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子牙至晚回来。异人曰:“贤弟,今日生意如何?”子牙曰:“愧见仁兄!今日折了许多本钱,分文也不曾卖得下来。”异人叹曰:“贤弟不必恼,守时候命,方为君子。总来折我不多,再作区处,别寻道路。”异人怕子牙着恼,兑五十两银子,叫后生同子牙走集场,贩卖牛、马、猪、羊,“难道活东西也会臭了。”子牙收拾去买猪、羊,非止一日。那日贩买许多猪、羊,赶往朝歌来卖。此时因纣王失政,妲己残害生灵,奸臣当道,豺狼满朝,姑此天心不顺,旱潦不均,朝歌半年不曾下雨。天子百姓祈祷,禁了屠沽,告示晓谕军民人等,各门张挂。子牙失于打点,把牛、马、猪、羊往城里赶,被看门人役叫声:“违禁犯法,拿了!”子牙听见,就抽身跑了。牛马牲口,俱被入官。子牙只得束手归来。异人见子牙慌慌张张,面如土色,急问子牙曰:“贤弟为何如此?”子牙长吁叹曰:“屡蒙仁兄厚德,件件生意俱做不着,致有亏折。今贩猪羊,又失打点,不知天子祈雨,断了屠沽,违禁进城,猪、羊、牛、马入官,本钱尽绝,使姜尚愧身无地。奈何!奈何!”宋异人笑曰:“几两银子入了官罢了,何必恼他。今煮得酒一壶与你散散闷怀,到我后花园去。”——子牙时来运至,后花园先收五路神。不知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子牙火烧琵琶精
诗曰:
妖孽频兴国势阑,大都天意久摧残。
休言怪气侵牛斗,且俟精灵杀豸冠。
千载修持成往事,一朝被获若为欢。
当时不遇天仙术,安得琵琶火后看。
话说子牙同异人来到后花园,周围看了一遍,果然好个所在。但见:
墙高数仞,门壁清幽。左边有两行金线垂杨;右壁有几株剔牙松树。牡丹亭对玩花楼,芍药圃连秋千架。荷花池内,来来往往锦鳞游;木香篷下,翩翩翻翻蝴蝶戏。正是:小园光景似蓬莱,乐守天年娱晚景。
话说异人与子牙来后园散闷,子牙自不曾到此处,看了一回,子牙曰:“仁兄,这一块空地,怎的不起五间楼?”异人曰:“起五间楼怎说?”子牙曰
99lib?:“小弟无恩报兄,此处若起做楼,按风水有三十六条玉带,金带有一升芝麻之数。”异人曰:“贤弟也知风水?”子牙曰:“小弟颇知一二。”异人曰:“不瞒贤弟说,此处也起造七八次,造起来就烧了,故此我也无心起造它。”子牙曰:“小弟择一日辰,仁兄只管起造。若上梁那日,仁兄只是款待匠人,我在此替你压压邪气,自然无事。”异人信子牙之言,择日兴工破土,起造楼房。那日子时上梁,异人待匠在前堂,子牙在牡丹亭里坐定等候,看是何怪异。不一时,狂风大作,走石飞砂,播土扬尘,火光影里见些妖魅,脸分五色,狰狞怪异,怎见得:
狂风大作,恶火飞腾。烟绕处,黑雾觋;火起处,千团红焰。脸分五色:赤白黑色共青黄;巨口獠牙,吐放霞光千万道。风逞火势,忽喇喇走万道金蛇;火绕烟迷,赤律律天黄地黑。山红土赤,煞时间万物齐崩;闪电光辉,一会家千门尽倒。正是:妖气烈火冲霄汉,方显龙冈怪物凶。
话说子牙在牡丹亭里,见风火影里,五个精灵作怪。子牙忙披发仗剑,用手一指,把剑一挥,喝声:“孽畜不落,更待何时!”再把手一放,雷鸣空中,把五个妖物慌忙跪倒,口称:“上仙,小畜不知上仙驾临,望乞全生,施放大德!”子牙喝道:“好孽畜!火毁楼房数次,凶心不息;今日罪恶贯盈,当受诛戮。”道罢,提剑向前就斩妖怪。众怪哀告曰:“上仙,道心无处不慈悲。小畜得道多年,一时冒渎天颜,望乞怜赦。今一旦诛戮,可怜我等数年功行,付于流水!”拜伏在地,苦苦哀告。子牙曰:“你既欲生,不许在此扰害万民。你五畜受吾符命,径往西岐山,久后搬泥运土,听候所使。有功之日,自然得其正果。”五妖叩头,径往岐山去了。
不说子牙压星收妖,且说那日是上梁吉日,三更子时,前堂异人待匠,马氏同姆姆孙氏往后园暗暗的看子牙做何事。二人来至后园,只听见子牙吩咐妖怪。马氏对孙氏曰:“大娘,你听
听,子牙自己说话。这样人一生不长进。说鬼话的人,怎得有升腾日子。”马氏气将起来,走到子牙面前,问子牙曰:“你在这里与谁讲话?”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道,方才压妖。”马氏曰:“自己说鬼话,压什么妖!”子牙曰:“说与你也不知道。”马氏正在园中与子牙分辩,子牙曰:“你哪里晓得什么,我善能风水,又识阴阳。”马氏曰:“你可会算命?”子牙曰:“命理最精,只是无处开一命馆。”正言之间,宋异人见马氏、孙氏与子牙说话,异人曰:“贤弟,方才雷响,你可曾见些什么?”子牙把收妖之事说了一遍。异人谢曰:“贤弟这等道术,不枉修行一番。”孙氏曰:“叔叔会算命,却无处开一命馆。不知哪所在有便房,把一间与叔叔开馆也好。”异人曰:“你要多少房子?朝歌南门最热闹,叫后生收拾一间房子,与子牙去开命馆,这个何难。”却说安童将南门房子不日收拾齐整,贴几幅对联,左边是“只言玄妙一团理”,右边是“不说寻常半句虚”。里边又有一对联云:“一张铁嘴,识破人间凶与吉;两只怪眼,善观世上败和兴。”上席又一幅云:“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子牙选吉日开馆。不觉光阴捻指,四五个月不见算命卦帖的来。
只见那日有一樵子,姓刘名乾,挑着一担柴往南门来。忽然看见一命馆,刘乾歇下柴担,念对联,念到“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刘乾原是朝歌破落户,走进命馆来,看见子牙伏案而卧,刘乾把桌子一拍。子牙唬了一惊,揉眉擦眼,看时,那一人身长丈五,眼露凶光。子牙曰:“兄起课,是看命?”那人道:“先生上姓?”子牙曰:“在下姓姜,名尚,字子牙,别号飞熊。”刘乾
曰:“且问先生,‘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这对联怎么讲?”子牙曰:“‘袖里乾坤大’乃知过去未来,包罗万象;‘壶中日月长’有长生不死之术。”刘乾曰:“先生口出大言,既知过去未来,想课是极准的了。你与我起一课。如准,二十文青蚨;如不准,打几拳头,还不许你在此开馆。”子牙暗想:“几个月全无生意,今日撞着这一个,又是拨嘴的人。”子牙曰:“你取下一卦帖来。”刘乾取了一个卦帖儿,递与子牙。子牙曰:“此卦要你依我才准。”刘乾曰:“必定依你。”子牙曰:“我写四句在帖儿上,只管去。”上面写着:“一直往南走,柳阴一老叟。青蚨一百二十文,四个点心、两碗酒。”刘乾看罢,“此卦不准。我卖柴二十余年,哪个与我点心酒吃;论起来,你的不准。”子牙曰:“你去,包你准。”刘乾挑着柴,径往南走;果见柳树下站立一老者,叫曰:“柴来!”刘乾暗想:“好课!果应其言。”老者曰:“这柴要多少钱?”刘乾答应:“要一百文。”少讨二十文,拗他一拗。老者看看,“好柴!干的好,捆子大,就是一百文也罢。劳你替我拿进来。”刘乾把柴拿在门里,落下草叶来。
刘乾爱乾净,取扫帚把地下扫得光光的,方才将尖担绳子收拾停当等钱。老者出来,看见地下乾净,“今日小厮勤谨。”刘乾曰:“老丈,是我扫的。”老者曰:“老哥,今日是我小儿毕姻,遇着你这好人,又卖的好柴。”老者说罢,往里边去,只见一个孩子,捧着四个点心、一壶酒、一个碗,“员外与你吃。”刘乾叹曰:“姜先生真乃神仙也!我把这酒满满的斟一碗,那一碗浅些,也不算他准。”刘乾满斟一碗,再斟第二碗,一样不差。刘乾吃了酒,见老者出来,刘乾曰:“多谢员外。”老者拿两封钱出来,先递一百文与刘乾曰:“这是你的柴钱。”又将二十文递与刘乾曰:“今日是我小儿喜辰,这是与你做喜钱,买酒吃。”就把刘乾惊喜无地,想:“朝歌城出神仙了!”拿着尖担,径往姜子牙命馆来。早晨有人听见刘乾言语不好,众人曰:“姜先生,这刘大不是好惹的;卦如果不准,你去罢。”子牙曰:“不妨。”众人俱在这里闲站,等刘乾来。不一时,只见刘乾如飞前来。子牙问曰:“卦准不准?”刘乾大呼曰:“姜先生真神仙也!好准课!朝歌城中有此高人,万民有福,都知趋吉避凶!”子牙曰:“课既准了,取谢仪来。”刘乾曰:“二十文其实难为你,轻你。”口里只管念,不见拿出钱来。子牙曰:“课不准,兄便说闲话;课既准,可就送我课钱。如何只管口说!”刘乾曰:“就把一百二十文都送你,也还亏你。姜先生不要急,等我来。”刘乾站立檐前,只见南门那边来了一个人,腰束皮挺带,身穿布衫,行走如飞,刘乾赶上去,一把扯住那人。那人曰:“你扯我怎的?”刘乾曰:“不为别事,扯你算个命儿。”那人曰
九九藏书:“我有紧急公文要走路,我不算命。”刘乾道:“此位先生,课命准的好,该照顾他一命。况举医荐卜,乃是好情。”那人曰:“兄真个好笑!我不算命,也由我。”
刘乾大怒,“你算也不算?”那人道:“我不算!”刘乾曰:“你既不算,我与你跳河,把命配你!”一把拽住那人,就往河里跑。众人曰:“那朋友,刘大哥分上,算个命罢!”那人说:“我无甚事,怎的算命?”刘乾道:“若算不准,我替你出钱;若准,你还要买酒请我。”那人无法,见刘乾凶得紧,只得进子牙命馆来。那人是个公差有紧急事,等不的算八字,“看个卦罢。”扯下一个帖儿来与子牙看。子牙曰:“此卦做什么用?”那人曰:“催钱粮。”
99lib?子牙曰:“卦帖批与你去自验。此卦逢于艮,钱粮不必问。等候你多时,一百零三锭。”那人接了卦帖,问曰:“先生,一课该几个钱?”刘乾曰:“这课比众不同,五钱一课。”那人曰:“你又不是先生,你怎么定价?”刘乾曰:“不准包回换。五钱一课,还是好了你。”那人心忙意急,恐误了公事,只得称五钱银子去了。刘乾辞谢子牙。子牙曰:“承兄照顾。”众人在子牙命馆门前,看那催钱粮的如何。过了一个时辰,那人押解钱粮,到子牙命馆门前曰:“姜先生真乃神仙出世!果是一百零三锭。真不负五钱一课!”子牙从此时来,轰动一朝歌。军民人等,俱来算命看课,五钱一命。子牙收得起的银子。马氏欢喜,异人遂心。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半年以后,远近闻名,多来推算,不在话下。
且说南门外轩辕坟中,有个玉石琵琶精,往朝歌城来看妲己,便在宫中夜食宫人。御花园太湖石下,白骨现天。琵琶精看罢出宫,欲回巢穴,驾着妖光,径往南门过,只听得哄哄人语,扰嚷之声。妖精拨开妖光看时,却是姜子牙算命。妖精曰:“待我与他推算,看他如何?”妖精一化,变作一个妇人,身穿重孝,扭捏腰肢而言曰:“列位君子让一让,妾身算一命。”纣时人老诚,两边闪开。子牙正看命,见一妇人来的蹊跷。子牙定睛观看,认得是个妖精,暗思:“好孽畜!也来试我眼色。今日不除妖怪,等待何时!”子牙曰:“列位看命君子,‘男女授受不亲’,先让这小娘子算了去,然后依次算来。”众人曰:“也罢,我们让她先算。”妖精进了里面坐下。子牙曰:“小娘子,藉右手一看。”妖精曰:“先生算命,难道也会风鉴?”子牙曰:“先看相,后算命。”妖精暗笑,把右手递与子牙看。
子牙一把将妖精的寸关尺脉门攥住,将丹田中先天元气,运上火眼金睛,把妖光钉住了。子牙不言,只管看着。妇人曰:“先生不相不言,我乃女流,如何拿住我手。快放手!旁人看着,这是何说!”旁人且多不知奥妙,齐齐大呼:“姜子牙,你年纪老大,怎干这样事!你贪爱此女姿色,对众欺骗,此乃天子日月脚下,怎这等无知,实为可恶!”子牙曰:“列位,此女非人,乃是妖精。”众人大喝曰:“好胡说!明明一个女子,怎说是妖精。”外面围看的挤嚷不开。子牙暗思:“若放了女子,妖精一去,青白难分。我既在此,当除妖怪,显我姓名。”子牙手中无物,只有一紫石砚台,用手抓起石砚,照妖精顶上响一声,打得脑浆喷出,血染衣襟。子牙不放手,还攥住了脉门,使妖精不能变化。两边人大叫:“莫等他走了!”众人齐喊:“算命的打死了人!”重重叠叠围住了子牙命馆。不一时,打路的来,乃是亚相比干乘马来到,问左右:“为何众人喧嚷?”众人齐说:“丞相驾临,拿姜尚去见丞相爷!”比干勒住马,问:“什么事?”内中有抱不平的人跪下,“启老爷:此间有一人算命,叫做姜尚。适间有一个女子来算命,他见女子姿色,便欲欺骗。女子贞洁不从,姜尚陡起凶心,提起石砚,照顶上一下打死,可怜血溅满身,死于非命。”比干听众口一辞,大怒,唤左右:“拿来!”
子牙一只手拖住妖精,拖到马前跪下。比干曰:“看你皓头白须,如何不知国法,白日欺奸女子,良妇不从,为何执砚打死!人命关天,岂容恶党!勘问明白,以正大法。”子牙曰:“老爷在上,容姜尚禀明。姜尚自幼读书守礼,岂敢违法。但此女非人,乃是妖精。近日只见妖气贯于宫中,灾星历遍天下,小人既在辇毂之下,感当今皇上水土之恩,除妖灭怪,荡魔驱邪,以尽子民之志。此女实是妖怪,怎敢为非。望老爷细察,小民方得生路。”旁边众人,齐齐跪下:“老爷,此等江湖术士,利口巧言,遮掩狡诈,蔽惑老爷,众人经目,明明欺骗不从,逞凶打死;老爷若听他言,可怜女子衔冤,百姓负屈!”比干见众口难调,又见子牙拿住妇人手不放,比干问曰:“那姜尚,妇人已死,为何不放她手,这是何说?”子牙答曰:“小人若放她手,妖精去了,何以为证。”比干闻言,吩咐众民:“此处不可辨明,待吾启奏天子,便知清白。”众民围住子牙,子牙拖着妖精,往午门来。比干至摘星楼候旨,纣王宣比干见。比干进内,俯伏启奏。王曰:“朕无旨意,卿有何奏章?”比干奏曰:“臣过南门,有一术士算命,只见一女子算命,术士看女子是妖精,不是人,便将砚石打死。众民不服,齐言术士爱女子姿色,强奸不从,逞凶将女子打死,臣据术士之言,亦似有理。然众民之言,又是经目可证。臣请陛下旨意定夺。”妲己在后听见比干奏此事,暗暗叫苦:“妹妹,你回巢穴去便罢了,算什么命!今遇恶人打死,我必定与你报仇!”
妲己出见纣王,“妾身奏闻陛下,亚相所奏,真
九九藏书假难辨。主上可传旨,将术士连女子拖至摘星楼下,妾身一观,便知端的。”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旨:“命术士将女子拖于摘星楼见驾。”旨意一出,子牙将妖精拖至摘星楼。子牙俯伏阶下,右手攥住妖精不放。纣王在九曲雕栏之外,王曰:“阶下俯伏何人?”子牙曰:“小民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幼访名师,秘授阴阳,善识妖魅。因尚住居都城,南门求食,不意妖氛作怪,来惑小民。尚看破天机,剿妖精于朝野,灭怪静其宫阙。姜尚一则感皇王都城戴载之恩,报师傅秘授不虚之德。”王曰:“朕观此女,乃是人像,并非妖邪,何无破绽?”子牙曰:“陛下若要妖精现形,可取柴数担,炼此妖精,原形自现。”天子传旨:搬运柴薪至于楼下。子牙将妖精顶上用符印镇住原形,子牙方放了手,把女子衣裳解开,前心用符,后心用印,镇住妖精四肢,拖在柴上,放起火来。好火!但见:
浓烟笼地角,黑雾锁天涯。积风生烈焰,赤火冒红霞。风乃火之师,火乃风之帅。风仗火行凶,火以风为害。滔滔烈火,无风不能成形;荡荡狂风,无火焉能取胜。风随火势,须臾时燎彻天关;火趁风威,顷刻间烧开地户。金蛇串绕,难逃火炙之殃;烈焰围身,大难飞来怎躲。好似老君扳倒炼丹炉,一块火光连地滚。
子牙用火炼妖精,烧炼两个时辰,上下浑身,不曾烧枯了些儿。纣王问亚相比干曰:“朕观烈火焚烧两个时辰,浑身也不焦烂,真乃妖怪!”比干奏曰:“若看此事,姜尚亦是奇人。但不知此妖终是何物作怪。”王曰:“卿问姜尚,此妖果是何物成精?”比干下楼,问子牙。子牙答曰:“要此妖现真形,这也不难。”子牙用三昧真火烧此妖精。不知妖精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纣王无道造虿盆
诗曰:
虿盆极恶已满天,宫女无辜血肉朘。
媚骨已无埋玉处,芳魂犹带秽腥羶。
故园有梦空歌月,此地沉冤未息肩。
怨气漫漫天应惨,周家世业更安然。
话说子牙用三昧真火烧这妖精。此火非同凡火,从眼、鼻、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与凡火共成一处,此妖精怎么经得起!妖精在火光中,扒将起来,大叫曰:“姜子牙,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将三昧真火烧我?”纣王听见火里妖精说话,吓得汗流浃背,目瞪痴呆。
.99lib.子牙曰:“陛下,请驾进楼,雷来了。”子牙双手齐放,只见霹雳交加,一声响亮,火灭烟消,现出一面玉石琵琶来。纣王与妲己曰:“此妖已现真形。”妲己听言,心如刀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来看我,回去便罢了,又算什么命!今遇恶人,将你原形烧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杀姜尚,誓不与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启奏曰:“陛下命左右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待妾上了丝弦,早晚与陛下进御取乐。妾观姜尚,才术两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驾?”王曰:“御妻之言甚善。”天子传旨:“且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姜尚听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监职,随朝侍用。”子牙谢恩,出午门外,冠带回来异人庄上。异人设席款待,亲友俱来恭贺。饮酒数日,子牙复往都城随朝。不表。
且说妲己把玉石琵琶放于摘星楼上,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以后五年,返本还元,断送成汤天下。
一日,纣王在摘星楼与妲己饮宴,酒至半酣,妲己歌舞一回,与纣王作乐。三宫嫔妃,六院宫人,齐声喝彩。内有七十余名宫人,俱不喝彩,眼下且有泪痕。妲己看见,停住歌舞,查问那七十余名宫人,原是那一宫的。内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宫姜娘娘侍御宫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谋逆赐死,你们反怀忿怒,久后必成宫闱之患。”奏与纣王,纣王大怒,传旨:“拿下楼,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将这起逆党击顶,暂且送下冷宫,妾有一计,可除宫
藏书网中大弊。”奉御官即将宫女送下冷宫。且说妲己奏纣王曰:“将摘星楼下,方圆开二十四丈阔;深五丈。陛下传旨,命都城万民,每一户纳蛇四条,都放于此坑之内。将作弊宫人,跣剥干净,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虿盆’。”纣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宫中大弊。”天子随传旨意,张挂各门。国法森严,万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龙德殿交蛇。众民日日进于朝中,并无内外,法纪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众民纳蛇,都城哪里有这些蛇,俱到外县买蛇交纳。
一日,文书房胶鬲,官居上大夫,在文书房里,看天下本章,只见众民或三两成行,四五一处,手提筐篮,进九间大殿。大夫问执殿官:“这些百姓,手提筐篮,里面是什么东西?”执殿官答曰:“万民交蛇。”大夫大惊曰:“天子要蛇何用?”执殿官曰:“卑职不知。”大夫出文书房到大殿,众民见大夫叩头。胶鬲曰:“你等拿的什么东西?”众民曰:“天子榜文,张挂各门,每一户交蛇四条。都城哪里有许多蛇,俱是百里之外,买蛇交纳。不知圣上哪里用。”胶鬲曰:“你们且去交蛇。”众民去了。大夫进文书房,不看本章,只见武成王黄飞虎、比干、微子、箕子、杨任、杨修俱至,相见礼毕。胶鬲曰:“列位大人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户纳蛇四条,不知取此何用。”黄飞虎答曰:“末将昨日看操回来,见众民言,天子张挂榜文,每户交蛇四条,纷纷不绝,俱有怨言。因此今日到此,请问列位大人,必知其详。”比干、箕子曰:“我等一字也不知。”黄飞虎曰:“列位既不知道,叫执殿官过来,你听我吩咐。你上心打听,天子用此物做什么事。若得实信,速来报我,重重赏你。”执殿官领命去乞,众官遂散。不表。
且说众民又过五七日,蛇已交完。收蛇官往摘星楼回旨,奏曰:“都城众民交蛇已完,奴婢回旨。”纣王问妲己曰:“坑中蛇已完了,御妻何以治此?”妲己曰:“陛下传旨,可将前日暂寄不游宫宫人,跣剥干净,用绳缚背,推下坑中,喂此蛇蝎。若无此极刑,宫中深弊难除。”纣王曰:“御妻所设此刑,真是除奸之要法。蛇既纳完,命奉御官将不游宫前日送下宫人,绑出推落虿盆。”奉御官得旨,不一时将宫人绑至坑边。那宫人一见蛇蝎狰狞,扬头吐舌,恶相难看,七十二名宫人一齐叫苦。那日胶鬲在文书房,也为这件事,逐日打听;只听得一阵悲声惨切。大夫出的文书房来,见执殿官忙忙来报:“启老爷:前日天子取蛇,放在大坑中;今日将七十二名宫人跣剥入坑,喂此蛇蝎。卑职探听得实,前来报知。”胶鬲闻言,心中甚是激烈,径进内庭,过了
?99lib.龙德殿,进分宫楼,走至摘星楼下,只见众宫人赤身缚背,泪流满面,哀声叫苦,凄惨难观。胶鬲厉声大叫曰:“此事岂可行!胶鬲有本启奏!”纣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宫人以为取乐,不期大夫胶鬲启奏。
纣王宣胶鬲上楼俯伏,王问曰:“朕无旨意,卿有何奏章?”胶鬲泣而奏曰:“臣不为别事,因见陛下横刑惨酷,民遭荼毒,君臣暌隔,上下不相交接,宇宙已成否塞之象。今陛下又用这等非刑,宫人得其何罪!昨日臣见万民交纳蛇蝎,人人俱有怨言。今旱潦频仍,况且买蛇百里之外,民不安生。臣闻:民贫则为盗,盗聚则生乱。况且海外烽烟,诸侯离叛,东南二处,刻无宁宇,民日思乱,刀兵四起。陛下不修仁政,日行暴虐,自从盘古至今,并不曾见,此刑为何名?哪一代君王所制?”王曰:“宫人作弊,无法可除,往往不息,故设此刑,名曰‘虿盆’。”胶鬲奏曰:“人之四肢,莫非皮肉,虽有贵贱之殊,总是一体。今入坑穴之中,毒蛇吞啖,苦痛伤心。陛下观之,其心何忍,圣意何乐。况宫人皆系女子,朝夕宫中,侍陛下于左右,不过役使,有何大弊,遭此惨刑。望陛下怜赦宫人,真皇上浩荡之恩,体上天好生之德。”王曰:“卿之所谏,亦似有理;但肘腋之患,发不及觉,岂得以草率之刑治之。况妇寺阴谋险毒,不如此,彼未必知警耳。”
胶鬲厉声言曰:“‘君乃臣之元首,臣是君之股肱。’又曰:‘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陛下忍心丧德,不听臣言,妄行暴虐,罔有悛心,使天下诸侯怀怨,东伯侯无辜受戮,南伯侯屈死朝歌,谏官尽遭炮烙;今无辜宫娥,又入虿盆。陛下只知欢娱于深宫,信谗听佞,荒淫酗酒,真如重疾在心,不知何时举发,诚所谓大痈既溃,命亦随之。陛下不一思省,只知纵欲败度,不想国家何以如磐石之安。可惜先王克勤克俭,敬天畏民,方保社稷太平,华夷率服。陛下当改恶从善,亲贤远色,退佞进忠,庶几宗社可保,国泰民安,生民幸甚。臣等日夕焦心,不忍陛下沦于昏暗,黎民离心离德,祸生不测,所谓社稷宗庙非陛下之所有也。臣何忍深言,望陛下以祖宗天下为重,不得妄听女子之言,有废忠谏之语,万民幸甚!”
纣王大怒曰:“好匹夫!怎敢无知侮谤圣君,罪在不赦!”叫左右:“即将此匹夫剥净,送入虿盆,以正国法!”众人方欲来拿,被胶鬲大喝曰:“昏君无道,杀戮谏臣,此国家大患,吾不忍见成汤数百年天下一旦付与他人,虽死我不瞑目。况吾官居谏议,怎入虿盆!”手指纣王大骂:“昏君!这等横暴,终应西伯之言!”大夫言罢,望摘星楼下一跳,撞将下来,跌了个脑浆迸流,死于非命。有诗为证:
赤胆忠心为国忧,先生撞下摘星楼。
早知天数成汤灭,可惜捐躯血水流。
话说胶鬲坠楼,粉骨碎身。纣王看见,更觉大怒,传旨:“将宫女推下虿盆,连胶鬲一齐喂了蛇蝎!”可怜七十二名宫人,齐声高叫:“皇天后土,我等又未为非,遭此惨刑!妲己贱人!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后定啖汝阴魂!”纣王见宫人落于坑内,饿蛇将宫人盘绕,吞咬皮肤,钻入腹内,苦痛非常。妲己曰:“若无此刑,焉得除宫中大患!”纣王以手拂妲己之背曰:“喜你这等奇法,妙不可言!”两边宫人,心酸胆碎。有诗为证:
虿盆蛇蝎势狰狞,宫女遭殃入此坑。
一见魂飞千里外,可怜惨死胜油烹。
话说纣王将宫人入于坑内,以为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传旨,将虿盆左边掘一池,右边挖一沼。池中以糟丘为山;右边以酒为池。糟丘山上,用树枝插满,把肉披成薄片,挂在树枝之上,名曰‘肉林’。右边将酒灌满,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该享无穷富贵,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纣王曰:“御妻异制奇观,真堪玩赏;非奇思妙想,不能有此。”随传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将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纣王设宴,与妲己玩赏肉林、酒池。正饮之间,妲己奏曰:“乐声烦厌,歌唱寻常,陛下传旨,命宫人与宦官扑跌,得胜者池中赏酒;不胜者乃无用之婢,侍于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击顶,放于糟内。”妲己奏毕,纣王无不听从,传旨:“命宫人宦官扑跌。”可怜这妖孽在宫中,无所不为,宫宦遭殃,伤残民命。看官,她为何事要将宫人打死,入在糟内?妲己或二三更,现出原形,要吃糟内宫人,以血食养她妖气,惑于纣王。有诗曰:
悬肉为林酒作池,纣王无道类穷奇。
虿盆怨气冲霄汉,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无心扶社稷,军民有意破宫褵。
将来国土何时尽?戊午旬中甲子期。
话说纣王听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无忌惮,朝纲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设一计要害子牙;作一图画。那日在摘星楼与纣王饮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图画,献与陛下一观。”王曰:“取来朕看。”妲己命宫人将画叉挑着。纣王曰:“此画又非翎毛,又非走兽,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画一台,高四丈九尺,殿阁巍峨,琼楼玉宇,玛瑙砌就栏杆,明珠妆成梁栋,夜现光华,照耀瑞彩,名曰“鹿台”。妲己奏曰:“陛下万圣至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台,不足以壮观瞻。此台真是瑶池玉阙,阆苑蓬莱。陛下早晚宴于台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与真仙遨游,延年益寿,禄算无穷。陛下与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间富贵也。”王曰:“此台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须得才艺精巧、聪明睿智、深识阴阳、洞晓生克,以妾观之,非下大夫姜尚不可。”纣王闻言,即传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宣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是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谢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门,卑职就至。”使臣
去了。子牙暗起一课,早知今日之危。
子牙对比干谢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携,并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别。此恩此德,不知何时可报。”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运命,主今日不好,有害无利,有凶无吉。”比干曰:“先生又非谏官在位,况且不久面君,以顺为是,何害之有!”子牙曰:“尚有一柬帖,压在书房砚台之下,但丞相有大难临身,无处解释,可观此柬,庶几可脱其危,乃卑职报丞相涓涯之万一耳。从今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颜!”子牙作辞,比干着实不忍,“先生果有灾迍,待吾进朝面君,可保先生无虞。”子牙曰:“数已如此,不必动劳,反累其事。”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上马来到午门,径至摘星楼候旨。奉御官宣上摘星楼,见驾毕。王曰:“卿与朕代劳,起造鹿台,俟功成之日,加禄增官,朕决不食言。图样在此。”子牙一看,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宝石妆成梁栋。子牙看罢,暗想:“朝歌非吾久居之地,且将言语感悟这昏君,昏君必定不听、发怒。我就此脱身隐了,何为不可!”毕竟子牙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子牙谏主隐磻溪
诗曰:
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从此独垂钩。
当时未入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
话说子牙看罢图样,王曰:“此台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尚奏曰:“此台高四丈九尺,造琼楼玉宇,碧槛雕栏,工程浩大。若完台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纣王闻奏,对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台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年少可以行乐,若是如此,人生几何,安能长在!造此台实为无益。”妲己奏曰:“姜尚乃方外术士,总以一派诬言。哪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当炮烙!”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奉官,可与朕拿姜尚炮烙,以正国法。”子牙曰:“臣启陛下,鹿台之工,劳民伤财,愿陛下且息此念头,切为不可。今四方刀兵乱起,水旱频仍,府库空虚,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与百姓养和平之福,日荒淫于酒色,远贤近佞,荒乱国政,杀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报,陛下全不修省。今又听狐媚之言,妄兴土木,陷害万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终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胆披肝,冒死上陈。如不听臣言,又见桀王造琼宫之故事耳。可怜社稷生民,不久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视而不言!”
纣王闻言,大骂:“匹夫!焉敢诽谤天子!”令两边承奉官:“与朕拿下,醢尸齑粉,以正国法!”众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往楼下飞跑。纣王一见,且怒且笑,“御妻,你看这老匹夫,听见‘拿’之一字就跑了。礼节法度,全然不知,哪有一个跑了的?”传旨命奉御官:“拿来!”众官赶子牙过了龙德殿、九间殿,子牙至九龙桥,只见众官赶来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赶我,莫非一死而已。”按着九龙桥栏杆,往下一撺,把水打了一个窟窿。众官急上桥看,水星儿也不冒一个——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楼回旨。王曰:“好了这老匹夫!”
且不表纣王。话说子牙投水桥下,有四员执殿官扶着栏杆,看水嗟叹。适有上大夫杨任进午门,见桥边有执殿官,伏着望水。杨任问曰:“你等在此看什么?”执殿官曰:“启老爷:下大掞姜尚投水而死。”杨任曰:“为何事?”执殿官答曰:“不知。”杨任进文书房看本章。不题。
且说纣王与妲己议鹿台差哪一员官监造。妲己奏曰:“若造此台,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纣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间殿往文书房,来见杨任。杨任问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
姜尚造鹿台,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诏崇侯虎督工。”杨任问曰:“何为鹿台?”承奉答曰:“苏娘娘献的图样,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珠玉妆成梁栋。今命崇侯虎监造。卑职见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丘墟,特来见大人。大人秉忠谏止土木之工,救万民搬泥运土之苦,免商贾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爱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扬于世世矣。”杨任听罢,谓承奉曰:“你且将此诏停止,待吾进见圣上,再为施行。”杨任径往摘星楼下候旨。纣王宣杨任上楼见驾。王曰:“卿有何奏章?”杨任奏曰:“臣闻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听计从。惟师保是用,忠良是亲,奸佞日远,和外国,顺民心,功赏罪罚,莫不得当,则四海顺从,八方仰德,仁政施于人,则天下景从,万民乐业,此乃圣主之所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听,建造鹿台。陛下只知行乐欢娱,歌舞宴赏,作一己之乐,致万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乐,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为整饬,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内,陛下听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东伯侯姜文焕,雄兵百万,欲报父仇,游魂关兵无宁息,屡折军威,苦战三年,钱粮尽费,粮草日艰,此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顺,为陛下无辜杀其父亲,大势人马,昼夜攻取三山关,邓九公亦是苦战多年,库藏空虚,军民失望,此为二害;三害者,况闻太师远征北海大敌,十有余年,今且未能返国,胜败未分,凶吉未定。陛下何苦听信谗言,杀戮正士。狐媚偏于信从,谠言致之不问。小人日近于君前,君子日闻于退避。宫帏竟无内外,貂珰紊乱深宫。三害荒荒,八方作乱。陛下不容谏官,有阻忠耿,今又起无端造作,广施土木,不惟社稷不能奠安,宗庙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涂炭。愿陛下速止台工,民心乐业,庶可救其万一。不然,民一离心,则万民荒乱。古云:‘民乱则国破,国破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华夷,一旦被他人所虏矣。”
纣王听罢,大骂:“匹夫!把笔书生,焉敢无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将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前岁有功,姑恕他一次。”杨任复奏曰:“臣虽剜目不辞,只怕天下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杨任搀下楼,一声响,剜二目献上楼来。且说杨任忠肝义胆,实为纣王,虽剜二目,忠心不灭,一道怨气,直冲在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黄巾力士:“可救杨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楼下,用三阵神风,异香遍满,摘星楼下,地播起尘土,扬起沙灰,一声响,杨任尸骸竟不见了。纣王急往楼内避其沙土。不一时,风息沙平,两边启奏纣王曰:“杨任尸首风刮不见了。”纣王叹曰:“似前番朕斩太子也被风刮去,似此等事,皆系常事,不足怪也。”纣王谓妲己曰:“鹿台之工,已诏侯虎;杨任谏朕,自取其祸。速诏崇侯虎!”侍驾官催诏去了。
且说杨任的尸首被力士摄上紫阳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来,命白云童儿,葫芦中取二粒仙丹,将杨任眼眶里放二粒仙丹。真人用仙天真气吹在杨任面上,喝声:“杨任不起,更待何时!”真是仙家妙术,起死回生。只见杨任眼眶里长出两只手来,手心里生两只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观地穴,中识人间万事。杨任立起半晌,定省见自己目化奇形,见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杨任问曰:“道长,此处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处乃青峰山紫阳洞,贫道是炼气士清虚道德真君,因见子有忠心赤胆,直谏纣王,怜救万民,身遭剜目之灾,贫道怜你阳寿不绝,度你上山,后辅周王成其正道。”杨任听罢,拜谢曰:“弟子蒙真君怜救,指引还生,再见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弃,愿拜为师。”杨任就在青峰山居住。后只待破瘟癀阵下山,助子牙成功。有诗曰:
大夫直谏犯非刑,剜目伤心不忍听。
不是真君施妙术,焉能两眼察天庭。
不说杨任居此安身。且说纣王诏崇侯虎督造鹿台。此台功成浩瀚,要动无限钱粮,无限人夫,搬运木植、泥土、砖瓦,络绎之苦,不可胜计。各州府县军民,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任劳累死。万民惊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军民嗟怨,家家闭户,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势虐民,可怜老少累死不计其数,皆填鹿台之内。朝歌变乱,逃亡者甚多。
不表侯虎监督台工。且说子牙借水遁,回到宋异人庄上。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家。”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马氏大惊:“为何事来?”子牙曰:“天子听妲己之言,起造鹿台,命我督工。我不忍万民遭殃,黎庶有难,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谏,圣上大怒,把我罢职归田。我想纣王非吾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时候命。我一日时来运至,官居显爵,极品当朝,人臣第一,方不负吾心中实学。”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过是江湖一术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浅。今命你造台,乃看顾你监工,况钱粮既多,你不管甚东西,也赚他些回来。你多大官,也上本谏言?还是你无福,只是个术士的命!”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这样官,未展我胸中才学,难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装,打点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着霞珮,头带珠冠,荣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马氏笑曰:
九九藏书“子牙,你说的是失时话。现成官你没福做,倒去空拳只手去别处寻!这不是折得你苦思乱想,走投无路,舍近求远,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监造台工,明明看顾你。你做的是哪里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员,都是随时而已。”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远大。天数有定,迟早有期,各自有主。你与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时来,富贵自是不浅。”马氏曰:“姜子牙,我和你缘分夫妻,只到的如此。我生长朝歌,决不往他乡外国去。从今说过,你行你的,我干我的,再无他说!”子牙曰:“娘子错说了。嫁鸡怎不逐鸡飞,夫妻岂有分离之理!”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哪里去离乡背井。子牙,你从实些,写一纸休书与我,各自投生。我决不去!”子牙曰:“娘子随我去好!一日身荣,无边富贵。”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显官,我在此受些穷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罢。”子牙曰:“你不要后悔!”马氏曰:“是我造化低,决不后悔!”子牙点头叹曰:“你小看了我!既嫁与我为妻,怎不随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与你好开交;如要不肯,我与父兄说知,同你进朝歌见天子,也讲一个明白!”
夫妻二人正在此斗口,有宋异人同妻孙氏来劝子牙曰:“贤弟,当时这一件事是我作的。弟妇既不同你去,就写一字与她。贤弟乃奇男子,岂无佳配,何必苦苦留恋她。常言道:‘心去意难留。’勉强终非是好结果。”子牙曰:“长兄、嫂在上:马氏随我一场,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离她;她倒有离我之心。
长兄吩咐,我就写休书与她。”子牙写了休书拿在手中,“娘子,书在我手中,夫妻还是团圆的。你接了此书,再不能完聚了!”马氏伸手接书,全无半毫顾恋之心。子牙叹曰:“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自可,最毒妇人心!”马氏收拾回家,改节去了。不题。子牙打点起行,作辞宋异人、嫂嫂孙氏:“姜尚蒙兄嫂看顾提携,不期有今日之别!”异人治酒与子牙饯行,饮罢,远送一程,因问曰:“贤弟往哪里去?”子牙曰:“小弟别兄往西岐做些事业。”异人曰:“倘贤弟得意时,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洒泪而别。
异人送别在长途,两下分离心思孤。
只为金兰恩义重,几回搔首意踟蹰。
话说子牙离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过了黄河,径往渑池县,往临潼关来。只见一起朝歌奔逃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携子哭,弟为兄悲,夫妻泪落,男女悲哭之声,纷纷载道。子牙见而问曰:“你们是朝歌的民?”内中也有人认的是姜子牙,众民叫曰:“姜老爷!我等是朝歌民。因为纣王起造鹿台,命崇侯虎监督。那天杀的奸臣,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累死数万人夫,尸填鹿台之下,昼夜无息。我等经不得这等苦楚,故此逃出五关。不期总兵张老爷不放我们出关。若是拿将回去,死于非命,故此伤心啼哭。”子牙曰:“你们不必如此,待我去见张总兵,替你们说个人情,放你们出关。”众人谢曰:“这是老爷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子牙把行囊与众人看守,独自前往张总兵府来。家人问曰:“哪里来的?”子牙曰:“烦你通报,商都下大夫姜尚来拜你总兵。”门上人来报:“启老爷:商都下大掞姜尚来拜。”
张凤想:“下大夫姜尚来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关隘,百事有烦他。”急命左右请进。子牙道家打扮,不曾公服,径往里面,见张凤。凤一见子牙道服而来,便坐而问曰:“来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凤问曰:“大夫为何道服而来?”子牙答曰:“卑职此来,不为别事,单为众民苦切。天子不明,听妲己之言,广施土木之功,兴造鹿台,命崇侯虎督工。岂意彼陷虐万民,贪图贿赂,罔惜民力。况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怜累死军民填于台内。荒淫无度,奸臣蛊惑天子,狐媚巧闭圣聪,命吾督造鹿台。我怎肯欺君误国,害民伤财,因此直谏。天子不听,反欲加刑于我。我本当以一死以报爵禄之恩,奈尚天数未尽,蒙恩赦宥,放归故乡,因此行到贵治。偶见许多百姓,携男拽女,扶老搀幼,悲号苦楚,甚是伤情。如
.99lib.若执回,又惧炮烙、虿盆,惨刑恶法,残缺肢体,骨粉魂消,可怜民死无辜,怨魂怀屈。今尚观之,心实可怜,故不辞愧面,奉谒台颜,恳求赐众民出关,黎庶从死而之生,将军真天高海阔之恩,实上天好生之德。”张凤听罢大怒,言曰:“汝乃江湖术士,一旦富贵,不思报本于君恩,反以巧言而惑我。况逃民不忠,若听汝言,亦陷我以不义。我受命执掌关隘,自宜尽臣子之节,逃民玩法,不守国规,宜当拿解于朝歌。自思只是不放过此关,彼自然回国,我已自存一线之生路矣。若论国法,连汝并解回朝,以正国典。奈吾初会,暂且姑免。”喝两边:“把姜尚叉将出去!”众人一声喝,把子牙推将出来。子牙满面羞愧。
众民见子牙回来,问曰:“姜老爷,张老爷可放我等出关?”子牙曰:“张总兵连我也要拿进朝歌城去。是我说过了。”众人听罢,齐声叫苦,七八百黎民号啕痛哭,哀声彻野。子牙看见不忍。子牙曰:“你们众民不必啼哭,我送你们出五关去。”有等不知事的黎民,闻知此语,只说宽慰他,乃曰:“老爷也出不去,怎生救我们?”内中有知道的,哀求曰:“老爷若肯救援,便是再生之恩!”子牙道:“你们要出五关者,到黄昏时候,我叫你等闭眼,你等就闭眼。若听得耳内风响,不要睁眼。若开了眼时,跌出脑子来,不要怨我。”众人应承了。子牙到一更时候,望昆仑山拜罢,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响。这一会,子牙土遁救出
.99lib.万民。众人只听的风声飒飒,不一会,四百里之程出了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到金鸡岭,子牙收了土遁,众民落地。子牙曰:“众人开眼!”众人睁开了眼。子牙曰:“此处就是汜水关外金鸡岭,乃西岐州地方。你们好好去罢!”众人叩头谢曰:“老爷,天垂甘露,普救群生,此恩此德,何日能报!”众人拜别。不题。且说子牙往磻溪隐迹。有诗为证:
弃却朝歌远市尘,法施土遁救民愆。
闲居渭水垂竿待,只等风云际会缘。
武吉灾殃为引道,飞熊仁兆主求贤。
八十才逢明圣主,方立周朝八百年。
话说众民等待天明,果是西岐地界。过了金鸡岭,便是首阳山;走过燕山,又过了白柳树,前至西岐山;过了七十里,至西岐城。众民进城,观看景物:民丰物阜,行人让路,老幼不欺,市井谦和,真乃尧天舜日,别是一番风景。众民作一手本,投递上大夫府。散宜生接看手本。翌日伯邑考传命:“既朝歌逃民因纣王失政,来归吾土,无妻者给银与他娶妻。又与银子,令众人僦居安处。鳏寡孤独者在三济仓造名,自领口粮。”宜生领命。邑考曰:“父王囚羑里七年,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赎罪,卿等意下如何?”散宜生奏曰:“臣启公子:主公临别之言,‘七年之厄已满,灾完难足,自然归国’。不得造次,有违主公临别之言。如公子于心不安,可差一士卒前去问安,亦不失为子之道。何必自驰鞍马,身临险地哉。”伯邑考叹曰:“父王有难,七载禁于异乡,举目无亲。为人子者,于心何忍。所谓立国立家,徒为虚设,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我自带祖遗三件宝贝,往朝歌进贡,以赎父罪。”伯邑考此去,不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伯邑考进贡赎罪
诗曰:
忠臣孝子死无辜,只为殷商有怪狐。
淫乱不羞先荐耻,贞诚岂畏后来诛。
宁甘万刃留青白,不受千娇学独夫。
史册不污千载恨,令人屈指泪如珠。
话说伯邑考要往朝歌为父赎罪。时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谏,公子立意不允,随进宫辞母太姬,要往朝歌赎罪。太姬曰:“汝父被羁羑里,西岐内外事托付何人?”考曰:“内事托与兄弟姬发,外事托付与散宜生,军务托付南宫适。孩儿亲往朝歌面君,以进贡为名,请赎父罪。”母亲见伯邑考坚执要去,只得依允,吩咐曰:“孩儿此去,须要小心!”邑考辞出,竟到殿前与弟姬发言曰:“兄弟好生与众兄弟和美,不可改西岐规矩。我此去朝歌,多则三月,少则二月,即便回程。”邑考吩咐毕,收拾进贡宝物,择日起行。姬发同文武九十八弟,在十里长亭饯别。邑考与众人饮酒作辞。一路前行,扬鞭纵马,过了些红杏芳林,行无限柳阴古道。伯邑考与从人一日行至汜水关。关上军兵见两杆进贡幡幢,上书西伯侯旗号。军官来报主帅。守关总兵韩荣命开关。邑考进关,一路无辞。行过五关,来到渑池县,渡黄河至孟津,进了朝歌城,皇华馆驿安下。次日,问驿丞:“丞相府住在哪里?”驿丞答曰:“在太平街。”
次日,邑考来至午门,并不见一员官走动,又不敢擅入午门。往返五日。邑考素缟抱本立于午门外。少时,只见一位大臣骑马而至,乃亚相比干也。伯邑考向前跪下。比干问曰:“阶下跪者何人?”邑考答曰:“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比干闻言,滚鞍下马,以手相扶,口称:“贤公子请起!”二人立在午门外。比干问曰:“公子为何事至此?”邑考答曰:“父亲得罪于天子,蒙丞相保护,得全性命,此恩真天高地厚;愚父子弟兄,铭刻难忘!只因七载光阴,父亲久羁羑里,人子何以得安。想天子必思念循良,岂肯甘为鱼肉。邑考与散宜生共议,将祖遗镇国异宝,进纳王廷,代父赎罪。万望丞相开天地仁慈之心,怜姬昌久羁羑里之苦,倘蒙赐骸骨,得归故土,真恩如泰山,德如渊海。西岐万姓,无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比干答曰:“公子纳贡,乃是何宝?”伯邑考曰:“自始祖亶父所遗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赎罪。”比干曰:“七香车有何贵乎?”邑考答曰:“七香车,乃轩辕皇帝破蚩尤于北海,遗下此车,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东则东,欲西则西,乃传世之宝也。醒酒毡,倘人醉酩酊,卧此毡上,不消时刻即醒。白面猿猴,虽是畜类,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真如呖呖莺篁,翩翩弱柳。”比干听罢,“此宝虽妙,今天子失德,又以游戏之物进贡,正是助桀为虐,荧惑圣聪,反加朝廷之乱;无奈公子为父羁囚,行其仁孝,一点真心,此本我替公子转达天听,不负公子来意耳。”比干往摘星楼下候旨。
奉御官启奏:“亚相比干见驾。”纣王曰:“宣比干上楼。”比干上楼朝见。王曰:“朕无旨宣召,卿有何表章?”比干奏曰:“臣启陛下: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王曰:“伯邑考纳进何物?”比干将进贡本呈上。帝览毕,向比干曰:“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西伯侯赎罪。”纣王命宣邑考上楼。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犯臣子伯邑考朝见。”纣王曰:“姬昌罪大忤君,今子纳贡为父赎罪,亦可为孝矣。”伯邑考奏曰:“犯臣姬昌罪犯忤君,赦宥免死,暂居羑里,臣等举室感陛下天高海阔之洪恩,仰地厚山高之大德。今臣等不揣愚陋,昧死上陈,请代父罪。倘荷仁慈,赐以再生,得赦归国,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臣等万载瞻仰陛下好生之德出于意外也。”纣王见邑考悲惨,为父陈冤,极其恳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胜感动,乃赐邑考平身。邑考谢恩,立于栏杆之外。妲己在帘内,见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红齿白,言语温柔。妲己传旨:“卷去珠帘。”左右宫人将珠帘高卷,搭上金钩。纣王见妲己出来,口称:“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情实可矜。”妲己奏曰:“妾闻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无双,人间绝少。”纣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虽女流,幼在深闺闻父母传说,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遗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着邑考抚弹一曲,便知深浅。”纣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听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见妲己。邑考朝拜毕。妲己曰:“伯邑考,闻你善能鼓琴,你今试抚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闻父母有疾,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载羁囚,苦楚万状,臣何忍蔑视其父,自为喜悦而鼓琴哉!况臣心碎如麻,安能宫商节奏,有辱圣聪。”纣王曰:“邑考,你当此景,抚操一曲,如果稀奇,赦你父子归国。”邑考听见此言,大喜谢恩。纣王传旨,取琴一张。邑考盘膝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拨动琴弦,抚弄一曲,名曰“风入松”:
杨柳依依弄晓风,桃花半吐映日红。
芳草绵绵铺绵绣,任他车马各西东。
邑考弹至曲终,只见音韵幽扬,真如戛玉鸣珠,万壑松涛,清婉欲绝,令人尘襟顿爽,恍如身在瑶池凤阙;而笙篁箫管,檀板讴歌,觉俗气逼人耳。诚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纣王听罢,心中大悦,对妲己曰:“真不负御妻所闻。邑考此曲可称尽善尽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闻,今亲睹其人,所闻未尽所见。”纣王大喜,传旨:摘星楼排宴。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满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风情袅袅动人。妲己又看纣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动人。看官,纣王虽是帝王之相,怎经色欲相亏,形容枯槁。自古佳人爱少年,何况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将邑考留在此处,假说传琴,乘机挑逗,庶几成就鸾凤,共效于飞之乐。况他少年,其为补益更多,而拘拘于此老哉。”妲己设计欲留邑考,随即奏曰:“陛下当赦西伯父子归国,固是陛下浩荡之恩,但邑考琴为天下绝调,今赦之归国,朝歌竟为绝响,深为可惜。”纣王曰:“如之奈何?”
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纣王曰:“卿有何妙策可以两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传妾之琴,俟妾学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一乐。一则西伯父子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则朝歌不致绝瑶琴之乐,庶几可以两全。”纣王闻言,以手拍妲己之背曰:“贤哉爱卿!真是聪慧贤明,深得一举两全之道。”随传旨:“留邑考在此楼传琴。”妲己不觉暗喜:“我如今且将纣王灌醉了,扶去浓睡,我自好与彼行事,何愁此事不成。”忙传旨排宴。纣王以为妲己好意,岂知内藏伤风败俗之情,大坏纲常礼义之防。妲己手奉金杯,对纣王曰:“陛下进此寿酒!”纣王以为美爱,只顾欢饮,不觉一时酩酊。妲己命左右侍御宫人,扶皇上龙榻安寝,方着邑考传琴。两边宫人取琴二张,上一张是妲己,下一张是伯邑考传琴。邑考奏曰:“犯臣子启娘娘:此琴有内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揉、勾、剔。左手龙睛,右手凤目,按宫、商、角、徵、羽。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左啇右刂)、打。有六忌,七不弹。”妲己问曰:“何为六忌?”邑考曰:“闻哀,恸泣,专心事,忿怒情怀,戒欲,惊。”妲己又问:“何为七不弹?”邑考曰:“疾风骤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遇此皆不弹也。此琴乃太古遗音,乐而近雅,与诸乐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一大调,五十一小调,三十六等音。”有诗为证:
音和平兮清心目,世上琴声天上曲。
尽将千古圣人心,付与三尺梧桐木。
邑考言毕,将琴拨动,其音嘹亮,妙不可言。且说妲己原非为传琴之故,实为贪邑考之姿容;挑逗邑考,欲效于飞,纵淫败度,何尝留心于琴。只是左右勾引,故将脸上桃花现娇艳夭姿,风流
99lib.国色。转秋波,送娇滴滴情怀;启朱唇,吐软温温悄语。无非欲动邑考,以惑乱其心。邑考乃圣人之子,因为父受羁囚之厄,欲行孝道,故不辞涉水之劳,往朝歌进贡,代赎父罪,指望父子同还故都,哪有此意。虽是传琴,心如铁石,意若坚钢,眼不旁观,一心只顾传琴。妲己两番三次勾邑考不动。妲己曰:“此琴一时难明。”吩咐左右:“且排上宴来。”两边遂办上宴来。妲己命席旁设坐,令邑考侍宴。邑考魂不附体,跪而奏曰:“邑考乃犯臣之子,荷蒙娘娘不杀之恩,赐以再生之路,感圣德真如山海。娘娘乃万乘之尊,人间国母,邑考怎敢侧坐。臣当万死!”邑考俯伏,不敢抬头。妲己曰:“邑考之言差矣!若论臣子,果然坐不得;若论传琴,乃是师徒之道,坐即何妨。”伯邑考闻妲己之言,暗暗切齿:“这贱人把我当作不忠、不德、不孝、不仁、非礼、非义、不智、不良之类。想吾始祖亶父在尧为臣,官居司农之职;相传数十世,累代忠良。今日邑考为父朝商,误入陷阱。岂知妲己以邪淫坏主上之纲常,有伤于风化,深辱天子,其恶不小。我邑考宁受万刃之诛,岂可坏姬门之节也。九泉之下,何颜相见始祖哉!”
且说妲己见邑考俯伏不言,又见邑考不动心情,并无一计可施。妲己邪念不绝:“我倒有爱恋之心,他全无顾盼之意。也罢,我再将一法引逗他,不怕此人心情不动耳!”妲己只得命宫人将酒收了,令邑考平身,曰:“卿既坚执不饮,可还依旧用心传琴。”邑考领旨,依旧抚琴,照前勾拨多时。妲己猛曰:“我居于上,你在于下,所隔疏远,按弦多有错乱,甚是不便,焉能一时得熟。我有一法,可以两便,又相近,可以按纳,有何不可。”邑考曰:“久抚自精,娘娘不必性急。”妲己曰:“不是这等说。今夜不熟,明日主上问我,我将何言相对?深为不便。可将你移于上坐,我坐你怀内,你拿着我手双拨此弦,不用一刻即熟,何劳多延日月哉。”就把伯邑考吓得魂游万里,魄走三千。邑考思量:“此是大数已定,料难脱此罗网,毕竟做个清白之鬼,不负父亲教子之方,只得把忠言直谏,就死甘心。”邑考正色奏曰:“娘娘之言,使臣万载竟为狗彘之人!史官载在典章,以娘娘为何如!娘娘乃万姓之国母,受天下诸侯之贡贺,享椒房至尊之贵,掌六宫金阙之权;今为传琴一事,亵尊一至于此,深属儿戏,成何体统!使此事一闻于外,虽娘娘冰清玉洁,而天下万世又何信哉。娘娘请无性急,使旁观若有辱于至尊也。”就把妲己羞得彻耳通红,无言可对。遂传旨命伯邑考暂退。邑考下楼,回馆驿,不题。
且说妲己深恨:“这等匹夫,轻人如此!‘
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反被他羞辱一场。管教你粉骨碎身,方消吾恨!”妲己只得陪纣王安寝。次日天明,纣王问妲己曰:“夜来伯邑考传琴,可曾精熟?”妲己枕边挑剔,乘机谮曰:“妾身启陛下:夜来伯邑考无心传琴,反起不良之念,将言调戏,甚无人臣礼。妾身不得不奏。”纣王闻言大怒曰:“这匹夫焉敢如此!”随即起来,整饬用膳,传旨:“宣伯邑考。”邑考在馆驿,闻命即至摘星楼下候旨。王命:“宣上楼来。”邑考上楼,叩拜在地,王曰:“昨日传琴,为何不尽心相传,反迁延时刻,这是何说?”邑考奏曰:“学琴之事,要在心坚意诚,方能精熟。”妲己在旁言曰:“琴中之法无他,若仔细分明,讲的斟酌,岂有不精熟之理。只你传习不明,讲论糊涂,如何得臻其音律之妙。”纣王听妲己之言,夜来之事,不好明言,遂命邑考:“再抚一曲与朕亲听,看是如何。”邑考受命,膝地而坐,抚弄瑶琴,自思:“不若于琴中寓以讽谏之意。”乃叹纣王一词曰:
一点忠心达上苍,祝君寿算永无疆。
风和雨顺当今福,一统山河国祚长。
纣王静听琴内之音,俱是忠心爱国之意,并无半点欺谤之言,将何罪于邑考。妲己见纣王无有加罪之心,以言挑之曰:“伯邑考前进白面猿猴,善能歌唱。陛下可曾听其歌唱否?”纣王曰:“夜来听琴有误,未曾演习;今日命邑考进上楼来,以试一曲,如何?”邑考领旨到馆驿,将猿猴进上摘星楼,开了红笼,放出猿猴。邑考将檀板递与白猿。白猿轻敲檀板,婉转歌喉,音若笙簧,满楼嘹亮。高一声如凤鸣之音,低一声似鸾啼之美。愁人听而舒眉,欢人听而抚掌;泣人听而止泪,明人听而如痴。纣王闻之,颠倒情怀。妲己听之,芳心如醉。宫人听之,为世上之罕有。那猿猴只唱的神仙着意,嫦娥侧耳,就把妲己唱得神荡意迷,情飞心逸,如醉如痴,不能检束自己形体,将原形都唱出来了。这白猴乃千年得道之猿,修的十二重楼横骨俱无,故此善能歌唱;又修成火眼金睛,善看人间妖魅。妲己原形现出,白猿看见上面有个狐狸,不知狐狸乃妲己本相。白猿虽是得道之物,终是个畜类。此猿将檀板掷于地下,隔九龙侍席上,一撺劈面来抓妲己。妲己往后一闪,早被纣王一拳将白猿打跌在地,死于地下。命宫人扶起。妲己曰:“伯邑考明进猿猴,暗为行刺,若非陛下之恩相救,妾命休矣!”
纣王大怒,喝左右:“将伯邑考拿下,送入虿盆!”两边侍御官将邑考拿下。邑考厉声大叫“冤枉”不绝。纣王听邑考口称冤枉,命且放回。纣王问曰:“你这匹夫!白猿行刺,众目所视,为何强辩,口称‘冤枉’,何也?”邑考泣奏曰:“猿猴乃山中之畜,虽修人语,野性未退;况猴子善喜果品,不用烟火之物,今见陛下九
龙侍席之上,百般果品,心中急欲取果物,便弃檀板而撺酒席;且猿猴手无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焉敢造次。愿陛下究察其情,臣虽寸磔,死亦瞑目矣。”纣王听邑考之言,暗思多时,转怒为喜,言曰:“御妻,邑考之言是也。猿猴乃山中之物,终是野性,况无刃岂能行刺?”遂赦邑考。邑考谢恩。妲己曰:“既赦邑考无罪,你再将瑶琴抚弄一奇词异调,琴内果有忠良之心,便罢;若无倾葵之语,决不赦饶。”纣王曰:“御妻之言甚善。”邑考听妲己之奏,暗想:“这一番谅不能脱其圈套。就将此残躯以为直谏,就死万刃之下,留之史册,也见我姬姓累世不失忠良。”邑考领旨坐地,就于膝上抚弄一曲,词曰:
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闻忍心兮重敛烦刑。
炮烙炽兮筋骨粉,虿盆惨兮肺腑惊。
万姓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脂尽悬肉林。
机杼空兮鹿台才满,犁锄折兮巨桥粟盈。
我愿明君兮去谗逐淫,振刷纲纪兮天下太平!
邑考抚罢,纣王不明其音。妲己妖魅,听得琴中之音有毁谤君上之言。妲己以手指邑考骂曰:“大胆匹夫!敢于琴中暗寓毁谤之言,辱君骂主,情殊可恨!真是刁恶之徒,罪不容诛!”纣王问妲己曰:“琴中毁谤,朕尚不明。”妲己
99lib?
将琴中之意,细说一番。纣王大怒,喝左右来拿。邑考奏曰:“臣还有结句一段,试抚于陛下听矣。”词曰:愿王远色兮再正纲常,天下太平兮速废娘娘。妖氛灭兮诸侯悦服,却邪淫兮社稷宁康。陷邑考兮不怕万死,绝妲己兮史氏传扬!邑考作歌已毕,回首将琴隔侍席打来,只打得盘碟纷飞。妲己将身一闪,跌倒在地。纣王大怒曰:“好匹夫!猿猴行刺,被你巧言说过;你将琴击皇后,分明弑逆,罪不容诛!”喝左右侍驾官:“将邑考拿下摘星楼,送入虿盆!”
众宫人扶起,妲己奏曰:“陛下且将邑考拿下楼去,妾身自有处治。”纣王遂听妲己之言,把邑考拿下楼。妲己命左右取钉四根,将邑考手足钉了,用刀碎剁。可怜一声“拿下”,钉了手足。邑考大叫,骂不绝口:“贱人!你将成汤锦绣江山化为乌有。我死不足惜,忠名常在,孝节永存。贱人!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后定为厉鬼食汝之魂!”可怜孝子为父朝商,竟遭万刃剁尸!不一时,将邑考剁成肉酱。纣王命付于虿盆,喂了蛇蝎。妲己曰:“不可。妾常闻姬昌号为圣人,说他能明祸福,善识阴阳。妾闻圣人不食子肉,今将邑考之肉着厨役用作料,做成肉饼,赐与姬昌。若昌竟食此肉,乃是妄诞虚名,祸福阴阳,俱是谬说,竟可赦宥,以表皇上不杀之仁;如果不食,当速杀姬昌,恐遗后患。”纣王曰:“御妻之言正合朕意。速命厨役,将邑考肉作饼,差官押送羑里,赐与姬昌。”不知西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散宜生私通费尤
诗曰:
自古权奸只爱钱,构成机彀害忠贤。
不无黄白开生路,也要青蚨入锦缠。
成已不知遗国恨,遗灾哪问有家筵。
孰知反复原无定,悔却吴钩错倒捻。
且言西伯侯囚于羑里城,即今河北相州汤阴县是也。每日闭门待罪,将伏羲八卦变为八八六十四卦,重为三百八十四爻,内按阴阳消息之机,周天刬度之妙,后为“周易”。姬伯闲暇无事,闷抚瑶琴一曲,猛然琴中大弦忽有杀声,西伯惊曰:“此杀声主何怪事?”忙止琴声,慌取金钱占一课,便知分晓。姬伯不觉流泪曰:“我儿不听父言,遭此碎身之祸!今日如不食子肉,难逃杀身之祸;如食子肉,其心何忍!使我心如刀绞,不敢悲啼。如泄此机,我身亦自难保。”姬伯只得含悲忍泪,不敢出声,作诗叹曰:
孤身抱忠义,万里探亲灾。
未入羑里城,先登殷纣台。
抚琴除妖妇,顷刻怒心推。
可惜青年客,魂游劫运灰!
姬昌作毕,左右不知姬伯心事,俱默默不语。话未了时,使命官到,有旨意下。姬伯缟素接旨,口称:“犯臣死罪。”姬昌接旨,开读毕,使命官将龙凤膳盒摆在右面。使命曰:“主上见贤侯在羑里久羁,圣心不忍。昨日圣驾幸猎,打得鹿獐之物,做成肉饼,特赐贤侯,故有是命。”姬昌跪在案前,揭开膳盒,言曰:“圣上受鞍马之劳,反赐犯臣鹿饼之享,愿陛下万岁!”谢恩毕,连食三饼,将盒盖了。使命见姬昌食了子肉,暗暗叹曰:“人言姬伯能知先天神数,善晓吉凶,今日见子肉而不知,速食而甘美,所谓阴阳吉凶,皆是虚语!”且说姬昌明知子肉,含忍苦痛,不敢悲伤,勉强精神对使命言曰:“钦差大人,犯臣不能躬谢天恩,敢烦大人与昌转达,昌就此谢恩便了。”姬伯倒身下拜,“蒙圣上之恩光,又普照于羑里。”使命官回朝歌。不题。且说姬伯思子之苦,不敢啼哭,暗暗作诗叹曰:
一别西岐到此间,曾言不必渡江关。
只知进贡朝昏主,莫解迎君有犯颜。
年少忠良空惨切,泪多时雨只潸潸。
游魂一点归何处,青史名标是等闲。
姬伯作毕诗,不觉忧忧闷闷,寝食俱废在羑里。不题。
且说使命官回朝复命。纣王在显庆殿与费仲、尤浑弈棋。左右侍驾官启奏:“使命候旨。”纣王传旨:“宣至殿廷回旨。”奏曰:“臣奉旨将肉饼送至羑里,姬昌谢恩言曰:‘姬昌犯罪当死,蒙圣恩赦以再生,已出望外;今皇上受鞍马之劳,犯臣安逸而受鹿饼之赐,圣恩浩荡,感刻无地!’跪在地上,揭开膳盒,连食三饼,叩头谢恩。又对臣曰:‘犯臣姬昌不得面睹天颜。’又拜八拜,乞使命转达天廷。今臣回旨。”纣王听使臣之言,对费仲曰:“姬昌素有重名,善演先天之数,吉凶有准,祸福无差;今观自己子肉食而不知,人言可尽信哉!朕念姬昌七载羁囚,欲赦还国,二卿意下以为如何?”费仲奏曰:“昌数无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强忍食,以为
脱身之计,不得已而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误中奸计耳。”王曰:“昌知子肉,决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贤,岂有大贤忍啖子肉哉。”费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诚,内怀奸诈,人皆为彼瞒过,不如且禁羑里;似虎投陷阱,鸟困雕笼,虽不杀戮,也磨其锐气。况今东南二路已叛,尚未慑服;今纵姬昌于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还是西伯侯灾难未满,故有谗佞之阻。有诗为证:
羑里城中灾未满,费尤在侧献谗言。
若无西地宜生计,焉得文王返故园。
不说纣王不赦姬昌,且说邑考从人已知纣王将公子醢为肉酱,星夜逃回,进西岐来见二公子姬发。姬发一日升殿,端门官来报:“有跟随公子往朝歌家将候旨。”姬发听报,传令旨,宣从人
到殿前。从人哭拜在地,姬发慌问其故。来人启曰:“公子往朝歌进贡,不曾到羑里见老爷,先见纣王。不知何事,将殿下醢为肉酱。”姬发听言,大哭于殿廷,几乎气绝。只见两边文武之中,有大将军南宫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进贡与纣王,反遭醢尸之惨。我等主公遭囚羑里,虽是昏乱,吾等还有君臣之礼,不肯有负先王;今公子无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义已绝,纲常之分俱乖。今东南两路苦战多年,吾等奉国法以守臣节。今已如此,何不统两班文武,将倾国之兵,先取五关,杀上朝歌,剿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谓定祸乱而反太平,亦不失为臣之节!”只见两边武将听南宫适之言,时有四贤、八俊:辛甲、辛免、太颠、闳夭、祁恭、尹籍,西伯侯有三十六教习子姓姬叔度等,齐大叫:“南将军之言有理!”众文武切齿咬牙,竖眉睁目,七间殿上,一片喧嚷之声,连姬发亦无定主。只见散宜生厉声言曰:“公子休乱,臣有事奉启!”发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将南宫适拿出端门斩了,然后再议大事。”姬发与众将问曰:“先生为何先斩南将军?此理何说?使诸将不服。”宜生对诸将言曰:“此等乱臣贼子,陷主君于不义,理当先斩,再议国事。诸公只知披坚执锐,一勇无谋。不知老大王克守臣节,硁硁不贰,虽在羑里,定无怨言。公等造次胡为,兵未到五关,先陷主公于不义而死,此诚何心。故先斩南宫适,而后再议国是也。”公子姬发与众将听罢,个个无言,默默不语。
南宫适亦无语低头。宜生曰:“当日公子不听宜生之言,今日果有杀身之祸。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演先天之数,‘七年之殃,灾满难足,自有荣归之日,不必着人来接。’言犹在耳,殿下不听,致有此祸。况又失于打点,今纣王宠信费、尤二贼,临行不带礼物贿赂二人,故殿下有丧身之祸。为今之计,不若先差官一员,用重赂私通费、尤,使内外相应;待臣修书,恳切哀求。若奸臣受贿,必在纣王面前以好言解释,老大王自然还国。那时修德行仁,俟纣恶贯盈,再会天下诸侯共伐无道。兴吊民伐罪之师,天下自然响应。废去昏庸,再立有道,人心悦服。不然,徒取败亡,遗臭后世,为天下笑耳。”姬发曰:“先生之教甚善,使发顿开茅塞,真金玉之论也。不知先用何等礼物?所用何官?先生当明以告我。”宜生曰:“不过用明珠、白璧、彩缎表里,黄金、玉带,共礼二分:一分差太颠送费仲;一分差闳夭送尤浑。使二将星夜进五关,扮做商贾,暗进朝歌。费、尤二人若受此礼,大王不日归国,自然无事。”公子大喜,即忙收拾礼物。宜生修书,差二将往朝歌来,有诗曰:
明珠白璧共黄金,暗进朝歌贿佞壬。
漫道财神通鬼使,果然世利动人心。
成汤社稷成残烛,西伯江山若茂林。
不是宜生施妙策,天教殷纣自成擒。
且说太颠、闳夭扮做经商,暗带礼物,星夜往汜水关来。关上查明,二将进关。一路上无词,过了界牌关,八十里进了穿云关,又进潼关,一百二十里又至临潼关,过渑池县,渡黄河,到孟津,至朝歌。二将不敢在馆驿安住,投客店歇下,暗暗收拾礼物。太颠往费仲府下书;闳夭往尤浑府下书。
且说费仲抵暮出朝,归至府第无事。守门官启老爷:“西岐有散宜生差官下书。”费仲笑曰:“迟了!着他进来。”太颠来到厅前,只得行礼参见。费仲问曰:“汝是甚人,夤夜见我?”太颠起身答曰:“末将乃西岐神武将军太颠是也。今奉上大夫散宜生命,具有表礼,蒙大夫保全我主公性命,再造洪恩,高深莫极,每思毫无尺寸相补,以效涓涯,今特差末将有书投见。”费仲命太颠平身,将书拆开观看。书曰:
西岐卑职散宜生顿首百拜致书于上大夫费公恩主台下:久仰大德,未叩台端,自愧驽骀,无缘执鞭,梦想殊渴。兹启:敝地恩主姬伯,冒言忤君,罪在不赦。深感大夫垂救之恩,得获生全。虽囚羑里,实大夫再赐之余生耳。不胜庆幸,其外又何敢望焉。职等因僻处一隅,未伸衔结,日夜只有望帝京遥祝万寿无疆而已。今特遣大夫太颠,具不覥之仪,白璧二双,黄金百镒,表里四端,少曝西土众士民之微忱,幸无以不恭见罪。但我主公以衰末残年,久羁羑里,情实可矜;况有倚闾老母,幼子孤臣,无不日夜悬思,希图再睹,此亦仁人君子所共怜念者也。恳祈恩台大开慈隐,法外施仁,一语回天,得赦归国,则恩台德海仁山,西土众姓,无不衔恩于世世矣。临书不胜悚栗待命之至!谨启。
费仲看了书共礼单,自思:“此礼价值万金,如今怎能行事。”沉思半晌,乃吩咐太颠曰:“你且回去,多拜上散大夫,我也不便修回书。等我早晚取便,自然令你主公归国,决不有负你大夫相托之情。”太颠拜谢告辞,自回下处。不一时闳夭也往尤浑处送礼回至,二人相谈,
?99lib.俱是一样之言。二将大喜,忙忙收拾回西岐去讫。不表。
自费仲受了散宜生礼物,也不问尤浑;尤浑也不问费仲;二人各推不知。一日,纣王在摘星楼与二臣下棋,纣王连胜了二盘。纣王大喜,传旨排宴。费、尤侍于左右,换盏传杯。正欢饮之间,忽纣王言起伯邑考鼓琴之雅,猿猴讴歌之妙,又论:“姬昌自食子肉,所论先天之数,皆系妄谈,何尝先有定数。”费仲乘机奏曰:“臣闻姬昌素有叛逆不臣之心,一向防备。臣于前数日着心腹往羑里探听虚实。羑里军民俱言姬昌实有忠义,每月逢朔望之辰,焚香祈求陛下国祚安康,四夷拱服,国泰民安,雨顺风调,四民乐业,社稷永昌,宫闱安静。陛下囚昌七载,并无一怨言。据臣意,看姬昌真乃忠臣。”纣王言曰:“卿前日言姬昌‘外有忠诚,内怀奸诈’,包藏祸心,非是好人,何今日言之反也?”费仲又奏曰:“据人言,昌或忠或佞,入耳难分,一时不辨,因此臣暗使心腹,探听真实,方知昌是忠耿之人。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纣王曰:“尤大夫以为何如?”尤浑启曰:“依费仲所奏,其实不差。据臣所言,姬昌数年困苦,终日羁囚。训羑里万民,万民感德,化行俗美,民知有忠孝节义,不知妄作邪为,所以民称姬昌为圣人,日从善类。陛下问臣,臣不敢不以实对。方才费仲不奏,臣亦上言矣。”
纣王曰:“二卿所奏既同,毕竟姬昌是个好人。朕欲赦姬昌,二卿意下何如?”费仲曰:“姬昌之可赦不可赦,臣不敢主张;但姬昌忠孝之心,致羁羑里,毫无怨言。若陛下怜悯,赦归本国,是姬昌以死而之生,无国而有国,其感戴陛下再生之恩,岂有已时。此去必效犬马之劳,以不负生平报德酬恩。臣量姬昌以不死之年忠心于陛下也。”尤浑在侧,见费仲力保,想必也是得了西岐礼物,所以如此,“我岂可单让他做情,我一发使姬昌感激。”尤浑出班奏曰:“陛下天恩,既赦姬昌,再加一恩典,彼自然倾心为国。况今东伯侯姜文焕造反,攻打游魂关,大将窦荣大战七年,未分胜负。南伯侯鄂顺谋逆,攻打三山关,大将邓九公亦战七载,杀戮相半。刀兵竟无宁息,烽烟四起。依臣愚见,将姬昌反加一王封,假以白旄、黄钺,得专征伐,代劳天子,威镇西岐。况姬昌素有贤名,天下诸侯畏服,使东南两路知之,不战自退。正所谓举一人而不肖者远矣。”纣王闻奏大喜,曰:“尤浑才智双全,尤属可爱。费仲善挽贤良,实是可钦。”二臣谢恩。纣王即降赦条,单赦姬昌速离羑里。有诗为证:
天运循环大不同,七年方满出雕笼。
费尤受赂将言谏,社稷成汤画饼中。
加任文王归故土,五关父子又重逢。
灵台应兆飞熊至,渭水溪边遇太公。
且说使臣持赦出朝歌,众官闻知大喜。使臣竟往羑里而来。不题。
且说西伯侯在羑里之中,闲思长子之苦,被纣王醢尸,叹曰:“我儿生在西岐,绝于朝歌,不听父言,遭此横祸。圣人不食子肉,我为父不得已而咬者,乃从权之计。”正思想邑考,忽一阵怪风,将檐瓦吹落两块在地,跌为粉碎。西伯惊曰:“此又是异征!”遂焚香,将金钱搜求八卦,早解其情。姬伯点首叹曰:“今日天子赦至。”唤左右:“天子赦到,收拾起行。”众随侍人等,未肯尽信。不一时,使臣传旨,赦书已到。西伯接赦礼毕。使臣曰:“奉圣旨,单赦姬伯老大人。”姬伯望北谢恩,遂出羑里。父老牵羊担酒,簇拥道旁,跪接曰:“千岁今日龙逢云彩,凤落梧桐,虎上高山,鹤栖松柏;七载蒙千岁教训抚字,长幼皆知忠孝,妇女皆知贞节,化行俗美,大小居民,不拘男妇,无不感激千岁洪恩。今一别尊颜,再不得沾雨露。”左右泣下。西伯亦泣而言曰:“吾羁囚七载,毫无尺寸美意与尔众民,又劳酒礼,吾心不安。只愿尔等不负我常教之方,自然百事无亏,得享朝廷太平之福矣。”黎民越觉悲伤,远送十里,洒泪而别。
西伯侯一日到了朝歌。百官在午门候接。只见微子、箕子、比干、微子启、微子衍、麦云、麦智、黄飞虎八谏议大夫都来见西伯侯。姬昌见众官慌忙行礼,慰曰:“犯官七年未见众位大人,今一旦荷蒙天恩特赦,此皆叨列位大人之福荫,方能再见天日也。”众官见姬昌年迈,精神加倍,彼此慰喜。只见使命回旨。天子正在龙德殿,闻知候旨,命宣众官随姬昌朝见。只见姬昌缟素俯伏,奏曰:“犯臣姬昌,罪不胜诛,蒙恩赦宥,虽粉骨碎身,皆陛下所赐之年。愿陛下万岁!”王曰:“卿在羑里,七载羁囚,毫无一怨言,而反祈朕国祚绵长,求天下太平,黎民乐业,可见卿有忠诚,朕实有负于卿矣。今朕特诏,赦卿无罪。七载无辜,仍加封贤良忠孝百公之长,特专征伐。赐卿白旄、黄钺,坐镇西岐。每月加禄米一千石。文官二名,武将二员,送卿荣归。仍赐龙德殿筵宴,游街三日,拜阙谢恩。”西伯侯谢恩。彼时姬伯换服,百官称庆,就在龙德殿饮宴。怎见得:
擦抹条台桌椅,铺设奇异华筵。左设妆花白玉瓶,右摆玛瑙珊瑚树。进酒宫娥双洛浦,添香美女两嫦娥。黄金炉内麝檀香,琥珀杯中珍珠滴。两边围绕绣屏开,满座重铺销金簟。金盘犀箸,掩映龙凤珍馐,整整齐齐,另是一般气象;绣屏锦帐,围绕花卉翎毛,叠叠重重,自然彩色稀奇。休夸交梨火枣,自有雀舌牙茶。火炮白杏,酱牙红羑。鹅梨、苹果、青脆梅;龙眼、枇杷、金赤橘。石榴盏大,秋柿毬圆。又摆列兔丝、熊掌、猩唇、驼蹄;谁羡他凤髓、龙肝、狮睛、麟脯。漫斟那瑶池玉液,紫府琼浆;且吹他鸾箫凤笛,象板笙簧。正是:西伯夸官先饮宴,蛟龙得水离泥沙。要的般般有,珍馐百味全。一声鼓乐动,正是帝王欢。.99lib.
话说比干、微子、箕子,在朝大小官员,无有不喜赦姬昌。百官陪宴尽乐。文王谢恩出朝,三日夸官。怎见得文王夸官的好处?但见:
前遮后拥,五色幡摇。桶子枪朱缕荡荡,朝天凳艳色辉辉。左边钺斧右金瓜,前摆黄旄后豹尾。带刀力士增光彩,随驾官员喜气添。银交椅衬玉芙蓉,逍遥马饰黄金辔。走龙飞凤大红袍,暗隐团龙妆花绣。彩玉束带,镶成八宝。百姓争看西伯驾,万民称贺圣人来。正是:霭霭香烟声满道,重重瑞气罩台阶。
朝歌城中百姓,扶老携幼,拖男抱女,齐来看文王加官。人人都道:“忠良今日出雕笼,有德贤侯灾厄满。”文王在城中夸官两日,到未牌时分,只见前面幡幢队伍,剑戟森罗,一枝人马到来。文王问曰:“前面是哪处人马?”两边启上:“大王千岁:是武成王黄爷看操回来。”文王急忙下马,站立道旁,欠背打躬。武成王见文王下马,即忙滚鞍下骑,称文王曰:“大人前来,末将有失回避大驾,望乞恕罪。”乃曰:“今贤王荣归,真是万千之喜。末将有一闲言奉启,不识贤王可容纳否?”西伯曰:“不才领教。”武成王曰:“此间离末将府第不远,薄具杯酒,以表芹意,何如?”文王乃诚实君子,不会推辞谦让,遂答曰:“贤王在上,姬昌敢不领教。”
黄飞虎遂携文王至王府,命左右快排筵宴。二王传杯欢饮,各谈些忠义之言。不觉黄昏,掌上画烛。武成王命左右且退,黄飞虎曰:“今日大人之乐,实为无疆之福。但当今宠信邪佞,不听忠言,陷坏大臣,荒于酒色,不整朝纲,不容谏本,炮烙以退忠良之心,虿盆以阻谏臣之语。万姓慌慌,刀兵四起。东南两处已反四百诸侯,以贤王之德,尚有羑里困苦之羁,今已特赦,是龙归大海,虎入深山,金鳌脱钓,如何尚不省悟!况且朝中无三日正条,贤王夸什么官,显什么王!何不早早飞出雕笼,见其故土,父子重逢,夫妻复会,何不为美。又何必在此网罗之中,做此吉凶未定之事也。”武成王只此数语,把个文王说的骨解筋酥,起而谢曰:“大王真
乃金石之言,提拔姬昌。此恩何以得报!奈昌欲去,五关有阻,奈何?”黄飞虎曰:“不难,铜符俱在吾府中。”须臾,取出铜符令箭,交与文王,遂令改换衣裳,打扮夜不收号色,径出五关,并无阻隔。文王谢曰:“大王之恩,实是重生父母,何时能报!”此时二鼓时候。武成王命副将龙环、吴谦,开朝歌西门,送文王出城去了。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文王夸官逃五关
诗曰:
黄公恩义救岐王,令箭铜符出帝疆。
尤费谗谋追圣主,云中显化济慈航。
从来德大难容世,自此龙飞兆瑞祥。
留有吐儿名誉在,至今齿角有余芳。
话说文王离了朝歌,连夜过了孟津,渡了黄河,过了渑池,前往临潼关而来。不题。且说朝歌城馆驿官见文王一夜未归,心下慌忙,急报费大夫府得知。左右通报费仲曰:“外有驿官禀说,西伯文王一夜未归,不知何往。此事重大,不得不预先禀明。”费仲闻知,命:“驿官且退,我自知道。”费仲沉思:“事干自己身上,如何处治?”乃着堂候官,“请尤爷来商议。”少时,尤浑到费仲府,相见礼毕。仲曰:“不道姬昌,贤弟保奏,皇上
封彼为王,这也罢了。孰意皇上准行夸官三日,今方二日,姬昌逃归,不俟主命,必非好意,事干重大;且东南二路,叛乱多年,今又走了姬昌,使皇上又生一患。这个担儿谁担?为今之计,将如之何?”尤浑曰:“年兄且宽心,不必忧闷。我二人之事,料不能失手。且进内庭面君,着两员将官,赶去拿来,以正欺君负上之罪,速斩于市曹,何虑之有!”
二人计议停当,忙整朝衣,遂即入朝。纣王正在摘星楼赏玩。侍臣启驾:“费仲、尤浑候旨。”王曰:“宣二人上楼。”二人见王礼毕。王曰:“二卿有何奏章来见?”费仲奏曰:“姬昌深负陛下洪恩,不遵朝廷之命,欺藐陛下。夸官二日,不谢圣恩,不报王爵,暗自逃归,必怀歹意。恐回故土,以起猖獗之端。臣荐在前,恐后得罪。臣等预奏,请旨定夺。”纣王怒曰:“二卿曾言姬昌忠义,逢朔望焚香叩拜,祝祈风和雨顺,国泰民安,朕故此赦之。今日坏事,皆出二卿轻举之罪!”尤浑奏曰:“自古人心难测,面从背违,知外而不知内,知内而不知心,正所谓‘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
。姬昌此去不远,陛下传旨,命殷破败、雷开点三千飞骑,赶去拿来,以正逃官之法。”纣王准奏,“速遣殷、雷二将,点兵追赶。”使命传旨。神武大将军殷破败、雷开领旨,往武成王府来调三千飞骑,出朝歌西门,一路上赶来,怎见得:
幡幢招展,三春杨柳交加;号带飘扬,七夕彩云披日。刀枪闪灼,三冬瑞雪弥天;剑戟森严,九月秋霜盖地。咚咚鼓响,汪洋大海起春雷;震地锣鸣,马到山前飞霹雳。人似南山争食虎,马如北海戏波龙。
不说追兵随后飞云掣电而来。且说文王自出朝歌,过了孟津,渡了黄河,望渑池大道徐徐而行,扮作夜不收模样。文王行得慢,殷、雷二将赶得快,不觉看看赶上。文王回头,看见后面尘土荡起,远闻人马喊杀之声,知是追赶。文王惊得魂飞无地,仰天叹曰:“武成王虽是为我,我一时失于打点,夤夜逃归;想必当今知道,旁人奏闻,怪我私自逃回,必有追兵赶逐。此一拿回,再无生理。如今只得趱马前行,以脱此厄。”文王这一回,似失林飞鸟,漏网惊鱼,哪分南北,孰辨东西。文王心忙似箭,意急如云,正是:仰面告天天不语,低头诉地地无言。只得加鞭纵辔数番,恨不得马足腾云,身能生翅。远望临潼关不过二十里之程,后有追师,看看至近。文王正在危急。按下不题。
且说终南山云中子在玉柱洞中碧游床运其元神,守离龙,纳坎虎,猛的心血潮来。道人觉而有警,掐指一算,早知凶吉:“呀!原来西伯灾厄已满,目下逢危。今日正当他父子重逢,贫道不失燕山之语。”叫:“金霞童儿在哪里?你与我后桃园中请你师兄来。”金霞童儿领命,往桃园中来,见了师兄道:“师父有请。”雷震子答曰:“师弟先行,我随即就来。”雷震子见了云中子下拜:“不知师父有何吩咐?”云中子曰:“徒弟,汝父有难,你可前去救拔。”雷震子曰:“弟子父是何人?”道人曰:“汝父乃是西伯侯姬昌,有难在临潼关;你可往虎儿崖下寻一兵器来,待吾秘授你些兵法,好去救你父亲。
99lib?
今日正当子父重逢之日,后期好相见耳。”
雷震子领师父之命,离了洞府,径至虎儿崖下,东瞧西看,各到处寻不出什么东西,又不知何物叫为兵器。雷震子寻思:“我失打点。常闻兵器乃枪、刀、剑、戟、鞭、斧、瓜、锤,师父口言兵器,不知何物,且回洞中,再问详细。”雷震子方欲转身,只见一阵异香扑鼻,透胆钻肝,不知在于何所。只见前面一溪涧下,水声潺潺,雷鸣隐隐。雷震子观看,只见稀奇景致,雅韵幽栖,藤缠桧柏,竹插巅崖,狐兔往来如梭,鹿鹤唳鸣前后,见了些灵芝隐绿草,梅子在青枝,看不尽山中異景。猛然间见绿叶之下,红杏二枚。雷震子心欢,顾不得高低险峻,攀藤扪葛,手扯晃摇,将此二枚红杏摘于手中;闻一闻,扑鼻馨香,如甘露沁心,愈加甘美。雷震子暗思:“此二枚红杏,我吃一个,留一个带与师父。”雷震子方吃了一个,怎么这等香美,津津异味!只是要吃。不觉又将这个咬了一口。“呀!咬残了,不如都吃了罢。”方吃了杏子,又寻兵器,不觉左胁下一声响,长出翅来,拖在地下。
雷震子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雷震子曰:“不好了!”忙将两手去拿住翅,只管拔。不防右边又冒出一只来。雷震子慌得没主意,吓得坐在地下。原来两边长出翅来,不打紧,连脸都变了:鼻子高了,面如青靛,发似朱砂,眼睛暴湛,牙齿横生,出于唇外;身躯长有二丈。雷震子痴呆不语。只见金霞童子来到雷震子面前,叫曰:“师兄,师父叫你。”雷震子曰:“师弟,你看我,我都变了。”金霞曰:“你怎的来?”雷震子曰:“师父叫我往虎儿崖寻兵器去救我父亲,寻了半日不见,只寻得二枚杏子,被我吃了。可煞作怪,弄的青头红发,上下獠牙,又长出两边肉翅。教我如何去见师父?”金霞童子曰:“快去!师父等你!”雷震子起来,一步走来,自觉不好看,二翅拖着,如同斗败了的鸡一般,不觉到了玉柱洞前。云中子见雷震子来,抚掌道:“奇哉!奇哉!”手指雷震子作诗:
两枚仙杏安天下,一条金棍定乾坤。
风雷两翅开先辈,变化千端起后昆。
眼似金铃通九地,发如紫草短三髡。
秘传玄妙真仙诀,炼就金刚体不昏。
云中子作罢诗,命雷震子:“随我进洞来。”雷震子随师父至桃园中。云中子取一条金棍传雷震子,上下飞腾,盘旋如风雨之声,进退有龙蛇之势,转身似猛虎摇头,起落像蛟龙出海,呼呼响亮,闪灼光明,空中展动一团锦,左右纷纭万簇花。云中子在洞中传
九九藏书的雷震子精熟,随将雷震子二翅左边用一“风”字,右边用一“雷”字,又将咒语诵了一遍。雷震子飞腾,起于半天,脚登天,头望下,二翅招展,空中俱有风雷之声。雷震子落地,倒身下拜,叩谢曰:“师父有妙道玄机,今传弟子,使救父之厄,此乃莫大之洪恩也。”道人曰:“你速往临潼关,救西伯侯。姬昌乃汝之父。速去速来,不可迟延。你救父送出五关,不许你同父往西岐,亦不许你伤纣王军将,功完速回终南,再传你道术。后来你弟兄自有完聚之日。”云中子吩咐毕,“你去罢!”
雷震子出了洞府,二翅飞起,霎时间飞至临潼关。见一山冈,雷震子落将下来,立在山
冈之上,看了一会,不见形迹。雷震子自思:“呀!我失于打点,不曾问吾师父,西伯侯文王不知怎么个模样,教我如何相见?”一言未了,只见那壁厢一人,粉青毡笠,穿一件皂服号衫,乘一骑白马,飞奔而来。雷震子曰:“此人莫非是吾父也?”大叫一声曰:“山下的可是西伯侯姬老爷么?”文王听的有人叫他,勒马抬头观看时,又不见人,只听的声气。文王叹曰:“吾命合休!为何闻声不见人形,此必鬼神相戏。”原来雷震子面蓝,身上又是水合色,故此与山色交加,文王不曾看得明白,故有此疑。
雷震子见文王住马停蹄,看一回,不言而又行。又叫曰:“此位可是西伯侯姬千岁否?”文王抬头,猛见一人,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巨口獠牙,眼似铜铃,光华闪灼,吓的魂不附体。文王自忖:“若是鬼魅,必无人声,我既到此,也避不得了。他既叫我,我且上山,看他如何。”文王打马上山,叫曰:“那位杰士,为何认的我姬昌?”雷震子闻言,倒身下拜,口称:“父王,孩儿来迟,致父王受惊,恕孩儿不孝之罪。”文王曰:“杰士错认了。我姬昌一向无识,为何以父子相称?”雷震子曰:“孩儿乃是燕山收的雷震子。”文王曰:“我儿,你为何生得这个模样?你是终南山云中子带你上山,算将来方今七岁,你为何到此?”雷震子曰:“孩儿奉师法旨,下山来救父亲出五关,退追兵,故来到此。”
文王听罢,吃了一惊,自思:“吾乃逃官,已自得罪朝廷;此子看他面色,也不是个善人,他若去退追兵,兵将都被他打死了,与我更加罪恶。待我且说他一番,以止他凶暴。”文王叫:“雷震子,你不可伤了纣王军将。他奉王命而来,吾乃逃官,不遵王命,弃纣归西,我负当今之大恩。你若伤了朝廷命官,你非为救父,反为害父也。”雷震子答曰:“我师父也曾吩咐孩儿,教我不可伤他军将之命,只救父亲出五关便了。孩儿自劝他回去。”雷震子见那里追兵卷地而来,旗幡招展,锣鼓齐鸣,喊声不息,一派征尘,遮蔽旭日。雷震子看罢,便把胁下双翅一声响,飞起空中,将一根黄金棍拿在手里,就把文王吓了一交,跌在地下。不题。
且说雷震子飞在追兵前面,一声响落在地下,用手把一根金棍拄在掌上,大叫曰:“不要来!”兵卒抬头,看见雷震子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巨口獠牙。军卒报与殷破败、雷开曰:“启老爷:前有一恶神阻路,凶势狰狞。”殷、雷二将大声喝退。二将纵马向前,来会雷震子。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西伯侯文王吐子
诗曰:
忍耻归来意可怜,只因食子泪难干。
非求度难伤天性,不为成忠贼爱缘。
天数凑来谁个是,劫灰聚处若为愆。
从来莫道人间事,自古分离总在天。
且说二将匹马当先,只见雷震子怎生模样,有赞为证:
天降雷鸣现虎躯,燕山出世托遗孤。
姬侯应产螟蛉子,仙宅当藏不世珠。
秘授七年玄妙诀,长生两翅有风雷。
桃园传得黄金棍,鸡岭先将圣主扶。
目似金光飞闪电,面如蓝靛发如朱。
肉身成圣仙家体,功业齐天帝子图。
漫道姬侯生百子,名称雷震岂凡夫。
话说殷破败、雷开仗其胆气,厉声言曰:“汝是何人,敢拦阻去路?”雷震子答曰:“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贤德丈夫,事君尽忠,事亲尽孝,交友以信,视臣以义,治民以礼,处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尽臣节;无故而羁囚羑里,七载守命待时,全无嗔怒。今既放归,为何又来追袭,反复无常,岂是天子之所为!因此奉吾师法旨,下山特来迎接我父王归国,使吾父子重逢。你二人好好回去,不必言勇。吾师曾吩咐,不可伤人间众生,故教汝速退便了。”殷破败大笑曰:“好丑匹夫!焉敢口出大言,煽惑三军,欺吾不勇!”乃纵马舞刀来取。雷震子将手中棍架住,曰:“不要来!你想必要与我定个雄雌,这也可。只是奈我父王之言,师父之命,不敢有违。我且试一试与你看。”雷震子将胁下翅一声响飞起空中,有风雷之声,脚登天,头望下,看见西边有一山嘴,往外扑着,雷震子说:“待我把这山嘴打一棍你看。”一声响亮,山嘴滚下一半。雷震子转身落下来,对二将言曰:“你的头可有这山结实?”二将见此凶恶,魂不附体。二将言曰:“雷震子,听你之言,我等暂回朝歌见驾,且让你回去。”殷、雷二将见此光景,料不能
99lib?胜他,只得回去,有诗为证:
一怒飞腾起在空,黄金棍摆气如虹。
霎时风响来天地,顷刻雷鸣遍宇中。
猛烈恍如鹏翅鸟,狰狞浑似鬼山熊。
从今丧却殷雷胆,束手归商势已穷。
话说殷、雷二将见雷震子这等骁勇,况且胁生双翼,遍体风雷,情知料不能取胜,免得空丧性命无益,故此将机就计,转回人马。不表。
且说雷震子复上山来见文王,文王吓得痴了。雷震子曰:“奉父王之命,去退追兵,赶父王二将殷破败、雷开,他二人被孩儿以好言劝他回去了。如今孩儿送父王出五关。”文王曰:“我随身自有铜符、令箭,到关照验,方可出关。”雷震子曰:“父王不必如此。若照铜符,有误父王归期。如今事已急迫,恐后面又有兵来,终是不了之局。待孩儿背父王,一时飞出五关,免得又有异端。”文王听罢,“我儿话虽是好,此马如何出得去?”雷震子曰:“且顾父王出关,马匹之事甚小。”文王曰:“此马随我患难七年,今日一旦便弃它,我心何忍?”雷震子曰:“事已到此,岂是好为此不良之事?君子所以弃小而全大。”文王上前,以手拍马,叹曰:“马!非昌不仁,舍你出关。奈恐追兵复至,我命难逃。我今别你,任凭你去罢,另择良主。”文王道罢,洒泪别马。有诗曰:
奉敕朝歌来谏主,同吾羑里七年囚。
临潼一别归西地,任你逍遥择主投。
且说雷震子曰:“父王快些,不必久羁。”文王曰:“背着我,你仔细些。”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把二目紧闭,耳闻风响,不过一刻,已出了五关,来到金鸡岭,落将下来。雷震子曰:“父王,已出五关了。”文王睁开二目,已知是本土,大喜曰:“今日复见我故乡之地,皆赖孩儿之力!”雷震子曰:“父王前途保重!孩儿就此告归。”文王惊问曰:“我儿,你为何中途抛我,这是何说!”雷震子曰:“奉师父之命,只救父亲出关,即归山洞。今不敢有违,恐负师言,孩儿有罪。父王先归家国。孩儿学全道术,不久下山,再拜尊颜。”雷震子叩头,与文王洒泪而别。正是:世间万般哀苦事,无过死别共生离。雷震子回终南山回覆师父之命。不题。
且说文王独自一人,又无马匹,步行一日。文王年纪高迈,跋涉艰难,抵暮,见一客舍。文王投店歇宿。次日起程,囊乏无资。店小儿曰:“歇房与酒饭钱,为何一文不与?”文王曰:“因空乏到此,权且暂记;俟到西岐,着人加利送来。”店小儿怒曰:“此处比别处不同。俺这西岐,撒不得野,骗不得人。西伯侯千岁以仁义而化万民,行人让路,道不拾遗,夜无犬吠,万民而受安康,湛湛青天,朗朗舜日。好好拿出银子,算还明白,放你去;若是迟延,送你到西岐,见上大夫散宜生老爷,那时悔之晚矣。”文王曰:“我决不失信。”只见店主人出来问道:“为何事吵闹?”店小儿把文王欠缺饭钱说了一遍。店主人见文王年虽老迈,精神相貌不凡,问曰:“你往西岐来做什么事?因何盘费也无?我又不相识你,怎么记饭钱?说得明白,方可记与你去。”文王曰:“店主人,我非别人,乃西伯侯是也。因囚羑里七年,蒙圣恩赦宥归国;幸逢吾儿雷震子救我出五关,因此囊内空虚。权记你数日,俟吾到西岐,差官送来,决不相负。”
那店家听得是西伯侯,慌忙倒身下拜,口称:“大王千岁!子民肉眼,有失接驾之罪!复请大王入内,进献壶浆,子民亲送大王归国。”文王问曰:“你姓什名谁?”店主人曰:“子民姓申,名杰,五代世居于此。”文王大喜,问申杰曰:“你可有马,借一匹与我骑着好行,俟归国必当厚谢。”申杰曰:“子民皆小户之家,哪有马匹。家下只有磨面驴儿,收拾鞍辔,大王暂借此前行。小人亲随服侍。”文王大悦,离了金鸡岭,过了首阳山,一路上晓行夜宿。时值深秋天气,只见金风飒飒,梧叶飘飘,枫林翠色,景物虽是堪观,怎奈寒鸟悲风,蛩声惨切;况西伯又是久离故乡,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一时就到西岐,与母子夫妻相会,以慰愁怀。按下文王在路,不表。
且说文王母太姜在宫中思想西伯,忽然风过三阵,风中竟带吼声。太姜命侍儿焚香,取金钱演先天之数,知西伯侯某日某时,已至西岐。太姜大喜,忙传令百官、众世子,往西岐接驾。众文武与各位公子无不欢喜,人人大悦。西岐万民,牵羊担酒,户户焚香,氤氲拂道。文武百官与众位公子,各穿大红吉服。此时骨肉完聚,龙虎重逢,倍增喜气。有诗为证:
万民欢忭出西岐,迎接龙车过九逵。
羑里七年今已满,金鸡一战断穷追。
从今圣化过尧舜,目下灵台立帝基。
自古贤良周易少,臣忠君正助雍熙。
且说文王同申杰行至西岐山,转过迢遥径路,依然又见故园,文王不觉心中凄惨,想:“昔日朝商之时,遭此大难,不意今日回归,又是七载。青山依旧,人面已非。”正嗟叹间,只见两杆红旗招展,大炮一声,簇拥一队人马。文王心中正惊疑未
定,只见左有大将军南宫适,右有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贤、八俊、三十六杰,辛甲、辛免、太颠、闳夭、祁恭、尹籍伏于道旁。次子姬发近前拜伏驴前曰:“父王羁縻异国,时月累更,为人子不能分忧代患,诚天地间之罪人,望父王宽恕。今日复睹慈颜,不胜欣慰!”文王见众文武、世子多人,不觉泪下,“孤想今日不胜凄惨。孤已无家而有家,无国而有国,无臣而有臣,无子而有子,陷身七载,羁囚羑里,自甘老死,今幸见天日,与尔等复能完聚,睹此反觉凄惨耳。”
大夫散宜生启曰:“昔成汤王亦囚于夏台,一日还国,而有事于天下。今主公归国,更修德政,育养民生,俟时而动,安知今日之羑里,非昔之夏台乎?”文王曰:“大夫之言,岂是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商都,蒙圣恩羁而不杀。虽七载之囚,正天子浩荡洪恩,虽顶踵亦不能报。后又进爵文王,赐黄钺、白旄,特专征伐,赦孤归国。此何等殊恩!当尽臣节,捐躯报国,犹不能效涓涯之万一耳。大夫何故出此言,使诸文武而动不肖之念也。”诸皆悦服。姬发近前,“请父王更衣乘辇。”文王依其言,换了王服,乘辇,命申杰同进西岐。一路上欢声拥道,乐奏笙簧,户户焚香,家家结彩。文王端坐鸾舆,两边的执事成行,幡幢蔽日。只见众民大呼曰:“七年远隔,未睹天颜,今大王归国,万民瞻仰,欲亲睹天颜,愚民欣慰。”文王听见众臣如此,方骑逍遥马。众民欢声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欢悦,各各倾心。文王出小龙山口,见两边文武、九十八子相随,独不见长子邑考,因想其醢尸之苦,羑里自啖子肉,不觉心中大痛,泪如雨下。文王将衣掩面,作歌曰:
尽臣节兮奉旨朝商,直谏君兮欲正纲常。
谗臣陷兮囚于羑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
邑考孝兮为父赎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
啖子肉兮痛伤骨髓,感圣恩兮位至文王。
夸官逃难兮路逢雷震,命不绝兮幸济吾疆。
今归西土兮团圆母子,独不见邑考兮碎裂肝肠!
文王作罢歌,大叫一声:“痛杀我也!”跌下逍遥马来,面如白纸。慌坏世子并文武诸人,急急扶起,拥在怀中,速取茶汤,连灌数口。只见文王渐渐重楼中一声响,吐出一块肉羹。那肉饼就地上一滚,生出四足,长上两耳,望西跑去了。连吐三次,三个兔儿走了。众臣扶起文王,乘鸾舆至西岐城,进端门,到大殿。公子姬发扶文王入后宫,调理汤药。也非一日,文王其恙已愈。那日升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贺毕,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拜伏于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长子邑考为孤遭戮,此乃天数。荷蒙圣恩,特赦归国,加位文王,又命夸官三日。深感镇国武成王大德,送铜符五道,放孤出关。不期殷、雷二将,奉旨追袭,使孤势穷力尽,无计可施。束手待毙之时,多亏昔年孤因朝商途中,行至燕山收一婴儿,路逢终南山炼气士云中子带去,起名雷震,不觉七年。谁想追兵紧急,得雷震子救我出了五关。”
散宜生曰:“
九九藏书 五关岂无将官把守,焉能出得关来?”文王曰:“若说起雷震子之形,险些儿吓杀孤家。七年光景,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胁生双翼,飞腾半空,势如风雷之状;用一根金棍,势似熊罴。他将金棍一下,把山尖打下一块来,故此殷、雷二将不敢相争,诺诺而退。雷震子回来,背着孤家,飞出五关,不须半个时辰,即是金鸡岭地面,他方告归终南山去了。孤不忍舍。他道:‘师命不敢违,孩儿不久下山,再见父王。’故此他便回去。孤独自行了一日,行至申杰店中,感申杰以驴儿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赏,使申杰回家。”宜生跪启曰:“主公德贯天下,仁布四方,三分天下,二分归周,万民受其安康,百姓无不瞻仰。自古有云:‘克念者,自生百福;作念者,自生百殃。’立公已归西土,真如龙归大海,虎复深山,自宜养时待动。况天下已反四百诸侯,而纣王肆行不道,杀妻诛子,制炮烙、虿盆,醢大臣,废先王之典,造酒池肉林,杀宫嫔,听妲己之所谗,播弃黎老,昵比罪人,拒谏诛忠,沉酗酒色;谓上天不足畏,谓善不足为,酒色荒淫,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属他人矣……”
言未毕,殿西来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归故土,当得为公子报醢尸之仇!况今西岐雄兵四十万,战将六十员,正宜杀进五关,围住朝歌,斩费仲、妲己于市曹,废弃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文王听而不悦曰:“孤以二卿为忠义之士,西土赖之以安。今日出不忠之言,是先自处于不赦之地,而尚敢言报怨灭仇之语!天子乃万国之元首,纵有过,臣且不敢言,尚敢正君之过。纵有失,子亦不敢语,况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为人臣子,先以忠孝为首,而敢直忤于君父哉。昌因直谏于君,君故囚昌于羑里,虽有七载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归善于己。古语有云:‘君子见难而不避,惟天命是从。’今昌感皇上之恩,爵赐文王,荣归西土,孤正当早晚祈祝当今,但愿八方宁息兵燹,万民安阜乐业,方是为人臣之道。从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伦,遗讥万世,岂仁人君子之所言也!”南宫适曰:“公子进贡,代父赎罪,非有逆谋,如何竟遭醢尸之惨,情法难容。故当剿无道以正天下,此亦万民之心也。”
文王曰:“卿只执一时之见,此是吾子自取其死。孤临行曾对诸子、文武有言:孤演先天数,算有七年之灾,切不可以一卒前来问安,候七年灾满,自然荣归。邑考不遵父训,自恃骄拗,执忠孝之大节,不知从权,又失打点,不知时务进退,自己德薄才庸,情性偏执,不顺天时,致遭此醢身之祸。孤今奉公守法,不妄为,不悖德,硁硁以尽臣节,任天子肆行狂悖,天下诸侯自有公论,何必二卿首为乱阶,自持强梁,先取灭亡哉。古云:‘五伦之中,惟有君亲恩最重;百行之本,当存忠孝义为先。’孤既归国,当以化行俗美为先,民丰物阜为务,则百姓自受安康,孤与卿等共享太平。耳不闻兵戈之声,眼不见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马之劳,心不悬胜败之扰,但愿三军身无披甲胄之苦,民不受惊慌之灾,即此是福,即此是乐,又何必劳民伤财,糜烂其民,然后以为功哉。”
南宫适、散宜生听文王之训,顿首叩谢。文王曰:“孤思西岐正南欲造一台,名曰‘灵台’。孤恐木土之工非诸侯所作,劳伤百姓;然而造此灵台以应灾祥之兆。”散宜生奏曰:“大王造此灵台,既为应灾祥而设,乃为西土之民,非为游观之乐,何为劳民哉。况主公仁爱,功及昆虫草木,万姓无不衔恩。若大王出示,万民自是乐役。若大王不轻用民力,仍给工银一钱,任民自便,随其所欲,不去强他,这也无害于事。况又是为西土人民应灾祥之故,民何不乐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遂出示张挂各门。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文王夜梦飞熊兆
诗曰:
文王守节尽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
民力不教胼胝碎,役钱常赐锦缠红。
西岐社稷如磐石,纣王江山若浪从。
漫道孟津天意合,飞熊入梦已先通。
话说文王听散宜生之言,出示张北西岐各门。惊动军民,都来争瞧告示。只见上书曰:
西伯文王示谕军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乡,无兵戈用武之扰,民安物阜,讼减官清。孤因羑里羁縻,蒙恩赦宥归国。因见迩来灾异频仍,水潦失度,及查本土,占验灾祥,竟无坛址。昨观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台,名曰‘灵台’,以占风候,看验民灾。又恐土木工繁,有伤尔军民力役。特每日给工银一钱支用。此工亦不拘日之近远,但随民便:愿做工者即上簿造名,以便查给;如不愿者,各随尔经营,并无逼强。想宜知悉,谕众通知。
话说西岐众军民人等一见告示,大家欢悦,齐声言曰:“大王恩德如天,莫可图报。我等日出而嬉游,日落而归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大王之所赐。今大王欲造灵台,尚言给领工钱,我等虽肝脑涂地,手胼足胝,亦所甘心。况且为我百姓占验灾祥之设,如何反领大王工银也。”一郡军民无不欢悦,情愿出力造台。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进内启奏。文王曰:“军民既有此意举,随传旨给散银两。”众民领讫。文王对散宜生曰:“可选吉日,破土兴工。”众民用心,着意搬泥运土,伐木造台。正是: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又道是:行见落花红满地,霎时黄菊绽东篱。造灵台不过旬月,管工官来报工完。文王大喜,随同文武多官排鸾舆出郭。行至灵台观看,雕梁画栋,台砌巍峨,真一大观也。有赋为证,赋曰:
台高二丈,势按三才。
上分八卦合阴阳,下属九宫定龙虎。
四角有四时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
前后配君臣之义,周围有风云之气。
此台上合天心应四时,下合地户属五行,中合人意风调雨顺。
文王有德,使万物而增辉;圣人治世,感百事而无逆。
灵台从此立王基,验照灾祥扶帝主。
正是:
治国江山茂,今日灵台胜鹿台。
话说文王随同两班文武上得灵台,四面一观,文王默然不语。时有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灵台工完,大王为何不悦?”文王曰:“非是不悦。此台虽好,台下欠少一池沼以应‘水火既济、合配阴阳’之意。孤欲再开池沼,又恐劳伤民力,故此郁郁耳。”宜生启曰:“灵台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况于台下一沼,其工甚易。”宜生忙传王旨:“台下再开一池沼,以应‘水火既济’之意。”说言未了,只见众民大呼曰:“小小池沼,有何难成,又劳圣虑!”众人随将带来锹锄,一时挑挖;内中挑出一付枯骨,众人四路抛掷。文王在台上,见众人抛弃枯骨。王问曰:“众民抛弃何物?”左右启奏曰:“此地掘起一付人骨,众人故此抛掷。”文王急传旨,命众人:“将枯骨取来,放在一处,用匣盛之,埋于高阜之地。岂有因孤开沼而暴露此骸骨,实孤之罪也。”
众人听见此言,大呼曰:“圣德之君,泽及枯骨,何况我等人民,不沾雨露之恩。真是广施仁意,道合天心,西岐万民获有父母矣!”众民欢声大悦。文王因在灵台看挖沼池,不觉天色渐晚,回驾不及。文王随文武在灵台上设宴,君臣共乐。席散之后,文武在台下安歇。文王台上设绣榻而寝。时至三更,正值梦中,忽见东南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望帐中扑来。文王急叫左右,只听台后一声响亮,火光冲霄,文王惊醒,吓了一身香汗;听台下已打三更。文王自思:“此梦主何凶吉?待到天明,再作商议。”有诗曰:
文王治国造灵台,文武锵锵保驾来。
忽见沼池枯骨现,命将高阜速藏埋。
君臣共乐传杯盏,夜梦飞熊扑帐开。
龙虎风云从此遇,西岐方得栋梁才。
话说次早文武上台,参谒已毕。文王曰:“大夫散宜生何在?”宜生出班见礼曰:“有何宣召?”文王曰:“孤今夜三鼓,得一异梦,梦见东南有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望帐中扑来,孤急呼左右,只见台后火光冲霄,一声响亮,惊醒,乃是一梦。此兆不知主何吉凶?”散宜生躬身贺曰:“此梦乃大王之大吉兆,主大王得栋梁之臣,大贤之客,真不让风后、伊尹之右。”文王曰:“卿何以见得如此?”宜生曰:“昔商高宗曾有飞熊入梦,得傅说于版筑之间;今主公梦虎生双翼者,乃熊也;又见台后火光,乃火煅物之象。今西方属金,金见火必煅;煅炼寒金,必成大器。此乃兴周之大兆。故此臣特欣贺。”众官听罢,齐声称贺。文王传旨回驾,心欲访贤,以应此兆。不题。
且言姜子牙自从弃却朝歌,别了马氏,土遁救了居民,隐于磻溪,垂钓渭水。子牙一意守时候命,不管閒非,日诵“黄庭”,悟道修真。若闷时,持丝纶倚绿柳而垂钓。时时心上昆仑,刻刻念随师长,难忘道德,朝暮悬悬。一日,执竿叹息,作诗曰:
自别昆仑地,俄然二四年。
商都荣半载,真谏在君前。
弃却归西土,磻溪执钓先。
何日逢真主,披云再见天。
子牙作罢诗,坐于垂杨之下。只见滔滔流水,无尽无休,彻夜东行,熬尽人间万古。正是:
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来尽是空。
子牙叹毕,只听得一人作歌而来:
登山过岭,伐木丁丁。随身板斧,砍劈枯藤。崖前兔走,山后鹿鸣。树梢异鸟,柳外黄莺。见了些青松桧柏,李白桃红。无忧樵子,胜似腰金。担柴一石,易米三升。随时菜蔬,沽酒二瓶。对月邀饮,乐守孤林。深山幽僻,万壑无声。奇花异草,逐日相侵。逍遥自在,任意纵横。
樵子歌罢,把一担柴放下,近前少憩,问子牙曰:“老丈,我常时见你在此,执竿钓鱼,我和你像一个故事。”子牙曰:“像何故事?”樵子曰:“我与你像一个‘渔樵问答’。”子牙大喜:“好个‘渔樵问答’。”樵子曰:“你上姓?贵处?缘何到此?”子牙曰:“吾乃东海许州人也。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樵子听罢,扬笑不止。子牙问樵子曰:“你姓甚?名谁?”樵子曰:“吾姓武,名吉,祖贯西岐人氏。”子牙曰:“你方才听吾姓名,反加扬笑者,何也?”武吉曰:“你方才言号飞熊,故有此笑。”子牙曰:“人各有号,何以为笑?”樵子曰:“当时古人,高人,圣人,贤人,胸藏万斛珠玑,腹隐无边锦绣,如风后、老彭、傅说、常桑、伊尹之辈,方称其号;似你也有此号,名不称实,故此笑耳。我常时见你伴绿柳而垂丝,别无营运,守株而待兔,看此清波,无识见高明,为何亦称道号?”
武吉言罢,却将溪边钓竿拿起,见线上叩一针而无曲。樵子抚掌大笑不止,对子牙点头叹曰:“有智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樵子问子牙曰:“你这钩线何为不曲?古语云:‘且将香饵钓金鳌。’我传你一法,将此针用火烧红,打成钩样,上用香饵,线上又用浮子,鱼来吞食,浮子自动,是知鱼至,望上一拎,钩挂鱼腮,方能得鲤,此是捕鱼之方。似
这等钓,莫说三年,便百年也无一鱼到手。可见你智量愚拙,安得妄曰飞熊!”子牙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在此,名虽垂钓,我自意不在鱼。吾在此不过守青云而得路,拨阴翳而腾霄,岂可曲中而取鱼乎!非丈夫之所为也。吾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吾有诗为证:
短杆长线守磻溪,这个机关哪个知?
只钓当朝君与相,何尝意在水中鱼。
武吉听罢,大笑曰:“你这个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个嘴脸,不像王侯,你倒像个活猴!”子牙也笑着曰:“你看我的嘴脸不像王侯,我看你的嘴脸也不什么好。”武吉曰:我的嘴脸比你好些。吾虽樵夫,真比你快活:春看桃杏,夏玩荷红,秋看黄菊,冬赏梅松。我也有诗:
担柴货卖长街上,沽酒回家母子欢。
伐木只知营运乐,放翻天地自家看。
子牙曰:“不是这等嘴脸。我看你脸上的气色不什么好。”武吉曰:“你看我的气色怎的不好?”子牙曰:“你左眼青,右眼红,今日进城打死人。”武吉听罢,叱之曰:“我和你闲谈戏语,为何毒口伤人!”武吉挑起柴,径往西岐城中来卖。不觉行至南门,却逢文王车驾往灵台,占验灾祥之兆。随侍文武出城,两边侍卫甲马御林军人大呼曰:“千岁驾临,少来!”武吉挑着一担柴往南门来,市井道窄,将柴换肩,不知塌了一头,番转尖担,把门军王相夹耳门一下,即刻打死。两边人大叫曰:“樵子打死了门军!”即时拿住,来见文王。
文王曰:“此是何人?”两边启奏:“大王千岁,这个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门军王相。”文王在马上问曰:“那樵子叫甚名字?为何打死王相?”武吉启曰:“小人就是西岐的良民,叫做武吉。因见大王驾临,道路窄狭,将柴换肩,误伤王相。”文王曰:“武吉既打死王相,理当抵命。”随即就在南门画地为牢,竖木为吏,将武吉禁于此间,文王往灵台去了。纣时画地为牢,只西岐有此事。东、南、北连朝歌俱有禁狱,惟西岐因文王先天数,祸福无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画地为狱,民亦不敢逃去。但凡人走了,文王演先天数,算出拿来,加倍问罪。以此顽猾之民,皆奉公守法,故曰“画地为狱”。且说武吉禁了三日,不得回家。武吉思:“母无依,必定倚闾而望;况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灾。”因思母亲,放声大哭。行人围看。
其时散宜生往南门过,忽见武吉悲声大痛,散宜生问曰:“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杀人偿命,理之常也,为何大哭?”武吉告曰:“小人不幸逢遇冤家,误将王相打死,理当偿命,安得埋怨。只奈小人有母,七十有余岁。小人无兄无弟,又无妻室。母老孤身,必为沟渠饿殍,尸
九九藏书 骸暴露,情切伤悲,养子无益,子丧母亡,思之切骨,苦不敢言。小人不得已,放声大哭。不知回避,有犯大夫,望祈恕罪。”散宜生听罢,默思久之:“若论武吉打死王相,非是匽殴杀伤人命,不过挑柴误塌尖担,打伤人命,自无抵偿之理。”宜生曰:“武吉不必哭,我往见千岁启一本,放你回去,办你母亲衣衾棺木,柴米养身之资,你再等秋后以正国法。”武吉叩头,“谢老爷天恩!”
宜生一日进便殿,见文王朝贺毕,散宜生奏曰:“臣启大王:前日武吉打伤王相人命,禁于南门。臣往南门,忽见武吉痛哭。臣问其故,武吉言有老母七十余岁,只生武吉一人,况吉上无兄弟,又无妻室,其母一无所望,吉遭国法,羁陷莫出,思母必成沟渠之鬼,因此大哭。臣思王相人命,原非匽殴,实乃误伤。况武吉母寡身单,不知其子陷身于狱。据臣愚念,且放武吉归家,以办养母之费,棺木衣衾之资,完毕,再来抵偿王相之命。臣请大王旨意定夺。”文王听宜生之言,遂准行:“速放武吉回家。”诗曰:
文王出郭验灵台,武吉担柴惹祸胎。
王相死于尖担下,子牙八十运才来。
话说武吉出了狱,可怜思家心重,飞奔回来。只见母亲倚闾而望,见武吉回家,忙问曰:“我儿,你因什么事,这几日才来?为母在家,晓夜不安,又恐你在深山穷谷被虎狼所伤,使为娘的悬心吊胆,废寝忘餐。今日见你,我心方落。不知你为何事,今日才回?”武吉哭拜在地曰:“母亲,孩儿不幸前日往南门卖柴,遇文王驾至,我挑柴闪躲,塌了尖担,打死门军王相。文王把孩儿禁于狱中。我想母亲在家中悬望,又无音信,上无亲人,单身只影,无人奉养,必成沟壑之鬼,因此放声大哭。多亏上大夫散宜生老爷启奏文王,放我归家,置办你的衣衾、棺木、米粮之类,打点停当,孩儿就去偿王相之命。母亲,你养我一场无益了!”道罢大哭。
其母听见儿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体,一把扯住武吉,悲声咽咽,两泪如珠,对天叹曰:“我儿忠厚半生,并无欺妄,孝母守分,今日有何罪得罪天地,遭此陷阱之灾。我儿,你有差迟,为娘的焉能有命!”武吉曰:“前一日,孩儿担柴行至磻溪,见一老人执竿垂钓,线上拴着一个针,在那里钓鱼。孩儿问他:‘为何不打弯了,安着香饵钓鱼?’那老人曰:‘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非为锦鳞,只钓王侯。’孩儿笑他:‘你这个人也想做王侯,你那
嘴脸,也不像个王侯,倒像一个活猴!’那老人看看孩儿曰:‘我看你的嘴脸也不好。’我问他:‘我怎的不好?’那老人说孩儿‘左眼青,右眼红,今日必定打死人’,确确的,那一日打死了王相。我想老人嘴极毒,想将起来可恶。”其母问吉曰:“那老人姓甚,名谁?”武吉曰:“那老人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因他说出号来,孩儿故此笑他。他才说出这样破话。”老母曰:“此老善相,莫非有先见之明。我儿,此老人你还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武吉听了母命,收拾径往磻溪来见子牙。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渭水文王聘子牙
诗曰:
别却朝歌隐此间,喜观绿水绕青山。
黄庭两卷消长昼,金鲤三条了笑颜。
柳内莺声来呖呖,岸旁溜响听潺潺。
满天华露开祥瑞,赢得文王仙驾扳。
话说武吉来到溪边,见子牙独坐垂杨之下,将鱼竿漂浮绿波之上,自己作歌取乐。武吉走至子牙之后,款款叫曰:“姜老爷!”子牙回首,看见武吉,子牙曰:“你是那一日在此的樵夫。”武吉答曰:“正是。”子牙道:“你那一日可曾打死人么?”武吉慌忙跪泣告曰:“小人乃山中蠢子,执斧愚夫,哪知深奥。肉眼凡胎,不识老爷高明隐达之士。前日一语,冒犯尊颜。老爷乃大人之辈,不是我等小人,望姜老爷切勿记怀,大开仁慈,广施恻隐,只当普济群生!那日别了老爷,行至南门,正遇文王驾至,挑柴闪躲,不知塌了尖担,果然打死门军王相。此时文王定罪,理合抵命。小人因思母老无依,终久必成沟壑之鬼,蒙上大夫散宜生老爷为小人启奏文王,权放归家,置办母事完备,不日去抵王相之命。以此思之,母子之命依旧不保。今日特来叩见姜老爷,万望怜救毫末余生,得全母子之命。小人结草衔环,犬马相报,决不敢有负大德!”子牙曰:“‘数定难移’。你打死了人,宜当偿命。我怎么救得你?”
武吉哀哭拜求曰:“老爷恩施,昆虫草木,无处不发慈悲,倘救得母子之命,没齿难忘!”子牙见武吉来意虔诚,亦且此人后必有贵,子牙曰:“你要我救你,你拜吾为师,我方救你。”武吉听言,随即下拜。子牙曰:“你既为吾弟子,我不得不救你。如今你速回到家,在你床前,随你多长,挖一坑堑,深四尺。你至黄昏时候,睡在坑内;叫你母亲于你头前点一盏灯,脚头点一盏灯。或米也可,或饭也可,抓两把撒在你身上,放上些乱草。睡过一夜起来,只管去做生意,再无事了。”武吉听了,领师之命,回到家中,挖坑行事。有诗为证,诗曰:
文王先天数,子牙善厌星。
不因武吉事,焉能涉帝廷。
磻溪生将相,周土产天丁。
大造原相定,须教数合冥。
话说武吉回到家中,满面喜容。母说:“我儿,你去求姜老爷,此事如何?”武吉对母亲一一说了一遍。母亲大喜,随命武吉挖坑点灯。不题。
且说子牙三更时分,披发仗剑,踏罡布斗,掐诀给印,随与武吉厌星。次早,武吉来见子牙,口称“师父”,下拜。子牙曰:“既拜吾为师,早晚听吾教训。打柴之事,非汝长策。早起挑柴货卖,到中时来讲谈兵法。方今纣王无道,天下反乱四百镇诸侯。”武吉曰:“老师父,反了哪四百镇诸侯?”子牙曰:“反了东伯侯姜文焕,领兵四十万,大战游魂关;南伯侯鄂顺反了,领三十万人马,攻打三山关。我前日仰观天象,见西岐不久刀兵四起,离乱发生。此是用武之秋,上心学艺,若能得功出仕,便是天子之臣,岂是打柴了事。古语有云:‘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又曰:‘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也是你拜我一场。”武吉听了师父之言,早晚上心,不离子牙,精学武艺,讲习六韬。不表。
话说散宜生一日想起武吉之事,一去半载不来。宜生入内庭见文王,启奏曰:“武吉打死王相,臣因见彼有老母在家,无人养侍,奏过主公,放武吉回家,办其母棺木日费之用即来;岂意彼意欺灭国法,今经半载,不来领罪,此必狡猾之民。大王可演先天数以验真实。”文王曰:“善。”随取金钱,占演凶吉。文王点首叹曰:“武吉亦非猾民,因惧刑自投万丈深潭已死。若论正法,亦非斗殴杀人,乃是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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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罪不该死。彼反惧法身死,如武吉深为可悯!”叹息良久,君臣各退。
正是撚指光阴似箭,果然岁月如流。文王一日与文武闲居无事,见春和景媚,柳舒花放,桃李争妍,韶光正茂。文王曰:“三春景色繁华,万物发舒,襟怀爽畅,孤同诸子、众卿,往南郊寻青踏翠,共乐山水之欢,以效寻芳之乐。”散宜生近前启曰:“主公,昔日造灵台,夜兆飞熊,主西岐得栋梁之才,主君有贤辅之佐。况今春光晴爽,花柳争妍,一则围幸于南郊,二则访遗贤于山泽。臣等随使,南宫适、辛甲保驾,正尧舜与民同乐之意。”文王大悦,遂传旨:“次早南郊围幸行乐。”次日,南宫适领五百家将出南郊,步一围场。众武士披执,同文王出城,行至南郊。怎见得好春光景致:
和风飘动,百蕊争荣。桃红似火,柳嫩成金。萌芽初出土,百草已排新。芳草绵绵铺锦绣,娇花袅袅斗春风。林内清奇鸟韵,树外氤氲烟笼。听黄鹂、杜宇唤春回,遍访斗人行乐;絮飘花落,溶溶归棹,又添水面文章。见几个牧童短笛骑牛背;见几个田下锄人速手忙;见几个摘桑拎着桑篮走;见几个采茶歌罢入茶筐。一段青,一段红,春光富贵;一园花,一园柳,花柳争妍。无限春光观不尽,溪边春水戏鸳鸯。人人贪恋春三月,留恋春光却动心。劝君休错三春景,一寸光阴一寸金。
话说文王同众文武出郊外行乐,共享三春之景。行至一山,见有围场,步成罗网。文王一见许多家将披坚执锐,手持扫杆钢叉,黄鹰猎犬,雄威万状。怎见得:
烈烈旌旗似火,辉辉造盖遮天。锦衣绣袄驾黄鹰,花帽征衣牵猎犬。粉青毡笠,打洒朱粉青毡笠,一池荷叶舞清风;打洒朱缨,开放桃花浮水面。只见:赶獐猎犬,钻天鹞子带红缨;捉兔黄鹰,拖帽金彪双凤翅。黄鹰起去,空中咬坠玉天鹅;恶犬来时,就地拖番梅花鹿。青锦白吉,锦豹花彪。青锦白吉,遇长杆血溅满身红;锦豹花彪,逢利刃血淋山土赤。野鸡着箭,穿住二翅怎能飞;鸬鹚遭叉,扑地翎毛难展挣。大弓射去,青妆白鹿怎逃生;药箭来时,练雀斑鸠难回避。旌旗招展乱纵横,鼓响锣鸣声呐喊。打围人个个心猛,与猎将各各欢欣。登崖赛过搜山虎,跳涧犹如出海龙。火炮钢叉连地滚,窝弓伏弩傍空行。长天听有天鹅叫,开笼又放海东青。藏书网
话说文王见这样个光景,忙问:“上大夫,此是一个围场,为何设于此山?”宜生马上欠身答曰:“今日千岁游春行乐,共幸春光,南将军已设此围场,俟主公打猎行幸,以畅心情,亦不枉行乐一番,君臣共乐。”文王听说,正色曰:“大夫之言差矣!昔伏羲皇帝不用茹毛,而称至圣。当时有丞相名曰风后,进茹毛于伏羲,伏羲曰:‘此鲜食皆百兽之肉,吾人饥而食其肉,渴而饮其血,以之为滋养之道;不如吾欲其生,忍令彼死,此心何忍。朕今不食禽兽之肉,宁食百草之粟。各全生命以养天和,无伤无害,岂不为美。’伏羲居洪荒之世,无百谷之美,尚不茹毛鲜食;况如今五谷可以养生,肥甘足以悦口,孤与卿踏青行乐,以赏此韶华风景,今欲骋孤等之乐,追麋逐鹿,较强比胜,骋英雄于猎较之间,禽兽何辜,而遭此杀戮之惨!且当此之时,阳春乍启,正万物生育之时,而行此肃杀之政,此仁人所痛心者也。古人当生不剪,体天地好生之仁。孤与卿等何蹈此不仁之事哉。速命南宫适,将围场去了!”众将传旨。文王曰:“孤与众卿,在马上欢饮行乐。”观望来往士女纷纭,踏青紫陌,斗草芳丛,或携酒而乐溪边,或讴歌而行绿圃,君臣马上,忻然而叹曰:“正是君正臣贤,士民怡乐。”宜生马上欠背答曰:“主公,西岐之地胜似尧天。”君臣正迤逦行乐,只见那边一伙渔人作歌而来:
忆昔成汤扫桀时,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应天人,义旗一举民安止。今经六百有余年,祝纲恩波将歇息。悬肉为林酒作池,鹿台积血高千尺。内荒于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我曹本是沧海客,洗耳不听亡国音。日逐洪涛歌浩浩,夜观星斗垂孤钓。孤钓不如天地宽,白头俯仰天地老。
文王听渔人歌罢,对散宜生曰:“此歌韵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贤隐于此地。”文王命辛甲:“与孤把作歌贤人请来相见。”辛甲领旨,将坐下马一磕,向前厉声言曰:“内中有贤人,请出来见吾千岁!”那些渔人齐齐跪下,答曰:“吾等都是‘闲’人。”辛甲曰:“你们为何都是贤人?”渔人曰:“我等早晨出户捕鱼,这时节回来无事,故此我等俱是‘闲’人。”不一时,文王马到。辛甲向前启曰:“此乃俱是渔人,非贤人也。”文王曰:“孤听作歌,韵度清奇,内中定有大贤。”众渔人曰:“此歌非小民所作。离此三十五里,有一磻溪,溪中有一老人,时常作此歌,我们耳边听的熟了,故此随口唱出此歌,实非小民所作。”文王曰:“诸位请回。”众渔人叩头去了。
文王马上想歌中之味,好个“洗耳不听亡国音”。旁有大夫散宜生欠背言曰:“‘洗耳不听亡国音’者何也?”昌曰:“大夫不知么?”宜生曰:“臣愚不知深义。”昌曰:“此一句乃尧王访舜天子故事。昔尧有德,乃生不肖之男;后尧王恐失民望,私行访察,欲要让位。一日行至山僻幽静之乡,见一人倚溪临水,将一小瓢儿在水中转。尧王问曰:‘公为何将此瓢在水中转?’其人笑曰:‘吾看破世情,却了名利,去了家
99lib?私,弃了妻子,离爱欲是非之门,抛红尘之径,避处深林,齑盐蔬食,怡乐林泉,以终天年,平生之愿足矣。’尧王听罢大喜,‘此人眼空一世,忘富贵之荣,远是非之境,真乃仁杰也。孤将此帝位正该让他。’王曰:‘贤者,吾非他人,朕乃帝尧。今见大贤有德,欲将天子之位让尔,可否?’其人听罢,将小瓢拿起,一脚踏的粉碎,两只手掩住耳朵飞跑,跑至溪边洗耳。正洗之间,又见一人牵一只牛来吃水。其人曰:‘那君子,牛来吃水了。’那人只管洗耳。其人又曰:‘此耳有多少秽污,只管洗?’那人洗完,方开口答曰:‘方才帝尧让位与我,把我双耳都污了,故此洗了一会,有误此牛吃水。’其人听了,把牛牵至上流而饮。那人曰:‘为甚事便走?’其人曰:‘水被你洗污了,如何又污吾牛口?’当时高洁之士如此。此一句乃是‘洗耳不听亡国音’。”众官马上俱听文王谈讲先朝兴废,后国遗踪。君臣马上传杯共享,与民同乐,见了些桃红李白,鸭绿鹅黄,莺声嘹呖,紫燕呢喃,风吹不管游人醉,独有三春景色新。君臣正行,见一起樵夫作歌而来:
凤非乏兮麟非无,但嗟治世有隆污。龙兴云出虎生风,世人慢惜寻贤路。君不见耕莘野夫,心乐尧舜与犁锄。不遇成汤三使聘,怀抱经纶学左徒。又不见一傅岩子,箫箫蓑笠甘寒楚。当年不入高宗梦,霖雨终身藏版土。古来贤达辱而荣,岂特吾人终水浒。且横牧笛歌清昼,慢叱犁牛耕白云。王侯富贵斜晖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马上听得歌声甚是奇异,内中必有大贤。命辛甲:“请贤者相见。”辛甲领命,拍马前来,见一伙樵人,言曰:“你们内中可有贤者?请出来与吾大王相见。”众人放下担儿,俱言:“内中并无贤者。”不一时文王马至。辛甲回覆曰:“内无贤士。”文王曰:“歌韵清奇,内中岂无贤士?”中有一人曰:“此歌非吾所作。前边十里,地名磻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来,磻溪少歇,朝夕听唱此歌,众人听得熟了,故此随口唱出。不知大王驾临,有失回避,乃子民之罪也。”王曰:“既无贤士,尔等暂退。”众皆去了。文王在马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与文武把盏,兴不能尽。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红绿交加,妆点春色。正行之间,只见一人挑着一担柴唱歌而来:
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鱼未遇隐磻溪。
世人不识高贤志,只作溪边老钓矶。
文王听得歌声,嗟叹曰:“奇哉!此中必有大贤。”宜生在马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才作歌者像似打死王相的武吉。”王曰:“大夫差矣!武吉已死万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岂有武吉还在之理。”宜生看的实了,遂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来。”辛免走马向前。武吉见是文王驾至,回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尘埃。辛免看时,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见文王,启曰:“果是武吉。”文王闻言,满面通红,见吉大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遂对宜生曰:“大夫,这等狡猾逆民,须当加等勘问。杀伤人命,躲重投轻,罪与杀人等。今非谓武吉逃躲,则先天数竟有差错,何以传世。”
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误伤人命,前去问一老叟。离此间三里,地名磻溪,此人乃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叫小人拜他为师,传与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里面,用草盖在身上,头前点一盏灯,脚后点一盏灯,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事。千岁爷,
‘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只见宜生马上欠身贺曰:“恭喜大王!武吉今言此人,道号飞熊,正应灵台之兆。昔日商高宗夜梦飞熊而得傅说;今日大王梦飞熊,应得子牙。今大王行乐,正应求贤。望大王宜赦武吉无罪,令武吉往前林请贤士相见。”武吉叩头,飞奔林中去了。且说文王君臣,将至林前,不敢惊动贤士,离数箭之地,文王下马,同宜生步行入林。
且说武吉赶进林来,不见师父,心下着慌;又见文王进林。宜生问曰:“贤士在否?”武吉答曰:“方才在此,这会不见了。”文王曰:“贤士可有别居?”武吉道:“前边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驾至门首。文王以手抚门,犹恐造次。只见里面走一小童开门。文王笑脸问曰:“老师在否?”童曰:“不在了,同道友闲行。”文王问曰:“甚时回来?”童子答曰:“不定。或就来,或一二日,或三五日,萍梗浮踪,逢山遇水,或师或友,便谈玄论道,故无定期。”宜生在旁曰:“臣启主公:求贤聘杰,礼当虔诚。今日来意未诚,宜其远避。昔上古神农拜常桑,轩辕拜老彭,黄帝拜风后,汤拜伊尹,须当沐浴斋戒,择吉日迎聘,方是敬贤之礼。主公且暂请驾回。”文王曰:“大夫之言是也。”命武吉随驾入朝。文王行至溪边,见光景稀奇,林木幽旷,乃作诗曰:
宰割山河布远猷,大贤抱负可同谋。
此来不见垂竿叟,天下人愁几日休。
又见绿柳之下,坐石之旁,鱼竿漂在水面,不见子牙,心中甚是悒怏。复作诗曰:
求贤远出到溪头,不见贤人只见钩。
一竹青丝垂绿柳,满江红日水空流。
文王犹留恋不舍。宜生复劝,文王方随众文武回朝。抵暮,进西岐,俱到殿前,文王传旨,令百官:“俱不必各归府第,都在殿廷宿斋三日,同去迎请大贤。”内有大将军南宫适进曰:“磻溪钓叟恐是虚名,大王未知真实,而以隆礼迎请,倘言过其实,不空费主公一片真诚,竟为愚夫所弄。依臣愚见,主公亦不必如此费心,待臣明日自去请来。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礼加之未晚。如果虚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宿斋而后请见哉。”宜生在旁厉声言曰:“将军!此事不是如此说!方今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贤人君子多隐岩谷。今飞熊应兆,上天垂象,特赐大贤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泽也。此时自当学古人求贤,破拘挛之习,岂得如近日欲贤人之自售哉!将军切不可说如是之言,使诸臣懈怠。”文王闻言大悦,曰:“大
夫之言,正合孤意。”于是百官俱在殿廷歇宿三日,然后聘请子牙。后有诗曰:
西岐城中鼓乐喧,文王聘请太公贤。
周家从此皇基固,四九为尊八百年。
文王从散宜生之言,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极其精诚。文王端坐鸾舆,打抬聘礼。文王摆列军马成行,前往磻溪,来迎子牙。封武吉为武德将军。笙簧满道,竟出西岐。不知惊动多少人民,扶老携幼,来看迎贤。但见:
旗分五彩,戈戟锵锵。笙簧拂道,犹如鹤唳鸾鸣;画鼓咚咚,一似雷电滚滚。对子马人人喜悦,金吾士个个欢忻。文在东,宽袍大袖;武在西,贯甲披坚。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毕公荣,四贤佐主;伯达、伯适、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随。城内氤氲香满道,郭外瑞彩结成祥。圣主降临西土地,不负五凤立岐山。万民齐享升平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飞熊仁兆兴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贤。
文王带领众文武出郭,径往磻溪而来。行至三十五里,早至林下。文王传旨:“士卒暂在林外扎驻,不必声扬,恐惊动贤士。”文王下马,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来,只见子牙背坐溪边。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于子牙之后。子牙明知驾临,故作歌曰:
西风起兮白云飞,岁已暮兮将焉为?
五凤鸣兮真主现,垂竿钓兮知我稀。
子牙作歌毕。文王曰:“贤士快乐否?”子牙回头,看见文王,忙弃竿一旁,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驾临,有失迎候,望贤王恕尚之罪。”文王忙扶住,拜言曰:“久慕先生,前顾不虔,昌知不恭,今特斋戒,专诚拜谒,得睹先生尊颜,实昌之幸也。”命宜生:“扶贤士起。”子牙躬身而立。文王笑容携子牙至茅舍之中。子牙再拜,文王同拜。王曰:“久仰高明,未得相见。今幸接丰标,祗聆教诲,昌实三生之幸矣。”子牙拜而言曰:“尚乃老朽非才,不堪顾问,文不足安邦,武不足定国,荷蒙贤王枉顾,实辱鸾舆,有辜圣德。”
宜生在旁曰:“先生不必过谦。吾君臣沐浴虔诚,特申微忱,专心聘请。今天下纷纷,定而又乱。当今天子,远贤近佞,荒淫酒色,残虐生民,诸侯变乱,民不聊生。吾主昼夜思维,不安枕席。久慕先生大德,侧隐溪岩,特具小聘,先生不弃,供佐明时,吾王幸甚,生民幸甚。先生何苦隐胸中之奇谋,忍生民之涂炭;何不一展绪余,哀此茕独,出水火而置之升平。此先生覆载之德,不世之仁也。”宜生将聘礼摆开。子牙看了,速命童儿收讫。宜生将鸾舆推过,请子牙登舆。子牙跪而告曰:“老臣荷蒙洪恩,以礼相聘,尚已感激非浅,怎敢乘坐鸾舆,越名僭分。这个断然不敢!”文王曰:“孤预先相设,特迓先生,必然乘坐,不负素心。”子牙再三不敢,推阻数次,决不敢坐。宜生见子牙坚意不从,乃对文王曰:“贤人既不乘舆,望主公从贤者之请。可将大王逍遥马请乘。主公乘舆。”王曰:“若是如此,有失孤数日之虔敬也。”彼此又推让数番,文王方乘舆,子牙乘马。欢声载道,士马轩昂。时值喜吉之辰,子牙时来,年近八十。有诗叹曰:
渭水溪头一钓竿,鬓霜皎皎两云皤。
胸横星斗冲霄汉,气吐虹霓扫日寒。
养老来归西伯下,避危拚弃旧王冠。
自从梦入飞熊后,八百余年享奠安。
话说文王聘子牙,进了西岐,万民争看,无不忻悦。子牙至朝门下马。文王升殿,子牙朝贺毕。文王封子牙为右灵台丞相。子牙谢恩,偏殿设宴,百官相贺对饮。其时君臣有辅,龙虎有依。子牙治国有方,安民有法,件件有条,行行有款,西岐起造相府。此时有报传进五关,汜水关首将韩荣具疏往朝歌,言姜尚相周。不知子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苏妲己请妖赴宴
诗曰:
鹿台只望接神仙,岂料妖狐降绮筵。
浊骨不能超浊世,凡心怎得出凡筌。
希图弄巧欺明哲,孰意招尤剪秽羶。
惟有昏庸殷纣拙,反听苏氏杀先贤。
话说韩荣知文王聘请子牙相周,忙修本差官往朝歌。非止一日,进城来,差官往文书房来下本。那日看本者乃比干亚相。比干见此本姜尚相周一节,沉吟不语,仰天叹息曰:“姜尚素有大志,今佐西周,其心不小。此本不可不奏。”比干抱本往摘星楼来候旨。纣王宣比干进见。王曰:“皇叔有何奏章?”比干奏曰:“汜水关总兵官韩荣一本,言姬昌礼聘姜尚为相,其志不小。东伯侯反于东鲁之乡;南伯侯屯兵三山之地;西伯姬昌若有变乱,此时正谓刀兵四起,百姓思乱。况水旱不时,民贫军乏,库藏空虚。况闻太师远征北地,胜败未分,真国事多艰,君臣交省之时。愿陛下圣意上裁,请旨定夺。”王曰:“候朕临殿,与众卿共议。”君臣正论国事,只见当驾官奏曰:“北伯侯崇侯虎候旨。”命传旨:“宣侯虎上楼。”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奉旨监造鹿台,整造二年零四个月,今已完工,特来复命。”
纣王大喜,“此台非卿之力,终不能如是之速。”侯虎曰:“臣昼夜督工,焉敢怠玩,故此成工之速。”王曰:“目今姜尚相周,其志不小,汜水关总兵韩荣有本来说。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卿有何谋,可除姬昌大患?”侯虎奏曰:“姬昌何能!姜尚何物!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火之光,其亮不远。名为相周,犹寒蝉之抱枯杨,不久俱尽。陛下若以兵加之,使天下诸侯耻笑。据臣观之,无能为耳。愿陛下不必与之较可也。”王曰:“卿言甚善。”纣王又问曰:“鹿台已完,朕当幸之。”侯虎奏曰:“特请圣驾观看。”纣王甚喜,“二卿可暂往台下,候朕与皇后同往。”王传旨:“排銮驾往鹿台玩赏。”有诗为证,诗曰:
鹿台高耸透云霄,断送成汤根与苗。
土木工兴人失望,黎民怨起鬼应妖。
食人无厌崇侯恶,献媚逢迎费仲枭。
勾引狐狸歌夜月,商朝一似水中漂。
话说纣王与妲己同坐七香车,宫人随驾,侍女纷纷,到得鹿台,果然华丽。君后下车,两边扶侍上台。真是瑶池紫府,玉阙珠楼,说什么蓬壶方丈!团团俱是白石砌就,周围尽是玛瑙妆成。楼阁重重,显雕檐碧瓦;亭台叠叠,皆兽马金环。殿当中嵌几样明珠,夜放光华,空中照耀;左右尽铺设俱是美玉良金,辉煌闪灼。比干随行,在台观看,台上不知费几许钱粮,无限宝玩,可怜民膏民脂,弃之无用之地。想台中间不知陷害了多少冤魂屈鬼。又见纣王携妲己入内庭。比干看罢鹿台,不胜嗟叹。有赋为证,赋曰:
台高插汉,榭耸凌云。
九曲栏杆,饰玉雕金光彩彩;千层楼阁,朝星映月影溶溶。
怪草奇花,香馥四时不卸;殊禽异兽,声扬十里传闻。
游宴者恣情欢乐,供力者劳瘁艰辛!
涂壁脂泥,俱是万民之膏血;华堂彩色,尽收百姓之精神。
绮罗锦席,空尽织女机杼;丝竹管弦,变作野夫啼哭。
真是以天下奉一人,须信独夫残万姓。
比干在台上,忽见纣王传旨奏乐饮宴,赐比干、侯虎筵席。二臣饮罢数杯,谢酒下台。不表。
且说妲己与纣王酣饮。王曰:“爱卿曾言鹿台造完,自有神仙、仙子、仙姬俱来行乐;今台已造完成,不识神仙、仙子,可一日一至乎?”这一句话原是当时妲己要与玉石琵琶精报仇,将此鹿台图献与纣王,要害子牙,故将邪言惑诱纣王;岂知作耍成真,不期今日工完,纣王欲想神仙,故问妲己。妲己只得朦胧应曰:“神仙、仙子,乃清虚有道之士,须待月色圆满,
藏书网光华皎洁,碧天无翳,方肯至此。”纣王曰:“今乃初十日,料定十四五夜,月华圆满,必定光辉,使朕会一会神仙、仙子,何如?”妲己不敢强辩,随口应承。此时纣王在台上,贪欢取乐,淫泆无休。从来有福者,福德多生,无福者,妖孽广积。奢侈淫泆,乃丧身之药。纣王日夜纵施,全无忌惮。妲己自纣王要见神仙、仙子之类,着实挠心,日夕不安。
其日乃是九月十三日,三更时分,妲己候纣王睡熟,将原形出窍,一阵风声,来至朝歌南门外,离城三十五里轩辕坟内。妲己原形至此,众狐狸齐来迎接。又见九头雉鸡精出来相见。雉鸡精道:“姐姐为何到此?你在深院皇宫受享无穷之福,何尝思念我等在此凄凉!”妲己道:“妹妹,我虽偏你们,朝朝侍天子,夜夜伴君王,未尝不思念你等。如今天子造完鹿台,要会仙姬、仙子;我思一计,想起妹妹与众孩儿们,有会变者,或变神仙,或变仙子、仙姬,去鹿台受享天子九龙宴席;不会变者,自安其命,在家看守。俟其日,妹妹同众孩儿们来。”雉鸡精答道:“我有些需事,不能领席;算将来只得三十九名会变的。”妲己吩咐停当,风声响处,依旧回宫,入还本窍。纣王大醉,哪知妖精出入,一宿天明。
次日,纣王问妲己曰:“明日是十五夜,正是月满之辰,不识群仙可能至否?”妲己奏曰:“明日治宴三十九席,排三层,摆在鹿台,候神仙降临。陛下若会仙家,寿添无算。”纣王大喜。王问曰:“神仙降临,可命一臣斟酒陪宴。”妲己曰:“须得一大量大臣,方可陪席。”王曰:“合朝文武之内,只有比干量洪。”传旨:“宣亚相比干。”不一时,比干至台下朝见。纣王曰:“明日命皇叔陪群仙筵宴,至月上,台下候旨。”比干领旨,不知怎样陪神仙?糊涂不明。仰天叹息:“昏君!社稷这等狼狈,国事日见颠危,今又痴心逆想,要会神仙;似此又是妖言,岂是国家吉兆!”比干回府,总不知所出。
且说纣王次日传旨:“
打点筵宴,安排台上,三十九席俱朝上摆列,十三席一层,摆列三层。”纣王吩咐,布列停妥。纣王恨不得将太阳速送西山,皎月忙升东土。九月十五日抵暮,比干朝服往台下候旨。且说纣王见日已西沉,月光东上,纣王大喜,如得万斛珠玉一般,携妲己于台上,看九龙筵席,真乃是烹龙炮凤珍羞味,酒海希山色色新。席已完备,纣王、妲己入内坐欢饮,候神仙前来。妲己奏曰:“但群仙至此,陛下不可出见;如泄天机,恐后诸仙不肯再降。”王曰:“御妻之言是也。”话犹未了,将近一更时分,只听得四下里风响。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妖云四起罩乾坤,冷雾阴霾天地昏。
纣王台前心胆战,苏妃目下子孙尊。
只知饮宴多生福,孰料贪杯惹灭门。
怪气已随王气散,至今遗笑鹿台魂。
这些在轩辕坟内狐狸,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或一二百年者,或三五百年者,今并化作仙子、仙姬,神仙体像而来。那些妖气,霎时间,把一轮明月雾了。风声大作,犹如虎吼一般。只听得台上飘飘的落下人来。那月光渐渐的现出。妲己悄悄启曰:“仙子来了。”慌的纣王隔绣帘一瞧,内中袍分五色,各穿青、黄、赤、白、黑,内有戴鱼尾冠者,九扬巾者,一字巾者,陀头打扮者,双丫髻者;内有盘龙云髻如仙子、仙姬者。纣王在帘内观之,龙心大悦。只听有一仙人言曰:“众位道友,稽首了。”众仙答礼曰:“今蒙纣王设席,宴吾辈于鹿台,诚为厚赐。但愿国祚千年胜,皇基万万秋!”妲己在里面传旨:“宣陪宴官上台。”
比干上台,月光下一看,果然如此,个个有仙丰道骨,人人像不老长生。自思:“此事实难解也!人像两真,我比干只得向前行礼。”内有一道人曰:“先生何人?”比干答曰:“卑职亚相比干,奉旨陪宴。”道人曰:“既是有缘来此会,赐寿一千秋。”比干听说,心下着疑。内传旨:“斟酒。”比干执金壶,斟酒三十九席已完,身居相位,不识妖气,怀抱金壶,侍于侧伴。这些狐狸,俱仗变化,全无忌惮,虽然服色变了,那些狐狸骚臭变不得;
.99lib.比干只闻狐骚臭。比干自想:“神仙乃六根清净之体,为何气秽冲人!”比干叹息:“当今天子无道,妖生怪出,与国不祥。”正沉思之间,妲己命陪宴官奉大杯。比干依次奉三十九席,每席奉一杯,陪一杯。比干有百斗之量,随奉过一回。妲己又曰:“陪宴官再奉一杯。”比干每一席又是一杯,诸妖连饮二杯。此杯乃是劝杯。诸妖自不曾吃过这皇封御酒,狐狸量大者,还招架的住;量小者,招架不住。妖怪醉了,把尾巴都拖下来只是晃。
妲己不知好歹,只是要她的子孙吃;但不知此酒发作起来,禁持不住,都要现出
原形来。比干奉第二层酒,头一层都挂下尾巴,都是狐狸尾。此时月照正中,比干着实留神,看得明白,已是追悔不及,暗暗叫苦,想:“我身居相位,反见妖怪叩头,羞杀我也!”比干闻狐骚臭难当、暗暗切齿。且说妲己在帘内看着陪宴官奉了三杯,见小狐狸醉将来了,若现出原身来,不好看相。妲己传旨:“陪宴官暂下台去,不必奉酒;任从众仙各归洞府。”比干领旨下台,郁郁不乐;出了内庭,过了分宫楼、嘉善殿、显庆殿、九间殿。殿内有宿夜官员。出了午门上马,前边有一对红纱灯引道。未及行了二里,前面火把灯笼,锵锵士马,原来是武成王黄飞虎巡督皇城。比干上前,武成王下马,惊问比干曰:“亚相有甚紧急事,这时节才出午门?”
比干顿足道:“老大人!国乱邦倾,纷纷精怪,浊乱朝廷,如何是好!昨晚天子宣我陪仙子、仙姬宴,果然有一更月上,奉旨上台,看一起道人,各穿青、黄、赤、白、黑衣,也有些仙丰道骨之像。孰知原来是一群狐狸精。那精连饮两三大杯,把尾巴将下来,月下明明的看得是实。如此光景,怎生奈何!”黄飞虎曰:“丞相请回,末将明日自有理会。”比干回府。黄飞虎命黄明、周纪、龙环、吴谦:“你四人各带二十名健卒,散在东、南、西、北地方,看那些道人出哪一门,务踪其巢穴,定要真实回报。”四将领命去讫。武成王回府。
且说众狐狸酒在腹内,闹将起来,架不得妖风,起不得朦雾,勉强架出午门,一个个都落下来,拖拖拽拽,挤挤挨挨,三三五五,拥簇而来。出南门,将至五更,南门开了,周纪远远的黑影之中,明明看见。随后哨探:离城三十五里,轩辕坟旁,有一石洞,那些道人、仙子,都爬进去了。次日,黄飞虎升殿,四将回令。周纪曰:“昨在南门,探得道人有三四十名,俱进轩辕坟石洞内去了。探的是实,请令定夺。”黄飞虎即命周纪:“领三百家将,尽带柴薪,塞住石洞,将柴架起来烧,到下午来回令。”周纪领令去讫。门官报道:“亚相到了。”飞虎迎请到庭上行礼,分宾主坐下。茶罢,黄飞虎将周纪一事说明,比干大喜称谢。二人在此谈论国家事务。武成王置酒,与比干亚相传杯相叙,不觉就至午后。周纪来见,“奉令放火,烧到午时,特来回令。”飞虎曰:“末将同丞相一往如何?”比干曰:“愿随车驾。”二人带领家将,同出南门,三十五里,来至坟前,烟火未灭。黄将军下骑,命家将将火灭了,用挠钩搭将出来,众家将领命。不题。且说这些狐狸吃了酒的死也甘心,还有不会变的,无辜俱死于一穴。有诗为证,诗曰:
欢饮传杯在鹿台,狐狸何事化仙来。
只因秽气人看破,惹下焦身粉骨灾。
众家将不一时将些狐狸搭出,内有焦毛烂肉,臭不可闻。比干对武成王曰:“这许多狐狸,还有未焦者,拣选好的,将皮剥下来,造一袍袄献与当今,以惑妲己之心,使妖魅不安于君前,必至内乱;使天子醒悟,或知贬谪妲己,也见我等忠诚。”二臣共议,大悦。各归府第,欢饮尽醉而散。古语云:不管闲事终无事,只怕你谋里招殃祸及身。不知后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妲己设计害比干
诗曰:
朔风一夜碎琼瑶,丞相乘机进锦貂。
只望回心除恶孽,孰知触忌作君妖。
刳心已定千秋案,宠妒难羞万载谣。
可惜成汤贤圣业,化为流水逐春潮!
且说比干将狐狸皮硝熟,造成一件袍袄,只候严冬进袍。此是九月。瞬息光阴,一如捻指,不觉时近仲冬。纣王同妲己宴乐于鹿台之上。那日只见:彤云密布,凛冽朔风。乱舞梨花,乾坤银砌;纷纷瑞雪,遍满朝歌。怎见得好雪:
空中银珠乱洒,半天柳絮交加。行人拂袖舞梨花,满树千枝银压。公子围炉酌酒,仙翁扫雪烹茶。夜来朔风透窗纱,也不知是雪是梅花。飕飕冷气侵人,片片六花盖地。瓦楞鸳鸯轻拂粉,炉焚兰麝可添锦。云迷四野催妆晚,暖客红炉玉影偏。此雪似梨花,似杨花,似梅花,似琼花:似梨花白,似杨花细,似梅花无香,似琼花珍贵。此雪有声,有色,有气,有味:有声者如蚕食叶,有气者冷浸心骨,有色者比美玉无瑕,有味者能识来年禾稼。团团如滚珠,碎剪如玉屑,一片似凤耳,两片似鹅毛,三片攒三,四片攒四,五片似梅花,六片如六萼。此雪下到稠密处,只见江河一道青。此雪有富,有贵,有贫,有贱:富贵者红炉添寿炭,暖阁饮羊羔;贫贱者厨中无米,灶下无柴。非是老天传敕旨,分明降下杀人刀。凛凛寒威雾气棼,国家祥瑞落纷纭。须臾四野难分辨,顷刻千山尽是云。银世界,玉乾坤,空中隐跃自为群。此雪落到三更后,尽道丰年已十分。99lib?
纣王与妲己正饮宴赏雪,当驾官启奏:“比干候旨。”王曰:“宣比干上台。”比干行礼毕。王曰:“六花杂出,舞雪纷纭,皇叔不在府第酌酒奭寒,有何奏章,冒雪至此?”比干奏曰:“鹿台高接霄汉,风雪严冬,臣忧陛下龙体生寒,特献袍袄,与陛下御冷驱寒,少尽臣微悃。”王曰:“皇叔年高,当留自用;今进与孤,足征忠爱!”命“取来。”比干下台,将朱盘高捧,面是大红,里是毛色。比干亲手抖开,与纣王穿上。帝大悦:“朕为天子,富有四海,实缺此袍御寒。今皇叔之功,世莫大焉!”纣王传旨:“赐酒共乐鹿台。”话说妲己在绣帘内,观见都是她子孙的皮,不觉一时间刀剜肺腑,火燎肝肠,此苦可对谁言!暗骂:“比干老贼!吾子孙就享了当今酒席,与老贼何干?你明明欺我,把皮毛惑吾之心。我不把你这老贼剜出你的心来,也不算中宫之后!”泪如雨下。不表妲己深恨比干。且说纣王与比干把盏。比干辞酒,谢恩下台。纣王着袍进内,妲己接住。王曰:“鹿台寒冷,比干进袍,甚称朕怀。”妲己奏曰:“妾有愚言,不识陛下可容纳否?陛下乃龙体,怎披此狐狸皮毛?不当稳便,甚为亵尊。”王曰:“御妻之言是也。”遂脱将下来贮库。此乃是妲己见物伤情,其心不忍,故为此语。因自沉思曰:“昔日欲造鹿台,为报琵琶妹子之仇,岂知惹出这场是非,连子孙俱剿灭殆尽……”心中甚是痛恨,一心要害比干,无计可施。
话说时光易度,一日,妲己在鹿台陪宴,陡生一计,将面上妖容彻去,比平常娇媚不过十分中一二。大抵往日如牡丹初绽,芍药迎风,梨花带雨,海棠醉日,艳冶非常。纣王正饮酒间,谛视良久,见妲己容貌大不相同,不住盼睐。妲己曰:“陛下频顾贱妾残妆何也?”纣王笑而不言
。妲己强之。纣王曰:“朕看爱卿容貌,真如娇花美玉,令人把玩,不忍释手。”妲己曰:“妾有何容色,不过蒙圣恩宠爱,故如此耳。妾有一结识义妹姓胡,名曰喜媚,如今在紫霄宫出家。妾之颜色,百不及一。”纣王原是爱酒色的,听得如此容貌,其心不觉欣悦,乃笑而问曰:“爱卿既有令妹,可能令朕一见否?”妲己曰:“喜媚乃是闺女,自幼出家,拜师学道,上洞府名山紫霄宫内修行,一刻焉能得至?”王曰:“托爱卿福庇,如何委曲,使朕一见,亦不负卿所举。”妲己曰:“当时同妾在冀州时,同房针线,喜媚出家,与妾作别,妾洒泪泣曰:‘今别妹妹,永不能相见矣!’喜媚曰:‘但拜师之后,若得五行之术,我送信香与你。姐姐欲要相见,焚此信香,吾当即至。’后来去了一年,果送信香一块。未及二月,蒙圣恩取上朝歌,侍陛下左右,一向忘却。方才陛下不言,妾亦不敢奏闻。”
纣王大喜曰:“爱卿何不速取信香焚之?”妲己曰:“尚早。喜媚乃是仙家,非同凡俗。待明日,月下陈设茶果,妾身沐浴焚香相迎,方可。”王曰:“卿言甚是,不可亵渎。”纣王与妲己宴乐安寝。却说妲己至三更时分,现出原形,竟到轩辕坟中。只见雉鸡精接着,泣诉曰:“姐姐!因为你一席酒,断送了你的子孙尽灭,将皮都剥了去,你可知道?”妲己亦悲泣道:“妹妹!因我子孙受此沉冤,无处申报,寻思一计,须……如此如此,可将老贼取心,方遂吾愿。今仗妹妹扶持,彼此各相护卫。我想你独自守此巢穴,也是寂寥,何不乘此机会,享皇宫血食,朝暮如常,何不为美。”雉鸡精深谢妲己曰:“既蒙姐姐抬举,敢不如命,明日即来。”妲己计较已定,依旧隐形回宫入窍,与纣王共寝。天明起来,正是纣王欢忭,专候今晚喜媚降临,恨不得把金乌赶下西山,去捧出东边玉兔来。至晚,纣王见华月初升,一天如洗,作诗曰:
金运蝉光出海东,清幽宇宙彻长空。
玉盘悬在碧天上,展放光辉散彩虹。
话说纣王与妲己在台上玩月,催逼妲己焚香。妲己曰:“妾虽焚香拜请,倘或喜媚来时,陛下当回避一时。恐凡俗不便,触彼回去,急切难来。待妾以言告过,再请陛下相见。”纣王曰:“但凭爱卿吩咐,一一如命。”妲己方净手焚香,做成圈套。将近一鼓时分,听半空风响,阴云密布,黑雾迷空,把一轮明月遮掩。一霎时,天昏地暗,寒气侵人。纣王惊疑,忙问妲己曰:“好风!一会儿翻转了天地。”妲己曰:“想必喜媚踏风云而来。”言未毕,只听空中有珮之声,隐隐有人声坠落。妲己忙催纣王进里面,曰:“喜媚来矣。俟妾讲过,好请相见”纣王只得进内殿,隔帘偷瞧。只见风声停息,月光之中,见一道姑穿大红八卦衣,丝绦麻履。况此月色复明,光彩皎洁,且是灯烛辉煌,常言“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只见此女肌如瑞雪,脸似朝霞,海棠丰韵,樱桃小口,香脸桃腮,光莹娇媚,色色动人。妲己向前曰:“妹妹来矣!”喜媚曰:“姐姐,贫道稽首了。”二人同至殿内,行礼坐下。茶罢,妲己曰:“昔日妹妹曾言,’但欲相会,只焚信香即至。‘今果不失前言。得会尊容,妾之幸甚。”道姑曰:“贫道适闻信香一至,恐违前约,故此即速前来,幸恕唐突。”彼此逊谢。
且说纣王再观喜媚之姿,复睹妲己之色,天地悬隔。纣王暗想:“但得喜媚同侍衾枕,便不做天子又有何妨。”心上甚是难过。只见妲己问喜媚曰:“妹妹是斋,是荤?”喜媚答曰:“是斋。”妲己传旨:“排上素斋来。”二人传杯叙话。灯光之下,故作妖娆。纣王看喜媚,真如蕊宫仙子,月窟嫦娥。把纣王只弄的魂游漾漾三千里,魄绕山河十万重,恨不能共语相陪,一口吞她下肚,抓耳挠腮,坐立不宁,不知如何是好。纣王急得不耐烦,只是乱咳嗽。妲己已会其意,眼角传情,看着喜媚曰:“妹妹,妾有一言奉渎,不知妹妹可容纳否?”喜媚曰:“姐姐有何事吩咐?贫道领教。”妲己曰:“前者妾在天子面前,赞扬妹妹大德,天子喜不自胜,久欲一睹仙颜;今蒙不弃,慨赐降临,实出万幸。乞贤妹念天子渴想之怀,俯同一会,得领福慧,感戴不胜!今不敢唐突晋谒,托妾先容。不知妹妹意下如何?”喜媚曰:“妾系女流,况且出家,生俗不便相会;二来男女不雅,且男女授受不亲,岂可同筵晤对,而不分内外之礼。”妲己曰:“不然。妹妹既系出家,原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岂得以世俗男女分别而论。况天子系命于天,即天之子,总控万民,富有四海,率土皆臣,即神仙亦当让位。况我与你幼虽结拜,义实同胞,即以姐妹之情,就见天子,亦是亲道,这也无妨。”喜媚曰:“姐姐吩咐,请天子相见。”纣王闻“请”字,也等不得,就走出来了。纣王见道姑一躬,喜媚打一稽首相还。喜媚曰:“请天子坐。”纣王便旁坐在侧。二妖反上下坐了。
灯光下,见喜媚两次三番启朱唇,一点樱桃,吐的是美孜孜一团和气;转秋波,双湾活水,送的是娇滴滴万种风情,把个纣王弄得心猿难按,意马驰缰,只急得一身香汗。妲己情知纣王欲火正炽,左右难捱,故意起身更衣。妲己上前曰:“陛下在此相陪,妾更衣就来。”纣王复转下坐,朝上觌面传杯。纣王灯下以眼角传情,那道姑面红微笑。纣王斟酒,双手奉于道姑;道姑接酒,吐袅娜声音答曰:“敢劳陛下!”纣王乘机将喜媚手腕一捻,道姑不语,把纣王魂灵儿都飞在九霄。纣王见是如此,便问曰:“朕同仙姑台前玩月,何如?”喜媚曰:“领教。”纣王复携喜媚手出台玩月,喜媚不辞,纣王心动,便搭住香肩,月下偎倚,情意甚密。纣王中心甚美,乃以言挑之曰:“仙姑何不弃
.99lib.此修行,而与令姐同住宫院,抛此清凉,且享富贵,朝夕欢娱,四时欢庆,岂不快乐!人生几何,乃自苦如此。仙姑意下如何?”喜媚只是不语。纣王见喜媚不甚推托,乃以手抹着喜媚胸膛,软绵绵,温润润,嫩嫩的腹皮,喜媚半推半就。纣王见她如此,双手抱搂,偏殿交欢,云雨几度,方才歇手。正起身整衣,忽见妲己出来,一眼看见喜媚乌云散乱,气喘吁吁,妲己曰:“妹妹为何这等模样?”纣王曰:“实不相瞒,方才与喜媚姻缘相凑。天降赤绳,你妹妹同侍朕左右,朝暮欢娱,共享无穷之福。此亦是爱卿荐拔喜媚之功,朕心嘉悦,不敢有忘。”即传旨重新排宴,三人共饮,至五更方共寝鹿台之上。有诗为证,诗曰:
国破妖氛现,家亡纣主昏。
不听君子谏,专纳佞臣言。
先爱狐狸女,又宠雉鸡精。
比干逢此怪,目下死无存。
话说纣王暗纳喜媚,外官不知。天子不理国事,荒淫内阙,外延隔绝,真是君门万里。武成王虽执掌大帅之权,提调朝歌四十八万人马,镇守都城,虽然丹心为国,其如不能面君谏言,彼此隔绝,无可奈何,只行长叹而已。一日,见报说,东伯侯姜文焕分兵攻打野马岭,要取陈塘关,黄总兵令鲁雄领兵十万守把去讫。不表。
且说纣王自得喜媚,朝朝云雨,夜夜酣歌,哪里把社稷为重。那日,二妖正在台上用早膳,忽见妲己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把纣王惊骇汗出,吓的面如土色。见妲己口中喷出血水来,闭目不言,面皮俱紫。纣王曰:“御妻自随朕数年,未有此疾。今日如何得这等凶症?”喜媚故意点头叹曰:“姐姐旧疾发了!”帝问:“媚美人为何知御妻有此旧疾?”喜媚奏曰:“昔在冀州时,彼此俱是闺女。姐姐常有心痛之疾,一发即死。冀州有一医士,姓张,名元,他用药最妙,有玲珑心一片煎汤吃下,此疾即愈。”纣王曰:“传旨宣冀州医士张元。”喜媚奏曰:“陛下之言差矣!朝歌到冀州有多少路!一去一来,至少月余。耽误日期,焉能救得?除非朝歌之地,若有玲珑心,取他一片,登时可救;如无,须臾即死。”纣王曰:“玲珑心谁人知道?”喜媚曰:“妾身曾拜师,善能推算。”纣王大喜,命喜媚速算。这妖精故意掐指,算来算去,奏曰:“朝中只有一大臣,官居显爵,位极人臣,只怕此人舍不得,不肯救拔娘娘。”纣王曰:“是谁?快说!”喜媚曰:“惟丞相比干乃是玲珑七窍之心。”纣王曰:“比干乃是皇叔,一宗嫡派,难道不肯借一片玲珑心为御妻起沉疴之疾?速发御札,宣比干!”差官飞往相府。
比干闲居无事,正为国家颠倒,朝政失宜,心中筹划。忽堂候官敲云板,传御札,立宣见驾。比干接札,礼毕,曰:“天使先回,午门会齐。”比干自思:“朝中无事,御札为何甚速?”话未了,又报:“御札又至!”比干又接过。不一时,连到五次御札。比干疑惑:“有甚紧急,连发五札?”正沉思间,又报:“御札又至!”持札者乃奉御官陈青。比干接毕,问青曰:“何事要紧,用札六次?”青曰:“丞相在上:方今国势渐衰,鹿台又新纳道姑,名曰胡喜媚。今日早膳,娘娘偶然心疼疾发,看看气绝。胡喜媚陈说,要得玲珑心一片,煎羹汤,吃下即愈。皇上言:‘玲珑心如何晓得?’胡喜媚会算,算丞相是玲珑心。因此发札六道,要借老千岁的心一片,急救娘娘,故此紧急。”比干听说,惊得心胆俱落,自思:“事已如此。”乃曰:“陈青,你在午门等候,我即至也。”
比干进内,见夫人孟氏曰:“夫人,你好生看顾孩儿微子德!我死之后,你母子好生守我家训,不可造次。朝中並无一人矣!”言罢淚如雨下。夫人大惊,问曰:“大王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比干
曰:“昏君听信妲己有疾,欲取吾心作羹汤,岂有生还之理!”夫人垂泪曰:“官居相位,又无欺诳,上不犯法于天子,下不贪酷于军民,大王忠诚节孝,素表着于人耳目,有何罪恶,岂至犯取心惨刑。”有子在旁泣曰:“父王勿忧。方才孩儿想起,昔日姜子牙与父王看气色,曾说不利,留一简帖,现在书房,说:‘至危急两难之际,进退无路,方可看简,亦可解救。’”比干方悟曰:“呀!几乎一时忘了!”忙开书房门,见砚台下压着一帖,取出观之,上书明白。比干曰:“速取火来!”取水一碗,将子牙符烧在水里,比干饮于腹中。忙穿朝服上马,往午门来。不表。
且说六札宣比干,陈青池了内事,惊得一城军民官宰,尽知取比干心作羹汤。话说武成王黄元帅同诸大臣俱在午门,只见比干乘马,飞至午门下马。百官忙问其故。比干曰:“据陈青说……取心一节,吾总不知。”百官随比干至大殿。比干径往鹿台下候旨。纣王立候,听得比干至,命:“宣上台来。”比干行礼毕。王曰:“御妻偶发沉疴心痛之疾,惟玲珑心可愈。皇叔有玲珑心,乞借一片作汤,治疾若愈,此功莫大焉。”比干曰:“心是何物?”纣王曰:“乃皇叔腹内之心。”比干怒奏曰:“心者一身之主,隐于肺内,坐六叶两耳之中,百恶无侵,一侵即死。心正,手足正;心不正,则手足不正。心乃万物之灵苗,四象变化之根本。吾心有伤,岂有生路!老臣虽死不惜,只是社稷丘墟,贤能尽
绝。今昏君听新纳妖妇之言,赐吾摘心之祸;只怕比干在,江山在;比干存,社稷存!”纣王曰:“皇叔之言差矣!总只借心一片,无伤于事,何必多言?”比干厉声大叫曰:“昏君!你是酒色昏迷,糊涂狗彘!心去一片,吾即死矣!比干不犯剜心之罪,如何无辜遭此非殃!”
纣王怒曰:“君叫臣死,不死不忠。台上毁君,有亏臣节!如不从朕命,武士,拿下去,取了心来!”比干大骂:“妲己贱人!我死冥下,见先帝无愧矣!”喝:“左右,取剑来与我!”奉御将剑递与比干。比干接剑在手,望太庙大拜八拜,泣曰:“成汤先王,岂知殷受断送成汤二十八世天下,非臣之不忠耳!”遂解带现躯,将剑往脐中刺入,将腹剖开,其血不流。比干将手入腹内,摘心而出,望下一掷,掩袍不语,面似淡金,径下台去了。
且说诸大臣在殿前打听比干之事。众臣纷纷,议论朝廷失政,只听的殿后有脚迹之声。黄元帅往后一观,见比干出来,心中大喜。飞虎曰:“老殿下,事体如何?”比干不语。百官迎上前来,比干低首速行,面如金纸,径过九龙桥去,出午门。常随见比干出朝,将马伺候。比干上马,往北门去了。不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太师回兵陈十策
诗曰:
天运循环有替隆,任他胜算总无功。
方才少进和平策,又道提兵欲破戎。
数定岂容人力转,期逢自与鬼神同。
从来逆孽终归尽,纵有回天手亦穷。
话说黄元帅见比干如此不言,径出午门,命黄明、周纪:“随看老殿下往何处去。”二将领命去讫。且说比干
马走如飞,只闻的风响之声。约走五七里之遥,只听的路旁有一妇人手提筐篮,叫卖无心菜。比干忽听得,勒马问曰:“怎么是无心菜?”妇人曰:“民妇卖的是无心菜。”比干曰:“人若是无心,如何?”妇人曰:“人若无心,即死。”比干大叫一声,撞下马来,一腔热血溅尘埃。有诗为证:
御札飞来实可伤,妲己设计害忠良。
比干倚仗昆仑术,卜兆焉知在路旁。
话说卖菜妇人见比干落马,不知何故,慌的躲了。黄明、周纪二骑马,赶出北门,看见比干死于马下,一地鲜血,溅染衣袍,仰面朝天,瞑目无语。二将不知所以然。当时子牙留下简帖,上书符印,将符烧灰入水,服于腹中,护其五脏,故能乘马出北门耳。见卖无心菜的,比干问其因由,妇人言“人无心即死”,若是回道“人无心还活”,比干亦可不死。比干取心,下台,上马,血不出者,乃子牙符水玄妙之功。话说黄明、周纪飞马赶出北门,见如此行径,回至九间殿来,回黄元帅说“见比干……如此而死”,说了一遍。微子等百官无不伤情。内有一下大夫厉声大叫:“昏君无事擅杀叔父,纪纲绝灭!吾自见驾!”此官乃是夏招,自往鹿台,不听宣召,径上台来。纣王将比干心立等做羹汤,又被夏招上台见驾。纣王出见夏招,见招竖目扬眉,圆睁两眼,面君不拜。纣王曰:“夏招,无旨有何事见朕?”招曰:“特来弑君!”纣王笑曰:“自古以来,哪有臣弑君之理!”招曰:“昏君!你也知道无弑君之理!世上哪有无故侄杀叔父之情!比干乃昏君之嫡叔,帝乙之弟,今听妖妇妲己之谋,取比干心作羹,诚为弑叔父!臣弑昏君,以尽成汤之法!”招把鹿台上挂的飞云剑掣在手,望纣王劈面杀来。纣王乃文武全才,岂惧此一个儒生,将身一闪让过,夏招扑个空。纣王大怒,命:“武士拿下!”武士领旨,方来擒拿。夏招大叫曰:“不必来!昏君杀叔父,招宜弑君,此事之当然。”众人向前。夏招一跳,撞下鹿台。可怜粉骨碎身,死于非命!有诗赞曰:
夏招怒发气当嗔,只为君王行不仁。
不惜残躯拚直谏,可怜血肉已成尘!
忠心自合留千古,赤胆应知重万钧。
今日虽投台下死,芳名常共日华新。
不说夏招死于鹿台之下,且说各文武听得夏招尽节鹿台之下,又去北门外收比干之尸。世子微子德披麻执杖,拜谢百官。内有武成王黄飞虎、微子、箕子,伤悼不已;将比干用棺椁停在北门外,搭起芦棚,扬纸幡安定魂魄。
忽听探马报:“闻太师奏凯回朝。”百官齐上马,迎接十里。至辕门,军政司报太师:“百官迎接辕门。”太师传令:“百官暂回,午门相会。”众官速至午门等候。闻太师乘墨麒麟往北门而进,忽见纸幡飘荡,便问左右:“是何人灵柩?”左右等曰:“是亚相比干之柩。”太师惊讶。进城,又见鹿台高耸,光景嵯峨。到了午门,见百官道旁相迎。太师下骑,笑脸答曰:“列位老大人,仲远征北
海,离别多年,景物城中尽多变了。”武成王曰:“太师在北,可闻天下离乱,朝政荒芜,诸侯四叛?”太师曰:“年年见报,月月通知,只心悬两地,北海难平。托赖天地之恩,主上威福,方灭北海妖孽。吾恨胁无双翼,飞至都城面君为快。”众官随至九间大殿。太师见龙书案何以生尘,寂静凄凉,又见殿东边黄澄澄大圆柱子。
太师问执殿官:“黄澄澄大柱子,为何放在殿上?”执殿官跪而答曰:“此大柱子,所置新刑,名曰炮烙。”太师又问:“何为炮烙?”只见武成王向前言曰:“太师,此刑乃铜造成的,有三层火门。凡有谏官阻事,尽忠无私,赤心为国的,言天子之过,说天子不仁,正天子不义,便将此物用炭烧红,用铁索将人两手抱住铜柱,左右裹将过去,四肢烙为灰烬,殿前臭不可闻。为造此刑:忠良隐遁,贤者退位,能者去国,忠者死节。”闻太师听得此言,心中大怒,三目交辉,只急得当中那一只神目睁开,白光现尺余远近。命执殿官:“鸣钟鼓请驾!”百官大悦。
话说纣王自取比干心作汤,疗妲己之疾,一时痊愈,正在台上温存。当驾官启奏曰:“九间殿鸣钟鼓,乃闻太师还朝,请驾登殿。”纣王闻得此说,默然不语,遂传旨:“排銮舆临轩。”车御、保驾等官,扈拥天子登九间大殿。百官朝贺,闻太师进礼,山呼毕。纣王秉圭谕曰:“太师远征北海,登涉艰苦,鞍马劳心,运筹无暇,欣然奏捷,其功不小。”太师拜伏于地曰:“仰仗天威,感陛下洪福,灭怪除妖,斩逆剿贼。征伐十五年,臣捐躯报国,不敢有负先王。臣在外闻得内庭浊乱,各路诸侯反叛,使臣心悬两地,恨不得插翅面君。今睹天颜,其情可实?”纣王曰:“姜桓楚谋逆弑朕,鄂崇禹纵恶为叛,俱已伏诛;但其子肆虐,不尊国法,乱离各地,使关隘扰攘,甚是不法,良可痛恨!”太师奏曰:“姜桓楚篡位,鄂崇禹纵恶,谁可以为证?”纣王无辞以对。
太师近前复奏曰:“臣征在外,苦战多年;陛下仁政不修,荒淫酒色,诛谏杀忠,致使诸侯反乱。臣且启陛下:殿东放着黄澄澄的是甚东西?”纣王曰:“谏臣恶口忤君,沽忠买直,故设此刑,名曰炮烙。”太师又启:“臣进都城,见高耸青霄是甚所在?”纣王曰:“朕至暑天,苦无憩地,造此行乐,亦观高望远,不致耳目蔽塞耳。名曰鹿台。”太师听罢,心中甚是不平,乃大言曰:“今四海荒荒,诸侯齐叛,皆陛下有负于诸侯,故有离叛之患。今陛下仁政不施,恩泽不降,忠谏不纳,近奸色而远贤良,恋歌饮而不分昼夜,广施土木,民连累而反,军绝粮而散。文武
军民,乃君王四肢。四肢顺,其身康健;四肢不顺,其身缺残。君以礼待臣,臣以忠事君。想先王在日,四夷拱手,八方宾服,享太平乐业之丰,受巩固皇基之福。今陛下登临大宝,残虐万姓,诸侯离叛,民乱军怨。北海刀兵,使臣一片苦心,殄灭妖党。今陛下不修德政,一意荒淫,数年以来,不知朝纲大变,国体全无,使臣日劳边疆,正如辛勤立燕巢于朽木耳。惟陛下思之!臣今回朝,自有治国之策,容臣再陈。陛下暂请回宫。”纣王无言可对,只得进宫阙去了。
且说闻太师立于殿上曰:“众位先生,大夫,不必回府第,
.99lib?俱同老夫到府内共议。吾自有处。”百官跟随,同至太师府,到银安殿上,各依次坐下。太师就问:“列位大夫,诸先生,老掞在外多年,远征北地,不得在朝,但我闻仲感先王托孤之重,不敢有负遗言。但当今颠倒宪章,有不道之事。各以公论,不可架捏。我自有平定之说。”内有一大夫孙容,欠身言曰:“太师在上:朝廷听谗远贤,沉湎酒色,弑忠阻谏,殄灭彝伦,怠荒国政,事绩多端。恐众官齐言,有紊太师清听。不若众位静坐,只是武成王黄老大人从头至尾讲与老太师听。一来老太师便于听闻,百官不致搀越。不识太师竟下如何?”闻太师听罢,“孙大夫之言甚善。黄老大人,老夫洗耳,愿闻其详。”
黄飞虎欠身曰:“既从尊命,末将不得不细细实陈:天子自从纳了苏护之女,朝中日渐荒乱。将元配姜娘娘剜目烙手,杀子绝伦。诓诸侯入朝歌,戮醢大臣,妄斩司天监太史杜元铣。听妲己之狐媚,造炮烙之刑,坏上大夫梅伯。囚姬昌于羑里七年。摘星楼内设虿盆,宫娥惨死。造酒池、肉林,内侍遭殃。造鹿台广兴土木之工,致上大夫赵启坠楼而死。肆用崇侯虎监工,贿赂通行,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閒在家,累死百姓,填于台下。上大夫杨任谏阻鹿台之工,将杨任剜去二目,至今尸骸无踪。前者鹿台上有四五十狐狸化作仙人赴宴,被比干看破,妲己怀恨。今不明不白,内庭私纳一女,不知来历。昨日听信妲己,诈言心疼,要玲珑心作汤疗疾,勒逼比干剖心,死于
非命,灵柩现停北门。国家将兴,祯祥自现;国家将亡,妖孽频出。谗佞信如胶漆,忠良视如寇仇,惨虐异常,荒淫无忌。即不才等屡具谏章,视如故纸,甚至上下阻隔。正无可奈何之时,适太师奏凯还国,社稷幸甚!万民幸甚!”黄飞虎这一遍言语,从头至尾,细细说完,就把闻太师急得厉声大叫曰:“有这等反常之事!只因北海刀兵,致天子紊乱纲常。我负先王,有误国事,实老夫之罪也!众大夫、先生请回。我三日后上殿,自有条陈。”太师送众官出府,唤徐急雨,令封了府门,一应公文不许投递。至第四日面君,方许开门应接事体。徐急雨得令,即闭府门。有诗为证,诗曰:
太师兵回奏凯还,岂知国内事多奸。
君王失政乾坤乱,海宇分崩国政艰。
十道条陈安社稷,九重金阙削奸顽。
山河旺气该如此,总用心机只等闲。
话说闻太师三日内造成条陈十道,第四日入朝面君。文武官员已知闻太师有本上殿。那日早朝,聚两班文武,百官朝毕。纣王曰:“有奏章出班,无事朝散。”左班中闻太师进礼称臣曰:“臣有疏。”将本铺展御案。纣王览表:
具疏太师臣闻仲上言。奏为国政大变,有伤风化,宠淫近佞,逆治惨刑,大干天变,隐忧莫测事。臣闻尧受命以天下为己忧,而未常以位为乐也。故诛逐乱臣,务求贤圣,是以得舜、禹、稷、契及咎繇,众圣辅德,贤能佐职,教化大行,天下和洽。万民皆安仁乐义,各得其宜,动作应礼,从容中道,乃‘王者必世而后仁’之谓也。尧在位七十载,乃逊位以禅虞舜。尧崩,天下不归尧子丹朱而归舜。舜知不可避,乃即天子之位,以禹为相,因尧之辅佐,继其统业,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治。所作韶乐,尽美尽善。今陛下继承大位,当行仁义,普施恩泽,惜爱军民,礼文敬武,顺天和地,则社稷奠安,生民乐业。岂意陛下近淫酒,亲奸佞,亡恩爱,将皇后炮手剜睛,杀子嗣,自剪其后。此皆无道之君所行,自取灭亡之祸。臣愿陛下痛改前非,行仁兴义,远小人,近君子;庶几社稷奠安,万民钦服,天心效顺,国祚灵长,风和雨顺,天下享承平之福矣。臣带罪冒犯天颜,条陈开列于后:
第一件:拆鹿台,安民不乱;
第二件:废炮烙,使谏官尽忠;
第三件:填虿盆,宫患自安;
第四件:去酒池、肉林,掩诸侯谤议;
第五件:贬妲己,别立正宫,使内庭无蛊惑之虞;
第六件:勘佞臣,速斩费仲、尤浑而快人心,使不肖者自远;
第七件:开仓廪,赈民饥馑;
第八件:遣使命招安于东南;
第九件:访遗贤于山泽,释天下疑似者之心;
第十件:纳忠谏,大开言路,使天下无壅塞之蔽。
闻太师立于龙书案旁,磨墨润毫,将笔递与纣王:“请陛下批准施行。”纣王看十款之中,头一件便是拆鹿台。纣王曰:“鹿台之工,费无限钱粮,成工不毁。今一旦拆去,实是可惜。此等再议。二件,‘炮烙’,准行。三件,‘虿盆’,准行。五件,‘贬苏后’,今妲己德性幽娴,并无失德,如
99lib.何便加谪贬?也再议。六件,中大夫费、尤二人,素有功而无罪,何为谗佞,岂得便加诛戮!除此三件,以下准行。”太师奏曰:“鹿台功大,劳民伤财,万民深怨,拆之所以消天下百姓之隐恨。皇后谏陛下造此惨刑,神怒鬼怨,屈魂无申,乞速贬苏后,则神喜鬼舒,屈魂瞑目,所以消在天之幽怨。勘斩费仲、尤浑,则朝纲清净,国内无谗,圣心无惑乱之虞,则朝政不期清而自清矣。愿陛下速赐施行,幸无迟疑不决,以误国事,则臣不胜幸甚!”纣王没奈何,立语曰:“太师所奏,朕准七件;此三件候议妥再行。”
闻太师曰:“陛下莫谓三事小节而不足为,此三事关系治乱之源,陛下不可不察,毋得草草放过。”君臣立辩,只见中大夫费仲还不识时务,出班上殿见驾。闻太师认不得费仲,问曰:“这员官是谁?”仲曰:“卑职费仲是也。”太师道:“先生就是费仲,先生上殿有什么话讲?”仲曰:“太师虽位极人臣,不按国体:持笔逼君批行奏疏,非礼也;本参皇后,非臣也;令杀无辜之臣,非法也。太师灭君恃己,以下凌上,肆行殿庭,大失人臣之礼,可谓大不敬!”太师听说,当中神目睁开,长髯直竖,大声曰:“费仲巧言惑主,气杀我也!”将手一拳,把费仲打下丹墀,面门青肿。只见尤浑怒上心来,上殿言曰:“太师当殿毁打大臣,非打费仲,即打陛下矣!”太师曰:“汝是何官?”尤浑曰:“吾乃是尤浑。”太师笑曰:“原来是你!两个贼臣表里弄权,互相回护!”趋向前,只一掌打去,把那奸臣翻觔斗跌下丹墀有丈余远近。唤左右:“将费、尤二人拿出午门斩了!”
当朝武士最恼此二人,听得太师发怒,将二人推出午门。闻太师怒冲牛斗,纣王默默无言,口里不言,心中暗道:“费、尤二人不知起倒,自讨其辱。”闻太师复奏请纣王发行刑旨。纣王怎肯杀费、尤二人。纣王曰:“太师奏疏,俱说得是。此三件事,朕俱总行,待朕再商议而行。费、尤二臣,虽是冒犯参卿,其罪无证,且发下法司勘问,情真罪当,彼亦无怨。”闻太师见纣王再三委曲,反有兢业颜色,自思:“吾虽为国直谏尽忠,使君惧臣,吾先得欺君之罪矣。”太师跪而奏曰:“臣但愿四方绥服,百姓奠安,诸侯宾服,臣之愿足矣,敢有他望哉!”纣王传旨:“将费、尤发下法司勘问。七道条陈限即举行,三条再议妥施行。”纣王回宫。百官各散。
天下兴,好事行;天下亡,祸胎降。太师方上条陈,事已好将来了,不防东海反了平灵王。飞报进朝歌来,先至武成王府。黄元帅见报,叹曰:“兵戈四起,八方不宁,如今又反了平灵王,何时定息!”黄元师把报差官送到闻太师府里去。太师在府正坐,堂候官报:“黄元帅差官见老爷。”太师命:“令来。”差官将报呈上。太师看罢,打发来人,随即往黄元帅府里来。黄元帅迎接到殿上行礼,分宾主坐下。闻太师道:“元帅,今反了东海平灵王,老夫来与将军共议:还是老夫去,还是元帅去?”黄元帅答曰:“末将去也可,老太师去也可,但凭太师主见。”太师想一想,道曰:“黄将军,你还随朝。老夫领二十万人马前往东海,剿平反叛,归国再商政事。”二人共议停当。
次日早朝,闻太师朝贺毕,太师上表出师。纣王览表,惊问曰:“平灵王又反,如之奈何?”闻太师奏曰:“臣之丹心,忧国忧民,不得不去。今留黄飞虎守国;臣往东海,削平反叛。愿陛下早晚以社稷为重,条陈三件,待臣回再议。”纣王闻奏大悦,巴不得闻太师去了,不在面前搅扰,心中甚是清净。忙传谕:“发黄旄、白钺,即与闻太师饯行起兵。”纣王驾出朝歌东门,太师接见。纣王命斟酒赐与太师,闻仲接酒在手,转身递与黄飞虎,太师曰:“此酒黄将军先饮。”飞虎欠身曰:“太师远征,圣上所赐,黄飞虎怎敢先饮?”太师曰:“将军接此酒,老夫有一言相告。”黄飞虎依言,接酒在手。闻太师曰:“朝纲无人,全赖将军。当今若是有甚不平之事,礼当直谏,不可钳口结舌,非人臣爱君之心。”太师回身见纣王曰:“臣此去无别事忧心,愿陛下听忠告之言,以社稷为重,毋变乱旧章,有乖君道。臣此一去,多则一载,少则半载,不久便归。”太师用罢酒,一声炮响,起兵径往东海去了。眼前一段蹊跷事,惹得刀兵滚滚来。不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子牙兵伐崇侯虎
诗曰:
崇虎贪残气更枭,剥民膏髓自肥饶。
逢君欲作千年调,买窟惟知百计要。
奉命督工人力尽,乘机起衅帝图消。
子牙有道征无道,国败人亡事事凋。
话说纣王同文武欣然回至大殿,众官侍立。天子传旨:“释放费仲、尤浑。”彼时有微子出班奏曰:“费、尤二人,乃太师所参,系狱听勘者。今太师出兵未远,即时释赦,似亦不可。”纣王曰:“费、尤二人原无罪,系太师条陈屈陷,朕岂不明?皇伯不必以成议而陷忠良也。”微子不言下殿。不一时,赦出二人,官还原职,随朝保驾。纣王心甚欢悦。又见闻太师远征,放心恣乐,一无忌惮。时当三春天气,景物韶华,御园牡丹盛开。传旨:“同百官往御花园赏牡丹,以继君臣同乐,效虞廷赓歌喜起之盛事。”百官领旨,随驾进园。正是:天上四时春作首,人间最富帝王家。怎见得御花园的好处,但见:
仿佛蓬莱仙境,依希天上仙圃。诸般花木结成攒,叠石琳琅妆就景。桃红李白芬芳,绿柳青萝摇拽。金门外几株君子竹,玉户下两行大夫松。紫巍巍锦堂画栋,碧沉沉彩阁雕檐。蹴球场斜通桂院,秋千架远离花篷。牡丹亭嫔妃来往,芍药院彩女闲游。金桥流绿水,海棠醉轻风。磨砖砌就萧墙,白石铺成路径。紫街两道,现出二龙戏珠;阑干左右,雕成朝阳丹凤。翡翠亭万道金光,御书阁十层瑞彩。祥云映日,显帝王之荣华;瑞气迎眸,见皇家之极贵。凤尾竹百鸟来朝,龙爪花五云相罩。千红万紫映楼台,走兽飞禽鸣内院。八哥说话,纣王喜笑欲狂;鹦鹉高歌,天子欢容鼓掌。碧池内金鱼跃水,粉墙内鹤鹿同春。芭蕉影动逞风威,逼射香为百花主。珊瑚树高高下下,神仙洞曲曲弯弯。玩月台层层叠叠,惜花径绕绕迢迢。水阁下鸥鸣和畅,凉亭上琴韵清幽。夜合花开,深院奇香不散;木兰花放,满园清味难消。名花万色,丹青难画难描;楼阁重重,妙手能工焉仿。御园中果然异景,皇宫内真是繁华。花间翻蝶翅,禁院隐蜂衙。亭檐飞紫燕,池阁听鸣蛙。春鸟啼百舌,反哺是慈乌。正是:御园如锦绣,何用说仙家。蓝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霞。诗曰:
瑞气腾腾锁太华,祥光霭霭照云霞。
龙楼凤阁侵霄汉,玉户金门映翠纱。
四时不绝稀奇景,八节常开罕见花。
几番雨过春风至,香满城中百万家。
话说
百官随驾进御园牡丹亭,摆开九龙设席筵宴,文武依次序坐下,论尊卑行礼。纣王在御书阁陪苏妲己、胡喜媚共饮。且说武成王对微子、箕子曰:“‘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方今士马纵横,刀兵四起,有甚心情宴赏牡丹。但不知天子能改过从善,或边停烽息,殄逆除歔,尚可望共乐唐虞,享太平之福。若是迷而不返,恐此日无多,忧日转长也。”微子、箕子闻言,点首嗟叹。众官饮至日当正午,百官往御书阁来谢酒。当驾官启奏:“百官谢恩。”纣王曰:“春光景媚,花柳芳妍,正宜乐饮,何故谢恩?传旨,待朕陪宴。”百官听见天子下楼亲陪,不敢告退,只得恭候。但见纣王亲至,牡丹亭上首添一席,同众臣共饮欢笑,乐声齐奏,君臣换盏轮杯,不觉天晚,帝命掌上画烛。笙歌嘹亮,真是欢乐倍常。将近二鼓时分,不说君臣会酒。且说御书阁妲己、胡喜媚带酒酣睡龙榻之上。近三更时候,妲己原形现出来寻人吃,一阵怪风大作。怎见得:
.99lib?
摧花倒树异寻常,灭烛无情尽绝光。
穿户透帘侵病骨,妖氛怪气此中藏。
风过了一阵,播土扬尘,把牡丹亭都晃动。众官正惊疑间,只听得侍酒官齐叫:“妖精来了!”黄飞虎酒已半酣,听说有妖精,慌忙起身出席,果见一物在寒露之中而来。但见:
眼似金灯体态殊,尾长爪利短身躯。
扑来恍似登山虎,转面浑如捕物貙。
妖孽惯侵人气魄,怪魔常噬血头颅。
凝眸仔细观形象,却是中山一老狐!
话说黄飞虎带酒出席,见此妖精扑来,手中无一物可挡,把手挽住牡丹亭栏杆,攀折了一根,望那狐狸一下打去。那妖精闪过,又扑将来。黄飞虎叫左右:“快取北海进来的金眼神鹰!”左右忙忙的将红笼开了放出。那神鹰飞起,二目如灯,专降狐狸。此鹰往下一罩,爪似钢钩,把狐狸抓了一下。那狐狸叫了一声,径往太湖石下攒去了。纣王眼见此事,即唤左右取锹锄望下挖。左右挖下二三尺,见无限的人骨骷髅成堆,纣王着实骇然。纣王因想:“谏官本上,常言‘妖氛贯于宫中,灾星变于天下’,此事果然是实。”心下甚是不悦。百官起身,谢恩出朝,各归府第。
且说妲己酒后,原形出现,不意被神鹰抓了面门,伤破皮肤,惊醒回来,悔之无及。纣王至御书阁同妲己共寝,睡至天明。纣王忽见妲己面上带伤,急问曰:“御妻脸上为何有伤?”妲己在枕边回曰:“夜来陛下陪百官饮宴,妾往园中稍游,从海棠花下过,忽被海棠枝干吊将下来,把妾身抓了面上,故此带伤。”纣王曰:“今后不可往御园游乐,原来此地真有妖氛。朕与百官饮至三更,果见一狐狸前来扑人。时有武成王黄飞虎攀折栏杆去打它,尚然不退,后放出外国进来金眼神鹰。那鹰惯降狐狸,一爪抓去,那妖带伤走了,鹰爪尚有血毛。”纣王对妲己说,但不知同着狐狸共寝。且说妲己暗恨黄飞虎:“我不曾惹你,你今来害我,则怕你路逢窄道难回避!”有诗为证,诗曰:
纣王忻然赏牡丹,君臣欢饮鼓三攒。
狐狸影现人多怕,怪兽威施气更欢。
金眼神鹰真可羡,绥尾邪魔已带残。
私仇断送贞洁妇,才得忠良逐钓竿。
话说妲己深恨黄飞虎放鹰害她,只等他路逢狭道。武成王哪里知道?
话分两处。且言西岐姜子牙在朝,一日闻边报,言纣王荒淫酒色,宠任奸佞,又反了东海平灵王,闻太师前去征剿。又见报,崇侯虎蛊惑圣聪,广兴土木,陷害大臣,荼毒万姓,潜通费、尤,内外交结,把持朝政,朋比为奸,肆行不道,钳制谏官。子牙看到切情之处,怒发冲冠:“此贼若不先除,恐为后患!”子牙次日早朝。文王问曰:“丞相昨阅边报,朝歌可有什么异事?”子牙出班启曰:“臣昨见边报,纣王剜比干之心,作羹汤疗妲己之疾;崇侯虎紊乱朝政,横恣大臣,簧惑天子,无所不为,害万民而不敢言,行杀戮而不敢怨,恶孽多端,使朝歌生民日不聊生,贪酷无厌。臣愚不敢请,似这等大恶,假虎张威,毒痡四海,助桀为虐,使居天子左右,将来不知如何结局。今百姓如在水火之中,大王以仁义广施,若依臣愚意,先伐此乱臣贼子,剪其乱政者,则天子左右见无谗佞之人,庶几天子有悔过迁善之机,则主公亦不枉天子假以节钺之意。”
文王曰:“卿言虽是,奈孤与崇侯虎一样爵位,岂有擅自征伐之理?”子牙曰:“天下利病,许诸人直言无隐。况主公受天子白旄黄钺,得专征伐,原为禁暴除奸;似这等权奸蛊国,内外成党,残虐生民,以白作黑,屠戮忠贤,为国家大恶。大王今发仁慈之心,救民于水火。倘天子改恶从善,而效法尧、舜之主,大王此功,万年不朽矣。”文王闻子牙之言,劝纣
藏书网王为尧、舜,其心甚悦,便曰:“丞相行师,谁为主将去伐崇侯虎?”子牙曰:“臣愿与大王代劳,以效犬马。”文王恐子牙杀伐太重,自思:“我去还有酌量。”文王曰:“孤同丞相一往,恐有别端,可以共议。”子牙曰:“大王大驾亲征,天下响应。”文王发出白旄、黄钺,起人马十万,择吉日祭宝纛幡,以南宫适为先行,辛甲为副将,随行有四贤、八俊。文王与子牙放炮起兵。一路上父老相迎,鸡犬不惊。民闻伐崇,人人大悦,个个欢欣。好人马!怎见得:
幡分五色,杀气迷空。明晃晃剑戟枪刀,光灿灿叉锤斧棒。三军跳跃,犹如猛虎下高山;战马长嘶,一似蛟龙离海岛。巡营小校似欢狼,了哨儿郎雄赳赳。先行引道,逢山开路踏桥梁;元帅中军,杀斩存留施号令。团团牌手护军粮,硬弩狂弓射阵脚。此一去:除奸削党安天下,才离磻溪第一功。
话说子牙人马过府、州、县、镇,人人乐业,鸡犬不惊,一路上多少父老迎迓。一日,探马来报中军:“兵至崇城。”子牙传令安营,竖了旗门,结成大寨。子牙升帐,众将参谒。不题。
且说探马报进崇城。此时崇侯不在崇城,正在朝歌随朝。城内是侯虎之子崇应彪,闻报大怒,忙升殿点聚将鼓。众将上银安殿,参谒已毕。应彪曰:“姬昌暴横,不守本分,前岁逃关,圣上几番欲点兵征伐,彼不思悔过,反兴此无名之师,深属可恨!况且我与你各守疆土,秋毫无犯,今自来送死,我岂肯轻恕!”传令:“点人马出城。”遂令大将黄元济、陈继贞、梅德、金成:“这一番定擒反叛,解上朝歌,以尽大法。”
却说子牙次日升帐,先令南宫适崇城见首阵。南宫适得令,领本部人马出营,排成阵势,出马厉声叫曰:“逆贼崇侯虎早至军前受死!”言未毕,听城中炮响,门开处,只见一枝人马杀将出来。为头一将乃飞虎大将黄元济是也。南宫适曰:“黄元济,你不必来,唤出崇侯虎来领罪,杀了逆贼,泄神人之忿,万事俱休。”元济大怒,骤马摇刀,飞来直取。南宫适举刀相迎。两马盘旋,双刀并举,一场大战。怎见得:
二将坐鞍鞒,征云透九霄:这一个急取壶中箭,那一个忙拔紫金标。这将刀欲诛军将,那将刀直取英豪。这一个平生胆壮安天下,那一个气概轩昂压俊髦。
话说南宫适大战黄元济,未及三十回合,元济非南宫适敌手,力不能支。南宫适是西岐名将,元济怎能胜得他。元济欲要败走,又被南宫适一口刀裹住了,跳不出圈子去,早被南将军一刀挥于马下。军兵枭了首级,掌得胜鼓回营;进辕门来见子牙,将斩的黄元济首级报功。子牙大喜。且说崇城败残军马回报崇应彪,说:“黄元济已被南宫适斩于马下,将首级在辕门号令。”应彪听罢,拍案大呼曰:“好姬昌逆贼!今为反臣,又杀朝廷命官,你罪如泰山,若不斩此贼与黄元济报仇,誓不回军!”传令:“明日将大队人马出城,与姬昌决一雌雄!”一宿已过,次早旭日东升,大炮三声,开城门,大势人马杀奔周营,坐名只要姬昌、姜尚至辕门答话。探马报入中军曰:“崇应彪口出不逊之言,请丞相军令定夺。”子牙请文王亲自临阵,会兵于崇城。文王乘骑,四贤保驾,八俊随军。周营内炮响,麾动旗幡。崇应彪见对阵旗门开处,忽见一人,道扮乘马而来;两边排列众将,一对对雁翅分开。崇应彪定睛观看,但见有
《西江月》为证:
鱼尾金冠鹤氅,丝绦双结乾坤。
雌雄宝剑手中擎,八卦仙衣可衬。
元始玉虚门下,包含地理天文,
银须白发气精神,却似神仙临阵。
子牙马至阵前言曰:“崇城守将可来见我。”只听得那阵上一骑飞来。怎见得崇应彪妆束:
盘头冠,飞凤结;大红袍,猩猩血。黄金铠甲套连环,护心宝镜悬明月。腰束羊脂白玉厢,九吞八扎真奇绝。金妆锏马鞍旁,虎尾钢鞭悬竹节。袋内弓弯三尺五,囊中箭插宾州铁。坐下走阵冲营马,丈八蛇矛神鬼怯。父在当朝一宠臣,子镇崇城真英杰。
崇应彪一马当前,见子牙问曰:“汝乃何等人物,敢犯吾疆界?”子牙曰:“吾乃文王驾下丞相姜子牙是也。汝父子造恶如渊海,积毒似山岳,贪民财物如饿虎,伤人酷惨似豺狼,惑天子无忠耿之心,坏忠良有摧残之意。普天之下,虽三尺之
99lib? 童,恨不能生啖你父子之肉!今日文王起仁义之师,除残暴于崇地,绝恶党以畅人神,不负天子加以节钺,得专征伐之意。”应彪闻得此言,大喝姜尚曰:“你不过磻溪一无用老朽,敢出大言!”顾左右曰:“谁为吾擒此逆贼?”言还未了,只见一将出马对阵。文王马上大呼曰:“崇应彪少得行歔,孤来也!”应彪又见文王马至,气冲满怀,手指文王大骂:“姬昌!你不思得罪朝廷,立仁行义,反来侵吾疆界!”文王曰:“你父子罪恶贯盈,不必我言;只是你早早下马,解送西岐,立坛告天,除汝父子歔恶,不必连累崇城良民。”应彪大喝:“谁为我擒此反贼?”一将应声而出,乃陈继贞。这壁厢辛甲纵马摇斧,大叫:“陈继贞慢来!休得冲吾阵脚!”两马相交,枪斧并举,战在一处。二将拨马抡兵,杀有二十回合。
应彪见陈继贞战辛甲不下,随命金成、梅德助阵。子牙见对阵有助,子牙令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吕公望、辛免、南宫适六将齐出,冲杀一阵。应彪见大势人马催动,自拨马杀进重围,只杀的惨惨征云,纷纷愁雾,喊声不绝,鼓角齐鸣。混战多时,早有
.99lib.吕公望一枪刺梅德于马下;辛免斧劈金成。崇兵大败进城,子牙传令鸣金,众将掌得胜鼓回营。不表。话说应彪兵败将亡,进城将西门紧闭,在殿上与众将商议退兵之策。众将见西岐士马英雄,势不可当,并无一筹可展,半策可施。
且说子牙得胜回营,欲传令攻城。文王曰:“崇家父子作恶,与众百姓无干;今丞相欲要攻城,恐城破玉石俱焚,可怜无辜遭枉。况孤此来,不过救民,岂有反加之以不仁哉。切为不可!”子牙见文王以仁义为重,不敢抗违,自思:“主公德同尧、舜,一时如何取得崇城!只得暗修一书,使南宫适往曹州见崇黑虎,庶几崇城可得。”令南宫适接书,径往曹州来。子牙按兵不动,只等回书。不知崇侯虎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斩侯虎文王托孤
诗曰:
崇虎无谋枉自尤,欺君盗国岂常留。
辕门斩首空嗟日,挈子悬头莫怨愁。
周室龙兴应在武,纣家虎败却从彪。
孰知不负文王托,八百年来戊午收。
话说南宫适离了周营,径往曹州。一路上晓行夜住,也非一日。来到曹州馆驿安歇,次日至黑虎府里下书。黑虎正坐,家将禀:“千岁,有西岐差南宫适来下书。”黑虎听得是西岐差官,即降阶迎接,笑容满面,让至殿内,行礼,分宾主坐下。崇黑虎欠身言曰:“将军今到敝驿,有何见谕?”南宫适曰:“吾主公文王,丞相姜子牙,拜上大王,特遣末将有书上达。”南宫适取书递与黑虎,黑虎拆书观看:
岐周丞相姜尚顿首百叩,致书于大君侯崇将军旄下:盖闻人臣事君,务引其君于当道,必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使百姓乐业,天下安阜;未有身为大臣逢君之恶,蛊惑天子,残虐万民,假天子之命令,敲骨剥髓,尽民之力肥润私家,陷君不义,忍心丧节,如令兄者。真可谓积恶如山,究凶若虎,人神共怒,天下恨不食其肉而寝其皮,为诸侯之所弃。今尚主公得专征伐,奉诏以讨不道。但思君侯素称仁贤,岂得概以一族而加之以不义哉。尚不忍坐视,特遣裨将呈书上达。君侯能擒叛逆,解送周营,以谢天下,庶几洗一身之清白,见贤愚之有分。不然,天下之口哓哓,恐昆仑火焰,玉石无分,尚深为君侯惜矣!君侯倘不以愚言为非,乞速赐一语,则尚幸甚,万民幸甚!临楮不胜跂望之至!尚再拜。
崇黑虎看了书,复连看三五遍,自思点头:“我观子牙之言,甚是有理。我宁可得罪于祖宗,怎肯得罪于天下,为万世人民切齿。纵有孝子、慈孙,不能盖其愆尤。宁至冥下请罪于父母,尚可留崇氏一脉,不致绝灭宗枝也。”南宫适见黑虎自言自语,暗暗点头,又不敢问。只见黑虎曰:“南将军,我末将谨领丞相教诲,不必
修回书,将军先回,多多拜上大王、丞相,总无他说,只是把家兄解送辕门请罪便了。”遂设席待南宫适,尽饮而散。次日,南宫适作辞去了。
话说崇黑虎吩咐副将高定、沈冈,点三千飞虎兵,即日往崇城来。又命子崇应鸾守曹州。黑虎行兵在路无词。一日行至崇城,有探马报与崇应彪。应彪领众将出城,迎接黑虎。应彪马上欠背打躬,口称“王叔”曰:“侄男申胄在身,不能全礼。”黑虎曰:“贤侄,吾闻姬昌伐崇,特来相助。”崇应彪感谢不尽,遂並马进城,入府上殿。行礼毕,崇黑虎问其来伐原故,应彪答曰:“不知何故,攻打崇城。前日与西伯会兵,小侄失军损将。今得王叔相辅,乃崇门之幸也。”遂设宴款待一宿。次日,黑虎点三千飞虎兵出城,至周营索战。南宫适已回过子牙,子牙正坐,忽报崇黑虎请战。子牙令南宫适出阵。南宫适结束来至阵前,见黑虎怎生妆束:
九云冠,真威武;黄金甲,霞光吐。大红袍上现团龙,勒甲绒绳攒九股。豹花囊内插狼牙,龙角弓弯四尺五。坐下火眼金睛兽,鞍上横拖两柄斧。曹州威镇列诸侯,封神南岳崇黑虎。
黑虎面如锅底,海下一部落腮红髯,两道黄眉,金睛双暴,来至军前,厉声大叫曰:“无故恃强犯界,任尔猖狂,非王者之师。”南宫适曰:“崇黑虎,不道汝兄恶贯天下,陷害忠良,残虐善类,古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道罢,举刀直取。黑虎手中斧急架相还。兽马相交,斧刀并起,战有二十回合,马上黑虎暗对南宫适曰:“末将只见这一阵,只等把吾兄解到行营,再来相见。将军坐下阵去罢。”南宫适曰:“领君侯命。”遂掩一刀,拨马就走,大叫:“崇黑虎,吾不及你了,休来赶我!”黑虎亦不赶,掌鼓回营。话说崇应彪在城上敌楼观战,见南宫适败走,黑虎不赶,忙下城迎着黑虎曰:“叔父今日会兵,为何不放神鹰拿南宫适?”黑虎曰:“贤侄,你年幼不知事体。你不闻姜子牙乃昆仑山上之客,我用此术,他必能识破,不为可惜;且胜了他再来区处。”二人同至府前下马,上殿坐下,共议退兵之策。黑虎道:“你修一表,差官往朝歌见天子;我修书请你父亲来,设计破敌,庶几文王可擒,大事可定。”应彪从命修本,差官并书一齐起行。且说使命官一路无辞,过了黄河,至孟津,往朝歌来。那一日,进城先来见崇侯虎。两边启:“千岁:家将孙荣到了。”崇侯虎命:“令来。”孙荣叩头。侯虎曰:“你来有甚话说?”荣将黑虎书呈上。侯虎拆书:
弟黑虎百拜王兄麾下:
盖闻天下诸侯,彼此皆兄弟之国。孰意西伯姬昌不道,听姜尚之谋,无端架捏,言王兄恶大过深,起猖獗之师,入无名之谤,伐崇城甚急。应彪出敌,又损兵折将。弟闻此事,星夜进兵,连敌二阵,未见胜负。因差官上达王兄,启奏纣王,发兵剿叛除奸,清肃西土。如今事在燃眉,不可羁滞。弟候兵临,共破西党,崇门幸甚。
弟黑虎再拜上陈。
侯虎看罢,拍案大骂姬昌曰:“老贼!你逃官欺主,罪当诛戮。圣上几番欲要伐你,我在其中,尚有许多委曲。今不思你知感,反致欺侮。若不杀老贼,势不回兵!”遂穿朝服进内殿,朝见纣王。王宣侯虎至,行礼毕。纣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逆恶姬昌,不守本土,偶生异端,领兵伐臣,谈扬过恶,望陛下为臣作主。”纣王曰:“昌素有大罪,逃官负孤,焉敢凌虐大臣,殊为可恨!卿先回故地,朕再议点将提兵,协同剿捕逆恶。”侯虎领旨先回。且说崇侯虎领人马三千,离了朝歌,一路而来。有诗为证,诗曰:
三千人马疾如风,侯虎威严自姓崇。
积恶如山神鬼怒,诱君土木士民穷。
一家嫡弟施谋略,拿解行营请建功。
善恶到头终有报,衣襟血染已成空。
且说崇侯虎人马不一日到了崇城。报马来报黑虎,黑虎暗令高定:“你领二十名刀斧手,埋伏于城门里,听吾腰下剑声响处,与我把大爷拿下,解送周营,辕门会齐。”又令沈冈:“我等出城迎大千岁去,你把大千岁家眷拿到周营,辕门等候。”吩咐已定,方同崇应彪出城迎接,行三里之外。只见侯虎人马已到。有探马报入行营曰:“二大王同殿下辕门接见。”崇侯虎马出辕门,笑容言曰:“贤弟此来,愚兄不胜欣慰!”又见应彪,三人同行。方进城门,黑虎将腰下剑拔出鞘,一
声响,只见两边家将一拥上前,将侯虎父子二人拿下,绑缚其臂。侯虎喊叫曰:“好兄弟!反将长兄拿下者,何也?”黑虎曰:“长兄,你位极人臣,不修仁德,惑乱朝廷,屠害万姓,重贿酷刑,监造鹿台,恶贯天下。四方诸侯欲同心剿其崇姓;文王书至,为我崇氏分辨贤愚。我敢有负朝廷,宁将长兄拿解周营定罪。我不过只得罪与祖宗犹可,我岂肯得罪于天下,自取灭门之祸。故将兄送解周营,再无他说。”侯虎长叹一声,再不言语。黑虎遂将侯虎父子送解周营。至辕门,侯虎又见元配李氏同女站立。侯虎父子见了,大哭曰:“岂知亲弟陷兄,一门尽绝!”黑虎至辕门下骑。探事马报进中军。子牙传令:“请。”黑虎至帐行礼。
子牙迎上帐曰:“贤侯大德,恶党剿除,君侯乃天下奇丈夫也!”黑虎躬身谢曰:“感丞相之恩,手札降临,照明肝胆,领命遵依,故将不仁之兄拿献辕门,听候军令”子牙传令:“请文王上帐。”彼时文王至。黑虎进礼,口称“大王”。文王曰:“呀!原来崇二贤侯,为何至此?”黑虎曰:“不才家兄逆天违命,造恶多端,广行不仁,残虐良善;小弟今将不仁家兄,解至辕门,请令施行。”文王听罢,其心不悦,沉思:“是你一胞兄弟,反陷家庭,亦是不义。”子牙在旁言曰:“崇侯不仁,黑虎奉诏讨逆,不避骨肉,真忠贤君子,慷慨丈夫!古语云:‘善者福,恶者祸。’天下恨侯虎恨不得生啖其肉,三尺之童,闻而切齿;今共知黑虎之贤名,人人悦而心欢。故曰,好歹贤愚,不以一例而论也。”子牙传令:“将崇侯虎父子推来!”众士卒将崇侯虎父子簇拥推至中军,双膝跪下。正中文王,左边子牙,右边黑虎。子牙曰:“崇侯虎恶贯满盈,今日自犯天诛,有何理说?”文王在旁,有意不忍加诛。子牙下令:“速斩首回报!”不一时,推将出去,宝纛幡一展,侯虎父子二人首级斩了,来献中军。文王自不曾见人之首级,猛见献上来,吓得魂不附体,忙将袍袖掩面曰:“骇杀孤家!”子牙传令:“将首级号令辕门!”有诗为证,诗曰:
独霸朝歌恃己强,惑君贪酷害忠良。
谁知恶孽终须报,枭首辕门是自亡。
话说斩了崇家父子,还有崇侯虎元配李氏并其女儿,黑虎请子牙发落。子牙曰:“令兄积恶,与元配无干;况且女生外姓,何恶之有。君侯将令嫂与令侄女分为别院,衣食之类,君侯应之,无使缺乏,是在君侯。今曹州可令将把守,坐镇崇城,便是一国,万无一失矣。”崇黑虎遂释其嫂,依子牙之说,请文王进城,查府库,清户口。文王曰:“贤侯兄既死,即贤侯之掌握,何必孤行。姬昌就此告归。”黑虎再三款留不住,子牙回兵。诗曰:
自出磻溪为丞相,酬恩除暴伐崇城。
一封书到擒侯虎,方显飞熊素着名。
话说文王、子牙辞了黑虎,回兵往西岐来。文王自见斩了崇侯虎的首级,文王神魂不定,身心不安,郁郁不乐。一路上茶饭懒餐,睡卧不宁,合眼朦胧,又见崇侯虎立于面前,惊疑失神。那一日兵至西岐,众文武迎接文王入宫。彼时路上有疾,用医调治,服药不愈。按下不表。
话说崇黑虎献兄周营,文王将崇侯虎父子枭首示儆,崇城已属黑虎;北边地方,俱不服朝歌。其时有报到朝歌城。文书房微子看本,看到崇侯虎被文王所诛,崇城尽属黑虎所占,微子喜而且忧:喜者,喜侯虎罪不容诛,死当其罪;忧者,忧黑虎独占崇城,终非良善;姬昌擅专征伐,必欲剪商。“此事重大,不得不奏。”遂抱本来奏纣王。纣王看本,怒曰:“崇侯屡建大功,一旦被叛臣诛戮,情殊痛恨!”传旨:“命点兵将,先伐西岐,拿曹侯
崇黑虎等,以正不臣之罪。”旁有中大夫李仁进礼称“臣”,奏曰:“崇侯虎虽有大功于陛下,实荼毒于万民,结大恶于诸侯,人人切齿,个个伤心。今被西伯殄灭,天下无不讴歌。况大小臣工无不言陛下宠信谗佞;今为诸侯又生异端,此言恰中诸侯之口。愿陛下将此事徐徐图之。如若急行,文武以陛下宠嬖幸,以诸侯为轻。侯虎虽死,如疥癣一般,天下东南,诚为重务。愿陛下裁之!”纣王听罢,沉吟良久,方息其念。按下纣王不表。
且说文王病势日日沉重,有加无减,看看危笃。文武问安,非止一日。文王传旨:“宣丞相进宫。”子牙入内殿,至龙榻前,跪而奏曰:“老臣姜尚奉旨入内殿,问候大王,贵体安否?”文王曰:“孤今召卿入内,并无别论。孤居西北,坐镇兑方,统二百镇诸侯元首,感蒙圣恩不浅。方今虽则乱离,况且还有君臣名分,未至乖离。孤伐侯虎,虽斩逆而归,外舒而心实怯非。乱臣贼子,虽人人可诛,今明君在上,不解天子而自行诛戮,是自专也。况孤与侯虎一般爵位,自行专擅,大罪也。自杀侯虎之后,孤每夜闻悲泣之声,合目则立于榻前。吾思不能久立于阳世矣。今日请卿入内,孤有一言,切不可负:倘吾死之后,纵君恶贯盈,切不可听诸侯之唆,以臣伐君。丞相若违背孤言,冥中不好相见。”道罢,泪流满面。子牙跪而启曰:“臣荷蒙恩宠,身居相位,敢不受命。若负君言,即系不忠。”君臣正论间,忽殿下姬发进宫问安。文王见姬发至,便喜曰:“我儿此来,正遂孤愿。”
姬发行礼毕,文王曰:“我死之后,吾儿年幼,恐妄听他人之言,肆行征伐。纵天子不德,亦不得造次妄为,以成臣弑君之名。你过来,拜子牙为亚父,早晚听训指教。今听丞相,即听孤也。可请丞相坐而拜之。”姬发请子牙转上,即拜为亚父。子牙叩头榻前,泣曰:“臣受大王重恩,虽肝脑荼地,碎骨捐躯,不足以酬国恩之万一!大王切莫以臣为虑,当宜保重龙体,不日自愈矣。”文王谓子发曰:“商虽无道,吾乃臣子,必当恪守其职,毋得僭越,遗讥后世。睦爱弟兄,悯恤万民,吾死亦不为恨。”又曰:“见善不怠,行义勿疑,去非勿处,此三者乃修身之道,治国安民之大略也。”姬发再拜受命。文王曰:“孤蒙纣王不世之恩,臣再不能睹天颜直谏,再不能演八卦羑里化民也!”言罢遂薨,亡年九十六岁,后谥为周文王。时商纣王二十年仲冬。
奂美文王德,巍然甲众侯。际遇昏君时,小心翼翼求。商都三道谏,羑里七年囚。卦发先天秘,《易传》起后周。飞熊来入梦,丹凤出鸣州。仁风光后稷,德业继公刘。终守仁臣节,不逞伐商谋。万古岐山下,难为西伯俦。
话说西伯文王薨,于白虎殿停丧,百官共议嗣位。太
公望率群臣奉姬发嗣西伯之位,后谥为武王。武王葬父既毕,尊子牙为尚父,其余百官各加一级。君臣协心,继志述事,尽遵先王之政。四方附庸之国,皆行朝贡西土。二百镇诸侯,皆率王化。
且说汜水关总兵官韩荣见得边报,文王已死,姜尚立世子姬发为武王。荣大惊,忙修本,差官往朝歌奏事。使命一日进城,将本下于文书房。时有上大夫姚中见本,与殿下微子共议:姬发自立为武王,其志不小,意在谋叛,此事不可不奏。微子曰:“姚先生,天下诸侯见当今如此荒淫,进奸退忠,各有无君之心。今姬发自立为武王,不日而有鼎沸山河、扰乱乾坤之时。今就将本面君,昏君决不以此为
患,总是无益。”姚中曰:“老殿下,言虽如此,各尽臣节。”姚中抱本往摘星楼候旨。不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周纪激反武成王
诗曰:
君戏臣妻自不良,纲常污蔑枉成王。
只知苏后妖言惑,不信黄妃直谏匡。
烈妇清贞成个是,昏君愚昧落场殃。
今朝逼反擎天柱,稳助周家世世昌。
话说姚中上摘星楼见驾毕,纣王曰:“卿有何奏章?”姚中曰:“西伯姬昌已死,姬发自立为武王,颁行四方,诸侯归心者甚多,将来为祸不小。臣因见边报,甚是恐惧。陛下当速兴师问罪,以正国法;若怠缓不行,则其中观望者皆效尤耳。”纣王曰:“料姬发一黄口稚子,有何能为之事?”姚中奏曰:“发虽年幼,姜尚多谋,南宫适、散宜生之辈,谋勇俱全,不可不预为防。”纣王曰:“卿之言虽有理,料姜尚不过一术士,有何作为!”遂不听。姚中知纣王意在不行,遂下殿叹曰:“灭商者必姬发矣!”这且不表。
时光迅速,不觉又是年终。次年乃纣王二十一年,正月元旦之辰,百官朝贺毕,圣驾回宫。大凡元旦日,各王位并大臣的夫人俱入内朝贺正宫苏皇后。各亲王夫人朝贺毕,出朝。祸因此起。
且说武成王黄飞虎的元配夫人贾氏,入宫朝贺,二则西宫黄妃是黄飞虎的妹子,一年姑嫂会此一次,必须款洽半日,故贾夫人先往正官来。宫人报:“启娘娘:贾夫人候旨。”妲己问曰:“哪个贾夫人?”宫人:“启娘娘:黄飞虎元配贾夫人。”妲己暗暗点头:“黄飞虎,你恃强助放神鹰,抓坏我面门,今日你一般妻子贾氏也入吾圈套!”传旨:“宣。”贾氏入宫行礼,朝贺毕,娘娘赐坐,夫人谢恩。妲己曰:“夫人青春几何?”贾氏:“启娘娘:臣妾虚度‘四九’。”妲己曰:“夫人长我八岁,还是我姐姐。我苏氏与你结为姊妹,如何?”贾氏奏曰:“娘娘乃万乘之尊,臣妾乃一介之妇,岂有彩凤配山鸡之理?”妲己曰:“夫人太谦!我虽椒房之贵,不过苏侯之女;你位居武成王夫人,况且又是国戚,何卑之有。”传旨:“排宴。”款待贾氏。妲己居上,贾氏居下,传杯共饮。酒不过三、五巡,宫宦启娘娘:“驾到!”贾氏着忙,奏曰:“娘娘将妾身置于何地?”妲己曰:“姐姐,不妨,可往后宫避之。”贾氏果进后宫。
妲己接驾至殿上。纣王见有筵席,问曰:“卿与何人饮酒?”妲己奏曰:“妾身陪武成王夫人贾氏饮酒。”纣王曰:“贤哉妲己!”传旨:“换席。”纣王与妲己把盏。妲己曰:“陛下可曾见贾氏之容貌乎?”纣王曰:“卿言差矣。君不见臣妻,礼也。”妲己曰:“君故不可见臣妻,今贾氏乃陛下国戚,武成王妹子现在西宫,既为内戚,见亦何妨。外边小民,姑夫、舅母共饮,乃常事耳。陛下暂请
出宫,别殿少憩。待妾诓贾氏上摘星楼,那时驾临,使贾氏不能劻避。贾氏果然天姿国色,万分妖娆。”纣王大喜,退于偏殿。且说妲己来请贾氏,贾氏谢恩告出。妲己曰:“一年一会,今与姐姐往摘星楼看景一会,何如?”贾氏不敢违命,只得相随往摘星楼来。诗曰:
妲己设计陷忠贞,贾氏楼前命自湮。
名节已全清白信,简编凛烈有谁伦。
妲己携贾氏上得楼来,行至九曲栏杆,望一下看,只见虿盆内蛇蝎狰狞,骷髅白骨,堆堆垛垛,着实难看;酒池中悲风凛凛,肉林下寒气侵侵。贾氏对妲己曰:“启娘娘:此楼下设此池沼、坑穴,为何?”妲己曰:“宫中大弊难除,故设此刑,名曰虿盆。宫人有犯者,剥衣缚身,送下此坑,喂此蛇蝎。”贾氏听罢,魂不附体。妲己传旨:“摆上酒来!”贾氏告辞:“决不敢领娘娘盛意!”妲己曰:“我晓的你还要往西宫去;略饮数杯,也是上楼
一番。”贾氏只得依从。且不说贾氏在楼。且说西宫黄妃差官打听,贾夫人入宫朝贺,姑嫂骨肉只此一年一会。黄妃倚宫门而候。差官回覆曰:“贾夫人随苏娘娘上摘星楼去了。”黄妃大惊:“妲己乃妒忌之妇,嫂嫂为何随此贱人?”忙差官往楼下打听。
话说妲己、贾氏正饮酒时,宫人来报:“驾到!”贾氏着忙。妲己曰:“姐姐莫慌,请立于栏杆外边;等驾见毕,姐姐下楼,何必着忙。”果然贾氏立在栏杆外边。纣王上楼,妲己礼毕。纣王坐下,故问曰:“栏杆外立者何人?”妲己曰:“武成王夫人贾氏。”贾氏出笏见礼。妲己曰:“赐卿平身。”贾氏立于一旁,纣王偷睛观看贾氏姿色,果然生成端正,长就娇容。昏君传旨:“赐坐。”贾氏奏曰:“陛下、国母,乃天下之主,臣妾焉敢坐。臣妾该万死!”妲己曰:“姐姐坐下何妨。”纣王曰:“御妻为何称贾氏为姐姐?”妲己曰:“贾夫人与妾一拜姊妹,故称姐姐,乃是皇姨,便坐下何妨。”贾氏自思:“今日入了苏妲己圈套。”贾氏俯伏奏曰:“臣妾进宫朝贺,乃是恭上,陛下亦合礼下。自古道:‘君不见臣妻,礼也。’愿陛下赐臣妾下楼,感圣恩于无极矣!”纣王曰:“皇姨谦而不坐,朕立奉一杯,如何?”贾氏面红赤紫,怒发冲霄,自思:“我的丈夫何等之人!我怎肯今日受辱!”贾氏料今日不能全生。纣王执一杯酒,笑容可掬来奉贾氏。贾氏已无退处,用手抓杯,望纣王劈面打来,大骂:“昏君!我丈夫与你挣江山,立奇功三十余场,不思酬功;今日信苏妲己之言,欺辱臣妻。昏君!你与妲己贱人不知死于何地!”纣王大怒,命左右:“拿了!”贾氏大喝曰:“谁敢拿我!”转身一步,走近栏杆前,大叫曰:“黄将军!妾身与你全其名节!只可怜我三个孩儿,无人看管!”这夫人将身一跳,撞下楼台,粉骨碎身。有诗为证,诗曰:
朝贺中宫起祸殃,夫人贞洁坠楼亡。
纣王失政忘君道,烈妇存诚敢自凉。
西伯漫言招国瑞,殷商又道失金汤。
三三两两兵戈动,八百诸侯起战场。
话说纣王见贾氏坠楼而死,好懊恼,平地风波,悔之不及。且说黄妃的差官打听信息,忙报西宫:“启娘娘:其祸不浅!”黄妃曰:“有什么祸事?”差官报道:“贾夫人坠了摘星楼,不知何故。”黄妃大哭曰:“妲己泼贱!与吾兄有隙,今将吾嫂嫂陷害无辜……”黄妃步行往摘星楼下,径上楼,指定纣王骂曰:“昏君!你成汤社稷亏谁!我兄与你东拒海寇,南战蛮夷。掌兵权,一点丹心;助国家,未敢安枕。我父黄滚镇守界牌关,训练士卒,日夕劳苦。一门忠烈,报国忧民。今元旦,遵守朝廷国礼,进宫朝贺,乃敬上守法之臣。任信泼贱,诓彼上楼。昏君!你爱色不分纲常,绝灭彝伦!你有辱先王,污名简册!”黄妃把纣王骂得默默无言。又见妲己侧坐,黄妃指妲己骂曰:“贱人!你淫乱深宫,蛊惑天子。我嫂嫂被你陷身坠楼,痛伤骨髓!”赶上前,一把抓住妲己。黄妃原有气力,乃将门之女,把妲己拖翻在地,捺在尘埃,手起拳落,打了二三十下。
妲己虽然是妖怪,见纣王坐在上面,有本事也不敢用出,只叫:“陛下救命!”纣王看着黄妃打妲己,心有偏向,上前劝解。纣王曰:“不管妲己事。你嫂嫂触朕自愧,故投楼下,与妲己无干。”黄妃急攘之间,不暇检点,回手一拳,误打着纣王脸上,“好昏君!你还来替贱人遮掩!打死了妲己,与嫂嫂偿命!”纣王大怒:“这贱人反将朕打一拳!”一把抓住黄妃后鬓,一把抓住宫衣拎起来,纣王力大,望摘星楼下一摔,可怜:香消玉碎佳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纣王摔了黄妃下楼,独坐无言,心下甚是懊恼,只是不好埋怨妲己。
且说贾氏侍儿随夫人往宫朝贺,只在九间殿等候,到下晚也不见出来。只见一内侍问曰:“你们是哪里的侍儿?”答曰:“我们是武成王府里的;随夫人朝宫,在此伺候。”内待曰:“你夫人坠了摘星楼;黄娘娘为你夫人辨明,反被天子摔下楼,跌得粉骨碎身。你们快去罢!”侍儿听说,急急回王府来。武成王在内殿同弟黄飞彪、飞豹,黄明、周纪、龙环、吴谦、黄天禄、天爵、天祥三子,元旦良辰欢饮。只见侍儿慌张来报:“千岁爷:祸事不小!”飞虎曰:“有什么事,报得这等凶?”侍儿跪禀曰:“夫人进宫,不知何故,坠了摘星楼;黄娘娘被纣王摔下楼来跌死了!”黄天禄十四岁,天爵十二岁,天祥七岁,听得母亲坠楼而亡,放声大哭。有诗为证,诗曰:
忽闻凶报满门惊,子哭儿啼泪若倾。
烈妇有恩虽莫负,忠君无愧更当诚。
左观四友俱怀忿,右睹三男苦痛心。
回首不堪重悒怏,伤心只有夜猿鸣。
话说飞虎听得此信,无语沉吟;又见三子哭得酸楚。黄明曰:“兄长不必踌躇。纣王失政,大变人伦。嫂嫂进宫,想必昏君看见嫂嫂姿色,君欺臣妻,此事也是有的。嫂嫂乃是女中丈夫,兄长何等豪杰,嫂嫂守贞洁,为夫名节,为子纲常,故此坠楼而死。黄娘娘见嫂嫂惨死,必定向昏君辩明。纣王溺爱偏向,把娘娘摔下楼。此事再无他议,长兄不必迟疑。‘君不正,臣投外国。’想吾辈南征北讨,马不离鞍,东战西攻,人不脱甲,若是这等看起来,愧见天下英雄,有何颜立于人世!君既负臣,臣安能长仕其国。吾等反也!”四人各上马,持利刃,出门而走。飞虎见四人反了,自思:“难道为一妇人,竟负国恩之理。将此反声扬出,难洗清白……”黄飞虎急出府,大叫曰:“四弟速回!就反也要商议往何地方?投于何主?打点车辆,装载行囊,同出朝歌。为何四人独自前去!”四将听罢,回马,至府下马,进了内殿。
黄飞虎持剑在手,大喝曰:“黄明等!你这四贼,不思报本,反陷害我合门之祸,我家妻子死于摘星楼,与你何干!你等口称‘反’字,黄氏一门七世忠良,享国恩二百余年,难道为一女人造反。你借此乘机要反朝歌而图掳掠,你不思金带垂腰,官居神武,尽忠报国,而终成狼子野心,不绝绿林本色耳!”骂的四人默默无语。黄明笑曰:“长兄,你骂得有理,又不是我们的事,恼他怎的!”四人在旁,抬一桌酒吃,四人大笑不止。黄飞虎心下如火燎一般,又见三子哭声不绝,听得四人抚掌欢欣,黄飞虎问曰:“你们哪
?99lib.些儿欢喜?”黄明曰:“兄长家下有事挠心,小弟们心上无事。今元旦吉辰,吃酒作乐,与你何干?”飞虎气不过,恼曰:“你见我有事,反大笑,这是怎么说?”周纪曰:“不瞒兄说,笑的是你。”飞虎道:“有什么事与你笑?我官居王位,禄极人臣,列朝班身居首领,披蟒腰玉,有何事与你笑?”周纪曰:“兄长,你只知官居首领,显耀爵禄,身北蟒袍。知者说仗你平生胸襟,位至尊大;不知者,只说你倚嫂嫂姿色,和悦君王,得其富贵。”周纪道罢,黄飞虎大叫一声:“气杀我也!”传家将:“收拾行囊,打点反出朝歌!”
黄飞彪见兄反了,点一千名家将,将车辆四百,把细软、金银珠宝装载停当。飞虎同三子、二弟、四友,临行曰:“我们如今投哪方去?”黄明曰:“兄长岂不闻‘贤臣择主而仕’,西岐武王,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共享安康之福,岂不为美。”周纪暗思:“方才飞虎反,是我说将计反了;他若还看破,只怕不反。不若使他个绝后计,再也来不得……”周纪曰:“此往西岐,出五关,借兵来朝歌城,为嫂嫂、娘娘报仇,此还是迟着。依小弟愚见,今日就在午门会纣王一战,以见雌雄。你意下如何?”黄飞虎心下昏乱,随口答应曰:“也是。”大抵天道该是如此。飞虎金装盔甲,上了五色神牛。飞彪、飞豹同三侄,龙环、吴谦并家将,保车辆出西门。黄明、周纪同武成王至午门。天色已明。周纪大叫:“传与纣王,早早出来,讲个明白。如迟,杀进宫阙,悔之晚矣!”纣王自贾氏身亡,黄妃已绝,自己悔之不及,正在龙德殿懊恼,无可对人言说。直到天明,当驾官启奏:“黄飞虎反了,现在午门请战。”纣王大怒,借此出气,“好匹夫!焉敢
.99lib?如此欺侮朕躬!”传旨:“取披!”九吞八扎,点护驾御林军,上逍遥马,提斩将刀,出午门,怎见得:
冲天盔,龙蟠凤舞;金锁甲,叩就连环。九龙袍,金光晃目;护心镜,前后牢拴。红挺带攒成八宝,鞍鞒北竹节钢鞭。逍遥马追风逐日,斩将刀定国安邦。只因天道该如此,至使君臣会战场。
黄飞虎虽反,今日面君,尚有愧色。周纪见飞虎愧色,在马上大呼:“纣王失政,君欺臣妻,大肆狂悖!”纵马使斧,来取纣王。纣王大怒,手中刀急架相还。
黄明走马来攻。黄飞虎口里虽不言,心中大恼曰:“也不等我分清理浊,他二人便动手杀将起来!”飞虎只得催开神牛,一龙三虎杀在午门。怎见得,有诗为证:
虎斗龙争在午门,纣王无道败彝伦。
眼前贤士归明主,目下黎民叛远村。
三略有人空执法,五关无路可留阍。
忠孝至今传万载,独夫遗臭枉称尊。
君臣四骑,杀三十回合。纣王刀法展开,其势真如虎狼。三员大将使开枪斧,纣王抵敌不住,刀尖难举,马往后坐,将刀一掩,败进午门。黄明要赶,飞虎曰:“不可。”三骑遂出西门,来赶家将,一同行走,过孟津。不表。
且说纣王败至大殿坐下,懊悔不及。都城百姓官员已知武成王反了,家家闭户,路少人行。又闻天子大战黄飞虎,百官忙入朝,见纣王问安,曰:“黄飞虎因何事造反?”天子怎肯认错,乃曰:“贾氏进宫朝贺,触忤皇后,自己坠楼而死。黄妃倚仗伊兄,恃强殴辱正宫,推跌下楼,亦是误伤。不知黄飞虎自己因何造反,杀入午门,深属不道!诸臣为朕作速议处!”百官听纣王言说,皆默默无语,莫敢先立意见。正沉思间,探事马报进午门曰:“闻太师征东海奏凯回兵。”百官大喜,齐辞朝上马,出郭迎接。只见人马远远行至,中军官报入营中曰:“启太师:百官辕门迎接。”闻太师曰:“众官请回,午门相会。”
众官进城至朝门,见闻太师骑墨麒麟来至,众官躬身。太师曰:“列位请了!”众官同进朝,见天子,行礼毕起身,不见武成王,太师心下疑惑,奏曰:“武成王为何不来随朝?”王曰:“黄飞虎反了。”太师惊问:“为何事反?”纣王曰:“元旦贾氏进宫,朝贺中宫,触犯苏后,自知罪戾,负愧坠楼而死,此是自取。西宫黄妃听知贾氏已死,忿怒上楼,毁打苏后,辱朕不堪;是朕怒起相攘,误跌下楼,非朕有意。不知黄飞虎辄敢率众杀入午门,与朕对敌,幸而未遭毒手,今已拥众反出西门。朕正在此沉思,适太师奏捷,乞与朕擒来,以正国法!”
太师听罢,厉声言曰:“此一件事,据老臣愚见,还是陛下有负于臣子!黄飞虎素有忠君爱国之心,今贾氏进宫朝贺,此臣下之礼,岂有无故而死!况摘星楼乃陛下所居,与中宫相间,贾氏因何上此楼,其中必有主使、引诱之人,故陷陛下于不义。陛下不自详察,而有辱此贞洁之妇。黄娘娘见嫂死无辜,必定上楼直谏,陛下亦不能容受,溺爱偏向,又将黄娘娘摔跌下楼。致贾氏忿怨死,黄娘娘遭冤,实君有负臣子,与臣下何干。况语云:‘君不正则臣投外国。’今黄飞虎以报国赤衷,功在社稷,不能荣子封妻,享久长富贵,反致骨肉无辜惨死,情实伤心。乞陛下可赦黄飞虎一概大罪,待臣追赶飞虎回来,社稷可保,家国太平。”百官在旁,齐言:“太师处之甚明,无不钦服。望陛下速降敕旨,大事定矣!”闻太师又曰:“此是天子负臣,故当赦宥。若果飞虎有负君之处,只怕老臣一时之见,还有礼当说者,即行商议,不可有误国事。”
班中闪一员官,乃下大夫徐荣出见。闻太师曰:“大夫有何议论?”荣曰:“太师所言,虽是天子负臣,黄飞虎也有忤君之罪。”太师曰:“大夫何以见得?”荣曰:“君欺臣妻,天子负臣;不顾恩爱,摔死黄娘娘,也是天子失政。黄飞虎岂得率众杀入午门,声言天子之罪,与天子在午门大战,臣节全无,故武成王也有不是。”闻太师听说,乃对诸大臣曰:“今诸臣朦胧,只谈天子之过,不言飞虎之逆。”乃传令吉立、余庆:“快发飞檄传临潼关、佳梦关、青龙关三路总兵,不可走了反叛;待老臣赶去拿来,以正大法!”不知凶吉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闻太师驱兵追袭
诗曰:
忠良去国运将灰,水旱频仍万姓灾。
贤圣太师旋斗柄,奸谗妖孽丧盐梅。
三关漫道能留辔,四径纷纭唱草莱。
空把追兵迷白日,彼苍定数莫相猜。
话说闻太师驱兵追赶,出西门,一路上旗幡招展,锣鼓齐鸣,喊声大作。不表。
且说黄家父子、兄弟过了孟津,渡了黄河,行至渑池县。县中镇守主将张奎。黄飞虎知张奎厉害,不敢穿城而走,从城外过了渑池,径往临潼关来。家将徐徐行至白莺林,只听得后面喊声大作,滚滚尘起。飞虎回头一看,却是闻太师的旗号,随后赶来。飞虎俯鞍叹曰:“闻太师兵来,如何抵敌!吾等束手待毙而已。”飞虎见三子天祥年方七岁,坐在马上,飞虎暗暗嗟叹:“此子幼稚无知,你得何罪,也逢此难。”家将来报:“启千岁:左边有一枝人马到了。”飞彪看时,乃青龙关张桂芳人马。又报:“佳梦关魔家四将从右边来了。”又见正中间临潼关总兵官张凤兵来。黄飞虎见四面人马俱来,自思不能逃脱,长吁一声,气冲霄汉。
且说青峰山紫
.99lib.阳洞清虚道德真君因神仙犯了杀戒,玉虚宫止讲,待子牙封过神方上昆仑,因此闲游五岳。一日往临潼关过,被武成王怨气朘开真人足下祥光。真人拨开云彩,往下一观,“原来是武成王有难,贫道不行护救,谁为拔济!”真人命黄巾力士:“将吾混元幡遮下,把黄家父子移到僻静山中去;待贫道退了朝歌人马,打发他出关。”黄巾力士领法旨,用混元幡一罩,将黄家父子尽移往深山去了,踪迹全无。且说闻太师大兵赶至中途,前哨报:“青龙关总兵官张桂芳听令。”太师传将令:“来。”桂芳行至军前,欠身躬候。太师问曰:“黄飞虎反出朝歌,此必由关隘,你可曾见否?”桂芳答曰:“末将不曾见。”太师曰:“速回,谨防关隘,不得迟误。”桂芳得令,去讫。又报:“佳梦关魔家四将听令。”太师命:“令来。”四天王步行至军前,口称:“太师,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太师道:“黄飞虎曾往佳梦关来否?”四将答曰:“不曾见。”太师传令:“速回佳梦关守奭,协同捉贼。”四将得令,去讫。又报:“临潼关首将张凤听令。”太师命:“令来。”至骑前行礼。太师曰:“老将军,叛贼黄飞虎曾往关上来否?”张凤欠身答曰:“不曾见。”闻太师令回兵,用心防守。张凤得令,去讫。
且说太师坐在骑上暗思:“俱道飞虎既出西门,过孟津,为何不见?三处人马撞来,俱言不曾见。异哉!异哉!也罢,待吾将人马驻扎在此,看他往哪里来?”且说清虚道德真君在空中看闻太师驻兵不动,真君曰:“若不把闻仲兵退回去,黄飞虎怎的出得五关?”真人遂将葫芦盖去了,倒出神砂一捏,望东南上一洒。法用先天一气,炉中炼就玄功。少时间,闻太师军政官来报:“启太师:武成王领家将倒杀往朝歌去了。”太师闻报,传令:“回兵。”慌忙赶杀,径奔渑池,一路上果见前边一伙人,簇拥飞走。太师催动三军,赶过了孟津。按下不表。
且说真君在云里命黄巾力士把混元幡移出大道,黄家父子兄弟在马上如醉方醒,如梦方觉,个个马上揉眉擦眼,定睛看时,四路人马去得影迹无踪。黄明叹曰:“吉人自有天相。”飞虎忙问众弟兄:“方才人马俱不知往哪里去了,乘此时速行,过临潼关方好。”众将听令,速速策马前行。来至临潼关,见一枝人马扎住团营,阻住去路。黄飞虎令车辆暂停,正要上前打听,只听得炮声响处,呐喊摇旗。飞虎坐在五色神牛上,只见总兵张凤全妆甲胄,八扎九吞。怎见得:
凤翅盔,黄金重;柳叶甲红袍控。束腰八宝紫金厢,绒绳双叩梅花镜。打将钢鞭如豹尾,百炼锤起寒云迸。斩将刀举似秋霜,马走临崖当取胜。大红幡上树威名,坐镇临潼将张凤。
话说张凤听报,黄飞虎领众已至关前。张凤上马,来至军前,大呼曰:“黄飞虎出来答话!”武成王乘神牛至营前,欠身,口称:“老叔,小侄乃是难臣,不能全礼。”张凤曰:“黄飞虎,你的父与我一拜之交,你乃纣王之股肱,况是国戚,为何造反,辱没宗祖。今汝父任总帅大权,汝居王位,岂为一妇人而负君德。今日反叛,如鼠投陷阱,无有升腾,即老拙闻知,亦惭愧无地,真是可惜!听我老拙之言,早下坐骑受缚,解送朝歌,百司有本,当殿与你分个清浊,辨其罪戾;庶几纣王姑念国戚,将往日功劳,赎今日之罪,保全一家生命。如迷而不悟,悔之晚矣!”黄飞虎告曰:“老叔在上:小侄为人,老叔尽知。纣王荒淫酒色,听奸退贤,颠倒朝政,人民思乱久矣。况君欺臣妻,逆礼悖伦,杀妻灭义。我兵平东海,立大功二百余场。定天下,安社稷,沥胆披肝;治诸侯,练士卒,神劳形瘁,有所不恤。天下太平,不念功臣,反行不道,而欲使臣下倾心难矣。望老叔开天地之心,发慈悲之德,放小侄出关,投其明主。久后结草衔环,补报不迟。不识尊叔意下何如?”
张凤大怒:“好逆贼!敢出此污蔑之言,欺吾老迈!”手起一刀砍来。黄飞虎将手中枪架住,“老叔息怒。我与老叔皆是一样臣子,倘老叔被屈,必定也投他处,总是一般。从来有言:‘君不正,臣投外国。’礼之当然。老叔何苦认真,不行方便。”张凤大喝曰:“好反贼!焉敢巧舌!”又一刀劈来。飞虎大怒,纵骑挺枪。牛马相交,刀枪并举。战三十回合,张凤力怯,拨马便走,飞虎逞势赶来。张凤闻脑后铃响,料飞虎赶来,鸟翅环北下刀,揭开战袍,取百炼锤,将紫绒绳理得停当,发手打来。怎见得好锤:
圆的好,冰盘大,碗口小。神见愁,鬼见怕;伤人心,碎人脑;断筋骨,真稀少。顺手轻持百炼锤,暗带随身人不晓。大将逢着命难逃,着重人亡并马倒。
话说张凤回马一锤打来,黄飞虎见锤将近,用宝剑往上一掠,将绳截为两断,收了张凤百炼锤。张凤败进帅府,黄飞虎也不追赶,命家将将车辆围绕营中,就草茵而坐,与众弟兄商议出关之策。
且说张凤败进关,坐在殿上,自思:“黄飞虎勇贯三军,吾老迈安能取胜。倘然走了,吾又得罪于天子。”叫:“萧银在哪里?”萧银上殿,见张凤曰:“末将听令。”张凤曰:“黄飞虎力敌万夫,又收我百炼锤,似不可以力敌。你可黄昏时候,传长箭手三千,至二更时分,领至大营,听梆子响,一齐发箭,射死反贼;将首级献上朝歌请功,方保无虞。”萧银领令出府,乃自忖曰:“黄将军昔在都城,我在他麾下,荷蒙提携,奖荐升用将职,未曾以不萧相看,今点临潼副将,我岂敢忘恩,忍令恩主一门反遭横祸,我心安忍!”萧银遂改妆束,暗出行营,黑地潜行,来至黄飞虎营前问曰:“可有人么?”巡营军曰:“你是何人?”萧银答曰:“我原是老爷门下萧银,特来报机密重情。”巡营军
?99lib?急进营报知。飞虎命:“速令进见。”萧银黑地参见,下拜曰:“末将乃旧门下萧银,蒙老爷点发临潼关;今日张凤密令末将二更时,带领攒箭手,射死老爷满门,将首级献上朝歌请功。末将自思,岂肯欺心,有伤天道!故此改妆,先来报知。”
飞虎听毕,大惊曰:“多感将军盛德!不然黄门老少死于非命矣。实系再生之恩,何时能报。为今之计,事属燃眉,将军何以救我?”萧银曰:“大王速上马,领车辆杀出临潼关,末将开关等候。事不宜迟,恐机泄有误。”飞虎等急忙上骑,各持兵器,喊声杀来,势如虎猛。时方初更,未及二鼓,士卒皆未有备。萧银开了栓锁,黄家众将一拥杀出关门去了。且说张凤正坐厅上,忽报:“黄家众将闯关杀出去了!”张凤厉声叫苦曰:“是我错用了人!萧银乃黄飞虎旧将,今日串同黄飞虎斩关落锁而去,情殊可恨!”张凤急上马提刀来赶飞虎,不防萧银乘马隐在关旁,听得马铃响处,料是张凤来赶,不期果然。张凤走马方出关门,萧银一戟刺张凤于马下。有诗为证,诗曰:
凛凛英才汉,堂堂忠义隆。
只因飞虎反,听令发千弓。
知恩行大义,落锁放雕笼。
戟刺张凤死,辅佐出临潼。
话说萧银杀了张凤,走马来赶,大叫:“黄老爷慢行!末将萧银已刺死了张凤,大王前途保重!末将如今将临潼关扎板下了,命兵卒将土壅塞,恐有追兵赶来,再去了土板,可以羁滞时候。及至来时,大王去之已远。此一别又不知何日再睹尊颜!”飞虎称谢曰:“今日之恩,不知甚日能报!”彼此各分路而别。后来萧银要会在“十绝阵”内。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黄飞虎离了临潼,八十余里,行至潼关。潼关守将陈桐有探马报到:“黄飞虎同家将至关,扎住了行营。”陈桐笑曰:“黄飞虎,你指望成汤王位坐守千年,一般也有今日!”传令:“将人马排开,鹿角阻住咽喉。”陈桐全身披
,结束整齐,打点擒拿飞虎。且说黄飞虎扎住行营,问:“守关主将何人?”周纪曰:“乃是陈桐。”黄飞虎半晌不言,长吁曰:“昔陈桐在我麾下,有事犯吾军令,该枭首级,众将告免,后来准立功代罪;今调任在此,与吾有隙,必报昔日之恨。如何处治?……”正沉思间,只听外边呐喊之声甚急。飞虎上了神牛,提枪至营前。只见陈桐耀武扬威,用戟指曰:“黄将军请了!你昔享王爵,今日为何私自出关?吾奉太师将令,久候多时。乞早早下马,解返朝歌,免生他说。”飞虎曰:“陈将军差矣!盈虚消息,乃世间长情。昔日你在吾麾下,我并无他心,待如手足;后来犯罪,是你自取,吾亦听众人而免你之罪,立功自赎,我亦不为无恩。今当面辱吾,莫非欲报昔日之恨耶?快放马来,你三合赢得我,便下马受缚。”言罢,摇枪直取。陈桐将画戟相迎。二骑相交,双兵共举,一场大战。有诗赞曰:
四下阴云惨惨,八方杀气腾腾。
长枪闪得亮如银,画戟幡摇摆动。
枪挑前心两胁,戟刺眼角眉丛。
咬牙切齿面皮红,地府天关摇动。
话说二将拨马,往来冲突,二十回合。陈桐非飞虎敌手,料不能胜,掩一戟拨马就走。飞虎怒气朘空,大喝一声:“决拿此贼以泄吾恨!”往前赶来。陈桐闻脑后鸾铃响处,料是飞虎赶来,北下画戟,取火龙标掌在手中。此标乃异人秘授,出手烟生,百发百中。一标打来,飞虎叫声:“不好!”躲不及,一标从胁下打来。可怜:万丈神光从此灭,将军撞下战驹来。诗曰:
标发飞烟焰,光华似异珍。
逢将穿心过,中马倒埃尘。
安邦无价宝,治国正乾坤。
今日伤飞虎,万死落沉沦。
黄飞虎被火龙标打下五色神牛。黄明、周纪见主将落骑,催马向前,大喝曰:“勿伤吾主,待吾来也!”两骑马、两柄斧飞来直取,陈桐将画戟急架相还。飞彪将飞虎救回时,已是死了。二将战陈桐,恨不得将陈桐碎尸万段。陈桐掩一戟就走,二将为飞虎报仇,催马赶来。陈桐又发标打来,把周纪一标,将颈子打通,落马。陈桐勒回马欲取首级,早被黄明马到,力战陈桐。陈桐见已胜二人,便回军掌鼓进营去了。
且说飞彪把飞虎尸骸救回,三子见父死大哭,黄明将周纪也停在荒郊草地,众家将无不伤感。众将见死了二人,心下无谋,前无所往,退无所归,羊触藩篱,进退两难,正在慌乱之间。不
表。
话说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正在碧云床运元神,忽心下一惊,道人袖里捏指一算,早知黄飞虎有厄,道人忙命白云童儿:
“请你师兄来。”白云童子即时请出一位道童,生的身高九尺,面似羊脂,眼光暴露,虎形豹走;头挽抓髻,腰束麻绦,脚登草履,至云榻前下拜,口称:“师父,唤弟子哪壁使用?”真君曰:“你父亲有难,你可下山走一遭。”黄天化答曰:“师父,弟子父亲是谁?”真君曰:“你父乃武成王黄飞虎是也;今在潼关,被火龙标打死。着你下山,一则救父,二则你子父相逢,久后仕周,共扶王业。”天化听罢曰:“弟子因何到此?”
真君曰:“那一年,我往昆仑山来,脚踏祥云,被你顶上杀气朘入云霄,阻我云路。我看时,你才三岁。见你相貌清奇,后有大贵,故此带你上山,今已十三载了。你父亲今日有难,该我救他。我故教你前去。”真君先把花篮儿与天化拿了,又将一口剑付与,吩咐:“速去救父。”天化方欲问故,真君曰:“若会陈桐,须得……如此如此,方可保你父出潼关。不许你同往西岐,可速回来,终有日相会。”天化领师父严命,叩头下山。出了紫阳洞,捏了一撮土,望空中一撒,借土遁往潼关来,迅速如风。父子相逢,潼关大战。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黄天化潼关会父
诗曰:
五道玄功妙莫量,随风化气涉沧茫。
须臾历遍阎浮世,顷刻遨游泰岳邙。
救父岂辞劳顿苦,诛谗不怕勇心狼。
潼关父子相逢日,尽是岐周美栋梁。
话说黄天化借土遁,倏尔来至潼关,落下埃尘,时方五更。只见一簇人马围绕,一盏灯高挑空中,又听得悲悲切切哭泣之声。天化走至一簇人前,黑影内有人问曰:“你是何人,来此探听军情?”天化答曰:“贫道乃青峰山紫阳洞炼气士是也,知你大王有难,特来相救。快去通报。”家将闻言,报知二爷。飞彪急出营门,灯下观看,见一道童,着实齐整。怎见得,
《西江月》为证:
顶上抓髻灿烂,道袍大袖迎风,
丝绦叩结按离龙,足下麻鞋珍重。
花篮内藏玄妙,背悬宝剑锋凶,
潼关父子得相逢,方显麒麟有种。
话说黄飞彪出来迎请道童,一见举止色相,恍如飞虎,飞彪忙请里面相见。那道童进得营中,与众将见毕,飞彪问曰:“道者此来,若救得家兄,实乃再生父母!”道童曰:“黄大王在哪里?”飞彪引道童来看。走至后营,见飞虎卧在毡毯
上,以面朝天,形如白纸,闭目无言。黄天化看见脸黄,暗暗叹曰:“父亲,你名在何方?利在何处?身居王位,一品当朝,为甚来由,这等狼狈!”天化见还有一个睡在旁边,天化问曰:“那一位是谁?”飞彪曰:“是吾结义兄弟,也被陈桐飞标打死的。”天化命:“涧下取水来。”不一时,水到。天化在花篮中取出仙药,用水研开,把剑撬开上下牙关,灌入口内,送入中黄,走三关,透四肢,须臾转八万四千毛窍;又用药搽在伤眼上。有一个时辰,只见黄飞虎大叫一声:“疼杀吾也!”睁开双目,只见一个道童坐在草茵之上。飞虎曰:“莫非冥中相会?如何有此仙童?”飞彪曰:“若非道者,长兄不能回生。”
飞虎听罢,遂起身拜谢曰:“飞虎何幸,今得道长怜悯,垂救回生!”黄天化垂泪,跪在地上曰:“父亲,吾非别人,是你三岁在后花园不见的黄天化。”飞虎与众人听罢,惊讶曰:“原来是天化孩儿前来救我!不觉又是十有三年。”飞虎问天化曰:“我儿,你在哪座名山学道?”天化泣而言曰:“孩儿在青峰山紫阳洞;吾师是清虚道德真君,见孩儿有出家之分,把我带上高山,不觉十有三载。今见三个兄弟,又见二位叔叔,周纪也救得返
.99lib. 本还原,一家相聚。”天化前后一看,却不见母亲贾氏。天化原是圣神,性如烈火,一时面发通红,向前对飞虎曰:“父亲,你好狠心!”把牙一咬。飞虎曰:“我儿,今日相逢,何故突发此言?”天化曰:“父亲既反朝歌,兄弟却都带来,独不见吾母亲,何也?她是女流,倘被朝廷拿问,露面抛头,武成王体面何在?”飞虎闻说,顿足泪流,哭曰:“我儿言之痛心!父亲我为何事而反?为你母亲元旦朝贺苏后,因君欺臣妻,你母亲誓守贞洁,辱君自坠摘星楼而死。你姑娘为你母亲直谏,被纣王摔下楼来,跌得粉骨碎身,俱死非命。今苦不胜言。”
天化听罢,大叫一声,气死在地。慌坏众人,急救苏醒时,天化满眼垂泪,哭得如醉如痴,大叫曰:“父亲!孩儿也不去青峰山上学道,且杀到朝歌,为母亲报仇!”咬牙切齿正哭,忽报:“陈桐在外请战。”飞虎听报,面如土色。天化见父慌张,忙止泪答曰:“父亲出去,有孩儿在此,不妨。”飞虎只得上了五色神牛,金装铠甲,出得营来,叫曰:“陈桐,还吾夜来一标之仇!”陈桐见飞虎宛然无恙,心下大疑,又不敢问,只得大叫曰:“反臣慢来!”飞虎曰:“匹夫!你将标打我,岂知天不绝吾!”纵牛摇枪,直取陈桐,陈桐将戟急架相还。二骑相交,大战十五回合。陈桐拨马便走,飞虎不赶。天化叫曰:“父亲,赶这匹夫,有儿在此,何惧之有!”飞虎只得赶将下来。陈桐见飞虎追赶,发标打来。天化暗将花篮对着火龙标,那标尽投花篮内收将去了。陈桐见收了火龙标,大怒,勒回马复来战飞虎。后一人大叫曰:“陈桐匹夫!我来了!”陈桐见一道童助战,“呀!原来是你收我神标,破吾道术,怎肯干休!”纵马摇戟,来挑天化。天化忙将背上宝剑执在手中,照陈桐只一指。只见剑尖上一道星光,有盏口大小,飞至陈桐面上,陈桐首级已落于
藏书网马下。有诗单道宝剑好处,诗曰:
非铜非铁亦非金,乃是乾元百炼精。
变化无形随妙用,要知能杀亦能生。
话说天化此剑,乃清虚道德真君镇山之宝,名曰“莫邪宝剑”,光华闪出,人头即落。故陈桐逢此剑自绝。陈桐已死,黄明、周纪众将呐一声喊,斩栓落锁,杀散军兵,出了潼关。黄天化辞父归山,拜曰:“父亲同兄弟慢行,前途保重!”飞虎曰:“我儿,你为何不与我同行?”天化曰:“师命不敢有违。”必欲回山。飞虎不忍别子,叹曰:“相逢何太迟,别离须恁早!此一别何时再会?”天化曰:“不久往西岐相会。”父子兄弟洒泪而别。
不说天化回山,且说黄家父子离了潼关八十余里,行至穿云关不远。穿云关守将乃陈桐的兄陈梧守把。败军先已报知,陈梧听得飞虎杀了兄弟,急得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欲点鼓聚将发兵,为弟报仇。内班中一人言曰:“主将不可造次。黄飞虎乃勇贯三军,周纪等乃熊罴之将;寡不敌众,弱不拒强,二爷勇猛,况已枉死。以愚意观之,当以智擒。若要力战,恐不能取胜,尚有不测。”陈梧听偏将贺申之言,乃曰:“贺将军言虽有理,计将安出?”贺申曰:“须得……如此如此。不用张弓只箭,可绝黄氏一门也。”陈梧大喜,依计而行。传令:“如黄飞虎到关,须当速报。”不一时,有探事马报到:“黄家人马来了。”陈梧传令:“掌金鼓,众将上马,迎接武成王黄爷。”只见飞虎在坐骑上,见陈梧领众将,身不披甲,手不执戈迎来,马上欠身,口称:“大王。”飞虎亦欠背言曰:“难臣黄飞虎,罪犯朝廷,被厄出关,今蒙将军以客礼相待,感德如山!昨又为令弟所阻,故有杀伤。将军若念飞虎受屈,此一去倘有得地,决不敢有忘大恩也。”
陈梧在马上答曰:“陈梧知大王数世忠良,赤心报国,今乃是君负于臣,何罪之有。吾弟陈桐,不知分量,抗阻行车,不识天时,礼当诛戮。末将今设有一饭,请大王暂停鸾舆,少纳末将虔意,则陈梧不胜幸甚。”黄明马上叹曰:“一母之子,有愚贤之分;一树之果,有酸甜之别。似这等观之,陈将军胜其弟多矣!”黄家众将听得黄明之言,一齐下马。陈梧亦下马,“请黄大王入帅府。”众人相让,至殿行礼,依次序坐。陈梧传令:“摆上饭来。”飞虎谢曰:“难臣蒙将军盛赐,何以克当!此恩此德,不知何日能报万一耳。”众将用罢饭,飞虎起身,谢陈梧曰:“将军若发好生恻隐之心,敢烦开关,以度蚁命。他日衔环,决不有负。”陈梧带笑,欠身而言曰:“末将知大王必往西岐,以投明主;他日若有会期,再图报效。今具有鲁酒一杯,莫负末将芹敬。大王勿疑,并无他意。”黄飞虎曰:“将军雅受,念吾俱是武臣,被屈脱难,贤明自是见亮。既陈将军设有盛爱,总不敢辞。”陈梧忙传令:“摆设酒席,奏乐。”宾客交欢,不觉日已沉西。黄飞虎出席告辞:“承蒙雅赐,恩同泰山。难臣若有寸进,决不忘今日之德。”陈梧曰:“大王放心。末将知大王一路行来,未安枕席,鞍马困倦,天色已晚,草榻一宵,明日早行,料无他意。”
飞虎自思:“虽是好意,但此处非可宿之地。”又见黄明道:“长兄,陈将军既有高情,明日去也无妨。”黄飞虎只得勉强应承。陈梧大喜。梧曰:“末将当得再陪几杯。恐大王连日困劳,不敢加劝。大王且请暂歇,末将告退,明早再为劝簠。”飞虎深谢,送陈梧出府,命家将把车辆推进府廊下,堆垛起来。家将掌上画烛,众人安歇去讫。都是一路上辛苦,跋
.99lib.涉勤劳,一个个酣睡如雷,各有鼻息之声。黄飞虎坐在殿上,思前想后,兜底上心,长吁一声,叹曰:“天!我黄氏一门,七世商臣,岂知今日如此而做叛亡之客!我一点忠心,惟天可表!只是昏君欺灭臣妻,殊为痛恨!摔死吾妹,切骨伤心!老天呵!若是武王肯容纳我等借兵,定伐无道!”飞虎把牙一咬,作诗一首,诗曰:
七世忠良成画饼,谁知今日入西岐。
五关有路真颠厄,三战无君岂浪思。
飞鸟失林家已破,依人得意念先疑。
老天若遂平生志,洗却从前百事奇。
话说黄飞虎作诗方毕,听得谯楼一鼓,独坐无聊,不觉又是二更催来。飞虎思想:“王府华丽,玩设画堂,锦堆绣阁,何等富贵,岂知今日置身无地。”又听三更鼓打,飞虎曰:“我今日怎的睡不着!”心下一躁,急了一身香汗。忽听丹墀下一阵风响,怎见得好风,诗曰:
无形无影冷然惊,灭烛穿帘太没情。
送出白云飞去杳,剪残黄叶落来轻。
催骤雨去助舟行,起人愁思恨难平。
猛添无限伤心泪,滴向阶前作雨声。
话说飞虎坐在殿上,三更时候,只听得一阵风响,从丹墀下直旋到殿里来。飞虎见了,毛骨耸然,惊得冷汗一身。那旋风开处,见一只手伸出来,把烛光灭了。听的有声叫曰:“黄将军,妾身并非妖魔,乃是你元配妻贾氏相随至此。你眼前大灾到了!目下烈焰来侵,快叫叔叔起来!将军好生看我三个无娘的孩儿。速起来!我去矣!”飞虎猛然惊觉,那灯光依旧复明。飞虎拍案大叫:“快起来!快起来!”只见黄明、周纪等正在浓睡之间,听得喊声,慌忙爬起,问道:“长兄为何大叫?”飞虎把灭灯听贾氏之言说了一遍。飞彪曰:“宁可信有,不可信无。”黄明走至大门前开门时,其门倒锁。黄明说:“不好了!”龙环、吴谦用斧劈开,只见府前堆积柴薪,浑似柴篷塞挤。慌坏周纪,急唤众家将,将车辆推出。众将上马,方才出得府来,只见陈梧领众将持火把,蜂拥而至,却来迟了些儿。大抵天意,岂是人为。
探马报与陈梧曰:“黄家众将出了府门,车辆在外。”陈梧大怒,叫众将曰:“来迟了,快纵马向前!”黄飞虎曰:“陈梧,你昨日高情成为流水,我与你何怨何仇,行此不仁?”陈梧知计已破,大骂曰:“反贼!实指望斩草除根,绝你黄氏一脉,孰知你狡猾之徒,终多苟且。虽然如此,谅你也难出地网天罗!”纵马摇枪,来取黄明。黄明手中斧对面交还。夜里交兵,两家混战。黄飞虎催开五色神牛,举枪也来战陈梧。陈梧招架刀斧,抵挡枪戟。黄飞虎战不数合,大怒,吼一声,穿
心过,把陈梧挑于马下。众将只杀得关内人叫苦,惊天动地,鬼哭神愁。彼时斩栓落锁,杀出穿云关。天色已明,打点往界牌关来。黄明在马上曰:“再也不须杀了。前关乃是太老爷镇守的,乃是自家人。”忙催车辆紧行,有八十余里,看看行至离关不远。
却说界牌关黄滚乃是黄飞虎父亲,镇守此关,闻报长子飞虎反了朝歌,一路上杀了守关总兵,黄滚心下懊恼。探事军报来:“太老爷同二爷、三爷来了。”黄滚急传令:“把人马发三千,布成阵势;将囚车十辆,把这反贼总拿解朝歌!”不知黄家众将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黄飞虎汜水大战
诗曰:
百难千灾苦不禁,奸臣贼子枉痴心。
漫夸幻术能多获,不道邪谋可易侵。
余化图功成画饼,韩荣封拜有差参。
总然天意安排定,说道封神泪满襟。
话说黄滚布开人马,等候儿子来。只见黄明、周纪远远望见一枝人马摆开。黄明对黄飞虎曰:“老爷布开人马,又见陷车,这光景不是好消息。”龙环道:“且见了老爷,看他怎说,再做处治。”数骑向前。飞虎在鞍鞒欠身,口称:“父亲,不孝儿飞虎不能全礼。”黄滚曰:“你是
藏书网何人?”飞虎答曰:“我是父亲长子黄飞虎,为何反问?”黄滚大喝一声:“我家受天子七世恩荣,为商汤之股肱,忠孝贤良者有,叛逆奸佞者无。况我黄门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你今为一妇人,而背君亲之大恩,弃七代之簪缨,绝腰间之宝玉,失人伦之大体,忘国家之遗荫,背主求荣,无端造反,杀朝廷命官,闯天子关隘,乘机抢掳,百姓遭殃,辱祖宗于九泉,愧父颜于人世,忠不能于天子,孝不尽于父前。畜生!你空为王位,累父餐刀!你生有愧于天下,死有辱于先人!你再有何颜见我!”飞虎被父亲一篇言语说得默默无言。
黄滚又曰:“畜生!你可做忠臣、孝子不做忠臣、孝子?”飞虎曰:“父亲此言怎么说?”滚曰:“你要做忠臣、孝子,早早下骑,为父的把你解往朝歌,使我黄滚解子有功,天子必不害我;我得生全,你死还是商臣,为父还有肖子。畜生!你忠孝还得两全。你不做忠臣、孝子,既已反了朝歌,目中已无天子,自是不忠;你再使开长枪,把我刺于马下,料你必投西土,任你纵横,使我眼不见,耳不闻,我也甘心,你可乐意。庶几不遗我末年披枷带索,死于藁街,使人指曰:‘此某人之父,因子造反而致某于此也!’”飞虎听罢,在神牛上大叫曰:“老爷不必罪我,与老爷解往朝歌去罢!”方欲下骑,旁有黄明在马上大呼曰:“长兄不可下骑!纣王无道,乃失政之君,不以吾等尽忠辅国为念,古语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国君既以不正,乱伦反常,臣又何心听其驱使!我等出五关,费了多少艰难,十死一生;今听老将军一篇言语,就死于马下无益。可怜惨死,深冤不能表白于天下!”
飞虎听的此言有理,在牛上低首不语。黄滚大骂黄明:“你们这伙逆贼!
吾子料无反心,是你们这样无父无君、不仁不义、少三纲、绝五常的匹掞唆使,故做出这等事来。在我面前,况且教吾子不要下骑,这不是你等撮弄他!气杀老夫!”纵马抡刀来取黄明。黄明急用斧架开刀曰:“老将军,你听我讲。黄飞虎等是你的儿子,黄天禄等是你的孙子;我等不是你的子孙,怎把囚车来拿我等?老将军,你差了念头!自古虎毒不食儿,如今朝廷失政,大变伦常,各处荒乱,刀兵四起,天降不祥,祸乱已现。今老将军媳妇被君欺辱,亲女被君摔死,沉冤无申;不思为一家骨肉报仇,反解儿子往朝歌受戮。语云:‘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必参商。’”
黄滚大怒,“反贼,巧言舌辨,气杀我!”把刀往黄明劈来。黄明架刀,大叫:“黄老儿!你‘天晴不肯走,只待雨淋头’!你做一世大帅,不识时务,只管把刀来劈我,独不想吾手中斧无眉少目,万一有伤,把老将军一生英名置于乌有。小侄怎敢!”黄滚大怒,纵马舞刀,飞来直取。周纪曰:“老将军,今日得罪也罢,忍不住了。”黄明、周纪、龙环、吴谦四将,把黄滚围裹垓心,斧戟交加,奔腾战马。黄飞虎在旁,见四将把父亲围住,面上甚有怒色,沉思曰:“这匹夫可恶!我在此,尚把老爷欺侮。”只见黄明大叫曰:“长兄,我等将老爷围住,你们不快快出关,还要等请?”飞豹、飞彪、天禄、天爵,一齐连家将车辆,冲出关去。黄滚见儿子撞出关去,气朘肝腑,跌下马来,随欲拔剑自刎。黄明下马,一把抱住,口称:“老爷何必如此?”
黄滚醒回,睁目大骂:“无知强盗!你把我逆子放走了,还要在此支吾!”黄明曰:“末将一言难尽,真是有屈无申。我受你的儿子气,已是无限了。他要反商,我几番苦劝,动不动只要杀我四人。我等没奈何,共议只到界牌关,见了黄将军,设法拿解朝歌,洗我四人一身之怨。末将以目送情,老将军只管说闲话不睬。末将犹恐泄了机会,反为不美。”黄滚曰:“据你怎么讲?”黄明曰:“老将军快上马,出关赶飞虎,只说:‘黄明劝我,虎毒不食儿,你们都回来,我同你往西岐去投见武王。何如?’”黄滚笑曰:“这畜生好言语,反来诱我!”黄明曰:“终不然当真去?此是哄他进关。老将军在府内设饭酒与他吃,我四人打点绳索挠钩,老将军击钟为号,吾等一齐上手,把你三子、三孙俱拿入陷车,解往朝歌。只望老将军天恩,保我等四条金带,感德不浅!”黄滚听罢,叹曰:“黄将军,你原来是个好人。”黄滚忙上马,赶出关来,大呼曰:“我儿!黄明劝我,着实有理。我也自思,不若同你往西岐去罢。”
飞虎自忖:“父亲为何有此言语?”飞豹曰:“这是黄明的圈套。我等速回,听其指挥,以便行事。”遂进关入府,拜见父亲。黄滚曰:“一路鞍马,快收拾酒饭,你们吃了,同往西岐去便了。”且说两边忙排酒食上来,黄滚相陪,饮了四五杯酒,见黄明站在旁边,黄滚把金钟击了数下,黄明听见,只当不知。且说龙环来对黄明说:“如今怎样了?”黄明曰:“你二人将老将军资蓄打点上车,收拾干净。你一把火烧起粮草堆来,我们一齐上马。老将军必定问我,我自有话回他。”二人去讫。黄滚见黄明听钟响不见动手,叫到案旁来,问曰:“方才钟响,你怎的不下手?”黄明曰:“老将军,刀斧手不齐,怎么动得手?倘或知觉走了,反为不美。”
且说龙环、吴谦二将,把黄老将军家私都打点上车,就放一把火烧将起来。两边来报:“粮草堆火起!”众人齐上马出关。黄滚叫苦:“我中了这伙强盗的计了!”黄明曰:“老将军,实对你讲:纣王无道,武王乃仁明圣德之君。我们此去借兵报仇。你去就去,你不去便是催督不完,烧了仓廒,已绝粮草,到了朝歌,难逃一死。总不如一同归武王,此为上策。”黄滚沉吟长吁曰:“臣非纵子不忠,奈众口难调。老臣七世忠良,今为叛亡之士。”望朝歌大拜八拜,将五十六两帅印在银安殿,老将军点兵三千,共家将人等,合有四千余人,救灭火光,离了高关。有诗为证,诗曰:
设计施谋出界牌,黄明周纪显奇才。
谁知汜水关难过,怎脱天罗地网灾。
余化通玄多奥妙,法施异宝捉将来。
不是哪吒相接应,焉得君臣破鹿台。
话说黄滚同众人并马而行。黄滚曰:“黄明,我见你为吾子,不是为他,是害了我一门忠义。界牌关外便是西岐,那个不妨;只此八十里至汜水关,守关者乃韩荣,麾下一将余化,此人乃左道,人称他‘七首将军’,此人道法通玄,旗开拱手,马到成功,坐下火眼金睛兽,用方天戟,我们一到,料是个个被擒,决难脱逃。我若解你往朝歌,尚留我老身一命;今日一同至此,真是荆山失火,玉石俱焚。此正天数难逃,吾命所该。”又见七岁孙儿在马上啼哭,又添惨切,不觉失声道曰:“我等遭此缧绁,你得何罪于天地,也逢此诛身之厄!”黄滚一路上不绝口叹息,不觉行至汜水关,安下人马,扎了辕门。
却说韩荣探马报到:“黄滚同武成王反出界牌,兵至关前紮营。”韩荣听罢,低首自思:“黄老将军,你官居总帅;位极人臣,为何纵子反商,不谙事体,其实可笑。”命左右:“擂鼓聚将听用。”诸军参谒毕。韩荣曰:“黄滚纵子造反,兵至此地,必须商议,仔细酌量。”众将领令。那韩荣调人马阻塞咽喉。按下不表。
且说黄滚坐在帐里,看着两边子孙,点首曰:“今日齐齐整整,两边侍立;到明日不知先少谁人?”众人听着,各有不忿之意。
且说次日余化领令,布开人马,军前搦战。营门官报入。黄滚问:“你们谁去走走?”只见黄飞虎曰:“孩儿前去。”上了五色神牛,提枪在手,催骑向前。见一将生的古怪形容,怎见得,诗曰:
脸似搽金须发红,一双怪眼度金瞳。
虎皮袍衬连环铠,玉束宝带现玲珑。
秘授玄功无比赛,人称七首似飞熊。
翠蓝幡上书名字,余化先行手到功。
话说余化一骑向前,此人自不曾会武成王,见来将仪容异相,五柳长髯,飘扬脑后,丹凤眼,卧蚕眉,提金錾提芦枪,坐五色神牛。余化问曰:“来者何人?”武成王答曰:“吾乃武成王黄飞虎是也。今纣王失政,弃纣归周。汝乃何人?”余化答曰:“末将未会大王尊颜。大王乃成汤社稷之臣,若论满朝富贵,尽出黄门。何事不足,而作反叛之人?”飞虎曰:“将军之言虽是,各有衷曲,一言难尽。即以君臣之道而论,古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普天下尽知纣王无道,羞于为臣。今又乱伦败德,污蔑纪纲,残贼仁义,不恤士民,天下诸侯,皆知有岐周矣。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可见天命有归,岂是人力。吾今只借此关一往,望将军容纳。不才感德无涯。”余化叹曰:“大王此言差矣!末将各守关隘,以尽臣职。大王不反,末将自当远迎。大王今系叛亡,末将与大王成为敌国,岂有放大王出关之理!大王难道此理也不知?我劝大王请速下战骑,俟末将关主解往朝歌,请旨定夺。百司自有本章保奏,念大王平日之功,以赦叛亡之罪或未可知。若想善出此关,大王乃缘木求鱼,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也。”飞虎曰:“五关已出有四,岂在汝这汜水关!敢
出言无状,放马来与你见个雌雄。”飞虎举枪,直取余化,余化摇画戟相迎。二兽相交,枪戟并举,一场大战。
二将阵前势无比,立见输赢定生死。
狻猊摆尾斗麒麟,却似苍龙搅海水。
长枪荡荡蟒翻身,摆动金钱豹子尾。
将军恶战不寻常,不至败亡心不止。
话说武成王展放钢枪,使得性发,似一条银蟒裹住余化,只杀的他马仰人翻。余化掩一戟就走,飞虎赶来。追至两肘之地,余化挂下画戟,揭起战袍,囊中取出一幡,名曰:“戮魂幡”。此物是蓬莱岛一气仙人传授,乃左道旁门之物。往空中一举,数道黑气,把飞虎罩住,平空拎得去了,往辕门摔下。众士卒将武成王拿了,余化掌得胜鼓回府。旗门小校飞报守将韩荣曰:“余将军今日已擒反臣黄飞虎听令。”韩荣传令:“推来!”众士卒将飞虎推至檐前,飞虎立而不跪。荣曰:“朝廷何事亏你,一旦造反?”飞虎笑曰:“似足下坐守关隘,自谓贵职,不过狐假虎威,借天子之威福以弹压此一方耳。岂知朝政得失,祸乱之由,君臣乖违之故?我今既被你所获,无非一死而已,何必多言!”韩荣曰:“吾既守此关隘,擒拿叛逆,不过尽吾职守,吾亦不与你辩。且送下囹圄监候,俟余党尽获起解。”
且说黄滚在营中闻报说飞虎被擒,黄滚叹曰:“畜生!你不听为父之言,可惜这场功劳,落在韩荣手里!”一宿已过,次日来报:“余化请战。”黄滚问:“何人出去?”黄明、周纪曰:“末将愿往。”二将上马,拎斧出营,
大呼曰:“余化匹夫!擒吾长兄,此恨怎消!”纵马舞斧来取,余化画戟急架相还。三骑相交,戟斧并举,一场大战。诗曰:
三将昂昂杀气高,征云霭霭透青霄。
英雄勇跃多威武,俊杰胸襟胆量豪。
逆理莫思封拜福,顺时应自得金鳌。
从来理数皆如此,莫用心机空自劳。
说话三将交锋,未及三十回合,余化拨马便走,二将赶来。余化依旧将戮魂幡举起如前,把二将拿去见韩荣。韩荣吩咐:“发下监禁。”不表。
且言探马报入中营:“启元帅:二将被擒。”黄滚低首不言。又报:“余化请战。”黄滚又问:“谁出马?”黄飞彪、飞豹曰:“孩儿愿为长兄报仇。”二将上马,拎枪出营,骂曰:“余化匹夫!以妖法擒吾弟兄三人!”拨马来取。三将又战二十回合,余化拨马败走。飞豹二将亦赶下来,余化也如前法,又把二将拿去见韩荣,也是送下囹圄监候。黄滚闻二将又被擒去,心下十分懊恼。次日又报:“余化请战。”黄滚问曰:“谁再去退战?”帐下龙环、吴谦曰:“终不然畏彼妖法便罢?吾二人愿往。”二将上马,拎戟出营,见余化,气冲斗牛,厉声大叫:“匹掞!将左道之术,擒吾长兄,与贼势不两立!”三马交还,战二十回合,余化依旧败走。二将赶来,亦被余化拿去见韩荣,依旧发下囹圄。余化连四阵捉七员将官,韩荣设酒与余化贺功。不表。
话说黄滚在中军,见两边诸将被擒,又见三个孙儿站立在旁,心下十分不忍,点头泪落:“我儿!你年不过十三四岁,为何也遭此厄?”又报:“余化请战。”只见次孙黄天禄欠身曰:“小孙愿为父、叔报仇。”黄滚吩咐曰:“是必小心!”黄天禄上马,提枪出营,见余化曰:“匹夫赶尽杀绝,但不知你可有造化受其功禄!”纵马摇枪直取,余化急架忙迎。二马相交,枪戟并举。黄天禄年纪虽幼,原是将门之子,传授精妙,枪法如神,不分起倒,一勇而进,正是“初生之犊猛于虎”。后人看至此,有诗赞曰:
乾坤真个少,盖世果然稀。
老君炉里炼,曾敲十万八千槌。
磨塌泰山昆仑顶,战乾黄河九曲溪。
上阵不黏尘世界,回来一阵血腥飞。
话说黄天禄使开枪如翻江怪兽,势不可当。天禄见战不下余化,在马上卖一个名解,唤做“丹凤入昆仑”,一枪正刺中余化左腿。余化负痛,落荒便走。天禄不知好歹,赶下阵来。余化虽败,此术尚存,依旧举幡如前,把黄天禄拿去见韩荣,也发下囹圄监候。黄飞虎屡见将他黄门人拿来,心上甚是懊恼。忽见次子天禄又拿到,飞虎不觉泪流满面。可怜!正是父子关心,骨肉情切。且不说他父子悲咽,有话难言。再表黄滚闻报次孙被擒,心中甚是凄惋。想一想,无策可施,“……如今只存公、孙三人,料难出他地网天罗。往前不得出关,去后一无退步……”黄滚把案一拍,“罢!罢!罢!”忙传令,命家将等,共三千人马,“你们把车辆上金珠细软之物献与韩荣,买条生路,放你们出关。我公、孙料不能俱生。”众家将跪而告曰:“老爷且省愁烦,‘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如此?”黄滚曰:“余化乃左道妖人,皆系幻术,我何能抵挡?若被他擒获,反把我平昔英名一旦化为乌有。”
又见二孙在旁啼泣,黄滚亦泣曰:“我儿,你也不知可有造化,替你哀告韩荣,亦不知他可肯饶你二人。”黄滚把头上盔除下,摘去腰间玉带,解甲宽袍,腰悬玉玦,领着二孙,径往韩荣帅府前来。众官见是黄元帅亲自如此,俱不敢言语。黄滚至府前,对门官曰:“烦你通报韩总兵,只说黄滚求见。”军政官报与韩荣,韩荣曰:“你来也无用了。”忙令军卒分排两旁,众将分开左右,韩荣出仪门,至大门口,只见黄滚缟素跪下,后跪黄天爵、天祥。不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飞虎归周见子牙
诗曰:
左道旁门乱似麻,只因昏主起波查。
贪淫不避彝伦序,乱政谁知国事差。
将相自应归圣主,韩荣何故阻行车。
中途得遇灵珠子,砖打伤残枉怨嗟。
话说黄滚膝行军门请罪,见韩荣,口称:“犯官黄滚特来叩见总兵。”韩荣忙答礼曰:“老将军,此事皆系国家重务,亦非末将敢于自专。今老将军如此,有何见谕?”黄滚曰:“黄门犯法,理当正罪,原无可辞;但有
藏书网一事,情在可矜之列,望总兵法外施仁,开此一线生路,则愚父子虽死九泉,感德无涯矣。”韩荣曰:“何事分付?末将愿闻。”黄滚曰:“子累父死,滚不敢怨。奈黄门七世忠良,未尝有替臣节,今不幸遭此劫运,使我子孙一概屠戮,情实可悯。不得已,肘膝求见总兵,可怜念无知稚子,罪在可宥,乞总兵放此七岁孙儿出关,存黄门一脉。但不知将军意下何如?”韩荣曰:“老将军差矣!荣居此地,自有官守,岂得循私而忘君哉!譬如老将军权居元首,职压百僚,满门富贵,尽受国恩,不思报本,纵子反商,罪在不赦,髫龀无留。一门犯法,毫不容私。解进朝歌,朝廷自有公论,清白毕竟有分。那时名正言顺,谁敢不服?今老将军欲我将黄天祥放出关隘,吾便与反叛通同,欺侮朝廷,法纪何在!吾与老将军皆不可免,这个决不敢从命。”
黄滚曰:“总兵在上:黄氏犯法,一门良眷颇多,料一婴儿有何妨碍,纵然释放,能成何事?这个情分也做得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将军何苦执一而不开一线之方便也。想我黄门功积如山,一旦如此,古云:‘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人生岂能保得百年常无事。况我一家俱系含冤负屈,又非大奸不道,安心叛逆者;望将军怜念,舍而逐之,生当衔环,死当结草,决不敢有负将军之大德矣。”韩荣曰:“老将军,你要天祥出关,末将除非也附从叛亡之人,随你往西岐,这件事才做得。”黄滚三番四次,见韩荣执法不允,黄滚大怒,对二孙曰:“吾居元帅之位,反去下气求人!既总兵不肯容情,吾公孙愿投陷阱,何惧之有!”遂往韩荣帅府,自投囹圄,来至监中。黄飞虎忽见父亲同二子齐到,放声大哭:“岂料今日如老爷之言,使不萧子为万世大逆之人也!”黄滚曰:“事已到此,悔之无益。当初原教你饶我一命,你不肯饶,我又何必怨尤!”
不说黄滚父子在囹圄悲泣,且表韩荣既得了黄家父子功勋,又收拾黄家货财珍宝等项,众官设酒,与总兵贺功。大吹大擂,乐奏笙簧,众官欢饮。韩荣正饮酒中间,乃商议解官点谁。余化曰:“元帅要解黄家父子,末将自去,方保无虞。”韩荣大喜,“必须先行一往,吾心方安。”当晚酒散。次日,点人马三千,把黄姓犯官共计十一员,解往朝歌。众官置酒与余化饯别。饮罢酒,一声炮响,起兵往前进发。行八十里至界牌关,黄滚在陷车中,看见帅府厅堂依旧,谁知今作犯官,睹物伤情,不由泪落。关内军民一齐来看,无不叹息流泪。
不说黄家父子在路,且言乾元山金光洞有太乙真人闲坐碧游床,正运元神,忽心血来潮。看官,但凡神仙,烦恼、嗔痴、爱欲三事永忘,其心如石,再不动摇。心血来潮者,心中忽动耳。真人袖里一掐,早知此事,“呀!黄家父子有厄,贫道理当救之。”唤金霞童儿:“请你师兄来。”童儿至桃园,见哪吒使枪。童子曰:“师父有请。”哪吒收枪,来至碧游床下,倒身下拜,“弟子哪吒在,不知师父唤弟子有何使用?”真人曰:“黄飞虎父子有难,你下山救他一番;送出汜水关,你可速回,不得有误。久后你与他俱是一殿之臣。”哪吒原是好动的,心中大悦,慌忙收拾,打点下山;脚登风火二轮,提火尖枪,离了乾元山,往穿云关来。好快!怎生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脚踏风轮起在空,乾元道术妙无穷。
周游天下如风响,忽见穿云眼角中。
话说哪吒踏风火二轮,霎时到穿云关落下,来在一山岗上。看一会,不见动静,站立多时,只见那壁厢一枝人马,旗幡招展,剑戟森严而来。哪吒想:“平白地怎就杀将起来?必定寻他一个不是处方可动手。”哪吒一时想起,作个歌儿来,歌曰:
吾当生长不记年,只怕尊师不怕天。
昨日老君从此过,也须送我一金砖。
哪吒歌罢,脚登风火二轮,立于咽喉之径。有探事马飞报与余化:“启老爷:有一人脚立车上,作歌。”余化传令扎了营,催动火眼金睛兽,出营观看。见哪吒立于风火轮上。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异宝灵珠落在尘,陈塘关内脱真神。
九湾河下诛李艮,怒发抽了小龙筋。
宝德门前敖光服,二上乾元现化身。
三追李靖方认父,秘授火尖枪一根。
顶上揪巾光灿烂,水合袍束虎龙纹。
金砖到处无遮挡,乾坤圈配混天绫。
西岐屡战成功绩,立保周朝八百春。
东进五关为前部,枪展旗开迥绝伦。
莲花化身无坏体,八臂哪吒到处闻。
话说余化问曰:“登风火轮者乃是何人?”哪吒答曰:“吾久居此地,如有过往之人,不论官员皇帝,都要留些买路钱。你如今往哪里去?乞速送上买路钱,让你好赶路。”余化大笑曰:“吾乃汜水关总兵韩荣前部将军余化,今解反臣黄飞虎等官员往朝歌请功。你好大胆,敢挠路径,作甚歌儿!可速退去,饶你性命。”哪吒曰:“你原来是捉将有功的,今往此处过:也罢,只送我十块金砖,放你过去。”余化大怒,催开火眼金睛兽,摇方天画戟飞来直取,哪吒手中枪急架相还。二将交加,一场大战,往来冲突。一个七孤星,英雄猛虎;一个是莲
99lib?花化身的,抖擞神威。哪吒乃仙传妙法,比众大不相同,把余化杀的力尽筋舒,掩一戟,扬长败走。哪吒曰:“吾来了!”往前正赶,余化回头,见哪吒赶来,下方天画戟,取出戮魂幡来,如前来拿哪吒。哪吒一见,笑曰:“此物是戮魂幡,只何足为奇!”哪吒见数道黑气奔来,哪吒只用手一招,便自接住,往豹皮囊中一塞,大叫曰:“有多少?一搭儿放将来罢!”余化见破了宝物,拨回走兽,来战哪吒。哪吒想:“奉师命下山,来救黄家父子,恐余化泄了机,杀了黄家父子,反为不美。”左手提枪,挡架方天戟,右手取金砖一块,丢起空中,喝声:“疾!”只见五彩瑞临天地暗,乾元山上宝生光。那砖落将下来,把余化顶盔上打了一砖,打的俯伏鞍鞒,窍中喷血,倒拖画戟败走。
哪吒赶了一程,自思:“吾奉师命,来援黄家父子,若贪追袭,可不误了大事。”遂登转双轮,发一块金砖,打得众兵星飞云散,瓦解冰消,各顾性命奔走。哪吒只见陷车中垢面蓬头,厉声大呼曰:“谁是黄将军?”飞虎曰:“登轮者是谁?”哪吒答曰:“吾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门下,姓李,双名哪吒。知将军今有小厄,命吾下山相援。”武成王大喜。哪吒将金砖磕开陷车,将众将放出。飞虎倒身拜谢。哪吒曰:“列位将军慢行。我如今先与你把汜水关取了,等将军们出关。”众人称谢:“多感盛德,立救残喘,尚容叩谢。”各人将短器械执在手中,切齿咬牙,怒冲牛匽,随后而行。
且说余化败回汜水关来。火眼金睛兽两头见日走千里,穿云关至汜水一百六十里。韩荣在府内,正与众将官饮酒作贺,欢心悦意,谈讲黄家事体。忽报:“先行官余化等令。”韩荣大惊:“去而复反,其中事有可疑。”忙令:“进见。”正是:“入门休问荣枯事,观见容颜便得知。”忙问曰:“将军为何回来,面容失色,似觉带伤?”余化请罪曰:“人马行至穿云关将近,有一人不通姓名,脚登风火二轮,作歌截路。末将会面,要我十块金砖,方肯放行。末将不忿,与他大战一场。那人枪法精奇,末将只得回骑,欲用宝物拿他。方才举宝时,那人用手接去。末将不服,勒回骑与他交兵,见他手动处,不知取何物,只见黄光闪灼,被他把末将颈项打坏,故此败回。”韩荣慌问曰:“黄家父子怎样了?”余化答曰:“不知。”
韩荣顿足曰:“一场辛苦,走了反臣,天子知道,吾罪怎脱!”众将曰:“料黄飞虎前不能出关,退不能往朝歌,总兵速遣人马,把守关隘,以防众反叛透露。”正议间,探事官来报:“有一人脚登车轮,提枪威武,称名要‘七首将军’。”余化在旁答曰:“就是此人。”韩荣大怒,传诸将上马,“等吾擒之!”众将得令,俱上马出帅府,三军蜂拥而来。哪吒登转车轮,大呼曰:“余化早来见我,说一个明白!”韩荣一马当先,问曰:“来者何人?”哪吒见韩荣戴束发冠,金锁甲,大红袍,玉束带,点钢枪,银合马,答曰:“吾非别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门下,姓李,名哪吒;奉师命下山,特救黄家父子。方才正遇余化,未曾打死,吾特来擒之。”韩荣曰:“截抢朝廷犯官,还来在此猖獗,甚是可恶!”哪吒曰:“成汤气数该尽,西岐圣主已生。黄家乃西岐栋梁,正应上天垂象;尔等又何违背天命,而造此不测之祸哉。”韩荣大怒,纵马摇枪来取,哪吒登轮转枪相还。轮马相交,未及数合,左右一齐围绕上来。怎见得好一场大战:
咚咚鼓响,杂彩旗摇。三军齐呐喊,众将俱枪刀。哪吒锏枪生烈焰,韩荣马上逞英豪。众将精神雄似虎,哪吒像狮子把头摇。众将如狻猊摆尾,哪吒似搅海金鳖。火尖枪犹如怪蟒,众将兵杀气滔滔。哪吒斩关落锁施威武,韩荣阻挡英雄气概高。天下兵戈从此起,汜水关前头一遭。
话说哪吒火尖枪是金光洞里传授,使法不同,出手如银龙探爪,收枪似走电飞虹,枪挑众将,纷纷落马。众将抵不住,各自逃生。韩荣舍命力敌。正酣战之间,后有黄明、周纪、龙环、吴谦、飞彪、飞豹一齐杀来,大叫曰:“这去必定拿韩荣报仇!”且说余化没奈何,奋勇催金睛兽,使画杆戟,杀出府来。两家混战。哪吒见黄家众将杀来,用手取金砖丢在空中,打将下来,正中守将韩荣,打了护心镜,纷纷粉碎,落荒便走。余化大叫:“李哪吒勿伤吾主将!”纵兽摇戟来取,哪吒未及三四合,用枪架住画戟,豹皮囊内忙取乾坤圈打来,正中余化臂膊,打得筋断骨折,几乎坠兽,往东北上败走。哪吒取汜水关。黄明等六将,只杀得关内三军乱窜,任意剿除。次日,黄滚同飞虎等齐至,倒把韩荣府内之物一总装在车辆上。载出汜水关,乃西岐地界。哪吒送至金鸡岭作别,黄滚与飞虎众将感谢曰:“蒙公子垂救愚生,实出望外。不知何日再睹尊颜,稍效犬马,以尽血诚。”哪吒曰:“将军前途保重,我贫道不日也往西岐。后会有期,何必过誉。”众人分别。哪吒回乾元山去了。不题。
话说武成王同原旧三千人马并家将,还在一路上晓往夜住,过了些高山凸凹蹊岖路,险水巅崖深茂林。有诗为证,诗曰:
别却朝歌归圣主,五关成败力难支。
子牙从此刀兵动,准备四九伐西岐。
话说黄家众将过了首阳山、桃花岭,度了燕山,非止一日,到了西岐山,只七十里便是西岐城。武成王兵至岐山,安了营寨,禀过黄滚曰:“父亲在上:孩儿先往西岐,去见姜丞相。如肯纳我等,就好进城;如不纳我等,再作道理。”黄滚曰:“我儿言之甚善。”黄飞虎缟素将巾,上骑行七十里至西岐。看西岐景致:山川秀丽,风土淳厚,大不相同。只见行人让路,礼别尊卑,人物繁盛,地利险阻。飞虎叹曰:“西岐称为圣人,今果然民安物阜,的确舜日尧天,夸之不尽。”进了城,问:“姜丞相府在哪里?”民人答曰:“小金桥头便是。”黄飞虎行至小金桥,到了相府,对堂候官曰:“藉重你禀丞相一声,说朝歌黄飞虎求见。”堂候官击云板,请丞相升殿。子牙出银安殿,堂候官将手本呈上。子牙看罢,“朝歌黄飞虎乃武成王也。今日至此,有什么事?”忙传:“请见。”子牙官服,迎至仪门拱候。
黄飞虎至滴水檐前下拜,子牙顶礼相还,口称:“大王驾临,姜尚不曾远接,有失迎迓,望乞勿罪。”飞虎曰:“末将黄飞虎乃是难臣,今弃商归周,如失林飞鸟,聊藉一枝。倘蒙见纳,黄飞虎感恩不浅!”子牙忙扶起,分宾主序坐。飞虎曰:“末将乃商之叛臣,怎敢列坐丞相之旁?”子牙曰:“大王言之太重!尚虽忝列相位,昔曾在大王治下,今日何故太谦?”飞虎方才告坐。子牙躬身请问曰:“大王何事弃商?”武成王曰:“纣王荒淫,权臣当道,不纳忠良,专近小人,贪色不分昼夜,不以社稷为重,残杀忠良,全无忌惮,施土木陷害万民。今元旦,末将元配朝贺中宫,妲己设计,诬陷末将元配,以致坠楼而死。末将妹子在西宫,得知此情,上摘星楼明正其非,纣王偏向,又将吾妹采宫衣,揪后鬓,摔下摘星楼,跌为齑粉。末将自揣:‘君不正,臣投外国。’此亦礼之当然。故此反了朝歌,杀出五关,特来相投,愿效犬马。若肯纳吾父子,乃丞相莫大之恩。”子牙大喜,“大王既肯相投,竭力扶持社稷,武王不胜幸甚!岂有不容纳之理?”传出去:“请大王公馆少憩;尚随即入内庭见驾。”飞虎辞往公馆。不表。
且言子牙乘马进朝,武王在显庆殿闲坐。当驾官启奏:“丞相候旨。”武王宣子牙进见,礼毕。王曰:“相父有何事见孤?”子牙奏曰:“大王万千之喜!今成汤武成王黄飞虎弃纣来投大王,此西土兴旺之兆也。”武王曰:“黄飞虎可是朝歌国戚?”子牙曰:“正是。昔先王曾说夸官得受大恩,今既来归,礼当请见。”传旨:“请。”不一时,使命回旨:“黄飞虎候旨。”武王命:“宣。”至殿前,飞虎倒身下拜,“成汤难臣黄飞虎愿大王千岁!”武王答礼曰:“久慕将军,德行天下,义重四方,施恩积德,人人瞻仰,真良心君子。何期相会,实三生之幸!”飞虎伏地奏曰:“荷蒙大王提拔,飞虎一门出陷阱之中,离网罗之内,敢不效驽骀之力,以报大王!”武王问子牙曰:“昔黄将军在
99lib.商,官居何位?”子牙奏曰:“官拜镇国武成王。”武王曰:“孤西岐只改一字罢,便封开国武成王。”黄飞虎谢恩。武王设宴,君臣共饮,席前把纣王失政细细说了一遍。武王曰:“君虽不正,臣礼宜恭,各尽其道而已。”武成谕子牙:“选吉日动工,与飞虎造王府。”子牙领旨。君臣席散。
次日,黄飞虎上殿,谢恩毕,复奏曰:“臣父黄滚,同弟飞彪、飞豹,子黄天禄、天爵、天祥,义弟黄明、周纪、龙环、吴谦,家将一千名,人马三千,未敢擅入都城,今驻扎西岐山,请旨定夺。”武王
.99lib.曰:“既是有老将军,传旨速入都城,各各官居旧职。”西岐自得黄飞虎,遍地干戈起,纷纷士马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晁田兵探西岐事
诗曰:
黄家出寨若飞鸢,盼至西岐拟到天。
兵过五关人寂寂,将来几次血涓涓。
子牙妙算安周室,闻仲无谋改纣愆。
纵有雄师皆离德,晁田空自涉风烟。
话说闻太师自从追赶黄飞虎至临潼关,被道德真君一捏神砂退了闻太师兵回。太师乃碧游宫金灵圣母门下,五行大道,倒海移山,闻风知胜败,嗅土定军情,怎么一捏神砂,便自不知?大抵天数已归周主,闻太师这一会阴阳交错,一时失计。闻太师看着兵回,自己迷了。到得朝歌,百官听候回旨,俱来见太师,问其追袭缘故,太师把追袭说了一遍,众官无言。闻太师沉吟半晌,自思:“纵黄飞虎逃去,左有青龙关张桂芳所阻;右有魔家四将可拦,中有五关,料他插翅也不能飞去。”忽听得报:“临潼关萧银开栓锁,杀张凤,放了黄飞虎出关。”太师不语。又报:“黄飞虎潼关杀陈桐。”又报:“穿云关杀了陈梧。”又报:“界牌关黄滚纵子投西岐。”又报:“汜水关韩荣有告急文书。”闻太师看过,
九九藏书大怒曰:“吾掌朝歌先君托孤之重,不料当今失政,刀兵四起,先反东南二路;岂知祸生萧墙,元旦灾来,反了股肱重臣,追之不及,中途中计而归,此乃天命。如今成败未知,兴亡怎定,吾不敢负先帝托孤之恩,尽人臣之节,以死报先帝可也。”命左右:“擂聚将鼓响。”
不一时,众官俱至参谒。太师问:“列位将军,今黄飞虎反叛,已归姬发,必生祸乱。今不若先起兵,明正其罪,方是讨伐不臣。尔等意下如何?”内有总兵官鲁雄出而言曰:“末将启太师:东伯侯姜文焕年年不息兵戈,使游魂关窦荣
藏书网劳心费力;南伯侯鄂顺,月月三山关,苦坏生灵,邓九公睡不安枕。黄飞虎今虽反出五关,太师可点大将镇守,严备关防,料姬发纵起兵来,中有五关之阻,左右有青龙、佳梦二关,飞虎纵有本事,亦不能有为,又何劳太师怒激。方今二处干戈未息,又何必生此一方兵戈,自寻多事。况如今库藏空虚,钱粮不足,还当酌量。古云:‘大将者,必战守通明,方是安天下之道。’”太师曰:“老将军之言虽是,犹恐西土不守本分,倘生祸乱,吾安得而无准备。况西岐南宫适勇贯三军,散宜生谋谟百出,又有姜尚乃道德之士,不可不防。一着空虚百着空,临渴掘井,悔之何及!”鲁雄曰:“太师若是犹豫未决,可差一二将,出五关打听西岐消息:如动,则动;如止,则止。”太师曰:“将军之言是也。”遂问左右:“谁为我往西岐走一遭?”内有一将应声曰:“末将愿往。”来者乃佑圣上将晁田,见太师欠背打躬曰:“末将此去,一则探虚实,二则观西岐进退巢穴,‘入目便知兴废事,三寸舌动可安邦。’”有诗为证:
愿探西岐虚实情,提兵三万出都城。
子牙妙策权施展,管取将军谒圣明。
话说闻太师见晁田欲往,大悦。点人马三万,即日辞朝,出朝歌。一路上只见:
轰天炮响,震地锣鸣。轰天炮响,汪洋大海起春雷;震地锣鸣,万仞山前飞霹雳。人如猛虎离山,马似蛟龙出水。旗幡摆动,浑如五色祥云;剑戟辉煌,却似三冬瑞雪。迷空杀气罩乾坤,遍地征云笼宇宙。征夫勇猛要争先,虎将鞍鞒持利刃。银盔荡荡白云飞,铠甲鲜明光灿烂。滚滚人行如泄水,滔滔马走似狻猊。
话说晁田、晁雷人马出朝歌,渡黄河,出五关,晓行夜住,非止一日。哨探马报:“人马至西岐。”晁田传令:“安营。”点炮静营,三军呐喊,兵扎西门。
且说子牙在相府闲坐,忽听有喊声震地,子牙传出府来:“为何有喊杀之声?”不时有报马至府前:“启老爷:朝歌人马驻扎西门,不知何事。”子牙默思:“成汤何事起兵来侵?”传令:“擂鼓聚将。”不一时,众将上殿参谒。子牙曰:“成汤人马来侵,不知何故?”众将佥曰:“不知。”
且说晁田安营,与弟共议:“今奉太师命,来探西岐虚实,原来也无准备。今日往西岐见阵,如何?”晁雷曰:“长兄言之有理。”晁雷上马提刀,往城下请战。子牙正议,探马报称:“有将搦战。”子牙问曰:“谁去问虚实走一遭?”言未毕,大将南宫适应声出曰:“末将愿往。”子牙许之。南宫适领一枝人马出城,排开阵势,立马旗门,看时,乃是晁雷。南宫适曰:“晁将军慢来!今天子无故以兵加西土,却是为何?”晁雷答曰:“吾奉天子敕命,闻太师军令,问不道姬发,自立武王,不遵天子之谕,收叛臣黄飞虎,情殊可恨!汝可速进城,禀你主公,早早把反臣献出,解往朝歌,免你一郡之殃。若待迟延,悔之何及!”
南宫适笑曰:“晁雷,纣王罪恶深重,醢大臣,不思功绩;斩元铣,有失司天;造炮烙,不容谏言;治虿盆,难及深
.99lib.宫;杀叔父,剖心疗疾;起鹿台,万姓遭殃;君欺臣妻,五伦尽灭;宠小人,大坏纲常。吾主坐守西岐,奉法守仁,君尊臣敬,子孝父慈,三分天下,二分归西,民乐安康,军心顺悦。你今日敢将人马侵犯西岐,乃是自取辱身之祸。”晁雷大怒,纵马舞刀来取南宫适。南宫适举刀赴面相迎。两马相交,双刀并举,一场大战。南宫适与晁雷战有三十回合,把晁雷只杀得力尽筋舒,哪里是南宫适敌手!被南宫适卖一个破绽,生擒过马,望下一摔,绳缚二臂。得胜鼓响,推进西岐。南宫适至相府听令。左右报于子牙,命:“令来。”南宫适进殿,子牙问:“出战胜负?”南宫适曰:“晁雷来伐西岐,末将生擒,听令指挥。”子牙传令:“推来!”
左右把晁雷推至滴水檐前,晁雷立而不跪。子牙曰:“晁雷既被吾将擒来,为何不屈膝求生?”晁雷竖目大喝曰:“汝不过编篱卖面一小人,吾乃天朝上国命臣,不幸被擒,有死而已,岂肯屈膝!”子牙命:“推出斩首!”众人将晁雷推出去了。两边大小众将听晁雷骂子牙之短,众将暗笑子牙出身浅薄。子牙乃何等人物,便知众将之意。子牙谓诸将曰:“晁雷说吾编篱卖面,非辱吾也。昔伊尹乃莘野匹夫,后辅成汤,为商股肱,只在遇之迟早耳。”传令:“将晁雷斩讫来报!”只见武成王黄飞虎出曰:“丞相在上:晁雷只知有纣,不知有周,末将敢说此人归降,后来伐纣,亦可得其一臂之力。”子牙许之。黄飞虎出相府,见晁雷跪候行刑。飞虎曰:“晁将军!”晁雷见武成王至,不语。飞虎曰:“你天时不识,地利不知,人和不明。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东南西北,俱不属纣。纣虽强胜一时,乃老健春寒耳。纣之罪恶得罪于天下百姓,兵戈自无休息。况东南士马不宁,天下事可知矣。武王文足安邦,武可定国。想吾在纣官拜镇国武成王,到此只改一字——开国武成王。天下归心,悦而从周。武王之德,乃尧舜之德,不是过耳。吾今为你,力劝丞相,准将军归降,可保簪缨万世。若是执迷,行刑令下,难保性命,悔之不及。”
晁雷被黄飞虎一篇言语,心明意朗,口称:“黄将军,方才末将抵触了子牙,恐不肯赦免。”飞虎曰:“你有归降之心,吾当力保。”晁雷曰:“既蒙将军大恩保全,实是再生之德,末将敢不如命。”且说飞虎复进内见子牙,备言晁雷归降一事。子牙曰:“杀降诛服,是为不义。黄将军既言,传令放来。”晁雷至檐下,拜伏在地,“末将一时卤莽,冒犯尊颜,理当正法。荷蒙赦宥,感德如山。”子牙曰:“将军既真心为国,赤胆佐君,皆是一殿之臣,同是股肱之佐,何罪之有!将军今已归周,城外人马可调进城来。”晁雷曰:“城外营中,还有末将的兄晁田现在营里。待末将出城,招来同见丞相。”子牙许之。
不说晁雷归周,话说晁田在营,忽报:“二爷被擒。”晁田心下不乐,“闻太师令吾等来探虚实,今方出战,不料被擒,挫动锋锐。”言未了,又报:“二爷辕门下马。”晁雷进帐见兄。晁田曰:“言你被擒,为何而返?”晁雷曰:“弟被南宫适擒见子牙,吾当面深辱子牙一番,将吾斩首。有武成王一篇言语,说的我肝胆尽裂。吾今归周,请你进城。”晁田闻言,大骂曰:“该死匹夫!你信黄飞虎一片巧言,降了西土,你与反贼同党,有何面见闻太师也!”晁雷曰:“兄长不知,今不但吾等归周,天下尚且悦而归周。”晁田曰:“天下悦而归周,吾也知之;你我归降,独不思父、母、妻、子俱现在朝歌。吾等虽得安康,致令父母遭其诛戮,你我心里安乐否?”晁雷曰:“为今之计奈何?”晁田曰:“你快上马,须当……如此如此,以掩其功,方好回见太师。”晁雷依计上马,进城至相府,见子牙曰:“末将领令,招兄晁田归降,吾兄愿从麾下。只是一件:末将兄说:奉纣王旨意征讨西岐,此系钦命,虽末将被擒归周,而吾
兄如束手来见,恐诸将后来藉口。望丞相抬举,命一将至营,招请一番,可存体面。”子牙曰:“原来你令兄要请,方进西岐。”子牙问曰:“左右谁去请晁田走一遭?”左有黄飞虎言曰:“末将愿往。”子牙许之,二将出相府去了。子牙令辛甲、辛免领简帖速行,二将得令。子牙令南宫适领简帖速行,得令去讫。不表。
且说黄飞虎同晁雷出城,至营门,只见晁田辕门躬身欠背,迎迓武成王,口称:“千岁请!”飞虎进了三层围子手,晁田喝声:“拿了!”两边刀斧手一齐动手,挠钩搭住,卸袍服,绳缠索绑。飞虎大骂:“你负义逆贼!恩将仇报!”晁田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要擒反叛解往朝歌,你今来的凑巧。”传令:“起兵速回五关!”有诗为证:
晁田设计擒周将,妙算何如相父明。
画虎不成类为犬,弟兄捆缚进都城。
话说晁田兄弟欣然而回,炮声不响,人无喊声,飞云掣电而走。行过三十五里,兵至龙山口,只见两杆旗摇,布开人马,应声大叫:“晁田!早早留下武成王!吾奉姜丞相命,在此久候多时了!”晁田怒曰:“吾不伤西岐将佐,焉敢中途抢截朝廷犯官!”纵马舞刀来战。辛甲使开斧,赴面交还。两马相交,刀斧并举,大战二十回合。辛免见辛甲的斧胜似晁田,自思:“既来救黄将军,须当上前。”催马使斧,杀进营来。晁雷见辛免马至,理屈词穷,举刀来战。战未数合,晁雷情知中计,拨马落荒便走。辛免杀官兵逃走,救了黄飞虎。飞虎感谢,走骑出来,看辛甲大战晁田。武成王大怒曰:“吾有义与晁田,这个贼狠心之徒!”纵骑持短兵来战。未及数合,早被黄将军擒下马来,拿绳缠二臂。武成王指面大骂曰:“逆贼!你欺心定计擒我,岂能出姜丞相奇谋妙算!天命有在!”解回西岐。不表。
且说晁雷得命逃归,有路就走,路径生疏,迷踪失径,左串右串,只在西岐山内。走到二更时分,方上大路,只见前面有夜不收,灯笼高挑。晁雷的马走鸾铃响处,忽听得炮声呐喊,当头一将乃南宫适也。灯光影里,晁雷曰:“南将军,放一条生路,后日恩当重报。”南宫适曰:“不须多言,早早下马受缚!”晁雷大怒,舞刀来战,哪里是南将军敌手,大喝一声,生擒马下。两边将绳索绑缚,拿回西岐来。此时天色微明,黄飞虎在相府前伺候。南宫适也回来,飞虎称谢毕。少时间,听得鼓响,众将参谒。左右报:“辛甲回令。”令:“至殿前。”曰:“末将奉令,龙山口擒了晁田,救了黄将军,在府前听令。”令:“来。”
飞虎感谢曰:“若非丞相救拔,几乎遭逆党毒手。”子牙曰:“来意可疑,吾故知此贼之诡诈矣,故令三将于二处伺候,果不出吾之所料。”又报:“南宫适听令。”令:“至殿前。”南宫适曰:“奉命岐山把守,二更时分,果擒晁雷,请令定夺。”子牙传令:“来!”把二将推至檐下。子牙大喝曰:“匹夫!用此诡计,怎么瞒得过我!此皆是儿曹之辈!”命:“推出斩了!”军政官得令,把二将簇拥推出相府。只听晁雷大叫:“冤枉!”子牙笑曰:“明明暗算害人,为何又称冤枉?”吩咐左右:“推回晁雷来。”子牙曰:“匹夫!弟兄谋害忠良,指望功高归国,不知老夫预已知之。今既被擒,理当斩首,何为冤枉?”
晁雷曰:“丞相在上:天下归周,人皆尽知。吾兄言:父母俱在
?99lib?朝歌,子归真主,父母遭殃。自思无计可行,故设小计。今被丞相看破,擒归斩首,情实可矜。”子牙曰:“你既有父母在朝歌,与我共议,设计搬取家眷;为何起这等狼心?”晁雷曰:“末将才庸智浅,并无远大之谋,早告明丞相,自无此厄也。”道罢,泪流满面。子牙曰:“你可是真情?”晁雷曰:“末将若无父母,故说此言,黄将军尽知。”子牙问:“黄将军,晁雷可有父母?”飞虎答曰:“有。”子牙曰:“既有父母,此情是实。”传令:“把晁田放回。”二将跪拜在地。子牙道:“将晁田为质,晁雷领简帖……如此如此,往朝歌搬取家眷。”晁雷领令往朝歌。不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张桂芳奉诏西征
诗曰:
奉诏西征剖玉符,幡幢飘飘映长途。
惊看画戟翻钱豹,更羡冰花拂剑凫。
张桂擒军称号异,风林打将仗珠殊。
纵然智巧皆亡败,无奈天心恶独夫。
话说晁雷离了西岐,星夜进五关,过渑池,渡黄河,往朝歌,非止一日,进了都城,先至闻太师府来。太师正在银安殿闲坐,忽报:“晁雷等令。”太师急令至帘前,忙问西岐光景。晁雷答曰:“末将兵至西岐,彼时有南宫适搦战。末将出马,大战三十合,未分胜败,两家鸣金。次日,晁田大战辛甲,辛甲败回。连战数日,胜败未分。奈因汜水关韩荣不肯应付粮草,三军慌乱。大抵粮草乃三军之性命,末将不得已,故此星夜来见太师。望乞速发粮草,再加添兵卒,以作应援。”闻太师沉吟半晌,曰:“前有火牌令箭,韩荣为何不发粮草应付?晁雷,你点三千人马,粮一千,星夜往西岐接济。等老夫再点大将,共破西岐,不得迟误。”晁雷领令,速点三千人马,粮草一千,暗暗来带家小,出了朝歌,星夜往西岐去了。有诗为证:
妙算神机世所稀,太公用计亦深微。
当时漫道欺闻仲,此后征诛事渐非。
话说闻太师发三千人马,粮草一千,命晁雷去了三四日。忽然想起:“汜水关韩荣为何不肯支应?其中必有缘故!”太师焚香,将三个金钱搜求八卦妙理玄机,算出其中情由,太师拍案大呼曰:“吾失打点,反被此贼诓了家小去了!气杀吾也!”欲点兵追赶,去之已远。遂问徒弟吉立、余庆:“今令何人可伐西岐?”吉立曰:“老爷欲伐西岐,非青龙关张桂芳不可。”太师大悦;随发火牌、令箭,差官往青龙关去讫。一面又点神威大将军丘引,交代镇守关隘。话说晁雷人马出了五关,至西岐,回见子牙,叩头在地:“丞相妙计,百发百中。今末将父母妻子俱进都城。丞相恩德,永矢不忘!”又把见闻太师的话说了一遍。子牙曰:“闻太师必点兵前来征伐,此处也要防御打点,有场大战。”按下不表。
且说闻太师的差官到了青龙关,张桂芳得了太师令箭、火牌,交代官乃神威大将军丘引。张桂芳把人马点十万,先行官姓风,名林,乃风后苗裔。等至数日,丘引来到,交代明白。张桂芳一声炮响,十万雄师尽发;过了些府、州、县、道,夜住晓行。怎见得,有诗为证:
浩浩旌旗滚,翩翩绣带飘。
枪缨红似火,刀刃白如镣。
斧列宣花样,幡摇豹尾翛。
鞭锏瓜槌棍,征云透九霄。
三军如猛虎,战马怪龙袅。
鼓擂春雷振,锣鸣地角遥。
桂芳为大将,西岐事更昭。
话说张桂芳大队人马非止一日。哨探马报入中军:“启总兵:人马已到西岐。”离城五里安营,放炮呐喊,设下宝帐,先行参谒。桂芳按兵不动。
话说西岐报马报入相府:“张桂芳领十万人马,南门安营。”子牙升殿,聚将共议退兵之策。子牙曰:“黄将军,张桂芳用兵如何?”飞虎曰:“丞相下问,末将不得不以实陈。”子牙曰:“将军何故出此言?吾与你皆系大臣,为主心腹,何故说‘不得不实陈’者何也?”飞虎曰:“张桂芳乃左道旁门术士,有幻术伤人。”子牙曰:“有何幻术?”飞虎曰:“此术异常。但凡与人交兵会战,必先通名报姓。如末将叫黄某,正战之间,他就叫:‘黄飞虎不下马更待何时!’末将自然下马。故有此术,似难对战。丞相须吩咐众位将军,但遇桂芳交战,切不可通
99lib.
名。如有通名者,无不获去之理。”子牙听罢,面有忧色。旁有诸将不服此言的,道:“岂有此理!哪有叫名便下马的?若这等,我们百员官将只消叫的百十声,便都拿尽。”众将官俱各含笑而已。
且说张桂芳命先行官风林先往西岐见头阵。风林上马,往西岐城下请战。报马忙进相府:“启丞相:有将搦战。”子牙问:“谁见首阵走一遭?”内有一将,乃文王殿下姬叔乾也。此人性如烈火,因夜来听了黄将军的话,故此不服,要见头阵。上马拎枪出来。只见翠蓝幡下一将,面如蓝靛,发似朱砂,獠牙生上下。怎见得:
花冠分五角,蓝脸映须红。金甲袍如火,玉带扣玲珑。手提狼牙棒,乌骓猛似熊。胸中藏锦绣,到处定成功。封神为吊客,先锋自不同。大红幡上写,首将姓为风。
话说姬叔乾一马至军前,见来将甚是凶恶,问曰:“来将可是张桂芳?”风林曰:“非也,吾乃张总兵先行官风林是也,奉诏征讨反叛。今尔主无故背德,自立武王,又收反臣黄飞虎,助恶成害。天兵到日,尚不引颈受戮,乃敢拒敌大兵!快早通名来,速投棒下!”姬叔乾大怒曰:“天下诸侯,人人悦而归周,天命已是有在;怎敢侵犯西土,自取死亡。今日饶你,只叫张桂芳出来!”风林大骂:“反贼焉敢欺吾!”纵马使两根狼牙棒飞来直取。姬叔乾摇枪急架相还。二马相交,枪棒并举,一场大战。怎见得:
二将阵前各逞,锣鸣鼓响人惊。该因世上动刀兵,不由心头发恨。枪来哪分上下,棒去两眼难睁。你拿我,诛身报国辅明君;我捉你,枭首辕门号令。
二将战有三十余合,未分胜败。姬叔乾枪法传授神妙,演习精奇,浑身罩定,毫无渗漏。风林是短家火,攻不进长枪去,被姬叔乾卖个破绽,叫声:“着打!”风林左脚上中了一枪。风林拨马逃回本营。姬叔乾纵马赶来。不知风林乃左道之士,逞势追赶。风林虽是带伤,法术无损;回头见叔乾赶来,口里念念有词,把口一吐,一道黑烟喷出,就化为一网;里边现一粒红珠,有碗口大小,望姬叔乾劈脸打来。可怜!姬殿下乃文王第十二子,被此珠打下马来。风林勒回马,复一棒打死,枭了首级,掌鼓回营,见张桂芳报功。桂芳令:“辕门号令。”
且说西岐败残人马进城,报于姜丞相。子牙知姬叔乾阵亡,郁郁不乐。武王知弟死,着实伤悼。诸将切齿。次日,张桂芳大队排开,坐名请子牙答话。子牙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随传令:“摆五方队伍。”两边摆列鞭龙降虎将,打阵众英豪。出城,只见对阵旗幡脚下有一将,银盔素铠,白马长枪,上下似一块寒冰,如一堆瑞雪。怎见得:
顶上银盔排凤翅,连环素铠似秋霜。白袍暗现团龙滚,腰束羊脂八宝厢。护心镜射光明显,四面锏北马鞍旁。银合马走龙出海,倒提安邦臼杵枪。胸中炼就无穷术,授秘玄功实异常。青龙关上声名远,纣王驾下紫金梁。素白旗上书大字:“奉敕西征张桂芳”。
话说张桂芳见子牙人马出城,队伍齐整,纪法森严,左右有雄壮之威,前后有进退之法。金盔者,英风赳赳;银盔者,气概昂昂。一对对出来,其实骁勇。又见子牙坐青骔马,一身道服,落腮银须,手提雌雄宝剑。怎见得,有
《西江月》为证:
鱼尾金冠鹤氅,丝绦双结乾坤。
雌雄宝剑手中拎,八卦仙衣内衬。
善能移山倒海,惯能撒豆成兵。
仙风道骨果神清,极乐神仙临阵。
张桂芳又见宝纛幡脚下,武成王黄飞虎坐骑提枪,心下大怒,一马闯至军前;见子牙而言曰:“姜尚,你原为纣臣,曾受恩禄,为何又背朝廷,而助姬发作恶。又纳叛臣黄飞虎,复施诡计,说晁田降周。恶大罪深,纵死莫赎。吾今奉诏亲征,速宜下马受缚,以正欺君叛国之罪。尚敢抗拒天兵,只待踏平西土,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子牙马上笑曰:“公言差矣!岂不闻‘贤臣择主而仕,良离相木而栖’,天下尽反,岂在西岐!料公一忠臣,也不能辅纣王之稔恶。吾君臣守法奉公,谨修臣节。今日提兵,侵犯西土,乃是公来欺我,非我欺足下。倘或失利,遗笑他人,深为可惜。不如依吾拙谏,请公回兵,此为上策。毋得自取祸端,以遗伊戚。”桂芳曰:“闻你在昆
仑学艺数年,你也不知天地间有无穷变化。据你所言,就如婴儿作笑,不识轻重。你非智者之言。令先行官,与吾把姜尚拿了!”风林走马出阵,冲杀过来。只见子牙旗门角下一将,连人带马,如映金赤日玛瑙一般,纵马舞刀,迎敌风林,乃大将军南宫适。也不答话,刀棒并举,一场大战。怎见得:
二将阵前把脸变,催开战马心不善。这一个指望万载把名标,那一个声名留在金銮殿。这一个钢刀起去似寒冰,那一个棒举虹飞惊紫电。自来恶战果蹊跷,二虎相争心胆颤。
话说二将交兵,只杀的征云绕地,锣鼓喧天。且说张桂芳在马上又见武成王黄飞虎在子牙宝纛幡下,怒纳不住,纵马杀将过来。黄飞虎也把五色神牛催开,大骂:“逆贼!怎敢冲吾阵脚!”牛马相交,双枪并举,恶战龙潭。张桂芳仗胸中左道之术,一心要擒飞虎。二将酣战,未及十五合,张桂芳大叫:“黄飞虎不下骑更待何时!”飞虎不由自己,撞下鞍鞒。军士方欲上前擒获,只见对阵上一将,乃是周纪,飞马冲来,抡斧直取张桂芳;黄飞彪、飞豹二将齐出,把飞虎抢去。周纪大战桂芳,张桂芳掩一枪就走。周纪不知其故,随后赶来。张桂芳知道周纪,大叫一声:“周纪不下马更待何时!”周纪掉下马来。及至众将救时,已被众士卒生擒活捉,拿进辕门。且说风林战南宫适:风林拨马就走,南宫适也赶去,被风林如前,把口一张,黑烟喷出,烟内现碗口大小一粒珠,把南宫适打下马来,生擒去了。张桂芳大获全胜,掌鼓回营。子牙收兵进城,见折了二将,郁郁不乐。
且说张桂芳升帐,把周纪、南宫适推至中军,张桂芳曰:“立而不跪者何也?”南宫适大喝:“狂诈匹夫!将身许国,岂惜一死!既被妖术所获,但凭汝为,有甚闲说!”桂芳传令:“且将二人囚于陷车之内,待破了西岐,解往朝歌,听圣旨发落。”不题。次日,张桂芳亲往城下搦战。探马报入丞相府曰:“张桂芳搦战。”子牙因他开口叫名字便落马,故不敢传令,且将“免战牌”出去。张桂芳笑曰:“姜尚被吾一阵便杀得‘免战牌’高悬!”故此按兵不动。
且说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坐碧游床运元神,忽然心血来潮,早知其故;命金霞童儿:“请你师兄来。”童儿领命,来桃园见哪吒,口称:“师兄,老爷有请。”哪吒至蒲团下拜。真人曰:“此处不是你久居之所,你速往西岐,去佐你师叔姜子牙,可立你功名事业。如今三十六路兵伐西岐,你可前去辅佐明君,以应上天垂象。”哪吒满心欢喜,即刻辞别下山;上了风火轮,提火尖枪,斜北豹皮囊,往西岐来。怎见得好快,有诗为证:
风火之声起在空,遍游天下任西东。
乾坤顷刻须臾到,妙理玄功自不同。
话说哪吒顷刻来到西岐,落了风火轮,找问相府。左右指引:“小金桥是相府。”哪吒至相府下轮。左右报入:“有一道童求见。”子牙不敢忘本,传令:“请来。”哪吒至殿前,倒身下拜,口称:“师叔。”子牙问曰:“你是哪里来的?”哪吒答曰:“弟子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徒弟,姓李,名哪吒;奉师命下山,听师叔左右驱使。”子牙大喜,未及温慰,只见武成王出班,称谢前救援之德。哪吒问:“有何人在此伐西岐?”黄飞虎答曰:“有青龙关张桂芳,左道惊人,连擒二将,姜丞相故悬‘免战牌’在外。”哪吒曰:“吾既下山来佐师叔,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哪吒来见子牙曰:“师叔在上:弟子奉师命下山,今悬‘免战’,此非长策;弟子愿去见阵,张桂芳可擒也。”子牙许之;传令:“去了‘免战牌’。”彼时探马报与张桂芳:“西岐摘了‘免战牌’。”桂芳谓先行风林曰:“姜子牙连日不出战,哪里取得救兵来了。今日摘去‘免战牌’,你可去搦战。”
先行风林领令出营,城下搦战。探马报入相府,哪吒答言曰:“弟子愿往。”子牙曰:“是必小心。桂芳左道,呼名落马。”哪吒答曰:“弟子见机而作。”即登风火轮,开门出城。见一将蓝靛脸,朱砂发,凶恶多端,用狼牙棒,走马出阵,见哪吒脚踏二轮,问曰:“汝是何人?”哪吒答曰:“吾乃姜丞相师侄李哪吒是也。尔可是张桂芳,专会呼名落马的?”风林曰:“非也,吾乃是先行官风林。”哪吒曰:“饶你不死,只唤出张桂芳来!”风林大怒,纵马使棒来取。哪吒手内枪两相架隔。轮马相交,枪棒并举,大战城下。有诗为证:
下山首战会风林,发手成功岂易寻。
不是武王洪福大,西岐城下事难禁。
话说二将大战二十回合,风林暗想:“观哪吒道骨稀奇,若不下手,恐受他累。”掩一棒,拨马便走,哪吒随后赶来。前走一似猛风吹败叶,后随恰如急雨打残花。风林回头一看,见哪吒赶来,把口一张,喷出一道黑烟,烟里现碗口大小一珠,劈面打来。哪吒笑曰:“此术非是正道。”哪吒用手一指,其烟自灭。风林见哪吒破了他的法术,厉声大叫:“气杀吾也!敢破吾法术!”勒马复战,被哪吒豹皮囊取出那乾坤圈,丢起,正打风林左肩甲,只打的筋断骨折,几乎落马,败回营去。哪吒打了风林,立在辕门,坐名要张桂芳。且说风林败回进营,见桂芳备言前事。又报:“哪吒坐名搦战。”张桂芳大怒,忙上马提枪出营,一见哪吒耀武扬威,张桂芳问曰:“踏风火轮者可是哪吒么?”哪吒答曰:“然。”张桂芳曰:“你打吾先行官,是尔?”哪吒大喝一声:“匹夫!说你善能呼名落马,特来会尔!”把枪一晃来取,桂芳急架相迎。轮马相交,双枪并举,好场杀:一个是莲花化身灵珠子;一个是“封神榜”上一丧门。有赋为证:
征云笼宇宙,杀气绕乾坤!
这一个展钢枪,要安社稷;那一个踏双轮,发手无存。
这一个为江山,以身报国;那一个争世界,岂肯轻论?
这个枪似金鳌搅海;那个枪似大蟒翻身。
几时才罢干戈事,老少安康见太平。
话说张桂芳大战哪吒三四十回合。哪吒枪乃太乙仙传,使开如飞电绕长空,似风声吼玉树。张桂芳虽是枪法精传,也自雄威,力敌不能久战;遂用道术,要擒哪吒。桂芳大呼曰:“哪吒不下轮来更待何时!”哪吒也吃一惊,把脚登定二轮,却不得下来。桂芳见叫不下轮来,大惊:“老师秘授之吐语捉将,道名拿人,往常响应,今日为何不准!”只得再叫一声。哪吒只是不理。连叫三声,哪吒大骂:“失时匹夫!我不下来凭我,难道勉强叫我下来!”张桂芳大怒,努力死战。哪吒把枪紧一紧,似银龙翻海底,如瑞雪满空飞,只杀的张桂芳力尽筋舒,遍身汗流。哪吒把乾坤圈飞起来打张桂芳。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姜子牙一上昆仑
诗曰:
子牙初返玉京来,遥见琼楼香雾开。
绿水流残人世梦,青山消尽帝王才。
军民有难干戈动,将士多灾异术催。
无奈封神天意定,岐山方去筑新台。
话说哪吒一乾坤圈把张桂芳左臂打得筋断骨折,马上晃了三四晃,不曾闪下马来。哪吒得胜进城,探马报入相府。令:“哪吒来见。”子牙问曰:“与张桂芳见阵,胜负如何?”哪吒曰:“被弟子乾坤圈打伤左臂,败进营里去了。”子牙又问:“可曾叫你名字?”哪吒曰:“桂芳连叫三次,弟子不曾理他罢了。”众将不知其故。但凡精血成胎者,有三魂七魄,被桂芳叫一声,魂魄不居一体,散在各方,自然落马;哪吒乃莲花化身,浑身俱是莲花,哪里有三魂七魄,故此不得叫下轮来。
且说张桂芳打伤左臂,先行官风林又被打伤,不能动履,只得差官用告急文书,往朝歌见闻太师求援。不表。
且说子牙在府内自思:“哪吒虽则取胜,恐后面朝歌调动大队人马,有累西土。”子牙沐浴更衣,来见武王。朝见毕,武王曰:“相父见孤,有何紧事?”子牙曰:“臣辞主公,往昆仑山去一遭。”武王曰:“兵临城下,将至濠边,国内无人,相父不可逗留高山,使孤盼望。”子牙曰:“臣此去,多则三朝,少则两日,即时就回。”武王许之。子牙出朝,回相府,对哪吒曰:“你与武吉好生守城,不必与张桂芳厮杀;待我回来,再作区划。”哪吒领命。子牙吩咐已毕,遂藉土遁往昆仑山来。怎见得,有诗为证:
玄里玄空玄内空,妙中妙法妙无穷。
五行道术非凡术,一阵清风至玉宫。
话说子牙从土遁到得麒麟崖,落下土遁,见昆仑光景,嗟叹不已。自想:“一离此山,不觉十年。如今又至,风景又觉一新。”子牙不胜眷恋。怎见得好山: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满山青染染;万节修篁,含烟一径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生香。岭上蟠桃红锦烂,洞门茸草翠丝长。时闻仙鹤唳,每见瑞鸾翔。仙鹤唳时,声震九皋霄汉远;瑞鸾翔处,毛辉五色彩云光。白鹿玄猿时隐现,青狮白象任行藏。细观灵福地,果乃胜天堂。
子牙上昆仑,过了麒麟崖,行至玉虚宫,不敢擅入,在宫前等候多时,只见白鹤童子出来。子牙曰:“白鹤童儿,与吾通报。”白鹤童子见是子牙,忙入宫至八卦台下,跪而启曰:“姜尚在外听候玉旨。”元始点首:“正要他来。”童儿出宫,口称:“师叔,老爷有请。”子牙台下倒身拜伏,“弟子姜尚愿老师父圣寿无疆!”元始曰:“你今上山正好,命南极仙翁取‘封神榜’与你,可往岐山造一封神台。台上张挂‘封神榜’,把你的一生事俱完毕了。”子牙跪而告曰:“今有张桂芳,以左道旁门之术,征伐西岐。弟子道理微末,不能制伏。望老爷大发慈悲,提拔弟子。”元始曰:“你为人间宰相,受享国禄,称为‘相父’。凡间之事,我贫道怎管得你的尽。西岐乃有德之人坐守,何怕左道旁门。事到危急之处,自有高人相辅。此事不必问我,你去罢。”子牙不敢再问,只得出
宫。才出宫门首,有白鹤童儿曰:“师叔,老爷请你。”子牙听得,急忙回至八卦台下跪了。
元始曰:“此一去,但凡有叫你的,不可应他。若是应他,有三十六路征伐你。东海还有一人等你,务要小心。你去罢。”子牙出宫,有南极仙翁送子牙。子牙曰:“师兄,我上山参谒老师,恳求指点,以退张桂芳,老师不肯慈悲,奈何,奈何!”南极仙翁曰:“上天数定,终不能移。只是有人叫你,切不可应他,着实要紧!我不得远送你了。”子牙捧定“封神榜”,往前行至麒麟崖,才驾土遁,脑后有人叫:“姜子牙!”子牙曰:“当真有人叫,不可应他。”后边又叫:“子牙公!”也不应。又叫:“姜丞相!”也不应。连声叫三五次,见子牙不应,那人大叫曰:“姜尚!你忒薄情而忘旧也!你今就做丞相,位极人臣,独不思在玉虚宫与你学道四十年,今日连呼你数次,应也不应!”子牙听得如此言语,只得回头看时,见一道人。怎见得,有诗为证:
头上青巾一字飘,迎风大袖衬轻绡。
麻鞋足下生云雾,宝剑光华透九霄。
葫芦里面长生术,胸内玄机隐六韬。
跨虎登山随地是,三山五岳任逍遥。
话说子牙一看,原来是师弟申公豹。子牙曰:“兄弟,吾不知是你叫我。我只因师尊吩咐,但有人叫我,切不可应他。我故此不曾答应,得罪了!”申公豹问曰:“师兄手里拿着是什么东西?”子牙曰:“是‘封神榜’。”公豹曰:“哪里去?”子牙道:“往西岐造封神台,上面张北。”申公豹曰:“师兄,你如今保哪个?”子牙笑曰:“贤弟,你说混话!我在西岐,身居相位,文王托孤,我立武王,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八百诸侯,悦而归周,吾今保武王,灭纣王,正应上天垂象。岂不知凤鸣岐山,兆应真命之主。今武王德配尧、舜,仁合天心;况成汤旺气黯然,此一传而尽。贤弟反问,却是为何?”申公豹曰:“你说成汤旺气已尽,我如今下山,保成汤,扶纣王。子牙,你要扶周,我和你掣肘。”子牙曰:“贤弟,你说哪里话!师尊严命,怎敢有违?”申公豹曰:“子牙,我有一言奉禀,你听我说,有一全美之法,倒不如同我保纣灭周。一来你我弟兄同心合意,二来你我弟兄又不至参商,此不是两全之道。你意下如何?”子牙正色言曰:“兄弟言之差矣!今听贤弟之言,反违师尊之命。况天命人岂敢逆,决无此理。兄弟请了!”申公豹怒色曰:姜子牙!料你保周,你有多大本领,道行不过四十年而已。你且听我道来。有诗为证:
炼就五行真妙诀,移山倒海更通玄。
降龙伏虎随吾意,跨鹤乘鸾入九天。
紫气飞升千万丈,喜时火内种金莲。
足踏霞光闲戏耍,逍遥也过几千年。
话说子牙曰:“你的功夫是你的,我的功夫是我的,岂在年数之多寡。”申公豹曰:“姜子牙,你不过五行之术,倒海移山而已,你怎比得我。似我,将首级取将下来,往空中一掷,遍游千万里,红云托接,复入颈项上,依旧还元返本,又复能言。似此等道术,不枉学道一场。你有何能,敢保周灭纣!你依我烧了‘封神榜’,同吾往朝歌,亦不失丞相之位。”子牙被申公豹所惑,暗想:“人的头乃六阳之首,刎将下来,游千万里,复入颈项上,还能复旧,有这样的法术,自是稀罕。”乃曰:“兄弟,你把头取下来,果能如此起在空中,复能依旧,我便把‘封神榜’烧了,同你往朝歌去。”申公豹曰:“不可失信!”子牙曰:“大丈夫一言既出,重若泰山,岂有失信之理。”申公豹去了道巾,执剑在手,左手提住青丝,右手将剑一刎,把头割将下来,其身不倒;复将头往空中一掷,那颗头盘盘旋旋,只管上去了。子牙乃忠厚君子,仰面呆看,其头旋得只见一些黑影。不说子牙受惑,且说南极仙翁送子牙不曾进宫去,在宫门前少
憩片时。只见申公豹乘虎赶子牙,赶至麒麟崖前,指手画脚讲论,又见申公豹的头游在空中。仙翁曰:“子牙乃忠厚君子,险些儿被这孽障惑了!”忙唤:“白鹤童儿哪里?”童子答曰:“弟子在。”“你快化一只白鹤,把申公豹的头衔了,往南海走走来。”童子得法旨,便化鹤飞起,把申公豹的头衔着往南海去了。有诗为证:
左道旁门惑子牙,仙翁妙算更无差。
邀仙全在申公豹,四九兵来乱似麻。
话说子牙仰面观头,忽见白鹤衔去。子牙跌足大呼曰:“孽障!怎的把头衔去了?”不知南极仙翁从后来,把子牙后心一巴掌。子牙回头看时,乃是南极仙翁。子牙忙问曰:“道兄,你为何又来?”仙翁指子牙曰:“你原来是一个呆子!申公豹乃左道之人,此乃些小幻术,你也当真!只用一时三刻,其头不到颈上,自然冒血而死。师尊吩咐你,不要应人,你为何又应他!你应他不打紧,有三十六路兵马来伐你。方才我在玉虚宫门前,看着你和他讲话;他将此术惑你,你就要烧‘封神榜’;倘或烧了此榜,怎么了?我故叫白鹤童儿化一只仙鹤,衔了他的头往南海去,过了一时三刻,死了这孽障,你才无患。”子牙曰:“道兄,你既知道,可以饶了他罢。道心无处不慈悲,怜恤他多年道行,数载功夫,丹成九转,龙交虎成,真为可惜!”南极仙翁曰:“你饶了他,他不饶你。那时三十六路兵来伐你,莫要懊悔!”子牙就说:“后面有兵来伐我,我怎肯忘了慈悲,先行不仁不义。”不言子牙哀求南极仙翁。
且说申公豹被仙鹤衔去了头,不得还体,心内焦躁,过一时三刻,血出即死,左难右难。且说子牙恳求仙翁,仙翁把手一招,只见白鹤童子把嘴一张,放下申公豹的头落将下来。不意落忙了,把脸落的朝着脊背。申公豹忙把手端着耳朵一磨,才磨正了,把眼睁开看,见南极仙翁站立。仙翁大喝一声:“把你这该死孽障!你把左道惑弄姜子牙,使他烧毁‘封神榜’,令子牙保纣灭周,这是何说?该拿到玉虚宫,见掌教老师去才好!”叱了一声:“还不退去!姜子牙,你好生去罢。”申公豹惭愧,不敢回言,上了白额虎,指子牙道:“你去!我叫你西岐顷刻成血海,白骨积如山!”申公豹恨恨而去。不表。
话说子牙捧“封神榜”,驾土遁往东海来。正行之际,飘飘的落在一座山上。那山玲珑剔透,古怪崎岖;峰高岭峻,云雾相连,近于海岛。有诗为证:
海岛峰高生怪云,崖旁桧柏翠氤氲。
峦头风吼如猛虎,拍浪穿梭似破军。
异草奇花香馥馥,青松翠竹色纷纷。
灵芝结就清灵地,真是蓬莱迥不群。
话说子牙贪看此山景物,堪描堪画,“我怎能了却红尘,来到此间团瓢静坐,朗诵《黄庭》,方是吾心之愿。”话未了,只见海水翻波,旋风四起,风逞浪,浪翻雪练;水起波,波滚雷鸣。霎时间云雾相连,阴霾四合,笼罩山峰。
子牙大惊曰:“怪哉!怪哉!”正看间,见巨浪分开,现一人赤条条的,大叫:“大仙!游魂埋没千载,未得脱体;前日清虚道德真君符命,言今日今时,法师经过,使游魂伺候。望法师大展威光,普济游魂,超出烟波,拔离苦海。洪恩万载!”子牙仗着胆子问曰:“你是谁,在此兴波作浪?有甚沉冤?实实道来。”那物曰:“遊魂乃轩辕黄帝总兵官柏鉴也。因大破蚩尤,被火器打入海中,千年未能出劫。万望法师指超福地,恩同泰山。”子牙曰:“你乃柏鉴,听吾玉虚法牒,随往西岐山去候用。”把手一放,五雷响亮,震开迷关,速超神道。柏鉴现身拜谢。子牙大喜,遂驾土遁往西岐山来。霎时风响,来到山前,只听狂风大作。怎见得好风,有诗为证:
细细微微播土尘,无影过树透荆榛。
太公仔细观何物,却似朝歌五路神。
当时子牙看,原来是五路神来接。大呼曰:“昔在朝歌,蒙恩师发落,往西岐山伺候;今知恩师驾过,特来远接。”子牙曰:“吾择吉日,起造封神台,用柏鉴监造,若是造完,将榜张挂,吾自有妙用。”子牙吩咐柏鉴:“你就在此督造,待台完,吾来开榜。”五路神同柏鉴领法语,在岐山造台。
子牙回西岐,至相府。武吉、哪吒迎接,至殿中坐下,就问:“张桂芳可曾来搦战?”武吉回曰:“不曾。”子牙往朝中,见武王回旨。武王宣子牙至殿前,行礼毕。武王曰:“相父往昆仑,事体何如?”子牙只得模糊答应,把张桂芳事掩盖,不敢泄漏天机。武王曰:“相父为孤劳苦,孤心不安。”子牙曰:“老臣为国,当得如此,岂惮劳苦。”武王传旨:“设宴。”与子牙共饮数杯。子牙谢恩回府。次日,点鼓聚将,参谒毕。子牙传令:“众将官领简帖。”先令黄飞虎领令箭,哪吒领令箭,又令辛甲、辛免领令箭。子牙发放已毕。
且说张桂芳被哪吒打伤臂膊,正在营中保养伤痕,专候朝歌援兵,不知子牙劫营。二更时分,只听得一声炮响,喊声齐起,震动山岳,慌忙披挂上马。风林也上了马。及至出营,遍地周兵,灯球火把,照耀天地通红,喊杀连声,山摇地动。只见辕门哪吒,登风火轮,摇火尖枪,冲杀而来,势如猛虎。张桂芳见是哪吒,不战自走。风林在左营,见黄飞虎骑五色神牛,使枪冲杀进来。风林大怒,“好反叛贼臣!焉敢夤夜劫营,自取死也!”纵青鬃马,使两根狼牙棒来取飞虎。牛马相逢,夜间混战。且说辛甲、辛免往右营冲杀,营内无将抵挡,任意纵横,只杀到后寨,见周纪、南宫适监在陷车中,忙杀开纣兵,打开陷车救出。二将步行,抢得利刃在手,只杀得天崩地裂,鬼哭神愁,里外夹攻,如何抵敌。张桂芳与风林见不是势头,只得带伤逃归。遍地尸横,满地血水成流。三军叫苦,弃鼓丢锣,自己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张桂芳连夜败走至西岐山,收拾败残人马。风林上帐,与主将议事。桂芳曰:“吾自来提兵,未尝有败。今日在西岐损折许多人马,心上甚是不乐。”忙修告急本章,打进朝歌,速发援兵,共破反叛。且说子牙收兵,得胜回营。众将欢腾,齐声唱凯。正是:
鞍上将军如猛虎,得胜小校似欢彪。
话说张桂芳遣官进朝歌,来至太师府下文书。闻太师升殿,聚将鼓响,众将参谒。堂候官将张桂芳申文呈上。太师拆开一看,大惊曰:“张桂芳征伐西岐,不能取胜,反损兵挫锐,老夫须得亲征,方克西土。奈因东南两路,屡战不宁;又见游魂关总兵窦荣不能取胜;方今贼盗乱生,如之奈何!吾欲去,家国空虚;
吾不去,不能克服。”只见门人吉立上前言曰:“今国内无人,老师怎么亲征得,不若于三山五岳之中,可邀一二位师友,往西岐协助张桂芳,大事自然可定,何劳老师费心,有伤贵体。”只这一句话,断送修行人两对,封神台上且标名。不知凶吉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四圣西岐会子牙
诗曰:
王道从来先是仁,妄加征伐自沉沦。
趋名战士如奔浪,逐劫神仙似断燐。
异术奇珍谁个是,争强图霸孰为真。
不如闭目深山坐,乐守天真养自身。
话说闻太师听吉立之言,忽然想起海岛道友,拍掌大笑曰:“只因事冗杂,终日碌碌,为这些军民事务,不得宁暇,把这些道友都忘却了。不是你方才说起,几时得海宇清平。”吩咐吉立:“传众将知道:三日不必来见。你与余庆好生看守相府,吾去三两日就回。”太师骑了墨麒麟,挂两根金鞭,把麒麟顶上角一拍,麒麟四足自起风云,霎时间周游天下。有诗为证:
四足风云声响亮,麟生雾彩映金光。
周游天下须臾至,方显玄门道术昌。
话说闻太师来至西海九龙岛,见那些海浪滔滔,烟波滚滚。把坐骑落在崖前。只见那洞门外:异花奇草般般秀,桧柏青松色色新。正是:只有仙家来往处,哪许凡人到此间。正看玩时,见一童儿出,太师问曰:“你师父在洞否。”此童儿答曰:“家师在里面下棋。”太师曰:“你可通报:商都闻太师相访。”童儿进洞来,启老师曰:“商都闻太师
相访。”只见四位道人听得此言,齐出洞来,大笑曰:“闻兄,哪一阵风儿吹你到此?”闻太师一见四人出来,满面笑容相迎,竟邀至里面,行礼毕,在蒲团坐下。四位道人曰:“闻兄自哪里来?”太师答曰:“特来进谒。”道人曰:“吾等避迹荒岛之中,有何见谕,特至此地?”太师曰:“吾受国恩,与先王之托,官居相位,统领朝纲重务。今西岐武王驾下姜尚,乃昆仑门下,仗道欺公,助姬发作反。前差张桂芳领兵征伐,不能取胜。奈因东南又乱,诸侯猖獗,吾欲西征,恐家国空虚,自思无计,愧见道兄。若肯藉一臂之力,扶危拯弱,以锄强暴,实闻仲万千之幸。”头一位道人答曰:“闻兄既来,我贫道一往,救援桂芳,大事自然可定。”只见第二位道人曰:“要去四人齐去,难道说王兄为得闻兄,吾等便就不去?”闻太师听罢大喜。此乃是四圣,也是“封神榜”上之数:头一位姓王,名魔;二位姓杨,名森;三位姓高,名友乾;四位姓李,名兴霸。是灵霄殿四将。看官,大抵神道原是神仙做,只因根行浅薄,不能成正果朝元,故成神道。且说王魔曰:“闻兄先回,俺们随后即至。”闻太师曰:“承道兄大德,求即幸临,不可羁滞。”王魔曰:“吾把童儿先将坐骑送往岐山,我们即来。”闻太师上了墨麒麟回朝歌。不表。
且说王魔等四人,一齐驾水遁往朝歌来。怎见得,有诗为证:
五行之内水为先,不用乘舟不驾船。
大地乾坤顷刻至,碧游宫内圣人传。
话说四位道人到朝歌,收了水遁进城。朝歌军民一见,吓得魂不附体。王魔戴一字巾,穿水合服,面如满月;杨森莲子箍,似陀头打扮,穿皂服,面如锅底,须似朱砂,两道黄眉;高友乾挽双孤髻,穿大红服,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上下獠牙;李兴霸戴鱼尾金冠,穿淡黄服,面如重枣,一部长髯。俱有一丈五六尺长,晃晃荡荡。众民看见,伸舌咬指。王魔问百姓曰:“闻太师府在哪里?”有大胆的答曰:“在正南二龙桥就是。”四道人来至相府,太师迎入,施礼毕,传令:“摆上酒来。”左道之内,俱用荤酒,持斋者少。五位传杯。次日,闻太师入朝见纣王,言:“臣请得九龙岛四位道者,往西岐破武王。”纣王曰:“太师为孤佐国,何不请来相见?”太师领旨。不一时,领四位道人进殿来。纣王一见,魂不附体,“好凶恶像貌!”道人见纣王曰:“衲子稽首了!”纣王曰:“道者平身。”传旨:“命太师与朕代礼,显庆殿陪宴。”太师领旨,纣王回宫。且说五位在殿欢饮,王魔曰:“闻兄,待吾等成了功来,再会酒罢。我们去也。”四位道人离了朝门,太师送出朝歌,太师自回府中。不表。
且说四位道人驾水遁往西岐山来,霎时到了,落下水光,到张桂芳辕门。探马报入:“有四位道长至辕门候见。”张桂芳闻报,出营接入中军。张桂芳、风林参谒。王魔见二将欠身不便,问曰:“闻太师请俺们来助你,你想必着伤?”风林把臂膊被哪吒打伤之事说了一遍。王魔曰:“与吾看一看呀!原来是乾坤圈打的。”葫芦中取一粒丹,口嚼碎了搽上,即时痊愈。桂芳也来求丹,王魔一样治度。又问:“西岐姜子牙在哪里?”张桂芳曰:“此处离西岐七十里,因兵败至此。”王魔曰:“快起兵往西岐城去!”彼时张桂芳传令,一声炮响,三军呐喊,杀奔西岐,东门下寨。
子牙在相府,正议连日张桂芳败兵之事。探事马报来:“张桂芳起兵在东门安营。”子牙与众将官言曰:“张桂芳此来,必求有援兵在营,各要小心。”众将得令。
且说王魔在帐中坐下,对张桂芳曰:“你明日出阵前,坐名要姜子牙出来。吾等俱隐在旗幡脚下;待他出来,我们好会他。”杨森曰:“张桂芳、风林,你把这符贴在你的马鞍鞒上,各有话说。我们的坐骑乃是奇兽,战马见了,骨软筋酥,焉能站立。”二将领命。且说次日,张桂芳全妆甲胄,上马至城下,坐名只要姜子牙答话。报马进相府,报:“张桂芳请丞相答话。”子牙不把张桂芳放在心上,料只如此,传令:“摆五方队伍出城。”炮声响亮,城门大开。只见:
青幡招展,一池荷叶舞青风;素带施张,满苑梨花飞瑞雪。红幡闪灼,烧山烈火一般同;皂盖飘摇,乌云盖住铁山顶。杏黄旗磨动,护中军战将;英雄如猛虎,两边摆打阵众英。.99lib.
话说宝纛幡下,子牙骑青鬃马,手提宝剑。桂芳一马当先。子牙曰:“败军之将,又有何面目至此?”张桂芳曰:“‘胜败军家常事’,何得为愧。今非昔比,不可欺敌!……”言还未毕,只听得后面鼓响,旗幡开处,走出四样异兽:王魔骑狴犴,杨森骑狻猊,高友乾骑的是花斑豹,李兴霸骑的是狰狞,四兽冲出阵来。子牙两边战将都跌翻下马,连子牙撞下鞍鞒。这些战马经不起那异兽恶气冲来,战马都骨软筋酥。内中只是哪吒风火轮,不能动摇;黄飞虎骑五色神牛,不曾挫锐
;以下都跌下马来。四道人见子牙跌得冠斜袍绽,大笑不止,大呼曰:“不要慌!慢慢起来!”子牙忙整衣冠,再一看时,见四位道人好凶恶之相:脸分青、白、红、黑,各骑古怪异兽。子牙打稽首曰:“四位道兄,哪座名山?何处洞府?今到此间,有何吩咐?”子牙道罢,王魔曰:“姜子牙,吾乃九龙岛炼气士王魔、杨森、高友乾、李兴霸也。你我俱是道门,只因闻太师相招,特地到此。我等莫非与子牙解围,并无他意。不知子牙可依得贫道三件事情?”子牙曰:“道兄吩咐,莫说三件,便三十件可以依得,但说无妨。”王魔曰:“头一件:要武王称臣。”子牙曰:“道兄差矣,吾主公武王,死是商臣,奉法守公,并无欺上,何不可之有?”王魔曰:“第二件:开了库藏,给散三军赏赐。第三件:将黄飞虎送出城,与张桂芳解回朝歌。你意下如何?”子牙曰:“道兄吩咐,极是明白;容尚回城,三日后作表,敢烦道兄带回朝歌谢恩,再无他议。”两边举手:“请了!”正是:且说三事权依允,二上昆仑走一遭。
话说子牙同将进城,入相府,升殿坐下。只见武成王跪下曰:“请丞相将我父子解送桂芳行营,免累武王。”子牙忙忙扶起,曰:“黄将军,方才三件事,乃权宜暂允他,非有他意。彼骑的俱是怪兽,众将未战,先自落马,挫动锐气,故此将机就计,且进城再作他处。”黄将军谢了子牙,众将散讫。子牙乃香汤沐浴,吩咐武吉、哪吒防守。子牙驾土遁,二上昆仑,往玉虚宫而来。有诗为证:道术传来按五行,不登雾彩最轻盈。须臾直过扶桑径,咫尺行来至玉京。且说子牙到了玉虚宫,不敢擅入。候白鹤童子出来,子牙曰:“白鹤童儿,通报一声。”白鹤童子至碧游床,跪而言曰:“启老爷:师叔姜尚在宫外候法旨。”元始吩咐:“命来。”子牙进宫,倒身下拜。元始曰:“九龙岛王魔等四人在西岐伐你。他骑的四兽,你未曾知道。此物乃万兽朝苍之时,种种各别,龙生九种,色相不同。白鹤童子,你往桃园里把我的坐骑牵来。”白鹤童儿往桃园内,牵了四不相来。怎见得,有诗为证:
麟头豸尾体如龙,足踏祥光至九重。
四海九洲随意遍,三山五岳霎时逢。
童儿把四不相牵至。元始曰:“姜尚,也是你四十年修行之功,与贫道代理封神,今把此兽与你骑往西岐,好会三山、五岳、四渎之中奇异之物。”又命南极仙翁取一木鞭,长三尺六寸五分,有二十一节,每一节有四道符印,共八十四道符印,名曰:“打神鞭”。子牙跪而接受。又拜恳曰:“望老师大发慈悲!”元始曰:“你此一去,往北海过,还有一人等你。贫道将此中央戊己之旗付你。旗内有简,临迫之际,当看此简,便知端的。”子牙
叩首辞别,出玉虚宫。南极仙翁送子牙至麒麟崖。子牙上了四不相,把顶上角一拍,那兽一道红光起去,铃声响亮,往西岐来。正行之间,那四不相飘飘落在一座山上。山近连海岛。怎见得好山: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轮岭外,雨收岱色冷含烟。藤缠老树,雀占危岩。奇花瑶草,修竹乔松。幽鸟啼声近,滔滔海浪鸣。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悬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话说子牙看罢山,只见山脚下一股怪云卷起。云过处生风,风响处见一物,好生跷蹊古怪。怎见得:
头似驼,狰狞凶恶。项似鹅,挺折枭雄。须似虾,或上或下。耳似牛,凸暴双睛。身似鱼,光辉灿烂。手似鹰,电灼钢钩。足似虎,钻山跳涧。龙分种,降下异形。采天地灵气,受日月之精。发手运石多玄妙,口吐人言盖世无。龙与豹交真可羡,来扶明主助皇图。
话说子牙一见,魂不附体,吓了一身冷汗。那物大叫一声曰:“但吃姜尚一块肉,延寿一千年!”子牙听罢,“原来是要吃我的。”那东西又一跳将来,叫:“姜尚,我要吃你!”子牙曰:“吾与你无隙无仇,为何要吃我?”妖怪答曰:“你休想逃脱今日之厄!”子牙把杏黄旗轻轻展开,看里面简帖,“……原来如此。”子牙曰:“那孽障,我该你口里食,料应难免。你只把我杏黄旗儿拔起来,我就与你吃;拔不起来,怨命。”子牙把旗往地上一戳。那旗长有二丈有余,那妖怪伸手来拔,拔不起来;两只手拔,也拔不起;用阴阳手拔,也拔不起来;便将双手只到旗根底下,把头颈子挣的老长的,也拔不起来。子
牙把手望空中一撒,五雷正法,雷火交加,一声响,吓的那东西要放手,不意把手长在旗上了。子牙喝一声:“好孽障!吃吾一剑!”那物叫曰:“上仙饶命!念吾不识上仙玄妙,此乃申公豹害了我!”
子牙听说申公豹的名字,子牙问曰:“你要吃我,与申公豹何干?”妖怪答曰:“上仙,吾乃龙须虎也。自少昊时生我,采天地灵气,受阴阳精华,已成不死之身。前日甲公豹往此处过,说:‘今日今时姜子牙过时,若吃他一块肉,延年万载。’故此一时愚昧,大胆欺心,冒犯上仙。不知上仙道高德隆,自古是慈悲道德,可怜念我千年辛苦,修开十二重楼,若赦一生,万年感德!”子牙曰:“据你所言,你拜吾为师,我就饶你。”龙须虎曰:“愿拜老爷为师。”子牙曰:“既如此,你闭了目。”龙须虎闭目。只听得空中一声雷响,龙须虎也把手放了,倒身下拜,子牙北海收了龙须虎为门徒。子牙问曰:“你在此山,可曾学得些道术?”龙须虎答曰:“弟子善能发手有石。随手放开,便有磨盘大石头,飞蝗骤雨,打的满山灰土迷天,随发随应。”子牙大喜:“此人用之劫营,到处可以成功。”子牙收了杏黄旗,遂带龙须虎,上了四不相,径往西岐城;落下坐骑,来至相府。众将迎接,猛见龙须虎在子牙后边,众将吓的痴呆了:“姜丞相惹了邪气来了!”子牙见众将猜疑,笑曰:“此是北海龙须虎也,乃是我收来门徒。”众将进到府,参谒已毕。子牙问城外消息,武吉曰:“城外不见动静。”子牙打点一场大战。
且说张桂芳在营五日,不见子牙出城来犒赏三军,把黄飞虎父子解到营里来,乃对四位道人曰:“老师,姜尚五日不见消息,其中莫非有诈?”王魔曰:“他既依允,难道失信与我等!西岐城管教他血满城池,尸成山岳。”又过三日,杨森对王魔曰:“道兄,姜子牙至八日还不出来,我们出去会他,问个端的。”张桂芳曰:“姜尚那日见势不好,将言俯就;姜尚外有忠诚,内怀奸诈。”杨森曰:“既如此,我等出去。若是诱哄我等,我们只消一阵成功,早与你班师回去。”风林传下令去,点炮,三军呐喊,杀至城下,请子牙答话。探事马报入相府。子牙带哪吒、龙须虎、武成王,骑四不相出城。王魔一见大怒:“好姜尚!你前日跌下马去,却原来往昆仑山借四不相,要与俺们见个雌雄!”把狴犴一磕,执剑来取子牙。旁有哪吒登开风火轮,摇火尖枪大叫:“王魔少待伤吾师叔!”冲杀过来。轮兽相交,枪剑并举,好场大战!怎见得:
两阵上幡摇擂战鼓,剑枪交加霞光吐。枪是乾元秘授来,剑法冰山多威武。哪吒发怒性刚强,王魔宝剑谁敢阻。哪吒是乾元山上宝和珍,王魔一心要把成汤辅。枪剑并举没遮拦,只杀的两边儿郎寻斗赌。
话说二将大战,哪吒使发了那一条枪与王魔力敌。正战间,杨森骑着狻猊,见哪吒枪来得厉害,剑乃短家伙,招架不开。杨森在豹皮囊中取一粒开天珠,劈面打来,正中哪吒,打翻下风火轮去。王魔急来取首级,早有武成王黄飞虎催开五色神牛,把枪一摆,冲将过来,救了哪吒。王魔复战飞虎。杨森二发奇珠,黄飞虎乃是马上将军,怎经得一珠,打下坐骑来。早被龙须虎大叫曰:“莫伤吾大将,我来了!”王魔一见大惊,“是个什么妖精出来!”怎见得:
古怪跷蹊相,头大颈子长。独足只是跳,眼内吐金光。身上鳞甲现,两手似钩枪。炼成奇异术,发手磨盘强。但逢龙须虎,不死也着伤。
话说高友乾骑着花斑豹,见龙须虎凶恶,忙取混元宝珠,劈脸打来,正中龙须虎的脖子,打的扭着头跳。左右救回黄飞虎。王魔、杨森二骑来擒子牙。子牙只得将剑招架,来往冲杀。子牙左右无佐,三将着伤,救回去了。不防李兴霸把劈地珠照子牙打来,正中前心。子牙“哎呀”一声,几乎坠骑,带四不相往北海上逃走。王魔曰:“待吾去拿了姜尚。”来赶子牙,似飞云风卷,如弩箭离弦。子牙虽是伤了前心,听的后面赶来,把四不相的角一拍,起在空中。王魔笑曰:“总是道门之术!你欺我不会腾云。”把狴犴一拍,也起在空中,随后赶来。子牙在西岐有七死三灾,此是遇四圣头一死。王魔见赶不上子牙,复取开天珠望后心一下,把子牙打翻下骑来,骨碌碌滚下山坡,面朝天,打死了。四不相站在一旁,王魔下骑,来取子牙首级。忽然听的半山中作歌而来:
野水清风拂柳,池中水面飘花。
藉问安居何处,白云深处为家。
话说王魔听歌,
看时,乃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王魔曰:“道兄来此何事?”广法天尊答曰:“王道友,姜子牙害不得!贫道奉玉虚宫符命在此,久等多时。只因五事相凑,故命子牙下山:一则成汤气数已尽;二则西岐真主降临;三则吾阐教犯了杀戒;四则姜子牙该享西地福禄,身膺将相之权;五则与玉虚宫代理封神。道友,你截教中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为什么恶气纷纷,雄心赳赳。可知道你那碧游宫上有两句说的好:
紧闭洞门,静诵黄庭三两卷;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
你把姜尚打死,虽死还有回生时候。道友,依我,你好生回去,这还是一月未缺;若不听吾言,致生后悔。”王魔曰:“文殊广法天尊,你好大话!我和你一样规矩,怎言月缺难圆。难道你有名师,我无教主!”王魔动了无明之火,持剑在手,睁睛欲来取文殊广法天尊。只见天尊后面有一道童,挽抓髻,穿淡黄服,大叫:“王魔少待行凶,我来了!广法天尊门徒金吒是也”。拎剑直奔王魔。王魔手中剑对面交还。来往盘旋,恶神厮杀。有诗为证:
来往交还剑吐光,二神斗战五龙岗。
行深行浅皆由命,方知天意灭成汤。
话说王魔、金吒恶战山下,文殊广法天尊取一物,此宝在玄门为遁龙桩,久后在释门为七宝金莲。上有三个金圈,往上一举,落将下来。王魔急难逃脱,颈子上一圈,腰上一圈,足下一圈,直立的靠定此桩。金吒见宝缚了王魔,手起剑落。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姜子牙冰冻岐山
诗曰:
四圣无端欲逆天,仗他异术弄狂癫。
西来有分封神客,北伐方知证果仙。
几许雄才消此地,无边恶孽造前愆。
雪飞七月冰千尺,尤费颠连丧九泉。
话说金吒一剑,把王魔斩了,一道灵魂往封神台来,清福神柏鉴用百灵幡引进去了。广法天尊收了此宝,望昆仑下拜:“弟子开了杀戒。”命金吒把子牙背负上山,将丹药用水研开,灌入子牙口内。不一时,子牙醒回,看见广法天尊,曰:“道兄,我如何于此处相会?”天尊答曰:“原是天意,定该如此,不由人耳。”过了一二时辰,命金吒:“你同师叔下山,协助西土,我不久也要来。”遂扶子牙上了四不相,回西岐。广法天尊将土掩了王魔尸骸。不表。
且说西岐城不见姜丞相,众将慌张。武王亲至相府,差探马各处找寻。子牙同金吒至西岐,众将同武王齐出相府,子牙下骑。武王曰:“相父败兵何处?孤心甚是不安!”子牙曰:“老臣若非金吒师徒,决不能生还矣。”金吒参谒武王,会了哪吒,二人自在一处。子牙进府调理。
且说成汤营里杨森见王魔得胜,追赶子牙,至晚不见回来。杨森疑惑:“怎么不见回来?”忙忙袖中一算,大叫一声:“罢了!”高友乾、李兴霸齐问原由。杨森怒曰:“可惜千年道行,一旦死于五龙山!”三位道人怒发冲冠,一夜不安。次日上骑,城下搦战,只要子牙出来答话。探马报入相府,子牙着伤未愈,只见金吒曰:“师叔,既有弟子在此保护,出城定要成功。”子牙从计上骑,开城,见三位道人咬牙大骂曰:“好姜尚!杀吾道兄,势不两立!”三骑齐出来战。子牙旁有金吒、哪吒二人。金吒两口宝剑,哪吒登开风火轮,使开火尖枪抵敌。五人交兵,只杀得霭霭红云笼宇宙,腾腾杀气照山河。子牙暗想:“吾师所赐打神鞭,何不祭起?”子牙将神鞭丢起,空中只听雷鸣火电,正中高友乾顶上,打得脑浆迸出,死于非命,一魂已入封神台去了。杨森见高道兄已亡,吼一声来奔子牙;不
防哪吒将乾坤圈丢起,杨森方欲收此宝,被金吒将遁龙桩祭起,遁住杨森,早被金吒一剑,挥为两段,一道灵魂也进封神台去了。张桂芳、风林见二位道长身亡,纵马使枪,风林使狼牙棒,冲杀过来。李兴霸骑狰狞,拎方楞锏杀来。金吒步战,哪吒使一根枪,两家混战。只听西岐城里一声炮响,走出一员小将,还是一个光头儿,银冠银甲,白马长枪,此乃黄飞虎第四子黄天祥。走马杀到军前,神武耀威,勇贯三军,枪法如骤雨。天祥刺斜里一枪,把风林挑下马来,一魂也进封神台去了。张桂芳料不能取胜,败进行营。李兴霸上帐自思:“吾四人前来助你,不料今日失利,丧吾三位道兄。你可修文书,速报闻兄,可求救至此,以泄今日之恨。”张桂芳依言,忙作告急文书,差官星夜进朝歌。不表。
且说姜子牙得胜回西岐,升银安殿,众将报功。子牙羡黄天祥走马枪挑风林。金吒曰:“师叔,今日之胜,不可停留,明日会战,一阵成功,张桂芳可破也。”子牙曰:“善。”次日,子牙点众将出城,三军呐喊,军威大振,坐名要张桂芳。桂芳听报大怒,“自来提兵未曾挫锐,今日反被小人欺侮,气杀我也!”忙上马布开阵势,到辕门,指子牙大喝曰:“反贼!怎敢欺侮天朝元帅!与你立见雌雄。”纵马持枪杀来。子牙后面黄天祥出马,与桂芳双枪并举,一场大战:
二将坐雕鞍,征夫马上欢。这一个怒发如雷吼,那一个心头火一攒。这一个丧门星要扶纣主,那一个天罡星欲保周元。这一个舍命而安社稷,那一个弃残生欲正江山。自来恶战不寻常,辕门几次鲜红溅。
话说黄天祥大战张桂芳,三十合未分上下。子牙传令:“点鼓。”军中之法:鼓进,金止。周营数十骑,左右抢出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呙、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吕公望、南宫适、辛甲、辛免、太颠、闳夭、黄明、周纪等,围裹上来,把张桂芳围在垓心。好张桂芳,似弄风猛虎,酒醉斑彪,抵挡周将,全无惧怯。且说子牙命金吒:“你去战李兴霸,我用打神鞭助你今日成功。”金吒听命,拽步而来。李兴霸坐在狰狞上,见一道童忽抢来,催开狰狞,提锏就打。金吒举宝剑急架相迎。未及数合,只见哪吒登风火轮,摇枪直刺李兴霸,兴霸用锏急架忙还。子牙在四不相上,方祭打神鞭,李兴霸见势不能取胜,把狰狞一拍,那兽四足腾起风云,逃脱去了。哪吒见走了李兴霸,登轮直杀进桂芳垓心来。晁田弟兄二人在马上大呼曰:“张桂芳早下马归降,免尔一死,吾等共享太平!”张桂芳大骂:“叛逆匹夫!捐躯报国,尽命则忠,岂若尔辈贪生而损名节也!”从清晨只杀到午牌时分,桂芳料不能出,大叫:“纣王陛下!臣不能报国立功,一死以尽臣节!”自转枪一刺,桂芳撞下鞍鞒。一点灵魂往封神台来,清福神引进去了。正是:
英雄半世成何用,留的芳名万载传。
桂芳已死,人马也有降西岐者,也有回关者。子牙得胜进城,入府上殿,各报其功。子牙见今日众将英雄可喜。
且说李兴霸逃脱重围,慌忙疾走。李兴霸乃四圣之数,怎脱得大
99lib?数。狰狞正行,飘然落在一山,道人见坐骑落下,滚鞍下地,倚松靠石,少憩片时,寻思良久:“吾在九龙岛修炼多年,岂料西岐有失,愧回海岛,羞见道中朋友。如今且往朝歌城去,与闻兄共议,报今日之恨也。”方欲起身,只听得山上有人唱道情而来。道人回首一看,原来是一道童:
“天使还玄得作仙,作仙随处睹青天。此言勿谓吾狂妄,得意回时合自然。”
话言那道童唱着行来,见李兴霸打稽首:“道者请了!”兴霸答礼。道童曰:“老师哪一座名山?何处洞府?”兴霸曰:“吾乃九龙岛炼气士李兴霸;因助张桂芳西岐失利,在此少坐片时。道童,你往哪里来?”道童暗想道:“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道童大喜:“我不是别人,我乃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徒弟木吒是也,奉师命往西岐去见师叔姜子牙门下,立功灭纣。我临行时,吾师尊说:‘你要遇着李兴霸,捉他去西岐见子牙为贽见。’岂知恰恰遇你。”李兴霸大笑曰:“好孽障!焉敢欺吾太甚!”拎锏劈头就打,木吒执剑急架忙迎,剑锏相交。怎见得九宫山大战:
这一个轻移道步;那一个急转麻鞋。轻移道步,撤玉靶纯钢出鞘;急转麻鞋,浅金装宝剑离匣。锏来剑架,剑锋斜刺一团花;剑去锏迎,脑后千块寒雾滚。一个是肉身成圣,木吒多威武;一个是灵霄殿上,神将逞雄威。些儿眼慢,目下皮肉不完全;手若迟松,眼下尸骸分两块。
话说木吒大战李兴霸,木吒背上宝剑两口,名曰“吴钩”。此剑乃“干将”、“莫邪”之流,分有雌雄。木吒把左肩一摇,那雄剑起去,横在空中,磨了一磨,李兴霸可怜:千年修炼全无用,血染衣襟在九宫。木吒将兴霸尸骸掩了,藉土遁往西岐来,进城,至相府。门官通报:“有一道童求见。”子牙命:“请来。”木吒至殿前下拜。子牙问曰:“哪里来的?”金吒在旁言曰:“此是弟子兄弟木吒,在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学艺。”子牙曰:“兄弟三人齐佐明主,简篇万年,史册传扬不朽。”西岐日盛。
话说闻太师在朝歌执掌大小国事,其实有条有法。话说汜水关韩荣报入太师府,闻太师拆开一看,拍案大呼曰:“道兄你却为着何事,死于非命!吾乃位极人臣,受国恩如同泰山,只因国事艰难,使我不敢擅离此地,今见此报,使吾痛入骨髓!”忙传令:“点鼓聚将。”只见银安殿三咚鼓响,一干众将参谒太师。太师曰:“前日吾邀九龙岛四道友协助张桂芳,不料死了三位;风林阵亡。今与诸将共议,谁为国家辅张桂芳破西岐
.99lib.t>走一遭?”言未毕,左军上将军鲁雄年纪高大,上殿曰:“末将愿往。”闻太师看时,左军上将军鲁雄苍髯皓首上殿。太师曰:“老将军年纪高大,犹恐不足成功。”鲁雄笑曰:“太师在上:张桂芳虽是少年当道,用兵恃强,只知己能,显胸中秘授;风林乃匹夫之才,故此有失身之祸。为将行兵,先察天时,后观地利,中晓人和。用之以文,济之以武,守之以静,发之以动;亡而能存,死而能生,弱而能强,柔而能刚,危而能安,祸而能福;机变不测,决胜千里,自天之上,由地之下,无所不知;十万之众,无有不力,范围曲成,各极其妙,定自然之理,决胜负之机,神运用之权,藏不穷之智,此乃为将之道也。末将一去,便要成功。再副一二参军,大事自可定矣。”太师闻言,“鲁雄虽老,似有将才,况是忠心。欲点参军,必得见机明辨的方去得。不若令费仲、尤浑前去亦可。”忙传令:“命费仲、尤浑为参军。”军政司将二臣令至殿前。费仲、尤浑见太师行礼毕。太师曰:“方今张桂芳失机,风林阵亡,鲁雄协助,少二名参军。老夫将二位大夫为参赞机务,征剿西岐,旋师之日,其功莫大。”费、尤听罢,魂魄潜消,“太师在上:职任文家,不谙武事,恐误国家重务。”太师曰:“二位有随机应变之才,通达时务之变,可以参赞军机,以襄鲁将军不逮,总是为朝廷出力。况如今国事艰难,当得辅君为国,岂可彼此推诿。左右,取参军印来!”费、尤二人落在圈套之中,只得北印。簪花,递酒,太师发铜符,点人马五万协助张桂芳。有诗为证:
鲁雄报国寸心丹,费仲尤浑心胆寒。
夏月行兵难住马,一笼火伞罩征鞍。
只因国祚生离乱,致有妖氛起祸端。
台造封神将已备,子牙冰冻二谗奸。
话说鲁雄择吉日,祭宝纛旗,杀牛,宰马,不日起兵。鲁雄辞过闻太师,放炮起兵。此时夏末秋初,天气酷暑,三军铁甲单衣好难走,马军雨汗长流,步卒人人喘息。好热天气!三军一路,怎见得好热:
万里乾坤,似一轮火伞当中。四野无云风尽息,八方有热气升空。高山顶上,大海波中。高山顶上,只晒得石烈灰飞;大海波中,蒸熬得波翻浪滚。林中飞鸟,晒脱翎毛,莫想腾空展翅;水底游鱼,蒸翻鳞甲,怎能弄土钻泥。只晒得砖如烧红锅底热,便是铁石人身也汗流。
三军一路上:盔滚滚撞天银磬,甲层层盖地兵山。军行如骤雨,马跳似欢龙。闪翻银叶甲,拨转皂雕弓。正是:喊声震动山川泽,大地乾坤似火笼。
话说鲁雄人马出五关,一路行来。有探马报与鲁雄曰:“张总兵失机阵亡,首级号令在西岐东门,请军令定夺。”鲁雄闻报大惊曰:“桂芳已死,吾师不必行,且安营。”问:“前面是什么所在?”探马回报:“是西岐山。”鲁雄传令:“茂林深处安营。”命军政司修告急文书报太师。不表。
且说子牙自从斩了张桂芳,见李姓兄弟三人都到西岐。一日子牙升相府,有报马报入府来:“西岐山有一枝人马扎营。”子牙已知其详。前日清福神来报,封神台已造完,张挂“封神榜”,如今正要祭台。传令:“命南宫适、武吉点五千人马,往岐山安营,阻塞路口,不放他人马过来。”二将领令,随即点人马出城。一声炮响,七十里望见岐山一枝人马,乃成汤号色。南宫适对阵安下营寨。天气炎热,三军站立不住,空中火伞施张。武吉对南宫适曰:“吾师令我二人出城,此处安营,难为三军枯渴,又无树木遮盖,恐三军心有怨言。”一宿已过。次日,有辛甲至营相见,“丞相有令:命把人马调上岐山顶上去安营。”二将听罢,甚是惊讶:“此时天气热不可当,还上山去,死之速矣!”辛甲曰:“军令怎违,只得如此。”二将点兵上山。三军怕热,张口喘息,着实难当;又要造饭,取水不便,军士俱埋怨。不题。
且言鲁雄屯兵在茂林深处,见岐山上有人安营,纣兵大笑:“此时天气,山上安营,不过三日,不战自死!”鲁雄只等救兵交战。至次日,子牙领三千人马出城,往西岐山来。南宫适、武吉下山迎接,上山合兵一处。八千人马在山上绞起了幔帐。子牙坐下。怎见得好热,有诗为证:
太阳真火炼尘埃,烈石煎湖实可哀。
绿柳青松催艳色,飞禽走兽尽罹灾。
凉亭上面如烟燎,水阁之中似火来。
万里乾坤只一照,行商旅客苦相挨。
话说子牙坐在帐中,令武吉:“营后筑一土台,高三尺,速去筑来!”武吉领令。西岐辛免催趱车辆许多饰物,报与子牙。子牙令搬进行营,散饰物。众军看见,痴呆半晌。子牙点名给散,一名一个棉袄,一个斗笠,领将下去。众军笑曰:“吾等穿将起来,死的快了!”
且说子牙至晚,武吉回令:“土台造完。”子牙上台,披发仗剑,望东昆仑下拜,布罡斗,行玄术,念灵章,发符水。但见:
子牙作法,霎时狂风大作,吼树穿林。只刮的飒飒灰尘,雾迷世界,滑喇喇天摧地塌,骤沥沥海佛山崩,幡幢响如铜鼓震,众将校两眼难睁。一时把金风彻去无踪影,三军正好赌输赢。
诗曰:
念动玉虚玄妙诀,灵符秘授更无差。
驱邪伏魅随时应,唤雨呼风似滚沙。
且说鲁雄在帐内见狂风大作,热气全无,大喜曰:“若闻太师点兵出关,正好厮杀,温和天气。”费仲、尤浑曰:“天子洪福齐天,故有凉风相助。”那风一发胜了,如猛虎一般。怎见得好风,有诗为证:
萧萧飒飒透深闉,无影无形最骇人。
旋起黄沙三万丈,飞来黑雾百千尘。
穿林倒木真无状,彻骨生寒岂易论。
纵火行凶尤猛烈,江湖作浪更迷津。
话说子牙在岐山布斗,刮三日大风,凛凛似朔风一样。三军叹曰:“天时不正,国家不祥,故有此异事。”过了一两个时辰,半空中飘飘荡荡落下雪花来。纣兵怨言:“吾等单衣铁甲,怎耐凛冽严威!”正在那里埋怨,不一时,鹅毛片片,乱舞梨花,好大雪!怎见得:
潇潇洒洒,密密层层。潇潇洒洒,一似豆秸灰;密密层层,犹如柳絮舞。初起时,一片,两片,似鹅毛风卷在空中;次后来,千团,万团,如梨花雨打落地下。高山堆叠,獐狐失穴怎能行;沟涧无踪,苦杀行人难进步。霎时间银妆世界,一会家粉砌乾坤。客子难沽酒,苍翁苦觅梅。飘飘荡荡裁蝶翅,叠叠层层道路迷。丰年祥瑞从天降,堪贺人间好事宜。
鲁雄在中军对费、尤曰:“七月秋天,降此大雪,世之罕见。”鲁雄年迈,怎禁得这等寒冷。费、尤二人亦无计可施,三军都冻坏了。且说子牙在岐山上,军士人人穿起棉袄,带起斗笠,感丞相恩德,无不称谢。子牙问:“雪深几尺?”武吉回话:“山顶上深二尺,山脚下风旋下去,深有四五尺。”子牙复上土台,披发仗剑,口中念念有词,把空中彤云散去,现出红日当空,一轮火伞,霎时雪都化水,往山下一声响,水去的急,聚在山凹里。子牙见日色且胜,有诗为证:
真火原来是太阳,初秋积雪化汪洋。
玉虚秘授无穷妙,欲冻商兵尽丧亡。
话说子牙见雪消水急,滚涌下山,忙发符印,又刮大风。只见阴云布合,把太阳掩了。风狂凛冽,不亚严冬,霎时间把岐山冻作一块汪洋。子牙出营来,看纣营幡幢尽倒。命南宫适、武吉二将:“带二十名刀斧手下山,进纣营,把首将拿来!”二将下山,径入营中。见三军冻在冰里,将死者且多。又见鲁雄、费仲、尤浑三将在中军。刀斧手上前擒捉,如同囊中取钞一般,把三人捉上山来见子牙。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四天王遇丙灵公
诗曰:
魔家四将号天王,惟有青云剑异常。
弹动琵琶人已绝,撑开珠伞日无光。
莫言烈焰能焚毙,且说花狐善食强。
纵有几多稀世宝,丙灵一遇命先亡。
话说南宫适、武吉将三人拿到辕门通报,子牙命:“推进来。”鲁雄站立,费、尤二贼跪下。子牙曰:“鲁雄,时务要知,天心要顺,大理要明,真假要辩。方今四方知纣稔恶,弃纣归周,三分有二,何苦逆天,自取杀身之祸。今已被擒,尚有何说?”鲁雄大喝曰:“姜尚!尔曾为纣臣,职任大掞;今背主求荣,非良杰也。吾今被擒,食君之禄,当死君之难,今日有死而已,又何必多言。”子牙命且监于后营。复到土台上,布起罡斗,遂把彤云散了,现出太阳,日色如火一般,把岐山脚下冰时刻化了。五万人马冻死三二千,余者逃进五关去了。子牙又命南宫适往西岐城,请武王至岐山。南宫适走马进城,来见武王,行礼毕。武王曰:“相父在岐山,天气炎热,陆地无阴,三军劳苦。卿今来见孤,有何事?”南宫适对曰:“臣奉丞相令,请大王驾幸岐山。”武王遂同众文武往岐山来。怎见得,
九九藏书 有诗为证:
君正臣贤国日昌,武王仁德配陶唐。
漫言冰冻擒军死,且听台城斩将亡。
祭赛封神劳圣主,驱驰国事仗臣良。
古来多少英雄血,争利图名尽是伤。
话言武王同文武往西岐山来,行未及二十里,只见两边沟渠之中冰块漂浮来往。武王问南宫适,方知冰冻岐山。君臣又行七十里,至岐山。子牙迎武王。武王曰:“相父邀孤,有何事商议?”子牙曰:“请大王亲祭岐山。”武王曰:“山川享祭,此为正礼。”乃上山进帐。子牙设下祭文,武王不知今日祭封神台,子牙只言祭岐山。排下香案,武王拈香,子牙命将三人推来。武吉将鲁雄、费仲、尤浑推至。子牙传令:“斩讫报来!”霎时献三颗首级。武王大惊曰:“相父祭山,为何斩人?”子牙曰:“此二人乃成汤费仲、尤浑也。”武王曰:“奸臣,理当斩之。”子牙与武王回兵西岐。不表。且说清福神将三魂引入封神台去了。
话说鲁雄残兵败卒走进关,逃回朝歌。闻太师在府,看各处报章,看三山关邓九公报:“大败南伯侯。”忽报:“汜水关韩荣报到。”令:“接上来。”拆开看时,顿足叫曰:“不料西岐姜尚这等凶恶!杀死张桂芳,又捉鲁雄,号令岐山,大肆猖獗。吾欲亲征,奈东南二处,未息兵戈。”乃问吉立、余庆曰:“我如今再遣何人伐西岐?”吉立答曰:“太师在上:西岐足智多谋,兵精将勇,张桂芳况且失利,九龙岛四道者亦且不能取胜。如今可发令牌,命佳梦关魔家四将征伐,庶大功可成。”太师听言,喜曰:“非此四人不能克此大恶。”忙发令牌,又点左军大将胡升、胡雷交代守关。将令发出,使命领令前行。不觉一日,已至佳梦关,下马报曰:“闻太师有紧急公文。”魔家四将接了文书,拆开看罢,大笑曰:“太师用兵多年,如今为何颠倒!料西岐不过是姜尚、黄飞虎等,‘割鸡焉用牛刀’?”打发来使先回。弟兄四人点精兵十万,即日兴师;与胡升、胡雷交代府库钱粮,一应完毕。魔家四将辞了胡升,一声炮响,大队人马起行,浩浩荡荡,军声大振,往西岐而来。怎见得好人马:
三军呐喊,幡立五方。刀如秋水迸寒光,枪似麻林初出土。开山斧如同秋月,画杆戟豹尾飘飖。鞭锏抓槌分左右,长刀短剑砌龙鳞。花腔鼓擂,催军趱将;响阵锣鸣,令出收兵。拐子马御防劫寨,金装弩准备冲营。中军帐钩镰护守,前后营刁斗分明。临兵全仗胸中策,用武还依纪法行。
话说魔家四将人马,晓行夜住,逢州过府,越岭登山,非止一日,又过了桃花岭。哨马报入中军:“启元帅:兵至西岐北门,请令定夺。”魔礼青传令:“安下团营,扎了大寨。”三军放静营炮,呐一声喊。
且说子牙自兵冻岐山,军威甚盛,将士英雄,天心效顺,四方归心,豪杰云集。子牙正商议军情,忽探马报入相府:“魔家四将领兵驻扎北门。”子牙聚将上殿,共议退兵之策。武成王黄飞虎上前启曰:“丞相在上:佳梦关魔家四将乃弟兄四人,皆系异人秘授奇术变幻,大是难敌。长曰魔礼青,长二丈四尺,面如活蟹,须如铜线,用一根长枪,步战无骑。有秘授宝剑,名曰‘青云剑’。上有符印,中分四字‘地、水、火、风’,这风乃黑风,风内有万千戈矛。若人逢着此刃,四肢成为齑粉;若论火,空中金蛇搅绕,遍地一块黑烟,烟掩人目,烈焰烧人,并无遮挡。还有魔礼红,秘授一把伞,名曰‘混元伞’。伞上有祖母禄、祖母印、祖母碧,有夜明珠、碧尘珠、碧火珠、碧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还有珍珠穿成四字‘装载乾坤’。这把伞不敢撑,撑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转一转,乾坤晃动。还有魔礼海,用一根枪,背上一面琵琶。上有四条弦,也按‘地、水、火、风’。拨动弦声,风火齐至,如青云剑一般。还有魔礼寿,用两根锏。囊里有一物,形如白鼠,名曰‘花狐貂’,放起空中,现身似白象,胁生飞翅,食尽世人。若此四将来伐西岐,吾兵恐不能取胜也。”子牙曰:“将军何以知之?”黄飞虎答曰:“此四将昔日在末将麾下,征伐东海,故此晓得。今对丞相,不得不以实告。”子牙听罢,郁郁不乐。
且言魔礼青对三弟曰:“今奉王命,征剿凶顽,兵至三日,必当为国立功,不负闻太师之所举也。”魔礼红曰:“明日俺们兄弟齐会姜尚,一阵成功,旋师奏凯。”其日,弟兄欢饮。次早,炮响鼓鸣,摆开队伍,立于辕门,请子牙答话。探马来报:“魔家四将请战。”子牙因黄飞虎所说厉害,恐将士失利,心下犹豫未决。金吒、木吒、哪吒在旁,口称:“师叔,难道依黄将军所说,我等便不战罢。所仗福德在周,天意相祐,随时应变,岂得看住。”子牙猛醒,传令:“摆五方旗号,整点诸将校,列成队伍,出城会战。”怎见得:
两扇门开:青幡招展,震中杀气透天庭;素白纷纭,兑地征云从地起。红幡荡荡,离宫猛火欲烧山;皂带飘飘,坎气乌云由上下。杏黄幡麾,中央正道出兵来。金盔将如同猛虎,银盔将一似欢狼。南宫适似摇头狮子,武吉似摆尾狻猊。四贤八俊逞英豪,金木二吒持宝剑。龙须虎天生异像,武成王斜跨神牛。领首的哪吒英武,掠阵的众将轩昂。
魔家四将见子牙出兵有法,纪律森严,坐四不相,至军前。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金冠分鱼尾,道服勒霞绡。
童颜并鹤发,项下长银苗。
身骑四不相,手挂剑锋枭。
玉虚门下客,封神立圣朝。
话说子牙出阵前,欠身曰:“四位乃魔元帅么?”魔礼青曰:“姜尚,你不守本土,甘心祸乱,而故纳叛亡,坏朝廷法纪,杀大臣号令西岐,深属不道,是自取灭亡。今天兵至日,尚不倒戈授首,犹自抗拒。直待践平城垣,俱为齑粉,那时悔之晚矣!”子牙曰:“元帅言之差矣。吾等守法奉公,原是商臣,受封西土,岂得称为反叛。今朝廷信大臣之言,屡伐西岐,胜败之事,乃朝廷大臣自取其辱,我等并无一军一卒冒犯五关。今汝等反加之罪名,我君臣岂肯虚服。”魔礼青大怒曰:“孰敢巧言,混称大臣取辱!独不思你目下有灭国之祸!”放开大步,使枪来取子牙。左哨上南宫适纵马舞刀,大喝曰:“不要冲吾阵脚!”用钢刀急架忙迎。步马交兵,刀戟并举。魔礼红绰步展方天戟冲杀而来。子牙队里辛甲举斧来战魔礼红。魔礼海摇枪直杀出来,哪吒登风火轮,摇火尖枪迎住,二将双枪共举。魔礼寿使两根锏似猛虎摇头,杀将过来,这壁厢武吉银盔素铠,白马长枪,接战阵前。这一场大战,怎见得:
满天杀气,遍地征云。这阵上三军威武,那阵上战将轩昂。南宫适斩将刀半潭秋水,魔礼青虎头枪似一段寒冰。辛甲大斧犹如皓月光辉,魔礼红画戟一似金钱豹尾。哪吒发怒抖精神,魔礼海生嗔显武艺。武吉长枪,飕飕急雨洒残花;魔礼寿二锏,凛凛冰山飞白雪。四天王忠心佐成汤,众战将赤胆扶圣主。两阵上锣鼓频敲,四哨内三军呐喊。从辰至午,只杀的旭日无光;未末申初,霎时间天昏地暗。有诗为证:
为国亡家欲尽忠,只徒千载把名封。
捐躯马革何曾惜,只愿皇家建大功。
话说哪吒战住了魔礼海,把枪架开,随手取出乾坤圈使在空中,要打魔礼海。魔礼红看见,忙忙跳出阵外,把混元珍珠伞撑开一晃,先收了哪吒的乾坤圈去了。金吒见收兄弟之宝,忙使遁龙桩,又被收将去了。子牙把打神鞭使在空中。此鞭只打的神,打不的仙,打不得人;四天王乃是释门中人,打不得,后一千年,才受香烟,因此上把打神鞭也被伞收去了。子牙大惊。魔礼青战住南宫适,把枪一掩,跳出阵来,把青云剑一晃,往来三次,黑风卷起,万刃戈矛。一声响亮,怎见得,有诗为证:
黑风卷起最难当,百万雄兵尽带伤。
此宝英锋真厉害,铜军铁将亦遭殃。
魔礼红见兄用青云剑,也把珍珠伞撑开,连转三四转,咫尺间黑暗了宇宙,崩塌了乾坤。只见烈烟黑雾,火发无情,金蛇搅绕半空,火光飞腾满地。好火!有诗为证:
万道金蛇空内滚,黑烟罩体命难存。
子牙道术全无用,今日西岐尽败奔。
话说魔礼海拨动了地水火风琵琶;魔礼寿把花狐貂放出在
藏书网空中,现形如一只白象,任意食人,张牙舞爪。风火无情,西岐众将遭此一败,三军尽受其殃。子牙见黑风卷起,烈火飞来,人马一乱,往后败下去。魔家四将挥动人马,往前冲杀。可怜三军叫苦,战将着伤。怎见得:
赶上将,任从刀劈;乘着势,剿杀三军。逢刀的,连肩拽背;遭火的,烂额焦头。鞍上无人,战马拖缰,不管营前和营后;地上尸横,折筋断骨,怎分南北与东西。人亡马死,只为扶王创业到如今;将躲军逃,只落叫苦连声无投处。子牙出城,齐齐整整,众将官顶盔贯甲,好似得智狐狸强似虎;到如今只落得:哀哀哭哭,歪盔卸甲,犹如退翎鸾凤不如鸡。死的尸骸暴露,生的逃窜难回。惊天动地将声悲,嚎山泣岭三军苦。愁云直上九重天,一派残兵奔陆地。
话说魔家四将一战,损周兵一万有余,战将损了九员,带伤者十有八九。子牙坐四不相平空去了,金、木二吒土遁逃回,哪吒风火轮走了,龙须虎藉水里逃生。众将无术,焉能得脱。子牙败进城,入相府点众将:着伤大半,阵亡者九名,杀死了文王六位殿下,三名副将。子牙伤悼不已。
且说魔家四将收兵,掌得胜鼓回营,三军踊跃。正是:
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回。
话说魔家四将得胜回营,上帐议取西岐大事。魔礼红曰:“明日点人马困城,尽力攻打,指日可破,子牙成擒,武王授首。”魔礼青曰:“贤弟言之甚善。”次日进兵围城,喊声大震,杀奔城下,坐名请子牙临阵。探马报进帅府,子牙传令:“将‘免战牌’挂在城故楼上。”魔礼青传令:“四面架起云梯,用火炮攻打。”甚是危急。且说子牙失利,诸将带伤,忙领金、木二吒,龙须虎,哪吒,黄飞虎不曾带伤者上城,设灰瓶,炮石,火箭,火弓,硬弩,长枪,千方守御,日夜防备。魔家四将见四门攻打三日不下,反损有兵卒,魔礼红曰:“暂且退兵。”命军士鸣金,退兵回营。当晚兄弟四人商议:“姜尚乃昆仑教下,自善用兵。我们且不可用力攻打,只可紧困;困得他里无粮草,外无援兵,此城不攻自破矣。”礼青曰:“贤弟言之有理。”安心困城,不觉困了两月。
四将心下甚是焦躁:“闻太师命吾伐西岐,如今将近两三个月,未能破敌;十万之众,日费许多钱粮,倘太师嗔怪,体面何存。也罢,今晚初更,各将异宝祭于空中,就把西岐旋成渤海,早早奏凯还朝。”魔礼寿曰:“兄长之言妙甚。”各各欢喜。不言兄弟计较停当。且说子牙在相府有事,又见失机,与武成王黄飞虎议退兵之策。忽然猛风大作,把宝纛幡杆一折两段。子牙大惊,忙焚香,把金钱搜求八卦,只吓得面如土色。随即沐浴,更衣拈香,望昆仑下拜。子牙倒海救西岐。有诗为证:
玉虚秘授甚精奇,玄内玄中定坎离。
魔家四将施奇宝,子牙倒海救西岐。
话说子牙披发仗剑,倒海把西岐罩了。却说玉虚宫元始天尊知西岐事体,把琉璃瓶中静水望西岐一泼,乃三光神圣,浮在海水上面。再说魔礼青把青云剑祭起地、水、火、风;魔礼红祭混元珍珠伞;魔礼海拨动琵琶;魔礼寿祭起花狐貂。只见四下里阴云布合,冷雾迷空,响若雷鸣,势如山倒,骨碌碌天崩,滑喇喇地塌。三军见而心惊,一个个魂迷意怕。兄弟四人各施异术,要成大功,奏凯回朝,则怕你一场空想。正是:
枉费心机空费力,雪消春水一场空。
且说魔家兄弟四人祭此各样异宝,只到三更尽,才收了回营,指望次日回兵。且说子牙藉北海水救了西岐,众将一夜不曾安枕。至次日,子牙把海水退回北海,依旧现出城来,分毫未动。且说纣营军校见西岐城上草也不曾动一根,忙报四位元帅:“西岐城全然不曾坏动一角。”四将大惊,齐出辕门看时,果然如此。四人无法可施,一策莫展,只得把人马紧困西岐。且说子牙倒海救了此危,点将上城看守。非一日,乌飞兔走,不觉又困两月。子牙被困,无法退兵。魔家四将英勇,仗倚宝贝,焉能取胜。忽有总督粮储官见子牙,具言:“三济仓缺粮,只可支用十日,请丞相定夺。”子牙惊曰:“兵困城事小,城中缺粮事大。如之奈何!”武成王黄飞虎曰:“丞相可发告示与居民,富厚者必积有稻谷,或借三四万,或五六万,待退兵之日,加利给还,亦是暂救燃眉之计。”子牙曰:“不可。吾若出示,民慌军乱,必有内变之祸。料还有十日之粮,再作区处。”子牙不行。不觉又过七八日。子牙算只得二日粮,心下十分着忙,大是忧郁。那日,来了两位道童,一个穿红,一个穿青,至相府门上,对门官曰:“烦你通报,要见姜师叔。”门官启老爷:“有二位道童求见。”
子牙闻道者来,便命:“请来。”二位道童上殿下拜,口称“师叔”。子牙答礼曰:“二位是哪座名山?何处洞府?今到西岐,有何见谕?”二道童曰:“弟子乃金庭山玉屋洞道行天尊门下弟子,姓韩,双名毒龙;这位是姓薛,双名恶虎。今奉师命,送粮前来。”子牙曰:“粮在何所?”道童曰:“弟子随身带来。”锦囊中取一简献与子牙。子牙看简,大喜曰:“师尊圣谕,事在危急,自有高人相辅,今果如其言。”子牙命道童:“取粮。”道童将豹皮囊中取出碗口大一个斗儿,盛有一斗米,众将又不敢笑。子牙将斗命韩毒龙:“亲送三济仓去,再来回话。”不一时,毒龙回来见子牙,“送去了。”不上两个时辰,管仓官来报:“启丞相:三济仓连气楼上,都淌出米来。”子牙大喜。今事到急处,自有高人来佐佑,此是武王福大。有诗赞曰:
武王仁德禄能昌,增福神祇来助粮。
紫阳洞里黄天化,西岐尽灭四天王。
话说子牙粮也足,将也多,兵也广,只没奈魔家四将奇宝伤人,因此上固守西岐,不敢擅动。且说魔家兄弟又过了两个月,将近一年,不能成功。修文书报闻太师,言子牙虽则善战,今又能守。不表。
一日,子牙正在相府,商议军功大事。忽报:“有一道者来见。”子牙命:“请来。”这道人带扇云冠,穿水合服,腰束丝绦,脚登麻鞋,至帘前下拜,口称“师叔”。子牙曰:“哪里来的?”道人曰:“弟子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姓杨,名戬;奉师命,特来师叔左右听用。”子牙大喜,见杨戬超群出类。杨戬与诸门人会了,见过武王,复来问:“城外屯兵者何人?”子牙把魔家四将用的“地、水、火、风”物件说了一遍,“……故此挂‘免战牌’。”杨戬曰:“弟子既来,师叔可去‘免战’二字。弟子会魔家四将,便知端的。若不见战,焉能随机应变。”子牙听言甚喜,遂传令:“摘了‘免战牌’。”彼时有探马报入大营:“启元戎:西岐去了‘免战牌’。”魔家四将大喜,即刻出营搦战。
探马报入相府,子牙命杨戬出城,哪吒压阵。城门开处,杨戬出马,见四将威风凛凛冲霄汉,杀气腾腾逼斗星。四将见西岐城内一人,似道非道,似俗非俗,带扇云冠,道服丝绦,骑白马,执长枪。魔礼青曰:“来者何人?”杨戬答曰:“吾乃姜丞相师侄杨戬是也。你有何能,敢来此行凶作怪,仗倚左道害人。眼前叫你知吾厉害,死无葬身之地!”纵马摇枪来取。却说魔家四将有半年不曾会战,如今一齐出来,步战杨戬。四将围将上来,把杨戬裹在垓心,酣战城下。且说楚州有解粮官,解粮往西岐,正要进城,见前面战场阻路。此人姓马,名成龙,用两口刀,坐赤兔马,心性英烈,见战场阻路,大喝一声:“吾来了!”那马撺在圈子内,力敌四将。魔礼寿又见一将冲将来,心中大怒,未及十合,取出花狐貂祭在空中,化如一只白象,口似血盆,牙如利刃,乱抢人吃。其诗为证:
此兽修成隐显功,阴阳二气在其中。
随时大小皆能变,吃尽人心若野熊。
却说祭起花狐貂,一声响,把马成龙吃了半截去。杨戬在马上暗喜:“原来有这个孽障作怪!”魔家四将也不知道杨戬有九转炼就元功,魔礼寿又祭花狐貂,一声响,也把杨戬咬了半截去。哪吒见势头不好,进城来报姜丞相,说:“杨戬被花狐貂吃了。”子牙郁郁不乐,纳闷在府。
且说魔家四将得胜回营,治酒,兄弟共饮。吃到二更时分,魔礼寿曰:“长兄,如今把花狐貂放进城里去,若是吃了姜尚,吞了武王,大事定了。那时好班师归国,何必与他死守。”四人酒后,各发狂言。礼青曰:“贤弟之言有理。”礼寿豹皮囊取出花狐貂,叫曰:“宝贝,你若吃了姜尚回来,此功莫大。”遂祭在空中去了。花狐貂乃是一兽,只知吃人,哪知道吃了杨戬是个祸胎。杨戬曾炼过九转玄功,七十二变化,无穷妙道,肉身成圣,封清源妙道真君。花狐貂把他吃在腹里,杨戬听着四将计较,杨戬曰:“孽障,也不知我是谁!”把花狐貂的心一捏,那东西叫一声,跌将下来。杨戬现身,把花狐貂一撑两段。杨戬现原形,有三更时分,来相府门前,叫左右报丞相,守门军士击鼓。
子牙三更时,还与哪吒共议魔家四将事,忽听鼓响,报:“杨戬回来。”子牙大惊:“人死岂能复生!”命哪吒探虚实。哪吒至大门首问曰:“杨道兄,你已死了,为何又至?”杨戬曰:“你我道门徒弟,各玄妙不同。快开门!我有要紧事报与叔父。”哪吒命开了门,杨戬同至殿前。子牙惊问:“早晨阵亡,为何又至?必有回生之术!”杨戬把魔礼寿放花狐貂进城,“要伤武王、师叔,弟子在那孽障腹中听着,方才把花狐貂弄死了,特来报知师叔。”子牙闻言大喜:“吾有这等道术之客,何惧之有!”戬曰:“弟子如今还去。”哪吒曰:“道兄如何去得?”杨戬曰:家师秘授,自有玄妙,随风变化,不可思议。有诗为证:
秘授仙传真妙诀,我与道中俱各别。
或山或水或巅崖,或金或宝或铜铁。
或鸾或凤或飞禽,或龙或虎或狮鴃。
随风有影即无形,赴得蟠桃添寿节。
子牙听罢,“你有此奇术,可显一二。”杨戬随身一晃,变成花狐貂满地跳,把哪吒喜不自胜。杨戬曰:“弟子去也!”响一声,才要去。子牙曰:“杨戬,且住!你有大术,把魔家四将宝贝取来,使他束手不能成功。”杨戬即时飞出西岐城,落在魔家四将帐上。礼寿听的宝贝回来,忙用手接住,瞧了一瞧,见不曾吃了人来。将近四鼓时分,兄弟同进帐中睡去。正是酒酣睡倒,鼻息如雷,莫知高下。杨戬自豹皮囊中跳出来,将魔家四将帐上有四件宝贝,杨戬用手一端,端塌了,只拿得一把伞,那三件宝贝落地有声。魔礼红梦中听见有响声,急起来看时,“呀!却原来挂塌了钩子,掉将下来!”糊涂醉眼,不曾查得,就复挂在上面,依旧睡了。且说杨戬复到西岐城来见子牙,将混元珍珠伞献上。金木二吒、哪吒都来看伞。杨戬复又入营,还在豹皮囊中。不表。
且说次早中军帐鼓响,兄弟四人,各取宝贝,魔礼红不见混元伞,大惊:“为何不见了此伞!”急问巡内营将校。众将曰:“内营红尘也飞不进来,哪有奸细得入。”魔礼红大叫:“吾立大功,只凭此宝;今一旦失了,怎生奈何!”四将见如此失利,郁郁不乐,无心整理军情。
且说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忽然心血潮来,叫金霞童子:“请你
师兄来。”童儿领命,少时间请师兄至。黄天化至碧游床前,倒身下拜:“老师父,叫弟子哪里使用?”真君曰:“你打点下山。你父子当立功为周主,随我来。”黄天化随师至桃园中,真君传二柄锤。天化见而即会,精熟停当,无不了然。真君曰:“将吾的玉麒麟与你骑;又将火龙标带去。徒弟,你不可忘本,必尊道德。”黄天化曰:“弟子怎敢?”辞了师父,出洞来,上了玉麒麟,把角一拍,四足起风云之声。此兽乃道德真君闲戏三山、闷遊五岳之骑。黄天化
99lib?即时来至西岐,落下麒麟,来到相府,令门官通报。“启丞相:有一道童求见。”子牙曰:“请来。”黄天化上殿下拜,口称:“师叔,弟子黄天化奉师命下山,听候左右。”子牙问:“哪一座山?”黄飞虎曰:“此童乃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门下黄天化,乃末将长子。”子牙大喜:“将军有子出家修道,更当庆幸!”
且说黄天化父子重逢,同回王府,置酒父子欢饮。黄天化在山吃斋,今日在王府吃荤,遂挽双抓髻,穿王服,带束发冠,金抹额,穿大红服,贯金锁甲,束玉带,次日上殿见子牙。子牙一见天化如此装束,便曰:“黄天化,你原是道门,为何一旦变服?我身居相位,不敢忘昆仑之德。你昨日下山,今日变服,还把丝绦束了。”黄天化领命,系了丝绦。天化曰:“弟子下山,退魔家四将,故此如将家装束耳。怎敢忘本!”子牙曰:“魔家四将乃左道之术也,须紧要提防。”天化曰:“师命指明,何足惧哉!”子牙许之。黄天化上了玉麒麟,拎两柄锤,开放城门,至辕门请战。四天王正遇丙灵公。不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闻太师兵伐西岐
诗曰:
太师行兵出故商,西风飒飒送斜阳。
君因乱政民多难,臣为摅忠命尽伤。
惟知去日宁知返,只识兴时哪识亡。
四将亦随征进没,令人几度忆成汤。
且说魔礼红不见了珍珠伞,无心整理军情。忽报:“有将在辕门讨战。”四将听说,遂点人马出营会战:见一将骑玉麒麟而来。但见怎生打扮,有赞为证:
悟道高山十六春,仙传道术最通灵。
潼关曾救生身父,莫邪宝剑斩陈桐。
束发金冠飞烈焰,大红袍上绣团龙。
连环砌就金锁铠,腰下绒绦左右分。
两柄银锤生八楞,稳坐走阵玉麒麟。
奉命特来收四将,西岐城外立头功。
旗开拱手黄天化,“封神榜”上丙灵公。
魔礼青观看一员小将,身坐玉麒麟,到阵前曰:“来者何人?”天化答曰:“吾非别人,乃开国武成王长男黄天化是也;今奉姜丞相将令,特来擒你。”魔礼青大怒,摇枪拽步来取黄天化。天化手中锤赴面交还。步骑交兵,一场大战。怎见得:
发鼓震天雷,锣鸣两阵催。红幡如烈火,将军八面威。这一个舍命而安社稷,那一个拚残生欲正华夷。自来也见将军战,不似今番枪对锤。
话说魔礼青大战黄天化,麟步相交,枪锤并举,来往未及二十回合,早被魔礼青随手带起白玉金刚镯,一道霞光,打将下来,正中后心,只打的金冠倒撞,跌下骑来。魔礼青方欲取首级,早被哪吒大叫:“不要伤吾道兄!”登开风火轮,杀至阵前,救了黄天化。哪吒大战魔礼青,双枪共发,杀的天愁地暗。魔礼青二起金刚镯来打哪吒,哪吒也把乾坤圈丢起。乾坤圈是金的,金刚镯是玉的,金打玉,打的粉碎。魔礼青、魔礼红一齐大呼曰:“好哪吒!伤碎吾宝,此恨怎消!”齐来动手。哪吒见势不好,忙进西岐。魔礼海正待用琵琶时,哪吒已自进城去了。魔礼青进营,见失了金刚镯,闷闷不悦。
且说黄天化被金刚镯已自打死了,黄飞虎痛哭曰:“岂知才进西岐,未安枕席,竟被打死!”甚是伤情。只得把天化尸骸停在相府门前。子牙亦是不乐。忽有人报进府来:“启丞相:有一道童求见。”子牙传令:“请来。”道童至殿前下拜。子牙问曰:“哪里来的?”童子曰:“弟子是紫阳洞道德真君命弟子来背师兄黄天化回山。”子牙大喜。
白云童子将黄天化背回,至紫阳洞门前放下。道童进洞回复曰:“师兄己背至了。”真君出洞,看天化面黄不语,闭目无言。真君命童子取水来,将丹药化开,用剑撬开口,将药灌入,随入中黄。不一个时辰,黄天化已是回生,二目睁开,见师父在旁,天化曰:“弟子如何在此相见?”真君曰:“好畜生!下山吃荤,罪之一也;变服忘本,罪之二也。若不看子牙面上,决不救你!”黄天化倒身下拜。真人取出一物,递与天化,曰:“你速往西岐,再会魔家四将,可成大功。我不久也要下山。”黄天化辞了师父,借土遁前来,须臾便至西岐,落下遁光,来至相府。门官忙报,子牙命至殿前。黄天化把师父言语说了一遍,飞虎大喜。次日,黄天化上了玉麒麟出城,坐名要魔家四将。军政司报进行营:“黄天化请战。”魔家四将听报,忙出营。见天化精神赳赳,大叫曰:“今日定见雌雄!”魔礼青摇枪来刺,天化火速来迎。麒步相交,一场大战。未及三五回合,天化便走,魔礼青随后赶来。黄天化回头一看,见魔礼青来赶,下双锤,取出一幅锦囊,打开看时,只见长有七寸五分,放出华光,火焰夺目,名曰“攒心钉”。黄天化掌在手中,回手一发,此钉如稀世奇珍,一道金光出掌。怎见得,有诗为证:
此宝今番出紫阳,炼成七寸五分长。
玄中妙法真奇异,收伏魔家四大王。
话说黄天化发出攒心钉,正中魔礼青前心,不觉穿心而过。只见魔礼青大叫一声,跌倒在地。魔礼红见兄长打倒在地,心中大怒,急忙跑出阵来,把方天戟一摆,紧紧赶来。黄天化收回钉,仍复打来。魔礼红躲不及,又中前心。此钉见心才过,响一声,跌在尘埃。魔礼海大呼曰:“小畜生!将何物伤吾二兄?”急出时,早被黄天化连发此钉,又将魔礼海打中。也是该四天王命绝,正遇丙灵公,此乃天数。只有魔礼寿见三兄死馀非命、心中甚是大怒,忙忙走出,用手往豹皮囊里拿花狐貂出来,欲伤黄天化。不知此花狐貂乃是杨戬变化的,隐在豹皮囊里,魔礼寿把手来拿此物,不知杨戬把口张着,等魔礼寿的手往花狐貂嘴里来,被花狐貂一口,把魔礼寿的手咬将下来,只得一个骨头,怎熬得这般痛疼!又被黄天化一钉打来,正中胸前。可怜!正是:
治世英雄成何济,封神台上把名标。
话说黄天化打死魔家四将,方才来取首级,忽见豹皮囊中一阵风儿过处,只见花狐貂化为一人,乃是杨戬。黄天化认不得杨戬,天化问曰:“风化人形者是谁?”杨戬答曰:“吾乃杨戬是也。姜师叔有命在此,以为内应。今见兄长连克四将,正应上天之兆。
”正说间,只见哪吒登轮赶来,对黄天化、杨戬言曰:“二兄今立大功,不胜喜悦!”三人彼此庆慰,同进城至相府内,来见子牙。三人将发钉打死四将,杨戬伤手之事,诉说一遍。子牙大喜,命把四将斩首号令城上。
且说魔家人马逃回进关,随路报馀汜水关韩荣。韩荣闻报大惊,曰:“姜尚在西周用兵如此厉害!”心上甚是着忙,乃作告急表章,星夜打上朝歌去讫。不题。
且说闻太师在相府闲坐,闻报:“游魂关窦荣屡胜东伯侯。”忽然又报:“三山关邓九公有女邓婵玉连胜南伯侯,今已退兵。”太师大喜,又报:“汜水关韩荣有报。”太师命:“令来。”来官将文书呈上。太师拆开一看,见魔家四将尽皆诛戮,号令城头,太师拍案大怒,叫曰:“谁知四将英勇,都也丧于西岐,姜尚有何本领,挫辱朝廷军将!”闻太师当中一目睁开,白光有二尺远近,只气得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自思自忖道:“也罢!如今东南二处,渐已平定,明日面君,必须亲征,方可克敌。”当日作表。次日朝贺,将出师表章来见纣王。纣王曰:“太师要伐西岐,为孤代理。”命左右:“速发黄旄、白钺,得专征
.99lib.伐。”太师择吉日,祭宝纛旗幡。纣王亲自饯别,满斟一杯,递与闻太师。太师接酒,躬身奏曰:“老臣此去,必克除反叛,清静边隅。愿陛下言听计从,百事详察而行,毋令君臣隔绝,上下不通。臣多不过半载,便自奏凯还朝。”纣王曰:“太师此行,朕自无虑,不久候太师佳音。”命排黄旄、白钺,令闻太师起行。
太师饮过数杯,纣王看闻太师上骑。那墨麒麟久不曾出战,今日闻太师方欲骑上,被墨麒麟叫一声,跳将起来,把闻太师跌将下来。百官大惊,左右扶起,太师忙整衣冠。时有下大夫王变,上前奏曰:“太师今日出兵落骑,实为不祥;可再点别将征伐可也。”太师曰:“大夫差矣!人臣将身许国而忘其家,上马抡兵而忘其命,将军上阵,不死带伤,此理之常,何足为异。大抵此骑久不曾出战,未曾演试,筋骨不能舒伸,故有此失。大掞幸勿再言。”遂传令:“点炮起兵。”太师复上骑。此一别,正不知何年再会君臣面,只落得默默英魂带血归。太师一点丹心,三年征伐,俱是为国为民。
用尽机谋扶帝业,上天垂象不能成。
话说闻太师提大兵三十万出了朝歌,渡黄河,兵至渑池县。总兵官张奎迎接,至帐前行礼毕。太师问:“往西岐哪一条路近?”张奎答曰:“往青龙关近二百里。”太师传令:“往青龙关去。”人马离了渑池县,往青龙关来。一路上旗幡招展,绣带飘飖,真好人马!怎见得,有赞为证:
飞龙幡红缨闪闪,飞凤幡紫雾盘旋。飞虎幡腾腾杀气,飞豹幡盖地遮天。挡牌滚滚,短剑辉辉。挡牌滚滚,扫万军之马足;短剑辉辉,破千重之狼铣。大杆刀、雁翎刀,排开队伍;鍖金枪、点钢枪,荡荡朱缨。太阿剑、昆吾剑,龙鳞砌就;金装锏、银镀锏,冷气森严。画杆戟、银尖戟,飘扬豹尾;开山斧、宣花斧,一似车轮。三军呐喊撼天关,五色旗摇遮映日。一声鼓响,诸营奋勇逞雄威;数棒锣鸣,众将委蛇随队伍。宝纛幡下,瑞气笼烟;金字令旗,来往穿梭。能报事拐子马紧挨鹿角;能冲锋连珠炮提防劫营。
诗曰:
腾腾杀气滚征埃,隐隐红云映绿苔。
十里只闻戈甲响,一座兵山出土来。
话说大兵离了青龙关,一路崎岖窄小,只容一二骑而行,人马甚是难走,跋涉更觉险峻。闻太师见如是艰难,悔之不及。早知如此,不若还走五关,方便许多,如今反耽误了程途。一日,来到黄花山,只见一座大山。怎见得,有赞为证:
远观山,山青叠翠;近观山,翠叠青山。山青叠翠,参天松婆娑弄影;翠叠青山,靠峻岭逼陡悬崖。逼陡涧,绿桧影摇玄豹尾;峻悬崖,青松折齿老龙腰。望上看,似梯似磴;望下看,如穴如坑。青山万丈接云霄,斗涧鹰愁侵地户。此山:到春来如火如烟,到夏来如蓝如翠,到秋来如金如锦,到冬来如玉如银。到春来,怎见得如火如烟:红灼灼夭桃喷火,绿依依弱柳含烟。到夏来,怎见得如蓝如翠:雨来苍烟欲滴,月过岚气氤氲。到秋来,怎见得如金如锦:一攒攒,一簇簇,俱是黄花吐瑞;一层层,一片片,尽是红叶摇风。到冬来,怎见得如玉如银:水晃晃冻成千块玉,雪觋堆叠一银山。山径崎岖,难进难出;水回曲折,流去流来。树梢上生生不已,鸟啼时韵致悠扬。正是:观之不舍,乐坐忘归。.99lib?
有诗为证:
一山未过一山迎,千里全无半里平。
莫道牧童遥指处,只看图画不堪行。
话说闻太师看此山险恶,传令安下人马,催开墨麒麟,自上山来观看。见有一程平坦之地,好似一个战场。太师叹曰:“好一座山!若是朝歌宁静,老夫来黄花山避静消闲,多少快乐!”又见依依翠竹,古木乔松,赏玩不尽。正看此山景致,忽听脑后一声锣响,太师急勒转坐骑,原来是山下走阵。走的乃是长蛇阵,阵头一将,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上下獠牙,金甲红袍,坐下黑马,手使一柄开山斧。闻太师贪看走阵,不觉被山下士卒看见:闻太师身穿红袍,坐骑一兽,用两根金鞭,偷看阵势。士卒竟不走阵,来报主将:“启大王千岁:山上有一人探看吾等巢穴。”那人见说,抬头一看,大怒,速命退了阵,把马一磕,那马飞上山来。闻太师看见一将飞来,甚是英雄,十分勇猛,心中大喜:“收得此人,去伐西岐,乃是用人之际。”心上正自踌躇,不觉那马已到面前。只见来将大呼曰:“你是何人?好大胆!敢来探吾山穴!”闻太师曰:“贫道看此山幽静,欲化此结一茅庵,早晚诵一二卷‘黄庭’,不识将军肯否?”来人大怒,骂道:“好妖道!”催开马,摇手中斧,飞来直取。
闻太师用金鞭急架忙迎。鞭斧交加,勇战在高山之上。闻太师征伐多年,不知见过多少豪杰,哪里把他放在眼里。见这将使的斧也有些本领,“待吾收了此人往西岐去,虽无大成,亦有小就。”太师把骑一拨,往东就走。那人赶来。闻太师听脑后铃声响亮,把金鞭一指,平地现出一座金墙,把这一员大将围裹在内,用金遁遁了。太师依旧还往这山上,下了战骑,倚松靠石坐下。太师看有几道杀气隐在山中,默然。不题。
且说小校报上山来:“启二位千岁:有一穿红的道人,把大千岁引入一阵黄气之内,就不见了。”二将急问报事喽罗:“如今在哪里?”小校答曰:“如今现在山上坐着。”二人大怒,忙上马持兵,众喽罗齐声呐喊,杀上山来。闻太师看见,慢慢的上了墨麒麟,把金鞭一指,大呼曰:“二将慢来!”二将见闻太师是三嘡眼的道人,也自惊讶,乃上前喝曰:“你是何人,敢在此行凶,将吾兄长摄在哪里去了?好好送还,饶你一命!”闻太师曰:“方才那蓝脸的无知触我,被我一鞭打死了。你二人又来做什么?我非有别意,欲化此黄花山修炼。你二人肯麽?”二人大怒,把马催开,一个使枪便取,那一个使双锏打来。闻太师使开金鞭,冲杀上下,三骑交加。闻太师勒转墨麒麟,往南就走。二将赶来。太师把鞭一指,将水遁遁了张天君,木遁遁了陶天君。此一回乃闻太师收邓、辛、张、陶四天君。闻太师依旧还坐在山坡之上。且说喽罗来报辛天君。辛天君正在山后收粮,忽见小喽罗来报:“二千岁,祸事不小!”辛环问曰:“有何事?”小校曰:“三位千岁被一道人打死了。”辛环听说,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忙提锤钻,将胁下双肉翅一夹,飞起空中,一阵风响,只听得半空中声似雷鸣,至山上,大呼曰:“好妖道!将吾兄弟打死,岂可让你独生乎!”闻太师当中眼睁开看时,好凶恶之像,二翅飞来。怎见得,赞曰:
二翅空中响,头戴虎头冠。面如红枣色,顶上宝光寒。锤钻安天下,獠牙嘴上安。一怒无遮挡,飞来势若鸾。
话说闻太师见而大喜:“真奇异豪杰!”那人照闻太师顶上一锤打来,太师用鞭急架忙迎。锤鞭骁勇,杀法精奇。太师掩一鞭,往东便走。辛环大呼:“妖道哪里去?吾来了!”把双翅一夹,即到顶上。他不知闻太师有多大本领,任意行凶。闻太师自忖:“五遁之中,遁不得此人。”且将金鞭照路旁一块山,连指两三指,命黄巾力士:“将此山石把这人压了!”力士得法旨,忙将此山石平空飞起,把辛环挟腰压下来。怎知闻太师:
玄中道术多奇异,倒海移山谈笑中。
刚才把辛环压住了,闻太师勒转墨麒麟,举鞭照顶门上打来。辛环大叫曰:“老师慈悲!弟子不识高明,冒犯天威,望老师救宥。若得再生,感恩非浅!”太师把鞭放在辛环顶上曰:“你认不得我。吾非道者,我是朝歌闻太师是也。因征伐西岐,往此经过。你那蓝脸的人,无故来伤我。你还是欲生乎?欲死乎?”辛环大叫:“太师老爷!小的不知是太师驾过此山,早知,应当远迓。冒犯天颜,万望恕小人死罪。”太师曰:“你既欲生,吾便赦汝。只是要在吾门下,往征西岐。若是有功,不失腰玉之福。”辛环曰:“若是贵人肯提拔下士,末将愿从麾下指挥。”太师把鞭一指,黄巾力士将山石揭去。辛环站不起来,半晌方能站立,拜倒在地。闻太师扶起。太师收了辛环,方倚松靠石坐下。辛环
立在一旁。闻太师问曰:“黄花山有多少人马?”辛环答曰:“此山方圆有六十里,啸聚喽罗一万有馀,粮草颇多。”太师不觉大喜。辛环跪下哀告曰:“前来三将,望太师老爷一例慈悲赦宥。若得回生,愿尽驽骀,以报知遇之恩。”闻太师道:“你还要他来?”辛环曰:“名虽各姓,情同手足。”闻太师曰:“既然如此,你等也是有义气的。站开了!”太师发手,一声雷鸣,震动山岳。
且说遁的三将,一时揉眉擦眼:邓天君不见了金墙;张天君不见了大海;陶荣不见了大林。三将走马回山,只见辛环站在那穿红的道人旁边。邓忠大怒,声若巨雷,叫:“贤弟,与吾拿住那妖道!”话还未了,张、陶二将齐叫:“拿妖道!”也不知闻太师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黄花山收邓辛张陶
诗曰:
劫数相逢亦异常,诸天神部涉疆场。
任他奇术俱遭败,哪怕仙凡尽带伤。
周室兴隆时共泰,成汤丧乱日偕亡。
黄花山下收强将,总向岐山土内藏。
话说三将齐来发怒,辛环急上前忙止曰:“兄弟们不得妄为,快下马来参谒。此是朝歌闻太师老爷。”三将听说“闻太师”,滚鞍下马,拜伏在地,口称:“太师,久慕大名,未得亲睹尊颜;今幸天缘,大驾过此,末将等有失迎迓,致多冒渎,正谓误犯,望太师老爷恕罪,末将等不胜庆幸。”众将请太师上山。闻太师听说亦喜,遂同众将上山。众将请太师上坐,复行参谒。太师亦自温慰。因问四将:“尊姓?何名?今日幸逢,老夫亦与有荣焉。”邓忠曰:“此黄花山;俺弟兄四人,结义多年,末将姓邓,名忠;次名辛环;三名张节;四名陶荣。只因诸侯荒乱,暂借居此山,权且为安身之地,其实皆非末将等本心。”闻太师听罢,“你等肯随吾征伐西岐,候有功之日,俱是朝廷臣子。何苦为此绿林之事,埋没英雄,辜负生平本事。”辛环曰:“如太师不弃,忠等愿随鞭镫。”
闻太师曰:“列位既肯出力王室,正是国家有庆。你们山上喽罗计有多少?”辛环答曰:“有一万有馀。”闻太师曰:“你可晓谕众人:愿随征者,去;不愿随征者,宁释还家,仍给赏财物,也是他跟随你们一场。”辛环领命,传与众人,有愿去的,有不愿去的,俱将历年所积给与诸人,众人无不悦服。除不去的,尚馀七千多人马,粮草计有三万,俱打点停当,烧了牛皮宝帐。闻太师即日起兵,又得四将,不觉大喜。把人马过了黄花山,径往前进,浩浩荡荡,甚是军威雄猛。有诗为证:
烈烈旗幡飞杀气,纷纷战马似龙蛟。
西岐豪杰如云集,太师亲征若浪抛。
话言闻太师人马正行,忽抬头见一石碣,上书三字,名曰“绝龙岭”。太师在墨麒麟上,默默无言,半晌不语,邓忠见闻太师勒骑不行,面上有惊恐之色。邓忠问曰:“太师为何停骑不语?”闻太师曰:“吾当时悟道,在碧游宫拜金灵圣母为师之时,学艺五十年。吾师命我下
山佐成汤,临行,问师曰:‘弟子归着如何?’吾师道:‘你一生逢不得“绝”字。’今日行兵,恰恰见此石碣,上书‘绝’字,心上迟疑,故此不决。”邓忠等四将笑曰:“太师差矣!大丈夫岂可以一字定终身祸福?况且‘吉人天相’,只以太师之才德,岂有不克西岐之理。从古云:‘不疑何卜?’”太师亦不笑不语。众将催人马速行。刀枪似水,甲士如云,一路无词。哨马报入中军:“启太师:人马至西岐南门,请令定夺。”太师传令:“安营。”一声炮响,三军呐一声喊,安下营,结下大寨。怎见得,有赞为证:
营安南北,阵摆东西。营安南北分龙虎,阵摆东西按木金。围子手平添杀气;虎狼威长起征云。拐子马齐齐整整,宝纛幡卷起威风。阵前小校披金甲,传枪儿郎北锦裙。先行官如同猛虎,佐军官恶似彪熊。定营炮天崩地裂,催阵鼓一似雷鸣。白日里出入有法,到晚间转箭支更。只因太师安营寨,鸦鸟不敢望空行。
不说闻太师安营西岐。只见报马报进相府,报:“闻太师调三十万人马,在南门安营。”子牙曰:“当时吾在朝歌,不曾会闻太师;今日领兵到此,看他纪法何如。”遂带诸将上城,众门下相随,同到城敌楼上,观看闻太师行营;果然好人马!怎见得,有赞为证:
满空杀气,一川铁马兵戈;片片征云,五色旌旗缥缈。千枝画戟,豹尾描金五彩幡;万口钢刀,诛龙斩虎青铜剑。密密铖斧,幡旗大小水晶盘;对对长枪,盏口粗细银画杆。幽幽画角,犹如东海老龙吟;灿灿银盔,滚滚冰霜如雪练。锦衣绣袄,簇拥走马先行;玉带征夫,侍听中军元帅。鞭抓将士尽英雄,打阵儿郎凶似虎。不亚轩辕黄帝破蚩尤,一座兵山从地起。.99lib.
话说子牙观看良久,叹曰:“闻太师平日有将才,今观如此整练,人言尚未尽其所学。”遂下城入府,同大小门下众将,商议退兵之策。有黄飞虎在侧曰:“丞相不必忧虑,况且魔家四将不过如此,正所谓国王洪福大,巨恶自然消散。”子牙曰:“虽是如此,民不安生,军逢恶战,将累鞍马,俱不是宁泰之象。”正议间,报:“闻太师差官下书。”子牙传令:“令来。”不一时,开城,放一员大将至相府,将书呈上。子牙拆书观看,上云:
成汤太师兼征西天保大元帅闻仲,书奉丞相姜子牙麾下:盖闻王臣作叛,大逆馀天。今天王在上,赫赫威灵。兹尔西土,敢行不道,不尊国法。自立为王,有伤国体。复纳叛逆,明欺宪典。天子累兴问罪之师,不为俯首伏辜,尚敢大肆猖獗,拒敌天吏,杀军覆将,辄敢号令张威,王法何在!虽食肉寝皮,不足以尽厥罪;纵移尔宗祀,削尔疆土,犹不足以偿其失。今奉诏下征,你等若惜一城之生灵,速至辕门授首,候归期以正国典;如若拒抗,真火焰昆冈,俱为齑粉,噬脐何及?战书到日,速为自裁。不宣。
子牙看书毕。子牙曰:“来将何名?”邓忠答曰:“末将邓忠。”子牙曰:“邓将军回营,多拜上闻太师,原书批回,三日后会兵城下。”邓忠领命出城,进营回复了闻太师,将子牙回话说了一遍。不觉就是三日。只听得成汤营中炮响,喊杀之声震天。子牙传令:“把五方队伍调遣出城。”闻太师正在辕门,只见西岐南门开处:
一声炮响,有四杆青幡招展,幡下四员战将按震宫方位:青袍青马尽穿青,步将层层列马兵。手挽挡牌人似虎,短剑长枪若铁城。
二声炮响,四杆红幡招展,幡脚下四员战将,按离宫方位:红袍红马绛红缨,收阵铜锣带角鸣。将士雄赳跨战骑,窝弓火炮列行营。
三声炮响,四杆素白幡招展,幡脚下有四员战将,按兑宫方位:白袍白马烂银盔,宝剑昆吾耀日辉。火焰枪同金装锏,大刀犹似白龙飞。
四声炮响,四杆皂盖幡招展,幡脚下四员战将,按坎宫方位:黑人黑马皂罗袍,斩将飞翎箭更豪。斧有宣花酸枣搠,虎头枪配雁翎刀。
五声炮响,四杆杏黄幡招展,幡脚下四员战将,按戊己宫方位:金盛金甲杏黄幡,将坐中央守一元。杀气腾腾笼战骑,冲锋税卒候辕门。
话说闻太师看见子牙把五方队伍调出,两边大小将官一对对整整齐齐:哪吒登风火轮,手提火尖枪,对着杨戬、金吒、木吒、韩毒龙、薛恶虎、黄天化、武吉等侍卫两旁。宝纛旗下,子牙骑四不相,右手下有武成王黄飞虎坐五色神牛而出。只见闻太师在龙凤幡下,左右有邓、辛、张、陶四将。太师面如淡金,五柳长髯,飘扬脑后,手提金鞭。怎见得闻太师威武:
九云冠金霞缭绕,绛绡衣鹤舞云飞,阴阳绦结束,朝履应玄机。坐下麒麟如墨染,金鞭摆动光辉。拜上通天教下,三除五遁施为。胸中包罗天地,运筹万斛珠玑。丹心贯乎白日,忠贞万载名题。龙凤幡下列旌旗,太师行兵自异。
话说子牙催骑向前,欠背打躬,口称:“太师,卑职姜尚不能全礼。”闻太师曰:“姜丞相,闻你乃昆仑名士,为何不谙事体,何也?”子牙答曰:“尚忝玉虚门下,周旋道德,何敢违背天常。上尊王命,下顺军民,奉法守公,一循馀道。敬诚缉熙,克勤天戒,分别贤愚,佐守本土,不敢虐民乱政。稚子无欺,民安物阜,万姓欢娱,有何不谙事体之处?”闻太师曰:“你只知巧馀立言,不知自己有过。今天王在上,你不尊君命,自立武王。欺君之罪,孰大于此!收纳叛臣黄飞虎,明知欺君,安心拒敌。叛君之罪,孰大于此!及至问罪之师一至,不行认罪,擅行拒敌,杀戮军士命官。大逆之罪,孰加于此!今吾自至此,犹恃己能,不行降服,犹自兴兵拒敌,巧言饰非,真可令人痛恨!”子牙笑而答曰:“太师差矣!自立武王,固是吾国未行请奏;然子袭父荫,何为不可。况天下诸侯尽反成汤,也是欺君不成!只是人君先自灭纲纪,不足为万姓之主,因此皆叛背不臣,此其过岂尽在臣也。收武成王,正是‘君不正,臣投外国’,亦是礼之当然。今为人君,尚不自反,乃厚于责臣,不亦羞乎!若论杀朝廷命官士卒,是自到此取死讨辱,尚等并不曾领一军一卒,或助诸侯,或伐关隘。太师名震八方,今又到此,未免先有轻举妄动之意,在尚怎敢抗拒。不若依尚愚意:老太师请暂回鸾辔,各守疆界,还是好颜相看;若太师务任一己之私,逆天行事,然兵家胜负,未可知也。还请太师三思,毋损威重。”
闻太师被此数语说得面皮通红;又见黄飞虎在宝纛之下,乃大叫曰:“逆臣黄某,出来见我!”飞虎睹面难回,只得向前欠身曰:“末将自别太师,不觉数载;今日又会,不才冤屈庶可伸明。”闻太师喝曰:“满朝富贵,尽在黄门,一旦负君,造反助恶,杀害命官,逆恶贯盈,还来强辩!”命:“哪一员将官先把反臣拿了!”左哨上邓忠大叫曰:“末将愿往。”走马摇斧,来取黄飞虎。飞虎纵五色神牛,手中枪赴面交还。张节使枪也来助邓忠。周营内有大将南宫适敌住。陶荣使锏,飞马前来助战。这壁厢武吉拨马摇枪,抵住陶荣。两阵上六员战将,三对交锋,来来往往,冲冲撞撞,翻腾上下交加,只杀得天愁地暗,日月无光。辛环见三将不能取胜,把胁下肉翅一夹,飞起半空,手持锤钻,望子牙打来。时有黄天化催开玉麒麟,两柄银锤,抵住辛环。周营众将见成汤营里飞起一人来,虎头冠,面如红枣,尖嘴獠牙,狰狞恶状,惟黄天化战住辛环。闻太师见黄天化坐玉麒麟,知是道
藏书网德之士,急催开墨麒麟,使两条金鞭,冲杀过来,忙取子牙。子牙忙催动四不相,急架相迎。二兽交加,竟生云雾。这是闻太师头一场西岐大战。怎见得,赞曰:
两下里排门对伍,军政司擂鼓鸣锣。前后军安排赌斗,左右将准备相持。一等等有牙有爪,一等等能走能飞。狻猊、獬豸、狮子、麒麟、欢彪、怪兽、蛟龙、猛虎。狻猊斗,狂风荡荡;獬豸斗,日色辉辉;狮子斗,寒风凛凛;麒麟斗,冷气森森;欢彪斗,来往撺跳;怪兽斗,遍地烟云;蛟龙斗,彩云布合;猛虎起,卷起狂风。大战一场怎肯休,英雄恶战逞雄赳。若烦解的虫王恨,除是南山老比丘。
且说闻太师鞭法甚利,且有风雷之声,久惯兴师,四方响应,子牙如何敌得住,甚难招架。被闻太师举起雄鞭,飞在空中。此鞭原是两条蛟龙化成,双鞭按阴阳,分二气。那鞭在空中打将下来,正中子牙肩臂,翻鞍落骑。闻太师方欲来取首级,彼时哪吒登风火轮,摇枪大叫:“勿要伤吾师叔!”照闻太师面上一枪。太师急架枪时,早被辛甲将子牙救回。闻太师与哪吒战三五回合,又举鞭打哪吒。哪吒不曾防备,也被一鞭打下轮来。早有金吒跃步赶来,将宝剑架住金鞭,欲救哪吒。太师大怒,连发双鞭,雌雄不定,或起或落,连打金、木二吒,又打韩毒龙。幸有杨戬在侧,看见闻太师好鞭,只打得落花流水,才把银合马飞走出阵,使枪便刺。闻太师见杨戬相貌非俗,心下自忖:“西岐有这些奇人,安得不反!”便把鞭来迎战。数合之内,祭起双鞭,正打中杨戬顶门上,只打得火星迸出,全然不理,一若平常。太师大惊,骇然叹曰:“此等异人,真乃道德之士!”不说闻太师赞叹,且说陶荣战武吉,见诸将都未分胜负,忙把聚风幡取出,连摇数摇,霎时间飞砂走石,播土扬尘,天昏地暗。怎见得好风,只打得众军如风卷残云,丢旗弃鼓;将士尽盔歪甲斜,莫辨东西;败下阵来
.99lib.。有赞为证:
霎时间天昏地暗,一会儿雾起云迷。初起时尘砂荡荡,次后来卷石翻砖。黑风影里,三军乱窜;惨雾之中,战将心忙。会武的刀枪乱法,能文的颠倒慌张。闻太师金鞭龙摆尾,邓忠阔斧似车轮,辛环肉翅世间稀,张节枪传天下少,陶荣奇异聚风旗。这才是雷部神祇施猛烈,西岐众将各逃生。弃鼓丢锣抛满地,尸横马倒不堪题。为国亡身遭剑劈,尽忠舍命定逢伤。闻太师西岐得胜,四天君掌鼓回营。
话说闻太师掌得胜鼓回营,升了帐,众将来贺:“太师头阵之初,挫动西岐锋锐,破此城只在指日矣。”
且说子牙收兵败进城,入府,众将上殿见子牙。子牙曰:“今日着伤诸将:李氏三人、韩毒龙等,尽被闻太师打了。”有杨戬在侧,曰:“丞相且歇息一二日,再与他会战,定胜闻仲。若得胜之时,乘机劫营,先挫其锋,后面势如破竹,闻仲可擒矣。”子牙曰:“善。”只至第三日,西岐炮响,众将出城,安排厮杀。报马报入营来。闻太师见报入营,随即出阵。左右四将分开,太师至阵前。子牙曰:“今日与太师定决一雌雄。”各不答话,二兽相交,鞭剑并举。子牙左有杨戬,右有哪吒,敌住太师。邓忠走马前来助战;有黄飞虎前来截住厮杀。张、陶二将来助,有武吉、南宫适敌住厮杀。辛环飞来,有黄天化阻住。闻太师酣战之际,又把雌雄鞭起在空中。子牙打神鞭也飞将起来。打神鞭乃玉虚宫元始所赐,此鞭有三七二十一节,一节上有四道符印,打八部正神。闻太师鞭往下打,子牙鞭往上迎,鞭打鞭,把闻太师雌鞭一打两断,落在尘埃。闻太师大
九九藏书叫一声:“好姜尚!今把吾宝贝伤其性命,吾与你势不两立!”子牙复祭打神鞭起去。闻太师难逃这一鞭之祸,一声响,把闻太师打下骑来。幸有门下吉立、余庆催马急救,太师借土遁去了。子牙与众将大杀一阵,方收兵进西岐城,入相府。只见杨戬进曰:“今日劫营之事,定是大胜。”子牙曰:“善。众将暂退,午后听令。”正是:
挖下战坑擒虎豹,满天张网等蛟龙。
且说闻太师败兵进营,升帐坐下,四将参谒。闻太师曰:“自来征伐,未尝有败,今被姜尚打断吾雌鞭,想吾师秘受蛟龙金鞭,今日已绝,有何面目再见吾师也!”四将曰:“胜负军家常事。”且说子牙掌鼓聚将上殿。子牙令黄飞虎、飞彪、黄明等冲闻太师左营;令南宫适、辛甲、辛免四贤冲右营;令哪吒、黄天化为头对,冲大辕门;木吒、金吒、韩毒龙、薛恶虎为二对,龙须虎、武吉保子牙作三对。令杨戬:“你去烧闻太师行粮,老将军黄滚守城垣。”调遣已定。且说闻太师败兵进营,坐馀帐下,郁郁不乐。忽然见杀气罩馀中军帐,太师焚香,将金钱一卜,早知其意,笑曰:“今劫吾营,非为奇计。”忙传令:“邓忠、张节在左营敌周将;辛环、陶荣在右营战周将;吉立、余庆守行粮;老夫守中营,自然无虞也。”闻太师安排迎敌。
却说子牙把众将发落已毕,只等炮响,各人行事。当日将人马暗暗出城,四面八方,俱有号记,灯笼高挑,各按方位。时至初更,一声炮响,三军呐一声喊,大辕门哪吒、黄天化先杀进来;左营黄家父子,右营乃四贤众将,齐冲进来。这一阵不知胜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闻太师西岐大战
诗曰:
黑夜交兵实可伤,抛盔弃甲未披裳。
冒烟突火寻归路,失志丢魂觅去乡。
多少英雄茫昧死,几许壮士梦中亡。
谁知吉立多饶舌,又送天君入北邙。
话说子牙与众将来劫闻太师行营,势如风火。只见哪吒登风火轮,持火尖枪杀来。闻太师忙上了墨麒麟,拎鞭迎敌。黄天化自恃英勇,持两柄银锤,催动玉麒麟,前来接战,裹住闻太师不放。金木二吒挥宝剑,上前助战。韩毒龙、薛恶虎各持剑左右相攻。杀气纷纷,兵戈闪灼。怎见得一夜好战,有赞为证,赞曰:
黄昏兵到,黑夜军临。黄昏兵到,冲开队伍怎支持;黑夜军临,撞倒栅栏焉可立。马闻金鼓之声,惊驰乱走;军听喊杀喧哗,难辨你我。刀枪乱刺,哪知上下交锋;将士相迎,孰识东西南北。劫营将如同猛虎,踏营军一似欢龙。鸣金小校,擂鼓儿郎。鸣金小校,灰迷二目眼难睁;擂鼓儿郎,两手慌忙槌乱打。初起时,两下抖擞精神;次后来,胜败难分敌手:败了的,似伤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得胜的,如猛虎登崖,闯群羊而弄猛;着刀的,连肩拽背;逢斧的,头断身开;挡剑的,劈开甲胄;中枪的,腹内流红。人撞人,自相践踏;马撞马,遍地尸横。伤残士军,哀哀叫苦;带箭儿郎,慼慼之声。弃金鼓,幡幢满地;烧粮草,四野通红。只知道奉命征讨,谁知道片甲无存。愁云只上九重天,遍地尸骸真惨切。
话说子牙劫闻太师行营,哪吒等把闻太师围困垓心。黄飞虎父子冲左营,与邓忠、张节大战,杀的乾坤暗暗;南宫适、辛甲等冲右营,与辛环、陶荣接战,俱系夜间,只杀的惨惨悲风,愁云滚滚。正酣战之际,杨戬从闻太师后营杀进去,纵马摇枪,只杀至粮草堆上,放起火来。好火!怎见得,有诗为证:
烈焰冲霄势更凶,金蛇万道绕空中。
烟飞卷荡三千里,烧毁行粮天助功。
话说杨戬借胸中三昧真火,将粮草烧着,照彻天地。闻太师正战之间,忽见火起,心中大惊,自思:“粮草被烧,大营难立。”把金鞭架枪、挡剑,无心恋战。又见子牙骑到,把打神鞭祭于空中,闻太师难逃这一鞭之厄,只打的闻太师三昧火喷出三四尺远近。太师把墨麒麟纵出圈子,且战且走;黄飞虎等追袭。邓忠、张节见中军失守,只得保着闻太师夺路而走。南宫适等追赶辛环、陶荣。吉立、余庆见势头不好,护持不下,只得败走。辛环肉翅飞在空中,保着闻太师,退去往岐山。不表。
且说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在碧游床,忽然想起闻太师征伐西岐,正是雷震子下山之时,忙命金霞童儿:“请你师兄来。”童子去不多时,将雷震子请至碧游床前,倒身下拜。云中子曰:“徒弟,你可往西岐,去见你兄武王姬发,便可谒见你师叔姜子牙,助他伐纣,你可立功,速去。倘或中途若遇有肉翅之人,便可立功,方不负贫道传你两翅玄功,以助周室。”正是:
两枚仙杏安天下,方保周家八百年。
且说雷震子出洞,把风雷翅一展,脚登天,头往下,二翅腾开,顷刻万里。怎见得,有赞为证:
大雨燕山曾出世,一声雷响现无生。
终南秘授先天诀,八卦炉边师训成。
七岁临潼曾会父,回山学艺更精明。
二枚仙杏分离坎,两翅飞腾有昃盈。
洞府传就黄金棍,展动舒开云雾生。
奉师法旨离玉柱,方见岐山旧有名。
且说雷震子离了终南,把二翅一夹,有风雷之声;飞至西岐山,远远望见闻太师败兵而来。雷震子大喜:“幸遇败兵,正好用心杀他一阵!”且说太师正挫锋锐,慌忙疾走,猛然抬头,见空中飞有一人,面如蓝靛,发似朱砂,獠牙生馀上下,好凶恶之像。闻太师叫:“辛环!你看前面飞来一人,甚是凶恶,你可仔细小心!”说犹未了,雷震子大呼曰:“吾来了!”举棍就打。辛环锤钻迎面交还。空中四翅翻腾,锤棍交加响亮。雷震子乃仙传棍法,辛环生就英雄。怎见得,有赞为证:
四翅在空中,风雷响亮冲。这一个杀气三千丈,那一个灵光透九重;这一个肉身成正道,那一个凡体受神封;这一个棍起生烈焰,那一个锤钻逞英雄。平地征云起,空中火焰凶。金棍光辉分上下,锤钻精通最有功。自来也有将军战,不似空中类转蓬。
话说雷震子中途一战,只杀的辛环抵挡不住,抽身望岐山逃走。雷震子自思:“不可追赶。见了师叔、皇兄,料他还来,终久会我。”遂望西岐城相府中来。不题。
只见众人俱在子牙府里报功,劫营得胜,挫了闻太师的锋锐。子牙大喜,慰劳诸将曰:“今日之
胜,皆出汝等之力,圣主社稷生民之福。”众将答曰:“武王洪福,丞相德政,故使闻仲不识时务,失其利也。”正话间,忽报:“有一道童求见。”子牙传:“请。”少时,雷震子进府下拜,口称:“师叔。”子牙曰:“是哪座名山弟子,今至此地?”雷震子答曰:“弟子乃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门下雷震子是也;今奉师命下山,一则谒师叔立功,二则见皇兄相会。”子牙曰:“你皇兄是谁?”雷震子曰:“皇兄乃是武王。”子牙问两边站立殿下:“你们可认得么?”众人曰:“认不得。”雷震子曰:“弟子七岁曾救文王出五关,弟子乃燕山雷震子。”子牙方悟,谓诸将曰:“此子先王曾言,出五关遇雷震子救护。今日进西岐,乃当今之洪福,得此异人。”遂引雷震子往见武王。
子牙至皇城,有执殿官启武王:“丞相候旨。”武王传:“宣。”子牙进殿,行礼毕,奏曰:“大王御弟朝见。”武王曰:“孤弟何人?”子牙曰:“昔日先王在燕山收的雷震子,一向在终南山学艺,今日方归。”武王命:“请来。”雷震子进内廷,倒身下拜,口称:“皇兄。”武王称:“御弟,昔先王曾言贤弟之功,救危出关,复回终南;今日相逢,实为庆幸!”武王见雷震子形像凶恶,不敢命入内庭,恐惊太姬等。武王曰:“相父与孤代劳,相府宴弟。”子牙曰:“雷震子持斋,只随臣府宅,以便立功。”武王甚喜。雷震子彼时辞王回相府。不题。
且说闻太师兵败岐山七十里,收住败残人马,结下营寨查点,损折军兵二万有馀。太师升帐,长叹曰:“自来提兵征伐多年,未尝有挫锋锐;今日到此,失机丧师,殊为痛恨!”心下十分不乐。自思无门;欲调别将,各有镇守。太师乃丹心赤胆,恨不能一刻遂平西地,其心才快;岂意如今失机被辱,只急的当中神目睁开,长吁短叹。吉立近前启曰:“太师不必忧虑;况且三山五岳之中,道友颇多,或请一二位,大事自然可成。”太师听说,“老夫着军务烦冗,紊乱心怀,一时忘却。”遂上帐,吩咐邓、辛二将:“好生看守大营,吾去来。”太师乘了墨麒麟,把风云角一拍,那兽起在空中。正是:
金鳌岛内邀仙友,封神榜上早标名。
话说闻太师的墨麒麟周游天下,霎时可至千里;其日行到东海金鳌岛。太师观看大海,青山幽静,因嗟叹曰:“吾因为国事烦琐,先王托孤之重,何日能脱却烦恼,静坐蒲团,参玄悟妙,闲看‘黄庭’
99lib?一卷,任乌兔如梭,何有与我。”真个好海岛,有无穷奇景。怎见得,有赞为证:
势镇汪洋,威宁摇海。潮涌银山鱼入穴,波翻雪浪蜃离渊。木火方隅高积土,东西崖畔耸危巅。丹岩怪石,峭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峭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鸾啼,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鸟。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源堤草色新。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
话说闻太师到了金鳌岛,下
99lib.
了墨麒麟,看了一回,各处洞门紧闭,并无一人,不知往哪里去了,静悄悄的。闻太师沉吟半晌,自思:“不如往别处去罢。”上了墨麒麟,方出岛来,后有人叫曰:“闻道兄!往哪里去?”闻太师回顾,见来者乃菡芝仙也。忙上前稽首曰:“道友往哪里去?”菡芝仙答曰:“特来会你。金鳌岛众道友为你往白鹿岛去练阵图。前日申公豹来请俺们往西岐助你。我如今在八卦炉中炼一物,功尚未成,若是完了,随即就至。众道友现在白鹿岛;道兄,你可速去。”闻太师听说大喜,遂辞了菡芝仙,径往白鹿岛来,霎时而至。只见众道人:或戴一字巾、九扬巾,或鱼尾金冠、碧玉冠,或挽双抓髻,或陀头打扮,俱在山坡前闲说,不在一处。
闻太师看见,大呼曰:“列位道友,好自在也!”众道人回头,见是闻太师,俱起身相迎。内有秦天君曰:“闻得道兄征伐西岐,前日申公豹在此相邀助你,吾等在此练十阵图,方得完备。适道兄到临,真是万千之幸!”闻太师问曰:“兄练的哪十阵?”秦天君曰:“吾等这十阵,各有妙用。明日至西岐摆下,其中变化无穷。”闻太师看罢,曰:“为何只有九位,却少一位?”秦天君曰:“金光圣母往白云岛去练他的金光阵,其玄妙大不相同,因此少他一位。”董天君曰:“列位阵图可曾完么?”众道人曰:“俱完了。”“既完了,我们先往西岐。闻兄在此等金光圣母同来。你意下如何?”闻太师曰:“既蒙列位道兄雅爱,闻仲感戴荣光万万矣。此是极妙之事。”九位道人辞了闻太师,借水遁先往西岐而来。怎见得,有诗为证:
天下嬉游半月功,倏来倏去任西东。
仙家妙用无穷际,岂似凡天驾彩虹。
不说九位道者往西岐山,到了营里。且说闻太师坐在山坡,倚松靠石,未及片时,只见正南上五点斑豹驹上坐一人,戴鱼尾金冠,身穿大红八卦衣,腰束丝绦,脚登云履,背一包袱,两口宝剑,如飞云掣电而来。至白鹿岛前不见众人,只见一位穿红、三只眼、黄脸长髯的道者,却原来是闻太师。金光圣母急下坐骑,曰:“闻兄何来?”二人施礼。问:“九位道友往哪里去了?”太师曰:“他们先往岐山去,留吾在此等候同行。”二人大喜,齐上坐骑,驾起云光,往岐山而来,霎时便至。到了行营,吉立领众将迎接,上中军帐,与众道人相见。秦天君曰:“西岐城在哪里?”闻太师曰:“因吾前夜败兵,退至七十里安营,此处乃是岐山。”众人曰:“我们连夜起兵前去。”闻太师令邓忠前队起兵,整点人马,一声炮响,杀奔西岐城来,安了行营,三军放定营大炮,呐喊传更。
子牙在相府自因得胜,与众将逐日议论天下大事,忽听喊声,子牙曰:“闻太师想必取得援兵至矣。”旁有杨戬答曰:“闻太师新败,去了半月,弟子闻此人乃截教门下,必定别请左道旁门之客,也要仔细防护。”子牙听罢,心下疑惑,乃同哪吒、杨戬等都上城来观看,闻太师行营今番大不相同。子牙见营中愁云惨惨,冷雾飘飘,杀光闪闪,悲风切切;又有十数道黑气,冲馀霄汉,笼罩中军帐内。子牙看罢,惊讶不已。诸弟子默默不言,只得下城入府,共议破敌,实是无策。
且说闻太师安了营,与十天君共议破西岐之策。袁天君曰:“吾闻姜子牙昆仑门下。想二教皈依,总是一理,如红尘杀伐,吾等不必动此念头;既练有十阵,我们先与他斗智,方显两教中玄妙。若要倚勇斗力,皆非我等道门所为。”闻太师曰:“道兄之言甚善。”次日,成汤营里炮声一响,布开阵势。闻太师乘墨麒麟,坐名请子牙答话。报进相府。子牙随调三军,摆出城来,幡分五色,众将轩昂。子牙坐四不相上,看成汤营里布成阵势。只见闻太师坐麒麟,执金鞭在前,后面有十位道者,好凶恶!脸分五色:青、黄、赤、白、红,俱皆骑鹿而来。怎见得,有诗为证:
青丝上搭一纶巾,腹内玄机动万人。
无福成仙称道德,封神榜上列其身。
话说秦天君乘鹿上前,见子牙打稽首,曰:“姜子牙请了!”子牙欠背躬身答曰:“道兄请了。不知列位道兄是哪座名山?何处洞府?”秦天君答曰:“吾乃金鳌岛炼气士秦完是也。汝乃昆仑门客,吾是截教门人,为何你倚道术欺侮贵教?甚非你我道家体面。”子牙答曰:“道友何以见得我欺侮吾教?”秦完曰:“你将九龙岛魔家四人诛戮,还深侮吾教。我等今下山,与你见个雌雄。非是倚勇,吾等各以秘授略见功夫。吾等又不是凡夫俗子,恃强斗勇,皆非仙体。”秦完说罢,子牙曰:“道兄通明达显,普照四方,复始巡终,周流上下,原无二致。纣王无道,绝灭纪纲,王气黯然。西土仁君已现,当顺天时,莫迷己性。冲鸣凤在岐山,应生圣贤之兆。从来有道克无道,有福催无福,正能克邪,邪不能犯正。道兄幼访名师,深悟大道,岂可不明道理!”秦完曰:“据你所言,周为真命之主,纣王乃无道之君。吾等此来,助纣灭周,难道便是不应天时?这也不在口中讲。姜子牙!吾在岛中曾练有十阵,摆与子牙过目。不必倚强,恐伤上帝好生之仁,累此无辜黎庶,勇悍儿郎,智勇将士,遭此劫运,而糜烂其肌体也。不识子牙意下如何?”子牙曰:“道兄既有此意,姜尚岂敢违命。”
只见十道人俱回骑进营,一两个时辰,把十阵俱摆将出来。秦完复至阵前曰:
“子牙,贫道十阵图已完,请公细玩。”子牙曰:“领教了。”遂带哪吒、黄天化、雷震子、杨戬四位门人来看阵。闻太师在辕门与十道人细看,子牙领来四人:一个站在风火轮上,提火尖枪,是哪吒;玉麒麟上是黄天化;雷震子狰狞异相;杨戬道气昂然。只见杨戬向前对秦天君曰:“吾等看阵,不可以暗兵、暗宝暗算吾师叔,非大丈掞之所为也。”秦完笑曰:“叫你等早晨死,不敢午时亡。岂有将暗宝伤你等之理!”哪吒曰:“口说无凭,发手可见。道者休得夸口!”四人保定子牙看阵。见头一阵,挑起一牌,上书“天绝阵”;第二上书“地烈阵”;第三上书“风吼阵”;第四上书“寒冰阵”;第五上书“金光阵”;第六上书“化血阵”;第七上书“烈焰阵”;第八上书“落魂阵”;第九上书“红水阵”;第十上书“红砂阵”。子牙看毕,复至阵前。秦天君曰:“子牙识此阵否?”子牙曰:“十阵俱明,吾已知之。”袁天君曰:“可能破否?”子牙曰:“既在道中,怎不能破?”袁天君曰:“几时来破?”子牙曰:“此阵尚未完全。待你完日,用书知会,方破此阵。请了!”闻太师同诸道友回营。
子牙进城,入相府,好愁!真是双锁眉尖,无筹可展。杨戬在侧曰:“师叔方才言能破此阵,其实可能破得否?”子牙曰:“此阵乃截教传来,皆稀奇之幻法,阵名罕见,焉能破得?”不言子牙烦恼。且说闻太师同十位道者入营,治酒款待。饮酒之间,闻太师曰:“道友,此十阵有何妙用可破西岐?”秦天君开讲十绝大阵。不知有何奥妙,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子牙魂游昆仑山
诗曰:
左道妖魔事更偏,咒诅魇魅古今传。
伤人不用飞神剑,索魄何须取命笺。
多少英雄皆弃世,任他豪杰尽归泉。
谁知天意俱前定,一脉游魂去复连。
话说秦天君讲“天绝阵”,对闻太师曰:此阵乃吾师曾演先天之数,得先天清气,内藏混
?99lib.沌之几,中有三首幡,按天、地、人三才,共合为一气。若人入此阵内,有雷鸣之处,化作灰尘;仙道若逢此处,肢体震为粉碎。故曰‘天绝阵’也。有诗为证:
天地三才颠倒推,玄中玄妙更难猜。
神仙若遇天绝阵,顷刻肢体化成灰。
闻太师听罢大喜。又问:“‘地烈阵’如何?”赵天君曰:吾‘地烈阵’亦按地道之数,中藏凝厚之体,外现隐跃之妙,变化多端,内隐一首红幡,招动处,上有雷鸣,下有火起。凡人、仙进此阵,再无复生之理;纵有五行妙术,怎逃此厄!有诗为证:
地烈炼成分浊厚,上雷下火太无情。
就是五行乾健体,难逃骨化与形倾。
闻太师又问:“‘风吼阵’如何?”董天君曰:吾‘风吼阵’,中藏玄妙,按地、水、火、风之数,内有风、火。此风
?99lib?、火乃先天之气,三昧真火,百万兵刃,从中而出。若人、仙进此阵,风、火交作,万刃齐攒,四肢立成齑粉。怕他有倒海移山之异术,难逃身体化成脓。有诗为证:
风吼阵中兵刃窝,暗藏玄妙若天罗。
伤人不怕神仙体,消尽浑身血肉多。
闻太师又问:“‘寒冰阵’内有何妙用?”袁天君曰:此阵非一日功行乃能炼就,名为‘寒冰’,实为刀山。内藏玄妙,中有风雷,上有冰山如狼牙,下有冰块如刀剑。若人、仙入此阵,风雷动处,上下一磕,四肢立成齑粉。纵有异术,难免此难。有诗为证:
玄功炼就号寒冰,一座刀山上下凝。
若是人仙逢此阵,连皮带骨尽无凭。
闻太师又问:“‘金光阵’妙处如何?”金光圣母曰:贫道‘金光阵’,内夺日月之精,藏天地之气,中有二十一面宝镜,用二十一根高杆,每一面悬在高杆顶上,一镜上有一套。若人、仙入阵,将此套拽起,雷声震动镜子,只一二转,金光射出,照住其身,立刻化为脓血。纵会飞腾,难越此阵。有诗为证:
宝镜非铜又非金,不向炉中火内寻。
纵有天仙逢此阵,须臾形化更难禁。
闻太师又问:“‘化血阵’如何用度?”孙天君曰:吾此阵法,用先天灵气,中有风雷,内藏数片黑砂。但人、仙入阵,雷响处,风卷黑砂,些须着处,立化血水。纵是神仙,难逃厉害。有诗为证:
黄风卷起黑砂飞,天地无光动杀威。
任你神仙闻此气,涓涓血水溅征衣。
闻太师又问:“‘烈焰阵’又是如何?”白天君曰:吾‘烈焰阵’妙用无穷,非同凡品:内藏三火,有三昧火、空中火、石中火。三火并为一气,中有三首红幡。若人、仙进此阵内,三幡展动,三火齐飞,须臾成为灰烬。纵有避火真言,难躲三昧真火。有诗为证:
燧人方有空中火,炼养丹砂炉内藏。
坐守离宫为首领,红幡招动化空亡。
太师问:“‘落魂阵’奇妙如何?”姚天君曰:吾此阵非同小可,乃闭生门,开死户,中藏天地厉气,结聚而成。内有白纸幡一首,上存符印。若人、仙入阵内,白幡展动,魄消魂散,顷刻而灭;不论神仙,随入随灭。有诗为证:
白纸幡摇黑气生,炼成妙术透虚盈。
从来不信神仙体,入阵魂消魄自倾。
太师又问:“如何为‘红水阵’?其中妙用如何?”王天君曰:吾‘红水阵’内夺壬癸之精,藏天乙之妙,变幻莫测。中有一八卦台,台上有三个葫芦,任随人、仙入阵,将葫芦往下一掷,倾出红水,汪洋无际,若其水溅出一点粘在身上,顷刻化为血水。纵是神仙,无术可逃。有诗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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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内阴阳真奥妙,炼成壬癸里边藏。
饶君就是金钢体,遇水粘身顷刻亡。
闻太师又问:‘红砂阵’毕竟愈出愈奇,更烦请教,以快愚意。”张天君曰:“吾‘红砂阵’果然奇妙,作法更精。内按天、地、人三才,中分三气,内藏红砂三斗。看似红砂,着身利刃,上不知天,下不知地,中不知人。若人、仙冲入此阵,风雷运处,飞沙伤人,立刻骸骨俱成齑粉。纵有神仙佛祖,遭此再不能逃。有诗为证:
红砂一撮道无穷,八卦炉中玄妙功。
万象包罗为一处,方知截教有鸿蒙。
闻太师听罢,不觉大喜:“今得众道友到此,西岐指日可破。纵有百万甲兵,千员猛将,无能为矣。实乃社稷之福也!”内有姚天君曰:“列位道兄,据贫道论起来,西岐城不过弹丸之地,姜子牙不过浅行之夫,怎经得十绝阵起!只小弟略施小术,把姜子牙处死,军中无主,西岐自然瓦解。常言‘蛇无头而不行,军无主而则乱’,又何必区区与之较胜负哉?”闻太师曰:“道兄若有奇功妙术,使姜尚自死,又不张弓持矢,不致军士涂炭,此幸之幸也。敢问如何治法?”姚天君曰:“不动声色,二十一日自然命绝。子牙纵是脱骨神仙,超凡佛祖,也难逃躲。”
闻太师大喜,更问详细。姚斌附太师耳曰:“须……如此如此,自然命绝。又何劳众道兄费心。”闻太师喜不自胜,对众道友曰:“今日姚兄施大法力,为我闻仲治死姜尚,尚死,诸将自然瓦解,功成至易。真所谓樽俎折朘,谈笑而下西岐。大抵今皇上洪福齐天,致感动列位道兄扶助。”众人曰:“此功让姚贤弟行之,总为闻兄,何言劳逸。”姚天君让过众人,遂入“落魂阵”内,筑一土台,设一香案,台上扎一草人;草人身上写“姜尚”的名字;草人头上点三盏灯,足下点七盏灯,上三盏名为催魂灯,下七盏名为促魄灯。姚天君在其中,披发仗剑,步罡念咒馀台前,发符用印馀空中,一日拜三次。连拜了三四日,就把子牙拜的颠三倒四,坐卧不安。
不说姚天君行法,且说子牙坐在相府与诸将商议破阵之策,默默不言,半筹无划。杨戬在侧,见姜丞相或惊或怪,无策无谋,容貌比前大不相同,心下便自疑惑:“难道丞相曾在玉虚门下出身,今膺重寄,况上天垂象,应运而兴,岂是小可;难道就无计破此十阵,便自颠倒如此!其实不解。”杨戬甚是忧虑。又过七八日,姚天君在阵中把子牙拜掉了一魄二魄。子牙在相府,心烦意躁,进退不宁,十分不爽利,整日不理军情,慵懒常眠。众将、门徒俱不解是何缘故,也有疑无策破阵者,也有疑深思静摄者。不说相府众人猜疑不一。
99lib?又过了十四五日,姚天君将子牙精魂气魄,又拜去了二魂四魄。子牙在府,不时憨睡,鼻息如雷。
且说哪吒、杨戬与众大弟子商议曰:“方今兵临城下,阵摆多时,师叔全不以军情为重,只是憨睡,此中必有缘故。”杨戬曰:“据愚下观丞相所为,恁般颠倒,连日如在醉梦之间;似此动作,不像前番,似有人暗算之意。不然,丞相学道昆仑,能知五行之术,善察阴阳祸福之机,安有昏迷如是,置大事若不理者!其中定有说话。”众人齐曰:“必有缘故。我等同入卧室,请上殿来,商议破敌之事,看是如何。”众人至内室前,问内侍人等:“丞相何在?”左右侍儿应曰:“丞相浓睡未醒。”众人命侍儿请丞相至殿上议事。侍儿忙入室请子牙,出得内室,门外武吉上前告曰:“老师每日安寝,不顾军国重务,关系甚大,将士忧心,恳求老师速理军情,以安周土。”
子牙只得勉强出来,升了殿。众将上前,议论军前等事。子牙只是不言不语,如痴如醉。忽然一阵风响,哪吒没奈何,来试试子牙阴阳如何。哪吒曰:“师叔在上:此风甚是凶恶,不知主何凶吉?”子牙掐指一算,答曰:“今日正该刮风,原无别事。”众人不敢抵触。看官:此时子牙被姚天君拜去了魂魄,心中模糊,阴阳差错了,故曰“该刮风”,如何知道祸福。当日众人也无可奈何,只得各散。言休烦絮,不觉又过了二十日。姚天君把子牙二魂六魄俱已拜去了,只有得一魂一魄,其日竟拜出泥丸宫,子牙已死在相府。众弟子与门下诸将官,连武王驾至相府,俱环立而泣。武王亦泣而言曰:“相父为国勤劳,不曾受享安康,一旦致此,馀心何忍,言之痛心!”众将听武王之言,不觉大痛。杨戬含泪,将子牙身上摸一摸,只见心口还热,忙来启武王曰:“不要忙,丞相胸前还热,料不能就死。且停在卧榻。”
不言众将在府中慌乱。单言子牙一魂、一魄,飘飘荡荡,杳杳冥冥,竟往封神台来。时有清福神迎迓,见子牙是魂魄,清福神柏鉴知道天意,忙将子牙魂魄轻轻的推出封神台来。但子牙原是有根行的人,一心不忘昆仑,那魂魄出了封神台,随风飘飘荡荡,如絮飞腾,径至昆仑山来。适有南极仙翁闲游山下,采芝炼药,猛见子牙魂魄渺渺而来,南极仙翁仔细观看,方知是子牙的魂魄。仙翁大惊曰:“子牙绝矣!”慌忙赶上前,一把绰住了魂魄,装在葫芦里面,塞住了葫芦口,径进玉虚宫,启掌教老师。才进得宫门,后面有人叫曰:“南极仙翁不要走!”
仙翁及至回头看时,原来是太华山云霄洞赤精子。仙翁曰:“道友哪里来?”赤精子曰:“闲居无事,特来会你游海岛,适山岳,访仙境之高明野士,看其着棋闲耍,如何?”仙翁曰:“今日不得闲。”赤精子曰:“如今止了讲,你我正得闲。他日若还开讲,你我俱不得闲矣。今日反说是不得闲,兄乃欺我。”仙翁曰:“我有要紧事,不得陪兄,岂为不得闲之说。”赤精子曰:“吾知你的事:姜子牙魂魄不能入窍之说,再无他意。”仙翁曰:“你何以知之?”赤精子曰:“适来言语,原是戏你。我正为子牙魂魄赶来,我因先到西岐山,封神台上见清福神柏鉴,说:‘子牙魂魄方才至此,被我推出,今游昆仑山去了。’故此特地赶来。方才见你进宫,故意问你。今子牙魂魄果在何处?”仙翁曰:“适间闲游崖前,只见子牙魂魄飘荡而至,及仔细观看方知;今已被吾装在葫芦内,要启老师知之,不意兄至。”赤精子曰:“多大事情,惊动教主。你将葫芦拿来与我,待吾去救子牙走一番。”仙翁把葫芦付与赤精子。
赤精子心慌意急,借土遁离了昆仑,霎时来至西岐,到了相府前,有杨戬接住,拜倒在地,口称:“师伯今日驾临,想是为师叔而来。”赤精子答曰:“然也。快为通报!”杨戬入内,报与武王。武王亲自出迎。赤精子至银安殿,对武王打个稽首,武王竟以师礼待之,尊馀上坐。赤精子曰:“贫道此来,特为子牙下山。如今子牙死在哪里?”武王同众将士引赤精子进了内榻。赤精子见子牙合目不言,仰面而卧。赤精子曰:“贤王不必悲啼,毋得惊慌,只令他魂魄还体,自然无事。”赤精子同武王复至殿上。武王请问曰:“道长,相父不绝,还是用何药饵?”赤精子曰:“不必用药,自有妙用。”杨戬在旁问曰:“几时救得?”赤精子曰:“只消至三更时,子牙自然回生。”众人俱各欢喜。不觉至晚,已到三更。杨戬来请,赤精子整顿衣袍,起身出城。只见十阵内黑气迷天,阴云布合,悲风飒飒,冷雾飘飘,有无限鬼哭神嚎,竟无底止。赤精子见此阵十分险恶,用手一指,足下先现两朵白莲花,为护身根本,后将麻鞋踏定莲花,轻轻起在空中。正是仙家妙用。怎见得,有诗为证:
道人足下白莲花,顶上祥光五色呈。
只为神仙犯杀戒,落魂阵内去留名。
话说赤精子站在空中,见十阵好生凶恶,杀气贯于天界,黑雾罩于岐山。赤精子正看,只见“落魂阵”内姚斌在那里披发仗剑,步罡踏斗于雷门;又见草人顶上一盏灯,昏昏惨惨,足下一盏灯,半灭半明。姚斌把令牌一击,那灯往下一灭,一魂一魄在葫芦中一迸;幸葫芦口儿塞住,焉能迸得出来。姚天君连拜数拜,其灯不灭。大抵灯不灭,魂不绝。姚斌不觉心中焦躁,把令牌一拍,大呼曰:“二魂六魄已至,一魂一魄为何不归!”不言姚天君发怒连拜。且说赤精子在空中,见姚斌方拜下去,把足下二莲花往下一坐,来抢草人。不意姚斌拜起抬头,看见有人落将下来,乃是赤精子。姚斌曰:“赤精子,原来你敢入吾‘落魂阵’抢姜尚之魂!”忙将一把黑砂望上一撒,赤精子慌忙疾走。饶着走的快,把足下二朵莲花落在阵里。
赤精子几乎失陷落魂阵中,急忙驾遁,进了西岐。杨戬接住,见赤精子面色恍惚,喘息不定。杨戬曰:“老师可曾救回魂魄!”赤精子摇头连曰:“好厉害!好厉害!‘落魂阵’几乎连我陷于里面!饶我走得快,犹把我足下两朵白莲花打落在阵中。”武王闻说,大哭曰:“若如此言,相父不能回生矣!”赤精子曰:“贤王不必忧虑,料是无妨。此不过系子牙灾殃,如此迟滞,贫道如
今往个所在去来。”武王曰:“老师往哪里去?”赤精子曰:“吾去就来。你们不可走动,好生看待子牙。”吩咐已毕,赤精子离了西岐,脚踏祥光,借土遁来至昆仑山。不一时,有南极仙翁出玉虚宫而来,见赤精子至,忙问:“子牙魂魄可曾回?”
赤精子把前事说了一遍,“……借重道兄,启师尊,问个端的:怎生救得子牙?”仙翁听说,入宫至宝座下,行礼毕,把子牙事细细陈说一番。元始曰:“吾虽掌此大教,事体尚有疑难。你叫赤精子去八景宫见大老爷,便知始末。”仙翁领命出宫来,对赤精子曰:“老师吩咐:你可往八景宫去参谒大老爷,便知端的。”赤精子辞了南极仙翁,驾祥云往玄都而来。不一时已到仙山。此处乃大罗宫玄都洞,是老子所居之地;内有八景宫,仙境异常,令人把玩不暇。有诗为证,诗曰:
仙峰巅险,峻岭崔嵬。
坡生瑞草,地长灵芝。
根连地秀,顶接天齐。
青松绿柳,紫菊红梅。
碧桃银杏,火枣交梨。
仙翁判画,隐者围棋。
群仙谈道,静讲玄机。
闻经怪兽,听法狐狸。
彪熊剪尾,豹舞猿啼。
龙吟虎啸,翠落莺飞。
犀牛望月,海马声嘶。
异禽多变化,仙鸟世间稀。
孔雀谈经句,仙童玉笛吹。
怪松盘古顶,宝树映沙堤。
山高红日近,涧阔水流低。
清幽仙境院,风景胜瑶池。
此间无限景,世上少人知。
话说赤精子至玄都洞,见上面一联云:
道判混元,曾见太极两仪生四象;
鸿蒙传法,又将胡人西度出函关。
赤精子在玄都洞外,不敢擅入。等候一会,只见玄都大法师出宫外,看见赤精子,问曰:“道友到此,有什么大事?”赤精子打稽首,口称:“道兄,今无甚事,也不敢擅入。只因姜子牙魂魄游荡的事……”细说一番,“特奉师命,来见老爷。敢烦通报。”玄都大法师听说,忙入宫,至蒲团前行礼,启曰:“赤精子宫门外听候法旨。”老子曰:“招他进来。”赤精子入宫,倒身下拜:“弟子愿老师万寿无疆!”老子曰:“你等犯了此劫,‘落魂阵’姜尚有愆,吾之宝‘落魂阵’亦遭此厄,都是天数。汝等谨受法戒。”叫玄都大法师:“取太极图来。”付与赤精子。“将吾此图……如此行去,自然可救姜尚。你速去罢。”
赤精子得了太极图,离了大罗宫,一时来至西岐。武王闻说赤精子回来,与众将迎迓至殿前。武王忙问曰:“老师哪里去来?”赤精子曰:“今日方救得子牙。”众将听说,不觉大喜。杨戬曰:“老师,还到甚时候?”赤精子曰:“也到三更时分。”诸弟子专专等至三更来请,赤精子随即起身。出城行至十阵门前,捏土成遁,驾在空中,只见姚天君还在那里拜伏。赤精子将老君太极图打散抖开,此图乃老君劈地开天,分清理浊,定地、水、火、风,包罗万象之宝。化了一座金桥,五色毫光,照耀山河大地,护持着赤精子往下一坠,一手正抓住草人,望空就走。姚天君忽见赤精子二进“落魂阵”来,大叫曰:“好赤精子!你又来抢我草人!甚是可恶!”忙将一斗黑砂望上一泼。赤精子叫一声:“不好!”把左手一放,将太极图落在阵里,被姚天君所得。且说赤精子虽是把草人抓出阵来,反把太极图失了,吓得魂不附体,面如金纸,喘息不定,在土遁内,几乎失利。落下遁光,将草人放下,把葫芦取出,收了子牙二魂六魄,装在葫芦里面,往相府前而来。
只见众弟子正在此等候。远远望见赤精子欣然而来,杨戬上前请问曰:“老师!师叔魂魄可曾取得来麽?”赤精子曰:“子牙事虽完了,吾将掌教大老爷的奇宝失在‘落魂阵’,吾未免有陷身之祸!”众将同进相府。武王闻得取子牙魂魄已至,不觉大喜。赤精子至子牙卧榻,将子牙头发分开,用葫芦口合住子牙泥丸宫,连把葫芦敲了三四下,其魂魄依旧入窍。少时,子牙睁开眼,口称:“好睡!”急至看时,卧榻前武王、赤精子、众门人。子牙跃身而起。武王曰:“若非此位老师费心,焉得相父今生再面!”这会子牙方才醒悟,便问:“道兄何以知之,而救不才也?”赤精子把“十绝阵内有一‘落魂阵’,姚斌将你魂魄拜入草人,腹内只得一魂一魄,天不绝你,魂游昆仑,我为你赶入玉虚宫,讨你魂魄;复入大罗宫,蒙掌教大老爷赐太极图救你;不意失在‘落魂阵’中。”子牙听毕,自悔根行甚浅,不能俱知始末。“太极图乃玄妙之珍,今已误陷,奈何?”赤精子曰:“子牙且调养身体,待平复后,共议破阵之策。”武王回驾。子牙调养数日,方才痊愈。
翌日升殿,赤精子与诸人共议破阵之法。赤精子曰:“此阵乃左道旁门,不知深奥。既有真命,自然安妥。”言未毕,杨戬启子牙:“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到此。”子牙迎接至银安殿,行礼毕,分宾主坐下。子牙曰:“道兄今到此,有何事见谕?”黄龙真人曰:“特来西岐,共破十绝阵。方今吾等犯了杀戒,轻重有分,众道友咫尺即来。此处凡俗不便,贫道先至,与子牙议论。可在西门外,搭一芦篷席殿,结彩悬花,以便三山五岳道友齐来,可以安歇。不然,有亵众圣,甚非尊贤之理。”子牙传令:“着南宫适、武吉起造芦篷,安放席殿。”又命杨戬:“在相府门首,但有众老师至,随即通报。”赤精子对子牙曰:“吾等不必在此商议,候造篷工完,篷上议事可也。”话非一日,武吉来报工完。子牙同二位道友、众门人,都出城来听用,只留武成王掌府事。话说子牙上了芦篷,铺毡佃地,悬花结彩,专候诸道友来至。大抵武王为应天顺人,仙圣自不绝而来。先来的是:
九仙山桃源洞广成子
太华山云霄洞赤精子
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
夹龙山飞龙洞惧留孙——后入释成佛
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
崆峒山元阳洞灵宝大法师
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后成文殊菩萨
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后成普贤菩萨
普陀山落伽洞慈航道人——后成观世音大士
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
金庭山玉屋洞道行天尊
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
子牙径往迎接,上篷坐下。内有广成子曰:“众位道友,今日前来,兴废可知,真假自辨。子牙公几时破十绝阵
藏书网?吾等听从指教。”子牙听得此言,魂不附体,欠身言曰:“列位道兄,料不才不过四十年毫末之功,岂能破得此十绝阵!乞列位道兄怜姜尚才疏学浅,生民涂炭,将士水火,敢烦哪一位道兄,与吾代理,解君臣之忧烦,黎庶之倒悬,真社稷生民之福矣。姜尚不胜幸甚!”广成子曰:“吾等自身难保无虞,虽有所学,不能克敌此左道之术。”彼此互相推让。正说间,只见半空中有鹿鸣,异香满地,遍处氤氲。不知是谁来至,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燃灯议破十绝阵
诗曰:
天绝阵中多猛烈,若逢地烈更难堪。
秦完凑数皆天定,袁角遭诛是性贪。
雷火烧残今已两,捆仙缚去不成三。
区区十阵成何济,赢得封神榜上谈。
话说众人正议破阵主将,彼此推让,只见空中来了一位道人,跨鹿乘云,香风袭袭。怎见得他相貌稀奇,形容古怪?真是仙人班首,佛祖源流。有诗为证:
一天瑞彩光摇曳,五色祥云飞不彻。
鹿鸣空内九皋声,紫芝色秀千层叶。
中间现出真人相,古怪容颜原自别。
神舞虹霓透汉霄,腰悬宝录无生灭。
灵鹫山下号燃灯,时赴蟠桃添寿域。
众仙知是灵鹫山圆觉洞燃灯道人,齐下篷来,迎接上篷,行礼坐下。燃灯曰:“众道友先至,贫道来迟,幸勿以此介意。方今十绝阵甚是凶恶,不知以何人为主?”子牙欠身打躬曰:“专候老师指教。”燃灯曰:“吾此来,实与子牙代劳,执掌符印;二则众友有厄,特来解释;三则了吾念头。子牙公请了!可将符印交与我。”子牙与众人俱大喜曰:“道长之言,甚是不谬。”遂将符印拜送燃灯。燃灯受符印,谢过众道友,方打点议破十阵之事。正是:
雷部正神施猛力,神仙杀戒也难逃。
话说燃灯道人安排破阵之策,不觉心上谘嗟:“此一劫必损吾十友。”
且说闻太师在营中请十天
君上帐,坐而问曰:“十阵可曾完全?”秦完曰:“完已多时。可着人下战书,知会早早成功,以便班师。”闻太师忙修书,命邓忠往子牙处来下战书。有哪吒见邓忠来至,便问曰:“有何事至此?”邓忠答曰:“来下战书。”哪吒报与子牙:“邓忠下书。”子牙命:“接上来。”书曰:
征西大元戎太师闻仲书奉丞相姜子牙麾下:古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无故造反,是得罪馀天下,为天下所共弃者也。屡奉天讨,不行悔罪,反恣肆强暴,杀害王师,致辱朝廷,罪亦罔赦。今摆此十绝阵已完,与尔共决胜负。特着邓忠将书通会,可准定日期,候尔破敌。战书到日,即此批宣。
子牙看罢书,原书批回:“三日后会战。”邓忠回见太师,“三日后会阵。”闻太师乃在大营中设席,款待十天君,大吹大擂饮酒。饮至三更,出中军帐,猛见周家芦篷里众道人顶上现出庆云瑞彩,或金灯贝叶,璎珞垂珠,似檐前滴水,涓涓不断。十天君惊曰:“昆仑山诸人到了!”众皆骇异,各归本阵,自去留心。不觉便是三日。那日早晨,成汤营里炮响,喊声齐起,闻太师出营,在辕门口,左右分开队伍,乃邓、辛、张、陶四将;十阵主各按方向而立。只见西岐芦篷里,隐隐幡飘,霭霭瑞气,两边摆三山五岳门人。只见头一对是哪吒、黄天化出来;二对是杨戬、雷震子;三对是韩毒龙、薛恶虎;四对是金吒、木吒。怎见得,有诗为证:
玉磬金钟声两分,西岐城下吐祥云。
从今大破十绝阵,雷祖英名万载闻。
话说燃灯掌握元戎,领众仙下篷,步行排班,缓缓而行。只见赤精子对广成子;太乙真人对灵宝大法师;道德真君对惧留孙;文殊广法天尊对普贤真人;慈航道人对黄龙真人;玉鼎真人对道
九九藏书行天尊;十二代上仙,齐齐整整摆出;当中梅花鹿上坐燃灯道人;赤精子击金钟;广成子击玉磬。只见“天绝阵”内一声钟响,阵门开处,两杆幡摇,见一道人,怎生模样:面如蓝靛,发似朱砂,骑黄斑鹿出阵。但见:
莲子箍,头上着;绛绡衣,绣白鹤。手持四楞黄金锏,暗带擒仙玄妙索。荡三山,游五岳,金鳌岛内烧丹药。只因烦恼共嗔痴,不在高山受快乐。
且说“天绝阵”内秦天君飞出阵来。燃灯道人看左右,暗思:“并无一个在劫先破此阵之人……”正话说未了,忽然空中一阵风声飘飘,落下一位仙家,乃玉虚宫第五位门人邓华是也。拎一根方天画戟,见众道人,打个稽首,曰:“吾奉师命,特来破‘天绝阵’。”燃灯点首自思曰:“数定在先,怎逃此厄!”尚未回言,只见秦天君大呼曰:“玉虚教下谁来见吾此阵?”邓华向前言曰:“秦完慢来,不必恃强,自肆猖獗!”秦完曰:“你是何人,敢出大言?”邓华曰:“孽障!你连我也认不得了!吾乃玉虚门下邓华是也。”秦完曰:“你敢来会我此阵否?”邓华曰:“既奉敕下山,怎肯空回!”提画戟就刺。秦完催鹿相还,步鹿交加,杀在“天绝阵”前,怎见得:
这一个轻移道步,那一个兜转黄斑。轻移道步,展动描金五色幡;兜转黄斑,金锏使开龙摆尾。这一个道心退后恶心生,那一个哪顾长生真妙诀。这一个蓝脸上杀光直透三千丈,那一个粉脸上恶气冲破五云端。一个是雷部天君施威仗勇,一个是日宫神圣气概轩昂。
正是:
封神台上标名客,怎免诛身戳体灾。
话说秦天君与邓华战未及三五回合,空丢一锏,往阵内就走。邓华随后赶来,见秦完走进阵门去了,邓华也赶入阵内。秦天君见邓华赶急,上了板台,台上有几案,案上有三首幡。秦天君将幡执在手,左右连转数转,将幡往下一掷,雷声交作,只见邓华昏昏惨惨,不知南北西东,倒在地下。秦完下板台,将邓华取了首级,拎出阵来,大呼曰:“昆仑教下,谁敢再观吾‘天绝阵’也!”燃灯看见邓华首级,不觉谘嗟:“可怜数年道行,今日结果!”又见秦完复来叫阵,乃命文殊广法天尊先破此阵,燃灯吩咐:“务要小心!”文殊曰:“知道。领法牒。”作歌出曰:
欲试锋芒敢惮劳,凌霄宝匣玉龙号。
手中紫气三千丈,顶上凌云百尺高。
金阙晓临谈道德,玉京时去种蟠桃。
奉师法旨离仙府,也到红尘走一遭。
文殊广法天尊问曰:“秦完,你截教无拘无束,原自快乐,为何摆此‘天绝阵’陷害生灵。我今既来破阵,必开杀戒。非是我等灭却慈悲,无非了此前因。你等勿自后悔!”秦完大笑曰:“你等是闲乐神仙,怎的也来受此苦恼。你也不知吾所练阵中无尽无穷之妙。非我逼你,是你等自取大厄!”文殊广法天尊笑曰:“也不知是谁取绝命之愆!”秦完大怒,执锏就打。天尊道:“善哉
.99lib.!”将剑挡架招隔。未及数合,秦完败走进阵。天尊赶到“天绝阵”门首,见面里飒飒寒雾,萧萧悲风,也自迟疑不敢擅入;只听得后面金钟响处,只得要进阵去。天尊把手往下一指,平地有两朵白莲而出。天尊足踏二莲,飘飘而进。秦天君大叫曰:“文殊广法天尊!纵你开口有金莲,垂手有白光,也出不得吾‘天绝阵’也!”天尊笑曰:“此何难哉!”把口一张,有斗大一朵金莲喷出;左手五指里有五道白光垂地倒往上卷;白光顶上有一朵莲花;花上有五盏金灯引路。
且说秦完将三首幡,如前施展,只见文殊广法天尊顶上有庆云升起,五色毫光内有缨络垂珠挂将下来,手托七宝金莲,现了化身。怎见得:
悟得灵台体自殊,自由自在法难拘。
三花久已朝元海,缨络垂丝顶上珠。
话说秦天君把幡摇了数十摇,也摇不动广法天尊。天尊在光里言曰:“秦完!贫道今日放不得你,要完吾杀戒!”把遁龙桩望空中一撒,将秦天君遁住了。此桩按三才,上下有三圈,将秦完缚得逼直。广法天尊对昆仑打个稽首曰:“弟子今日开此杀戒!”将宝剑一劈,取了秦完首级,拎将出“天绝阵”来。
闻太师在墨麒麟上,一见秦完被斩,大叫一声:“气杀老夫!”催动坐骑,大叫:“文殊休走!吾来也!”天尊不理。麒麟来得甚急,似一阵黑烟滚来。怎见得,后人有诗赞曰:
怒气凌空怎按摩,一心只要动干戈。
休言此阵无赢日,纵有奇谋俱自讹。
且说燃灯后面黄龙真人乘鹤飞来,阻住闻太师,曰:“秦完‘天绝阵’坏吾邓华师弟,想秦完身亡,足以相敌。今十阵方才破一,还有九阵未见雌雄;原是斗法,不必恃强。你且暂退!”只听得“地烈阵”一声钟响,赵江在梅花鹿上作歌而出:
妙妙妙中妙,玄玄玄更玄。
动言俱演道,默语是神仙。
在掌如珠异,当空似月圆。
功成归物外,直入大罗天。
赵天君大呼曰:“广法天尊既破了‘天绝阵’,谁敢会我‘地烈阵’么?”燃灯道人命韩毒龙:“破‘地烈阵’走一遭。”韩毒龙跃身而出,大呼曰:“不可乱行!吾来也!”赵天君问曰:“你是何人,敢来见我?”韩毒龙曰:“道行天尊门下,奉燃灯师父法旨,特来破你‘地烈阵’。”
赵江笑曰:“你不过毫末道行,怎敢来破吾阵,空丧性命!”提手中剑飞来直取。韩毒龙手中剑赴面交还。剑来剑架,犹如紫电飞空,一似寒冰出谷。战有五六回合,赵江挥一剑,往阵内败走,韩毒龙随后跟来。赶至阵中,赵天君上了板台,将五方幡摇动,四下里怪云卷起,一声雷鸣,上有火罩,上下交攻,雷火齐发。可怜韩毒龙,不一时身体成为齑粉。一道灵魂往封神台来,有清福神祇引进去了。且说赵天君复上梅花鹿,出阵大呼:“阐教道友,别着个有道行的来见此阵,毋得使根行浅薄之人至此枉丧性命!谁敢再会吾此阵?”燃灯道人曰:“惧留孙去走一番。”惧留孙领命,作歌而来:
交光日月炼金英,二粒灵珠透室明。
摆动乾坤知道力,逃移生死见功成。
逍遥四海留踪迹,归在玄都立姓名。
直上五云云路稳,紫鸾朱鹤自来迎。
惧留孙跃步而出,见赵天君纵鹿而来。怎生妆束,但见:
碧玉冠,一点红;翡翠袍,花一丛。丝绦结就乾坤样,足下常登两朵云。太阿剑,现七星,诛龙虎,斩妖精。九龙岛内真灵士,要与成汤立大功。
惧留孙曰:“赵江,你乃截教之仙,与吾辈大不相同,立心险恶,如何摆此恶阵,逆天行事!休言你胸中道术,只怕你封神台上难逃目下之灾!”赵天君大怒,提剑飞来直取。惧留孙执剑赴面交还。未及数合,依前走入阵内。惧留孙随后赶至阵前,不敢轻进;只听得后有钟声催响,只得入阵。赵天君已上板台,将五方幡如前运用。惧留孙见势不好,先把天门开了,现出庆云保护其身,然后取捆仙绳,命黄巾力士将赵江拿在芦篷,听候指挥。但见:
金光出手万仙惊,一道英风透体生。
地烈阵中施妙法,平空拎去上芦篷。
话说惧留孙将捆仙绳命黄巾力士拎往芦篷下一摔,把赵江跌的三昧火七窍中喷出,遂破了“地烈阵”。惧留孙徐徐而回。闻太师又见破了“地烈阵”,赵江被擒,在墨麒麟背上,声若巨雷,大叫曰:“惧留孙莫走!吾来也!”时有玉鼎真人曰:“闻兄不必这等。我辈奉玉虚宫符命下世,身惹红尘,来破十阵;才破两阵,尚有八阵未见明白。况原言过斗法,何劳声色,非道中之高明也。”把闻太师说得默默无言。燃灯道人命:“暂且回去。”闻太师亦进老营,请八阵主帅,议曰:“今方破二阵,反伤二位道友,使我闻仲心下实是不忍!”董天君曰:“事有定数。既到其间,亦不容收拾。如今把吾‘风吼阵’定成大功。”与闻太师共议。不题。
且说燃灯道人回至篷上,惧留孙将赵江提在篷下,来启燃灯。燃灯曰:“将赵江吊在芦篷上。”众仙启燃灯道人:“‘风吼阵’明日可破么?”燃灯道:“破不得。这‘风吼阵’非世间风也。此风乃地、水、火之风。若一运动之时,风内有万刀齐至,何以抵挡?须得先借得定风珠,治住了风,然后此阵方能得破。”众位道友曰:“哪里去借定风珠?”内有灵宝大法师曰:“吾有一道友,在九鼎铁叉山八宝云光洞,度厄真人有定风珠。弟子修书,可以借得。子牙差文官一员,武将一员,速去借珠;‘风吼阵’自然可破。”子牙忙差散宜生、晁田——文武二名,星夜往九鼎铁叉山八宝云光洞来取定风珠。二人离了西岐,径往大道。非止一日,渡了黄河。又过数日,行到九鼎铁叉山。怎见得:
嵯峨矗矗,峻险巍巍。嵯峨矗矗冲霄汉,峻险巍巍碧碍空。怪石乱堆如坐虎,苍松斜似飞龙。岭上鸟啼娇韵美,崖前梅放异香浓。涧水潺潺流出冷,巅云黯淡过来凶。又见飘飘雾,凛凛风,咆哮饿虎吼山中。寒鸦拣树无栖处,野鹿寻窝没定踪。可叹行人难进步,皱眉愁脸把头蒙。
话说宜生、晁田二骑上山,至洞门下马,只见有一童子出洞。宜生曰:“师兄,请烦通报老师:西周差官散宜生求见。”童子进里面去,少时出来道:“请。”宜生进洞,见一道人坐馀蒲团之上。宜生行礼,将书呈上。道人看书毕,对宜生曰:“先生此来,为借定风珠。此时群仙聚集,会破十绝阵,皆是定数,我也不得不允。况有灵宝师兄华札。只是一路去须要小心,不可失误!”遂将一颗定风珠付与宜生。宜生谢了道人,慌忙下山,同晁田上马,扬鞭急走,不顾巅危跋涉。沿黄河走了两日,却无渡船。宜生对晁田曰:“前日来,到处有渡船;如今却无渡船者何也?”只见前面有一人来,晁田问曰:“过路的汉子,此处如何竟无渡口?”行人答曰:“官人不知:近日新来两个恶人,力大无穷,把黄河渡口俱被他赶个罄尽。离此五里,留个渡口,都要从他那里过,尽他掯勒渡河钱。人不敢拗他,要多少就是多少。”
宜生听说,“有如此事,数日就有变更!”速马前行,果见两个大汉子,也不撑船,只用木筏,将两条绳子,左边上筏,右边拽过去;右边上筏,左边拽过来。宜生心下也甚是惊骇:“果然力大,且是爽利。”心忙意急,等晁田来同渡。只见晁田马至面前,他认得是方弼、方相兄弟二人,在此盘河。晁田曰:“方将军!”方弼看时,认得是晁田。方弼曰:“晁兄,你往哪里去来?”晁田曰:“烦你渡吾过河。”方弼遂将筏排同宜生、晁田渡过黄河上岸。方相、方弼相见,叙其旧日之好。方弼问曰:“晁兄往哪里去来?”晁田将取定风珠之事说了一遍。方弼又问:“此位是何人?”晁田曰:“此是西岐上大掞散宜生
.99lib.。”方弼曰:“你乃纣臣,为甚事同他走?”晁田曰:“纣王失政,吾已归顺武王。如今闻太师征伐西岐,摆下十绝阵。今要破‘风吼阵’,借此定风珠来。今日有幸得遇你昆玉。”方弼自思:“昔日反了朝歌,得罪纣王,一向流落;今日得定风珠抢去,将功赎罪,却不是好,我兄弟还可复职。”因问曰:“散大夫,怎麽样的就叫作定风珠?借吾一看,以长见识。”
宜生见方弼渡他过河,况是晁田认得,忙忙取出来递与方弼。方弼打开看过了,把包儿往腰里面一塞,“此珠当作过河船资。”遂不答语,径往正南大路去了。晁田不敢拦阻。方弼、方相身高三丈有馀,力大无穷,怎敢惹他!把宜生吓的魂飞魄散,大哭曰:“此来跋涉数千里途程,今一旦被他抢去,怎生是好!将何面见姜丞相诸人!”抽身往黄河中要跳。晁田把宜生抱住,曰:“大夫不要性急。吾等死不足惜,但姜丞相命我二人取此珠破‘风吼阵’,急如风火;不幸被他劫去。吾等死于黄河,姜丞相不知信音,有误国家大事,是不忠也;中途被劫,是不智也。我和你慨然见姜丞相,报知所以,令他别作良图。宁死刀下,庶几少减此不忠、不智之罪。你我如今不明不白死了,两下耽误,其罪更甚。”宜生叹曰:“谁知此处遭殃!”二人上马往前,加鞭急走。行不过十五里,只见前面两杆旗幡,飞出山口,后听粮车之声。宜生马至跟前,看见是武成王黄飞虎催粮过此。宜生下马。武成王下骑,曰:“大夫往哪里来?”宜生哭拜在地。黄飞虎答礼,问晁田曰:“散大夫有甚事,这等悲泣?”宜生把取定风珠,渡黄河遇方弼抢去的事说了一番。黄飞虎曰:“几时劫去?”宜生曰:“去而不远。”飞虎曰:“不妨。吾与大夫取来,你们在此略等片时。”
飞虎上了神牛,此骑两头见日,走八百里。撒开辔头,赶不多时,已自赶上。只见兄弟二人在前面晃晃荡荡而行。黄千岁大叫曰:“方弼、方相慢行!”方弼回头,见是武成王黄飞虎,多年不见,忙在道旁跪下,问武成王曰:“千岁哪里去?”飞虎大喝曰:“你为何把散宜生定风珠都抢了来?”方弼曰:“他与我作过渡钱,推抢他的?”飞虎曰:“快拿来与我!”方相双手献与黄飞虎。飞虎曰:“你二人一向在哪里?”方弼曰:“自别大王,我弟兄盘河过日子,苦不堪言。”飞虎曰:“我弃了成汤,今归周国。武王真乃圣主,仁德如尧、舜;三分天下,已有二分。会闻太师在西岐征伐,屡战不能取胜。你既无所归,不若同我归顺武王御前,亦不失封侯之位。不然,辜负你弟兄本领。”方弼曰:“大王若肯提拔,乃愚兄弟再生之恩矣,有何不可。”飞虎曰:“既如此,随吾来。”二人随着武成王,飞骑而来,霎时即至。
宜生、晁田见方家弟兄跟着而来,吓的魂不附体。武成王下骑,将定风珠付与宜生,“你二位先行,吾带方弼、方相后来。”且说宜生、晁田星夜赶至西岐篷下,来见子牙。子牙问:“取定风珠的事如何?”宜生把渡黄河被劫之事说了一遍。子牙大喝:“宜生!倘然是此珠,若是国玺,也被中途抢去了!且带罪暂退!”子牙将定风珠上篷,献与燃灯道人。众仙曰:“既有此珠,明日可破‘风吼阵’。”不知胜负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广成子破金光阵
诗曰:
仙佛从来少怨尤,只因烦恼惹闲愁。
恃强自弃千年业,用暴须拚万劫修。
几度看来悲往事,从前思省为谁仇。
可怜羽化封神日,俱作南柯梦里游。
话说燃灯道人次日与十二弟子排班下篷,将金钟、玉磬频敲,一齐出阵。只见成汤营里一声炮响,闻太师乘骑早至辕门,看子牙破“风吼阵”。董天君作歌而来,骑八叉鹿,提两口太阿剑。歌曰:
得到清平有甚忧,丹炉乾马配神牛。
从来看破纷纷乱,一点灵台只自由。
话说董天君鹿走如飞,阵前高叫。燃灯观左右无人可先入“风吼阵”,忽然见黄飞虎领方弼、方相来见子牙,禀曰:“末将催粮,收此二将,乃纣王驾下镇殿大将军方弼、方相兄弟二人。”子牙大喜。猛然间,燃灯道人看见两个大汉,问子牙曰:“此是何人?”子牙曰:“黄飞虎新收二将,乃是方弼、方相。”燃灯叹曰:“天数已定,万物难逃!就命方弼破‘风吼阵’走一遭。”子牙遂令方弼破“风吼阵”。可怜!方弼不过是俗子凡夫,哪里知道其中幻术,便应声:“愿往!”持戟拽步如飞,走至阵前。董天君见一大汉,高三丈有馀,面如重枣,一部落腮髭髯,四嘡眼睛,甚是凶恶。董天君看罢,着实骇然,怎见得,有赞为证。赞曰:
三叉冠,乌云荡漾;铁掩心,砌就龙鳞。翠蓝袍,团花灿烂;画杆戟,烈烈征云。四目生光真显耀,脸如重枣像虾红。一步落腮飘脑后,平生正直最英雄。曾反朝歌保太子,盘河渡口遇宜生。归周未受封官爵,“风吼阵”上见奇功。只因前定垂天象,显道神封久注名。
话说方弼见董天君大呼曰:“妖道慢来!”就是一戟。董天君哪里招架的住,只是一合,便往阵里走了。子牙命左右擂鼓。方弼耳闻鼓声响,拖戟赶来,至“风吼阵”门前,径冲将进去。他哪里知道阵内无穷奥妙。只见董天君上了板台,将黑幡摇动,黑风卷起,有万千兵刃,杀将下来。只听得一声响,方弼四肢已为数段,跌倒在地。一道灵魂往封神台,清福神柏鉴引进去了。董天君命士卒将方弼屍首拖出阵来。董全催鹿,复至阵前,大呼曰:“玉虚道友!尔等把一凡夫误送性命,汝心安乎!既是高明道德之士,来会吾此阵,便见玉石也。”燃灯乃命慈航道人:“你将定风珠拿去,破此‘风吼阵’。”慈航道人领法旨。乃作歌曰:
自隐玄都不记春,几回苍海变成尘。
玉京金阙朝元始,紫府丹霄悟妙真。
喜集化成千岁鹤,闲来高卧万年身。
吾今已得长生术,未肯轻传与世人。
话说慈航道人谓董全曰:“道友,吾辈逢此杀戒,尔等最是逍遥,何苦摆此阵势,自取灭亡!当时佥押‘封神榜’,你可曾在碧游宫,听你掌教师尊曾说有两句偈言,贴在宫门:‘净诵《黄庭》紧闭洞,如染西土
?99lib.受灾殃!’”董天君曰:“你阐教门下,自倚道术精奇,屡屡将吾辈藐视,我等方才下山。道友,你是为善好乐之客,速回去,再着别个来,休惹苦恼!”慈航曰:“连你一身也顾不来,还要顾我!”董全大怒,执宝剑望慈航直取。慈航架剑,口称:“善哉!”方才用剑相还。来往有三五回合,董天君往阵中便走。慈航道人随后赶来,到得阵门前,亦不敢擅入里面去。只听得脑后钟声频催,乃徐徐而入。只见董天君上了板台,将黑幡摇动,黑风卷起,犹如坏方弼一般。慈航道人顶上有定风珠,此风焉能得至。不知此风不至,刀刃怎么得来。慈航将清净琉璃瓶祭于空中,命黄巾力士将瓶底朝天,瓶口朝地。只见瓶中一道黑气,一声响,将董全吸在瓶中去了。慈航命力士将瓶口转上,带出“风吼阵”来。只见闻太师坐在墨麒麟身上,专听阵中消息。只见慈航道人出来,对闻太师曰:“‘风吼阵’已被吾破矣。”命黄巾力士将瓶倾下来。怎见得,只见:
丝绦道服麻鞋在,浑身皮肉化成脓。
董全一道灵魂往封神台来,清福神柏鉴引进去了。闻太师见而大呼曰:“气杀吾也!”将麒麟磕开,提金鞭冲杀过来。有黄龙真人乘鹤急止之曰:“闻太师,你十阵方破三阵,何必又动无明,来乱吾班次!”只听得“寒冰阵”主大叫:“闻太师,且不要争先,待吾来也!”乃信口作歌曰:
玄中奥妙少人知,变化随机事事奇。
九转功成炉内宝,从来应笑世人痴。
话说闻太师只得立住。那“寒冰阵”内袁天君歌罢,大叫:“阐教门下,谁来会吾此阵?”燃灯道人命道行天尊门徒薛恶虎:“你破‘寒冰阵’走一遭。”薛恶虎领命,提剑蜂拥而来。袁天君见是一个道童,乃曰:“那道童速自退去,着你师父来!”薛恶虎怒曰:“奉命而来,岂有善回之理!”执剑砍来。袁天君大怒,将剑来迎。战有数合,便走入阵内去了。薛恶虎随后赶入阵来。只见袁天君上了板台,用手将黑幡摇动,上有冰山即似刀山一样,往下磕来;下有冰块,如狼牙一般,往上凑合。任你是什么人,挡之即为齑粉。薛恶虎一入其中,只听得一声响,磕成肉泥。一道灵魂径往封神台去了。阵中黑气上升,道行天尊叹曰:“门人两个,今绝馀二阵之中!”又见袁天君跨鹿而来,便叫:“你们十二位之内,乃是上仙名士,谁来会吾此阵?乃令此无甚道术之人来送性命!”燃灯道人命普贤真人走一遭。普贤真人作歌而来。歌曰:
道德根源不敢忘,寒冰看破火消霜。尘心不解遭魔障,堪伤!眼前咫尺失天堂。
普贤真人歌罢。袁天君怒气纷纷,持剑而至。普贤真人曰:“袁角,你何苦作孽,摆此恶阵!贫道此来入阵时,一则开吾杀戒,二则你道行功夫一旦失却,后悔何及!”袁天君大怒,仗剑直取。普贤真人将手中剑架住,口称:“善哉!”二人战有三五合,袁角便走入阵中去了,普贤真人随即走进阵来。袁天君上了板台,将黑幡招动,上有冰山一座打将下来。普贤真人用指上放一道白光如线,长出一朵庆云,高有数丈;上有八角;角上乃金灯,缨络垂珠,护持顶上;其冰见金灯自然消化,毫不能伤。有一个时辰,袁天君见其阵已破,方欲抽身;普贤真人用吴钩剑飞来,将袁天君斩馀台下。袁角一道灵魂被清福神引进封神台去了。普贤收了云光,大袖迎风,飘飘而出。闻太师又见破了“寒冰阵”,欲为袁角报仇;只见“金光阵”主,乃金光圣母,撒开五点斑豹驹,厉声作歌而来。歌曰:
真大道,不多言,运用之间恒自然。放开二目见天元,此即是神仙。
话说金光圣母骑五点斑豹驹,提飞金剑,大呼曰:“阐教门人谁来破吾‘金光阵’?”燃灯道人看左右无人先破此阵,正没计较,只见空中飘然坠下一位道人,面如傅粉,唇似丹朱。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道服先天气盖昂,竹冠麻履异寻常。
丝绦腰下飞鸾尾,宝剑锋中起烨光。
全气全神真道士,伏龙伏虎仗仙方。
袖藏奇宝钦神鬼,封神榜上把名扬。
话说众道人看时,乃是玉虚宫门下萧臻。萧臻对众仙稽首,曰:“吾奉师命下山,特来破‘金光阵’。”只见金光圣母大呼曰:“阐教门下谁来会吾此阵?”言未毕,萧臻转身曰:“吾来也!”金光圣母认不得萧臻,问曰:“来者是谁?”萧臻笑曰:“你连我也认不得了!吾乃玉虚门下萧臻的便是。”金光圣母曰:“尔有何道行,敢来会吾此阵?”执剑来取。萧臻撤步,赴面交还。二人战未及三五合,金光圣母拨驹往阵中飞走。萧臻大叫:“不要去!吾来了!”径赶入金光阵内,至一台下。金光圣母下驹上台,将二十一根杆上吊着镜子,镜子上每面有一套,套住镜子。圣母将绳子拽起,其镜现出,把手一放,明雷响处,震动镜子,连转数次,放出金光,射着萧臻,大叫一声。可怜!正是:
百年道行从今灭,衣袍身体影无踪。
萧臻一道灵魂,清福神柏鉴引进封神台去。金光圣母复上了斑豹驹,走至阵前曰:“萧臻已绝,谁敢会吾此阵?”燃灯道人命广成子:“你去走一遭。”广成子领命,作歌曰:
有缘得悟本来真,曾在终南遇圣人。
指出长生千古秀,生成玉蕊万年新。
浑身是口难为道,大地飞尘别有春。
吾道了然成一贯,不明一字最艰辛。
话说金光圣母见广成子飘然而来,大呼曰:“广成子,你也敢会吾此阵?”广成子曰:“此陈有何难破,聊为儿戏耳!
99lib?”金光圣母大怒,仗剑来取,广成子执剑相迎。战未及三五合,金光圣母转身往阵中走了。广成子随后赶入“金光阵”内,见台前有幡杆二十一根,上有物件北着。金光圣母上台,将绳子揽住,拽起套来,现出镜子,发雷震动,金光射将下来。广成子忙将八卦仙衣打开,连头裹定,不见其身。金光总有精奇奥妙,侵不得八卦紫寿衣。有一个时辰,金光不能透入其身,雷声不能震动其形。广成子暗将番天印往八卦仙衣底下打将下来,一声响,把镜子打碎了十九面。金光圣母着慌,忙拿两面镜子在手,方欲摇动,急发金光来照广成子,早被广成子复祭番天宝印打来。金光圣母躲不及,正中顶门,脑浆迸出。一道灵魂早进封神台去了。广成子破了“金光阵”,方出阵门。
闻太师得知金光圣母已死,大叫曰:“广成子休走!吾与金光圣母报仇!”麒麟走动如飞。只见“化血阵”内孙天君大叫曰:“闻兄不必动怒,待吾擒他与金光圣母报仇。”孙天君面如重枣,一部短髯,戴虎头冠,乘黄斑鹿,飞滚而来。燃灯道人顾左右,并无一人去得,偶然见一道人,慌忙而至,与众人打稽首,曰:“众位道兄请了!”燃灯曰:“道者何来?高姓大名?”道人曰:“衲子乃五夷山白云洞散人乔坤是也。闻十绝阵有‘化血阵’,吾当协助子牙。”言未了,孙天君叫曰:“谁来会吾此阵?”乔坤抖擞精神曰:“吾来了!”仗剑在手,向前问曰:“尔等虽是截教,总是出家人,为何起心不良,摆此恶阵?”孙天君曰:“尔是何人,敢来破我‘化血阵’?快快回去,免遭枉死!”乔坤大怒,骂曰:“孙良,你休滉海口,吾定破尔阵,拿你枭首,号令西岐。”孙天君大怒,纵鹿仗剑来取,乔坤赴面交还。未及数合,孙天君败入阵。乔坤随后赶入阵中。孙天君上台,将一片黑砂往下打来,正中乔坤。正是:
砂沾袍服身为血,化作津津遍地红。
乔坤一道灵魂已进封神台去了。孙天君复出阵前,大呼曰:“燃灯道友,你着无名下士来破吾阵,枉丧其身!”燃灯命太乙真人:“你去走一遭。”太乙真人作歌而来。歌曰:
当年有志学长生,今日方知道行精。
运动乾坤颠倒理,转移月日互为明。
苍龙有意归离卧,白虎多情觅坎行。
欲炼九还何处是,震宫雷动望西成。
太乙真人歌罢,孙天君曰:“道兄,你非是见吾此阵之士。”太乙真人笑曰:“道友休夸大口,吾进此阵如入无人之境耳。”孙天君大怒,催鹿仗剑直取。太乙真人用剑相还。未及三五合,孙天君便往阵中去了。太乙真人听脑后金钟催响,至阵门,将手往下一指;地现两朵青莲。真人脚踏二花,腾腾而入。真人用左手一指,指上放出一道白光,高有一二丈;顶上现一朵庆云,旋在空中,护馀顶上。孙天君在台上抓一把黑砂打将下来。其砂方至顶云,如雪见烈焰一般,自灭无踪。孙天君大怒,将一斗黑砂往下一泼。其砂飞扬而去,自灭自消。孙天君见此术不应,抽身逃遁。太乙真人忙将九龙神火罩祭馀空中,孙天君合该如此,将身罩住。真人双手一拍,只见现出九条火龙,将罩盘绕,顷刻烧成灰烬,一道灵魂往封神台去了。
闻太师在老营外,见太乙真人又破了“化血阵”,大叫曰:“太乙真人休回去!吾来了!”只见黄龙真人乘鹤而至,立阻闻太师曰:“大人之语,岂得失信!十阵方才破六,尔且暂回,明日再会。如今不必这等恃强,雌雄自有分定。”闻太师气冲牛,神目光辉,须发皆竖。回进老营,忙请四阵主入帐。太师泣对四天君曰:“吾受国恩,官居极品,以身报国,理之当然。今日六友遭殃,吾心何忍!四位请回
海岛,待吾与姜尚决一死战,誓不俱生!”太师道罢,泪如雨下。四天君曰:“闻兄且自宽慰,此是天数,吾等各有主张。”俱回本阵去了。
且说燃灯与太乙真人回至芦篷,默坐不言。子牙打点前后。
话说闻太师独自寻思,无计可施,忽然想起峨眉山罗浮洞赵公明,心下踌蹰:“若得此人来,大事庶几可定。”忙唤吉立、余庆:“好生守营,我往峨眉山去来。”二人领命。太师遂上墨麒麟,挂金鞭,借风云,往罗浮洞来。正是: