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的视力和我的嗅觉,”赵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虽说我常常抽烟,但我的鼻子可比猎犬还要灵活可靠。” “唉…”赛尔蹲下身在地上画起圆圈,“还是我太弱了…” “你并不弱,”赵竹靠住大树,如此宽慰,“只是没学会如何掌控自己的力量罢了。” 闻言,赛尔抱住自己的双膝,仰起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等候老人进行详尽的解说。 “你藏得不够隐蔽,”赵竹抽起烟来,“当我站上高处,便很容易发现你的踪迹。” “再者,你的预判也不够精准——在我登上大树之前,你就该将它弯曲、甚至折断,免得我居高临下观察到你的藏身之所。 而且你的攻势也不够狠辣,如果我是你,定会调动那些树木交叉合并,编织出牢笼将自己的敌人囚禁其中。 还有,就算你被我发现,照样可以出手还击,而非蹲下来就地认输。” 听完老人的教诲,赛尔连连点头,实在钦佩不已:“我记住了,师父。” “对你而言,试探对方的关键莫过于隐蔽,”赵竹收起自己的烟枪,接着说,“击败对方的关键即限制他的活动范围,自身安全的关键在于与对方保持距离,”他顿了顿声,缓口气继续,“记住这三点,并将它们灵活应用于实战中,才能帮助你屡战屡胜,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明白了,师父。”赛尔眨眨眼睛,将老人的告诫牢记心间。 “好,”赵竹欣慰地嗯了声,“我们继续。” 第二十三章我们的交集(五) 格威兰的北海岸散布着诸多小型的城市,他们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虽然各处分布,却又被条条宽阔的大路相连接,合为完整的州郡。 在这些小型的城市群里,多斯弗城属于较为普遍的那类。它没有多么古老的历史古迹,也没有温亚德那样风景怡人的海岸线,不过一座供人们生活工作的城市而已。 在这样普通的城市里有着无数同样普通的家庭,他们大多靠着众多普通的经历构筑起自己普通的人生。 在这些普通的家庭里,索特一家并不出众。正在享用早餐的他们并未感到今天与昨天有什么不同。硬要说些什么,那就是丈夫吃着的土豆泥格外香醇,妻子嚼着的牛排分外多汁,女儿享用的鲜牛奶热气腾腾。 贤惠的妻子朝丈夫使出寻求夸赞眼色,也得到他微笑的回音。为了准备今日的早餐,她特地购买了本厚厚的家庭食谱,按照其中标注的比例重量撒入香料与调味品,将普普通通的家庭食物变得更加美味鲜香。至于女儿喝着的牛奶,则是身为父亲的男人早起为她从楼下的奶站新买来的。 “今天我得出去趟,”吃完土豆泥的丈夫这般告诉自己的妻子,“可能要几天后才能回来。” “爸爸,”可爱的女儿跳上去给父亲以拥抱,“你昨天就说过啦。” 男人弯下腰,亲吻着女儿的额头:“放心吧,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 与妻子和女儿道别后,他推开自家的门,径直离开所住的公寓,钻进自己的黑色的越野车里,开向城市中央的超级市场,进入其中购买好女儿早早说过的洋娃娃,小心地放将它到后备箱,再驱车离去。 在开往港口的路途中,他原本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探向口袋,将其中的电话取出。听着下属给自己讲的消息,男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左手也愈发用力,恨不能将手里的方向盘捏个粉碎透顶。 “我知道了,”男人的车并未并未如他对妻女所说的离开多弗斯,而是在多弗斯的港口停下,“尽快将那些货物出手。联邦那边的海路是彻底封死了,别再跟他们交易,直接找本地人出手,”下车后,男人朝一艘停泊在角落的船走去,“注意保密和安全,还有账单,一定要给我整理清楚。” 得到下属肯定的答复后,男人挂断手中的电话,与前来迎接自己的手下共同登上船查看陈放其中的货物。 “老板,都是按您所说挑好的货色,”看着被关在集装箱里的孩子们,手下谄媚般看着男人,“都是特意**过的小混蛋,保准不会乱叫捣乱——” “混账!放我出去!”一位愤怒的男孩发疯似地向男人扑去,“你们这些可恶的坏蛋,我——” “住嘴!”手下穿着皮鞋的大脚猛地踹在男孩的脸上,叫他的鼻血横流而出,“小混账,连老板你也敢骂?”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边哭边骂的男孩面前,托起他的脸仔细打量。 “老板,你放心,”手下连忙上去跟男人担保,“就这个刺头最不老实,待会儿我再好好教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 “杰特,”男人看着被鲜血遮蔽的男孩的脸庞,声音颇为不悦,“你把他弄破相了,而破了相的货物是卖不出好价钱的。” “呃,老板...”杰特咽口唾沫,有些忐忑地回复,“那...” “就拿他作不听话的例子,好好管教这些小鬼头吧。” 高亢的惨叫声让集装箱内的孩子们乖乖闭上嘴,惊恐地看向满脸鲜血的同伴。那位被杰特称为老板的男人手上已然多出张东西——刚刚从男孩的身上扯下的脸皮。 “给他绑上石头扔进海里喂鱼,”男人将手里沾满鲜血的人类皮肤扔到集装箱外的海水里,“我们不需要不听话的货物。” 无视那些小鬼惶恐的眼神,男人进入船舱底部闲逛起来。检查其余货物的他忍不住感叹,最近的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他们几个蛇头合伙的生意已经全部告吹。 从格威兰往联邦贩卖货物的船只尽数被那些可恶的共和国佬联合格威兰海警截获,血本无归都算是好的,甚至有位蛇头因此暴露身份,遭到格威兰警方的逮捕,锒铛入狱。至于往中洲做生意的门路也是叫共和国的军队查给彻底封死,货物既买不来也卖不出,两头为难。原本联合起来贩卖人口的几个蛇头现在只能缩在自己的地盘,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勉强将组织的稳定度维持下去。 若非此次遇到位大客户,身为组织蛇头的男人估计已经停止近些天来的交易,老实待在家中藏匿。 说来也奇怪,那位大客户指定要各种族的少男少女,而非儿童或者成人,男人这样思索,真不知他是要干些什么事情,才会有如此古怪的要求。 看着舱底囚禁的人类与兽人少年少女,男人眼底的恼火几近溢出。原本他只需要再从别的组织手里收购只木精灵就能达到客人的要求,可前些天他的组织位于西摩尔的窝点却被警察端掉,失去了最宝贵的货物——那罕见的金精灵少女。 原本大多数金精灵就生活在瑟兰与共和国,待在格威兰的可谓是少之又少而且不好对付,好不容易逮住个年龄阅历都不够的,竟然会让西摩尔的警察给抓住漏洞,将窝点给发现破坏,导致自己的计划被打乱,功亏一篑。 “该死的...”男人在船舱里缓缓踱步,咒骂起格威兰的警察与共和国的逃犯,“这还让人怎么做生意...” 他说的没错,最近可真算是格威兰不法分子的寒冬——受到共和国刺杀事件的影响,格威兰警察的执法力度空前增强,让他们彻底没有生意可做。也因此,男人巴不得那什么狗屁共和国的叛逃者给警察逮住,好让那些警察别再神经质般的紧张,也让自己的生意尽快恢复正轨。 此时的男人并不知道,他那些待在甲板上的手下已经全部被一位神秘的来客打昏过去。 “哼...科博拉...”蒙着脸的神秘来客从杰特口中逼问出蛇头的名字与位置后,一手刀将他劈晕过去,“等着吧...” 想回到甲板的男人忽然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原本应该吵闹的甲板层确是鸦雀无声,安静到反常。 还不等他多想些什么,长年游走生死线上的直觉拼了命提醒他从梯子上跳下,躲避开来自舱门口的猛烈攻击。 铁质的甲板舱门整个被拆下,如子弹般猛地向他飞过来,若非男人提前发现了危险的气息,定会被这坚硬的铁板砸个满怀。 “哼...”避开攻击的男人蹲伏在底仓的铁丝网上,“你是谁?” 神秘的来客穿着一袭黑袍,用面纱遮蔽着面庞,一步步从阶梯上走下:“杀你的人。” “想杀我的人可很多,”***起身扭动自己的脖子,“不知道你是哪位?” 来客没有跟他废话,而是双腿发力向男人大步冲过去。 男人的反应也很迅速,他拿出别在腰间的手枪,毫不留情地朝来者射击。 敏锐的来者低下身躲闪,避开来袭的子弹,飞速与男人拉近距离,似乎想要施展近身的攻击。 我会怕你?身经百战的男人发出嗤笑。长年游走在生死线的他可经历过数不清的战斗,区区 一个蒙着脸的女人,他也会怕? 很快,两人的拳头死死撞在一起,发出堪比钢铁撞击的巨大声响,产生的冲击波险些将舱底的木箱和酒桶掀飞。 “呵...”收回拳头的男人盯住眼前女人那对典型的半精灵耳朵,“一上来就这么大的力气...你起码调动了百分之三十的神力吧?这样一来...”他将自身神力聚集双腿之上,作冲刺状,“你还剩下多少力气可用?” 话音刚落,男人已如脱膛的炮弹般飞出,沙包大的铁拳狠狠砸向半精灵的面庞。 他很清楚神力爆发必要的间歇,方才使出这么大力气的柔弱女人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凝聚足够的神力反击,而此时此刻,正是肉体本就健硕的他爆发神力进行攻击的最好时机。 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神色凝重——那纤弱的女性半精灵竟然接住了他的拳头,并以最为凶狠的拳袭向他的腹部,气势比起刚开始的那拳也毫不逊色。 轰然一声巨响,男人盯着自己腹部被打的破碎的力场护盾,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向这刺杀自己的女性半精灵:“这是你的起源?” “被识破了...”半精灵整理整理自己的面纱,好似自嘲,“那你就更该死了..” “哼...”男人捂住有些吃痛的腹部,飞速调动起自己的头脑,“我已经知道你的起源是何物...”他掏出自己的手枪,为它换上新的**,“而你对我的力量依然一无所知...” “子弹伤不到我,”半精灵似乎很有自信,“你的护身魔法也被击破...就算我没明白你的起源是什么,你又该怎么赢我?” “呵呵...”为手枪上好膛的男人抹起自己的棕色头发,“你就这么有自信?” “我很少失手,”半精灵舒活着自己的手指,“这次也是一样。” “那就来试试吧,”男人的枪口并未指向半精灵,而是朝向甲板,“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第二十四章我们的交集(六) 躲避着子弹的半精灵回想不得不来此的原因,忍不住苦笑几声。若非最近手头的资金捉襟见肘,她也不会通过基地承接如此危险的任务。 前些天,多亏了伊利亚的提醒,迦罗娜才想起来去查查银行账户的剩余资金。很不巧,她尴尬地发现自己只剩几万威尔可用,完全无法长期支持她同伊利亚潜逃所需的花销。也因此,迦罗娜联系上久违的基地去开展业务,并选择近期赏金最高的任务去尝试执行。 所以,如今的她戴上面纱、穿好黑袍,以基地雇佣兵的身份去完成拥有高额赏金的任务——击杀科博拉·索特。 闪开男人枪械攻势的她搬起木制的酒桶朝对方甩过去,借着科博拉将酒桶击碎的装弹真空期,迦罗娜逐渐拉进与他的距离。 为手枪换弹的蛇头暗叫不好,他猜测半精灵的起源应该与肉体强化有关,所以他尽量避免与她近身战斗。奈何对方的身手实在太过敏捷,再加上船舱底部的空间不够宽广,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不断拉进。 科博拉用来保命的魔法已经被来者一拳击碎,现在的他除了自己的起源外已经没什么保命的底牌可讲。如果再与半精灵近身战斗,恐怕他连对方的第二拳都撑不过。 该死的…科博拉在心底如此咒骂,方才与刺杀者的两次对拳已经消耗掉他接近一半的神力,而负担本该比他还多的半精灵依旧生龙活虎地飞速躲闪,甚至依靠神力震飞迎面而来的子弹。 由此看来,这位刺杀者的起源绝对不止单纯的肉体强化这样简单。科博拉明白,她应该有着还未动用的后手准备。 那么…感受着体内缓慢波动的神力,科博拉终于下定决心—— 是时候动用起源了。 “嘿,”科博拉停止开火、不再后退,而是伫在原地朝半精灵打起招呼,“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半精灵一言不发,她似乎懒得回复科博拉的问话,只是放缓前进的脚步,慢慢贴近对方,好像是担心这位蛇头有诈。 “别那么紧张,”无视刺杀者向自己走来的脚步,科博拉慢慢为手枪的弹匣添起子弹,“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故意拖了拖嗓音,“你是从基地来的雇佣兵吧?” 半精灵环抱双臂,挠有兴致地看着这死到临头却平静无比的男人:“没错,那又如何?” “杀了我你能赚到多少钱?”科博拉把玩起掌中的手枪,好像不怎么在乎刺杀者逐渐与他接近,“两百万?还是三百万?” “你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太轻贱了,”半精灵难得多讲了几个格威兰单词,“有人用五百万威尔买你的这条命。” “啊——你要知道,”科博拉忽然举起枪,对准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刺杀者,“我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命一向不怎么值钱。” 这次半精灵没有出声,她静静地微俯身子,将力量转移到双腿与胳臂,准备通过最直接的冲刺来结束这场无聊至极的搏命游戏。 “是时候结束了。”男人轻轻扣下扳机,这般说道。 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从刺杀者的肩头擦过,没有将她打中。 半精灵皱皱眉头,她在疑惑。既然对方的气息并未慌乱,那他的准度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偏差?这用紧张是解释不通的,除非—— 来自背后的剧烈疼痛感中断了半精灵的思考,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在她的胸腔扩散,她蹲伏在船舱的铁板上,想要呼吸却吸不进丝毫的空气,意识越来越模糊,肌肉也越来越无力。她拼命调动神力清醒自己的头脑,试图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血、是血。 那种温热的感觉在半精灵的背部流淌,她后背的衣服被冒出的血液渗透,点点滴落在船舱的底板上,逐渐汇成滩猩红的血迹。 “你大意了,”科博拉走到她的面前,发出嘲讽的声音,“如果你再敏锐些,说不定能躲过这次的致命伤。” 半精灵的身体越伏越低,她喘息的音调愈发的模糊,几乎细微到不可察觉。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科博拉的枪口顶上半精灵的头,“去觐见伟大的帝皇吧,”说罢,他的手触及半精灵的面纱,“最后,就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模样。” “抱歉,”冷漠的嘲笑从半精灵的口中发出,“你不配。” 男人震惊地看着本应因为肺穿孔失去意识的刺杀者,她的手已经抓住自己拿着枪的右臂,将枪口扭转向自己的头颅。 “啊!” 断臂的痛苦叫科博拉失声惨叫,他被刺杀者掰断到扭曲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将原本紧握着的枪掉到地面上。 “哼...”迦罗娜站起身,拉好自己的面纱看着惨叫不已的男人,“迟钝的是你啊,蠢货。” 擅长近身战斗的迦罗娜为了诱导男人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才特意装出那幅中弹受伤的模样。她借此放松对方的警惕,好与对方拉近距离,成功将其制服。 “你、你从一开始...”科博拉恶狠狠地盯着这该死的女人,“你从一开始...” “我只是装的,”迦罗娜扯下自己的黑袍,“不过你确实击中了我,还弄坏了我宝贝的衣服,真是不走运啊。” “该死...”努力平复着手臂的剧痛,蹲在地上的科博拉竭尽全力试图站起,“狡猾的家伙...” 他算是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只擅长近战的半精灵杂种就是要骗自己再跟她近身。若非如此,她绝不可能被自己的子弹轻易命中...现在科博拉的右臂已被折断,残余的神力也是所剩无几,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从半精灵的面前逃跑了。 “对了,”迦罗娜举起手刀,笑道,“你那让子弹拐弯的本领很是不错,可惜对我而言没什么用处,“临了,她朝对方作出最后的告诫,“可不要小瞧了共和国的战士,我们从不大意。” 迦罗娜朝男人头颅劈下的手掌忽然停住,她惊讶地看向握在手中的断臂,险些没回过神。 原本被她拆下的舱门此时横飞过来将男人的右臂斩断,并顺势挡住了迦罗娜的手刀斩击。 一腿将铁质的舱门踢开后,迦罗娜却察觉到一种不对劲。 整个船舱内的所有东西都向她飞来——酒桶、木箱、甚至已经被她打飞出去的铁门。这些玩意将她团团包围,让她只能选择飞速动手将它门一一击落,而不是去追击已经逃跑的人口贩卖组织的蛇头科博拉·索特。 忽然之间,那些飘飞着阻拦迦罗娜的物体仿佛失了灵魂似的掉落船舱,再没有半分动弹的迹象。 不再被这些东西纠缠的半精灵却驻足原地,没有再去追寻科博拉的痕迹。因为她清楚,对方恐怕已经驱车远远逃离了。 甩甩自己的头发,半精灵解下面纱,将原本丢在船舱内的黑袍捡起来披上,踱步向囚禁着那些沉默不语的孩童的集装箱旁。 迦罗娜没走进去,她只是叹口气,掏出电话拨通格威兰警局的号码,将货船的位置报告给他们,而后跃动自己的双腿,从人烟稀少的港口离去。 如迦罗娜所料,此时的科博拉正在车上用嘴叼着纱布绑缚住被截断的手臂,用仅存的左手把握着方向盘,朝自己藏于明斯特城的另一据点逃离。 多斯弗城他暂时是不敢回去了,兴许只有帝皇清楚那里还有多少基地的杀手在等候着他。若是再遇上那该死的半精灵或是与她实力相近的雇佣军,他这条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眼见道路上没有其它车辆,科博拉便放开握紧方向盘的左手,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电话,艰难地拨通妻子的号码: “喂,朱莉,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情,我可能要晚回去几天...不,没什么,亲爱的,再见,我永远爱你——记得买伦斯特的牛奶,宝贝最喜欢喝它...好,再见。” 挂断电话,他又迅速拨通自己位于多佛寺港口的下属杰特的号码,却久久得不到回音。 “妈的,操!” 使劲砸了砸方向盘,科博拉按下电话的按钮,将电话用脖子夹住,左手重新操控起方向盘,与明斯特的下属传达自己的命令: “给我找医生...老规矩,私人的,嘴巴要严实,最好能给我弄份伪造的工伤证明——不,我没什么大碍,你给我管好明斯特的生意,多斯弗和西摩尔的巢穴都出事了,明斯特可不能有什么差池...另外,和那位客户的订单马上交付,把货物给他尽快送去——我已经说了多斯弗的巢穴被端了!妈的,你有仔细听我说话吗?!照我说的做,把你那边的备用货物给他调过去,告诉他暂时没有木精灵和金精灵,我们总会想办法...做生意要有诚信,否则怎么能有客人光顾?!记住了?” 讲完这一连串的废话后,他一甩头将电话丢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专心驾驶起车辆,朝明斯特城的方向前进。 “该死的…”断臂的痛苦叫他骂声连连,“该死的杂种…该死的…妈的…” 这次绝对是他出道以来受过最严重的伤了。自打从隶属王室的特战队退役后,他的战斗可谓顺风顺水,从未出现过今日这种吃瘪的状况。 当他还在咒骂那来自基地的刺杀者时,路边的一棵大树猛然断裂,重重摔到路上,将他前进的方向彻底堵死。 “该死!”眼见距离如此之近,男人一脚踩下刹车,试图避免可能得撞击。 然而他的努力并没有什么作用。黑色的轿车与从根截断的大树重重撞在一起,让男人好好体会了把安全气囊的保险功能。 咳嗽着打开车窗滚下,***起身回到车辆旁搜出自己的电话,再打开后备箱拿出为女儿准备的娃娃,仰头苦笑: 用不着工伤证明了,直接可以说成交通事故。 第二十五章我们的交集(七) 从明斯特到多斯弗的公路旁,赛尔好奇地盯住老人电话上的小红点,疑惑道:“师父,这就是他的位置吗?” “是啊,”赵竹看看卫星地图里高速移动的车辆,又望向多斯弗城的方向,“他正离开多斯弗往我们这边赶来…这下倒是省事。” “好像呀…”电话屏幕里的卫星地图让赛尔想起魔网的某项功能,“和魔网的地图好像…” 闻言,赵竹眉头紧蹙:“嗯?魔网现在也有标记位置的功能?” “有的,”趴在草丛里的小家伙翘起腿摇了摇,“不过只能显示自己的位置,没办法偷看别人在哪里。” “真快啊…”沉默稍许后,赵竹如此感叹。 老人的话叫赛尔歪了歪小脑袋:“什么真快呀?” “进化,”简短的回答后,赵竹重新看着掌中的电话,告诫起小家伙,“他快到了,记住我所教你的,嗯?” “试探出他的起源,找到应对起源的办法,”赛尔早将老人的话牢记在心,“我都记着呢,放心吧师父。” “好,”赵竹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发,旋即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段低沉的声音,“我会看着你的。尽管放手去尝试。” 明白老人所说的赛尔只点点头回应,继续趴在路旁的草丛里观察着公路朝多斯弗城的方向,等候目标的到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赛尔就这样伏在草丛内,默默计算着时间,好打发无聊的狩猎时间。终于在第九分钟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以极快的速度从多斯弗城的方向驶来。看到赵竹说过的车牌号,他明白自己的猎物已经到了。 赛尔迅速从草丛里站起,估摸着车辆行驶的速度,撸起袖子狠狠朝公路旁的大树横扫过去。 受到怪力冲击的树木从根部裂开,向公路的方向轰然倒去。黑色的越野车避之不及,与横在路面的大树狠狠撞到一起。 趁着目标从车内挣扎逃脱的间隙,赛尔很快爬上棵枝繁叶茂的高树,静静躲在绿叶的荫蔽之中,观察着从越野车的车窗内翻身滚出的男人,却惊讶的发现他只剩一只胳膊,好像受了什么重伤似的。 “咦…”赛尔抓抓耳朵,发出感叹,“旗开…得胜?” 他并不知道,男人的伤并非自己所造成,而是由老人的老师迦罗娜·亚玟所留下。 看到男人艰难地从后备箱翻出装着只布娃娃的箱子,赛尔又疑惑地挠挠头:多大的人了,也会喜欢这种只有琳达那样的女孩子才玩的布偶么? 谨记着老人教诲的赛尔没有继续乱想,而是感知着公路两旁的那些树木,让它们飞速生长扭曲、编织交缠,构成一方囚禁猎物的木质牢笼。 靠住车的男人也觉察到不对劲,他四周尽是些过度生长的弯曲树木,它们仿佛有着意识,如针线般弯曲盘旋,将自己困在正方的路面里。 “该死的…”科博拉·索特几乎要抓狂了,他明白,自己估计是又碰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敌人——拥有起源之力的基地雇佣兵。 他妈的,基地哪来的这么多有起源的杀手? 看着编织交缠如囚笼般的诸多树木,科博拉的心可沉到谷底。一个基地的刺杀者就搞得他狼狈不堪,这才多久,竟然又是一个?真他妈的撞了倒霉透顶的大运。 还不等他再暗骂几句,一株粗大的树木已经化作鞭子向他抽来。闪避不及的科博拉直接被击中胸膛,猛地咳出口猩红的鲜血来。 该死的…感受着胸腔附近的剧烈疼痛,被树木摁在树墙上的男人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知道刚刚藏在暗处的敌人已经借由树木打断了自己的一根肋骨,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不仅没让他叫出声,甚至还让这位蛇头更加清醒——他明白,对方是想要了自己的命。 如果再不采取什么行动,他这条价值五百万威尔的老命就真要丢在这里了。 握紧手中给女儿买的布偶,科博拉的神色愈发阴沉。他不想死,他也不能死,他的组织需要他维持运转,而他的家人也还在等着他回去。 如果就这样将性命丢在这里…男人闭上眼,努力调动着自己脑海中的起源,那可真就是笔最亏本的生意。 原本包裹着男人的树木突然松散开,像是有什么力量将它们拆开,再聚拢到别处去。 原本围成方笼的树木开始向一点集中,死死抱成一团,构成完整的球体。 那由树木合并成的球体似乎有什么怪异的吸引力,将男人路途中的障碍尽数夺走,拉拢到自己的身上抱成圆球。 鼓动起源的力量清楚好障碍,科博拉的双腿里灌注满神力,朝明斯特城的方向飞奔而去。他清楚,一旦自己到达人口密集的地方,就彻底安全了。基地的雇佣军再猖狂也不敢直接顶撞格威兰王室法律的威严。 对、对、对,就是这样。奔跑着的男人如是想。 身为拥有起源之力的天赋者,科博拉清楚起源的力量会耗费大量的精神能量。从刚刚那些树木的曲折程度与活动力度看,那拥有操控树木能力的刺杀者定然消耗了大部分的力量,短时间内不会有充足的体力来追截他。 只要在对方修整的空隙逃往明斯特城,他就不用担心这位刺杀者的攻击,暂时安全了。 基地、基地…科博拉心中对这个组织的恐惧感愈发深重。他虽知道由共和国的死神建立的雇佣军团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却从没想过基地会有这般恐怖的实力与肆无忌惮行事的胆量。 逃跑中的男人估计自己的信息已被他们摸得透彻,现在只有明斯特的隐秘巢穴能为他提供可藏身的庇护所了。 握紧手中的洋娃娃,科博拉的心中波澜起伏。他不清楚基地的行事风格,他不知道基地会否对自己的家人出手,他只明白三件事: 逃跑,活下去。如若他们敢对自己的妻女出手,他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跟基地复仇。 可惜,逃跑中的男人并未发现自己的头顶跟着个小小的身影。 赛尔在树梢间无声地跳跃,紧紧盯住猎物的行踪,准备找好时机给予他最后一击。 但赛尔有些奇怪,他着实不能理解为何这男人非得抓住那布娃娃不放…带着这么个东西,真的有利于逃跑么? 眼见男人的速度减慢,赛尔估算好他们之间的距离,准备结束这场猫捉耗子的有趣游戏。 他的意念捕捉到男人前方的树木,命令它们生长弯曲,将逃跑的猎物再次困在其中。 见到眼前再度由弯曲生长的树木构成的囚笼,科博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试图再次调动起源的力量将它们吸引开,却只感到可怖的头痛——他的精神能量已消耗一空。 “操!你个抄袭养的混蛋!”愤怒的他开口大喊,“出来啊!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他的大声吼叫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只得到了比上次还要猛烈的袭击。 粗壮的树木将他横扫出去,重重撞在大树构成的墙壁上。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这样猛烈的抽打不断重复,直到男人彻底失去意识、倒在沥青路面上才算停止。 直到昏迷的前一刻,他仍然没有丢掉手中的布偶。而是紧紧攥着它,让自手臂流淌下来的鲜血将它慢慢染红。 当男人终于晕倒的时候,赛尔让那些树木四散而去,回复正常。他也从不远处的树梢跳落路面,跑向已被树干抽打至失去意识的猎物。 老实说,男人身上与地上的血迹叫赛尔有些害怕。他虽曾协助卡尔杀过些做饭用的鸡鸭,却从未如此动用天赋的能力殴打过同为智慧生物的活人。 “很好,”没等赛尔混乱的小脑瓜再想些什么事情,赵竹倏忽间出现在他的身前,“还没断气,值得表扬。” “师父…”赛尔将小手背在身后,不安地开口,“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简单,”赵竹将男人翻过身,查看他的面容,“确实是他,杀了就行,”陡然间,老人又问起赛尔古怪的问题,“另外,你可知他的起源是什么?” “起源…”回忆着方才控制树木与男人战斗的画面,赛尔揣测起他的能力,“他好像能把物体吸引到一起…” “不是吸引,”小家伙的答案让赵竹颇为满意,“是集中——他能将物体集中在一块儿,很难得的能力,”看着科博拉那断掉的右臂,他接着进行自己的推论,“他应该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否则你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噢!”赛尔乖巧地点点头。 赵竹动手搜寻着男人身上的东西,他晓得这类组织的头目谁都不愿轻信,最爱将那些关键的物品带到身上藏匿。 很快,他就从男人的内衬口袋里找出本记录交易信息的账簿。看着上面详尽的买卖数目与金钱份额,赵竹不由得感慨起其中的暴利——只需贩卖那些抓来的人,便能收获高额的利润。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最佳生意。 而账簿末尾那笔数额巨大的交易记录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发现件很古怪的事情:这位来自泰德罗的买家有着奇特的要求——不要孩童也不要成人,只买各种族的少男少女,而且还出价奇高。 “有意思,”赵竹记下这别出一格的购买者,“有机会去找找他,看看究竟有什么名堂。” “喂喂!师父!师父!”赛尔后怕地躲到赵竹身后,指着躺倒公路上的男人,“看!他要醒了!他要醒了!” 老人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再转身掏出麦林枪顶住科博拉的额头:“别装了,把眼睛给我睁开,你跑不掉的。” “咳、咳…”咳出堵塞喉咙的鲜血,科博拉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浮现在面前的满脸漠然的白发老人,“你、你…该死的…” “别在那里抱怨了,”赵竹咂咂嘴,用枪管戳了戳男人的脸,“你这些年干的事够你死上一百次了,别告诉我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我不能…”男人抓紧手上的布偶,“朱莉、艾玛…她们在等我…等我回家…” 躲在老人身后的赛尔心不由得一紧,他从男人的声音中听出了最真挚的思念与渴望,没有半分虚假掺杂其中。 看着男人手里的布偶,赵竹好像想起什么,也陷入沉默之中。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感叹: “谁没有家人呢?” 收起顶住男人额头的麦林枪,赵竹如此告诉他:“走吧,我给你机会,别不珍惜。”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男人瞪大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口中的话。 “还不走?”赵竹淡淡地说。 “谢、谢谢…”科博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向明斯特城的方向趔趄走去,“谢谢…” 在他转过头的刹那,一枚子弹穿过他的后脑,从他的额头飞出,最终落在地面。 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科博拉失去力量的躯体沉沉摔倒,再也没法站起。 “杀人诛心,”赵竹收起自己的枪,叹着气告诉赛尔,“先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才是最好的惩戒方法。” 眼见小家伙呆呆地望着不远处那具手脚抽搐的尸体,赵竹摇头叹气,打开自己的电话,查看基地发来的讯息。 忽然之间,他点开接受任务的名单,在里面找到许久未见的熟悉姓名。 一阵沉默后,赵竹修改了任务完成的信息,将此次收获的赏金转进了她的账户,闭目望天,对还在发呆的赛尔说出那句话: “走吧。” 第二十六章我们的交集(八) 多斯弗的商业街应是整座城中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方。这里的街道人来人往,这里的公路车水马龙。前来此处人们总喜欢进入商场挑选衣物,或是在超市购买东西,还有的会去快餐店饱腹,以让身体有更多的余力逛街购物。 将黑袍与面纱收进手提袋里的迦罗娜正穿梭在停放的自行车与往来的行人之间,朝街道尽头的旅馆走去。 忽视那些望着自己耳朵的古怪目光,半精灵推开旅馆的大门,与接待员打过招呼后登上电梯,往自己房间的楼层赶去。 “事情没办成,”打开门的迦罗娜将手提袋扔到衣帽间的橱柜里,“还搭上我两件衣服,得不偿失。” 正品用着红茶的伊利亚不由得笑笑:“你应该带上我同去呀,老师。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钻进浴室的迦罗娜褪下自己的衣物,打开淋浴器的阀门冲洗起沾着干涸掉的血迹的身体,无可奈何地回复自己的学生:“想都别想,那样太危险。今天的敌人可不简单。” 伊利亚不再说话,她看向穿透窗户的落日余晖,在安静中等待自己的老师洗漱完毕。 吹干头发的迦罗娜换上睡袍,从洗浴间回到房间的床铺边。看着沉默无言的学生,有种别扭的懊恼在迦罗娜心头搅动,逼迫着她许下承诺: “下次我会承接简单些的任务,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行动。” 见到学生嘴角那若有若无的沉寂微笑,迦罗娜总有些失神——这孩子的性格就是这般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过,正是因为这种讨人喜欢的劲头,伊利亚才会成为迦罗娜最中意的学生。 当半精灵还在欣赏坐到窗边的茶几旁品茗的美丽画像时,从扔在橱柜里的电话传出的震动声将她的注意力成功吸引。走过去打开电话查看由基地发来的信息,迦罗娜的愁眉逐渐舒展,原本充斥着不甘的眼睛也带着笑意,嘴角也勾起些许的弧度。她不再自怨自艾,只有舒心的笑容将一切填充。 “老师?”从未见过迦罗娜这般表情的伊利亚可着实被惊住,“你怎么了?老师?” “啊?”半精灵用了好久的时间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 “骗人,”伊利亚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迦罗娜的谎话,不高兴地鼓鼓嘴,“我还从没见过您笑得这般开怀呢。” 迦罗娜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继续自己的微笑,从床沿站起,向窗台旁的学生走去。 “老师?”伊利亚有些不安地缩缩脖子,她还从未见过迦罗娜的这副模样。 不等伊利亚有什么反应,迦罗娜猛地扑上去将她拥入怀中: “从今天起,我们再不缺少资金乱玩了!” 被老师紧紧抱住的少女有些喘不上气,她慌乱地拍拍迦罗娜的后背,小声提醒: “力气太大啦!老师!” “明天我们去明斯特看看,”迦罗娜宠溺地捋起学生柔顺的金发,“那里的牧场可有分外秀丽的风光可赏。” ...... 高琴科索山脚下的泰德罗如往日般宁静怡人。临近下午茶的时间,小镇上的送奶工驾驶着电动车,挨家挨户敲响他们的门,将最新鲜的牛奶送至客户的家中,以确保他们能熬制好即将在下午时分享用的奶茶。 年轻的送奶工驾驶着的车辆在小镇一户新入住的人家的门牌前停下,将他的门铃按响。 “卡尔夫先生?”久久得不到回应,送奶工伸手敲了敲老人家的门,“您在吗?” 凑近铁门的送奶工听到些古怪的声音,他将耳朵贴上铁门,听得更加清楚——是被砸碎的东西与阵阵愤怒的咆哮交杂的声音。 “卡尔夫先生?”担心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送奶工的嗓音拉高了好几个分贝,“请问您在里面吗?” 眼见对方没有回声,送奶工担忧地掏出自己的电话,想要拨通小镇上的警局的号码。 当他准备按下通话键的时候,砖石小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送奶工所担忧的那位老人已经用带着歉意的眼睛看向他:“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将碗给砸碎了。没耽误你的时间吧?” “啊...没、没什么,”眼见老人平安无事,送奶工将自己的电话收回裤兜里,“这是您的奶,请务必收下。” “那谢谢了。”老人笑着摆摆手,看着送奶的青年离开。 “伦斯特乳业很高兴为你服务。”驾车前往下一户人家前,送奶工笑着回首与老人告别。 目送青年远离后,老人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狠狠地摔上门回到屋子里。 “他妈的,”进了屋的林思行看着满地破碎的花瓶,恶毒地咒骂着这些天的霉运,“真他妈的该死!” 这些天的经历让林思行的脑海里刻满四个大字:诸事不顺。 好容易通过地下的暗线与人口贩卖组织搭上关系,他还以为自己能很快搞到期待的货物以进行自己的实验,哪知道破事一桩接一桩地出现。 先是货物短缺,时间拖沓,而后对方直接告诉他缺货,实在搞不到少年的木精灵与金精灵。等到他今天打算通告对方将货物全改成人类少年,哪知道不论采用怎样的手法都再没法与组织连上线。 如此一来,他还要怎样测试神王的元神会有怎样的副作用?总不能直接在这小镇上寻找测试的素材。那样可很容易引起格威兰警方的注意,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他拿起手边的烟灰缸准备摔倒地上时,口袋里颤动的电话却让他再度冷静。 “喂?”看清号码的老人无比兴奋,他压抑住自己的声音问起对方,“是货物准备好了吗?” “是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叫林思行感到古怪,他总感觉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音色,可具体是在什么地方,他又说不上来,“货物已经备完,何时给你送去?” “就这几天吧,”老人迫不及待地回答,“我可等得有些着急了,”思虑片刻,他又给对方提出新的要求,“对了,我还需要四位人类的少年少女,烦请替我准备周全,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 “好的。”得到老人的回复后,对方很快将电话挂断。 林思行可算是舒了口气,果然人不可能一直倒霉运,总会有幸运的好消息令自己高兴开心。 可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并不是人口贩卖组织的成员,而是自己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挂断电话的赵竹看着躺着窝点内躺着的好几具尸体,再将些信息传达至基地,与基地的副手奥斯洛连线通话:“奥斯洛,我需要些能干的人来接受这里的组织...只是暂时的,不会太久...看情况,先把人派来,我将这组织的资料和账簿给送去...放心,我自有安排。” 说完话的赵竹再次将电话挂断,驱使着自己的起源从人口贩卖组织位于明斯特城的窝点离开。他海得去跟赛尔回合,好为他准备些做饭的素材。 出现在拥挤的明斯特城车站后,赵竹转身穿过站台,缓缓朝超市的方向踱步,试图买上些新鲜的牛肉、红酒还有诸多调料,去试试赛尔所说的刚学会的红酒烩牛肉味道究竟如何。 往来的人群有些拥挤,叫穿梭在其中的老人有那么些不适与烦恼。不想在意这些人的他俯下头看着路面,慢慢靠近超市的位置。 此时的伊利亚握紧迦罗娜空着的左手,从刚挑选好水果的超市走出,轻柔地挤往车站的方向,试图乘车回到住宿的宾馆里去。 超市的大门人流熙攘,踏进去的赵竹与走出去的迦罗娜都不由止住脚步,互相回头张望。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他们好像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就在这人来人往的超市里。 “老师?”伊利亚小心地扯了扯迦罗娜的衣袖,“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住了?” 迦罗娜没有回答她,只将眼睛瞄着刚刚离开的超市,她好像在那瞬间碰到什么熟悉的气息,看到什么许久未见的身影。 可她有无法确定那究竟是真是假,是现实的事实还是错乱的虚幻。她只能驻足往来的人流中,努力与那擦肩而过的气息互相呼应。 赵竹也静静地看着车站的方向,他也感受到那种久违的熟悉。他已经猜到是谁与他错身而过,可他却并未走上前寻找,而是转身融入超市的人流,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感受不到那种气息的迦罗娜落寞地别过头,带着自己的学生登上车站的月台:“没什么,我们走吧。” 敏感的伊利亚怎么也不肯相信老师所说。她总感觉迦罗娜有些埋在心底的事情没有与自己分担,只是独自承受、孤独负担。 乘上车的师徒一路奔向明斯特城外的牧场别墅,那里有着专门为旅行者设置的草场旅店,方便他们与自然的青草接触,呼吸到没有被尾气与烟囱污染的纯净空气。 靠在车窗旁的伊利亚将眼睛瞟向道路左侧的丛林,那里有好多笔直挺拔的树木,在午间的明日下与青青的草场共同描绘出自然的画面,散发着生命的纯甄气息。 机敏的少女忽地捕捉到些许的异样:在丛丛纤细高挺的树木之间,有棵树木却不怎么正常。它好像一众瘦高个之间的大胖墩,宽广粗大,不似其他的树木笔直细挺。 “老师,”伊利亚轻轻地晃了晃迦罗娜的手臂,“你看,那是面包树么?” “面包树?”迦罗娜疑惑的目光顺着学生的手臂看到那粗壮异常的大树,很是奇怪,“真的...这地方怎会有这种东西?” 正在树屋旁清洗蔬菜的赛尔猛地打了个喷嚏,他看向遥远的东方,疑惑起究竟是谁在念叨自己。 午间的艳阳下,各自忙碌的他们便这样错过了第一次的交集。 第二十七章各自的故事(一) 艮林特酒店是格威兰最负盛名的连锁酒店。这里高昂的消费不仅没有劝退那些囊中羞涩的食客,反而成为它生意红火的一大卖点。 明斯特城的艮林特酒店也如其余分店般富丽堂皇。它金色的尖顶在一众红蓝相交的建筑中格外醒目,如玉般纯白色的外墙更是十分醒目,让每个路过此处的人都纷纷投去好奇与渴求的目光。 若按照酒店的规定,出入其中必须穿着标准的格威兰正装,不能有所例外。而酒店的包厢更是价格高昂,即使富贵的人家也不愿在包厢内多多浪费不必要的金钱。 也因此,酒店内的大部分顾客都穿着礼装于大厅内慢慢享用这里的美酒佳肴,低声谈论些近日有趣的花边新闻,抒发作为富裕者的别样生活情趣。 可点着蜡烛燃起熏香的特等包厢内此时却有两位身着便服的客人在大块朵硕,仿佛酒店刁钻的规定与浪漫的氛围对他们而言完全不存在一般。 两位用餐者中的老人脸上挂着横贯面部的可怖疤痕,他正举着高脚杯轻轻摇晃其中的红酒,不时啜饮几口品尝其中的可口滋味;至于另一位用餐者则是有着异色双瞳的可爱孩童,他正捧着碗碟大口吞咽着美味的汤汁,不时拍拍肚子打个饱嗝,露出心满意足的乖巧笑容。 “好好学学,”眼瞅着小家伙将红酒烩牛肉的汤汁一饮而尽,赵竹只得无奈地笑笑,“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可别光顾着吃。” “我、我做得也不赖嘛,”肚皮鼓胀胀的赛尔不好意思地回答,“不过比他们差那么一丢丢而已...” 赵竹没说话,只是拿眼睛瞟了瞟被赛尔一人解决的空空如也的瓷盆,让小家伙有些羞赧地吐吐舌头作为回复。待得他再也吃不下那些牛肉蔬果,老人才开口问询:“你跟我出来有多久了?” “两个月!”赛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两月...”赵竹无视酒店的规定你,掏出自己的烟斗点燃,开始抽吸烟雾,“这两月的感觉如何?” 老人的问题叫赛尔有些踟蹰不安,他拨弄着自己的小指头,抬起头又埋下头,似乎不太敢正面回答。 “有什么就说什么,”抽着烟的赵竹和蔼地笑了笑,“不必拘束、也不必拘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说话。” 犹豫片刻,赛尔还是鼓起了心中的勇气:“好吧...师父...我觉得、我觉得这里很不一样...” “哦?”老人朝餐桌上掸了掸烟斗里的灰烬,“哪里不大一样?” “我、我...”努力压制好自己结巴的话语,赛尔试图让回答显得更加正常,“我觉得这里...有些可怕...” “这里?”赵竹张开双臂,他手中的古铜烟斗在白金的光芒与蜡烛的灯火下熠熠生辉,“这个地方让你觉得害怕?” “不、不是啦...”赛尔苦恼地挠挠头,有些心悸地看向满脸笑意的老人,“我是说...师父接的那些任务...都有些...可怕。” “嗯...”赵竹放下胳臂,继续吞云吐雾,“对你而言,确实有那么些不适应吧。” 吃得饱饱的赛尔揉揉自己的肚皮,观察着老人那莫测的神情,小心地点了点头。 “跟我说说,”赵竹兀地出声质问,“为何这里会不一样?” 突如其来的提问并没有让赛尔慌乱,他冷静地回想这两月来的经历见闻,思索着格威兰与共和国究竟那里不同,最后才给出自己的答案: “这里没有魔网的监察,人们总喜欢...犯罪。” “你是说,因为没有魔网的监察,”赵竹抚起自己短短的胡茬,“所以这里的人才总是违背法律的约束?” “嗯...”赛尔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告诉我,”赵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冷淡,“倘若共和国忽然失去了魔网,我们会否变得和他们一样?”他的视线紧紧盯住有些不明所以的小家伙,“一样光暗交杂、好坏并存,甚至善恶交加?” 赛尔呆了呆,小声地回复老人的问题:“不、不会吧...” “确实不会,但也要看情况,”慈祥的笑容又出现在赵竹的面庞上,“譬如你,一如既往:譬如我,变化无常。” “师父...”赛尔小心地问起自己的问题,“您是...什么意思呀?” 赵竹叹口气,拿起烟斗缓缓吮吸。他身边的烛火微微晃动,他头顶的吊灯忽明忽暗。他的身上多了股愁绪与默然,良久才张开口诉说: “你是对的。 正因为没有魔网的监视,这里的一切才会如此不同。” 老人所散发的气势让赛尔冷汗直流。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有些惊恐地看着桌对面眼底写满冰冷与冷漠的共和国传奇战士。 “说一说,”忽然之间,赵竹又变回往日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说说你的看法。” “什、什么看法呀...”赛尔有些胆怯地蜷缩着身子,“我、我不知道...” “你对这里的看法,”赵竹慢慢地说,“你对格威兰的看法。” “没、没什——”赛尔刚想应付过去,却被老人的声音打断。 “我可以告诉你,”赵竹这般说道,“我觉得这里很真实。” “真实?”老人古怪的答案叫赛尔摸不着头脑,以至于淡忘掉方才的恐惧与紧张。 “凡事都有个根本,”赵竹自顾自地说着,“万物总归有个本质。告诉我,共和国与格威兰的本质差别在哪里?” “制、制度?”赛尔仍牢记这最为基础的道理——一切的根本都是制度。 “不错、不错,”赵竹鼓起掌,“所有皆可归结于制度。” “人们创造制度,人们设定规则;而制度与规则又将创造他们的人影响,进而将他们改变。” “我们创造制度,制度又改变我们?”赛尔于恍惚中总结了老人的话语,“师父,你是说...” “魔网,”赵竹这样告诉小家伙,“我们创造了魔网,魔网又改变了我们,”说罢,他站起身,朝包厢的棕红色木门走去,“走吧,我们到外面转转。” 门口的侍者弯腰鞠躬,恭送这两位来路不简单的客人离开。俯着身的他偷瞄了眼其貌不扬的老先生,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些不平凡的证据。 方才这位老先生可谓出手阔绰,直接以十数倍的价格租下包厢,坚持不更衣就带着他的孙女进入其中,愣是将酒店的规矩视若无物。最为关键的是,当经理接到一通电话后,尽然试图将多余的费用悉数奉还,可惜对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并没有接受经理的好意。而后他可是见到经理那惶恐不安的模样,直到老人亲自开口让经理离开,经理才算是才回复正常。 原本于大厅就餐的食客们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这祖孙俩。在一众穿着礼服的客人间,他们可算是彻头彻尾的异类。 “看,”赵竹拍拍赛尔的小脑袋,低声道,“他们在观望我们。” 小小的孩童发现,那些打量的目光虽然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恶意,却充斥着诡异的好奇与探寻的欲望,叫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不适感。 “非恶不一定就是善,”赵竹小声告诉赛尔,“你要习惯格威兰——在这里,充满各式各样的中性事物。” 离开艮林特酒店后,老少二人离开明斯特城郊的街道,向城市外面的草原慢慢踱步而出。 老人是漫步在草场间的公路,赛尔则蹦蹦跳跳、东张西望,左摸一下、右看一下,对这漫山遍野的绿色充满了好奇的喜爱。 青青的山坡上有些牛羊正在啃食绿草,不时有些奶农与牧羊人走从中过,照看着自己的牛羊。也有些行人踏进绿里,伸手抚摸乖巧的奶牛,惊走胆小怕生的绵羊。牧羊人和奶农也不劝阻,只是笑呵呵地在一旁观望。 “你看,”赵竹拉住还想四处打量的小家伙,“这里多美啊,不是吗?” 赛尔点起头,不由肯定起老人的话。这里的蓝天空澈清明,这里的绿草碧翠如茵,黑白相间的奶牛与白云似的羊群不时哞咩轻叫,惹得漫步草原上的行人捂嘴轻笑。 “很美啊...”赛尔这样感叹。 这里的风光确实如此和谐自然,即使与共和国的宁静风景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里同共和国有区别吗?”伫立在微风中的赵竹这般问。 “没有...”赛尔小心地坐在翠绿柔软的青草上,“没有区别...一模一样...” 看着小家伙的赵竹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看,这样和谐而宁静的地方,又有什么好怕的?” 沉默的赛尔久久无言,他眺望着四周的美丽风景,将自己的思绪转移到老人的问题上。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 “如果所有的地方都与这里一样...”赛尔如此感叹,“那会多美好啊...” “可惜了,”赵竹在小家伙的身旁坐下,与他一起望着对面青山上的牛羊,“这里不是共和国,没法所有的城市都一模一样。” “为什么呢?”赛尔将头转向老人,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为什么会这样?共和国都可以,格威兰为什么不行?” “因为制度,”赵竹平静地说,“制度改变了生活其中的每个人,”他掏出自己的烟斗,惬意地吸气烟来,“格威兰的制度与共和国不同,它们的每一座城市、每一方乡村的发展都不相似,有的先进、有的落后;有的光明、有的黑暗。” “在魔网的监察与学院教习的督导下,我们不会将心思放到歪门邪道上,只会专心学习、认真工作,每一天都充实而饱满。 他们的生活则多彩得多——对与错、正与邪是他们参见的日常,每有魔网帮他们督促、帮他们鉴别,他们只能自己面对,随着生活改变自己的面貌。 你看,前些日子的遭遇也不一定全是坏,他们中也有好人与善意;今天的经历也不一定全是好,说不准在你看不到的角落就隐藏着恶意的眼光。” “归根结底,是我们改变了我们...而他们,也改变了他们。”在最后,懵懂的赛尔终于恍然大悟,“谁创造怎样的制度,就会被制度改变成怎样的人。” “对,”赵竹宽慰般揉揉小家伙的头,“总而言之,是我们自己决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看到赛尔乖巧地聆听自己的话语,他的神色愈发慈祥,“因此,你不必为他们生活中的罪与丑而忧心疑惑,因为——” “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老人与孩子异口同声,讲出问题的答案。 第二十八章各自的故事(二) 苍蓝的天空之下生长着青翠欲滴的鲜草,它们如针线般交织,编写出绿油油的草原牧场。不时有旅游的行人在柔嫩的草地留下踏青的足迹,证明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除去行走此处的旅行者,牧场内还有安静吃草的牛羊。啃食绿草的它们不时发出几声悠远绵长的叫声,引得手持相机的旅行者驻足拍摄,将自然和谐的美景记录进彩色的照片里。 举着相机的拍摄者有很多,但最为显眼的还是那位停留在奶牛群附近的金精灵少女。她结着长辫的金发不时为微风撩起,无瑕的肤色如奶牛的毛发般白皙。她也似一幅优美的风景画,吸引着草场内诸多目光的注视。 此刻的她正兴致勃勃地关注着替奶牛挤奶的牧场主人,看到他将取奶的铁桶夹在双腿间,以娴熟的手法按摩挤压出奶牛体内的牛乳,少女眼中的好奇愈发活跃。她好想亲自去尝试这有趣的劳动,喝杯由自己制备的最新鲜的牛奶。 “你也想来试一试吗?”头发花白的牧场主拎起装满鲜奶的铁桶,将刚刚挤出的牛奶倒进锅中加热,“这是免费的哦,可爱的小姑娘?” 伊利亚看看站在身后的老师,只见到她颔首微笑,便放下心来走近哞哞叫的奶牛,踯躅在它四周,不知从何下手。 “来这里,”牧场主笑着将木凳放在头奶牛的身侧,“苏珊是我的牧场内最乖的奶牛,它很好与陌生人相处。” 少女走到名为苏珊的奶牛旁边,坐上那矮矮的木凳,学起方才牧场主的动作,试图替乖巧懂事的奶牛挤出些淳厚的鲜奶。 “不是这样,”牧场主指了指空空的铁桶,纠正起少女的谬误,“你应该将桶夹在两腿中间,以避免它被苏珊不小心碰倒,”眼见那位半精灵也跟过来倾听,他便接着指正,“如果那样的话,你可就白忙活了。” 金精灵少女朝牧场主笑了笑,听从他的指示将铁桶夹在两腿之间,轻轻的挤压起奶牛的**,尝试着将贮藏其中的奶汁逼迫出来。 可伊利亚只听到苏珊不满的叫声,并未如牧场主那样得到新鲜的牛奶。 “你错了,”年老的牧场主赶忙抚摸起奶牛的头顶,“温柔些,孩子。奶牛也是会痛的,”看向满脸歉意的少女,他开始教起挤奶的技巧,“你应该替它按摩,让它放下对你的警惕心,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它对你的馈赠。” “轻柔些,”在旁边观望的迦罗娜也笑着提醒自己的学生,“莫要将它弄疼了。” “是的,”牧场主终于抚慰好不安地苏珊,“只有温柔相对,方能获得回报。” 回忆着牧场主刚刚的动作,伊利亚有样学样,轻轻地替奶牛做起温和的按摩,用手指小心地轮流挤压,终于让它体内的乳汁流进铁桶内,发出美妙的滴落声音。 “请问我可以直接品尝吗?”提起自己的劳动成果后,少女有些兴奋地将它交给笑呵呵的牧场主人,雀跃无比。 “不行的,孩子,”将桶中的鲜奶倒入沸腾的铁锅里,牧场主拿来两份晾凉的牛奶交给少女与她的老师,“生牛奶不可直接饮用,只有加热后才能喝进口中。” 吸进口中的那股丝滑的奶香叫伊利亚与迦罗娜都心满意足地笑了。在她们的心中,这里没什么事情能比在青青的牧场里喝杯新鲜的牛乳更惬意了。 “这么多奶牛,都靠你手工取奶吗?”喝完杯中的牛奶,迦罗娜靠住牧场的围栏,“没有其它的帮手?” “只剩我一个人了,”牧场主坐在木凳上,如此感叹,“他们现在都用机器取奶,我也不例外。只是闲暇时回来看看我的苏珊,陪它放松心情,到四处走走而已。” “也是啊…”迦罗娜将杯子放到牧场小房旁的木桌上,“有了机械生产,自然不用手工劳动。” “呵…”牧场主连连摇头,“还是我自己挤的奶好喝,”他的手轻柔地摸过牛奶的毛发,“对吧,亲爱的苏珊?” 从老人的牧场离开后,这对师徒的足迹向大山那头的羊群延伸而去。可爱的绵羊有着厚实的卷曲毛发,它们聚成朵朵靓丽的白云,为绿色的天空添上最纯洁的点缀。 偌大的草场好似碧绿的长袍,成群的绵羊就像白色的纹路,二者交相辉映,编织出如画般的怡人风景。 伊利亚没有说话,只静静举起自己的相机,将这一刻作为永恒的画面保存进记忆里。 “很美啊…”迦罗娜坐在草地上,仰首望着碧蓝的天,“不是吗?” “是啊…”伊利亚在老师的身旁坐下,随着她共同眺望远方,“多少的羊群生活于此,即使没有牧羊人的陪伴,它们依然乖巧可爱,不会四处逃窜。” 淳朴与善良确是当地人的本性,他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琐碎。他们只需将牛羊放养在形同虚设的围栏里,便可安心地离开此地,去别处办自己的事情。 她们的脚步再度走起,翻越过青草覆盖的山丘,横穿过咩咩叫唤的羊群,又看到几户住着人家的木房,从中传来肉制品烤熟的油香。 “试试?”看到木房外写着的格威兰文字,迦罗娜笑着看向自己的学生,“烤一整只羊哦?” “绵羊的肉不好吃啦,”伊利亚连忙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再说那太油腻了,不怎么喜欢…” “是怕长胖吧?”迦罗娜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学生的伪装,“偶尔吃些也没什么,我们可以先去预定,等到晚上应该就做熟了。” “可是…”伊利亚噘着嘴试图反抗老师的提议,“精灵不该是喜欢素食吗…如果去吃羊肉,不就会暴露真实的身份么…” “那是木精灵,”迦罗娜拉起学生的手,朝散发着肉香的小房子走过去,“对于肉类,勿论是共和国还是瑟兰,金精灵可来者不拒。” “啊啦…”放弃抵抗的伊利亚乖乖跟随老师的步伐,前往那正在炙烤着羊肉的人家。 木屋的一层散发着些许臭味,伊利亚看得清楚,这里应是牛羊的居所,二层才应当是用餐住宿的地方。 与木屋的主人谈好价格与时间后,迦罗娜带着伊利亚去参观烤羊的制作。 “与共和国相似的方法啊…”看到被扒去皮毛的全羊缓缓放进砖砌的火炉中,迦罗娜想起曾经家园的北方吃过的食物,“味道应当不错。” “并非共和国,”木屋的主人摘下涂抹香料所用的手套,“是从中洲那边传来的制作方法。” “殊途同意,”带着学生从散发着热度的火炉旁离开,迦罗娜打算带她四处逛逛,“想来定会美味无比。” 看到这对师徒远离而去,木屋的主人大声提醒:“可定要记得晚间回来啊!” 隔着遥远的距离,迦罗娜朝他作出确信的手势,领着自己的学生继续探索这清新俊逸的明斯特草原。 “嗯?”半精灵敏锐的嗅觉捕捉到稍许不和谐的气息,“怎么有股…臭味?” 伊利亚有些惊讶地看向迦罗娜:“老师也嗅到了吗?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呢…” “在那边,”迦罗娜的目光转向座临近的小山丘,“就在山的后面。” 师徒俩加快自己的步伐,迅速向那座低矮的山头走过去。果然越临近那山,腥臭的气息就越浓厚。 登到山丘的顶端,她们可算看到另一边的臭味源头——堆积如山的羊头羊蹄以及带着些许羊毛的羊皮。 “垃圾场啊…”迦罗娜摇摇头,这里的画面不仅与草原的美景格格不入,甚至还有几分可怖的味道。 望着堆积如山的动物尸骸,伊利亚有些震惊。她从未想过风光靓丽的草原上也会有这样不堪入目的景象存在。 “美丽的背后怎么都会有丑恶的存在,”迦罗娜这般感叹,“什么地方都不例外。” “是啊…”想到什么的伊利亚压住被阵风舞起的长发,“老师…共和国也不例外么?” “是的,”迦罗娜坐在山头看着堆积如山的动物尸骸,想起曾经的黑暗岁月,“连共和国也不能免俗,”她的话音愈发低迷,“你知道我为何会离开共和国,四处奔波流浪?” 伊利亚只得闭目摇头。这段经历是关于老师痛苦的秘辛,她从未有想过去打听。 “清洗,”迦罗娜整理着被风吹散的头发,沉沉诉说曾经的故事,“世界战争后的清洗。” “清洗什么?”伊利亚坐在老师身旁,用自己的体温暖和着半精灵心中的冰凉。 “反对者,”迦罗娜感受着脑内的诡怪波动,将共和国的隐秘故事讲给自己的学生听,“反对魔网的人,反对魔网监察制度的人。” “当年哪…共和国内的部分人反对魔网的监察制度,要求重新制定以国民为主的监察权负责体系,在人民议会里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他们的提议屡屡被魔网否决,始终没办法修改共和国的法典——我告诉过你,唯有通过魔网的审核,共和国的法律才能被修改。 从那时起,他们反抗的对象就从魔网的监察制度变成整个魔网。他们试图终结魔网在共和国的地位,还险些因此引发了流血事件。 终于人民议会决定出手,他们调动卫盾与钢爪部队的战士,对所有异议者进行物理意义上的消灭。而被清除的那些反对中,就有我的父母。” 伊利亚的胳膊伸进老师的臂弯,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中有那么丝心疼:“所以,老师从共和国离开,四海云游。” “对,四海云游,云游四海,”迦罗娜的眼中泛着些泪光,“很久很久了,有多少年了呢?” 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生命的温度,共同承担记忆中的往事。 “走吧,”迦罗娜站起身,将学生拉离草地,“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师徒俩渐渐走进遥遥的远方,最终消失不见。 第二十九章各自的故事(三) 温亚德最负盛名的还是它辖区内风景秀丽的诸多酒庄。这些由葡萄藤庄园组成的乡村将到此游览的旅行者的吸引得一干二净,没有为冷冰冰的城市留下多余的客人。 黑夜中的市区万籁俱静,黑乎乎的街道只有路灯模糊的身影,连来往的车辆很少见到。 秋季的温亚德寒风萧瑟,原本热闹的市区聒噪不再,只有偶尔几家酒吧、舞厅的店面外能听到些形同往常的吵闹。 前些日子里爆发的几起凶杀案没有对这些酒徒与舞者产生半分的影响,他们依旧我行我素,或是在舞池里嗑着药甩动头颅,或是在柜台前举起玻璃瓶借酒消愁。他们各自取乐,不在乎身旁的一切,既看不到旁人的愁思,也听不到旁人的哀绪。 在这样的喧嚣中,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放纵。他们都在不知不觉里陷入了别样的冷漠。 对一些来此解忧的客人来说,冷漠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在互不关心的人之间才最好抒发他们心头愁绪,将那些平日里吞在肚子里的苦水尽数泼洒。 最近,这堆酒吧的常客里又新增了一员。他穿着在工厂做工时的工装坐在柜台前,大口灌入当地的高度数黑啤,借着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以此逃避失去亲人的痛苦以及不敢归家的自责。 “少喝些酒,雷德,”他身旁是酒馆的熟客老杰克,“待会儿你还要回家照顾你的宝贝儿子呢。” “我知道...”借着酒力,雷德壮起胆子催促自己从酒吧的柜台离开,“我知道...结账!” “嘿,老兄,”接过钱的酒保晃晃手中的高脚杯,“真的不用再来一杯?” “你省省那些心思吧,”老杰克一把夺过酒保手里的零钱,塞进雷德的衣袋里,“他该回家了!” “嗨,我只是随便问问,”目送喝醉的雷德跌跌撞撞得离开,酒保不满地看向年老的酒鬼,“你不该那么多嘴。” “我也该走了,”老杰克并未理会酒保话中的挑衅,甩下几张钞票为自己买单,“好好点点钱,可别说我给少了。” 看着老酒鬼蹒跚地走出舞厅的大门,酒保数起他扔下的威尔数值,轻蔑地啐了口唾沫: “吝啬的老家伙,真是一威尔都不愿多给。” 步履艰难的雷德走在安静的大街上,迎着刺骨的寒风走往家的方向。他身上散发的酒气让本就稀疏的行人连连躲避,他们无不用异样的眼光瞅向这酩酊大醉的年轻酒徒。 失去妹妹的雷德没有在乎这些眼神中蕴藏的厌恶,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位老人说的话——每个人都是害死丽塔的凶手,不论他们,还是自己。 就在他继续挪着无力的步伐前进时,有位藏在街角的人忽然冲出来,不管他的反抗,直直将雷德拉进了阴暗的巷道。 “你在干什么?”被拉扯进小巷内的年轻工人勉强看清了对方的穿着,只见他穿着不起眼的黑色礼装,戴着有些破旧的黑礼帽,脸上蒙着灰色的口罩,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自己。 “我观察你很久了,”看不清面貌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入雷德的手里,“请务必看看这个,它会为你与你带来崭新的生活。” 说罢,神神秘秘的男人大步从小巷跑出,在街角拐弯后隐入了夜的黑暗里。 摸不着头脑的雷德趔趄回街角的路灯下,这时他才看清了手中的东西是什么——一本制作精巧的小册子。它的封面上刊印着一行烫金的格威兰文字:Great Harmony。 雷德一转身便将它丢进了身后的垃圾桶。现在的他才懒得管什么“美好世界”的宣传册,他打心底清楚这世界肮脏的本相,没有一丝的美好。 继续向自己的公寓前行的雷德·穆瓦没有留意到跟在身后的老杰克,也没有注意到他从自己刚刚使用的垃圾桶里捡出那本小册子,在随手翻看几页后,彻底读得入迷,再也不愿将眼睛从它内里的文字上挪开,伫立寒风中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连捧着册子的手也开始哆哆嗦嗦。 “喂!让开,老家伙!”一位同样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猛地将沉迷册子里的老杰克推到一边,“你挡着我的路了!” 回过神的老杰克并未恼怒,而是小心地将手中的册子塞进内里的口袋,东张西望后快速跑回自己的家里,打开灯光坐到破旧的板凳上读着其中的内容,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册子封面上的文字: “美好社会...美好社会...” 曾经是位数学老师的他还从未读过如此引人入胜的美好书籍,现在老杰克只想起身前往中洲,找到刊印这册子的人,问问他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奇思妙想。 与此同时,帕斯托堡的警长马文正解下腰间的手枪,将它塞进床头的柜子里,在妻子的抱怨声中钻进浴室洗去忙碌整天的满身臭汗。冲刷着头发的他回想近些天对于名为G.H.的组织的调查,忍不住一拳锤向浴室墙壁的瓷砖,而后吃痛地将手缩回。 对于这个所谓“美好社会”的组织,他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甚至那在监狱里为少年犯作引导的神甫也转移到别的地方,叫他无处可查。现在的他除了知晓G.H.是缘起中洲的神秘组织外,再查探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嘿!爸爸,”敲门的声音将警长的思绪拉回现实,“你都洗了多长时间?妈妈在催你出去!” “告诉你母亲我马上就好,”马文关掉淋浴的龙头,拿起浴巾擦拭起体表的水渍,“你们先用晚餐吧,不用等我。” “那你最好快点儿。”说完这句话,马文的儿子便从浴室的门口离开。 儿子的催促并未让马文有什么懊恼,反而促使他发出几声大笑。赖于工作的原因,他同儿子相处的时间太少,哪怕是来自儿子的丁点关心,都能让身为父亲的警长心安无比。 警长家的晚餐并不怎么复杂,只是份普普通通的海鲜饭。为了犒劳这些天成日窝在警局的丈夫,妻子特地在城区的超市买了些虾与海贝,经过精心的烹饪制作出了今天的美味晚餐。 “慢点,亲爱的,”妻子满意地看着大口吞食的丈夫,“还有很多呢。” “爸爸,你吃起饭来也太不雅观了,”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嫌弃地指责着父亲,“老师说过,我们一定要细嚼慢咽,才能更好地将这些食物消化。” “我知道,”火速解决好晚餐的马文抽出纸巾擦干净嘴巴,“我还有些事情,你们继续吃吧,我得回警局看看。” “可是你早上说过要陪我打球的,”儿子不满的眼光扎得马文有些尴尬,“你又食言了,爸爸。” “是呀,亲爱的,”妻子也帮孩子说起话,“你早晨走的时候说过要带杰森打棒球的,难道你忘了吗?” 苦笑着的马文换好工作的制服,在合起门前施以歉意的笑:“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回警局一趟,我还有工作没完成呢。” “那我们也不留你了,”妻子起身走到丈夫身前,“不会还是那三个人的案子吧?” “是的,”马文叹口气,松开抓住门把的手,“已经快一月了,还没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我们都快被逼疯了。” “唉,干嘛要在那些小混蛋的身上浪费时间呢?”妻子也抱怨起警局那不合理的工作,“他们的死可是大快人心呀,有那个必要追查吗?” “没办法,你知道的,”戴好自己的警帽,马文同妻子送上告别的吻,“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在寒冷的秋风中,中年的男人就这样留下自己的妻儿,踏上前往警局的路。 小镇里的警局已没有多少值班的人员。深夜来临之前他们就已经回到家去,放松整日的疲累。他们或是泡澡或是用餐,与家人共同度过冰凉的夜晚。 用方片状的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后,马文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从文件夹里找出那些案件相关的文档,苦苦思索着内里的联系。 三名死者的死法各异,一个被枪杀,一个溺亡,一个摔死。若非他们三个有着密切的关联,恐怕警长自己也不会认为后两者是遭到他人的谋杀。 最为可怖的是,警长手下的得力干事没能从现场找到任何相似的东西——除去从那些舞厅的瘾君子口中打听到的被死者咒骂过的某位老人,再也找不出三人的死之间有无关联。 “哈莫雷...”看着证物袋中的笔记本,马文的神色渐渐阴沉,“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查不到那位**少年犯的神甫的讯息,也没法逼迫守口如瓶的格雷·詹森开口,他所拥有的只是这本没有任何关键信息的笔记而已、 “伯爵...我知道是你,”戴上手套翻阅笔记的警长喃喃自语,“我会抓住你的,我向帝皇起誓。” 警长很清楚,整个小镇里只有坐拥家族遗产的帕斯托伯爵有请得起那种杀手的财力。可惜他找不出任何能够制裁对方的证据——虽然通过些门路找到有人基地买凶的实情,可他们不知道究竟何人才是委托者,也拿那位最有嫌疑的伯爵毫无办法。 笔记内的文字更像疯子无逻辑的梦呓,叫马文的头脑越看越迷蒙。里面写着的内容不是少年犯的忏悔与对帝皇的祈祷,就是些杂乱无章的大段分析,难以拼凑出有用的资讯。 “该死的...”马文将笔记塞回证物袋,抱头痛骂,“一堆狗屎。” 收拾好被翻得乱糟的文件夹,马文与值班的同事打过招呼,从警局走出。 小镇的街道空无一人,淡淡的路灯光芒下只有冷冷的寒气缭绕四周。此中的寒意令马文不由加快脚步,朝自己的家迅速靠拢。 临近自家小楼的马文却在街道旁看到了不怎么和谐的景象——一位流浪汉正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不时送进嘴里。 这叫马文有些恼火——他早早遵循格威兰王室的指示,命令警员们将这些游手好闲的流浪者送去收容所里,怎么还会有这种漏网之鱼存在? “喂,”马文掏出自己的警棍,戳了戳流浪汉的后背,“要么滚出我的镇子,要么跟我去收容所待着,听到了吗?” 看清来者头顶的警徽后,流浪汉二话不说,拿起垃圾桶内发酸的半个汉堡拔腿就跑,逼得马文快步上前追逐。 “混蛋!给我停下!”已近中年的警长没有修习过神力,所以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很难追上健硕的流浪汉。 奔跑中的警长与对方的距离越拉越远,力不从心的他只能俯下身大口喘息,以此缓解胸腔内的不适感。 “这?”低下身的他突然在地上看到本小册子,便好奇得捡起,“这是?” 在路灯的照耀下,册子上烫金的文字“Great Harmony”闪闪发光。 喜出望外的警长放弃对那流浪汉的追捕,飞速将册子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大步朝家的方向跑去。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他的一生都将为这本平平无奇的册子所改变。 第三十章各自的故事(四) 秋风的到来虽让格威兰人加厚了自己的衣袍,却未能叫共和国的民众多穿几层服装。长期修习真气的他们都不怎么畏惧冬季的严寒,更别提这只带着股轻微寒意的习习秋风。 在共和国的西北方,有座古老的城市——丽城。曾经名为定远的它既拥有悠久的过往,也有着欣欣向荣的未来。 在这样一座安宁祥和的城市内,最为**肃穆的自然是那些隐藏于高楼之间的各级学院。倘若走进学院的内部,便不难发现其中的规律——沉静无声,富有纪律。 这里没什么学生调皮地吼叫,只有低年级的教室内朗朗的读书声与教习的授课声。至于高年级的教室,则又是番别样的景象。 高年级的学生已近成年,他们只是看着墙壁上的显像器、听着讲台上的教书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不能自拔。 “还有一月便期末了,”单臂支在讲桌上的穆法提醒着正埋头处理功课的学生,“可要记好我们这学期讲过的知识!特别是外务部,定要好好复习!” 得到学生们肯定的答复后,穆法收拾好自己的教学工作,在行礼后离开教室,留着他们自行学习。 “唉,”等到督学离开,李依依才愁眉苦脸地看着教室第一排的空位,“小赛尔还不回来啊…感觉好无聊嗷…” “得了吧你,”刘刕的嘴可是毫不留情,“人家跟着老英雄在外面待得好好的,咱们该多祝福祝福他,别瞎念叨。” “啧,”李依依懒得和这家伙计较,“你才是瞎想——你咋知道赛尔过得咋样?” “你俩消停一些吧,”两人的吵闹叫陈应龙有些不悦,“声音太大了,都吵到我看书了。” 李依依乖乖闭上嘴,小声嘟囔着抱怨:“书呆子一个。” 老实安静下来的他们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课本,趁教习到来之前再复习复习昨日所学的真理知识,免得过会儿遭到提问,一问三不知。 时间很快来到下午,结束了炼气课的锻炼后,学生们回到各自的教室收拾好东西,按照学院规定的批次陆续离开教学大楼,或是回到各自的家,或是来往宿舍修整。 艾斯特今日却没如常回到宿舍,而是跟着自己的朋友前去学校外面的餐馆就座进食。这些年来,她已然和李依依等人熟识相亲,结成铁杆样牢固的友情,变作最好的朋友。 在餐馆角落的桌子周围,已能称之为成人的小青年们聚在一起大饱口福。终结掉一只羊腿及其他的菜色后,他们的肚子都变得鼓鼓胀胀,再没有整天学习带来的疲惫感。 “我说,”心满意足地打饱嗝后,李依依喝了口清新的果汁爽口,“这学期的课程这么刁钻,你们都有把握考过没?” “实践成绩都没什么,”孙思小声给出自己的答案,“主要还是测验...老实说,有关外务部的知识太深刻了,我没什么把握,”他的眼睛带着请教的意味瞥向陈应龙与艾斯特,“你们呢?你们肯定是十拿九稳吧?” “还好,”嘬口温水的陈应龙耸耸肩,“其实外务部不像你们理解的那样复杂,只要牢记它的本质,测验就不是问题。” “譬如?”李依依挑衅的目光投到自己堂哥身上,“你怎么解释战争?” “战争不过是外交的延续罢了,”陈应龙没好气地回答堂妹的无脑问题,“当普通的外交手段失去作用时,战争部便会考虑发起战争,继续从别国攫取利益。” “照你这么说,”李依依不甘示弱,开口便怼回去,“战争不过是外交的一部分咯?” “当然,”陈应龙淡然回复,“督学可是教了我们整整一学期,你不会从没认真听过课吧?” “啧啧啧,我可听得清清楚楚啊,”用小指掏掏自己的耳朵,李依依快嘴回应,“但我不认同穆法的言论!他说的不全对!” 陈应龙的神色分外鄙视,对于自己的傻瓜堂妹,他实在没什么好讲的:“那你来说说,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包括艾斯特在内,没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正在斗嘴的堂兄妹身上,静静等候他们的精彩辩论。 “战争是凌驾外交之上的存在,”心直口快的李依依没怎么遮掩,言简意赅,“战争压根儿就不是小美人儿说的那样属于外交的一部分,战争才是外交成功的最大保障。” “呃...李姐,”王晓弱弱地举起手,小声发言,“我觉得你那么称呼督学有点不大合适...” “何出此言?”陈应龙没理会小王的插话,“解释解释?” “很简单,没有战争的威慑,哪来的今天的局面?”李依依摊开手,这般回答,“若非有战争作为底牌,那些外交的手段又有什么用处?靠嘴皮子说吗?” “你理解得太肤浅了,”陈应龙沉着应对堂妹的言论,“战争不过外交的延续,而非凌驾于外交之上。它不过外交的一种手段,而非与外交同级的存在。” “哦?”李依依拿起牙签折腾着牙缝,“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陈应龙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否则外务部不可能将战争部纳入下辖指挥部门。” “你错了,堂哥,”李依依作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忘了,卫盾与铁拳也是正规的部队,可他们不受外务部的管控啊,嗯?” “这...”陈应龙罕见地顿了顿,“这与我们说的有任何关系?” “当然,”李依依竖起指头摇了摇,“他们也是战争威胁的一部分,却不受外务部管控,明白吗?” 陈应龙陷入沉默中,开始思考起堂妹所说的东西,好像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没有战争的威胁,又哪来的外交的保障?”眼见堂哥闭口不言,李依依连忙乘胜追击,“单就这点而言,你又怎么说战争只是外交的一部分?它们的关系明明是等同,甚至更高一等——” “等下,”刘刕伸出手打断了这冗长的对话,“说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意义?” “哼,姐姐我可是要进入钢爪部队的人,”李依依豪气冲天,拿起玻璃杯将其中的果汁一饮而尽,“自然要把战争放在首位嗷!呆瓜!” “你个好战分子,”刘刕毫不留情地呸了口唾沫,“就该让治安官把你拎到监狱去,好好做做思想工作!” “喜欢战争部和好战不一定有关系吧,三刀,”孙思站出来替李依依辩解,“你不也是成天沉迷那些小说?上次看到赵竹来接赛尔,你眼睛都快瞪直了吧?” “是嗷,”李依依不屑的眼神狠狠扎进了刘刕的心里,“你个瓜娃子,要不是我使劲儿掐了你一把,估摸着你就跳上去要签名了!” “那是我偶像啊!”注意到自己声音太大,激动地站起身的刘刕立马坐回原位,“别告诉我你不激动!我可记得那天你跟我差不多!” “姐姐我对那些有的没的不怎么感兴趣,”李依依摆摆手,轻描淡写地把话圆回去,“倒是你,成天看那些没用书。说我好战分子,你还是个人英雄主义的狂热者呢,要不要姐姐送你到治安官那儿去一趟?” 吃瘪的刘刕老实闭上嘴巴,放弃与李依依无休止的争论。 “艾斯特呢?”李依依伸出手搓搓艾斯特的头发,“怎么不吱声啊?说说呗?想啥呢?” “赛尔,”艾斯特并未反抗对方的抚摸,小声念出心中牵挂的名字,“我想赛尔。” 她的话叫李依依收回自己的手,也让其他人放下碗筷与水杯,共同思念起不知在何方的好朋友——那位乖巧伶俐的可爱孩童。 “没啥,我问过阿姨了,”强颜欢笑的李依依努力试图打破尴尬的沉默氛围,“阿姨说赛尔到冬假的时候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就一块儿带他出去玩!” “也不用太操心赛尔的事情啦,”刘刕这般安慰起愁眉不展的金精灵,“有无秋先生带着他,我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嗯…共和国的老英雄应该比较可靠,”陈应龙抿一口红茶,这样讲,“我相信那位传奇的战士不会让赛尔的功课落下的。” “呵呵…”李依依感觉很是无语,“你满脑子都是功课啊…就不能想些别的嘛…” “还有一个月就到期末了,”陈应龙无奈地瞟了堂妹一眼,“你不着急,大家还急着复习呢。我问你,功课都复习好了?” “没,”知道说不过堂哥,李依依只得乖乖投降,“今儿个回去我就翻书,把以前的笔记好好看看。” “我的可以借,”艾斯特轻声告诉她,“我复习完毕。” “厉害,”李依依佩服地为她鼓掌,“我都还没开始呢…你就结束了…” “走吧,”眼见收拾餐桌的魔像驶来,刘刕招呼着大家离开餐馆,“时候也不早了,快测验了,咱们也尽早回去复习复习。” 前往公车车站等待的他们与艾斯特挥手道别,继而跟随候车的人们一同登上回家的公车,在道路的尽头混进来往的车流中,往拐角处驶去,再看不见。 目送他们离开的艾斯特并未回到学院的宿舍,而是走进地下列车的站台,朝丽城中心广场的方向赶过去。 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面无表情的她内心便起伏不定。艾斯特攥紧自己的衣袍,掌心冒出阵阵细密的汗珠,长长的耳朵也轻微颤动,表达着它主人心底的那些紧张。 “赛瑞斯·拉克莱斯…”默默念着赛尔的名字与姓氏,金精灵女孩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中心广场的图书大厦。 赛瑞斯在格威兰的古老语言里寓意着神王,拉克莱斯在精灵传承的文字里代表着绿叶。而神王与绿叶,就是不安地艾斯特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因为它们,代表着她所关心的人。 第三十一章各自的故事(五) 用钥匙打开家里的门,陈应龙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将书包放好后与父母打起招呼:“爸、妈,我回来了。” “怎么,累着了?”他的父亲笑呵呵地替儿子兑好杯温水,“气喘吁吁的?” “吃得太多了,有些撑,”摆手谢绝父亲的好意,陈应龙关上卧室的门,“你们先看新闻吧,我得复习复习,这学期的知识有些繁杂。” “成,”摇头慢饮杯中的温水,父亲回到沙发上坐着,“先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陈应龙从书包内翻出这学期所用的课本与笔记,慢悠悠地回顾起近来所学的真理学内容及历史意义。他集中精力浏览着书本里的物理化学及生物知识原理,很快便将真理学的知识复习完毕。 结束对真理学的回顾后,陈应龙的目光转向那本厚重的历史教科书上。今年的授课内容大多为外务部的职能与作用,颇为晦涩难懂。 “战争与外交…”呢喃着穆法所强调过的主题,陈应龙思索起堂妹今天和自己的争执,“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如果按课本中的内容推测,那战争不过是外交的延伸罢了。它并非凌驾于外交之上,只不过外交的一部分而已;可若照着李依依话中的道理揣摩,战争又是外交的最大保障与最为有效的手段。身为外交保障的战争,又怎么是外交的一部分了? 天色的灰暗促使陈应龙将台灯打开,在白亮的光照中继续对战争与外交的思考。他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尝试着从中找寻出真正的答案。 短暂的灵光于陈应龙的脑海中乍现,他回忆起穆法所教的种种充满矛盾的知识,从中总结出靠拢真相的事实:战争既是外交的一部分,又是外交的最大保障。身为外交底牌的战争,既与外交同级平等,又是外交的一部分。 “有趣,”合上历史课本的封面,陈应龙对着窗外明亮的月如此感慨,“自相矛盾,却又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正朝着父亲撒娇的李依依并不知道她那无厘头的话给了堂哥怎样的灵感启示。现在的她只想从父亲嘴里套出更多关于钢爪部队的秘辛,好满足那孜孜不倦的好奇心。 “爸,说说呗,”无视母亲那无可奈何地眼神,李依依直接往父亲身上磨蹭,“你们在钢爪的时候都干过些什么任务啊?” “小时候不是给你讲过了嘛,”李父宠溺地拍拍女儿的头,“总不是要我再跟你说一次?” “嘿嘿,”李依依坏坏地笑了笑,“肯定还有更多的东西没讲过,对吧?” “你啊...”李父同样无奈地看向妻子,叹着气同女儿妥协,“有些事情还没过保密期,是不能乱讲的,”旋即,他的话锋一转,“但确实还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可以跟你说说。” “譬如?”李依依马上收起玩笑的神情,乖乖坐正身子,准备将父亲所说的故事一字不差地全部记在心里。 “有一次,我们奉命往中洲同盟国的境内,搜寻潜藏的叛乱分子,”说起从前的故事,李父的声音变得一字一顿,“那次是我经历过最惊险的任务了,即使需要保密的事情,也远不如它给我的印象深刻。” “那天是冬季,不过中洲的南边一向不怎么下雪。我同军团内的九名战友依据命令前往莫格尼搜寻塔伦事件后隐匿的叛乱分子头目。我们没有支援,只能靠自己潜入他们的基地,好将他击毙或者活捉。 他们的据点隐藏在莫格尼的一家工厂内。队伍里最擅长潜入的就是我,因此他们分作三人一组,在工厂外等候我的消息。 偷偷潜进去后,我就发现事情不对劲——工厂里全是些没什么防备的工人,压根儿找不到叛乱分子的踪迹。” “怎么回事?”李依依紧张地问起父亲,“你们走错地方了?” “不,”李父抱着头仰躺沙发上,将故事娓娓道来,“钢爪的情报从不会出错,我想肯定有更隐秘的东西藏在那里。” “果不其然,当我深入工厂的地下,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整个工厂的地下,都是他们的军火储藏室。 到了那里,因为距离太远,我断开了与队友交流的信号,只能靠自己去追踪那头目的痕迹。 那大概是我生命里最漫长的半个小时吧。我通过压低身体和隐形用法术的帮助,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穿梭,最后在一间指挥房里找到了头目。” “然后呢?”李依依小声地询问起接下来的故事,“把他抓住?挟持他回到工厂外?跟队友会和?” “怎么可能,”李父摇摇头,老实说,他很乐意看到此时女儿与妻子那崇拜的目光,“那么大个活人,我该怎么带他出去?” “我当机立断,一刀要了他的小命,尽快往外面赶。不过他的护卫已经拉响警笛,搞得我险些困在地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回地上的工厂里,和那些还在等待我的战友会和。” “喏,你看,”李父撸起自己的袖子,给女儿和妻子看看手臂上的疤痕,“这就是逃跑时留下的,索性没伤到筋骨,不然这只胳膊就报废了。” “哇,老爸,”李依依佩服地抚摸着父亲大臂上的枪伤,“怎么以前你不说啊?” “最近才过了保密期嘛,”李父将衣服整理好,这般告诫女儿,“外面的世界可不像共和国这样安稳,随处都有能要人命的危险,”看到女儿嬉皮笑脸的模样,他也只能叹气,“所以啊,我和你妈都不咋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啧啧啧,我可不怕,”李依依嘟起嘴,有些不满,“钢爪我是一定要去的,不管多苦多累多危险,我都不会放弃。” “你这孩子呀...”她的母亲梳理起女儿利落的短发,“和你爹年轻时一个脾性。” 在家中和父母融洽斗嘴的李依依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与她有着类似梦想的刘刕,正皱着眉头阅读着那些与父亲相关的故事。 刘刕正钻在自己的被窝里,在吊灯的淡黄色灯光下阅读着刚从图书馆买来的书籍。他的手不时将书页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利益即正义,正义即利益。谨记——强权维护正义!”跟着书中的文字,刘刕朗诵起外务部的标语,不由得阵阵胆寒。 虽说穆法已经教过他们外务部恪守的原则,可这原则背后蕴含的冷酷与残忍还是叫刘刕感到心惊肉跳。 他很明白这段话的含义:共和国的利益高于一切,共和国的利益即是正义;维护共和国的利益,即维护共和国的正义。 刘刕的心中忍不住批判起外务部的准则来。虽说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可仔细想来,这样的话语同当初普洛斯人推行的人类至上主义又有何区别?难道共和国非要步曾经敌人的后尘,成为所谓的帝国主义霸权国家? 也因此,刘刕不是特别喜欢外务部这一对外办事的部门,尤其是它下辖的战争部——那一炮制出塔伦事件的恐怖部门。 当年的塔伦是座位于中洲边缘的和谐小镇。直到有天中洲同盟国的分离主义份子躲藏进塔伦,将小镇的平安彻底打破。 秉持宁肯错杀、也不放过的理念,战争部所管控的钢爪部队在无辜的小镇进行了残忍的肃清行动,引起整个世界的关注与震惊。也是自那以后,战争部成了中洲人心里的噩梦,钢爪部队也成了死亡的代名词。 即使很多共和国人都以外务部对同盟的强硬管控为骄傲,可还是有些像刘刕这样的民众抵触它。毕竟它是共和国行事最残忍的部门,不受人待见也非意料之外的事。 “外务部…”刘刕这样讽刺起共和国的三大部门之一,“不若改叫战争部算了。” 对外务部的反感也是促使他想加入基地的原因。由赵竹创办的私人雇佣军组织是真真切切在为中洲的和平做奉献。而这样的伟大组织,正是成日幻想着那些英雄故事的刘刕最好的去处。 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波动,刘刕放开拿着书的手,将卧室的灯关闭,准备好好休息休息。临近期末,可不能让精神太过疲惫,以免影响复习的最佳效果。 当刘刕正埋头酣睡的时候,王晓才刚从购物广场回来。他左手拎着母亲要求的果蔬,右手提着父亲想吃的酒肉,用手肘碰响门铃的按钮,带着这些大包小包回到自己的家中。 帮着母亲整理好买来的东西后,他脱去学院的长袍,换上松散的睡衣,烧好水洗脸刷牙。陪父母看了会儿电幕的节目,王晓也感到些许的倦意,懒洋洋地滚回卧室履行今天最后的计划——新禧前旅程的安排。 热爱旅行的他知道,新禧前就得规划好路途,否则只会在节日到来的前夕诸事不顺。 “北方啊…”想不到究竟要去何处的他哭得抓耳挠腮,“南方也去过了,还有哪我没玩过?琼崖岛吗?” 犹豫不决的他着实拿不准主意,只得起身对着夜空下闪烁灯光的高楼小区眨眨眼睛。兴许黑夜中的沉静能给他别样的思路,好找到合适的旅游地点。 “再不行…”漆黑的月夜让他最终定下决心,“跟他们说下,到博萨玩玩吧。” 如此策划好假期的旅程后,他也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打着轻微的鼾声沉沉睡去。 当心里怀着各不相同的想法的人们尽数入眠时,却有位勤奋的少年正于黑夜中的小区活动场地内锻炼身体。他驱动着体内所有的真气,尽己所能将沉重的石锁举起,以此耗尽体内的气,顺道训练自己的身体力量。 石锁是孙思特意委托父亲从城外的村子里搞来的东西,听说古代修习真气的武者都会备上这样一件沉重的器材,靠它锻炼出最好的身体与最充沛的气来。 “二十九、三十——”做完运动的孙思小心将石锁放到地面,而后一屁股坐在它的握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以此缓解胸膛中的胀鼓感觉。 他明白,只有最刻苦用功的练习,才能追上那两人的脚步。勤能补拙,就算没有李依依和刘刕那般修习真气的天赋,孙思依然相信自己能凭借努力赶上二人的步伐。 然后,他就可以加入朝思暮想的军队——钢爪特别行动部队。 可孙思并不知道,在这漆黑的深夜,努力的不止他一人。有位心中焦虑的金精灵正在图书大厦内浏览各式书籍,做出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努力。 世界就是这样,每人都有自己努力的方向,都有自己奋斗的目标。不过各有所求、各有所需罢了。 第三十二章各自的故事(六) 共和国每座城市内的图书大厦都是全天开放,不会将渴求知识的人民拒之门外。只要他们愿意,就是在里面待上整日也没有关系。 即便如此,深夜的大厦内还是没有多少阅读者。毕竟时间太晚,人们大都选择回到家中休息,能坚持在大厦的阅览室内读书的求学者少之又少。 这样深沉的夜晚里,明亮的阅览室里却坐着位与众不同的金精灵女孩。她独自面对着桌前摆放的厚厚几叠书籍,在翻看的同时写着笔记。她神情格外专注,没有丝毫的松懈可言。 放在艾斯特面前的书大都是世界各地的古老神话故事。这些记载着帝皇玄天真武统一九洲前的诸神事迹的书本皆是沉重而晦涩,难以顺畅地阅读,更难轻易地理解。 艾斯特所要做的正是从这堆晦涩难懂、毫无逻辑的传说故事中整理出逻辑与真相。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越过笼罩赛尔的种种迷雾,找到赛尔身上的真切问题。 其中最受她关注的即旧日神王上帝穹高的那些神话记载。据说祂是真武之前真正的世界之主,拥有全知全能的强大能力。祂无所不知,亦无所不能,隐匿于东海的瀛洲之上,于暗处控制着九洲四海的历史进程。 祂的地位直到玄天真武现世才被彻底改变。真武先是统一正处于群雄并立的时代的夏洲,进而挥师北上击溃狄洲,将魔族的大半领土纳入自己的统治范围,废除魔族对魔罗的旧信仰,令它们成为自己最忠心的信徒。 在狄洲归属真武之后,祂继续自己征服世界的步伐,击溃曾经的精灵王国阿玛瑞斯,将整个平洲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那之后,真武的目光又投向中洲与上洲,祂先是与教廷作出和平相处的架势,却又遣送格威兰的贵族后裔返回上洲,于暗中协助他们统一西北方的大陆,将教廷的势力彻底从上洲肃清,不留丝毫余地。 最后的故事就简单许多,真武与中洲的教廷宣战,以迅雷之势横扫整个中洲,将神王的教廷连根拔起,将神王的信徒悉数诛杀,并毁灭掉由瀛洲降世的诸神,沉重打击了残存的民众对于旧神的信仰,并在最后的关头御驾亲征,亲手扼杀护卫瀛洲的巨龙一族,并终结掉神王的存在,让祂真正成为古老的传说。 神王即中洲的上帝与上洲的神王,也是夏洲的诸神信仰里的穹高。真武令史官修书,将曾经由祂暗中统治九洲大陆的日子归纳于暗黑时代——也就是如今学者们常说的神治时代。 可那位旧日的诸神与巨龙之主的神王上帝穹高的故事却并未就此结束。在真武将祂毁灭掉之后,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已是世界之主的帝皇却将上帝穹高的起源剥夺出来,存储在一块其貌不扬的漆黑晶石里,作为所谓的神王元神水晶流传于世。 而神王在格威兰的语言里,即是“SIRIS”。这是艾斯特最担心,也是最为困惑的事情。 倘若按赛尔所说,那块挂在他脖颈上的铭牌是他真正的母亲所遗留的物品,这一切的背后就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为什么,为什么会是“SIRIS”这一单词呢? 细致的艾斯特所考虑的事情不仅仅只有这么多,她的笔尖在本子上飞速滑动,记录着她从大堆的图书里收集得来的讯息以及它们之间的种种联系。 “林思行、祖仲良、赛尔...”空荡荡的阅览室内,艾斯特看向自己的笔记本,轻声念起自己所书写的文字,“都因它而联系一体。” 冷静的金精灵又将目光投向翻开的书页,将注意力转移到上面刊印的那张相片,那张记录着所谓神王的元神水晶样貌的相片上。 神秘的神王元神水晶在帝国覆灭后便保存在长安城的博士院内,直到梁朝的太祖皇帝结束夏洲的战乱后,它才被作为皇家的秘宝传承于代代帝王与博士院之间。 每位梁朝的皇帝都笃信它能给人带来悠久的寿命,甚至长生不老,因此屡屡将它从博士院带出,变为自己所有。可他们却总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清醒,将这完全无用的黑色晶石送还长安城。 到了梁朝覆灭的时候,祖仲良带领新军打入梁朝的都城,在梁废帝逃跑前将他活捉,并从他的身上搜出这于长安城博士院失踪的秘宝,将它交还长安的那些研究者手中。 艾斯特知道,这些都是历史课本与书籍上记载的史实,按理来说不会有半分的虚假。可她的心底还是冒出大胆的想法,这一想法完全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倘若神王的元神水晶并未交付长安城的博士院,而是留在某人手中,那是不是会发生些什么? 要知道,共和国可一直有着那样的传闻。在传闻中,祖仲良并未将神王的元神水晶交给长安城博士院,而是自己私藏起来,并借助它的力量获得了绵长的寿命。 如果传闻是真的...艾斯特作出自己的推论,那长安城内发生的刺杀就有了头绪,祖仲良的那些关于赛尔的描述也有了答案。 祖仲良与林思行和赛尔的交界点就是那块不知去向何如的神王元神水晶。林思行的刺杀极有可能是为了抢夺那块晶石,或是些别的什么目的:而至于赛尔,如果要他与这素不相识的两人产生交集,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神王——即SIRIS,原本这块晶石的正主。 只有这样,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三人才能汇聚一处,爆发出长安城内那起处处充满谜团的古怪刺杀事件。 如此看来...艾斯特继续着自己的推论,神王的元神确实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否则祖仲良那近乎七百余年的寿命根本得不到合理的解释。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赛尔身上,他为何要去跟可能持有晶石的二人发生联系?其实艾斯特的心里早早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敢想,也不愿想,或者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象——那可爱乖巧的孩童,就是被帝皇所毁灭的神王。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艾斯特努力驱逐着脑海里的古怪想法,赛尔怎么可能是无端的神话里才有的人物?他明明就是人类,这点毫无质疑。可他身上那些奇怪的力量与不可说明的古怪能力,却又让自己无从思考。 赛尔向来善良单纯,如此纯净的他又怎么可能是神话里作恶多端的瀛洲之主?艾斯特这般安慰着自己。更何况,真武说过神王已灭,帝皇的金口玉言总归不可能是虚假的吧? 一切到底该如何解释,又让艾斯特进入思考的怪圈。赛身上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叫她毫无头绪,无从说起。 除非...当年的帝皇根本没有毁灭掉神王,而是让祂以别样的形式藏匿在人世间,等待机会复苏,终有一日能再临人世。 如果是这样,那唯一的契机就隐藏在那块神王的元神水晶里。想必它才是各方关注的焦点,也是林思行与祖仲良和赵无秋真正在乎的关键。 将借阅的书籍按原先的位置摆放好,带着笔记本离开图书大厦的艾斯特感到些许的无力。 在黑漆漆的路灯光火下,年轻的金精灵女孩走进地下列车的站台,向学院的位置靠近。空空如也的车厢内只有她的存在,再无他人的贴心陪伴。 回到学院的宿舍,向来喜欢干净的金精灵女孩灯也不开,穿着学院的袍服便躺到自己的床铺上。幽冷的月光照耀着黑乎乎的宿舍,也映照出她望向空无一人的对面床铺的金色眼眸。 无能为力,就她现在心中的唯一所想。 此时她心心念念的小家伙倒是格外轻松,正在原野中长出的木屋内开启炉火,为老人与自己烹制可口的夏人美食。在格威兰待得太久,他们也想好好品尝品尝家乡的滋味。即使那些味道不如饭店内的厨师所做的精美可口,咀嚼起来却是别样的舒服。那种熟悉的风味无论多么高端的异国食物都无法与之相比。 “你这蒸菜的手艺跟谁学的?”赵竹撕下条蒸鸡的翅膀,将挂在骨架上的嫩肉啃的干干净净,“以后去开个餐馆,也是不愁吃穿了。” “嘿嘿,跟我叔叔学的啦,”赛尔用竹筷捻下已经软软的鸡胸肉,蘸了些盘子内金黄的汤汁,再将热气腾腾的肉块送入口中,“我叔叔可是很棒的厨师哦!” “看得出来,”赵竹喝起泡好的绿茶,借此缓解口腔内的油腻与喉咙里的干燥,“手艺确实不俗,要不然也带不出你来。” “对了,师父,”想起老人曾经的许诺,赛尔眨眨可爱的大眼睛,小声地说着那件事情,“您上次说若我完成任务,就给我特别的奖励...” “没错,”赛尔这么一说,赵竹也想起来曾经的许诺,“确实有特别的奖励。” “那...究竟是什么奖励呀?”赛尔将双手背在身后,好奇地歪歪头,“能告诉我吗?师父?” “等到下一次任务完成,我就带你回家。”嚼着条肥美鲜香的鸡腿,赵竹平淡地讲。 兴奋的赛尔没有高声喝彩,只是握紧小拳头,在胸前摆起克制的架势——终于,他终于能回家了。 “别高兴的太早啊,”眼见小家伙有些躁动,赵竹直接泼了盆冷水给他,“回去之前我还要检查你的功课,看看你学习有未落下。” “放着我来!”赛尔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膛,“我肯定能完美通过!” 一阵苍老的笑声过后,悬挂于西山的斜阳缓缓落下,宣告着格威兰夜幕的降临。在已近夜晚的荒野上,木屋内的气氛格外融洽,一老一少各有所思,也各有所想。 第三十三章归乡的序曲(一) 临海的多斯弗虽说没有多么美丽的海岸线可供旅游者欣赏,可它仍然为城市内的居民提供了足以饱尝美食的渔业资源。 高楼大厦的外围环绕着些低矮的小房,它们多是渔民的家和自营的餐馆。虽说装修不如酒店气派华丽,但也是干净整洁、生意红火。 带着孩子的老人找了位子坐下,跟老板讲好所需的菜肴后,便静静地等着菜品的到来。 “生蚝?牡蛎?”看着被撬开壳的奇怪贝类海鲜,赛尔有些不怎么敢动口,“这…这也可以生着吃么?” “就是要吃生的,”赵竹已经将牡蛎肉带着汁水仰头吞进肚中,“唔,很新鲜,味道不错,”掸去粘在胡子上的汁水,他笑着看向畏畏缩缩的孩子,“可别浪费,我点的都是最贵的菜色。” 吞吞口水,赛尔有样学样,壮起胆子拿住牡蛎,将它当作果汁一饮而尽。淡淡的腥味与软糯的固体感开始入侵他的味蕾,别样的鲜甜在口中爆发,将那些咸腥的不适压制过去,让小小的孩子体会到别样的滋味。 “可还行?”将吸管插进封口,赵竹喝起当地产的酸奶,“吃得惯?” “还好啦,”赛尔舔舔嘴唇,回味着方才古怪又新鲜的味道,“有些奇葩…但蛮不错的。” “还有很多菜呢,”赵竹扭过头,看向玻璃门后忙碌的厨师,“慢慢等吧。” “师父啊,”继续吸取牡蛎汁水的赛尔紧张地抖抖肩,“今天我们是有什么任务呢?” “比较简单,”赵竹掏出电话,刷新着基地公布的任务列表,“这地方有两起委托找人的案子,一个找自己的丈夫,一个找自己的妻子。” 此时厨房的玻璃门被推开,热心的老板端着刚做好的大螃蟹快步赶到客人的桌前,好将热气腾腾的菜品在第一时间叫他们享用。 “咦?”赛尔掰掉螃蟹的长腿,拿起剪刀剪开变脆的甲壳,把长腿里的蟹肉一口气撕咬到嘴巴里,“这种案件,格威兰的警察应当会管吧?” “说不准啊,”看到委托人姓名栏里的“索特”二字,赵竹将该任务的页面关闭,转而查找起另一任务的讯息,“失踪未满二十四小时不得报案…嗯,难怪他会来这里发布委托。” “发生了什么呀?师父?”赛尔将螃蟹的筋膜连着破碎的甲壳一同丢进桌下的垃圾桶,“他的妻子走丢了?” “对,主要是联系不上,”赵竹将电话放回衣兜,“所以他等不住,直接找门路在基地发布任务。” “感觉师父的组织很神通广大呢,”赛尔使劲将螃蟹的大钳子捏碎,用勺子挖着其中的嫩肉吞食,“什么古怪的任务都能够接手。” “基地分为表里两层,”赵竹将螃蟹的壳掀开,舀起其中的蟹黄品尝,“格威兰的基地有专门的负责人,算是半独立的组织吧。” “半独立?”又剪开条蟹腿的赛尔不明所以,“什么叫半独立?” “表面上它有专门的负责人和独立的组织纪律,”赵竹抽出盒子里的纸巾擦起嘴,“实际上它还是效命于我,属于基地总部的分部。” “所以?”赛尔歪歪头。 “格威兰的基地是很有名的侦探组织,”赵竹准备前往柜台与老板结账,“受到格威兰官方的承认,完全合法。” “现在?”跟着老人离开餐馆,赛尔不时回头张望,总有些恋恋不舍。 “现在去找那位委托人,”赵竹点燃自己的烟斗,惬意地吞云吐雾,“问问他具体的情况。” 在赵竹的带领下,赛尔很快与他进入到男人所在的社区里。通过电梯来到委托人居住的高层,老人按下他的门铃,等待着对方的应答。 “快请进,”开门的是位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他有着碧蓝的眼与金色的短发,典型的格威兰人相貌,看到跟在老人身后的孩童,他有些吃惊,“敢问这是?” “我的孙子,”赵竹示意赛尔同男人打声招呼,“最近脱不开身,你放心给我讲讲就好。找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叔叔好。”赛尔乖巧地探出小脑袋,点点头同陌生的男人打起招呼。 “啊…”一时不知怎么办的委托者连忙请二位来客入内,“先进来吧,进来我们再谈莎莉的事情。” 套上布质的鞋套,老少二人到沙发上坐下。赵竹环顾四周的家具与装饰品,只感到别样的淡雅,想来装修这房子的主人肯定有着不俗的情趣。 “你是做木工的?还是别的什么重活?”没等委托人张口,赵竹便看着他的眼睛,作出自己的猜测。 “啊?”男人一时间楞住,“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的手指很油腻,而且粗糙,”赵竹笑着解释,“双臂也很健硕,看样子是常做些繁重的体力活。” “不是,”男人连连摇头,“我是名文员…在鲁特街的查宁顿公司上班。” “哦?”这次轮到赵竹奇怪了,“难怪你的房子富有文人的雅致味道。” “不说那些,”焦虑的男人明显不想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能找到我的妻子吗?” “这要看情况,”赵竹从桌上的香烟里抽出根点燃,当着委托者的面吸气来,“不过我的任务成功率还是很高的,应当不会为你破例。” “那好,”听到对方的许诺,男人忙将事情的经过告诉老人,“我妻子的情况是这样。” “往常的早晨,她会到楼下的超市买些牛排,做好与我共进午餐的准备。总的来说,她来回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 可当我今天回到屋子里,却发现她根本不在家里。我四处都找过了,也没有发现她以前外出时会留给我的字条。 直到我去问过平日里在小区里遛狗的老普特,才听他说莎莉在早晨九点左右就前往社区的超市购买午饭要用的食材,还与他打了招呼。 我拨打莎莉的手机,根本没人接听;跑去超市向收银员询问,她们告诉我莎莉早就从超市离开,她们也不知道莎莉究竟去了哪里。” “嗯,好的,”赵竹将香烟捻灭,用眼神示意赛尔到门口等待,“你妻子和谁比较熟悉?我是问你们社区里的。” “可能是普特先生吧,就是我说过的看到我妻子外出的遛狗老人,”男人不加思索地将答案告诉赵竹,“我妻子常与他在社区的公园里聊天。” “好,”掏出自己的烟斗,赵竹将门打开,带着赛尔离去,“我会查明你妻子的方位的。” “劳烦您了,班布先生,”与老人握手告别后,男人久久未将门关闭,“希望你能尽快将莎莉送回家来。” “不用担心,”等待电梯的赵竹如此回答,“我以自己的名誉同你担保,会将她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你的面前。” 语毕,他带着赛尔走进空荡荡的电梯,摁好按钮后等待电梯到达。 “师父,我们现在做什么?”赛尔抬头仰望正在沉思的老人,提出最为关键的问题。 “找找那位遛狗的普特,问清具体的时间,”赵竹不舍地将将烟斗收回,“只有搞明白时间,才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按照男人给予的情报,他们很快来到社区的公园里,找到那位正带着金毛犬散步的老先生。 “你说莎莉啊,”看到赵竹电话屏幕显示的相片,普特很快反应过来他们问的是谁,“今天早晨九点的时候我就看见她了。” 赵竹收起电话,耐心地向对方请教:“她平时会出去多久?” “约摸一小时吧,”老人笑呵呵地牵动被项圈束缚着的狗,“她出去的时间向来比较久。” “哦,好的,”赵竹拉起赛尔的手,向老普特鞠躬道谢,“感谢您慷慨提供的消息。” 带着孩子离开后,赵竹前往街边的报刊亭,购买了份多斯弗的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笔画着什么,惹得赛尔满脸都是疑问。 “从这里到超市用时十五分钟…”赵竹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对行进路线的距离,以超市为圆心画起圆来,“从超市到别处的路程约摸二十分钟…嗯…奇怪?” “怎么奇怪了,师父?”赛尔好奇地探出头,看看被老人摆弄的城市地图,“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推测她可能的失踪地点,”赵竹点燃烟斗,抽着烟诉说自己的猜测,“或者说她平常真正会去的地方。” “哦?”赛尔若有所思,“是她的丈夫说得不对么?” “没错,”赵竹拿出笔在地图上做标记,“看来这位失踪的妻子对自己的丈夫有所隐瞒,”看着自己所标注的圆与各个街道的交点,他渐渐皱起眉头,“鲁特街的查宁顿公司?” “嗯?”赛尔也感到些许的怪异,“她去她丈夫的公司做什么呀?” “只是有那种可能性,”赵竹收起地图,将那些标注好的地点记在脑子里,“走,我们挨个排查,没准能找到目击过她的人。” “嗯。”赛尔点点头,拉住老人的手,与他共同消失在秋风瑟瑟的街道之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幕已然笼罩多斯弗城。除去海岸边的汹涌波涛,亮着夜灯的城市并未有什么声音,安静至极。 这样沉寂的夜晚里,有位小小的孩子努力踮起脚,拿着张相片挨家挨户摁着门铃,询问起屋主有无看过照片上的女士。 “哎?没见过吗…不好意思呀,打扰了…等等,我不用进去玩啦…哎哎哎,不要捏我脸呀!阿姨再见!” 慌忙逃跑的赛尔赶回正在十字路口的街灯下吸烟的老人身边,气喘吁吁地报告着自己所打探到的消息。 “嗯,”赵竹掏出地图,在当前的位置上画下一个大大的叉,“这里也没有。” “奶站、湖边的社区、还有这里全都没有,”赛尔懊恼地跺跺脚,“我都白忙活了一天啦…师父?” “没有,你的努力还是有结果的,”赵竹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如此宽慰着他,“反正我们知道,这些地方她都没到过,”捧着地图左看右看,他的目光定格在某个位置上,“鲁特街的查宁顿公司。” “现在过去吗?”赛尔有些小兴奋地问。 “不了,”收好地图,赵竹用自己的烟杆敲敲他的小脑瓜,“该休息了。” 第三十四章归乡的序曲(二) 早晨的风很凉快。它夹杂着淡淡的海的味道,将沉寂的城市从深夜的睡眠中唤醒,迎回繁华与热闹。 在刚开业的面包店买来刚出炉的早餐后,赵竹与赛尔就着牛奶将它们吃得干干净净,而后便躲进没人的小巷里,借由传送的法术到达目的地——鲁特街的查宁顿公司附近。 平平无奇的写字楼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它如同周遭的其余建筑一样,表面覆盖着肉眼可见的污渍与灰尘,在等高的楼房之间毫不显眼,没什么可供人留意的特点。 现在是上午八点,写字楼周围的商店刚开始今天的营业,从公车上匆匆离开的上班族们正赶忙挤进自己工作地点的大门,驾着私家车的那部分人倒是慢悠悠地将车停放好,神情自若地等待拥挤门口的人们散去,没有丝毫的焦急。 “去,”赵竹拍了拍赛尔的小脑袋,指了指那些位于写字楼周围的临街小商铺和面包店,“问问他们见没见过走失的莎莉。” 得到老人的命令,赛尔有模有样地敬了个礼,一路小跑进最近的小商店里,跟年迈的店主人打探起失踪的女士的消息。 赵竹伫立在街口的路灯下,抽着填满烟丝的烟斗,默默注视着在栋栋楼宇间穿梭的孩子,时不时会心一笑,等待他将事情做完。 “抱歉,尊敬的老先生,”在赵竹享受独自等待的安静氛围时,近乎哀求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响起,“请问你有看过照片上的这位女孩吗?” 站在赵竹面前的是位临近中年的妇人。她眉角的皱纹塞满了不安与焦虑,看上去格外的着急,似乎是急着找寻什么。 “对不起,”仔细看看相片里笑得灿烂的年轻女孩,赵竹满是歉意地摇摇头,“我从未见过这位姑娘。” 心灰意冷的妇人将相片放下,弯腰道谢后打算离开:“打扰了。” “慢着,”捕捉到不寻常气味的赵竹拦下将要离去的中年妇人,“可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先生,”中年妇人一脸疲惫地看着他,“就算我告诉您,您又能帮到我什么呢?” “没准我可以提供些帮助?”赵竹慢条斯理地同对方解释,“要知道,我也在找人。” “果然啊,”听到老人的话,中年妇人的头垂得更低,“这里就是无端葬送好人性命的恶魔街道。” “很多人在这里失踪?”赵竹皱起眉头。 “是的,每年都有一两起,”中年妇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老人,“那些什么都搜不到,也什么都查不出,我的女儿啊...”她声音哽咽地离开,“你到底在哪里...” 赵竹掏出自己的电话,向基地发去调取此地新闻的讯息。而后默默等待赛尔在最后家商店调查完,回到自己的身边。可是从商店出来的赛尔身后却跟着两位陌生的男人,小家伙一个劲朝赵竹使眼色,好像想提醒他什么事情一样。 “你好,”等到走近以后,其中一位男人从内衬的口袋里拿出张漆黑的证件,“我是当地的警察,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怀疑你和近年来的女性失踪案子有关联。” 赵竹无奈地看看赛尔,却只得到小家伙尴尬不已的笑容。一老一少就这样无可奈何地钻进警车,老实跟着便衣警察前往附近的警局里。 在警局审讯室待着的赵竹并没有什么紧张,他只是拍拍赛尔的头,消除小家伙内心的些许不安,静静等待将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真不好意思啊,老先生,”推开审讯室的铁门,两名还未换上警服的便衣警察连连跟老人道歉,“我们还以为您和凶案有关联...没想到您是基地的侦探...真是抱歉了,我们真是十分抱歉。” “没什么,”赵竹拿出烟斗,当着他们的面吞吐起云雾,“我可以不追究你们二人的过失,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其中一位警员喜出望外,“您尽管说!” “等等...”另一位警员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不会是故意被我们带到这里来的吧?” “我从没那样说过,”赵竹的笑容深不可测,“谁叫你们把我拘捕之前不问问我的身份如何呢?” “怎么办,老兄?”终于搞懂自己中招的警员垂头丧气地看向自己的同事,“要不要告诉他们?” “说吧,”有些不甘心的警员咬咬牙,“反正都是些新闻报道过的东西,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洗耳恭听。”赵竹摊开手,微笑着表达自己的态度。 ...... “按他们所说,”在警员的恭送中离开警局的赵竹与赛尔共同回忆着两位警员的叙述,“从五年前开始,每年都会有位女性在这附近失踪。” 方才在警局内,那两位抓错人的警员很是老实地跟赵竹交代好这里的事。自从五年前开始,在鲁特街附近就一直有年轻的女性失踪,负责追查案件的他们至今都找不出什么结果,甚至连可能的嫌疑人都找不到。 “他们怀疑是当地贩卖人口的组织做的事,”赵竹笑着与赛尔说着警员们的推测,“但根据我叫基地从科博拉的账簿上调取的资料中看,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们的调查方向错咯?”赛尔能理解警员们犯的错误导致了多严重的后果,“也难怪他们五年都找不出正确的侦查对象...” “有趣的是我们这位委托人,”赵竹将手中的电话递给赛尔,“他恰好是五年前从别的城市搬过来的。” “喔?”赛尔忍不住轻呼一声,“师父是怀疑他咯?” “有这种可能性,”赵竹将叼在嘴里的烟斗收回,梳理着迄今为止有关联的线索,“他的手实在太可疑。” “哪里可疑呀?”赛尔回想那位看似文弱的委托者,“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手指有些粗,表皮很糙,”赵竹同赛尔作起解释,“那不是文员应该有的手指。做文员的工作,只会在惯用手的中指上留有较厚的老茧,”看到赛尔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论述,他便加快语速,“如果他是用计算机,顶多也在指尖有较明显的茧子。” “哎?是哦,难怪师父你会问他是不是做木工——”恍然大悟的赛尔又忽然顿住,“不对呀,叔叔就经常做些木匠的活计,可我摸过好多次,他的手只是粗糙些,而且——” “而且什么?”赵竹笑呵呵地看着已经有些明了的孩子。 “他的手并不油腻,”回想在委托人家中见到的一切,赛尔陷入新的疑惑中,“那位丈夫的手指不仅又粗又糙,还有种沾了油似的闪光。” “而且还有些发黑,双臂还不和谐地健壮,对吗?”赵竹替小小的孩童补充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苦思冥想的赛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想不懂也很正常,因为那是屠夫才有的手,”赵竹耐心同赛尔解释,“在共和国,处理那些大型牲畜的多是机器和魔像,你不知道屠夫也很正常。” “什、什么意思呀...”赛尔忽然感到脊背瑟瑟发寒,“不、不会是说——” “先别管那些,”赵竹打断了赛尔的话,“你打探的怎样?关于那位妻子的消息?” “有、有,”心有余悸的小家伙老实说起自己四处询问的结果,“最后那家商店的老板见过她,还说她要了好几个大号的塑料袋呢...” “嗯,有意思,”赵竹大概能推断出事情的真相了,“不过你是怎么回事啊?经常摸你叔叔的手?” “呃...”赛尔有些脸红地别过头去,“我叔叔好看嘛...” “算了算了,”赵竹也不想管那些有的没的,“跟我去找找周围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什么合适的地方?”赛尔连忙跟上去,疑惑不解。 “要藏匿一棵大树,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它种进一片森林,”赵竹同孩子打起生动的比喻,“想藏匿尸体,最好的去处又是哪里?” 赛尔搞不懂老人的话,只能连连摇头。 赵竹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带着赛尔朝散发着油与血腥气味的地方走去。 穿过街道来到鲁特街的尽头,二人拐入正陈放着蔬果的街道。这里的地面洒落着些许黑乎乎的菜叶,让赛尔小心地避开它们,省得把自己的鞋子踩脏。 老式市场的深处藏着条不大宽敞的巷道,巷道的入口处有着堆积如山的垃圾,仔细看看就能发现它们散落在巨型垃圾箱的四周,可惜箱子里已经填满,所以来往的人才会将大堆的垃圾丢在外面。 至于巷道的内部则散发着浓重的膻味与腥气,地面上更是有着干涸掉的漆黑血迹与肉眼可见的大块骨头,从体型上观察不难看出是牛的腿骨。 “这里的人不怎么喜欢用骨头熬汤,”看着堆积如山的垃圾中散落的牛羊骸骨,赵竹也学着赛尔捂住鼻子,“他们通常会将宰杀好的动物骨骼丢掉,而不是再利用,”面对这堆积如山的垃圾,他兀自猜测,“想来这边的清洁工挺懒,还没有按时工作,刚好找找东西。” “怎么找?”赛尔看着这堆恶臭不堪的垃圾,不由打打哆嗦,“不会是要我翻吧?师父?” “当然,”赵竹拍拍他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说,“用你的能力感受有无包装好的袋子,或是比较集中的碎骨头堆,给我认真找出来,乖。” 赛尔没有办法,只得听从老人的命令,在一堆杂乱的垃圾里寻找着如他所说的塑料袋,想尽快从这散发恶臭的地方离开。 此时一位中年男人将巷道最外店铺的卷帘门拉开,从中钻出,一脸古怪地打量着站在垃圾堆前的老少二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找些东西,”赵竹笑着摸摸赛尔的脑袋,如此回应,“你呢?” “我的肉铺该开张了,”中年男人将卷帘门用杆子撑到最高,“帝皇在上,这该死的清洁工还不来收拾这堆肮脏的东西?都快两天了。” “好,”听到男人的话,赵竹又拍了拍赛尔的头,“赶快找。” “哦,帝皇在上,”中年男人的表情异常夸张,“你们把东西掉进这里边了?我敢跟你们保证,这下你们可有的找了。” “找到啦!”赛尔忽然跃起来,兴奋地喊叫。 一堆被砍得零碎的骨头像是子弹般从垃圾堆里飞出,落在地面上,把准备营业的肉店店主吓得瞠目结舌。 赵竹蹲下神,依照自己的经验捡起几块圆润的骨头,很快拼凑出人颅骨的形状。他冷冷的目光像是有什么威慑的魔力,督促着中年男人照着他的话拨通警察局的号码: “告诉警察,在这里发现散碎的人体骸骨,立刻,马上。” 第三十五章归乡的序曲(三) 警笛的声音在宁静的早晨里异常不和谐,停在旧市场垃圾堆前的漆黑警车也格格不入。一众忙碌的警察正戴着手套在垃圾里翻找着骨头与碎肉,准备带回警局验查清楚是否属于人类的肢体部分。 “您真是神通广大啊,”早些时间误将赵竹带到警局审讯的警员诚挚道谢,“这么迅速便找到了相应的线索。” “没什么,”赵竹明显不想跟这些警员多说些客套话,“可否让我问问那位肉铺的店主?我还有些问题没有向他请教。” “当然可以,”警员连忙示意自己的同事将正要被带走讯问的店主人拉过来,“请您自便。” 看到不安的中年男人打颤的双腿,赵竹拍拍他的肩膀,如此宽慰:“别紧张,我们只是取证,并不是将你当作怀疑的对象。毕竟你的店铺距离这里最近,你很可能目击过什么重要的线索,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噢噢,亲爱的老先生,”中年男人努力克制住躯体的恐惧,试图让自己不再颤抖,“您要问些什么就尽快地问吧!帝皇在上,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完完整整地告诉您!帝皇保佑,我可不想去警局里待哪怕一分钟呀!” “没问题,”赵竹强硬的态度让想要说些什么的警员老实合上嘴,“我想知道,你可曾见到过像是倾倒尸骸的女人来过这里?除却这市场内其余的贩肉商户?” “有,我见过,”店主慌忙讲述自己的见闻,“就在昨天早晨大约八点三十分左右,有个女人来这里倒一些碎骨头跟垃圾。她提着好几个袋子,就像你们刚刚找出的那些。” “那之后呢?”赵竹满意地点头,继续追问,“她朝什么方向离开的?” “就是你们来的方向,市场的东入口,”店主恳求着看似神通广大的老人,“求求您了,老先生,别让他们把我带走啊!” “如他所说,”赵竹的目光投向那位警员,“该问的我都问了,你们也听到了,没必要再带他走了。” “好吧,”警员无奈地看着惶恐不安的中年男人,“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肉铺店主很快溜回自己的店里,将卷帘门赶忙拉上,不想再见到门口停放的警车与来往的警察。 赵竹揉揉赛尔的脑袋,拉住他的手向市场东边的入口走去:“走,我们去找东西。” “老先生——”警员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老人挥手打断。 “我会通知你们,”赵竹头也不回地走向市场的外围,“先让我们率先查探。” 离开散发着垃圾酸臭味的旧市场,老少二人回到干净整洁的鲁特街的大道上。望着周遭稀疏的人流,赛尔开始思索那位妻子可能要去的地方,却又找不到什么头绪。 “很简单,”看穿小家伙内心的疑惑,赵竹使劲跺了跺脚,“答案就在我们的脚下。” “下面?”赛尔低下头,好奇地看着铺着灰色砖石的路面,“哪里呀?” “下水道,”赵竹掀开铁质的井盖,从中冒出的恶臭迫使赛尔捂住自己的口鼻,“只能是这里。” “为什么呀?师父…”赛尔很是抗拒这种恶臭的味道,“您真的确定…会是这种地方?” “只能是这里,”赵竹用手扇了扇,他也不怎么喜欢这种令人反胃的恶臭,“她前来的这里的路途你可还记得?” “嗯…”赛尔努力回忆老人在地图上的标注,“就是我们来时的路呀?” “没错,”趁着冷清的街道空无一人,赵竹通过梯子带着孩子爬进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我们前来的路途中可没什么能隐匿住尸体的地方…只能是这里,唔,真有够脏的…” 排污管正朝着下水道的水沟里输送着肮脏的污水与粪便,不时有耗子从站在台沿上的老少脚边爬过,将赛尔吓得不轻。 “唔唔唔…”即使捂住鼻子也挡不了臭气的侵入,赛尔索性放弃无谓的抵抗,转而朝老人抱怨,“这里也太脏了罢…师父?真会有人来这种地方?” “当然,”赵竹变出两副口罩,替自己和孩子戴上,“好好运用你的能力,省得我还要下去动手翻。” “噫…”老人的话让赛尔险些呕吐出来,“怎么下去翻啊…太脏了罢…” “没错,”赵竹拍拍赛尔的小脑袋,“所以要靠你了,”看到孩子的眼中写满的嫌弃,他忍不住发笑,“找找血腥的味道,还有内脏与肉块集中洒放的形状,”他又看了看水沟里平稳的水面,“这里的水流不急,切割好的肉块应该漂不走,好好找找。” 无法反抗老人的赛尔只得闭起双目,按照他的指示搜寻起那些可怖的东西——血腥、骨头,还有尸体的碎肉。 “在那里,”约摸几分钟的时间,赛尔就从下水道的另一侧找到那些老人描述的东西,“我让它们过来——” 内脏、大脑与分解好的碎肉尽数从恶臭的脏水里悬浮而出,直直飞到二人的面前,在散发着血腥气味的同时又有叫人作呕的酸臭。 “嗯…”戴好手套,示意赛尔让这些悬浮半空的东西落到台沿表面,“女性的身体器官…没有错,确实是人类的。” 闻言,克制不住的赛尔摘掉口罩,对着肮脏的污水沟大口呕吐,将早晨吃的东西彻底吐了个干干净净。 “喂,”等到小家伙呕吐完毕,赵竹再拍拍他的头,“还没完呢,有没有找到完整的尸体?” “有…”赛尔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前方的下水道拐口,“那里…” 赵竹掏出几张纸巾交给孩子,示意他在原地等候,再前往他所指明的地点,果然看到点点血迹连成的线,以及那倒在血泊中的苍白女尸。 “确实是莎莉…”对比过相片的外貌,赵竹能确信自己找到了委托人所恳求的目标,便拨通手中的电话,“喂,警局吗?麻烦到鲁特街的下水道——这里有人类的尸体,两具,好吗?” 挂断电话后,老人提溜着赛尔,迅速传送到委托他们的丈夫所在的小区内。 “师父…”缓过气的赛尔抬头看向老人,“到底怎么回事呀?” “一个被人**,一个失血过多,”赵竹冰冷的目光投向委托人所在的楼层,“她是自己跑到下水道里等死的。” “为什么?”赛尔陷入迷茫,“难道…她就是那些女孩失踪案的真正凶手?” “不对,她只是帮真凶料理后事罢了,”带着赛尔走进电梯,老人逐字逐句地开始详细解释,“她的体格完全做不到**尸体的活计,她只是帮真凶收集好骨头抛掉,免得被定期检修下水道的工人发现罢了。” “真凶就是她的丈夫吗?”明了事情经过的赛尔已经清楚老人口中所说的凶手究竟是谁。 “对,”离开电梯,赵竹走向委托人的家门前,伸手敲击,“你好,有人在吗?” 门里只有无声的沉默,没人回应。 赵竹也懒得多说些什么,抬起腿一脚将铁门连着门框一同踹飞出去。 正惊讶于老人简单粗暴行径的赛尔只得抽搐着嘴角,跟着他走进委托人的家,开始进行最后的侦查。 “去他的书房与卧室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类似保险柜和抽屉夹层的地方,”赵竹在沙发上坐下,抽起烟斗暂且休息,“记住,只有细心才能不错过重要的线索。” 还想抱怨老人懒惰的赛尔只得丧气地钻进卧室里,用自己独特的能力感知这里的一切,试图找到些不寻常的东西,好跟自己的师父交差。 保险柜…没有… 床头的抽屉…没有… 书架的箱子…没有… 书桌的柜子…有夹层! 赛尔冲过去,学着老人的样子飞速将柜子打开,将隔住夹层的木板一把打穿,从里面找出本有着红色封皮的厚厚日记。 他没有急着将日记带给老人查看,而是坐在皮椅上自己先翻阅起来,想从中找出真实的答案——真相究竟为何? “2523.2.17 伟大的帝皇啊!我诚挚地向您祈祷,请您恩赐垂怜,救救莱森吧!他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没法在城里待下去了,我们只能更换住所,带着女儿来到陌生的地方居住…求求您,求求您睁开仁慈的双眼,将万恶的病魔从我丈夫的身体里驱逐吧! … 2524.3.17 帝皇在上…莱森今天又动手杀人了,我看见他将可怜的姑娘迷晕,拖进下水道里…当他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双手都被恐怖的血液染红…帝皇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要将我们平静的生活变得如此糟糕? 2524.3.18 在下水道里,我找到了那姑娘的尸骸,她被砍成大小相同的小块,内脏和鲜血散落一地…我没有办法,只能将肉从骨头上剥离,扔进污水和淤泥里。我害怕那些工人会发现骨头的碎片,因此将它们装到市场的垃圾站丢弃…帝皇在上,请宽恕我、请宽恕我… … 2526.4.23 莱森动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我必须每天前往他工作的地方监视,以免又出现什么乱子。赞美帝皇,詹妮已经被姑妈接走,我再不用担惊受怕。唯一的问题还是莱森,他的症状越来越诡怪,有时候会突然用阴冷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心中冰寒…我知道这都是他的病造成的,他的心里并不想那样做。 帝皇在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2528.12.13 莱森今天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从下水道里出来。他幽冷的眼神简直叫我脊背发寒…但没什么,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不过是身体内潜藏着恶魔,只要时间充足,他终究会被治好的。我相信,我相信——帝皇在上,请可怜我们吧!” 厚厚的日记戛然而止,停留在末尾恳求帝皇的文字上。赛尔呆呆地伫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只从中看到近乎疯狂的爱。 “愚昧之人,”突然从后面传来的声音吓了赛尔一跳,他转过身去,只看到赵竹正抽着烟叹气,“有病就该找那些医生治疗,藏着掖着不仅害了她的丈夫,更害了她自己,也毁了女儿未来的生活。” “病?”赛尔小心翼翼地将日记本交给老人,“什么病呀?师父?” “人格分裂,”赵竹将日记本翻开,皱着眉头看,“或者说多重人格,还是很变态的那种。” “噢!”赛尔并未追问老人更详尽的解释,而是下定决心,在闲暇时查阅相关的资料。 “走吧,”拨通警局的电话,将事情与那边的警员交代清楚后,赵竹回到客厅的沙发坐下,“你也该休息休息,别累着了。” …… “怎么样呢?师父?”落日的余晖下,赛尔啃着手中的苹果,看向身旁的老人。今天他可再也吃不下肉了。 “莱森进了精神病院,”赵竹抽口烟,淡淡地说,“估计他们的女儿会被姑妈收养吧。” 赛尔想不出怎么回答,只能尴尬地吱了声: “噢。” 他已经明白,畸形的爱,不过是伤害。 第三十六章回家的乐章 清风带来晨间第一缕曙光,将沉寂许久的村落唤醒,回归日常的劳作与生活。 阳光透过藤条笼成的窗户,用沁入心脾的温暖让酣睡中的木精灵缓缓睁开双目,掀开如树叶般翠绿的被子,离开蜷缩整晚的床铺。 用水龙头流出的冰水抹了把脸,还有些许倦意的木精灵可算是完全清醒。她刷好牙后换上工作专用的袍服,前往自己的果园视察作物生长的状况。 现在已过了苹果成熟的季节,若是没有树梢间若隐若现的红点,这连成一片绿林的果园与周围的森林真没有什么区别。感知着健康的果树正茁壮成长,木精灵也算放下心,撂下手里除虫用的工具,坐在树荫之中歇息。 抱起双腿的她仰望碧蓝的天与被树枝挂在白云间的的苹果,会心一笑,起身登上果树,将仍旧饱满的水果从摘取。跃回地面的她掏出手帕将苹果擦拭干净,下意识向身边递过去: “来,尝一尝。” 可是并没有那熟悉的小手接过苹果,只有她呆呆地伫在原地,拿着苹果的胳膊感受着阵阵凉凉的秋风。 得不到回应的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儿子已经出游在外,尚未归来。 孤独的母亲就这样坐下,兀自于树荫的庇护中小口啃着苹果。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事情,但她的心却在儿子的身上打了结,与他连接在一起,替他未知的路途献上默默的祝福。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艾丽莎将果核扔到旁边,用手抓取身下的落叶,看着它们被微风一片片拂走。 自从赛尔离开清河,时间已过去约莫三月。这三个月的日子里,身为母亲的艾丽莎没有孩子的陪伴,只能孤单地度过一周周的时光。即使卡尔与艾琳娜时常唤她去家中做客,她那不知悬在何方的心也无法安定下来。 她无时无刻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归来,好让她能为他准备好喷香的早餐,带着他品尝最新鲜的水果,陪他看日升日落,与他和家人们共享夜晚美丽的星光。 艾丽莎合上双眼,靠住大树避开阳光的照射,在早晨的艳阳间静静宁神安息,没有些许的动作。她好像变成一尊安静而美丽的雕塑,除去被清风抚动的青丝,再没有任何的举动可讲。 猛然间,她好像感受到什么的呼唤。那种呼唤不知来自何方,却又让她感受得清清楚楚。她的心跳渐渐加速,血液逐渐沸腾。那紧张的心脏好似提到嗓子眼,督促闭目许久的她去睁开眼看看,看看那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的人。 她的眼眶拉起丝缝隙,恰好能让阳光的明亮钻进来。可这样依然不能叫她看清真正想看到的东西,她只能努力抗拒阳光的刺目,奋力将禁闭的窗户打开,好让她能真正看到站在眼前的熟悉身影。 阳光的炫目中,她眼中的泪花闪闪发亮。 “妈妈...”小小的身影努力遮挡着身后的太阳,试图让木精灵能尽快适应光照,“我回来啦...” 艾丽莎并未能控制自己站起,她只得勉强让泪水憋回眼眶,省的让自己的孩子担惊受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阳光下的赵竹隐藏在阴影里,他抽着古铜色的烟枪,将自己的目光投往相拥的母子身上,时不时发出颇有人情味的感叹: “真好啊。” 是啊,能有可以爱的人,是真好。 与此同时,百无聊赖的李依依正懒洋洋地团在被窝里,任凭父母如何努力地叫唤,她都听而不闻,仍然在周末的闲散时间里睡着香香的懒觉。 “起来!”暖和的棉被兀地被她的父亲一把扯开,“都快要测验了,还搁这儿赖床呢!” “爸!”恼火的女儿只得无奈地从床上跳下,在父亲威严的目光中老实溜进洗浴间洗脸刷牙,“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嘛...唔...” “太阳都顶到你屁股上了,还睡!”李父没好气地替女儿叠好床铺,回到餐厅吃起卷饼,“你妈做的菜都凉了!” “你也别吵孩子,”李依依的母亲倒是有些替女儿打抱不平,“她昨晚睡得晚。” “她呀?”李父不屑地叹了声气,“她和孙家那小子去中心广场打电动去了!以为我不知道啊?” “劳逸结合才对嘛,爸,”刷好牙的李依依坐到桌前,一口咬下大半个卷饼,“总不能让我成天窝在那儿看书吧?那不得把我闷死啊?” 眼瞅着父亲不在说话,李依依也不再乘胜追击了,她知道这种时候唯有见好就收才能活得更自在逍遥。 无聊的女孩偷偷打开魔网的通讯界面,打算趁着吃饭的闲暇跟朋友唠嗑唠嗑。 “孙思...唉,估计还没起床...”默念着老朋友的作息习惯,李依依笑着朝通讯栏的后面看去,“刘刕...八成还没睡醒...陈莽...我闲得没事干啊我,找他...艾斯特...算了算了,估计她还在学习...赛尔...嗯,可以,好久没逗小可爱玩了,嘿嘿...” 等等,点开信息交流界面的李依依瞬间愣住,赛尔? “我去!”克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大大咧咧的女孩振臂欢呼,“赛尔回来啦!哈哈哈!” “你这丫头!”正在喝茶的李父叫女儿吓了一跳,险些给茶水呛着,“鬼吼鬼叫什么!谁回来了?!” “我同学啊!”李依依大口撕扯掉剩下的卷饼,来不及擦嘴就去到房间换起衣服,“就我说的那个!跟赵竹倒外面游学的那个!” “喂——”还不等李父说些什么,女儿已经摔门而出。 坐电梯来到孙思所在的楼层,李依依急不可耐地敲响他家的门,叫还在睡回笼觉的孙思从床上唤醒: “二子!快给我起床!小可爱回来啦!哈哈哈哈...” 没用多长时间,李依依就拉扯着迷迷糊糊的孙思登上公车,把还窝在家里的陈应龙和刘刕喊了起来。 “啥子?”刘刕难以置信地在公园里大吼,“赛尔回来了?!” “是呀是呀!”李依依揉搓起手掌,嘿嘿坏笑,“可把姐姐我熬坏了!嘻嘻嘻...” “喊我们出来干嘛?”在场的五人中,唯有陈应龙保留着些许清醒,“就为了给我们通知通知?不知道发讯息吗?” “怎么说话呢,”李依依鄙视的眼光瞥向堂哥,“合着您这么冷淡的啊?是人不?” “陈哥的意思是,”还打着哈欠的王晓跟李依依解释,“你拿魔网发个短讯不就完了?” “那哪能比得过我亲自去找你们啊?”李依依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再说,喊你们出来是有正经事的!” “啥正经事?”陈应龙摊开手,表示洗耳恭听。 “我们去赛尔家找他吧!”李依依握紧拳头,大声吼出自己所想。 还不等大家教训她的无脑言论,来自小家伙的讯息传达到群体会话里,叫他们全部安静下来: “我想明天请大伙来家里作客,可以吗?” ...... 挽起长发的卡尔正在艾琳娜与艾丽莎的帮助下整理着久未开工的厨房,准备为下午的丰盛大餐做好万全的准备。 客厅里,赵竹正与赛尔和琳达坐在一张沙发上,看着电幕里有趣的节目,不时发出几声欢笑。 “老爷爷,”琳达抓紧赛尔的胳膊,开心地向正在看电幕的老人提出问题,“怎么这么早就带我弟弟回来了呀?” “他的测验成绩很好,作为奖励,”赵竹有些不舍地把玩手中并未点燃的烟斗,“我就带他提前回家,也算是凑凑新禧前的热闹。” 赛尔憨笑几声,在抽搐嘴角的同时回想起老人所说的测验,真可谓是记忆犹新。 赵竹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共和国中等学院测验用的试卷,对赛尔的功课进行了全方面的测试与检查。若非小家伙平日里从未将自己的功课落下分毫,恐怕新禧之前是回不了家了。 “真厉害!”琳达捏捏弟弟嫩嫩的小脸蛋,“你又变聪明啦!小呆瓜!” 无法反抗姐姐的赛尔只得尴尬地笑笑,继续陪同老人看着电幕播出的夏洲传统戏剧,搞不清楚其中的乐趣究竟在何处。 当然,他还得不时回复魔网的群体会话内其他人蜂拥而来的各式消息。长时间未接触魔网的他一时间难以习惯这种不依靠双手与按键回复消息的模式,只能缓慢地与大家沟通,交流这些天旅行在外的丰富见闻。 “我到了。” 来自艾斯特的消息让赛尔不由愣住。明明是说下午才在一起聚会,怎么她这么早就过来了? 不过赛尔的心底依然很开心。许久未与艾斯特相见,他的心中也颇有几分想念。 挣开赖在身上不松手的琳达,赛尔小步快跑到木屋前,控制着遮挡阳光的藤蔓松开,看到那正于阳光中伫立的熟悉女孩。 “回来啦。”艾斯特伸出手,搭到赛尔小小的头上轻柔抚摸。 “嗯。”赛尔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静静享受着对方的摩挲。 “喂喂喂,你们在干什么呀?”跟过来的琳达气恼地跺跺脚,从上次的分别她就看出来,弟弟和这只金精灵的关系很不一般。 “艾斯特姐姐来啦,”赛尔拉着金精灵的手,将她领进自家的房屋,“你忘啦?姐姐,我跟你讲过的。” 气鼓鼓的琳达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到艾斯特直直向正在沙发上看着戏曲的赵竹走去,说出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无秋先生,请问我可以与您单独讲讲吗?” 收起烟斗的赵竹看向这平静无比的金精灵女孩,只见到她眼中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成熟,以及某种坚定的决心。他笑了笑,起身离开沙发,俯视着才到他腰际的艾斯特: “当然可以,孩子。” 第三十七章不和谐的旋律 本想跟出去的赛尔在得到艾斯特的眼神示意后乖乖地在木屋内陪伴琳达,老实等候她与老人将那些隐秘的话说完。 “怎么,孩子?”见到树屋的藤蔓将门掩上,赵竹正式打算开口,“有什么话想与我讲明?” “您知道吗?”艾斯特的眼睛紧紧盯着淡然自若的老人,“SIRIS?” “当然,”女孩所说的格威兰词汇叫赵竹的神情有了些许的变化,“那是他的名字。” “但它还有另一层含义,”艾斯特的眼眨也不眨,她不愿错过老人表情的哪怕一点变化,“在上洲的古语中,它代表着神王。” 赵竹掏出自己的烟斗,将它点燃后肆意地吞吐起云雾,当着女孩的面说出连自己也觉得好笑的话:“那又如何?” “我搜集了很多的资料,”艾斯特并未在乎老人的应付,自顾自说着,“我猜测蕴藏神王本元的晶石一直在祖仲良手中。”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人托着烟斗的手明显颤了颤,眼神也陡然间变得锐利,似要将面前的金精灵女孩穿透。 “我推测林思行变节的原因也是为了那块晶石,”老人锐利的目光并未让艾斯特害怕,她依旧沉着,冷静地诉说自己的推论,“而赛尔将他打倒的原因…也是为了那块晶石。” “所以?”赵竹吸口烟,瞬间又变回那副和蔼慈祥的模样,“说了这么多,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求证,”艾斯特的声音格外坚定,“我想知道,自己的推测究竟是对是错。” 抽着烟的老人默默不语,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从她金色的眼眸里察觉出那种别样的倔强,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为这种倔强所感触的他想要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却又碍于魔网规则的阻拦,只能说出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很聪明,这是我唯一所能告诉你的。” 艾斯特怔怔地呆在原地。她虽然料想到对方不可能直接告诉她答案,但她从未猜到老人的回复是这样直接又模糊。究竟是谁不允许他讲出事实的真相呢?是祖仲良,还是魔网? “没什么别的可说,我们就回去吧,”收起烟斗的赵竹晃了晃闭合起来的藤蔓,示意赛尔将紧闭的门打开,“就当是陪陪他。” “求求你,”艾斯特忽地走上前,抓住老人的手臂,音色近乎哀求,“千万要保护好他。” “怎么保护?”眼见藤蔓打开,赵竹压低声音,这般问。 “千万别让他接触到那块晶石——那块神王的本元晶石,”艾斯特挣扎许久,总算将自己最终的猜测告知老人,“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他接触到那块晶石,可能一切都会变得不同,所以——” “放心吧,”赵竹的手抚上女孩的头,他的话语格外轻柔,“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艾斯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跟在老人的身后进入木屋,与正在沙发上等着他们的小家伙握握手,作出些亲昵的举动,惹得琳达好不恼火。 轻轻揪着赛尔柔嫩的小脸,金精灵女孩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往老人的方向。在她看来,这位神秘莫测的老人知道很多很多,却不愿意与自己分享。她不清楚他对待赛尔究竟是何种态度,她只希望对方能好生照顾赛尔,确保赛尔的一切都安然无恙。 时间很快来到下午的饭点,各样精致美味的菜肴已经被卡尔盛上餐桌。环绕圆形的木桌就座的不仅有赛尔的家人朋友,还有那位享有盛名的共和国传奇战士——赵竹。在为眼中充满希冀的孩子们留下几份签名后,他最先伸出自己的竹筷,正式开启今日的盛宴。 简单又充满味道的家常菜让赵竹在恍惚间回到过去的时光,令他想起曾经有父母陪伴的童年岁月。但是他很快摆脱掉脑中那些杂乱的思想,而是将注意力转向那位不时偷偷瞟向自己的金精灵女孩,思索起她说过的话。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聪明,竟然能依靠猜测与推论看清事实的真相。这可是连亲身经历的赛尔都做不到的事情,她的聪慧确实远远出乎赵竹的预料。 至于如何解决这些猜测、如何理清赛尔身上地谜团——赵竹喝了口果酒,将思绪拉会现实:唯有找到不知身处何方的林思行,找回丢失的神王本元晶石,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我会找到你的,赵竹在心中默默念道,我会找到你,找到被你藏匿的晶石,挖出你所隐藏的秘密,查明事实的真相,找出一切问题的答案。 我会找到你的,我的老朋友。 ... 共和国方才午间,格威兰已是深夜。夜晚的格威兰街道上总有些在路灯的光晕下到垃圾桶旁翻找东西的流浪者,他们大都是没有住房和资产的中年人。长期流浪乞讨的生活早已磨平了他们心中的锐气,让他们变成只为生活而无目标的行尸走肉。 他们对生活的要求也是低得可怕。只要有别人不愿吃的残羹剩渣用以果腹,他们便不会厌恶饥饿;只要有别人慷慨解囊扔下的几枚硬币,他们便会赞美帝皇的仁慈。至于什么更好的生活、劳动的工作,他们想都不想。只要能在闲暇时攒下些乞讨来的威尔去买瓶啤酒消愁,他们眼中的生活就是完美无缺的。 至于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又有多少人在乎、多少人愿意去想呢?反正格威兰的王室已然下达过将这些流浪者集中到收容所的命令,至于各地的警察和收容机构如何将之履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谢你,好心的老先生,”小镇边缘的废弃火车隧道口,一位流浪汉从老人的手中接过瓶格威兰产的黑啤,“帝皇在上,我真的好久没有尝过啤酒的滋味了。” 看着流浪汉将瓶内的酒一饮而尽,这位新搬到镇子里的卡尔夫先生笑着为他塞上几张崭新的纸钞:“我的家里还有更多的啤酒与热气腾腾的奶酪,我很乐意帮助你这样的流浪者,只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到我家里洗上热水澡呢?” “当然没问题,亲爱的老先生,”喜出望外的流浪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肮脏的外套,“但我害怕将你家弄脏,不然还是算了吧...” “没什么,我的孩子,”老人那慈爱的声音仿佛有着别样的魔力,催促着流浪汉从冰冷的水泥台阶上站起,跟上他的脚步,“帝皇向来仁慈慷慨,我也一样。” 流浪汉很快跟着他来到买下没多久的砖石小房前,等到他将门锁打开后便追随着他的步伐进入温暖的小屋,流浪汉在老人的招呼声中坐到餐桌旁的木椅上,接过他递来的啤酒,惬意地开怀畅饮。 不等他说些什么感谢的话语,一记重重的手刀已然狠狠砸在他的脖颈上,将刚刚喝完一瓶啤酒的流浪汉砸晕过去,再没有醒来的可能。 老人那老迈的身躯有着与体型不符的强大力量,他一手抓住流浪汉衣领,将他拖进地下的酒窖里。而后将他捆在早已准备好的长凳上,拿起纸笔写下有关的记录,准备开始新一轮的人体实验。 “第三号实验体,男,中年,”边念边写的老人不时朝流浪汉脸上啐几口唾沫,“该死的,预定好的货色还没送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咒骂贩卖人口组织的老人正是化名卡尔夫的林思行,这些天来他一直于夜幕降临的时刻来往镇子的角落里搜寻那些流浪汉的痕迹,用些酒精和金钱与热水澡的诱惑试着将他们诱骗到自己的家里,好拿他们测试神王的本元那独特的威力。 原本打算用买来的货物做测试,可人口贩卖组织却拖着交易的进程,迟迟没有发货。已经急不可耐的林思行便干脆到小镇里诱骗些流浪汉到家里来,反正他们这种社会的边缘人即使失踪也没人在乎,格威兰的警察和收容所只会当作他们溜达到什么别的地方去,根本不会把那些流浪者的生死当回事情。 放下笔记本与钢笔的林思行将酒窖昏黄的灯光亮度扭到最大,好让自己能看清流浪汉身体的每一处细微起伏。而后他输入密码。取出那珍藏在便携保险箱内的宝贵晶石,看着它在灯泡的光芒中烨烨生辉,发出那赞美至高存在的祈祷: “帝皇永恒,烦请保佑。” 而后,他捏住流浪汉的下颌,迫使他张开散发着酒臭味的嘴巴,将黑色的晶石一把塞进他的口中,等候起变化的发生。 昏迷的流浪汉忽然睁开眼,如同落在地面的活鱼样扭动自己的躯体,试图挣脱那绑缚他的粗糙绳索,双目圆睁,张开嘴试图喊出什么,却又什么都讲不出来。挣扎到最后的他开始翻起白眼,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抽搐。他的脑袋里好像钻进了什么东西,头骨仿佛不再存在,整个头部像是软软的皮球,四处都开始不规则地鼓胀,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头颅里到处飞窜,将他的脑袋弄得松松垮垮。 一阵沉寂后,流浪汉的头部像是灌满水的气球一样炸开,**和血液溅满整个昏暗的酒窖,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道。 原本他头颅的位置只有颗漆黑的晶石静静躺在长凳上。这古怪的石头没有沾染任何杂质,还是那样洁净漂亮,没有丝毫被染红的地方。 在笔记本上写下“死亡”之后,林思行颤巍巍地走过去,捡起落在木凳上的漆黑晶石,用带着敬畏的目光看着它,将它缓缓放回自己的便携保险箱里。 还是跟往常一样。 用高压水枪清洗好酒窖里的血渍后,林思行拿起铲子挖出新的坑洞,将流浪汉的无头尸体拖进去填埋好,免得遇到什么意外被人发现。 收拾好这一切,他回到自己的卧室,睡起最甜美的觉来。 第三十八章弦外之音 多斯弗城的某间公寓内,战战兢兢的妻子正双手合十向帝皇祈祷,恳求伟大而无所不能的祂将丈夫带回自己身旁。 自从一月前,她的丈夫说要出差办事后就至今未归,不论她报警还是委托私家侦探查询都没有任何结果。绝望中的妻子在向帝皇祈祷之后,可算想起丈夫提过的组织“基地”。在与基地联系后,对方很快便安排了专业的侦探来到她的家中调查情况,叫她放心不少。 前来接受委托的侦探是位容貌惊人的金精灵少女——碍于女性年龄的隐秘,她并没有去问对方的真实岁数,只是自己做了些猜测而已。对方那宽慰人心的笑容与可爱可亲的声音都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让她对素未谋面的少女又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信任。也因为这种信任,她才愿意在客厅内等待对方搜寻丈夫平日里办公用的书房,好找到些关于丈夫公司的信息,便于查探他究竟到了哪里去。 接受基地任务的少女自然是伪装成金精灵的伊利亚·格林。与迦罗娜商议好的她打算进行项危险而有趣的游戏——来到科博拉·索特的家中搜集证据,好摸清他所控制的地下组织的门路与情报。 令少女感到有趣的是这位人口贩卖组织的蛇头的妻子。她确实对丈夫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只当他是某家完全虚构的贸易公司的职员,平日里常常出差办事,很久才回次家。更别说科博拉暗地里做的那些生意和买卖,她更是完全没有涉及。她好像被狼保护着的绵羊,生活在恶狼的身旁却毫不自知。 翻动着陈列书籍的书架,伊利亚也禁不住感叹这位蛇头的精明与细心。书架上这些密密麻麻的图书确实能将他伪装成位贸易公司的员工。那堆精心伪造的笔记和藏在抽屉里的文书更是能够瞒天过海,除非有权利调动信息的警察,任谁来了都看不出破绽。 少女知道,这里肯定有着科博拉别样的秘密——待在家里的他仍需要处理组织的买卖交易,他绝对会在隐秘又安全的地方藏下什么东西,而且这个地方还要够近、够方便,最好是触手可及。 伊利亚垂下身子,她的目光投向办公桌靠左手边的抽屉。她将抽屉一一拉开,比对着它们的厚度,很快便抿起嘴角,露出轻微到不可见的笑容。 伸出手在第一层的抽屉内四处探索,她用纤细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抽屉的内里,很快便听到夹层特有的空洞回响。将抽屉的夹层掀开后,少女终于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那隐藏于伪造的文件与笔记之下的买卖人口的账簿与联系买家用的电话本。 “嚯...”伊利亚轻轻吹去粘在它们封皮上的灰尘,翻阅起厚重的记录簿,“需要各族少年少女的买家?以市场最高价格收购?真是有趣啊。” 身处蛇头书房内的少女并没有多看,而是打开窗户,将两本记录簿丢给正在楼下等候的老师,而后拍落黏附在袖口淡粉色花边上的灰尘,苦恼地思索着该如何将正在客厅中焦急等待的女士给应付过去。 “唉...”掏出自己的笔记本,伊利亚叹着气写上新的文字,“怎么办呢?将真相告诉她吗?” 不,这样做显然不怎么合适。 伊利亚收起笔记本与钢笔,将目光投向书房的木门。将这样残酷的真相告知这位等待丈夫的妻子,实在不是什么人道的做法。 “您好,”轻轻敲响墙角装饰用的木框后,少女这样拉回了妇人的注意力,“相关的调查已经结束,请问您有时间听听我的分析么?” “啊...”回过神的妻子看向正笑着站在卧房门口的侦探少女,“当然,请...” 来到客厅的伊利亚在妇人身旁坐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与她诉说推论出的“结果”:“我觉得,您的丈夫很可能牵涉进了前些时候的那件案子。” “怎么会?”妻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保持职业性微笑的金精灵少女。 “首先,就我所知,您丈夫的外出,或者说失踪时间,与警方接到一月前于港口破获的那宗贩卖人口的案件完全吻合,”伊利亚将自己的笔记本交给妇人,示意她看看上面所写的文字信息,“再者说,您给我提供警方调出的行车路线记录也与此吻合。他先是去了案发地点的港口,才离开多斯弗城向明斯特前行,而后失踪。” “这说明什么了呢?”妻子百思不得解,只能求助于身边的少女,“难道,科特他...” “他很有可能目击到人口贩卖组织的火并,以至于被人劫持,”伊利亚讲出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将这位焦虑的妻子暂且蒙骗过去,“不论时间还是地点,都格外的吻合规整,与推论的结果相符合。” “帝皇在上,那我该怎么办?”忍不住啜泣的妇人引得伊利亚连连轻拍她的肩膀作以安慰,“那些警察不会相信的,他们还是怀疑科特的身份,不肯告诉我调查的结果...” “请您放心,”少女展露的美好笑容仿若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融化了妇人心中的严寒,“我会查明所有的真相,将您丈夫的真实状况告知与您。还请您务必相信我。” 选择信任少女的妇人将双手与她紧紧相扣。在窗外鼓动的寒风声中,妇人内心的不安缓缓平息,再没有紧张与慌乱,有的只是对这位如画卷般怡人的少女无比的信任与依赖。 同妇人道别后的少女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拭去额头因撒谎而冒出的汗珠,来到楼下与等待中的老师会和,诉说起此行的调查结果。 “怎么花了这么久时间?”迦罗娜看向手腕上新买的腕表,揶揄起自己的学生,“莫不是在那里叫人给缠住了,嗯?” “只是想些骗人的谎话罢了,老师,”伊利亚很无奈地瞅向老师的腕表,“您也真是舍得,就为了这么件没用的玩意浪费了几十万威尔...” “我喜欢,”迦罗娜得意地借由表面的闪光逗弄起学生,“不行吗?” “别说那些了,老师,”伊利亚连忙用手遮挡住眼睛,她可不怎么习惯面对刺目的阳光,“我给您的账簿有认真看么?” “当然,”迦罗娜拿起放在腿边的两册记录簿,颇为头疼地摁压起自己的太阳穴,“太厚了,只暂时看了一些。” 伊利亚接过老师手中的书本,再度翻看起来:“怎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有位出手很阔绰的卖家,”迦罗娜提起精神,拉着学生的手从公寓的楼下离开,“还有着很古怪的购物要求。” “老师有兴趣看看他的真面目么?”伊利亚抱着两册厚厚的记录簿,紧紧跟住迦罗娜的脚步,“说不准会是很有趣的人哦?”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半精灵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学生的提议,“与其忙着查那些劳什子案件,”在一栋人流熙攘的大厦前,她领着学生共同停下前进的步伐,“还不如购物的狂欢来得痛快!” 被老师拉进商场的少女只得苦笑。在离开王庭的牢笼前,她还从未知晓老师有着这样的兴趣——毫无止境的购物疯狂。 与热闹的多斯弗城不同,格威兰西境的小镇泰德罗安静异常。位处高琴科索山脉下的镇子没有人来人往的购物广场,只有来客三三两两的小商铺,以及从他们口中中不时发出的闲谈对话。 “嘿,老朋友,”商铺的老板将找好的零钱交给顾客,“你认识那位镇上新来的老先生吗?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呢。” “哦。我当然清楚,”年轻的顾客将温热的钞票塞回钱包的夹层,看向那拎着大包小包刚刚从商店离开的老人,“他叫卡尔夫,是位出手很阔绰的老先生。怎么,你干嘛想起打听他的消息了?” “我能不打听吗,”店主叹口气,摇起头,“他每次来我的店里买东西都不要我找零,搞得我心里满不踏实的。” “哦?这是好事吧?”年轻的顾客哈哈大笑,拿起自己的购物袋准备离开,“让你多挣些钱,你反倒不乐意了?” “唉,你不懂,莱森,”目送自己的老顾客离开,店主看着笔记本上的数字摇头叹气,“这样赚来的便宜钱,我可不怎么敢花,”说罢,他又在本子上记下一笔账,打算等攒到一定数额后找那位老先生去还钱,“等时候到了,我会分文不少地返还给他。” 提着刚买来的果蔬肉类与清洗剂的老人将这些东西放上拉杆箱,装作很吃力的模样将它们拉动,慢慢朝自己位于镇子边缘的砖石小房赶过去。一路上他见到很多新结识的小镇居民友善地与他打招呼,甚至还有几位年轻人想上来帮他一把,不过都被他悉数拒绝了。 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只想让这里的人明白,自己是个出手阔绰却又不善言谈的独居老头。这样他才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能安心地隐匿在这座格威兰边区的小镇里进行自己的计划,免得遭那些协定国的鹰犬与外务部的探子发现。 回到家中的他将前些天被鲜血染脏的衣裳丢进洗衣机,再倒上小半瓶清洗剂,将洗刷的时间调到最长,在房屋后的小花园的躺椅上等候它工作完毕,好把他们挂起来晾晒干净。 此事正气定神闲地躲在泰德罗安度时光的林思行并不知道,正有三个巨大的麻烦在向自己贴近。可惜他并未察觉,也无法去阻止。 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定数,到了合适的时间,该发生的总归会发生,该到来的总归会到来、 一切,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第三十九章别离的终曲 即将迎接新禧节的丽城也逐渐热闹起来。前往各处的商场换置过节要用的物品,为守岁的当晚准备好足够的主食与丰富的菜品。 而丽城边缘的乡村内,居民们在节日前夕的任务就轻松许多。都有相关的负责田地的他们都提前用信用点换置好需要的农产品,并不用急着到城市内的商场准备今年的存货。 也因为如此,赛尔才能在最忙碌的日子里偷出些许空闲的时间,和久违的朋友们通过魔网的群体会话交流前些天在格威兰游历的故事见闻。 当然,很多涉及血腥与战斗的消息都被赛尔刻意地隐去,他只选择了最为表面的事情同朋友们诉说。譬如现在,赛尔就在和他们讨论关于那位帕斯特堡主人的有趣故事。 “真离谱,”还赖在被窝里的李依依这般感叹,“区区一个人,就能霸占那么大的产业。” “根据私产制度的规则,那不算霸占,”陈应龙很快发起反驳堂妹的消息,“那是格威兰的法律所捍卫的权利——整座城堡都属于他们家族的私产。” “我无法理解,”身为伙伴们中的领头人物,李依依可不甘示弱,“那样巨大的建筑只归一人所有,难道不是一种浪费?” “私产制度自有它存在的合理性,”陈应龙慢条斯理地同她解释,“即使我们的学者也不能从根本上否决私产存在的道理。” “等等…”赛尔挣扎着发出阻止二人争辩的讯息,“这不是事情的重点啦…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啦?” “对啊,”刘刕和孙思也连忙当起和事佬来,“这压根儿就不是事情的核心跟关键点啊,咱没必要争、没必要争啊。” “话说回来,他们的年龄真与我们一般大?”王晓倒是追究起别的问题来,“若是按时间算…他们犯案的时候我们才刚刚进中等学院吧?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这有什么奇怪?你没听赛尔说?”李依依挖苦起不认真看消息的小王,“他们还是死不悔改的那种人哦?除了…那个谁来着?” “格雷·詹森,”陈应龙很平静地提醒着堂妹,“他是玄天真武的信徒。” “我是搞不懂啊,”李依依很是无奈地跟大家讲出自己的心里话,“怎么会有人真将那劳什子真武当成神一样顶礼膜拜?” “你这话可是大不敬啊,”她的话叫刘刕有那么些不满了,“再怎么说真武也是为世界带来变革的传奇人物,还是尊重些为好。” “啧啧啧,你忘了?”李依依拿起穆法所教育的知识训诫起他来,“督学可是跟咱强调过,真武和那些旧日的神明没什么区别啊?他们说到底都是一丘之貉。” “这倒是,”陈应龙很罕见地附和起堂妹的观点来,“真武和被祂毁灭的旧神确实没有本质上的分别。” “那个…”赛尔很无奈地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力,“咱们的话题是不是跑偏了呀?” “对,”不愿在真武的话题上浪费唇舌的刘刕机敏地就坡下驴,“还是说说那位帕斯托伯爵的事情吧。” “反正我是感觉,”王晓最先发表自己的观点,“格威兰的人真坏,不论那位伯爵还是那些跟咱们同龄的犯人。” “我倒是觉得…他们有些可怜呀。”赛尔沉吟片刻,给出自己的感想。 陈应龙的话倒是格外明白直接,没有丝毫的掩饰:“人各有各的命,没什么好坏之分,也没什么可不可怜。” “啧,你真是冷血动物。”被窝里的李依依打了个寒颤,如此嘲讽自己的堂兄。 时间不觉已临近中午的饭点,原本吵闹的会话群体也很快安静下来。他们大都被父母喊出去吃午餐了,没时间再在群体会话里陪人唠嗑闲聊。赛尔也不例外,在听到叔叔和母亲的呼唤后,他从自己的小书房离开,来到楼下陪同家人聚餐休闲。 卡尔今天早早备好烧烤用的碳火,带着便携的烧烤架领着一家人前往清河的沿岸进行烧烤的工作。赛尔提溜着已经腌制好的鸡翅与串好的牛羊肉,琳达带着酱料和调味的粉末,艾琳娜和艾丽莎拖着桌椅板凳,整整齐齐地在河边摆好餐具,将火点燃,享用丰盛的大餐。 帮叔叔打点着烧烤架的赛尔却有些走神。聪明而伶俐的他在想一些东西、在想一些有趣的东西。他的内心隐藏着些许的躁动,这种躁动说不清道不明,只是督促着他去想、呼唤着他去思考,将他的思维带到遥远的共和国之外,将他的心赶到世界那头的格威兰。 自从他回来时间已过去半月有余,本应在家人朋友的陪伴下开心畅快的赛尔却总有些闷闷不乐。他的脑海里老是跑出那些游历在外的画面,眼前老是浮现起那些身处格威兰的见闻。赛尔的思绪老是不能集中在身边的家人附近,却时常蹿到不知身在何处的老人旁边。他奇怪自己的这种古怪思维,却又不觉得讨厌。 小小的孩子甚至觉得自己有那么些喜新厌旧,对自己古怪的想法大为恼火。正吃着肉串的他心里却想着下水道里那些被**的肉块与脏器,撕咬着鸡翅的他脑子里却装着公路上那位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犯罪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逼迫着他去回想、强迫着他去回忆,让他的思维困窘在那些血腥的记忆里,无论如何都无法脱身自拔。 “想什么呢?”卡尔亲切的笑声将迷糊中的侄子拉回现实,“双目无神,是在发呆咯?” “啊…”从血腥的回忆里挣脱的赛尔慌忙看向自己的叔叔,他想同卡尔道谢,却又不敢将自己的状况讲明,最终只能隐忍不言,“没什么,发呆呢。” “小呆瓜,”嚼着烤茄子的琳达伸出手指弹弹弟弟的额头,“又在那里走神!” 赛尔吞吞唾沫,尽力掩藏眼睛里的后怕,他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会突然想到那些诡怪的画面与恐怖的记忆,他只知道自己的思维越来越不正常,就好像……他无法掌控自己一样。 与家人享用完热闹的午餐后,赛尔在浴室里洗干净身上烟熏火燎的味道,换上洁白的袍服,与妈妈道别后带着钥匙,来到张爷爷的书屋前凝神驻足。 看着熟悉的书屋,赛尔恍惚间有种陌生感:已经有多久,没见到张爷爷回来了呢?恐怕,连张爷爷自己也想不清楚了吧。 停止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后,赛尔打开书屋的大门,来到标注着心理学的书架前,踮起脚尖瞟过一排排的图书名称,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多重人格…”喃喃自语的赛尔又想起赵竹当时说过的陌生格威兰名词,从书籍的目录开始自己的浏览,“多重人格…找到了。” 翻到相应的页码,赛尔终于见到了专业的解释与分析: 多重人格指生物个体存在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身份或者人格状态。不同的人格有着各自的行为及思维模式,他们轮流出现,主导同一个人的行为。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诠释,即“一具躯体同时被多个灵魂所交替支配”。多重人格的病因多是童年创伤,心理疗法与起源治疗是目前唯二可行的治疗方案。多重… 将手中的书合上,赛尔将它当归原位,继续念叨着这一熟悉又陌生的名词:“多重人格、多重人格…” 难怪那位委托他们寻找妻子的丈夫是那样无辜与焦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是自己的另一人格动手杀掉了自己的妻子;也难怪格威兰的警方将他送进精神病院而非监狱,因为他根本不是犯人,而是病人。 现在想来,赵竹的那番话也不无道理——明明就是病人,为什么妻子不去找医生替他治疗,而是要迷信早已不在的帝皇? 不过赛尔的心并不放在那对悲剧的夫妻身上,而是在自己的周遭——他怀疑,自己也有类似的病症。 恰如书籍中所描述的病状一样,赛尔也经常搞不清自己的身体状况。或者说,他经常会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 而且赛尔记得,自己不时会听到些没有根源的声音。如果用单纯的幻听去解释,那些声音未免也太过于清晰真实了。 “我真的…”想起那些忽然惊醒而不知所然的夜晚,赛尔的手摸上自己的额头,“我真的…不正常…不正常…” 最让他心惊的还是那件事、那件发生于长安城的事。人人都说是他打倒了林思行,人人都知道是他守卫了祖仲良的平安,可唯有他自己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连关于事件最起码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些事情赛尔一直不敢与妈妈说,也不敢跟叔叔讲,更别提同朋友们分析交流。他只是将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埋藏心底,独自背负着其中的痛苦孤独前行。 以前的这些事情他权当作是记忆的疏漏,可在遭遇了格威兰的那些事件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有无问题。 赛尔看向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我真的…有病吗?” 不对呀,如果说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有无问题…赛尔于惊慌中想到了某些恐怖的事情,那为什么魔网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而不告知于我、告知于相关的人? 相关的人是谁?是母亲、是医疗中心,还是说——赵竹? 赵竹呢?师父呢?想起那位不可捉摸的老人,赛尔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里,师父会知道自己的毛病吗?如果知道,他会帮助自己吗? 降临的夜幕与魔网通讯栏的催促打断了赛尔的思路,让他带着满腹的疑问从书屋离开,在黑暗中回到自己的家里。 赛尔明白,至于自己究竟有病没病,恐怕只有无所不能的帝皇才知晓了。 第四十章别离的终曲(下) 新禧是居住在夏洲的生灵最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不论是夏人还是金精灵、木精灵,甚至在帝国时代迁徙至夏洲北疆的牛头人,都会停下手头的工作,回到自己的家乡与家人团聚,享受这一年里最美好又轻松的时刻。 今年的新禧也如往常般热闹非常。今天是清河村的居民们守岁的日子,他们从一大早就开始清理自家的房屋院墙,为迎接新的一年整理出新的气象。艾丽莎就是这样打扫着自己的木屋,为新一年的到来将木屋打扮得漂漂亮亮。 至于赛尔,他则有着别的工作。赛尔要用他那独特而神奇的能力,替母亲与自己制作出夜晚中最为闪亮而美丽的光芒——足以照亮漆黑夜空的两盏星光灯。 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灯笼并非靠电力或者火焰驱动,而是凭借一种自然界的菌丝散发出璀璨的荧光。以前,只有能与植物沟通的木精灵有能力制作出这样独特又神奇的灯笼,不过现在的赛尔也可以依靠自身操纵植物的能力让菌丝更多变、更繁密,发出更为明亮纯粹的金光。 赛尔所制作的星光灯真像是从天空中摘取的星星,足以将夜的黑暗驱逐,带来美丽的光明与希望。打扫完房间的艾丽莎解下围裙,擦去额头的汗珠,朝着提起星光灯的儿子露出鼓励般的笑容,开始为他准备今日的午餐。 即使有卡尔这样的专业厨师负责今日的晚宴,可打点肚子所必需的午餐仍旧不可或缺。艾丽莎为儿子早早准备好简单又不失味道的水果拼盘与蔬菜沙拉,还有刚刚炒好的黑椒牛肉与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只为了赛尔能吃到最满意的午餐。 牛肉那富有香气的油脂在小家伙的味蕾上蹦跳炸开,让他不由得感叹起妈妈的进步。若是搁在几年前,艾丽莎可是连最简单的凉拌菜都处理不好,跟别提复杂的炒菜与需要卤制的熟食了。 美味的牛肉与喷香的米饭加在一起便是最纯粹的快乐。离家在外的时候,赛尔虽然吃过更为昂贵精致的格威兰菜色,可它们都不如此时这顿简单的家常菜美味。因为简简单单的菜品里不仅蕴藏着母亲的辛劳,更包裹着那种外面的餐馆所不能品尝到的家的味道。 在赛尔享用着美味的午餐时,赵竹正坐在清河村林中巨树的树梢之上,拆开份塑料盒包装的共和国军粮,好让自己回想从前在军队里服役的过往。 味道单纯的牛肉罐头让他想起曾经的峥嵘岁月。那时的他在丧失父母之后,与同样痛失双亲的林慎一起加入了共和国的军队,誓要报仇雪恨、保家卫国。如今已过去约莫两百年的时光,正嚼着能量棒的他已经是替共和国镇守一方的伟大英雄,而林慎却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丑恶变节者。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冲泡好红色的能量饮料,老人打算将整份军粮全部解决。他不知道林思行究竟为何会滋生出叛国变节的念头,他只清楚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并终结他,避免共和国的秘密外泄,决不能让联邦和格威兰的那些敌人们有机可乘。 依据祖仲良所言,林思行成功将体内的魔网集中到那分裂出的大脑上,成功将监视他的眼排出体外。他每在共和国之外存活多一秒,共和国机密外泄的可能性就高上一分。赵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林慎,并将他扼杀。 喝完瓶中最后一滴能量饮料,赵竹变出一支业已发黄发脆的竹笛。他记得这是选报声乐课之后,迦罗娜与林思行所赠予他的礼物。它虽平平无奇,却是无比贵重,是老人从那时保留至今的唯一宝物。 曾经的朋友...如今的敌人。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不会太久的,林慎。 抽着古铜色的烟斗,背对斜阳的老人如此在黄昏的余晖中向不知身在何处的老朋友作保证。 而在夜幕降临的前夕,艾丽莎正在聆听儿子与老人游历格威兰的那些故事。她不时皱皱眉头,对于那位老英雄的某些做法发表自己的不满: “真是的,他怎么能让你看到那样的东西呀…你还小,只是个孩子…” “妈妈,”赛尔挺起自己小小的胸膛,使劲拍了拍,“我不小啦,今年过了,我就十一岁啦。” “唉…”艾丽莎还是无法理解赵竹那样的做法,“他怎么能让你去见那些犯人呢?他们都是坏蛋,万一伤到你怎么办?” “呃呃呃…”尴尬中的赛尔只得挠挠头,友善地提醒着母亲,“他们伤不到我的,妈妈,你忘了,就连——” “那也不能让你和他们有接触呀,”兀自苦恼的艾丽莎压根听不进儿子的话,“倘若你听到、见到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又该怎么办?” 清楚母亲脾性的赛尔再不说些什么,只是溜到一边拨弄起自己制作好的星光灯,试图分散出妈妈的注意力。 被孩子逗笑的艾丽莎站起身拿上他制作的星光灯,在姐姐的催促下带着赛尔从木屋离开,来到清河的河湾参加守岁夜的聚餐。 卡尔正招呼着其他擅长做菜的村民摆弄着锅碗瓢盆,作为村中厨艺的领袖人物,他在那些负责制备晚宴的村民中有着不低的威信。此刻的他正掌握着整个晚宴的菜色进程,又忙又累,无瑕顾及自己的家人。 不过琳达与艾琳娜也不需要他的陪伴,她们还有艾丽莎与赛尔可以共同玩耍作乐。陪同着阿姨与姐姐,提着星光灯的赛尔不时发出几声被捉弄的轻笑,引得一家人捧腹开怀。 等到黑暗彻底将清河笼罩,桌椅与菜品也早已摆放好,聚在一起的村民们先是感谢厨师们整日的辛劳,而后便举起手中的星光灯,共同庆贺新禧的到来,开启今日的晚宴盛会。 喝着果酒的艾琳娜借着酒劲调侃自己的丈夫,而被妻子揉捏着腰际的卡尔只得尬笑连连,没有招架之力。琳达则是有样学样,使劲揪起弟弟的小脸蛋,弄得艾丽莎在旁窃笑不已。 守岁的宴会上,所有的家庭都像拉克莱斯家一般和睦可亲,充满了亲人间的信任与温馨,将黑暗夜空下的冰冷驱散,温暖无比。 隐匿林间的赵竹感慨着这种美好的生活。抽着烟的他静静注视着一切,将自己的思绪拉回过去的日子里。 曾经的他也如这些居民般同父母朋友欢庆每年到来的新禧节,但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长期旅行在外的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共同庆贺过夏洲的传统节日新禧,只是孤单地度过新旧年交替的每一天。 这时候的老人又想起自己的两位朋友,他真的很想知道,现在的他们正在做些什么。 是同他一样独自相处,还是有人陪伴?是同他一样观望旁人的快乐,还是参与其中? 正如赵竹的猜想相同,他的老师迦罗娜正在学生的陪伴中于清晨的酒店发呆。半精灵正伫立在酒店的玻璃窗前眺望刚刚苏醒的城市,她的目光渐渐转向遥远的东方,心里头总有种难以理清的繁杂愁绪。 “老师…”睡眼惺忪的少女于早晨的光芒间努力打开自己的眼眶,她的发丝如金线般从肩头垂过,和夺目的阳光一般闪闪发亮,“怎么醒得这么早呀?” “你知道吗,伊利亚,”迦罗娜依旧背过身望着远方,没有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学生,“现在的时刻正是共和国人庆祝新禧的时间啊。” “新…禧?”夏话讲得不怎么好的伊利亚努力模仿老师的音调,拼凑出有几分贴近标准的夏人语言,“那是什么?” “就好像瑟兰的永盛大典与格威兰的加冕纪念日一样,”迦罗娜回到床沿坐下,用手指梳理起学生有些乱糟的金色长发,“共和国的人民会在这一天放下各自的工作,聚集在一起欢庆节日的到来。” “和加冕纪念日一样?”伊利亚露出了带有几分嫌弃意味的笑。要知道,格威兰的加冕纪念日是为了庆祝在位的国王登基的节日,属于政治意味很强的特殊日子。而对自己的父亲深恶痛绝的少女自然对这样的节日没什么好感。 “它并非政治性的节日,”迦罗娜将学生心底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每年一次的让家人团聚的特殊日子罢了。” “那样啊…”伊利亚靠在老师的肩头,回想起曾经于冬夜里依偎在母亲怀中的温暖,“不就和帝皇的诞辰纪念日一样么…” 学生的回答叫迦罗娜开心地笑笑:“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帝皇的诞辰也是带有政治意味的节日。” 相顾而笑的师徒并不知道,在格威兰东境的小镇泰德罗,也有一位与他们同样思索着新禧节日的老人。 林思行正躺在摇椅上沐浴晨曦,嗅着花园内玫瑰花的淡淡清香,让早间的微风吹走昨夜沾染到身上的血腥味道。 昨夜又诱骗来一名流浪汉做实验的他并未有新的进展,不过与之前同样。目睹流浪汉炸开的头颅后,林思行心中对帝皇以及祂所遗留的晶石的敬畏越发深重。现在他每天都要向伟大的存在祈祷,以表达自己内心的崇敬与景仰。 苏醒不久的他又想起遥远的共和国。他记得今天是新禧的日子,那些住在共和国的精灵与人类应当开始对新一年的庆祝,结束对旧一年的缅怀,步入新的生活。 “真怀念啊…新禧的日子…”已经许久没有度过新禧节的他如此感叹,“都快忘了是什么感觉…” 不过这都是值得的。 掏出藏在衣袋内的便携式保险箱,林思行输入正确的密码,将藏在其中的黑色晶石从中取出,对准明亮的阳光开始陶醉地观察,以至于不能自拔。 “都是值得的,”林思行喃喃自语,“等到我的目的达成,就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没错,任何地方。 拥有永生的权力,自然有行走到任何地界的资本。 新的一年,他们都有着新的目标,新的希望。 在降临的晨光中,凝视着家家户户仍未点亮的灯火,赵竹熄灭了自己的烟斗,说出那句宣告新一年正式开始的话: “该启程了。” 第四十一章失踪的人(一) 格威兰的中部散布着诸多小型的城镇。它们的面积都不怎么大,建筑也不怎么高,不过一栋栋楼连接着一栋栋楼,一条条街穿插着一条条街,编织出一座座精致却不失小巧的微型城镇。 在帕斯托堡向东数十公里的地方,有着座临河修建的山城伯格堡。与帕斯托堡相同,伯格堡的命名来由也是古老的城堡建筑。可惜的是这里的老城堡早在城市扩建的过程中遭到居民的拆除,没能像帕斯托堡的旧城镇那样得以保留。 现代的水泥钢筋就这样无情地碾压过数不清的古老砖石,将它们变作历史的尘埃与过往的灰烬,甚至没能留下丝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在这座已经看不到历史古迹的城市里,大街上往来的忙碌人群中蓦地出现对不和谐的老少组合。其中的老人叼着烟斗,面孔上遍布的疤痕望上去凶悍异常,颇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其中的孩子背着书包,红蓝异色的双瞳看起来可爱无比,散发着讨人喜欢的可爱味道。样貌与气质这般迥异的两位外来者却和谐地聚在一起,共同游历这座陌生中透着熟悉的城市。 “师父…”赛尔揉了揉有些眩晕的小脑袋,他还是不大能习惯这种施用传送法术后的恶心感,“下次传送之前能提醒我一下么…好想吐啊…” 赵竹拿起烟斗敲了敲孩子的头,颇不在意地向前走去:“没事,多传送几次,习惯了就好。” “师父,”心知反抗无用,赛尔只得跟住老人的步伐,“我们来到这里是要做什么呀?还是接受那些任务吗?” “当然,”赵竹简明扼要地回答,“来这里当然是为了任务,不然我们干什么到这里来?”说罢,他笑着扭头看着小家伙,“总不会是来旅游?” “本来就是嘛…”想起过去几个月的“充实”经历,赛尔由不得嘟嘟嘴,“三天做任务,半个月逛着玩…不就是来旅游的嘛…” “还有学习,”赵竹又用烟斗敲起他的小脑袋,“做事得分清主次,别弄得顺序颠倒。” “那,师父,”赛尔挠挠被敲得痒痒的头顶,好奇地追问着老人,“我们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呀?” “找人。”赵竹吸口烟,避开即将与自己撞上的行人,侧身拐过十字路口的弯道,带着赛尔朝城市边缘的住宅区走过去。 “找人?”想起这两个熟悉的格威兰名词,赛尔的脑中闪现过一幅幅下水道里的画面,那种恶心感与呕吐的欲望又回到他的喉咙顶端,“不会和上次一样吧…师父…” “看情况,”来到一栋公寓楼紧闭的铁门前,赵竹停下自己的脚步,伸手拨通委托人的号码,叫他将大门打开,“具体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唉…”垂头丧气的赛尔只能低声抱怨着跟随老人钻进到来的电梯里,“希望能正常些,千万别和上次一样呀…” 来到委托书所在的楼层,赵竹将他家的门敲响,同孩子静静等候他的到来。 “啊…您好,”打开门的是位样貌年轻的略微发福的青年,他穿着宽松的棕色睡衣,戴着最普通的黑框眼镜,发胖的肚子微微隆起,脖子上隐约可见双下巴的踪迹。只见他局促不安地伸出手邀请着前来拜访他的两位老少侦探,示意他们走进自己的屋里,“请进、请进…” “你很有趣,”走进屋子内的赵竹在沙发上坐下,拍着赛尔的头看向有些紧张的年轻人,“竟然没好奇为何我会带着孩子前来拜访。” “我知道的,”微胖的青年也坐在沙发上,苦笑着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文件资料,“你们侦探做事自有自的道理,我不应该多打听质疑。” “很好,”赵竹颇为满意地肯首作答,“你是我遇到过最好说话的客户。” “长话短说,尊敬的老先生,”青年将摊在桌子上的文件向赵竹推过去,“这些都是我叔叔的资料,我想你能帮我找到他,对吧?” “如无意外,”赵竹拿起那叠文稿,细心翻阅起来,“应该可以。” “我叔叔失踪已经很久了,”青年叹着气,喝口水润润嗓子,诉说起过去的故事,“我小的时候,还常去他那里同堂姐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在他家做客。” “大约是我上中学的时候,家里人便忽然断了与他的联系,我也再没到过他们家去。现在算来…已经有约摸十来年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工作的地方,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当时的他身形消瘦,早已不复往日的健康…后来我也有找过他们公司的人员问过他究竟去了哪里,可他们只知道他早在几年前就辞了职,然后就不知所踪。 我也有找过父母请教过他的事情,可他们好像都听到什么恐怖的消息一般,全都是讳莫如深,不愿意与我多谈。我也有按照记忆中的路去过他们家里,想找找看。可我只从他的邻居口中知晓他早在几年前就和婶婶离了婚,变卖了房子,不知跑到哪里去,除此之外…我一无所获。” “所以,你想到找基地帮忙寻人?”看完手头的资料后,赵竹将它们交给赛尔,示意他收好,“很明智的选择。” “主要是不想给我的父母添麻烦,”青年无奈地苦笑几声,“如果我就这件事情缠住他们不放,那就实在太让他们心碎了。” “好的,”赵竹站起身,带着赛尔走到门口,与青年告别,“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查到你叔叔现在,,的行踪,请务必信任我们。” “悉听尊便,”合上门之前,青年弯腰道谢,“尊敬的老先生。” 离开沉闷的公寓,赵竹带着赛尔来到城市中央的公园里休息。呼吸着花圃所带来的清香与绿树所迎送的新鲜空气,老人眯起眼,享受着阳光给自己的舒适沐浴: “又简单又麻烦的案子。” “哪里简单?哪里麻烦?”同样接受着晨光洗礼的赛尔好奇地看向老人,“这件事很难解决么?” “很显然,他的父母知道他叔叔的事情,”赵竹闭上眼,慢条斯理地同孩子解释,“但我们不能直接去问他们吧?那样可就违反了我们委托人的意愿,”见到赛尔认真地听着自己说的话,他便继续讲下去,“而他已经查明过很多信息、到访过诸多地点,却始终未有找到正确的答案,这说明想要弄清楚他叔叔的行踪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赛尔晃晃头,他知道老人肯定有自己的方法。 “查呗,”照够太阳的赵竹从公园的长凳上起身,拉着赛尔走到公园里人最稀疏的角落,准备进行传送法术的施用,“只要愿意去查,肯定能搜索到隐藏的线索。” 还不等赛尔准备好适应传送所造成的眩晕,他们就已经从城市中央的公园绿地消失,出现在某条街道的小巷里。 终于克制不住的赛尔险些就吐了出来。掐着耳垂止住恶心感的他有些不满地看向老人,却只看到他脸上那种偷着乐的坏笑,只能将苦水吞进肚子里,独自生着闷气。 赵竹倒是没什么感觉,长期应用这种方法在世界各地穿梭的他早就没有初用传送术的不适感了。他带着赛尔走出阴暗的小巷,在阳光照耀的大街上漫步游走,左看右看,搜寻着此行的目的地——单斯普特大街的水电公司。 根据委托人所提供的文书报告说明,他的叔叔罗伯特·埃文森曾经是位水电公司的员工。小时候的他常常跟随父母来到这里,陪同自己的叔叔,等候他工作结束,好跟他前往他们家去玩耍,顺道找他的姐姐讨论学习的事宜。 但是自从大约十年前开始,父母就忽然断了与罗伯特叔叔的联系。他们的委托人从那时起就再没有去过自己叔叔的家,只在几年前看到过他佝偻的身影。 进入水电公司的大楼后,赵竹谢绝过前台的招呼。他知道这里的工作者经常更换,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这里找到有关罗伯特·埃文森的有用讯息。 问清楚经理室的位置,赵竹带着赛尔进入大楼的电梯,向位于五楼的经理室赶过去。 “您好,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与白发苍苍的老先生鞠躬行礼后,经理室的中年男人带着和善的笑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想找人,先生,”赵竹将早已准备好的相片递给经理,“罗伯特·埃文森,他曾经是你们这里的员工。” “哦…确实如此,尊敬的老先生,”接过相片的经理眼中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厌恶感,“但他已经离职很久,我也不清楚他现在究竟待在什么地方。” “他欠我一笔钱,先生,”赵竹的双手撑在桌上,眼神陡然间锐利起来,“很大很大一笔钱,一笔足以让我追他到天涯海角的钱,先生。” 经理久久没有说话,他轻轻敲击着桌面上罗伯特的相片,玩味般地盯着面前的老人:“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威胁我喽?” “并非如此,”赵竹又忽地变回和蔼可亲的模样,在经理的面前来回踱步,“我是在恳求——你要知道,对于一个老人来讲,失去养老的储备金意味着什么,”话音未落,他的眼睛瞅向乖巧地坐在门口的赛尔,“尤其是他还要有孙子照顾的时候。” “好吧…”经理将相片还给老人,摆出副苦瓜脸按压起自己的额头,“看来那混蛋是死性不改啊…既然他不知悔改,”中年***起身,抽出张纸巾,用笔在上面写着些什么,“那我也没必要遵守什么诺言…帝皇在上,请您明鉴。” “愿帝皇保佑你,亲爱的先生,”拿过经理递过来的纸巾,赵竹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您真是善良而富有正义感的人。” “没什么,您慢走,不送。”与老人打过招呼后,经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离开水电公司的大楼后,赛尔开心地朝老人跺跺脚,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怎么?”赵竹抽着烟,这般问。 “师父,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呀?”赛尔轻轻地坏笑几声,“要是没有我,指不准他会不会告诉你真相呢?” “好好好,”无可奈何的赵竹用烟斗敲敲他的小脑袋,“等案子了结,我带你去吃些好的。” 午日的艳阳下,一老一少的身影就这样消散在阳光的背影中。 第四十二章失踪的人(二) 没用多长时间,赵竹便带着赛尔来到了罗伯特曾经居住的寓所,准备打探些有用的消息。 “师父,”赛尔有些不能理解老人前来此处的做法,“我们不是知道他在哪里了吗?干嘛还要到这里来,而不是直接去找他呀?” “我们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竹收起自己的烟斗,开始打量这不足七层高的老式小区住房,看着紧锁的单元门口,赵竹抓住赛尔的手,带着他传送进去,“这正是我们的委托人所想知道的真相。” “可是…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呀?”疑惑的赛尔可算克服了传送术附加的眩晕感,“我们来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人虽然不在,可总会有些印记就下,”赵竹带着孩子走到罗伯特所住的楼层,伸出手敲击他邻居家的门,“别忘了,我们的委托人能从这里探听到消息,这说明他的邻居起码会知道些什么事情。” 不等赛尔感叹老人的心细,罗伯特邻居家的门已经被打开。一位老妇人从半掩的门缝中探出身子,警惕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老人:“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的名字是班布,”赵竹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平淡,“很抱歉叨扰你的休息,但我实属无奈。” “哦,没事的,”看到老人身后可爱的孩童,老妇人的语气变得亲切不少,“有什么事?还请你说明?” “我正在寻找一个人,”赵竹从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递给老妇人,“罗伯特·埃文森,他是你曾经的邻居,不是吗?” “你找他做什么?”照片上熟悉的人脸却让老妇人有几分不悦,“他搬走已经有五年了,我很久都没见过他了。” “他欠我的一笔钱,好心的女士,”赵竹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如果不找到他,我的养老基金就真的泡汤了。” “你也借给他钱了?”老妇人明显有些吃惊,不过她的声音中更多的是恼火与无奈,“实话告诉你吧,他曾从我这里借过一万威尔,直到失踪前都没有与我归还。” “啊…”赵竹垂下头,努力扮出焦急不安的表情,“他曾与很多人借过钱?” “当然,”老妇人看向他,眼光中充满了同情的味道,“以前他还在的时候,就有流氓用胶水堵住他们家的门锁,还用油漆在门上写些什么,”稍作停顿后,她继续诉说,“都是些恐吓与辱骂的话,说他是没有信用的无赖混混。” “啊…我知道了,”赵竹摆出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拉起赛尔的手准备离开,“实在太谢谢您了,真抱歉打扰了。” “没事,”关上门前,老妇人用手在胸前比划出三角形,“愿帝皇保佑你,可怜的人。” 见到对方将门合上,赵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发出声得意的笑:“原来如此。” “师父?”赛尔又是一脸茫然,他完全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原来如此?” “那个人失踪的原因,”赵竹掏出烟斗点燃,放进嘴里抽吸起来,“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赛尔歪歪头,好奇地问。 “他欠了很多的钱,”赵竹吞吐着呛人的浓烟,颇为自在地倚靠在楼梯的护栏上,“这点就能说明很多的问题,”看到小家伙满脸的疑惑,他的解释更加耐心,“再加上刚刚她告诉我们的线索,不难猜出真相。” 猜不透老人话中所指的赛尔只得开口询问:“那,师父,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欠下很多的钱而不还,还叫过去的亲人避之而不及,”赵竹很是冷漠地说出那两个名词,“不是毒虫就是赌徒。” “毒虫?赌徒?”弄不清楚老人话中的意思,赛尔开始兀自猜测起这些格威兰单词的含义,“用药者?还有...” “不不不,”赵竹用炙热的烟斗敲敲小家伙的脑壳,开始自己的解释,“毒是种致幻的药物,他可以让人如吸烟般上瘾,就像我这样,”眼瞅着赛尔的注意力被拉到冒着烟雾的烟枪上,他才继续自己的诉说,“区别在于毒对身体的危害远胜于烟,不过本质无异。” “哦...”明了老人那难以克制的烟瘾,赛尔大概能明白所谓的“毒”有多么可怕的力量,“那...赌徒又是什么意思呢?” 赵竹没有正面回答赛尔的疑惑,转而问起他新的问题:“告诉我,如果想获得信用点,你需要做什么?” “劳动,”赛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不明白为何老人要问这样简单的问题,“只有劳动才能创造价值,而价值则等于信用点,简而言之,”顿了顿,他继续说,“只有劳动才能获得信用点。” “那你知道,这里的人们如何获得金钱?”赵竹牵起赛尔的手,带着他离开老旧的寓所,“或者说威尔?嗯?”看到小家伙眼里的不解与疑惑,他接着问,“想一想,到底该怎么获得?” “嗯...”回忆着书中所教的内容,赛尔很快做起总结,“如果课本上教的不错,那就是...劳动与剥削,”说起课本内的知识,他倒是信手拈来,“劳动创造价值...剥削夺得价值...” “你说的是价值而不是金钱,不过也差不多,”赛尔的回答叫赵竹忍不住笑了笑,“其实除去这两种方法外,还有别的方式能获得金钱,“他变出枚骰子在掌心拨弄把玩,“看,就是这种简单的东西。” 看到六面印着不同数字的白色正方体,赛尔眼中的好奇更甚:“这究竟是什么呀?” “它的六面有不同的数字,只要将它甩出去,”赵竹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骰子掷到地面上,“来,猜猜看,哪一面才是向上的?” “唔...”赛尔没有用自己的能力去感知,而是单纯地随意猜测,“六?” “错了,”赵竹指了指停止转动的骰子,笑着对小家伙说,“是二。” “唔...那又怎样呢?”赛尔挠挠头,疑惑不解地说。 “你猜错了,倘若有别人猜对,”赵竹这般告知赛尔赌博的规则,“你就该将自己的金钱交付于他,”眼见小家伙不愿意相信,他便作出更详尽的解释,“约定交付的金钱是开始赌博前就说定的,就是这样简单。” “那...谁猜中了,金钱就归谁?”赛尔大致明了其中的规则,“这样的话...即使不用劳动和剥削,也能获得金钱?” “就是这样,”赵竹将手里的骰子收回,“即使不用劳动、不去剥削,也能依靠赌博获得金钱。” “可是...没有进行劳动,他们创造的金钱又有什么意义呢?”搞不懂其中的关系,赛尔真真是百思不得解,“还是说...” “你弄错了,孩子,他们根本没有创造金钱,”赵竹这般指正赛尔的错误之处,“他们只是对金钱进行了再度的分配而已。” “呃...那...”提起兴趣的赛尔快步跟上老人的步伐,他还想问更多关于赌博的问题。 “那不是重点,”赵竹直接打断他的话,将手搭上小家伙的头顶,“走吧,我们还有正经事没做。” “呃...”还没来得及准备好接受传送术附加的眩晕感,赛尔已经同赵竹一起消失,来到了某所隐藏在街道小巷内的老旧寓所里。 “呃呃呃呃呃...”赛尔拍拍胸口,缓解好心中的呕吐感后,抬起头看向表情变化莫测的老人,“这是什么地方呀?” “他的妻子与女儿所住的地方,”赵竹沉着地敲响公寓的门,等待房中的住户将门开启,“我们来问问她们那位罗伯特·埃文森的事情。” 本想问老人为何会知晓委托人所拜托的目标的妻女的消息,可赛尔听到门的那头已经有人走来,便乖乖地闭上嘴巴,老实躲在老人的身后等待他的行动。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见到一位陌生的脸上带着疤痕的老人,妇人的眼神免不得有些警惕,“不...你是谁?” “别紧张,我只是在寻找一些人罢了,”老人那慈祥的神情令妇人的警惕心和怀疑减轻不少,“我想问你,是否知道罗伯特——” “我不认识他,我想你找错人了。”不等老人再讲些什么,妇人便试图将门关上,“你在做什么?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门的把手被老人死死拉住,纹丝不动,“松开!” “我说了别紧张,我只是来问些事情,”赵竹并未在意对方的恐吓,而是慢条斯理地耐心讲解,“我知道你早就和他离婚,我不会找你麻烦的,”说罢,赵竹松开拉住门的手,和颜悦色地同对方讲话,“如果你真的报警,我们双方反倒都不会好过。” 妇人沉默不语,一言不发的她在默默酝酿着什么,好似要作出怎样难以决策的抉择。 “进来吧,”过了很久之后,她彻底敞开房门,示意老少二人进屋,“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讲,不着急。” “对,我们慢慢谈话,用不着心急,”进屋后,老人慢悠悠地替自己跟孩子套好鞋套,“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在沙发上坐下后,老人环顾屋内破旧与新置并存的家具,“你的女儿呢?她不在吗?” “走了,她早就离开了,”妇人布满皱纹的眉角疲态尽显,“想问什么就问吧,关于罗伯特的事情。” “好,”老人把玩起熄灭的烟斗,摸摸赛尔惴惴不安的小脑袋,“让我们从头说起。” 第四十三章失踪的人(三) 妇人垂下头,她的十指紧紧相扣,好像是在回忆着那些不怎么美好的东西,格外紧张。不过她很快便克制住躯体不安的颤抖,开始与老人和孩子诉说自己的丈夫曾经的故事: “他原本是很好的丈夫,只是有些喜欢喝酒,同别人玩玩扑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我是在社区大学与他相识的。毕业后,我到一家邮电公司做了职员,而他也成功进入水电公司工作,薪水充足,和同事们的关系也处得很好,时常有朋友和亲人来我们家中拜访。结婚第四年,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我们的小宝贝凯特。在那以后,我们的家庭生活美满而幸福,有不少人都羡慕我们简单而快乐的简朴生活。 那时候帕瓦特一家还常常带着孩子来我们家中做客。凯特的成绩向来很好,我记得那时候她还时常会给小丹尼解决些困难的数学问题。 由于我们的女儿成绩在学校里位于前列,我就和罗伯特商议,将她送去私立的学校学习知识。你知道的,私立学校的收费向来高昂,而且门槛极高。可是凯特依然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了那所高校。为了庆祝凯特的努力和幸运,我们俩还特地举办了升学派对,并在派对结束后诚心地向帝皇祈祷,感谢祂对我们的垂怜。” “可惜的是,自那以后和谐美满的家就变了,”妇人嘲讽的语气让赛尔看出些端倪,“一切都变得不同。” “那天的派对来了些他的朋友——或者说是狐朋狗友吧。都是些从酒吧里结识的混混和没教养的流氓地痞。我劝过他很多次,可他也不听我的,权当他们是自己的好朋友。 庆贺的派对结束后,他开着家里的车送那些人回去。或许我当时该劝劝他,如果我成功劝阻了罗伯特,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可惜帝皇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既定的结果。从那天晚上起,帝皇仿佛闭上他恩赐幸运的眼睛,将不详与噩运带进我们的家庭。 我刚才告诉过你,他本来就喜欢喝酒和玩牌,那天他喝得很多,变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他去赌场里玩上一玩,反正他就是去了,将我和凯特抛在脑后,只顾自己的快活。 第一次赌博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收入——你知道的,人的运气总是在开始时很好。他那天赢了多少呢?是一万威尔?还是两万威尔呢?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了。反正自从他在醉酒后与狐朋狗友前去赌博的那个时刻起,一切的事情就都改变了。 你要知道,赌博对于人有着别样剧烈的吸引力。经历过牌桌上转手成千上万威尔的易手,人就很难回到正常的状态了。比起在赌桌上几秒几分就获得数万威尔的活动,凭借一月的劳动获得的一万威尔的工作又有什么吸引力呢?” 赵竹静静地托着散发着烟灰余烬气息的烟斗,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没错,这就是赌博的可怕之处。一旦经历过那样获得金钱的刺激,就再难回归正常的劳动中去。” 妇人叹口气,她也很同意老人的说法:“您说得一点也不错。事实就是如此。很快我们家的噩梦就开始了。罗伯特先是赢了些钱,他没告诉我他究竟在干什么,只说那是辛劳工作的正当所得。不过他很快就开始暴露了,因为公司的经理特别来家里拜访过我们,从那时起我们才知道罗伯特经常偷偷从公司开溜,甚至有些时候根本就不去上班。 而且他终于开始输钱了——先是抵押掉家里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件,再是些值钱的好家具,讽刺的是,那还是结婚纪念日时他特地给家里添置的。不过对于那时候的而言,那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关乎痛痒的事情了。 再往后就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事情了。他的手表和我的首饰都在一件件消失,他只是说急着用钱,我都没有去追问,只当作他是有自己的事情,因而没有去管他。现在想想,恐怕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彻底将真相揭露的是一件我决不能容忍的事情。之前我告诉过你,我的女儿是在私立的学校上课——我们两个人都相信,只有那样高等而严格的中学能为她提供适宜的成长条件。 事情的爆发是在凯特的开学季,当我打开衣柜深处的保险箱时,却发现早就为凯特准备好的学费全部都消失不见——当时的我几乎没有思考什么多余的事情,就猜到究竟是发生了何种事情。我去找到罗伯特,和他大声争吵,原本就理亏的他总算是跟我承认了他最近一直在做的事——到城中最大的赌场赌博。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可以多讲的了。我拉下脸去和帕瓦特家借来凯特的学费,因为他早就把我们的存款都桃光了,连他自己最心爱的越野车都没有保留下来,尽数卖掉去收集赌资。我们结婚时的戒指他也没有保留,最后他甚至还把我们的家抵押出去,只为了他口中的最后一搏,他到那时还在指望靠赌桌翻盘,找回自己赌输掉的那些东西。” 摸摸赛尔的小脑袋,赵竹看向难以置信的他,说起最简单的道理:“赌徒只想翻本,然而那不过是他们的美梦。在赌桌之上,他们只有输的可能,永远没有赢的机会。” “为什么呀?”赛尔有些不大理解其中的道理,“不都是随机的么?” “能赢的永远是赌场,”赵竹拍拍孩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等你学好数学,就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反正从那时起,我知道他完了,”看着眼前这对其乐融融的祖孙,妇人的话不由得有那么些伤感,“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他了,他变了,变得彻彻底底,再没有挽回的可能性。” “若不是凯特坚持,兴许我还不会同他离婚,继续陪他在追讨债务的日子中担惊受怕。所幸已经进入大学的女儿辩明事理,当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无法改变嗜好赌博的本性时,就果断地劝我离开他,所以,我们离婚了。悄悄的、静静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哪怕他的同事和狐朋狗友都不知道。 离婚后,出于曾经的夫妻感情,我还是对他有所留意。他开始跟亲戚和朋友用各种理由借钱筹备赌资,从没有一笔还上过。他当然还找过我,也算是我蠢笨,居然还施舍了他一些钱。至于结局,自然是没有任何着落。他借过的钱从未有还上,欠得满身都是破衣服的窟窿一样的烂账。后来他谎称自己去搞投资,从朋友和亲人那里筹到数目不小的资金,但他又将那些钱拿去翻本,弄得他的名声彻底变臭了,再没有人愿意借哪怕一威尔的硬币给他。说得难听点,帝皇在上,他哪里还像是人!分明就是条乞丐街上的癞皮狗,只会向人点头哈腰,只为了筹措些资金,幻想着有天能翻本!找回他失去的一切!” 说到这里,妇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抽泣,声音也变得哽咽。赵竹很识趣地抽出纸巾盒里的纸巾递给她,好让气氛不是那么的尴尬。 “再往后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了,”用纸巾捻去鼻涕和眼泪,妇人朝老人投以感谢的目光,“他的事情很快在水电公司那边传开,他是彻底待不下去,最后被迫辞职。” “说得好听些是辞职,实际上连我都知道,他分明就是被公司的经理开除的!只要是个不愚蠢的人就能看出来,罗伯特是彻底没救了。说是辞职,只不过公司里的老同事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对外面的人随口乱讲的罢了。 自从被公司开除,他的行踪就愈发摸不清楚。有几次我在街口见过他,他穿的衣服破破烂烂,你根本看不出他曾经是水电公司的文员——帝皇在上,他已经被赌博毁了!到后来,我也是彻底找不到他,上次见到他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的凯特把我从路口拉开,她甚至不愿意多看罗伯特一眼——帝皇在上,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呀!” “你现在能找到他吗?”赵竹收回自己的烟斗,平声静气地同妇人说话,“或者说,你知道他现在可能的位置吗?” “不,我不知道,”用纸巾捻了把眼泪,妇人连连摇头,“我已经三年没有在路口见过他了,只恐怕他早就死了吧。” “不怪你,”赵竹站起身,拉着赛尔离开沙发,于分别前悄悄抽出一沓钞票,轻轻放在鞋柜上面,“任谁遭遇这种事,都会想着逃避。一切都是他的问题,而不是你的错。” 说完这串话,赵竹在妇人反应过来前拉上门,带着赛尔快步从隐藏在阴暗的巷道内的寓所离开。 “师父,”赛尔踮起脚,拉住快步行走的老人,心有余悸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罗伯特可能在的地方,”赵竹扭过头看向扯住自己的孩子,默默感叹着他身体内所蕴藏的怪异力量,“是时候去找他了。” “师父,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赛尔又开始迷惑不解,“刚才那位阿姨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啊?你是怎么——” “要找到一位赌徒,自然要去赌场,”赵竹掏出烟斗将之点燃,“那是赌徒唯一的期望,甚至比他的家还重要。” “真的…吗?”赛尔摇摇头,他有些不大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的重要性能超过温暖又亲切的家呢? 赵竹吞吐起烟雾,拉着孩子从街道的斑马线穿过,向电话地图标注的目的地走去: “等我们过去了,答案自然分晓。” 第四十四章失踪的人(四) 格威兰的赌博业不如同盟国那样属于非法产业,它们大都有着王室的批文,属于合法经营的公共娱乐场所。 与赛尔想象的不同,所谓的赌场并非开在黑灯瞎火的地下,而是设在富丽堂皇的大厦里。那里的灯火通明,霓虹灯五颜六色,往来的顾客络绎不绝,丝毫没有赵竹与他描述的那么可怖。 “很美丽,不是吗?”轻轻挥挥手,赵竹让身后的孩子陷入隐形的状态,叫外人看不见他,“待会儿别出声,有什么事用电话发短信给我,”在出示自己伪造的身份证明后,他便待着已经“消失不见”的赛尔通过自动门前安保人员的检查,进入散发着璀璨金光的赌场,“保持安静。” 赛尔小心地跟随在老人的身后,避开周围往来的人流,看着这些身着礼装袍服的人们围在赌桌旁看着骰子转动,等候荷官发出纸牌。看到最终结果的或是愁容满面,或是喜笑颜开,还有的人面无表情,看不出他们的喜怒哀愁。 在他的眼里,这些人的悲喜似乎都无法交杂,他们的情绪各自独立,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的影响。而没有影响的后果便是冷漠,他们的悲欢不过是种无用的嘈杂,叫身在其中的赛尔觉得沉闷又烦躁。 四下打探后,赵竹并未找到罗伯特的消息,只得带着赛尔从喧嚣的大赌场离开。 老少二人接下来的行程倒没什么复杂,不过是在各个营业的赌场间穿梭,寻找那失踪数年之久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然落去,天色已然暗淡,他们仍未找到自己的目标,只能困窘于形形**的赌场间,努力做出最后的尝试。 “罗伯特?”最后在一家小赌场内,赵竹可算从守在门口的保安口中得知到他的消息,“确实有这么个常客,不过和你的照片里长得不太相像啊?” “那没什么,”赵竹连忙向保安塞上几张钞票,“请务必告诉我他在哪里。” “喏,就在那边的桌子,”保安打开紧闭的木门,指向赌场角落内的一张赌桌,“看到那个披头散发的人了吗?那就是他。” 与保安道过谢后,赵竹带着赛尔进入这家小赌场,向委托人所寻求的目标前进。 小赌场的灯光如白昼般刺眼,不时交杂着些骰子摇动的声音和欢呼声与咒骂声。更多的是丧气般的抱怨,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是运气太差,少了些帝皇的垂怜。而那些获胜的幸运儿则是亲吻手中的砝码与钞票,感谢伟大的祂所恩赐的金钱与好运。 接近角落里的赌桌时,赛尔可算看清楚那位罗伯特现在的模样。他与照片上文质彬彬的形象已经截然不同,披散着的头发已经许久没有打理,油腻腻的仿佛浸过猪油般,而且隐约可见虱子和跳蚤在其中运动。 罗伯特身上穿着的工装像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烂,打满了补丁、长满了空洞。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牌桌上转动的骰子,即使赵竹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罗伯特也没有察觉。 靠近他的赛尔更是闻到股久未洗澡的油腻与酸臭,还带着淡淡的腥味,令人作呕。他支在桌上的双臂不住颤抖,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赵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在骰子停下后懊恼地揪住脏乱的长发开始摇头晃脑,在旁人猜中的欢呼声中,垂头丧气的他显得格格不入,尤其可怜可恨。 “师父…”见到与照片里天差地别的罗伯特,赛尔小心地揪了揪赵竹的衣袖,提醒他看看自己所发去的讯息,“他…他还有救么?” “嗯?”赵竹放下电话,在吵闹之中小声同孩子直接说话,“何出此言?” “…我觉得,他和以前差别好大呀…”看着赌桌旁圆瞪双目,双臂止不住抽搐的邋遢男人,赛尔很难两他与相片上整洁而富有精神的罗伯特联系起来,“他还有可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赵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正蹲在赌场的角落里唉声叹气的罗伯特,从口袋里掏出之前给赛尔看过的那枚骰子,朝他的身上投过去。 被骰子砸中的罗伯特没有愤怒或者生气,而是入迷似的盯着掉落在地面的白色小块儿,嘴里不断地嘟囔着什么。赛尔听得清楚,他好像是在猜什么点数。 “记住,”赵竹敲敲赛尔的小脑袋,低声同他说起自己的打算,“我去和他赌四局,前三局让他赢,最后一局让我赢,记住了?” 不清楚老人打算的赛尔乖巧地点点头,却又想起他现在看不见自己,赶忙说:“记、记住啦…” 满意地摸摸孩子的脑袋后,赵竹叼起自己的烟斗,走向欣喜若狂地抓起骰子准备回到赌桌上的罗伯特,伸出胳膊将他拦住:“先生,我想同你赌几局。” “要赌就去赌桌,”罗伯特不耐烦地啐口唾沫,挣脱老人握住自己的胳膊的手,“别来这里烦我,我刚来好运!快给我让到一边去。” “听我说,”赵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很快就吸引住他的目光,叫罗伯特收回迈出的脚步,“我要和你单对单地赌博。” “怎么赌?”看着对方手里晃动的钞票,邋遢不已的罗伯特抹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兴奋却又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告诉我,别耍花样。” “你和我,单对单,”赵竹抓过对方手中的那枚骰子,在罗伯特眼前晃了晃,“用这枚骰子决定胜负,非常简单——” “第一轮的输赢决定二十五万威尔的归属,第二轮的输赢决定五十万威尔的主人,第三轮一百万、第四轮两百万,以此类推,直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想要停止,”眼见对方起了兴趣,赵竹便继续讲着自己的条件,“你可以找任何人来掷这枚骰子,也可以说由你或我来抛,一切都随你喜欢。” “我要亲自扔,”罗伯特一把夺过老人手中的骰子,摊在掌心不住晃动,以此检查它有无问题,“既然骰子没什么问题,由谁来抛都一样,没错吧?” “确实如此,”看到对方如此爽快便答应自己的提议,赵竹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他似乎已经知道结局若何,“那我们便开始吧。” 在同赌场的经营者说完些事情后,诚惶诚恐的保安们很快驱赶走赌场中央的客人,为老人和罗伯特腾出张空余的桌子便于他们赌博。 虽然没有聚光灯的照映,但赌徒们的目光都不由得向中央的那张桌子凝聚。他们刚刚从七嘴八舌的讨论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想要在这所小小的赌场里进行对他们而言堪称豪赌的赌博。 “来,你扔,”赵竹伸手邀请颤抖而不安的罗伯特抛出骰子,“你先猜,我再猜。” “我…我猜…”搞不透对方底细的罗伯特冷汗直流,他咽下几口唾沫,舔舔自己干涸的嘴唇,“我猜是大。” “那我猜是小,”赵竹毫不在意所谓的结果,他知道那在赛尔的能力影响中全都已经注定好,“你扔吧。” 罗伯特捏着骰子的拇指与食指在白色灯光的照耀下不住颤抖,他紧蹙的额头汗珠越来越多,沾满油污的面颊也愈发紧张。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抛出手里头这枚价值千金的骰子,还是该临阵脱逃,向赌桌对面的神秘老人认输投降。 可是有个声音却如羽毛般撩过他的心头,叫他的内心直感到痒痒,总是忍不住去做些不该做的事情,用想放弃对自己的规劝好堕落下去。最终他作出了自己的抉择,将那枚小小的骰子扔到偌大的赌桌之上。 罗伯特攥紧自己的手,将拳头压在不安颤抖的膝盖上,恳求帝皇赐予自己幸运,期待着它旋转到能让自己获胜的点数,好让自己能赢一把,能赢一把就好。 “五点,大,”骰子刚刚停止,赵竹便替焦急不安的罗伯特报出那让他心头尘埃落定的数字,“这是二十五万威尔,还要继续吗?”从随身的箱子里掏出沓钞票,他将它们丢向赌桌对面的罗伯特。 “二、二十五万…”罗伯特喃喃自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一次性赢下这么多的金钱。 这些钱已经能偿还他的部分债务,叫他不至于这么狼狈地躲藏赌场中不敢见人。 可他心头的声音继续鼓动着他,劝他接着赌下去:二十五万怎么够?也不想想你究竟欠了多少?赌,继续赌,拼一把,赢了就能翻盘,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你本就一无所有。 “继续,”狠狠抓起桌子上的骰子,罗伯特咬咬牙,再度将它抛出,“我压小!” “那我只能压大了,”赵竹拍拍装满钱的手提箱,等待骰子停止转动,“你看着吧。” 何止罗伯特看着,整个赌场内绝大部分赌徒的眼睛都已经瞟了过来。长年混迹小赌场得意他们还没见过出手这般阔绰的人,心里的痒痒劲儿全被勾了出来。他们恨不能坐在那张赌桌上的是自己。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肯定比那邋遢的赌鬼要幸运。 “二点,小,”赵竹再从手提箱里掏出五十万威尔,向罗伯特推过去,“还继续吗?” 此时的罗伯特早已呆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般的好运——帝皇在上!感谢帝皇的眷顾! 在内心疯狂赞美伟大存在的同时,他的心里也再纠结要不要继续赌下去。七十五万威尔已经能偿还他大部分债务,只要他能找份工作好好干下去,便不难将欠下的钱结清。 可那个声音还是在撩拨着他,撩拨着他继续赌下去:七十五万威尔又怎样呢?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便还有更多的幸运等着你,让你收获更多的金钱,寻回失去的一切! 罗伯特又抓起那枚白色的骰子,不过他的手已经不再颤抖,而是仿若要做什么大事一般坚定而顽强,果断将那枚骰子扔到桌上: “我压小。” 赵竹不再说话,只是同周围的看客一起等待骰子结束旋转,看清它那向上一面的数目: “好,一点,你赢了。” 在周遭沸腾的欢呼声中,赵竹又取出一百万的纸钞,向赌桌对面的罗伯特推了过去。 白花花的钞票叫罗伯特感觉有些眼花缭乱,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现钞。这些钱已经能偿还清他所有的债务,并且还有足够的剩余让他去做些别的事情。 “凯特…亲爱的…”低声呢喃着女儿与妻子,男人亲吻着手中的骰子,“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给我力量…” 看到男人的举动,赛尔只觉得安心不少。至少这些钱能让他找回自我,不再这么颓废邋遢,而是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好好生活。 “继续吗?”赵竹问。 “不…我…”罗伯特看向老人那平静而冷峻的面庞,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收手吧!罗伯!”人群中有人这般欢呼,“你已经赢得够多了!” “继续吧!罗伯!”还有人鼓舞他继续下去,“好运气可不常有!将他赢成穷光蛋啊!” 罗伯特并未听他们的言语,而是呆在原地,品味着心口那声音: 继续吧,继续吧,将一切继续下去。 你可以赢的,相信我。相信自己,你可以。 鬼使神差一般,罗伯特颤巍巍地举起那枚骰子,轻轻朝桌子上抛出: “我压大。” 赛尔瞠目结舌,他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作出这样愚蠢透顶的决定。 “二点,你输了。”赵竹平静地说。 唱衰的声音充斥整个赌场,大家都开始讥讽罗伯特,嘲笑他不知见好就收。 “继、继续——”罗伯特面目狰狞,他伸出自己的胳膊,试图抓住那枚被老人握在掌心的骰子。 “很遗憾,我不想,”赵竹将骰子放回口袋,提着钱从赌场离开,“我该走了。” “不能——”罗伯特狠狠地扑向将要离去的老人,“你他妈的不能——” 还没等他做些什么,赌场里的保安已经将他按在地上,不让他动弹分毫。 忽视那疯狂的叫喊声与哭泣声,赵竹与浮现身形的赛尔在街角消失,再看不见。 “喂,”掏出电话后,赵竹拨通委托人的号码,“我是班布,你的叔叔罗伯特已经死了,对,已经死了。” 看看身边沉默不言的赛尔,赵竹清清嗓子,说出那落实任务结果的话: “是的,千真万确。” 第四十五章旅行的日常(上) 在街道上跟紧老师步伐的少女四下打量着过路的行人,在发他们都忍不住偷偷瞟向自己后,她并未羞恼,而是朝人们回应以善意地微笑,于恍惚中将那些人的心神夺走。 走在前面拎着刚买来的水果,迦罗娜也不时回头看看自己的学生,她只能在无奈中感慨一件事情——那就是长得太美也不是什么好事,起码对现在的伊利亚而言确实如此。要是有哪些无聊的人拍下她的相片并让王庭里那位统治者看到,出逃的计划可免不了掀起新的波澜。 回到住宿的宾馆里,迦罗娜可算是松了口气。起码这里没什么闲杂人士成天偷瞄自己的学生,能够让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好能平安地休息休息。 “老师,”坐在床沿的少女摘下伪装用的美瞳与精灵假耳,拂起自己的长发,让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已经在多斯弗待满一整月啦,我们真的不用换座城市去逛逛么?” “今天就走吧,”沙发上的迦罗娜伸伸懒腰,舒展舒展有些疲累的四肢,同自己的学生说道,“可以到中部的历史遗留区逛逛,那里可有不少古迹可赏。” “譬如呢?”从未出过远门的伊利亚对格威兰的地理知识并不算熟悉,“有哪些地方?” “帕斯托堡倒是处不错的去处,”迦罗娜起身走向自己的学生,在她的身边坐下,将指尖搭在她的胳臂上,通过游离的真气感受她体内病魔的躁动与细微的伤口,准备开始今日的检查与治疗,“那里的熏肉颇负盛名。” “唔...”伊利亚只觉得刚逛完街的疲累一扫而空,原本疲惫的躯体再度充满活力,“难怪老师每天都那样精神,原来是起源的作用呀...” “先别说那些,”迦罗娜收回自己的手,很是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你今天的法术列表预备的如何?我可不希望看见你受伤。” 伊利亚端坐好身子,调笑的神情全然消失,整个人都变得格外认真:“预设了法术护甲和力场护盾,老师。” 法术列表并非共和国的魔网所提供的施用法术录入权限,而是一种独特的古老魔法——一种预设魔法的魔法。 古代的部分法师为了减去施用魔法时漫长而枯燥的吟唱,特地祈求帝皇恩赐这种便捷又实用的魔法。只需提前吟唱好赞美帝皇的乐章,便能将法术限制于施法列表之内,可以于任何时刻直接消耗魔力并将它们释放。 简而言之,施用法术列表的人可以将法术提前施用而不激活,并且可以选定任何他们乐意的时间点将存储于列表中的法术再度施用出来。这是种高级而难掌握的法术。 出于身体的病症的关系,伊利亚近日在迦罗娜的督促下为自身设置好防护用的法术序列,以此保卫自己身体的安全,避免出现不必要的意外状况。 身负格威兰王族遭受过帝皇赐福的血脉,伊利亚施用法术的能力远远优于常人。即使不依靠魔晶的辅助,她依然能在一天内使用足足五种大型的法术。若以共和国的施法标准衡量伊利亚的魔力水准,那她的施法上限便足足有数百之多。 拥有这样高额的法术上限,对她而言,往身上附加法术列表与法术护甲、力场护盾而言并非难事,实属再简单不过的随手之举。 “况且老师你听到了呀…”伊利亚小声调侃起有些粗心的半精灵,“早晨出门的时候,我还在那里吟唱赞美帝皇的乐曲呢…” “嗯…”有些脸红的迦罗娜赶忙肯首赞同学生准备好的法术配置,“很好,不过…我还需要进行检查。” “什么?检查?”这下轮到伊利亚疑惑不解了,“什么检查?法术列表还需要检查吗?” “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测验,”迦罗娜站起身,迎面阳光舒活起筋骨,“我需要知道你的魔法究竟有多么强的防御能力…”眼瞅着学生一脸的困惑与茫然,她只能继续自己的解释,“是否能抵挡住那些追击者的侵袭。” “哪里有什么追击者呢?老师?”伊利亚不安地翘起腿,四下张望,“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呀?” “王室的特战队,你应该知道,”迦罗娜轻柔地抚过学生的长发,平复着她心中的躁动与慌张,“他们肯定在追捕我们…至于何时能碰到…一切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伊利亚垂下头,默默不语。她知道自己的老师所言非虚,王室的那些特战队成员都是战士中的精英。从那个男人发现自己逃跑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应该集体出动,四下搜寻自己的踪迹了。 “所以,我得测试你的防护法术所具有的能力究竟几何,”迦罗娜的双手搭到学生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诉说起自己的打算,“我需要知道你的护盾究竟能地方住怎样的攻击,这样我才能放心带着你外出。” “老师,我们可以用伪装的法术躲藏呀,”冷静下来的伊利亚提出新的建议,“就像你潜进王庭那样,用法术将我们的容貌掩藏——” “没用的,”迦罗娜叹口气,打断学生的幻想,“那些小伎俩骗骗王庭的守卫可以,对付那些特战队的家伙…可是没有丝毫的用处。” 伊利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套上拖鞋,离开温暖的床铺,来到窗台前伫立,在阳光的衬托下显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我们开始吧,老师。” 笑着的迦罗娜跟上前去,暗暗调动体内蕴藏的力量,准备以最好的状态应对学生布置好的防护法术。 晶蓝色的六边形与五边形晶片构成的护盾将少女包裹其中,她的体表也好像覆盖着层透明的薄膜,在阳光的照耀下隐约可见到薄膜那水纹状的波动,它映衬着安静的少女,更显得她格外神秘而动人。 迦罗娜攥紧拳头,将身体内所有能调动的真气灌注到臂膀与腰部腿部的肌肉里,准备以最凶狠的态势打出最富有力量的一拳。 “来吧,老师,”伊利亚张开双臂,准备正面迎接半精灵那积蓄着力量的攻势,“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迦罗娜做起蓄力的架势,“我来了。” 剧烈的破碎声陡然爆发出来,在伊利亚反应过来之前,半精灵纤细的手臂已经探入护盾的内部。不过所幸的是,她的护盾成功遏制住对方的攻势,将迦罗娜于进攻的半路束缚住,无法与伊利亚产生肢体的接触。 “很好,”收回自己的拳头后,迦罗娜揉起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臂,感叹起学生用魔法所创造的奇迹,“既然能成功防御我全力爆发的攻击…也就不用害怕被他们挟持了。” “呼,”放下心来的伊利亚用小巧的手掌替自己扇起风,可算是松了口气,“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不过还是要注意,”迦罗娜打开衣柜,整理起外出所穿的衣装,“倘若被他们迅速近身…你可能来不及施展法术护甲。单凭力场护盾的防御能力,还是有些悬啊。” “放心吧,老师,”伊利亚掸掸金色的长发,回到床沿坐着,“我会注意的。” “那好,”迦罗娜笑了笑,来到学生身边,用脸颊轻轻蹭过她的秀发,闻着那股醉人的清香,她同伊利亚发出邀请,“陪老师出去转转吧。” “哦?”静静的少女眯着眼,享受着老师的摩挲,“去哪里呢?” “吃些好吃的吧,”迦罗娜歪歪头,想着临海的多斯弗城会有怎样的特色菜品,“让我们找所高档的酒家,品尝品尝最正宗的格威兰海鲜饭的滋味何如。” “噫…老师,”伊利亚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师,我觉得…你很可能吃不惯夹生的米饭哦?” 在阵阵轻笑声中,师徒俩换好外出的行装,准备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寻得一处解决掉晚餐的地方。 泰德罗的下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关闭自己店铺的卷帘门。当他将写着“COLSED”的木牌挂在店门上时,过路的人们无不朝他发出质问的呼喊:“嘿,杰克博,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打烊了?不再多营业一会儿吗?” “哈哈,我今天有些事情,”杰克博费力地蹲下身子,用钥匙锁住卷帘门的锁,再拍拍衣角的灰尘,骑着自行车向小镇的东边驶去,“再见了,亲爱的朋友们。” 他今天切实有些比较重要的事情——他得去还债。可能对债主而言那并不是债务,可他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收不下那样多余的钱来。在小镇上经营商店数十年的他从未有过收错、收多哪怕一笔钱,杰克博可不会为任何人开启例外的大门。 那位新搬来的卡尔夫先生每次来商店采购都不用他找零,只一月来便攒下三百威尔多余的钱来。若是换做旁人,这种他人的慷慨恐怕收下也就收下了。可杰克博却不一样,对他而言,这完全是不属于他的钱,不过是那位名为卡尔夫的先生存储在自己这里的小笔资金罢了。 每一次多余的钱他都记下,没有过分毫的差池。他要确保卡尔夫先生的钱没有受过任何的损伤,能完完全全地物归原主。 “你好,”伸出手按响卡尔夫家的门铃,杰克博在门外大声呼唤着,“请问有人在吗?” 第四十六章旅行的日常(下) “您好,有人在吗?”得不到屋主回应的杰克博没有放弃,而是努力敲响冰冷的铁门,试图引起那位卡尔夫先生的注意力。 他的坚持却始终没有得到半点的回复,最终杰克博决定放弃。他重新骑回自己的自行车,准备从小镇的东区离开,回到家里。 “什么事?”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在杰克博打算离开的前一秒,冰冷的铁门被缓缓推开,那位新搬来的卡尔夫先生正探出头疲惫地问着他来访的缘由。 “啊…”杰克博慌忙离开自己的自行车,回到铁门前掏出三张面额一百威尔的纸钞,塞到卡尔夫先生的手中,“这些天您一直没让我找零,我便把这么多笔钱记下,”他看向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请您不要见怪,我实在没法收下不属于我自己的钱来。” 卡尔夫先生嘴角有那么些抽搐,不过很快便被和蔼的笑容掩饰过去:“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并不缺这么些钱。” “呃…先生,你知道的,”杰克博露出抱歉的神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么些癖好…或者说原则吧,而我的原则就是不多收顾客的哪怕一分钱。” “是我的疏忽,”卡尔夫先生忽然弯腰向对方致歉,“我不该以自己的习惯强行改变别人的原则,还请谅解我的过失。” “啊…没什么…”杰克博向卡尔夫先生伸出手去,“很高兴认识你。” “也很高兴认识你,亲爱的先生。”卡尔夫同样伸出手,与对方握在一起,他展现的笑是那样和蔼可亲,以至于让前来还钱的店主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杰克博忽然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让他赤身裸体地陷入每年的寒冬,一阵阵冬风好似最锐利的刀子般从他周身划过,让他体会到刺骨的严寒与痛苦。他怔怔地看着给自己带来冰冷感觉的老人,却只感到掌心与对方相握的温暖。 杰克博的身子开始止不住颤抖,他真像是落入冰水里的旱鸭子,除去冰冷的刺激与溺水的恐惧,再感觉不到别的东西。 “怎么?”给他带来这种诡异感觉的卡尔夫先生依旧笑得无比慈祥,“有兴趣进屋里喝一杯吗?” 分明是和善的邀请,杰克博却从中体会到一股命令与胁迫的味道。对方那慈蔼的笑容像极了要命的催命符,在诱骗着他、在恐吓着他,强迫他越过那冰冷的铁门,进入那间卡尔夫身后的屋子。 铁门在杰克博的眼里变成可怖的血盆大口,屋子在他眼中化作恐惧的莫名怪兽。好像只要他再往前踏上一步,就会被房屋所吞噬,不留下任何骸骨——或者说,被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所吞噬,连活着的证据都再找不出。 “你怎么不停地发抖啊?”卡尔夫先生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杰克博走进屋子里来,“是外面太冷了?没事,进来喝杯下午茶吧,我有最新鲜的夏洲红茶可供我们消遣。” “不、不…”颤抖着的店主试图回绝对方的邀请,却又像受到什么胁迫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铁门的方向靠近,“不成问题…” 杰克博想抗拒对方,想逃离对方温暖的手掌,想拒绝对方可亲的提议,现在的他只想从这如深渊堡垒般的屋子前逃跑,却又什么都做不到。他好像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跟着对方的意愿行动。 就在他即将陷入深渊怪物般的血盆大口时,一个近乎帝皇圣使般高洁的救命声在他背后响起:“嘿,老朋友和卡尔夫先生,你们在干什么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杰克博商店的老顾客——镇子上的年轻人莱森。 那种压抑着杰克博的感觉瞬间消失,再找不见。他眼前的血盆大口又变回普普通通的铁门,他想象里恐怖的莫名怪物又成了再正常不过的房屋。 而卡尔夫先生所拥有的那股恐吓与命令的架势也一扫而空,他就像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富有的老头,没有哪怕丁点的怪异与可怖。 “我刚打算去你的店里买些烟,却发现它结束营业了,”年轻的莱森调笑着正握着手的两位老人,“怎么,是结识新的朋友,所以不打算继续工作了?” “呃呃呃…并非是那样,”卡尔夫先生忙替杰克博解释起来,“这位先生不过是来同我偿还金钱的而已。” “嗨,你可太过较真了,”莱森大笑着望向局促不安的杰克博,“你还真将那些钱记下,来同这位老先生还账了?” “那是当然,”卡尔夫先生替支吾不言的店主热情地解释并顺道夸赞,“我还从未见过这样认真而坚守原则的人。”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杰克博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冒出虚汗,挣脱开卡尔夫令他感到恐惧的手掌,慌忙鞠躬离去,“打扰了,卡尔夫先生。” “下次记得来我家喝下午茶啊,”看着店主离开的卡尔夫举起手,朝骑上自行车离去的杰克博晃了晃,“可千万别忘记了。” 骑着车飞速离去的杰克博汗流浃背,他疯狂吞咽着唾沫,不敢回头看那位令他害怕到险些失禁的老人哪怕多一眼。 有问题、有问题,他在内心如此疯狂地默念这句话——这个新搬来镇子上的人绝对有问题。 虽然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可杰克博的直觉与活了数十年积累的经验告诉他,这个相貌平平、出手阔绰的老人绝非善类。 他的屋子甚至让自己如坠冰窟,他的气势甚至让自己如履薄冰。他知道,这位名为卡尔夫的老先生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人。 带着恐惧从小镇东区逃离的他,是再也不敢到这个地方来了。如果还有下次,那定是非常了不得的特殊碰面。 回到屋中的卡尔夫褪下伪善的面孔,兀地变回林思行应有的模样。他被阴霾包裹的目光炯炯有神,足以让每个被直视的打心底里恐惧害怕。在餐桌旁就座后,他打开瓶啤酒,借着酒精的力度冲刷走残余鼻腔内的血腥气: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时候过来…还真是巧啊,哼?” 方才林慎又在做些拿晶石与人体混合的恐怖实验,若非多事的杰克博敲响他家的门,他就能第五次目睹流浪汉的头颅如撑破的气球般炸裂开来了。 错失良机的他有些懊恼,甚至萌生出将那该死的家伙解决掉的想法。谁成想又来了个多事的目击者打乱他的计划。 他可不想被人知道来自家做客的人会失踪这一事实啊。 又取出杯当地产的黑啤,林思行仰起头,将酒罐里的溶液一饮而尽。痛快淋漓地品味着酒精滋味的他又取出不多时前送奶工递过的牛奶小口啜饮,在品味的同时压制着酒精赋予他的冲动,只求克制住心底泛起的无尽杀机。 而此时的格威兰中部,赵竹正与赛尔共同爬上高高的山岗,站在顶峰俯瞰伯格堡如今的风光。沿河修建的山城蜿蜒无比,它们的建筑临着环山的道路修筑,连接成群。 若从高处眺望伯格堡,不难从散碎的石砖与残存的断墙中找到它过去的巍峨雄壮。那些断壁残垣无不印证着伯格堡曾经所拥有的庞大建筑,说明着它过去所具有的威严。 “为什么要拆除它们呀?”赛尔看着山头满布的琐碎遗迹,在歇息的同时感叹起这里的居民所作出的抉择,“不能像帕斯托堡那样保留,成为一方古老庄重而闻名遐迩的古建筑群么?” “在传统的**与工业的力量前,他们选择了后者,”赵竹掏出自己的烟斗,站立山头,面朝橘红的斜阳吞吐烟雾,“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连我们也是一样。面对现代的诱惑,我们常常会抛弃古老的传统,投身新世界的怀抱中。” “譬如呢?”不大理解的赛尔扭过头,向身后的老人求证起相关的事实来。 “过去,定远所拥有的名胜古迹一点也不比帕斯托堡少,”赵竹找到块儿够大的石头,将它当作椅子坐着,稍事歇息,“但是共和国将它们尽数拆除,那些古老的城墙与旧式的院所无一保留,尽数成为新城市的铺垫,”看着乖巧的孩子,老人的语调格外平静安宁,“它们比这里还要干净,消失得彻彻底底,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真的吗?”好奇的赛尔追问起老人丽城的过去,“丽城…定远,定远曾经是什么模样呢?和帕斯托堡相同么?” “差别很大,”赵竹吞吐着烟雾,与孩子诉说着定远的过往,“那里有着如长安般连绵不绝的城墙,也有着聚合一体的建筑,”眼看赛尔听得越发入迷,他的语调也愈发的缓慢,好似有什么勾人的魔力,引诱着孩子继续倾听,“那些尖顶又低矮的建筑都是帝国时代的遗迹,是过去的人们生活的地方。” “那…为什么要拆除呢?”听到过去的丽城如此美好,赛尔就更加的困惑,“留着这样美丽的历史遗迹,不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辞旧迎新啊,孩子,”孩童幼稚的言语让赵竹哈哈大笑,“只有摧毁旧的事物,才能迎接新的制度。” 面对夕阳的余晖,老少二人陷入沉默,他们静静地面朝斜阳之下的城市,思考着脑海中各自的疑惑,面对着各自心中的问题。 第四十七章刺杀(一) 穿越过伯格堡盘根错节的公路,便能走上格威兰**修筑的高速公路。若是继续穿梭荒芜的草原一路向东,便能见到隐藏于荒野之后的庞大城市——格威兰中部的郡城格里斯。 雄伟的格里斯城恰如加涅湖畔的明珠科瑞纳森城,属于格威兰少有的大型城市。作为格里斯郡的首府,格里斯城拥有偌大的建筑面积与挺拔的大厦高度。若有人能从合适的高度俯瞰,不难发现格里斯城在一众星罗棋布的小城市间是那样醒目而显眼。 赵竹少见地变出辆拥有格威兰牌照的汽车,带着赛尔沿公路前行,往格里斯城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的风景大同小异,莫不是无人的荒原与偶尔有农夫工作的田野。三三两两的低矮木房时不时分布在辽阔的原野中,倒也有几分别样的情趣。 “生活…呵…”漫不经心开着车的赵竹忙里偷闲,抽空瞟向道路两旁的木板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都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这里的风景也蛮不错嘛,”看着车窗外闪现过的矮房与绿野,赛尔的兴趣可是全提上来,“在这里生活的人,肯定都很棒吧。” “不一样的环境会滋养出不一样的人来,”赵竹踩下油门,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加速前行,“质朴的环境通常会培养出淳朴的人来,倒也算得上好。” 相信老人所言极是,赛尔用最简单的声音做出回应:“嗯。” 随着时间的推移,黑色的越野车于午时进入格里斯的城郊。远远望去,连接成群的高楼大厦像极了耸立的方块尖刀,在挺拔的同时不失冷峻的味道。 这也是赛尔为什么不喜欢格威兰城市的原因。在他看来,这里的建筑风格总是太过冰冷刺目,与共和国建筑那温婉讨喜的圆润风格总是搭不上边。 “师父,”在临近城市的路口下车后,赛尔看着赵竹让庞大的越野车凭空消失,打心里佩服起老人奇特的力量,“我们来这里是有什么任务吗?” “那是自然,”从未到过格里斯城的赵竹整理好衣衫,看向不远处挺立的高楼,用小指掏掏耳朵,带着朝最热闹的街段走去,“若没有任务,我不可能浪费几个小时的时间带你来这里。” “那是什么任务呀?”赛尔小跑着跟住老人的步伐,小声地打听起此次任务的消息,“跟我说说呗?师父?” “很简单的任务,”走进人流熙攘的街道,赵竹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只让赛尔能勉强听见,“刺杀一位女性。” “喔?”赛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没想到又是这种稀奇古怪的血腥任务,“是什么人…委托我们刺杀她呀?师父?” “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有必要,”赵竹笑着用指节敲响小家伙的脑瓜,“既然都恨到欲除之而后快,那就只能是恨之入骨的仇人了。” “噢…”挠挠头的赛尔懊悔着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傻问题,“那位女士…又是怎样的人了呢?她都做了些什么,才和别人结了仇呀?” 在往来络绎不绝的人流中,赵竹没有拿出自己的烟斗,而是掏出包格威兰产的香烟,点燃后惬意地抽吸起来。 踯躅不安的赛尔放慢自己的步子,小心地跟在老人的身后,等候着他即将给自己的回复。 “她是格里斯某位政要的夫人,”等到烟灰被风吹落地面,赵竹才同小家伙开口,“刺杀她的金额异常高昂,足足有百万威尔之巨。” “百万…”赛尔咽口唾沫,算起最简单的算数,“相当于多少信用点呢…” “别算了,”赵竹笑呵呵地打断孩子正进行的数学运算,“多是多,可远不及上次解决那位多斯弗的蛇头给予的奖金庞大。” “对了,师父,”赛尔突然止住脚步,向老人伸出自己的小手,“干掉那坏蛋的赏金呢?我还没有见过那么大一笔…钱、钱呢…” 嘈杂的人流声与广告的喧嚣声中,赵竹停下前进的步伐,转过身看向小小的孩子,眼神有那么些窘迫: “我…送给别人了。” “嘁…”赛尔不开心地撇撇嘴,朝伫立着的老人走过去,“再怎么说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呀,都不过问我的意见么…” 赵竹尴尬地咳嗽几声,挡住嘴轻声承诺: “下次一定。” “话说回来,师父,”其实赛尔倒不怎么在意所谓的金钱,他只想知道事情发生的缘由与经过。“那位女士究竟做过什么?以至于有人要恨到非杀掉她不可呢?” “我也不知道,”赵竹摊开手,无奈地同赛尔说,“这正是我们所要去了解的。” “唔…”赛尔忍不住打起哆嗦,“不会又要去那种地方吧…” “是的,没错,”在一家安静无比的酒吧前,赵竹停住自己的脚步,转过身拍拍孩子的小脑袋,“故技重施。” …… “你说歌蒂啊?”替来客斟上杯新鲜的鸡尾酒后,酒保揉揉被刚开启的音箱震得有些发痛的耳朵,“她的事情在我们这里可是出了名的,你莫非不知道?” “我是外乡人,”赵竹举起酒杯,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愿闻其详。” “那是约摸一年前的事了,”擦干净来客递过来的空酒杯,酒保讲起那起在城市里传播许久的事情,“那女人是我们当地某位政要的夫人——当然,这不过是没有根据的传闻,没人能跟您确保其中的真实性与可靠性。” “大约是一年前的夏天,在举行国王登基纪念日典礼的时间左右,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不知道那女人——很多人都叫她歌蒂,也有人叫她米勒夫人。总而言之,不清楚她是否吃错了药,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她在那年的夏天开着自己的跑车冲进城西区的某所老式农贸市场,在那里成功创造出一起轰动一时的交通事故。 听说被她开车撞死的有数人之多,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可到最后,她那神乎其技的律师团队竟然成功替她开脱了罪行,说她是什么‘间歇性精神病’。 帝皇在上,这件事可实在成为本市头等的笑话,传得是没有人不知道。 听说最后她赔偿了大概一百余万给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吧。真是可笑,若换做别人,恐怕一百万都不够偿还条人命的金贵呢! 也因如此,她在我们这里是彻底出了名,以至于没有人敢去招惹她——兴许只有帝皇知道她的丈夫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吧。” “一百万…”听到对方所描述的金钱数额,赵竹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巧啊…” “巧什么?”酒保好奇地问。 “没什么,”赵竹咬咬牙,掏出几张纸钞塞给对方,“来几杯啤酒,要当地产的生啤。” “好的,”酒保笑着为客人盛上新鲜的啤酒,“悉听尊便,慷慨的老先生。” …… “老师啊,”离开酒吧后,赛尔跟着老人进入隐蔽无人的巷道里,解除掉附加身上的隐形法术,“你不是能查看委托人的消息么?”以为老人是记性不大好,他便友善地作出提醒,“不妨直接看看究竟是谁委托我们办的事,那样不是更简单快捷么?” “你以为我不想啊?”赵竹掏出自己的烟斗,于昏暗的小巷里将它点燃,“委托人的信息我当然知道,可惜是假的。” “假的?”赛尔有些吃惊,“真的吗?” “当然,”无奈的赵竹将电话交给孩子,示意他自己翻看,“你觉得谁会将约翰·杜伊作为自己真正的姓名?” “呃…师父,”赛尔有些茫然地看着委托人那滴水不漏的资料,困惑不解,“约翰·杜伊是有什么意思吗?” “无名氏,”赵竹告诉赛尔正确的答案,“在格威兰语里,它寓意着没有名字的人。” “呃,难怪呀,”赛尔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尴尬地笑了笑,“难怪师父说他的资料都是假的…还真看不出来呢…” “也不怪你,这些都是格威兰的俗语,”赵竹吸上几口烟,“你不清楚也很正常。” “那…师父,”赛尔又猛地找到些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是可以委托基地那边调取资料么?干嘛不弄些当年那件事情的资料,好让我们来调查调查呢?” “你接着看,”赵竹半蹲下身子,变出把小凳子坐着休息,“看看我的收件箱里基地传递的信息。” “呃…无可查询?”看到基地给老人的回讯,赛尔真有些搞不懂其中的隐秘,“这是怎么回事呀?师父?” “基地并非如你想象般无所不能,”赵竹抽口烟,同赛尔解释着基地的运作原理,“我们在格威兰能搞到的不过是已经公开过的资料信息,撑破天从警局调取些普通民众的资料,有些东西是查不到的。” “什么查不到?”赛尔问。 “那些不普通的人,”赵竹将烟斗收起来,轻轻咳嗽几声,“譬如说政要名流,还有某些富商贵族。”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呀?”从未遭遇过这种境况的赛尔苦恼地挠挠头,“放弃吗?” “当然不,”孩子的话叫赵竹开怀大笑,“我们要调查。” “怎么调查啊?”赛尔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呀?” “不对,”赵竹竖起食指晃了晃,“最起码我们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叫做歌蒂·米勒,极有可能是政要的夫人。” “为什么?”赛尔歪歪头,“不是说只是谣言吗?” “无风不起浪,”赵竹这般告知小家伙,“总而言之,她一定与某些大人物有着密切的关系。” “那我们该怎么办?”赛尔还是搞不明白老人的意思为何。 “查,四处找人查,”赵竹索性将话说明白,“连酒保这样的人都能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大概,说明这件事起码在城市里传得很开。” “那又有什么用呢?”赛尔迷惑地摇摇头,“我们还是没法查呀?总不能找人挨个去问吧?” “不,我们有目标,”赵竹收回凳子,带着孩子走出阴暗的巷道,回到往来不绝的人流之间,“我们去找能传播消息的人。” “什么人?”赛尔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引出来,雀跃不已。 赵竹的嘴角微微勾起,说出那简洁明了的答案: “记者。” 第四十八章刺杀(二) 带领着赛尔的赵竹找在城市人烟稀少的角落里找到家倒卖旧书刊的商店,朝老板提出自己的问题: “嗨,你好,请问这里有关于一年前歌蒂·米勒那件案子的老报纸吗?” “呃?”客人古怪的要求叫老板摘下自己的老花镜,细细打量着踏进店里的老少二人,“歌蒂·米勒?你是说市场那件案子?” “没错,”赵竹很平静地环顾摆满老旧的报刊书籍,“我可以出最高的价格,只要你能替我找到。” 闻言,店主离开自己的软椅,来到店里的角落,拉开最下方的抽屉,在其中翻找着什么东西,喃喃自语:“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有了,就是这份。” 将旧报纸交给跟在身后的老人,店主收下他递过来的钞票,心满意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挥手送走这出手阔绰的客人,期待今天的生意能够比往常红火。 “城西市场跑车案…”读着报纸上的新闻标题,赵竹的眼睛瞅向下方的一行小字,“记者斯科特·罗宾,2528.7.21,星辰报社…嗯,差不多了。” “师父师父,”赛尔揪揪老人的衣袖,连忙问起报纸所书的内容,“上面都讲了些什么呀?给我看看嘛。” “没什么,”将发黄变脆的报纸交给好奇心满满的孩子后,赵竹又兀自抽起烟来,“不过是和传闻中一样的事情罢了。” 拿过报纸的赛尔费力地阅读着上面的格威兰文字,勉强弄清楚事情的大概经过后,继续追问着老人:“那,师父,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呢?” “去找人,我告诉过你了,”赵竹用烟斗敲敲孩子的小脑瓜,“斯科特·罗宾,星辰报社。他肯定知道更多的内幕消息。”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赛尔还是不大理解老人的意思,“记者…究竟是怎样的职业?” “恰如共和国的教务部,记者是种擅长搜集信息的职业,”赵竹抖掉烟枪里的灰烬,看着它们被迎面而来的微风带走,“他们最喜欢搜集各式各样的消息,好为报纸书写新闻报道。” 沉默中的赛尔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然明白他的意思。赵竹也不再多说话,在报刊亭买了份地图后的他很快找到了星辰报社的地址,便驱车前往目的地找寻那位报道过新闻的记者。 “什么?他不在?”赵竹的眉头紧蹙起来,“可以告诉我他家的地址吗?” “准确来说,他是被辞退了,”接待来客的工作人员如此叹息,“因为报道歌蒂·米勒的新闻,所以老板把他辞退了。” “那女人有这么大的能量?”赵竹心底也是一惊,“劳烦能告诉我,斯科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吗?” “卡内街二十七号第三层,”工作人员用笔在老人的名片上写着这样的文字,再将它交还对方,“不一定能找到他,请凭借你的运气自行尝试吧。” “好的,谢谢。”与他道过谢后,赵竹收起写着地址的名片,带着赛尔从星辰报社的写字楼离开。 而他所心心念念的斯科特·罗宾此刻却过得不怎么好。他正带着口罩在街边的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准备拿到废品站去换些钱用用。 自从半年前被旧的老板辞退后,他至今无法找到第二份工作。落魄的他很快捉襟见肘,银行卡里的存款也快要消耗一空。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他只好带着口罩并换上旧的外套,亲自到接头的垃圾桶周围徘徊,当起所谓的拾荒者勉强应付生活。 “帝皇在上,”捡着空瓶子的斯科特强忍着擦拭额头汗水的冲动,弯着腰将空空的啤酒瓶扔进麻布袋里,“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现在的他打心底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干嘛要那样较真,干嘛要硬着头皮去报道那件该死的案子?若非如此,此时的斯科特仍然可以享受着温暖的空调办公室,闲暇时在家中跟女朋友谈情说爱,炫耀似地读读自己书写的新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寒冷的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得靠着垃圾桶内的空瓶子才能勉强对付可怜的生活。 现在的他只觉得同事和老板说得没错——干什么要去得罪那位歌蒂·米勒呢?自己与她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干什么要去揭她的老底,与她结仇? 恼火中的斯科特蹲下身子,在空旷无人的街头猛地扇起自己耳光:“都是你!都怪你自己!谁叫你不听老板的劝阻,偏生要去做那些没头脑的蠢事!斯科特、斯科特,你真他娘的该死啊!” 抱怨过自己的愚蠢透顶后,斯科特拖着装满空瓶子的麻布袋趔趄向废品回收站走过去。他扯着口罩,于过路的人流中埋头行走。他不想被任何可能的人所认出自己的相貌,因为那会让他感觉到格外丢脸。 “三威尔,不能更多了,”废品收购站的老板是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油腻又恶心的怪味真让斯科特想弯下腰呕吐,“你的这些瓶子只值这么多钱。” “行行好,先生,”斯科特的口气近乎哀求,“看在帝皇的份上,多给我些钱吧。” “不可能,”店主粗鲁地夺过斯科特手中的麻布袋,将一众空瓶子噼里啪啦地倒进成堆的废品里,“它们只值这么些钱,不可能再多,”将布袋与三威尔的钞票塞给带着口罩的拾荒者后,店主重重地坐回自己的木板凳上,“即使帝皇亲临,你的这些破烂垃圾还是只值这么些钱。” 忍住与对方理论的冲动,斯科特将麻布袋与钞票收拾好,大步从让自己恼火的废品回收站离开,在路人厌恶的目光中拐进阴暗的小巷。他摘掉口罩、脱去旧外套,将它们塞进散发着异味的麻布袋里,再快步回到自己的家中。 斯科特现在的家真能用空荡荡来形容,哪怕用夏人的老话“家徒四壁”来描述也不为过。为了支付最起码的水电费与生活所需,一件件心爱的家具都被他倒卖进二手市场。除去老旧的沙发与还算新的电视跟收音机,再没有其他的电器可以使用。 生活拮据的斯科特现在连最起码的热水澡都不怎么赶洗,他只敢扭开冰冷的水龙头,在寒冷的节气里用毛巾擦拭自己散发着臭味的躯体。对于生活已成问题的人而言,这是他最后的一些可以保留的尊严了。 结束今天的拾荒工作,斯科特脱下被冷汗浸湿的衣服,钻进洗浴室里打算犒劳犒劳自己。已经很久未洗过热水澡的他打算今天放肆一回,用温暖的热水将那些烦恼与忧愁统统洗去。 扭开水龙头的他等待许久,却未听到丝毫流水与加热的声音。 斯科特明白了,因为自己太久没交过钱,该死的自来水公司已经停水了。 无奈的他抱头蹲下,在浴室里独自痛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引得如此多的厄运向他靠拢?或者说是帝皇瞎了眼,没能看到自己为正义执言,才错误地降下惩罚,叫自己厄运连连? 擦去眼泪的他站起身,刚打算从这冷冰冰的房间里离开,却忽地听到水流的潺潺声与电器加热的鼓动声,不由喜从天降,站在淋浴器之下洗起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来。 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年轻的斯科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浑身的烦恼与脏臭味道清洗干净。因为他实在没什么多余的钱可供消遣,只能尽快结束这欢喜的意外之乐。 换好衣服,搜科特离开自己的家,来到楼下的商店购买好最便宜的面包与牛奶,在上楼的途中来解决自己简单的晚餐。 来到家门口的他突然怔住,因为斯科特看到位拎着酒瓶的老人与提着散发着香味的塑料袋的孩童。他们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斯科特,好像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你好,”赵竹递上自己的名片,同斯科特打起友善的招呼,“我的名字是班布,你可以称呼我为班布先生——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我。” “你有...什么事情?”搞不明白状况的斯科特有些警觉地接过名片,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老人也是位记者,而且隶属于王室直辖的那家格威兰国家报社,“你找我...是想做什么?” “别紧张,斯科特先生,”赵竹如此宽慰着有些警惕的陌生人,“如你所见,我是名记者,一名前来调查某件事情的记者。” “什么事?”斯科特抓抓后脑勺,问。 “歌蒂·米勒的事情,”赵竹平静的开口,掏出衣兜里的香烟,朝斯科特递过根去,“要来一根?” “如果是她的事...如果是那件事,”想起老板在让自己收拾好东西滚蛋前留下的最后警告,斯科特哆嗦着拒绝对方的好意,“请恕我无可奉告。” “是我替你付的水电费,先生,”赵竹并未缩回拿着烟的手,而是示意对方接过自己手中的香烟,“再怎么说,你也该请我们进去坐坐吧?” “你?!”斯科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笑呵呵的老人。 “况且我们为你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赵竹举起手中的红酒瓶,上面标注的金色产地文字“温亚德”在声控灯的照耀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温亚德产的啤酒与艮林特酒楼的饭菜,”他握着红酒瓶的手又指向孩子提溜着的塑料袋,“想必你不会拒绝。” 吞下几口脱模后,斯科特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咕直叫。上次在艮林特饭店就餐医师不知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已经很久没品味过那样的味道。 “好吧,请进。”挣扎许久,他还是忘记了老板的警告,打开自家的门,欢迎两位陌生的来客进入其中。 “悉听尊便。”露出慈爱的微笑后,赵竹带着赛尔走进斯科特的房间。 第四十九章刺杀(三) 进入斯科特的屋子后,老人张望着已经没几件家具的房间,切实体会到屋主如今的窘迫。 孩子将装着菜肴的塑料袋放到落着灰的餐桌上,局促不安地回到老人身旁。斯科特的目光有些惊艳地扫过那可爱的孩子,他还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姑娘。 “斯科特先生,”赵竹看着仍然有些警惕的男人,“别紧张,来,让我们边喝边谈。”说罢,他将红酒瓶的木塞拔出,再打开拉紧的塑料袋,叫饭菜的香气溢满空荡荡的房屋。 从许久未打开的橱柜里取出被灰尘覆盖的高脚杯,斯科特连忙将它们拿到厨房,将水龙头的阀门扭到最左边,叫温热的水流冲击走灰蒙蒙的尘土,好让待会儿的酒能喝得干净些。 “很好,”赵竹擦去餐桌的木椅久未打扫的灰尘,在就座的同时将塑料袋内的饭菜取出,摆放整齐,“现在,让我们谈一谈吧。” “你想谈些什么?”用刀叉挑动还冒着滚滚热气的牛排,斯科特像是很多天没吃饱饭的乞丐一样将它们吞入肚中,“关于城西市场的跑车案?” “我想知道很多很多东西,”赵竹没有用刀叉触碰牛肉或者羊排,只是品味着高脚杯内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葡萄酒,“关于案件的前因后果,以及其中的各种经过。” “有些话我不能说,有些事情我不能讲,”靠着鲜嫩可口的牛肉找回失落已久的饱腹感,斯科特顾不上什么礼貌,只是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而且那些事情你也不能知道,或者说即使你知道,也不过是在自找麻烦。” “你看过我的名片,应当知道我在为谁工作,”赵竹惬意地品味杯中之物,朝已经有些精神的男人善意提醒,“我身后的人不比那位歌蒂·米勒要简单,我有足够的把握跟她周旋。” 斯科特摸了把没剃干净的胡须,身下木椅的冰凉让他总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和对方将话说清楚,还是该遮掩遮掩。 “你不必担忧,”赵竹示意赛尔将手提箱给自己拿来,“我知道你无法拒绝我,因为——” 下一秒,斯科特的眼睛死死盯住已经打开的手提箱,再不能挪开。因为其中有着大把白花花的格威兰钞票,叫历经贫困洗礼的他没发抗拒其中的诱惑。 “五十万换你所知道的一切消息,不少了吧?”眼见对方的眼神,笑呵呵的赵竹知道自己的计划达成了,“现在的你贫困潦倒,我想你没有理由拒绝我的慷慨。” 闻言,斯科特攥紧自己的双手,用大拇指的指节磨蹭着自己的额头。他在纠结与挣扎中朝伟大的帝皇祈祷,祈祷祂能保佑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 “不要急,慢慢想,”赵竹掏出自己的烟斗,点燃后缓缓吞吐起云雾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好吧,”斯科特最后忽视老板给自己的警告,选择将一切告知眼前的神秘来者,“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尽我所能。” “洗耳恭听。”赵竹替斯科特斟杯酒,摊开双手静候佳音。 “事情要从半年前的夏天开始说起,”斯科特将高脚杯内的红酒悉数灌进喉咙里,在体会着酒精灼烧感的同时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那是七月十九号的上午,城西的农产品贸易市场如往常开张营业,四周的居民都到里面去采购自己所需的用品,一切都很平静,与平日无异。” “罗伯特家的主妇在约摸十点左右离开自家的油量站,前往街对面的市场采购些午间所用的菜品,好为辛劳的丈夫与放学归来的女儿与儿子准备桌丰盛的午餐。 所有的事情都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肉铺的老板杰弗逊与她打声招呼,糖果店的主人汉斯给她递过预定好的糕点。罗伯特夫人就那样站在市场街道的中线上,与偶然相遇的熟识的两位朋友杰特先生与杰明顿太太谈说日常的话。 至于我为什么要提到这些人的名字,你很快就会知道——或者你可以找找那些旧报纸,里面有我所撰写的特别新闻。 若是没有接下来的事情,他们或许会和往常一样散开,各自在市场中采购所需要的物品吧。但之后所发生的情况,让所有都变得不大相同。 不知什么时候,一辆牌照为连贯数字组成的汽车突然在临近市场的分岔路口转了弯,笔直地冲进市场的大道里。 帝皇在上,我不是在同你遮遮掩掩,是我实在记不清那车牌号究竟是多少——我的相机和采访记录全都叫老板给毁了,我实在记不住那长串的数字,请容我喝杯酒,我的记性向来不怎么好,亲爱的老先生。 那辆车先是撞过正想回到店里的汉斯先生,将他如布球般击飞出去,甚至还在天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帝皇在上,我没同你开玩笑,这是我跟那里的目击者们调查后得到的切实口供。 红色的跑车在撞飞可怜的汉斯先生后并未刹住,而是调转车头,擦过那家临街的肉铺,将老板杰弗逊挤在墙上碾过,所幸他没有死,只是被弄成粉碎性骨折。帝皇在上,这是我在医院里同他亲口问的,绝对可信可靠。 我们可怜的汉斯先生有幸目睹之后的惨状,想必足以让他留下刻骨铭心的心理阴影吧。 跑车的引擎盖很快被掀开,你知道的,它就像张开的剪刀呈某种角度,富有力量与锋利的边缘。 至于下面的事就很血腥了,还是叫孩子回避下吧——好,乖。老先生,请听我继续说,还是别喝那红酒了,省的你到时候反胃。 站在路中央的杰特先生与杰明顿太太与罗伯特夫人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们想不到那辆红色的跑车会那样疯狂。 红色的跑车直直向他们三人冲过去,极高的速度让敞开的引擎盖成为锐利的刀片,将他们拦腰截断,肠子、脾脏、肝脏什么的内脏落了一地,鲜血与脏器四处横飞。 最惨的还是罗伯特夫人,她的两条胳膊都飞出去了,还是市场里的好心人捡起来,她的先生才能拼凑出还算完整的尸体交给殡仪馆的。” 赵竹吞吐着浓浓的烟雾,将它们弥漫到男人的面前,叫他连连咳嗽:“这些我都知道,我想要听的是重点。” “什么?”斯科特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根珍藏许久的香烟,和老人面对面竞赛起来。 “歌蒂·米勒,”赵竹抖掉烟枪里的灰烬,耐心地等候对方的答案,“那位红色跑车所有者的消息。” “那也很简单,”已经有些醉的斯科特不怎么在乎曾经的老板给自己的警告,“我现在就告诉你——关于那女人的所有消息。” “在被尸体堵塞住轮胎后,疯狂的跑车终于停止自己的运作,在市场的中央停下。而那位穿着红色高跟鞋与红色礼装——总之就是一身红色的车主也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真容。 很快就有人认出,这穿着红衣的漂亮女人是歌蒂·米勒——米勒家族的正牌夫人。 她好像磕了药似的,在血滩和断肢中骂骂咧咧,如癫痫般抽搐,疯狂叫嚣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实际上都是咒骂她丈夫的言语,貌似她的丈夫在外面找有情妇——当然,我只是听说,你们也别全信。 那之后有愤怒的群众控制住她,想将她扭送到警局去。可惜事与愿违,米勒家的保安很快寻到他们疯疯癫癫的夫人,将她从市场里夺走,送到不知何处去。 这件事很快惊动我们的警官和法院——当然,他们之后的裁决才是可笑至极。经过法院的审理,我们的米勒夫人统共向五位可怜的受害者家属赔偿一百万威尔的现金,至于那些被跑车撞伤、被保镖打伤的可怜人,顶多才分到几万威尔的医疗费。” “然后呢?”看着学自己吞吐烟雾的男人,赵竹的情绪格外平静,“他们没有上诉?” “当然有,不过被驳回了,”斯科特碾灭手中的香烟,看向老人身旁难以置信的孩子,“喏,你也觉得很是离谱,不是吗?” “他们家有这样大的能量?”赵竹扭扭脖子,舒活有些僵硬的筋骨,“连当地的格威兰**也不放在眼里?” “开玩笑,在我们这里,他们就是**,”斯科特向后仰躺,无奈大笑,“起初我还以为自己能有什么大作为,谁知很快便被老板炒了鱿鱼,你觉得他们的权势可算如何?” “权势滔天,”说出串男人理解不了的字词后,赵竹拍拍有些慌张的小家伙,“连新闻都不许刊登,真是难怪了。” “什么…是权势?”难以理解的赛尔费力地转动听到有些发酸的脖颈,“权势…是什么?” “权力,”赵竹这般与他解释,“无上的权力,可悲的权力。” “总而言之,”听不懂这老少二人在说什么的斯科特用调羹舀起大块的烩牛肉送进嘴里,“米勒家族是在格里斯很有影响力的集团,奉劝你们不要招惹他们,免得结局和我般尴尬。” “如果这么想,那你就错了,”将装着钱的手提箱交给斯科特后,赵竹重新抽起烟,“我们有的是背景,有的是他们不敢僭越的法理。” “这世上哪来的法理呢?”收下钱的斯科特近乎暴躁,他一把揪下几根头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倘若真的有,我何必窝囊成这番模样?” “你是为正义执言,”赵竹站起身,如此宽慰他,“还有,今天的事不能与任何人说,哪怕米勒家的人来找你,你也不能吐露分毫。” “为什么?”喝着酒的斯科特目送老人带着小姑娘离开,苦笑不止,“为什么?” 而老人接下来的答案却让他闭紧嘴巴,心里头止不住地震撼,脑子里更像是塞进团热乎的水流,让热气腾腾的血液流遍全身: “因为我们替王室办差。” 第五十章刺杀(四) 我是在哪里? 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女人有些惊恐地扫视四周,却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人或事。她很疑惑,也很慌张,因为这不曾见过的街道总像是刻进她的记忆里,叫她陌生又熟悉。 忽然之间,她想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惊慌失措的女人奋力朝街道的出口跑去,却无论如何都到达不了自己的目的地,只是不断在路上跑着、跑着,越跑越远、越跑越累。但好像这条街道没有尽头,叫她永永远远也达不到出路。 有些恍惚的她停下奔跑的脚步,在灰暗的世界里看向没有色彩的天空。这里的画面没有彩色,非黑即白,更显得恐怖与冰冷。而这黑白色的世界里,什么人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声的店铺与店铺门口的招牌。 勉强看清街道两旁店铺招牌的文字,女人更能确定自己是在某所农产品贸易市场,这里有无数家肉铺与糖果店,它们像是被什么复制一般接连出现,叫她被它们环绕包围。 在恐惧中低头看向自己,女人却突然发现自己穿着一袭红衣。在黑白交杂的斑驳世界里,她的装束是这样奇特又醒目,叫她又有些害怕和惊慌。因为这身红色的衣服、这黑白的街道,都与她在某个地方所遭遇过的景象一模一样。 不等她有什么动作,红色的跑车飞速街道的入口处驶来,直直向她冲去。她想闪避、她想尖叫,却什么都喊不出、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车将自己撞到半空,又碾碎成肉沫。 猩红的血四处飞溅,弥漫到整个黑白色的世界里,将它们染成最纯粹的血红。 一声尖叫将安静的早晨划破,别墅里负责照顾女人的仆人们赶忙将卧房的门推开,朝着里面大叫:“夫人,您没事吧?” 女人的长发披散,半坐着喘起粗气,抬起头望向焦急等待的仆人们,发出最愤怒的吼声:“滚!立马给我出去!离开这里!” 不敢违抗主人命令的仆人们乖乖关上卧房的门,飞速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们不敢违抗女人的任何命令,只能乖乖遵照她的指令做事。 “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女人抓起床头柜摆放的镜子,将它掷在地面摔得粉碎,“全都是你门的错!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即使听到卧室内有东西摔碎,仆人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老实地守卫着门口,以防出现什么事情,被这间别墅真正的主人责罚。 “亲爱的,”卧房的外面,相貌英俊的男人敲响梨花木制作的门,“出来吧,今天还有场舞会等着你的到来,”得不到回应的他无奈将门打开,看向床上披头散发的女人,“如果你能盛装出席,相信大家都会因此而惊艳。” “出去,”女人冷冷地看向这出轨的负心汉,“给我从这里离开。” “好吧,”男人关上木门,在离开前用同样冰冷的声音提醒对方,“不过可别忘了舞会,这是你必须参加的谢礼。” 等待男人的脚步声从门外消失,女人一把拽起天鹅绒的枕头,奋力向卧房的门摔过去。 大口喘着粗气的她连忙打开床边柜的抽屉,从上着锁的小盒子里抽出根针管,向手臂的血管狠狠扎去。 打完针的她仰望着金色装饰的天花板,原本杂乱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再没有心慌的错觉。 “该死的平民…”女人阴狠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人打心底发寒,“竟敢勾引我的詹姆…你们都得死…” 是啊,那些死掉的人不过跟那该死的情妇一样,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平民。他们的死都是咎由自取,跟自己没有半点干系。 而现在,那该死的贱人还活着。女人舔舔胳膊上的针孔,笑得扭曲又美丽:我一定会解决掉你,好让你去和那些平民作伴。 “进来!”打完针的女人精神也算是恢复正常,她没再乱吼乱叫,而是平静地呼唤准备好舞会礼装的仆人进屋,“准备好的礼服!” 得到主人命令的仆人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乖乖地拿好舞会的礼服,替自己的主人妆点好足以艳惊四座的妆容。 女人确实很漂亮,不论脸型还是眉角,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妩媚感。对外貌颇为自信的她是无法理解丈夫的选择——为什么他会找那些相貌平平的平民女孩?是自己不够漂亮,还是她们更年轻、更有活力? 就在女人打点自己的行装时,一位老人正带着孩童来到城西的农产品贸易市场,在市场对面的油粮站驻足观望。 “师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惴惴不安的赛尔揪揪老人的衣袖,“不该直接去找那什么…歌蒂·米勒吗?” “嗯…我们总得看看委托人是什么模样,”赵竹揉揉孩子的小脑袋,走进堆积着面粉袋与米袋的油粮站里四处张望,“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去干活吧?” 油粮站里盈溢着面粉与米的气味,闻起来格外香甜,或者说清香四溢。赛尔就站在堆积如山的粮食之间,思考着老人话中的问题,不由得心神紧张,他总觉得老人话里有话,却又说不出究竟有什么寓意蕴含其中。 “很简单的问题,”猜到小家伙心里在想些什么,赵竹很快给他作出详尽的解释,“如果说有人能支付我们足足百万威尔去刺杀那位米勒夫人,”听到阵从二楼传来的脚步声,他知道这家油粮站的主人很快就要来了,“那么有且只可能有一个答案——” “这家油粮站的老板,罗伯特先生。”看着从二楼走下来的中年男人,赵竹如此安静地诉说。 “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油粮站的老板一脸疲惫地看向这两位前来到访的老少二人,“如果是要买粮食的话,烦请告诉我买什么、买多少就好。” “我们不是来买粮食的,”赵竹递过自己的名片,试图在堆积如山的粮食中找到个合适的位子坐着,“我们是来问你些问题的,罗伯特先生。” “你是记者?”罗伯特皱起自己的眉头,“我不欢迎你们,请你们出去。” “啊,先生,我并非记者,”赵竹笑着收回属于自己的名片,耐心同有些不满的店主解释自己的来意,“准确来说,我是你找来的人。” “我找来的?”店主罗伯特不屑地转过头去,准备回到二楼的住所,“笑话,我从来没找过你这样的记者来家里做采访。” “准确来说,我不是记者,罗伯特先生,”赵竹笑着与即将离去的店主作最后的解释,“我是你花钱找来办事的人。” 老人的话成功让本打算离开的罗伯特停住自己的脚步。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这来自格威兰王庭的记者,目光里写满了不敢相信的神情:“你是?” “你花费一百万威尔委托的人,”赵竹沉着地诉说着自己的来意,“或者说,你们花费一百万威尔委托的人。”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罗伯特的双腿有些颤抖,他不明白自己在基地委托的任务怎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不,你为什么知道来这里?” “因为钱,先生,”赵竹搬下几袋面粉,在上面坐着抽烟,“我知道,普通的格威兰家庭根本负担不起这样的花销——或者说,只有你能支付出足够雇佣我的金钱。” “那你想找我做些什么?”罗伯特有样学样,也在装着面粉的布袋上坐着歇息,“或者说你找我的意义是什么?” “我没什么问题,”抽着烟的赵竹如此与罗伯特解释,“是我的孩子有些问题。” “什么?”罗伯特古怪的目光投向不安地杵在另一边的孩子,“他、他能有什么问题?” “说吧,”赵竹摸摸赛尔的小脑瓜,“有什么事情就放开说,没必要藏着掖着。” 有些拘谨的赛尔拨弄着自己的小指头,紧张不安地看着正直视自己的店主,说出自己心里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多的金钱去报复她呢?” “她杀死了我的夫人,却逃脱了法律的制裁,”罗伯特平静地同这可爱又不安的孩子说起自己复仇的缘由,“杀人自当偿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到他有些害怕地看着自己,罗伯特继续诉说这起委托背后的真相,“而且,更准确来说,不是我要报复她,而是我们要报复她。” “什、什么意思呀?”搞不懂情况的赛尔如此与店主说。 “使我们一起出的钱去委托你们刺杀歌蒂·米勒,”罗伯特轻描淡写般告诉孩子事情的真相,“用她赔偿我们的资金去解决她,也算是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众筹杀人,呵...”听着店主的描述,赵竹不由得笑笑。果然,事实的真相与他所猜测的相差无几。 “她总共撞死四个人,重伤一人,”罗伯特掏出根香烟,拿着烟的手微微颤抖,“我的夫人就在其中。而她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呢?给我们每家赔偿二十万威尔?你觉得这是她应该遭受的惩罚吗?” 赛尔没有说话,他从店主的声音里听出了足够多的信息——愤怒、狂躁、仇恨,以及些许不甘于怨念。赛尔默默地退到赵竹身边,再不多说哪怕一句话。 “米勒家族今晚要举行场舞会,”在老人与孩子离开前,罗伯特这般告诉他,“应该是你很好的机会。” “你不怕他们报复你?”临行前,赵竹给出最后的提醒。 “不怕,”在最后,罗伯特缓缓踱步,回到二楼去照顾自己的孩子,“放手去做吧。” 听到他的回答,赵竹如此回复: “好。” 第五十一章刺杀(五) 夜幕降临的时分,赵竹叼着烟斗拿着邀请函,朝仰着头的赛尔晃了晃:“喏,就是这玩意,我们的入场券。” 说罢,他带着换好礼服的孩子登上黑色的越野车,朝此行的目的地——米勒家族举行宴会的山庄出发。 路途中的赛尔一言不发,只是沉默。良久,等到越野车在山庄的停车场停放好时,他才扯住驾驶座上老人的衣袖,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问:“师父,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怎样?”这下子,轮到赵竹开始疑惑了。 “为什么…格威兰的**不去惩罚她?”对于这位歌蒂·米勒的行径,赛尔至今也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用金钱赔偿,就能偿还人珍贵的性命?” “因为权力,”赵竹用最简短的语言告诉孩童事情背后的真相,“在这里,掌握权力的并非为数众多的平民百姓,而是我们面前这些达官贵人。” 顺着老人的手势,赛尔看到停车场内诸多豪华的跑车,以及正向灯火通明的山庄赶去的穿着格威兰礼服的形形**的人。他们有说有笑,正准备迎接今晚别开生面的盛宴。 “是…吗?”赛尔还是难以理解格威兰的权力模式,“那这里的民众…为什么不反抗?” 拔出车辆的钥匙,赵竹陷入沉默。他看着有些瑟缩的孩子,组织起自己的语言,告诉他正确的答案: “因为他们活得很好,没什么好抗争。” 久久无言的赛尔乖巧地点点头,打开车门,跟随老人的步伐,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山庄迈进。 来这里的客人虽说不少,却也算不得多。米勒家族此次的舞会不过是为了感谢那些为歌蒂·米勒的脱罪提供帮助的人罢了,因此邀请的客人数量并未有赵竹预料的高。 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神通广大的他早已为自己弄到份舞会的门票——来自米勒家族的邀请函。 在向入口处的保安出示过邀请函工整精巧的文字后,穿着黑色礼服的老人带着孩子进入山庄的内部,在金色的吊顶照耀下四处闲逛。他不时拿起放在餐桌上的酒杯品尝,偶尔也把些水果递给身旁的孩子,让他吃到那鲜甜的味道。 格威兰式的舞会就是这样,食物与饮品都整齐地排放在连成一字长龙的餐桌之上,供来往的客人自行取用,没有人劝酒也没有人争食,看起来真是优雅异常。 但行走其间的赛尔很清楚,正是这些面目和善的人包庇歌蒂·米勒,帮助她掩藏自己的罪行,成功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让那些受害者的冤屈无处伸张。 “虚伪。”看向宴会大厅中央站在交响乐团之间的米勒先生,赛尔有些厌恶地发表了内心的真实看法。 “说得不错,”知道那位男人的姓名为詹姆斯·米勒,赵竹也不由认同孩子的话,“确实虚伪。” 保持礼貌微笑的米勒先生正与其他的客人打着亲切的招呼,外表英俊的他看上去是那么有吸引力与亲和力,让舞会里不少的女孩子都被他迷住,舍不得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只有赛尔看出来他隐藏笑容下的虚伪。小家伙能用那双异色的双眸看出来,他笑得真的很虚假,并非发自内心的欢喜,不过是在应付客套罢了。 正因如此,赛尔才说他虚伪。 其实又有谁不虚伪呢?这前来山庄做客的来者们不都是这样的人?他们心中的想法谁知道是怎样?不都是面带笑意,个个都似好好先生和忠实太太,叫人无法分清他们面容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模样。 当舞会的主角出现时,男士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集到她的身上。她穿着如同婚纱般华丽的白色礼裙,带着镶嵌珠宝的薄纱礼帽,嘴角勾起魅人的弧度,叫多少女士都心生嫉妒,叫数不清的男士都心神荡漾,再难挪开各自的目光。 在一众痴望宴会男女主角的人群中,有三个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首当其中的就是正喝着酒的赵竹与小心地躲在他身后的赛尔,再次的就是位与女主角穿着同样礼服的年轻女孩,她有些不安地望向那璀璨夺目的男主角,显得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很快,詹姆斯·米勒牵着歌蒂·米勒的手,引着她与大厅里那位年轻的姑娘相见,引起周围的男人们阵阵嫉妒的低语——这家伙能享有如此的艳福,实在是太过幸运。 米勒夫人并没有生气或者动怒,而是和善地握住女孩的手,看着她的眼光温柔又亲切,真像她就是自己的亲姐妹一般和善可亲。 赵竹颇为无奈地撇撇嘴,看向身后正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孩童,他也不知该怎么替赛尔解释这种畸形又正常的格威兰人际关系。在格威兰的商贾贵族之间,公开包养情妇并非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虽然,这种情况对于久居共和国,只接触过一夫一妻制的赛尔而言很难理解就是了。 原本局促不安的女孩感激似的握住米勒夫人的手,她从未想过这位正主会这样亲和而善良。也许对她而言,能成为詹姆斯的秘密情妇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期望,更别说能广而告之,为米勒夫人和那些上等人所知。 舞会在男女主角的宣告下很快开始,男士们牵着女士们的手,在激情的音乐中展现各式各样的动人舞姿。甚至有别样兴致的女士们向老人身后的小小孩子弯腰伸出邀请的手,那穿着有些暴露的礼服叫他直羞得脸红彤彤。 当然,赵竹替赛尔将这些热心的女士一一拒绝,带着他游走在宴会女主角的身边,准备时刻出手做些将任务实现的事情。 歌蒂·米勒正牵着那女孩的手,同她介绍宴会的来客。那些笑呵呵的和善客人多是歌蒂的密友,或者说是帮助她逃脱格威兰法律惩罚的帮凶。他们大都与歌蒂有说有笑,甚至将女孩作为笑料,同她开起玩笑。 但是歌蒂没有在意,她只是偷偷地为手中的水晶杯里添进些有趣的粉末,再放进托盘递给身旁的女孩。她毫不在意是否会被发现是自己所为,她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让这胆敢勾引自己丈夫的女孩去觐见帝皇。 将酒杯放回托盘的她没有留意到,有只粗糙的手悄然替换掉水晶杯的位置,让原本朝向女孩那侧的酒杯转向她,并且成功让她拿起来,将装着毒药的液体送入自己口中。 喝着酒的歌蒂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孩将水晶杯内的液体一饮而尽,她幻想着过会儿女孩死亡的姿态有多丑陋可怕,而詹姆斯的神情又会有多惊恐后悔。 这样想着的歌蒂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水晶杯被人偷偷调换,更没有注意到杯中的酒味道有些许的古怪,就那样将它们吞入腹中,并成功感受到一阵炙烧的痛楚,而后弯腰捂住腹部,低头想要呕吐。 “米勒夫人?”女孩不明白为何歌蒂会突然弯下腰呕吐,便关心地走上前问候,“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她便惊恐地看见那张近乎扭曲的脸,以及那死死握住自己胳膊的手。歌蒂原本白净的手臂青筋暴起,将女孩捏得生疼。张开嘴的米勒夫人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讲不出来,只得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女孩,抱着怨恨与仇视含恨而终。 引起骚乱的人群很快将宴会的男主角吸引过来,半蹲着的他将不敢相信的眼神投向倒在地上面容扭曲的歌蒂。正准备抬头的詹姆斯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与冰凉,而后便感到温热的液体从身体内流出,将白色的内衬染得鲜红。 想说些什么的他站起身子,却什么都讲不出来,只能咳出几口鲜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等着由胸口渗出的血液流成一滩,将身下洁白的瓷砖染得鲜红。 詹姆斯·米勒的胸膛被一支锐利的弩箭贯穿,他身上附加的力场护盾根本没能阻拦住弩箭分毫,便被无情地击穿打碎。 不知是谁最先吼出声来,而后一阵阵尖叫声将整座山庄的保安都成功唤醒,让他们从自己的岗位上离开,前往舞会的大厅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带着孩子的老人便借用这最好的机会,混在逃跑的人流中来到停车场,坐上自己的越野车,驱车回到格里斯城内的宾馆里。 赵竹掏出自己的电话,打开基地的软件界面,在其中勾选好相关的选项,掏出自己的烟斗开始抽吸:“任务完成。” “师父…”赛尔有些紧张地看向身旁的老人,他的眼神有那么些害怕,却又有些兴奋,更有些迷茫和不安。 “怎么?”感觉到孩子的不对劲,赵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我…我好害怕,”坐在床上的赛尔抱住双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好、好兴奋啊…” 看到孩子红蓝异色的双眸所散发的幽冷光芒,赵竹突兀地感受到诡异的严寒,从心里觉到些许的惊恐与疑惑。 他现在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了。 …… 一月之后,远在格威兰北境城市特尔福的伊利亚拿着当日的格威兰王室发布的晨报,阅读起篇幅最大的那篇新闻——有关格里斯城米勒家族舞会上的刺杀案,以及半年前发生的市场跑车案的最终调查结果。 “嚯,这些贵族啊…”伊利亚摇摇头,放下手中的晨报,“怎能这般堕落。” “很正常,”躺在床上的迦罗娜睁开眼,看向坐在床沿的学生,“他们本就如此。” “那,老师,”伊利亚坏笑着戳戳迦罗娜的鼻尖,说出些有趣的话来,“不如我们再找些有趣的事情去做吧?” 看着自己美丽的学生,迦罗娜咧开嘴笑了笑: “当然可以。” 第五十二章知识与学习(一) 弹弹学生的额头后,迦罗娜无奈地从床头柜上拿来厚厚的共和国教科书,翻开后认真地看向床沿的伊利亚:“但在那之前,还是让我们学习下有关共和国的知识吧。” “没必要了吧,老师,”伊利亚甩甩金色的长发,让它们在晨曦之中发出璀璨的光芒,“都已经学习好久啦,权当做给我放放假,休息几天不好么?” “学习是不能停止的,”迦罗娜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让伊利亚只得乖乖地坐正身子听讲,“不论那些物理化学的知识,亦或是有关制度的内容,都不能有半点的松懈和怠慢,”她将课本的页码翻到标记好的页数,“唯有坚持学习,才能不忘初衷。” “那,老师,”端坐床沿的伊利亚同样认真地与迦罗娜对视,等候对方每日例行的学习检查,“就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吧。” “首先,让我们重温之前学习的知识...”迦罗娜看着书本上标注好的问题,质问起自己的学生,“在此对日前的知识做复习,首先...”稍作停顿后,她接着问,“共和国主导权力的三部门是哪三个部门?” “政务部、教务部以及外务部,”伊利亚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刚刚学过的内容,老师。” “很好,接下来...”迦罗娜满意地点头后,继续问着自己的学生,“政务部与教务部的标语各是什么?都有着怎样的意义蕴含其中?” “政务部的标语是‘人民即魔网,魔网即人民——谨记!人民监察一切!’,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调魔网与共和国人民的一体性,”将知识掌握牢固的伊利亚把正确的答案娓娓道来,“教务部的标语是‘力量即知识,知识即力量——谨记!学习收获力量!’,”喝口水润润嗓子后,她接着回答迦罗娜的问题,“标语蕴含的意义是对知识重要性的强调,旨在让每个共和国人都收获足够的知识。” “嗯,很不错,”学生的答案让半精灵轻轻合上课本,开口夸赞,“对于所学过的知识,你掌握得无比娴熟。” “是老师教得好。”伊利亚面色不改,转口夸赞起自己的老师。 “哼哼...”迦罗娜颇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不过...”陡然间,她话锋一转,“今天所讲的知识就没那么简单了啊...”说罢,她又重新打开手中的书,向学生介绍起外人眼里共和国最有权势的部门来,“我们所要强调的,是一个在共和国享有重要地位的部门——外务部的下辖,战争部。” 伊利亚离开床沿,在窗边的藤椅上坐着品味早茶的清香,顺道聆听老师的讲课。 “战争部隶属外务部,为共和国最为重要的部门之一,”提到这曾经效忠的对象,迦罗娜的声音不由得缓慢下来,“身为共和国内调配在外驻军的部门,它拥有近乎无上的外交权力。” “但战争部的一切行动均需经过外务部批准,否则不可实行。 而战争部享有的外交权力并不完整,准确来说,它有且仅有发动战争的外交权力。 和平外交权归属外务部所有,战争外交权归战争部所有。而战争部又是外务部下辖——总而言之,整体外交权归外务部所有,战争部并不独立,不过是外务部重要的分支与子集而已。 战争部所享有的是引发战争的权力及部分战争指挥权。换言之,战争部建立的唯一目的就是战争。除却战争,战争部不享有任何其他的权力。 目前共和国的战争部分别在中洲人民同盟国与瑟兰王国及狄洲设置有大批量驻军,驻军花销由当地**承担,当然共和国也会承担部分驻军的军费,但比例以驻扎地**为重。 战争部下辖的军团统共有两支——一为钢爪,一为铁拳。钢爪部队主要驻扎于中洲人民同盟国,负责处理分离主义势力及反叛势力的武力抗争;铁拳部队主要驻扎在瑟兰及狄洲,负责充当警卫势力,守卫驻扎地的和平态势。 再说外务部,外务部是自共和国创建以来就有的外交部门。起初外务部仅负责与他国外交,后外务部将战争部收归麾下,正式掌握发动对外战争的权力——当然,自创立至今,这项权力都没有被动用过。 而最重要的不是别的,正是外务部在共和国公开的部门标语。 利益即正义,正义即利益——谨记!强权维护正义!” “从外务部的标语中,你能学到些什么?”合上手中的课本,迦罗娜看向自己沉默无言的学生,耐心地提出自己的问题,等候她开始回答,“或者说,从刚刚我所说的内容中,你能体会到些什么?” “老师讲的恐怕不是课本内容吧,”沉默许久,伊利亚才开口说起自己的猜测,“课本的内容不会这么简短,更不会这样描述直白又清晰的理论脉络和事实道理。” “不错,”迦罗娜将手中的课本晃了晃,得意地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的总结与看法。” “既然是老师的总结与看法...”伊利亚翘起腿,放下手中的茶杯,将注意力全放在迦罗娜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上,“那就容我对他们进行整理与总结,梳理出最为清晰的知识脉络吧。” “首先,战争部的主人是外务部,它不可能独立于外务部之外,只有仰仗外务部的财力与指挥方可调动军队,绝非独立的军事组织。这点恰如王室与特战队的关系。没有执政者会愚蠢到将自己的军队变成独立的军事组织。 其次,战争部的两支驻军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是为了控制驻扎地而形成的暴力组织,不过是职能与叫法有所不同罢了。恰如联邦的国民警卫队与王室的特战队,存在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在名称及军种构成方面有所不同。” “说得好,”迦罗娜忍不住鼓起掌夸赞学生的睿智,“条理清晰,无师自通。” “还是要感谢老师的讲解,”伊利亚行了标准的格威兰礼仪,向半精灵表达内心的敬意,“接下来,请容我继续讲述外务部所蕴含的道理。” “外务部乃至战争部的一切意义都蕴含在老师所说过的那句标语里。利益即正义,正义即利益——谨记!强权维护正义! 外务部的标语所论述的其实是国与国之间最基本的利益问题。在国家的层面上,一切的行动都是以利益为根本,所谓利益就是国家的正义。不论格威兰还是联邦、共和国,遑论同盟国与协定国,根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维护自家的利益,即维护自家的正义。 恰因如此,正义才同利益挂钩。想来共和国的外务部是最为冷酷无情地部门吧,竟会将这样残忍而无情地真相书写在学生所学习的书本上。换作其他的国家与政权,想来是见不到这样的魄力与决断力的。” “简而言之,你想表达的是,”听完学生的论述与回答,迦罗娜的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战争部乃至整个外务部所蕴含的道理,即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关系,对吗?” 伊利亚墨绿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老师。她颔首低眉,说出肯定般的答案:“是的,老师。” “很好,”迦罗娜掀开被子,从温热的床铺离开,来到学生的身边给予她大大的拥抱,“回答得很完美,可爱的孩子。” “是老师教得好。”被半精灵抱住的少女没有挣扎,只是默默享受起温暖的怀抱。 “走吧,”迦罗娜换好出行的厚厚衣装,拉着学生的手,带着她从宾馆离开,坐上辆的士往北地的方向赶去,“让我们去目睹雪山的风光吧。” 结束将近半小时的车程后,师徒二人可算来到此行的目的地——特尔福城北边的大雪山之下。 放眼望去,翠绿的草地上开满淡雅的黄花,虽不知是什么品种,却也格外的美丽怡人。远处的风景如织,美景如画。深绿色的丛林和青翠的草地交杂,连绵数十公里,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宁静的小镇子里。 环绕四周的高山也有着别样的情趣。山脚是深绿色的丛林,半山腰是青翠色的草地,临近山顶是灰色的岩石,山峰之巅是白茫茫的雪迹。再往上便是碧蓝的天空与绵白的云朵,它们就这样交织在一起,共同构筑起眼前的美丽风景。 少女和半精灵就这样矗立在微风习习的草地上,眺望遥远的远方,沉浸在自然而和谐的风景里不能自拔。 安静的少女此时也像幅美丽的画卷,融入周遭醉人的风景里,在迦罗娜的眼前共同编织出沁人心脾的完美图画。 “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突然间,沉寂的少女张开自己的口,问出新的话语,“共和国的老师们,都是如您一般同学生传授自己的知识么?” “是的,”迦罗娜点点头,在学生的身边坐下,感受着身下柔嫩的草地,她惬意地躺倒其上,仰望蓝蓝的天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伊利亚没多说什么,只是同样睡到老师的身旁,用金色长发结成的辫子当作枕头,舒服地躺在草地上,“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共和国会如此强大了。” 第五十四章知识与学习(三) 放学后,艾斯特与朋友们打过招呼,回到只有她居住的宿舍里,在修整好属于小家伙的那些旧课本和文具后,她坐到书桌前,继续阅读那古老的神话,了解神王上帝穹高与帝皇玄天真武的神秘传说。 旧的神治时代里,上洲人把祂唤作诸神之王,中洲人将祂喊作上帝,夏人则称其为穹高。蕴藏在这些不同的名讳之下的是各种各样的神奇故事,它们从各种不同的角度传颂着SIRIS的传奇,直到帝皇玄天真武降临,将祂彻底毁灭为止。 在艾斯特手中的这本神话故事合集里,作者特地对来源不同的故事做了分门别类的标注。 首先是那些来源于上洲的神话。在上洲人口头相传的故事里,神王乃是带领古上洲人抵御魔族入侵的骑士之王,在一场与魔族爆发的大战后,他彻底完成了由人到神的蜕变,从他变成了全知全能的祂,以雄伟的神力守卫上洲的安宁,直到被帝皇玄天真武揭开虚伪的面具,遭受彻底的毁灭。 再者是那些发源自中洲的传说。在中洲人代代相传的神话里,上帝乃是统率莫斯伦帝国征服世界的伟大领袖。在他死亡后,由于不可言喻的神奇力量,他由大帝的棺木中再度复苏,成为超越凡人的神明,化身作祂,以不可名状的神力保佑莫斯伦的安全,抵挡来自东方的精灵国度阿玛瑞斯的入侵,最终让中洲蜕变为政教合一的伟大神国。 最后是那些记载与夏洲的历史。在夏洲人写入历史的文献里,穹高乃是夏人的守护神灵。祂司掌诸天众神的一切部曲,控制着朝代的兴衰迭起与历史进程的轻重缓急。祂生来就是伟大的领导者与创造者,在历经数不清的劫难与挫折后,他终于突破人类的极限,获得永恒而不灭的寿元,成为独一无二、掌控九洲的祂。可惜最终祂仍旧为新兴之帝皇玄天真武所毁灭,成为一块寄宿着本我元神的漆黑晶石,沦落到如今长安博士院学者的手中遭受研究。 合上书本的艾斯特不由得松了口气,她终于又完成了对另一本神话故事合集的阅读。放下书本的她走到宿舍的窗户前,打开紧闭的玻璃窗,再将两手支在窗沿上,呼吸着窗外新鲜又冰冷的空气,在已经降临的夜幕里让自己感到更加的清醒。 “SIRIS...”默念着赛尔铭牌上的格威兰字母,她的心绪不知飘往何处去,“你究竟会怎样呢...” 在金精灵女孩担忧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家伙时,一位身形精壮的人类少年正在书桌前埋头苦读,梳理起近些日子来学习的真理学知识,并像是着了魔似的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自从年级上升后,共和国的授课教程就越来越偏向复杂又富有逻辑的真理学知识。不论是物理学包藏的万物运作的道理,还是化学所蕴含的反应变化的复杂,又或者生物学所介绍的生命发展的奥秘,都叫他沉醉其中,愿意耗费所有的时间去探寻其中蕴藏的真理与知识。 可若说什么最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那还是要属让所有学生都感到头疼的物理学知识。那包罗着星球运作的神秘引力与电流运转变化的奇异规律无不是美好的知识与真理,叫他愿意将一千个、一万个心思放在上面钻研,去了解那里面所包藏的道理。 “电啊...”用手指抚摸着书桌上散发白光的台灯,陈应龙真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扣出来,钻进散发光芒的电流里,“你有多强大的力量,你有多深邃的原理...”看着被电光照亮的课本,看着其中记述的电磁反应及其理论知识,他近乎沉醉在知识的国度里,“你才是世界运作的核心,你才是我们共和国的未来...” 对,未来——这是陈应龙对电学知识所抱有的极大期望。在他看来,日渐式微的魔法理论体系早在帝皇消失、帝国解体的那一刻就走到历史的尽头,它们早该被世人遗忘,早该被抛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在未来,除去魔网,共和国不需要任何魔法事物的存在。那些负责劳动的魔像自会有教科书上所讲解的机器人所取代,飞行所用的法术也会有相应的机器所替代,而魔网—— 甚至连监察一切的魔网,也会被那蕴藏在计算机里的人工智能所淘汰,它终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成为共和国独特的过往与曾经。 而唯一会保留下来的只会是科技、只会是富有真理的科学知识。那些代表着玄学的存在——魔法、魔像、魔网,它们都会被历史滚滚的车轮所淘汰,变作历史的尘埃。 在少年畅想真理学辉煌又美丽的未来时,他那牛高马大的朋友却在思索些与真理学摸不着边的诡异事物——有关于战争部与外务部的事物。 在刘刕的印象里,战争部是承载着共和国一切暴力与军事权的强权部门。在他的印象里,掌握着军队的战争部与外务部跟人民议会与教务部、政务部完全是分离的,它们的关系各自独立,根本不是一体。 刘刕之所以会得出这种结论,是因为他不相信穆法所说过的话语。他深信外务部与战争部掌握着战争的决定权,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人民议会怎么会放任它们炮制出如同塔伦事件那样的世界惨案来。 在刘刕的心目中,在共和国享有至高无上地位的人民议会代表着众多共和国的人民。他相信,共和国的大家肯定都与他一样,怀有博爱的精神与对英雄的崇敬,而崇敬着英雄的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共和国人民所构成的人民议会绝不可能放任外务部与战争部在国外屠戮生灵,一如当年的普洛斯人那样侵略别国,乃至侵犯同盟的主权。 所以,他相信外务部与战争部完全是享有极大独立权的部门,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战争部为何会拥有那样蛮横与残暴的行事风格。在他的心里,独立于人民议会的外务部与战争部就是给李依依这种脑子不安分的家伙准备的最好去处,是魔网给这些天性暴躁的共和国人所安排的发泄场所。至于什么荣耀、什么为了共和国,全是他们掩饰用的借口。 刘刕所不知道的是,正在与他思考同样问题的李依依猛地打了个喷嚏,在古怪中疑惑起究竟是哪个混蛋在念叨自己。 趴在桌子上抱怨的女孩有着与刘刕同样的看法。执拗的她同样不相信战争部与外务部属于人民议会的下辖部门。在她的心目中,掌控者钢爪与铁拳部队的战争部应当是独立共和国人民议会外的自主部门,才不会与政务部与教务部一样属于人民议会的下辖——带着威胁力的战争必须高于一切,才能拥有压倒所有的暴力。 正因如此,她觉得督学讲得不对——即使得在练习册与试卷上老实写下课本与督学所教授的答案,可她仍旧认为他们说的不对。 战争、战争,战争是一个国家的底牌,是一个国家力量的体现。拥有战争力量的军队所属于的必须是最冷酷无情地、唯利是图的对外部门,而不是由人民议会那样温和的看家着用来守护共和国的下属——再说,人民议会与政务部早就有卫盾这样用来保护人民的人民军队,要管辖多余的钢爪与铁拳,又有什么多余的必要了? 这样想着的李依依换上睡觉的衣服,钻进有些冰冷的被窝里,等候体温将它暖热。不过在那之前,有些暴力狂倾向的女孩就已经流着哈喇子老实睡着,再没闲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了。 当李依依进入梦乡的时候,王晓却还在开着台灯的书桌前埋头写字、奋笔疾书。他正在记录着自己于冬季假期前往博萨旅行的见闻。 “2529.1.2 天晴 今天听从导游的建议,去往路边的餐馆里饱食一顿新鲜的黑虎虾刺身。虽说有点吃不太惯,可味道着实不错。若要说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大街上的人们见到我和爸妈胳臂上佩戴的共和国徽章时都是又惊又怕。我猜,他们一定是害怕我们是刻苦修习真气的炼气者吧。哈哈,只可惜我不是。 2529.1.3天阴 下午的时候特地到旅馆楼下的饭店品尝了当地最有名的酸辣汤,味道确实别具一格,倒是与东北方向的酸菜饺子有着几分神似的味道。临走时我还缠着爸妈买了几瓶博萨特产的甜辣酱,还特意弄了本精灵语书写的博萨菜谱回去,相信即使窝在家里,我也能靠着做菜的天赋还原那天所品尝到的美味吧,哈哈。 .......” “呼...”写完日记的王晓疲惫地合上日记本的封面,大口地喘着气,好像累坏了一样躺倒自己的床上,扯起被子就往身上盖,省得自己着凉。 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少年少女们大都已经入睡安歇。睡着的他们却不知道,城市的某所小区里还有位提着石锁的少年在奋力锻炼。 孙思的右臂抓紧石锁,他将所有能调动的真气灌注进自己的臂膀里,奋力提着沉重的石锁做抬举运动,累得气喘如牛,不能有片刻的消停。右胳膊做完,他立马又将石锁的握把转交到左胳膊上,费着全身的力量跟石锁的重量较劲。 终于,真气耗尽的他疲倦地将石锁双手提着轻放在地面上,用口袋里的毛巾擦干身上的汗珠,朝家中走去。 在这沉沉的深夜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习目标,每个人都有自己努力地方向。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