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魔功八卷》 第1章夜入孙府 夜幕悄悄拉拢,微微的凉风抓住时机,正竭尽所能地驱散白日暴晒余留下来的热气。 西宛国偏远的西州碎石城中,一场关于灯火的较量拉开序幕。 贫穷百姓点不起灯火,家里还是乌漆墨黑,在浓郁的夜色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稍微富庶一点的人家则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像那稀稀疏疏悬挂在高空的星子,虽然若隐若现,依旧是在努力展示自己的存在。 但真正的胜利者往往不会将这些萤火放在眼里。 在世代出官的孙府府上,那照得全府上下一片通明的璀璨华灯最是绚丽夺目,似乎是刻意向着惨淡的全城炫耀它的富丽堂皇。 孙家人世代为官,常年居住在车水马龙的繁华帝都西京。碎石城的孙府是孙家的祖宅,也是孙家发迹的起点,平日里只留着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负责看守,并不见得有多热闹。 之所以这天夜里会灯火如昼、极尽奢华,传言是因为孙家的少年公子孙启明被长青仙宫招收为弟子,刻意还乡祭祖来了。 戌初时分,就是孙启明为自己入选长青仙宫举办宴会的时辰。 他邀请的一大批富家子弟和衣着靓丽的狐朋狗友陆陆续续进入孙府,在迎宾仆人的带领下前往戏台就坐。被客气地迎进孙府,也显然成了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是很多平民百姓奢望了一辈子都抵达不了的。 魏宁就是这群平民中的一员。 穿得破破烂烂像个乞丐的魏宁,略带警惕地缩在孙府大门右侧的雌石狮前面。 此时此刻,他正进行一个计划之外的臆想:形单影只的他,没有任何办法闯进这扇拥有八个仆人看守的正门。而若是选择强闯的话,他势必会被那群狐假虎威的仆人逮住,赶出孙府是毫无意外的,没准还会被他们狠狠地揍上一顿…… 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神来,魏宁对着孙府的正门“呸”了一声,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随即他又转过身去,融入了浓浓的夜色。 因为孙家的人常年居住在西京,那几个留下来的老仆人对于院落周遭的环境就没有太过细心地打理;孙启明刚回来不久,对于孙府现今的环境状况毫不上心,也没有耐心去熟悉,免不了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些疏漏,让外人有可乘之机。 魏宁走到孙府东南角的时候,就意外发现了一棵高达四五丈、没有经过修剪的白杨树。 生长在西部地区的白杨树像长矛一样矗立着。在离地一丈以内,树干上几乎没有旁枝;一丈以上长出来的枝桠又仿佛被人为地约束过似的,一条条的围绕着树干向上生长,成了一个倒立的扫帚形态。 对普通人来说,这种少有枝桠的白杨树是极难攀爬的,即便是费力攀爬上去,也很难找到一条足够借力的枝条。 但魏宁找到了。 他借着从孙府散射出来的光耀,发现了一个张开度适当的树杈。那个树杈完全可以支撑他完成一次幅度不大的跳跃。 魏宁像个常年吃不饱饭的孩子瘦骨嶙峋,长得并不健壮。虽然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近两年所经历的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却在一定程度上锻炼了他的行动能力,使得他能够像只猴子一样窜上这棵挺拔的白杨树。 当攀爬到两丈多高后,魏宁如愿地站在了早已经选定的树杈上。 他没有仓促跃向孙府的外墙,而是放眼打量起距离地面的高度,以及自己与外墙之间的宽度,心里或多或少生出了一些犹豫:“这么高……万一失手掉下去,不摔死也可能摔断手脚……” 风险固然是不能完全消除的,可做好计划的魏宁也不想轻易放弃,免得感觉自己就像个没有出息的胆小鬼。 甚至,他还对自己在过去两年中所表现出来的懦弱由衷地感到厌恶与悲哀。于是在消耗了约摸十余息的时间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深深吸上一口气,朝着外墙猛地扑了过去。 那个动作,让他像极了一只猫。 整个过程中没有出现失误,魏宁顺利地落到了琉璃瓦铺就的外墙墙头。又像在洪流当中死死抱住一棵能够救命的大树,他抓紧了张开双翼一样冒出来的墙檐,以使自己不至于从光滑的琉璃瓦上滑落。 可魏宁毕竟不是轻盈的猫。 他落到墙头的时候,用力的膝盖毫无意外地撞碎了架空的琉璃瓦、造成了不小的动静。且这尖锐的声响,足够让看守在附近的仆人发觉。这也让魏宁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冒起了冷汗。 “要不要趁着附近的仆人没有闻声赶来,溜走算了,免得被他们发现或者逮住。” 被发现或是被逮住,显然都不会有好结果。 选择总是无处不在,而且总是要当事者凭借自己的感觉与主观想法,做出一个尽可能不让自己后悔选择。 虽然苟且可以使自己能够再活上一段不知道具体期限的时间,可在这段苟且的日子里,一定还会有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憋屈如影随形。 有关于这种憋屈,在过去的两年时光里,年轻的魏宁就已经有过切实的体会。 所以,思虑再三的他选择了固执。 怀抱着侥幸心理屏气凝神,魏宁静静地趴在墙上观察,观察是否有仆人听到刚才的动静赶过来查看。 幸运的是,若有若无的丝竹管乐声传了过来。 魏宁由此猜测,这里距离孙启明办宴的地方还有着较远的距离,或许这还是个安全的距离。 偏远的地方往往不会或者少有仆人看守。 他没有猜错。 孙启明这次回碎石城只是带了少数仆从,而要面子的孙启明很自然地把这些仆人尽数用在了迎客、侍客上面,以至于偌大的院子没有留下几个仆从来正正经经地看守。 对魏宁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耐心地等了一会子,在确信没有仆人闻声赶过来后,魏宁就用双手攀住墙檐,吊着身子往院子里落下。 这样可以降低他落地时的高度,以及减轻落地时造成的动静。 即便已经确信这附近没有仆人看守,他接下来的动作也轻巧了不少,蹑手蹑脚的,活脱脱成了一个心怀不轨的一个小毛贼。 小毛贼当然是假的,心怀不轨倒是如假包换。 以淡淡的管乐声响作为指导,魏宁穿过几处空阔的庭院和曲折环绕的回廊。途中那些普通百姓见了会瞠目结舌的雕梁画栋和经过精心布置的亭台楼阁都没能吸引住他的眼球,一门心思,他只是悄悄地靠近了那个正在举行宴会的舞台。 配合周边各式各样的建筑物,舞台周边悬挂了一串串密集的大红灯笼和各类色彩绚丽的饰物品,比之上元灯节在主街举办的的灯会还要吸引人。 魏宁就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根大红柱子后面。 如果没有意外,在那个瑰丽而喧哗的舞台下面,他将会再一次见到孙启明、那个能彻底改变他命运轨迹的纨绔子弟。 然而,意外像是故意要和魏宁对着干,在魏宁满怀期待的时候现身了。 台下的富家子弟不在少数。眼光敏锐的魏宁耐着性子地打量了一遍,始终没有发现孙启明的踪迹。那里只有一群彼此看不起的公子哥们,趁着台上管乐暂停的间隙,敷衍一样地举起酒樽相互敬酒,偶尔还夹杂着戏谑与喧哗声,显然是一副没有主人在场时的混乱场景。 “这么重要的一天,或许,那家伙会上台讲点什么。”对打量结果不满的魏宁换了个思考角度。 稍稍等待了片刻,一排逐次上台的舞姬随即打破了魏宁的猜想。在他倍感失望的同时,像是触及到了某根神经,他心里忽然一动,又把目光重新投放到了那群艳丽的舞姬身上。 只见那群舞姬衣饰统一,都身着彩色轻薄、袖口领口处以金丝绣着凤凰的霓裳羽衣,如同不染纤尘的仙子有条不紊地排列成了六行六列的方阵。高高在上的仙子当然不会从事这种不入流的低贱行业,从未看过舞姬跳舞的魏宁也不会注意到,最后一行舞姬其实只来了五个。 本该站在右边那个角落里的舞姬,不知道什么缘故缺席了这次演出。 向她们投去目光,并不是出于舞技爱好者的欣赏。事实上,从小到大魏宁都没看过一场舞蹈,更遑论欣赏。之所以他会刻意投去目光,是因为这群前所未见的艳丽舞姬,像任人差遣的奴仆一样拜服在了孙家的脚下。 这让他想起自己十四岁的生辰。 那一天,是魏宁第一次见到只比他大一岁的富家公子孙启明。他第一次感觉到横在自己与孙启明之间的鸿沟、一条让他深感无力的阶级鸿沟。 原来人与人之间,并不都是平等的。 也是在那一天,他成了孤儿。 第2章从前恩怨 魏宁在碎石城南的一个普通家庭里出生长大,至少在他看来是这个样子的。 父亲魏长明是个落第的秀才,精通经史和医药,天文地理方面的学识也有所涉猎,时常还会吟诵几首让魏宁不明觉厉的小诗;母亲杜若兰是个普通妇人,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唯独对魏宁这个独生子分外宠溺,即便是家里光景不好的时候,也将魏宁当成一个捧在手心的宝,事事迁就着他。 在魏宁的印象中,父母一直都是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争辩。那些别人家都有的烦恼,小到柴米油盐上,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 魏宁就在这样一个简单又温馨的环境中读书识字,平平淡淡到了十四岁。 十四岁生辰那天,他的伙伴特意上门来为他庆生。这个本该充满欢快的生辰,使得他的人生轨迹得到了第一次更改。 那位伙伴年幼时曾患过一种极其罕见的疾病,看过无数郎中大夫都没有找到治愈的办法。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被不以从医为业的魏长明用偏方巧妙地根治了,两家人由此有了一个绝佳的往来契机,继而有了日后较为密切的发展。 在这样的背景下,魏宁就开始和他的小伙伴建立起了普通的玩伴关系。再经过后来长达八九年的辩嘴吵闹与玩耍嬉戏,二人俨然发展成了没有正式结拜的兄弟。 为了好好招待对方,魏宁决定用自己积攒了大半年的几两银子,去镇上买一坛上等好酒。 即便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魏宁对那天的景象还是记忆犹新:他出门的时候,天空中少见地堆积起了厚厚的乌云,像是被谁泼了墨汁似的,浓郁得让人不安。 西州地区临近荒漠,向来是干旱少雨,一般的人家基本是不会预备雨伞这种不常用的东西的。所以杜若兰只能在魏宁出门时刻意多叮嘱一句:万一在赶在回来的路上撞到下雨,就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懵懂的魏宁挥挥手,洒脱地去了。 他欢呼雀跃地步行了七八里地,找到镇上最好的酒楼,买下了这小镇上最后一坛竹叶青。 因为地处西州偏远的小城小镇,人口原本就较为稀少,再加上普遍贫困,当地人一般会酿制一些米酒、黄酒以供日常饮用,那些不远万里从东部运送过来的名酒价格偏贵,销量反倒只有一般般了。因为这些缘故,寻常的小酒楼担心滞销,很少会囤积这一类昂贵的名酒。 当紧跟在魏宁身后进酒楼的一行人听说小酒楼再没有好酒后,他们自然而然地把魏宁的竹叶青当作了目标。 没有谁吩咐,一名衣饰华丽、足比魏宁高出一个脑袋的虬髯大汉挺身站了出来。面带与气质不相符合的微笑,那名大汉用较为和蔼的语气征求魏宁的意见,希望能从他手里买下这坛竹叶青。 十四岁的魏宁不辞辛苦走了七八里地,原本就是为他的小兄弟来买酒的。叫他把这坛竹叶青拱手让出去,显然不可能。 但很少和外人打交道的魏宁又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大人,见到对方几个人确实很中意这一坛酒,他灵机一动,想了个自认为十分妥当的折中方法,决定卖给他们半坛子。 不曾想,那个年龄看似与他相差无几的年轻公子放声大笑,饶有兴致地反问他:“本公子喝酒,还只能喝半坛子?” 魏宁虽然思虑单纯、没听懂那公子的意思,到底还是听出了对方的语气带有讥讽,知道这位公子哥不怀好意。只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他难免心生胆怯,不敢再和这帮陌生人打交道,怯生生地打算抱着酒坛子从旁侧跑开。 那公子身边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挺身而出,将魏宁拦下。其中一人还顺手把他的竹叶青轻抱了过去,动作轻描淡写,又快得魏宁都没有看清楚。 可即便是这样的场面,魏宁一向受母亲宠溺,骄横惯了,又哪里受得了无缘无故的委屈? 所以心有不甘的魏宁最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拳脚。 不过挨了几下,他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嚎啕大哭。而且哭得越大、叫得越惨,那个年纪轻轻、看上去极富教养的公子就笑得越是开心,仿佛是撞上了世上最有趣味的戏剧,比那一坛独有的竹叶青还有吸引力。 魏宁是后来才打听到,这个为了一己之私抢了他的酒,还将他狠狠揍了一顿的恶毒公子哥,就是孙府的独苗孙启明。 算来只怨魏宁的运气不好。 这位打小生活在繁华西京的孙启明,破天荒地回这穷乡僻壤的碎石城来游玩,又正巧带着几个随从游行到这个小镇,眼见满天乌云堆积,是一副大雨将至的场景,就跟着前来买酒的魏宁进了这家小酒楼避雨。 宛如一出狗血的戏剧。 酒是闲暇之余不可或缺的消遣品,偏偏这家酒楼里还没有孙启明看得上眼的酒,这才使得魏宁无辜受了怀璧之罪。 但魏宁也应该庆幸。 这个平日里喜怒无常的孙启明,出乎意料地饶了他一命,只因为时年十四岁的魏宁说了一句特别孩子气的话——我要回去告诉我娘! 孙启明笑了笑,挥手招开了那帮粗鲁的随从,将魏宁放走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了魏宁的母亲,而是觉得这个执拗的小子特别有趣而已。当然,如果这小子能够教唆动家里人来找他,他倒也不介意再看上一出更有趣味的戏。 另一边的魏宁止住哭泣,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在他和孙启明一帮人争夺那坛竹叶青的同时,外边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伴随着阵阵震耳的雷鸣,像是要把西州积累了多年的尘埃一次性给洗刷干净。密集的雨水酣畅地倾洒,使得空气变得异常稀薄,简直快要让行走其中的魏宁感到窒息。 偏偏魏宁正在气头上,早把母亲让他避雨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内心正被无尽的愤懑所侵占,一门心思只想着回去让杜若兰替他出一口恶气、狠狠地教训那个飞扬跋扈的公子哥一顿,浑然没想去避雨。 七八里路程,他走了一个时辰。 到家的时候,如狂如癫的大雨已经停歇了下来;在色泽上稍微淡薄了几分的乌云仍旧堆积在半空,仿佛是想留下来看一眼它带来的变化。 魏宁一时走神,被家门口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水坑拌倒,溅了一身冰凉的泥水。 此时此刻,魏宁却再没有心思去好奇那个不知道由什么缘故形成的、形状又如梅花一样怪异的水坑,甚至都没像正常人一样站起身来。 神魂无主,他发呆似的盯着房子。 但在他眼前,那栋他住了十四年之久的房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3章只影寻仇 这场罕见的大雨落在本就少雨的西州地区,有着摧枯拉朽般的势头,肆虐八方,不经意间就造成许多土质疏松的山体滑坡。魏宁家的房子正是建在这样一座荒山山麓,不幸被滑坡一口吞没。 视野里满是泥土石块,魏宁再没有发现一丝属于父母的痕迹。 原来地狱天堂之间的转变,只隔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足足过了三个日夜,在诸多邻里乡亲们的帮助下,魏宁才见到从泥石中清理出来三具微微发臭的尸体。包括上门为他庆生的小伙伴在内,没有一个人从这场突如其来的的滑坡变故中侥幸逃生。 之后的两年时间里,魏宁从衣食无忧的少年变成了朝不保夕的小乞丐,为了温饱,尝尽炎凉冷暖,逐渐谙晓世事。 苦难往往是给人最好的磨砺。 同样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魏宁开始思考到一些之前从未触及的问题:为什么人从娘胎出生,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有了富贵和贫贱的区别? 为什么那些身份卑微的贫人拼尽全力、咬紧牙关奋斗了整整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达不到别人的一个起点? 那些生活中品尝到的辛酸苦楚,当真就是命中注定的吗? …… 没有谁给他答案。 年少无知的他,突然间从一个温暖和谐的家庭置身于纷繁复杂的人世,犹如无端撕掉为他保暖的外衣、给他的世界添加了一层厚厚的雪,也使得他难以凭借自己那些浅薄的认知,找到一条出路。在困顿与困惑的境遇中日复一日,渐渐就有一股愤懑不平之气生起,像泥沙一样逐渐淤积在了魏宁的内心深处,而又慢慢转化成怨气、一种仇富厌世的畸形心理。 尽管这种并不理智的怨气还只是初步形成、没有对魏宁的本性做出太过剧烈的更改,却也使得他能够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最大限度地转变了他之前的温文尔雅,而成为一个外表偏于内向与冷淡的人。 当然,魏宁这一次来可不是为了仇富的。而且事关重大,他也不可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沉浸在这不可理喻的愤懑当中。 台上的舞姬们衣袂飘飘,蝴蝶一般地舞起了彩色长袖。 她们轻盈的动作时而如出一辙,宛如一列军阵;时而各自演绎,又彼此配合得恰到好处,以至于这个方阵的演出平息了台下所有贵公子们的闲言碎语,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欣赏起这绝妙的配合,或是那身姿袅娜、秀色可餐的配合者。 孙启明作为这场宴会主人,理当是不会缺席的。魏宁也因此想过要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到宴会结束之后再去尾随孙启明、实行接下来的计划。 但因为戏台是这场宴会的核心,难免会有负责招呼客人的仆从来来往往,四处行走。魏宁躲在孤零零的柱子后边,没有任何物件遮掩身体,一不小心就会有暴露的可能。 所以略微权衡,他选择了主动。 从外墙走到戏台,魏宁是从东南方向绕过来的。按照一般家主居住在北房的习俗,魏宁决定先去北房探探情况。虽然孙家现今的家主并不是孙启明,可魏宁揣测,依着孙启明那乖张怪癖的性子,那家伙或许会趁着家主远在千里之外的西京,占了那北房去住。 这一次没有声响的指引,魏宁就像是进了个大迷宫,长廊四通八达、房舍多不可数,转得他晕头转向,一时找不着北。 只好在孙府的仆人不多,且多被安排在了宴席上,途中基本不会遇着人。 走到长廊尽头的一个拐角处,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对话声。魏宁毕竟是偷偷溜进孙府来的,心里跟做贼似的慌张得要紧,急忙翻过栏杆,躲在了庭院中的几盆凤尾竹后面。 这几盆凤尾竹的竹叶十分稀疏,像是生长不良的点缀品。但在这干旱少雨的西州种上,也足以展示孙家的富庶。 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那阵细碎的对话声,也变得越发清晰。 一个人问:“今晚这么大的一场宴会,难道少爷没请那几位仙官来?这以后好歹是要去人家的地盘,少爷不会连这点计划都没有吧?” 所谓的“仙官”,就是指负责这次招徒、审核的六名长青仙宫的弟子。 原本这六人当中只有一名带头的寻仙官可以被称作“仙官”,其余五人都只是随行统计、打杂、核验的普通入门弟子。不过寻常百姓和这些富家的仆从见识都较为短浅,也不知道其余五名普通弟子的底细,这才将他们也一并冠以“仙官”之称。 另一个啐了一口,接过话道:“你又没时时刻刻跟在少爷身边,怎么就知道少爷就没有邀请他们!” “可是现在宴会都开始好一会子了啊,也没见着他们来。” 另一人厉声说道:“你这个毛头小子,你以为他们是你呀!少爷有吩咐你就忙活一下,没吩咐就无所事事的,能发一整天的呆。他们可是长青仙宫的仙官呀!负责咱们整个西州地区的招徒事宜。这西州横竖都有一千多里,可不只有少爷一个人入选,他们自然还要去通知其他入选者的。” “这么说,不是少爷没有邀请他们来,是他们没有时间赶过来喽?” “那倒也不是。少爷邀请他们的时候,我就跟在少爷身后。他们说会尽快赶过来的。按照他们的速度,或许能够赶上最后的散场。少爷邀请了他们,情义就算是到了;他们是长青仙宫的得道高人,也不会太过看重那些形式的。” “哦,西州这一次一共有多人被长青仙宫招走啊?” “也就五个吧……长青仙宫可是……你以为是想进就能进的……”那像师长教训晚辈一样时大时小的声音,又伴随着仆人的远去,渐渐到了模糊不清的境地。 躲在凤尾竹后边的魏宁已经红起了眼睛,右手捏着个拳头,似乎憋着一口恶气:“五个!为什么偏偏就是我成了牺牲品?” 除此之外,这段简短的对话,也让魏宁意外得知了一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长青仙宫的六名弟子随后还会赶到孙府来赴宴。 谁知道那几个修为不凡的仙官会在孙府停留多久呢? 或许在孙府待上几天,然后直接将孙启明接走也有很可能。 按照魏宁之前计划过的去守株待兔,可能已经不足以应付现在的状况了。他必须马上对计划做出适当的更改、尽早找到尚未现身的孙启明。 不然凭他一个孑然一身的混混,又怎么去解开心头之恨? 翻过栏杆重新回到长廊上,魏宁拐了个弯,沿着那两个仆人刚才走来的方向快步走去。他想,顺着这个大致的方位,找到孙启明的把握或许会大上不少,至少也要比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满院子乱窜要强得多。 在走到这条曲廊的尽头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呼救、求饶声,忽然传到了魏宁的耳朵里。 第4章别有深仇 等魏宁走到房门口时,之前的呼救求饶声,已经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的凄惨哭声。从那属于女子的哭声当中,魏宁听出了绝望,极像是自己突然变成孤儿时的情绪。 肝肠寸断,仿佛生无可恋。 那哭声之外的,是一个男子时断时续的狞笑声,似乎是因为他做了一件十分得意、能够彰显本色的事情。 十六岁的魏宁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男女之事,但这两年来的浊世生活,早已将他这一股清流掺上了代表着腐烂的泥沙,让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浑浊起来。那一类市井无赖,乃至平民百姓口口相传的荤故事,不经筛选地流传到魏宁耳朵里。于是在耳濡目染下接受了太多不良信息的魏宁,对这一类事情也渐渐有了一个较为模糊的概念。 不假思索,魏宁拔出一柄绑在腰间的双槽短剑,一脚将房门踹开,像个抓奸的丈夫一样,凶神恶煞地冲进了房间。 敢在孙府做这种混账事的人,大概只有一个。 果不其然。 魏宁的突然闯入,毫无意外地打搅了房内的原本局势。 大汗淋漓的孙启明被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喝喊出一声“谁”的同时仓促起身,抓起一件色泽鲜艳的衣服来披在身上;还在啜泣的女子则在慌乱间用被子包裹住身子遮羞,蜷缩到宽榻最里面的角落。 在这个名声堪比魔鬼的孙启明面前,她原本已经绝望。 闯进来的魏宁矗立片刻,看清楚房间的布置和孙启明的所在后,二话不说,提着短剑就朝孙启明刺了过去,眼里好像能喷出火来似的。 孙启明是个很自负的人。 突然有个人在这节骨眼上闯进房间来,不仅打断了他的好事,还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想要杀掉自己,愤怒之余,他也有带有一丝诧异。 毕竟是宰辅家的贵公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之余,一些基本的防身武艺还是被家里人强迫着操练过的。面对这种情况,他临危不乱,身子猛地侧开,险险躲开魏宁短剑的同时,右手奋力往上一提,击中了魏宁的手肘。 那巨大的力气,竟然将魏宁连人带剑逼退了好几步,险些连短剑都撒手丢下。 没等魏宁稳住,孙启明阴沉着脸再次喝问:“你是谁!” 显然,他没有认出魏宁。 “贵人多忘事”是原因之一,此前仅有一面之缘的魏宁,根本就不值得他这个贵公子去记住;再加上这两年来,魏宁穷困潦倒,吃尽苦头,在性情和容貌上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即便孙启明对从前那个傻乎乎的魏宁饶有兴致,也是决计认不出现在的魏宁。 而他才刚还在做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下意识就以为眼前这个家伙是为了床上那个女子才来杀他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很期待用金钱或是权力解决,而不是用最无趣的方法——直接杀死这个冒犯到他的家伙来泄愤——对于这一类能够使用手段去改变他人意愿与情感的事,是他畸形的嗜好。 那边的魏宁还在为孙启明的力道感到吃惊,嘴里倒是毫不示弱:“来杀你的人!” 至始至终,魏宁都没瞧那女子。 这一点被眼光毒辣的孙启明注意到了。他斜眼看了那怯生生缩起来的女子一眼,以一种玩味的语气问道:“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个女人?” 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了。 魏宁冷冷骂了一句:“淫贼!” 孙启明倒没有为这个名至实归的骂名而较真,只是回了一声冷笑。可他直到现在,也确实还没有猜出眼前这个如同乞丐一样的人的身份来。 按理说,孙家如日中天,哪怕他行事稍微乖张怪癖一点,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阿谀奉承他,甚至不惜亲手奉上自己的财宝与女人以供他玩乐;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的人自然也有不少,但那些人最多也是把不满的情绪死死掩藏在内心深处,哪里还敢表露出来、前来刺杀自己? 这家伙到底是谁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还是单枪匹马地闯到他的地盘来动手! 这颠覆了孙启明的认知。 除非……这是个亡命之徒! “魏宁,你是那个小混混魏宁!” 他的脸色再一次沉了下去,并且如实说出了魏宁的名字。当然,他为了那坛竹叶青命人打魏宁的时候,并不知道魏宁的名字。之所以他现在能把这个一文不名的名字说出来,全是因为另一件对他至关重要的事。 孙启明被长青仙宫招为新一届的弟子,表面上看似风光无限、是件能够光宗耀祖的大事。事实上,只有他们孙家少数几个与事情相关的,或是地位不俗的人才知道,这件光耀门楣的事情背后究竟掩藏着多么黑暗与残酷内情。 身为官家子弟的孙启明倚仗家里边独到的人脉势力,在势力云集的西京也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本性,以至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就在前一段时间,怙恶不悛的他因色心害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处置尸首的时候又出了点意外,被父亲孙政的政敌得知。孙政只有孙启明这么一个独生子,而且还是中年得子,害怕这件事情被政敌当作击垮孙家的契机,闹大后被皇帝得知,难以欺瞒、极可能就此断了他们孙家的后,这才火急火燎将孙启明送回这偏僻的西州碎石城来避难,而且做得十分隐秘,带出来的随从也是寥寥可数。 这么做当然也只是权宜之计。走好了这一步,孙政再去想法子、拉关系,期望通过自己的手段悄无声息地平息这场弥天大祸。 碰巧的是,那段时日长青仙宫在西州招收新弟子。 按照当下的情形,朝堂与修真门派并排而立,彼此之间是敬而远之、互不干涉的。 这位时任宰辅的父亲就突发奇想,花重金去买通长青仙宫中负责考核的寻仙官。因为孙启明一旦成为了长青仙宫的弟子,就拥有了一重长青仙宫的身份。到那个时候,即使是皇帝再要追查孙启明手里的命案,也得看看长青仙宫的脸色。 那位负责此次招徒的寻仙官并不贪财。事实上,长青仙宫远比一般的国家要富庶,普通弟子的衣饰饮食,都堪比王侯世家。 但再考虑到孙家在西宛国朝堂上独一无二的势力,如果应允孙政的请求,长青仙宫就有了一个介入朝堂的切入点,今后可以逐步向着朝堂方向发展。在那位寻仙官向高层禀告后,又经过部分人物的权衡利弊,结果如寻仙官所想,欣然答应了孙政的请求,也算是卖了孙家一个人情。 偏偏这里面还有个问题。 长青仙宫虽然只是个接近一流的二流门派,它的倚仗却强横到了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所以近年来,它的势力范围也在不断延申,甚至涉及到了周边的好几个国家。一旦团体扩大,团体内部的矛盾以及各种各样的事务也会随之增多。 为了保证内部不出乱子,长青仙宫就制定出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涵盖各类事宜,且是上下弟子不得不听从的。 在招徒这一方面,核心层给西州范围内的名额一共是五人,多一个都不会再要。而且说是招五人,实际又招六人,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有钱有势而资质平庸的人,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更关键的是,这五个名额在接到孙政的请求时,就已经定下来了。 要把谁替换出去才好呢? 无权无势,而年纪又偏大的魏宁,自然而然成为了最佳人选,至少不会得罪另外几家颇有些势力的人。 那时候的魏宁已经在浊世中摸爬滚打了差不多两年,可说到底,他终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生也才才刚刚起步。所以遇上长青仙宫招徒的时候,不想继续虚度年华的他也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报名试了一试。 这不试倒还好,他仍然可以心安理得地过那种混混沌沌的生活;这一试下来,他几乎把自己都给惊到了。 五个等级的评测,他得了个“中上”。 这又是个什么概念呢? 像西州这种人地广人稀的大州,一代人最多不会超过三个“中上”。 几乎就是小范围内的奇才。 负责核验魏宁的那位长青仙宫的弟子看到这个结果后,兴奋像是他自己得了个“中上”,见了楷模一样对魏宁显得尤为殷勤。 大概他是觉得,凭魏宁这么罕见的资质,入选长青仙宫之后很快就会得到长老们的看重,乃至风生水起。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自然希望发迹后的魏宁多少能够顾念自己今天的殷勤,在生活上或是修行的路上,或多或少地给予自己一些关照。 所以他信誓旦旦跟魏宁抖出了实情:“整个西州也没几个像你这样的奇才,有的州甚至招到了‘中下’的人。如果你没被选上,整个西州都不会有人选上!” 魏宁听了,兴奋无比地把此次评测当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 由下坡通往往上坡的转折。 他觉得,只要前途是一片光明,那么途中遭遇到的所有黑暗与苦痛,都将只是一场风轻云淡的笑话。 长青仙宫是西宛国乃至周边小国中许多人士梦寐以求的地方。此前他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街头混混,现在却可以光明正大地进长青仙宫去修行,就好比咸鱼翻身,哪能不踌躇满志? 在兴奋中,魏宁度过了的漫长等待。 当长青仙宫的弟子们如期在昨天赶回碎石城的时候,招收的新弟子名单被公布出来。成竹在胸的魏宁忽然成为了一个笑话,像才高八斗的钟馗一样,莫名其妙地落榜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曾经为了一坛竹叶青殴打他、折辱他的,名叫孙启明的废材公子。 而那家伙,甚至还是在长青仙宫的招徒测试过后才回到碎石城的。 第5章一剑雪恨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副德性。 那名看好魏宁的弟子怀着愧疚找到魏宁,悉心和他解释:“仙宫的势力范围十分广阔,底蕴也异常丰厚;弟子当中的奇才不算少数,能够顺利成长的也有一大批;再加上对于修行而言,你的年龄已经算是偏大,所以缺你一个,对仙宫来说也算不得是多大的损失。而孙启明虽然在资质上要逊色于你,但他家在朝堂上有着非比寻常的人脉关系,这对仙宫来说,是今后可以利用到的重要资源。比较起来,他们宁愿舍弃看上去很有前途的你,而去养上一个连名声都不好的废物,来换取更高的价值。” 魏宁冷笑了一声。 这是在说他对长青仙宫没有利用价值,特意来安慰他的吗? “你也用不着气馁的。凭你这样的资质,肯定会有一大堆仙宫门派会争着抢着要你。只要你肯静下心去认真修行,即便孙启明占着仙宫的各种优势,将来的成就,他也一定会比不过你!” “当然,死人怎么跟活人争!”魏宁在那一刻做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决定。 对于孙启明之前为了一坛竹叶青折辱自己的事,魏宁可以宽心地当作是人生当中的一次教训。可这一次的性质大不相同,孙启明直接将他的前途斩断、夺走本该属于他的转折点,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隐忍呢? 与其让自己浑浑噩噩地埋葬下半辈子,倒不如挺起腰杆来,轰轰烈烈地做一回亡命之徒。 如果够幸运,能把孙启明那个目中无人的混球杀掉,那是再好不过的。最不济,拼了这条不值一文的小命,也要让对方长长记性。 这是他不容践踏的尊严。 而孙启明刚背负一家命案窜回碎石城的时候,因为长青仙宫的结果还没有被公布出来,他才不敢抛头露面、出来大张旗鼓地显摆。 自从昨天长青仙宫的六名弟子回到碎石城,将招收结果公布,孙启明就知道自己终于摆脱了朝堂的束缚,立马摒弃偃旗息鼓的龟缩状态,死灰复燃,并扬言将会在次日晚上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邀遍了碎石城的名贵以及有过交集、能及时赶来的狐朋狗友。 魏宁听到消息后,知道这是个不容错过的大好机会。 一旦孙启明进入长青仙宫修行,对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而言,复仇就基本上成为了天方夜谭了。 所以他今天晚上潜进了孙府。 孙启明叫出他名字的刹那,魏宁的内心也泛起过一丝惶恐。但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心想,自己是一个亡命之徒,即便是身份被认出来了,又能怎样呢? 自己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日出吗? 很显然,孙启明的武艺比魏宁想象中的要好,单打独斗,魏宁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又因为不清楚房间的内部构造,以及早前被那女子的哭叫声乱了方寸,魏宁已经错过了一个最佳的刺杀机会。 奈何图穷匕见,也就等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挺起短剑,魏宁再一次扑上前去。 面色阴沉的孙启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起了一件轻薄如纱的衣服。眼看着魏宁冲刺过来,他猛地一扬,使得那件衣服在二人中间像羽翼一样扬开,暂时遮挡住了魏宁的视线。一完成手上的动作,他丝毫不作停留,向着一旁的墙壁疾走两步,伸手去拔一柄悬挂在墙上的长剑。 魏宁在被扑入眼帘的衣服遮住视线之后,第一印象是这件带有彩纹的衣服很眼熟。 不错,是舞姬的霓裳羽衣。 那个被孙启明掳来的女子,正是戏台缺席的舞姬。但凡是孙启明看得上眼的姑娘,他往往都是不择手段去掳掠,西京的四条性命,就是最好、最直接的证据。 更何况在碎石城,他孙启明就是一个能只手遮天的王! 当然魏宁是例外,唯一的例外。 他的短剑,没有因为这件熟悉的衣服而停下。依着他的想法,孙启明虽然用衣服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终归还是龟缩在这件衣服的后边。所以,他仍然只需要将短剑挺过去,在衣服遮住的极小范围内,就一定能穿过衣服刺中孙启明。 可惜魏宁猜错了,他刺了个空。 孙启明的速度并不慢,等魏宁停下步子,挥手要把那蜘蛛丝一样缠挂在短剑上的衣服甩开的时候,他已经将那柄长剑抽了出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剑吟,他挥动长剑,从衣服底下斜刺而上,完美地避开了魏宁的视线。 魏宁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腰部已经中了不深的一剑,踉跄退后。 虽然这一剑并没有让魏宁遭受到重创,也算是打击了他的气焰、瓦解了他的攻势,让彻底他转入了下风。 “嘿嘿,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就凭你一个市井无赖也敢找上门来杀我,简直是自寻死路!” 孙启明的几朵剑花挽得像模像样,像堵铜墙铁壁横在魏宁面前。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面对突然逆转的局势,魏宁确实不敢贸然上前。反倒是孙启明洋洋自得,转被动为主动,手握轻薄的长剑,死盯着魏宁穷追猛打。 勉强坚持几个回合,魏宁连防守的勇气都被打散,吃力地退到了房门口。 结局似乎已经定了下来。 就在他要用同归于尽的方式终结自己性命的时候,魏宁突然听到“嘭”的一声拍门声响。身后的正门是被他踢开的,一直都没有关上,也就是说,这一声拍门声拍的并不是正门。 那么是谁会在房间里正在激斗的时候,拍打毫无关联的木质墙壁,或是那糊着油纸的窗户呢? 魏宁不敢细想,因为孙启明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两寸,离魏宁的胸口处仅有两寸,孙启明的剑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 一阵微微的风从魏宁背后吹进房间,没有朔风那样能刮得人肉疼的锋利,却像是能够渗透的气体一样,将一股常人难以忍耐的寒意吹进了魏宁的身体,乃至遍彻全身的骨骸。 那一瞬间,他以为是地狱之门在他身后打开。 怔住了片刻,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像是突然进入寒冷环境时,身体自动调节做出的反应。这个寒战,也让他挣脱了那阵似乎能够控制他灵魂的阴风,得以回过神来。 孙启明还保持着刺剑的姿势。 魏宁一开始还以为孙启明和自己一样,是被这股来历不明的阴风影响到了。但他随即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孙启明的目光并没有和自己的目光相撞,也就意味着对方的焦点是在自己的身侧,或是在身后。 那紧缩的瞳孔,仿佛是因为他看见了某些特别的事物。 那会是什么呢? 容不得魏宁再分心去思索。已经错过一次绝佳机会的他,猛地挑开孙启明的长剑,跨步上前。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魏宁的短剑毫无阻碍地插进了孙启明的咽喉。 第六章森幽孙府 孙启明斜着倒在地上。他的双眼还没有闭合,生命体征却已经彻底消失了。 看着孙启明的尸首,魏宁怔怔地站在原地,一颗心躁动而有力地乱跳;他呆滞的脑袋里一直觉得这一剑杀掉孙启明,完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的确如此,在那一剑刺出去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只是没有料想到,事情会以这种出乎意料的形式发展下去,让武艺还算不错的孙启明见鬼一样地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那个被孙启明掳来的舞姬,在一声尖叫过后,也已经昏死在了宽榻上。 魏宁猜想,她可能是见到自己把短剑插进孙启明的咽喉,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吧。 但宽榻在孙启明身后,短剑是从孙启明的正面插过去的。 血腥场景,舞姬理当看不到…… 想到这一点,魏宁瞬间就竖起了寒毛。他又一次体查到了那种不能控制身体的惶恐感觉,而这一次没有凉飕飕的阴风从身后吹来,仅仅只是他的本能感觉。事实上,他的身体也没有被控制住,等他略显僵硬地扭过头去,背后的环境还保持着他进门时的场景,并没有多出一些会让他恐惧的事物来。 死寂,房间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孙启明究竟看见了什么?能让他丢了魂似的停下疾刺过来长剑,以至于被魏宁一剑穿喉,横尸当场。 舞姬又看到了什么?竟然能直接把她吓得昏厥。 魏宁抖了抖身体,一下子把心提了起来。这间充满了诡异的屋子,他是片刻都不想再多做停留。对于一个早早做好死亡打算的人而言,未知的诡异,是一种比死亡更深一个层次的恐惧。 “那个舞姬,要不要带走呢?”仓促出门的时候,魏宁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想来那个舞姬也只是为了生存才从事这一行业,尝过朝不保夕的魏宁,对于生存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更何况,舞姬也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吧,无缘无故就被孙启明野兽一样地掳进了这间屋子,并在苦苦求饶与挣扎中被强行夺去了贞洁…… 当然,孙启明死在这间屋子里。如果她没有及时苏醒,并且顺利逃出孙府的话,能够活下去的概率应当是微乎其微。 挣扎了半晌,魏宁选择了放弃。 他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这两年的生活,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的性子,让他能够适当地收拾起自己的同情心。那个舞姬原本就和他也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带一个类似于累赘的人一起离开呢? 退一步来说,孙府还有这么多的仆人客人在,即便自己偷偷摸摸地原路返回,也不见得能顺利逃脱。 能够杀死孙启明,只能说是侥幸,他还能一再地侥幸下去么? 倘若再遇到家丁,又该怎么办? 所以他虽然带有几分内疚,终归还是放弃了这个毫无用处的善念。 顺着房外的走廊,刚刚迈开两步,魏宁又猛地停下了自己的步子。并不是因为他突然间良心发现想要回头救那舞姬,而是悬挂在横梁上的灯笼照耀出了一个非常显眼的事物,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一个五指岔开的绯红掌印,留在窗户纸上。 “血掌印!” 那个掌印留在距离地面五至六尺的地方,本身不大。如果抛开它的鲜艳瘆人不说,形状倒还有几分小巧秀气,应当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留下来的。 魏宁回想起刚才与孙启明搏斗的过程中,曾经听到过一声莫名其妙的“拍门声”。现在见到这个掌印,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再联系到那阵阴风、那种让他寒毛竖起的森森感觉,魏宁心中的最后一丝防线在这一刻全盘崩溃,恐惧感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他再也安抚不了那颗惶恐的心,拔腿就顺着长廊跑去。 景物飞块地倒退。 在曲廊的一个拐角处,一心想逃离的魏宁偏偏踢到一个横在长廊中央的物件,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往前一扑,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那物件,只见那绊倒他的并不是其他什么,而是两个横躺在一块的人。 不能说是正常人。 他们俩非但没有爬起来怒骂魏宁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全然不像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等魏宁借助微弱的灯光看清楚一个正面与他相对的人时,那人也正巧睁着双眼盯着他。 和常人的眼睛不一样,这个人的眼球显得尤为突出,像个气球一样要撑破眼眶,乃至炸裂开来;结了霜一样的脸色,即便是在光线并不充裕的地方,也让魏宁看得十分清楚。 这是两个死人! 原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魏宁窒息了一瞬,也不管会不会有附近的仆人听到,发疯似的地大叫了一声,随后连滚带爬,朝着戏台的方向跑去。 这时候他宁愿落到孙家人手上,也不愿处在这个能让人崩溃的环境。 不然,他怀疑自己会疯在这里。 但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他跌跌撞撞跑到戏台的时候,他看到的并不是歌舞升平或是醉生梦死的荒淫景象,而是满院子的尸首,不带血的尸首,和他在长廊上踢到的那两具大同小异。 所有尸首,无论是富家子弟还是仆人舞姬,像被割断的杂草横七竖八,相互枕藉,铺满了整个院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的空气已经阴冷起来。 魏宁像石雕一样懵在原地,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他能够想象的范围:“修罗场,猛鬼府……” 这一丘之貉能够一起在孙府死绝,搁在平时,仇富的魏宁一定会欢欣鼓舞拍手称快,或许还会说上几句感谢苍天睁眼的套话。只是现在他也不幸地置身在这座鬼城一样的孙府,丝毫的喜悦他都感受不到。相对而言,他更愿意自己是躺在地上的尸体,而不是活生生地接受所有的恐惧。 绷紧的神经他开始迈动僵硬的步子,从院落中间缓缓穿过。 想象中的诡异并没有找上他,战战兢兢的魏宁顺利地走到了院子门口。直到这一刻他还安然无恙,萦绕在内心的恐惧感好像退潮一样,慢慢地消退了不少。 他宽慰自己道:“诡异一直都没有找上我,或是就因为‘因果报应’吧。虽然我之前没做什么好事,好在也没干伤天害理的坏事……” 所以今后可以不做善事,但一定不能为非作歹! 不出意料,魏宁从孙府大门出来的时候,那八个迎客的仆从也都已经命丧黄泉,无一人幸免。仿佛是只要与孙府有较为亲密的关系,就会遭受到厄运的株连,包括那三十五个无辜的舞姬在内。 大门口的石狮子还是那么的大义凛然,它所看护的孙府,却已经变得地府一样阴森可怖。 落荒而逃的魏宁觉得,自打他离开孙府的那一刻开始,弥漫在整个孙府的寒气就如影随形,即便没有风,他也总是能感觉到背后的飕飕凉意,像是那个诡异的罪魁祸首已经盯上了他,可能在他没有防备的某个瞬间,突然下手、夺走他的小命。 如同割草一样。 第7章落荒而逃 “或许,只是有点后怕吧。”魏宁自我宽慰。 远离了诡异的孙府,他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去向问题。孙家主仆以及所有前去赴约的客人、舞姬、伶工,全部横死在府内,他也就不用再去担心东窗事发。只是在这件阴差阳错的事件中,魏宁回顾时还是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疏漏:“那个被孙启明掳走的舞姬还活着!” 而且自己有没有出手搭救! 他原本认为,成功潜入孙府并杀死孙启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压根就没去考虑自己会不会暴露身份的问题,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以至于离开房间的时候,他也做好了被发现,乃至强闯不成、选择自杀的打算。 反正也难以安然抽身,又何必再去介意那个舞姬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张扬出去? 但现在的情况大不相同了。 莫名的变故横生,导致孙府上下全部死绝。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秘密将会被那场诡异的屠戮所埋没,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混入孙府的“小贼”,他完全就可以逍遥法外。 偏偏在这种大好的局势当中,还留下来一个活口。难不成真的是善恶皆有报,因为自己没有施以援手,所以就要自食恶果? “要再回孙府一趟吗?” 阴暗的小巷子里,魏宁纠结了良久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不能再回去了。长青仙宫的弟子马上就会赶来赴宴,没准现在都已经到了孙府。要是一个不小心落到他们手上,不管孙府其他人的性命被夺是谁的杰作,孙启明终归还是我杀的,他们总不会对我这个没什么势力的混混心慈手软……更何况,其余三十多个舞姬似乎无一幸存,那个舞姬即便是在我离开的时候还活着,最终恐怕也很难逃厄运的纠缠吧。” 退上一步来说,孙府那诡异的氛围,他也没有勇气重游一趟。 “那就只能未雨绸缪,做好被长青仙宫发觉的准备了。先找个隐秘的地方去避避风头,过了这段时间再做打算吧。”既然老天爷这一次没有拿走自己的小命,自己就应该好好珍惜,即便面对的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也总得尽全力挣扎一阵子。 又该找个什么样的地方去躲藏呢? 虽然说,来碎石城的只是长青仙宫的几名普通弟子,但对比在浊世中摸爬滚打的魏宁而言,无疑还是要强出太多,自己与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次。说不定他们还有些稀奇古怪、超出自己认知的追踪法门,无论藏身在多隐秘的地方,都有可能被他们追踪到…… 所以,最保险的藏身之所,并不是那一类极其隐秘的场所,而是强横到足够庇护自己的地方。 长青仙宫的势力虽是延申到了周围好几个国度,说到底,还是有一些为世俗所忌惮的禁地,是他们的手爪延伸不到的。 比如位于碎石城东南边界的封妖谷,就是各方势力都不敢触及的禁地。 传言在那封妖谷中,封印着一只修为深不可测的妖物,但凡是大胆闯进去想一探究竟的修士,不论修为高低,最终没有一个能够活着走出来。 思来想去,魏宁最终选择封妖谷作为避难所。 距离他太遥远的地方,估计他还没赶到就会被他们追上。 趁着浓浓的夜色,他片刻都没有停歇,一门心思往封妖谷赶了过去。因为天黑的缘故,期间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走上了岔路,都是凭着直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一直走到天明时分,才弯弯绕绕离开城区不过四十余里地。 在一片瓜地里偷吃了大半个西瓜,恢复了些许力气的魏宁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 西州碎石城多是荒漠沙地,一旦太阳接近中天,气温就会变得异常酷热,远远不是寻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魏宁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在这种能晒得寻常人蜕皮的天气里,竟然连一丝热气都没有感觉到,甚至连汗水都没有渗出,似乎是自己较为以往更加耐热了…… 诧异之余,因为昨天夜里没有片刻的时间休息,他一路奔波,已然到了昏昏欲睡的边缘。 在远离道路的地方找了个偏僻的小山洞,魏宁想着稍微休息一下再继续赶路。不料这一躺,四个多时辰就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魏宁悚然地感觉到周身被浓郁的寒气所侵蚀。 这个被魏宁躺过的山洞,宛如摆放了一块年头已久的寒冰,致使山洞内外有着巨大的温差,几乎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他呆呆地打量这不过一丈深度的小山洞,有些难以置信——分明记得,进山洞休憩的时候,这山洞的温度并不低,至少他不曾感觉到寒冷。 可现在忍不住打冷战的他,不禁头皮发麻:“难道真的是在孙府惹到了什么东西?” 惶恐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考虑到长青仙宫的弟子随时都有可能可能追上来,心乱如麻的魏宁也只能勉强督促自己赶路。 好在越接近封妖谷的地方,途中的岔路就越少,再经过一晚上的摸索,以及次日上午近两个时辰的跋涉,魏宁终于抵达了人人避之如蛇蝎的封妖谷。 谷外的景象异常清幽,倒让初次抵达的魏宁生出几分诧异与欣喜。 与一路所见的荒漠草地截然不同,这封妖谷外围一里多地,都是郁郁葱葱的林地,树木高耸茂盛,野果良多;地面芳草萋萋,野花陈杂,倒有点南方的景致特色。至于那最为人忌惮的封妖谷,则如同一条河流,曲曲折折地钻进大峡谷当中。沟壑当中自然没有流水,只由略微稀疏的青草铺就;两岸的悬崖高达三四十丈,是各类坚硬的岩石堆砌而成,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被。 如果不是走完整个林子都没有见到飞禽走兽的踪迹,或许魏宁还真会把这里当成是个世外桃源。 封妖谷的内部,魏宁自然是没有那个胆子闯进去见识一下的。在外围徘徊了半个多时辰,他摘了几个野果充饥,只觉得味甘多汁,清甜可口,对这外围的环境倒也还算适应。于是他便在这桃花源一样的外围找了个安身的场所,暂且藏身几日,避开风头再去另做打算。 两天时间就匆匆而逝,期间也再没有出现异状。封妖谷内风平浪静;彻骨的寒气似乎也在那个山洞中消散殆尽。 这让提心吊胆的魏宁得以松了口气。 但该来的事情,终于还是在清净了两天之后找上门来。 这天的正午时分,爬在树梢摘野果的魏宁不经意朝西北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天际有五六道黑点似的身影正从那方向飞来,在靠近封妖谷外围后,他们放缓了速度,缓缓降落在林地的外围…… 第8章致命疏漏 长青仙宫的服饰魏宁是认识的。 当他确信落在林子外围的六道人影,就是负责招徒的长青仙宫弟子时,所有残存的侥幸与幻想,都化成了烟云泡沫,在来自现实的狂风骤雨面前,瞬间分崩离析,化为乌有。 逃遁到偏僻的封妖谷都被他们找了出来,这仅剩的一里左右的林子,还能拖延多久? 魏宁急忙顺着树干滑落,才刚回到地面,又慌乱不迭地向封妖谷靠近。就像一个就快要亡国了的君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山河一寸一寸被入侵者侵蚀,自己却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甚至还要逃避入侵者的搜捕,不可谓不惊恐至极。 但他又不可能会束手就擒。 所以等退到峡谷口时,他已经横下心来,做好了冲向谷里的打算。 虽然对封妖谷内部没有了解,总归是要挣扎一下才会死心——这是大部分人都会怀有的侥幸心理。 说来魏宁也猜得不错,确实是那个幸存的舞姬暴露了他的存在。 当天夜里,那六名长青仙宫的弟子赶到孙府时,已经只剩下满院子面目狰狞的尸首。只要稍微懂得一点修行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种触目惊心的景象绝对不是人为造成的。 可妖物鬼怪一类,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闯进人族的领域恣意妄为呢? 而且单单只是针对他们长青仙宫才刚接触到的孙家。 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 而且那个在背后搞鬼的人,极有可能是刻意在向他们长青仙宫挑衅。 当然,舞台下的尸首都是孙府的家丁仆人、伶人舞姬,以及被孙启明邀请来的各类客人,在他们这群修士眼中,都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最为重要的,还是最有利用价值,并且已经成为他们同门了的孙启明。 但奇迹并没有出现。 衣衫不整的孙启明,手里死死地握着一柄长剑,倒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看样子,他虽然和来人有过一番争斗,到底还是相去甚远,被利器插中咽喉,血溅了一地。 如果不是被强大的力量连同三魂七魄一块摧毁的话,人死后留下来的魂魄是会凝聚成阴魂的。 一般而言,这个凝聚的过程需要七天时间。 七天之后成形的阴魂又会受到天地规则的制约,不由自主地去向某一个地方,而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人间称那个招纳阴魂的地方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世界,被唤作阴冥。 至于这所谓的阴冥,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从古至今都没有阴魂从阴冥回来过,或是传回来一些有关阴冥的信息。这种没有根据的传言,历来就存在争议,即便是在那些在修为上登峰造极、离勘破生死得道成仙只差临门一脚的老怪物,也没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 阴冥的传言姑且不说。 也有人会因为死亡时带有满腔怒气或怨气,在凝聚鬼魂的过程中被那些强烈的怒气与怨气浸染,等到七天之后凝聚出来的,就极有可能是一只被戾气支配的厉鬼。 对于生前的大部分记忆,厉鬼都会忘却,往往只记得弥留之际的遗愿。 而这种遗愿,以报复性居多。 厉鬼在夙愿得偿之后,蕴含的戾气就会烟消云散,继而成为一只普通的阴魂。有的受天地规则的制约,逐渐消失,或者说是走向传说中的阴冥;也有的厉鬼会像富有贪欲的活人一样,贪恋着人世间的各种繁华与诱惑。纵使受到天地规则的制约,它们也会想尽办法来钻取天地规则的漏洞,不择手段,乃至为此为非作歹,滋生出新的戾气。 这种情况,就要另当别论了。 在凝聚鬼魂的七天时间内,如果没有精通“招魂”之术的高深修士,就没有任何办法让死者的意识以魂魄或是阴魂的形式被召唤出来。 长青仙宫的六名弟子,显然都不精通“招魂”这一类的“旁门左道”。以修真正派自居的他们,甚至对这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嗤之以鼻。所以到了关键时候,他们也没有办法立刻召回孙启明的魂魄来一问究竟。 如果要等孙启明的鬼魂,至少还要等上七天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凶手逃之夭夭了。更何况孙启明是意外死亡,说不准七天之后成形的会是一只凶悍无情的厉鬼,而不是他们所期待的、还拥有理智的阴魂。 线索似乎就这样断了。 现在的孙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丝残留的妖气,也没有鬼物的踪迹,是最让他们感到头疼的。明知道是有人背后作祟、刻意引了异物过来滋生祸事,他们几个自诩正义的修士还是无能为力,要情何以堪? 只是当他们正为这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峰回路转般出现了转机。 有一名弟子注意到了那件褴褛的霓裳羽衣,继而发现了昏厥在宽榻上尚未苏醒的舞姬。 那个舞姬,侥幸活了下来。 虽然无法解释在所有人都死绝的情况下,为什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舞姬会侥幸活下来,但至少她的存活,算是保留的一个十分恰当的突破点。 因为据现场情况来看,这个舞姬应当是目睹了孙启明被杀,以至于受了很大的刺激,昏厥过去。 期待总是好的,结果却未必能尽如人意。 当舞姬醒来时,她已经疯了。 人之所以会疯,一般情况是因为三魂七魄中有部分魂或魄离开了本体。只要人的魂魄不周全,脑海中的事物会混杂交织,如同大杂烩一样毫无逻辑条理可言,自然就导致了神志不清。 好在对于他们六人来说,这还不算是个棘手的问题。 三魂七魄不全,所以脑海也就容易被外人控制。当事者本身不能理清的事情,他们六个完全可以过通过查看一些残留的记忆碎片,来将事情捋顺,乃至弄懂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况且这个舞姬体内本就留有残缺的魂魄,正好可以使用一门名叫“探魂”的小秘术。 与“招魂”不同,简单的“探魂”没有必要将那部分不知去向的魂魄都召集回来,只须趁着舞姬魂魄不全、没有防备意识,直接就能侵入脑海、探看她残余的记忆碎片。 经过六人的合力,他们终于见着了杀死孙启明的凶手,也把魏宁错过的诡异一幕发掘出来——在那一阵阴风吹进房间的时候,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魏宁右后方,像看戏一样看着魏宁的短剑刺进孙启明的咽喉。 那一刻,女鬼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看上去还有几分欣喜的狞笑,目光却是看向缩在宽榻角落里的舞姬。 接下来的记忆,一片空白。 舞姬被吓昏了。 六个人为了防止死在孙府的人化作厉鬼,将所有的死尸焚毁,顺便写信告知远在西京的孙政。那只为非作歹的女鬼不知所踪,也无从下手,他们接下来的重心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寻找魏宁身上。 至于那些死在孙府的富家子弟,他们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将这个噩耗通知到各个家里,毕竟是事不关己,没必要尽心尽力。 他们找到魏宁的第二条线索是魏宁偷吃的西瓜。 天南地北,魏宁鱼入大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再加上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两天,对于他们几名修为不高的弟子而言,区域式搜索确实很难奏效。 不过说来也很凑巧,或者说是魏宁自作自受。 当地白天的气温高得像火焰山一样,长时间呆在户外,炎热得连他们这一类修为稍低的修行者都难以忍受。在途中在买瓜解渴时,他们就无意中听到了那位瓜农的抱怨,说到生活艰难之余,顺道吐槽了前两天的一桩小事:有个小毛贼偷他的瓜同时,还敲坏了好几个没有熟的,顺带绊断了几条壮硕的瓜藤。 瓜农以种瓜为生,或许还能容忍他人偷窃一两个瓜。偷完瓜后还要搞点破坏,那就无怪瓜农要为此要恼怒吐槽了。 这片荒漠离官道较远,本就十分偏僻,除了瓜农,过往行人更是稀少,这无疑就让心怀警觉的六人起了疑心。再向那位瓜农打听,他们便知道了地处碎石城东南部的封妖谷,所以马上御剑赶到了封妖谷外。 不出所料,他们果然在封妖谷外看到了缩在石碑后的魏宁。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